《明末之定都上海》 第一集 穿越 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五月初五 陕西省汉中府城,北门外 蓝采和躺在一个半干的污泥塘子里,借着尺许高杂草的掩护,表情木然地打量着路上的来往行人。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两个多小时了,但他并不准备站起来。 因为他身上没有穿衣服。 准确地说,他现在是一丝不挂。 他想着等到天黑以后,自己再爬起来慢慢想办法。 这些天,他跟着一个环保小组,在秦岭考察太白山第四纪冰川地质遗迹以及周边的动物植物多样性。 行动按照预定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今天上午,在穿越一片原始森林时,路过了一个水潭。 水潭的水是墨绿色的,看不到底,无法判断深浅。 水潭四周长满青苔,看起来很滑的样子。 队员们一个跟着一个,小心翼翼地缓慢通过,轮到队尾的蓝采和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平时一贯动作敏捷的他,却出人意料地失足落水,并且很快失去了踪影。 现场一片慌乱! 队友们还在七手八脚地设法营救时,蓝采和其实已经从这边的烂泥塘里钻了出来。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简单和诡异。 此刻的蓝采和很茫然很无助。 眼前这地方肯定不是原来的世界。 远处是气势恢宏,连绵不断的夯土城墙,城门口还有拿着红缨枪的兵卒守卫。 路上的行人全都穿着古装。 有人赶着马车或者牛车运货,偶尔传过来几声带着四川口音的吆喝。 蓝采和对于古代的衣服或者建筑都没有研究,无法判断这个到底是哪个朝代,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是古代无疑。 城门外面的右侧空地上,搭起了一个长长的草棚子。 一大早就有人在那里支起几口大锅,似乎在熬粥,俨然电视剧里官府给灾民施粥的场景。 棚子前面的人越聚越多。 但是并没有人在那里维持秩序,所以也就没人排队。 大家就那么里三层外三层一圈一圈地围着,起码也得有三五百号人。 路上有一群乞丐经过。 其中的一个小乞丐肯定是注意到了蓝采和。 因为那小子的脚下明显一顿,停下来仔细看了一下,才又快步跟上队伍,向着粥棚方向去了。 蓝采和傻傻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很有些愤怒。 自己从小热爱学习,乐于助人,不干坏事,就连坏毛病都不多,在那个世界的人生,明明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这样毫无预兆毫无理由地戛然而止了呢? 再说,别人穿越到古代,都是带着系统来的,最不济带的也有各式装备和物资,怎么轮到自己,就改成这种赤条条的啦? 哪怕把背包给带过来也行啊,每次出远门,随身最起码得有牙膏牙刷换洗衣服之类的必需品吧? 唉! 接下来, 应该怎么办呢? 他脑子乱糟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喂! 喂! 喊你呢! 别装死,我都看见你眨眼了!“ 声音来的很突然,蓝采和被吓了一跳。 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要饭的又转了回来,蹲在水塘边冲着他吆喝。 这小子穿了一身破烂,头发焦黄肮脏蓬乱,小脸黑瘦,矮矮的个子,看起来也就十来岁的模样。 “你说话呀! 哎呀! 你不会是个哑巴吧?要不就是个瓜怂?“ 蓝采和不是陕西人,却也知道瓜怂不是好话。 便回骂道:“你才是个瓜怂!” 小乞丐听他也会骂人,顿时高兴起来: “好好好,不是瓜怂就好。 我来问你,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干?你要是愿意,我就把你救起来。” 蓝采和见他说得认真,就有些糊涂: “跟着你?跟着你干啥?” “要饭啊!”说到自己的职业,小乞丐突然间神采飞扬起来,小黑脸上满是骄傲,他甚至拍了下胸脯,露出一嘴的白牙:“你就说吧,你到底愿不愿意?跟了我,保管你每天两顿饭,都能吃得饱饱的!” 蓝采和看了看小乞丐一身破烂衣服包裹着的麻秆般的细胳膊细腿,简直都要笑出声来。 老子一个从后世钻过来的高富帅,会给你一个古代小乞丐当小弟? 他刚要严词拒绝,旋即却改变了主意,道: “你要是能给我找件衣服来,我就愿意。“ 毕竟一直泡在泥水里不是个长久之计,先得想办法穿上衣服,能够自由行动,才是眼下的第一要务,以后的事,自然以后再说。 顺利收了一个小弟,小乞丐很是满意: “好!这事不难。你等着啊。”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 过了没有十分钟,就又跑了回来。 他把手里拿着的一团东西,呼的一声用力扔了过来。 蓝采和坐起身,伸手一把抓住,展开一看,却原来是一块破旧的粗布包袱皮。 这块布其实不算小,大约一米见方的样子,但这毕竟不是衣服。 蓝采和拿在手上,左右比划了好一阵,还是想不出妥善的办法。 如果把这块布直接围在腰上,宽度显然是不太够,顾前顾不住后,走光是一定的。 “这咋穿嘛,这又不是衣服。” 他嘟嘟囔囔,一筹莫展之际,小乞丐不耐烦道: “你倒是快点啊,再晚人家粥棚都要收摊了。“ 又说:“你还想穿啥?想要绫罗绸缎,以后有本事了你自己去置办,顺便替我也置办一身,我还没穿过那些好衣裳呢。” 虽然被小乞丐数落了一通,但蓝采和还是坐在原地磨蹭,不肯站起来。 让他像原始人那样围着一块破布出门,这样的心理建设难度太大,一时半会儿肯定完成不了。 他又害怕小乞丐一生气走了,就巴结问道: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橘子。” “小橘子?嗯,这名字不错,“他又指着远处城墙问:”那是哪儿啊?” “汉中城,北门。” “那今天是几月几?“ “端午节啊,要不官府为啥施粥。“ “那今年是哪一年?“ “崇祯十年。“ 得,大明朝! 还是奄奄一息的大明朝! 蓝采和历史知识并不丰富,但也知道吊死煤山的崇祯皇帝。 噩耗终于得到确认,蓝采和顿时腰膝酸软,耳鸣气短,“噗通”一声,又躺倒在臭水坑里。 见他耍赖,小橘子急了: “你这人咋说话不算话呢?信不信我骂死你!” 又招手道:“来来来,你站起来,过来我给你穿。 蓝采和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从泥水里站起身来,慢慢走了过去。 小乞丐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哎呀!我的娘啊!你这人咋长这么大个子?怕不得有一丈高?“ “那倒没有,也就一米八三。“ 小乞丐先去捡了一块瓦片,把蓝采和身上从头到脚厚厚的污泥简单刮了刮。 有些地方已经可以看到皮肤本来的颜色,肚子上也显出八块腹肌的整齐线条,像兵马俑身上的甲片。 小乞丐用手在蓝采和的两块胸肌上捏了捏,疑惑道: “你这人,身上的肉咋都是一棱一棱的,该不是有病吧?“ 他拿过那块破布,麻利地从蓝采和裆下穿过去,然后猛地使劲往上提,拉紧以后,在胯部两侧各打一个结,然后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巴,道: “好了好了,咱们赶紧走吧。“ 早上还是富二代的蓝采和,这会儿已经彻底装扮成了大明朝的叫花子。 穿着这块四处漏风的兜裆布,他实在是有点迈不开腿。 第二集 要饭 夹紧双腿,挪了几步以后,蓝采和就想通了。 既然如今自己已经是这怂样了,再哼哼唧唧扭扭捏捏,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如走到哪儿算哪儿,大不了再死一回罢了。 他振作精神,甩开大步,几下就超过了小橘子。 “哎哎哎,你走慢点,大个子。你叫啥名字?“ “蓝采和。“ “烂菜盒?你这名字真难听。 好吧,那我以后就叫你菜盒子吧。“ 小橘子先带蓝采和去拜见张疤瘌。 此人是北门一带的乞丐头目,手下管着四五十个要饭的。 “张爷,这个大个子是我刚收的,叫菜盒子。“ 张疤瘌靠坐在城墙根上,正闭着眼假寐。 他蓬头垢面,长得颇为粗壮,看起来有三四十岁的样子。 张疤瘌脸上有一条从耳朵到嘴角的刀疤,十分扎眼,也让他的所有表情都显得狰狞。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蓝采和的一句“张爷好“始终含在嘴里,说不出口,只在旁边傻站着。 张疤瘌睁开死鱼一般的眼珠子,盯着蓝采和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去吧,粥棚那边都快收摊了。“ 小橘子拿来两个粗瓷大碗,递给蓝采和,边走边交待: “你让人家给你打满一点,稠一点啊。“ 蓝采和迈开两条长腿,向粥棚走去。 张疤瘌看着蓝采和挺拔的倒三角背影,自言自语道: “嗯,倒是长了一副好身量。“ 粥棚前面乱糟糟的,围满了人。 也不知道是这个时代的人普遍个子低,还是陕南川北这一带的人个子低,反正蓝采和眼前的人,鲜有一米七以上的。 大部分的男人都长得瘦小枯干,一米六的样子,女人更是只有一米五。 身高一米八三的蓝采和往前挤的时候,就像是闯进羊群里的骆驼。 刚开始还有人不服,扭头瞪他。 等到他们意识到挤过来的是一个怪物,自己必须翻起眼珠才能看到对方的脸时,众人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一条路,把蓝采和直接让到了最前面。 棚子里正在盛粥的梁老二忽然感觉眼前一暗,抬头看去,才发现是对面站着的一个大个子,挡住了光线。 大个子光着上身,下身挂着一条兜裆布,虽满身污泥,但面目倒是长得端正。 “哎哎哎,你懂不懂规矩? 一个人只能领一碗!“ 蓝采和陪笑道:“大哥,您看,我这个子……“ 梁老二倒是笑了: “哈哈,你说的也没错, 就你这副身板,合该吃两碗饭。“ “谢谢大哥!“ “咦?! 好啊,你这小子,嘴还挺甜! 这一上午, 老子也没遇到第二个这么知恩懂礼的人。“ 当众受到这样的表扬,蓝采和很是窘迫尴尬,只能继续点头哈腰连连道谢:“感谢大哥夸奖。“ 梁老二实在是个话多的: “我看你这个小伙子不错,天生一副好身量。 三天后你来县衙找我吧,我把你介绍给我们李头, 保管给你弄个好营生。“ 蓝采和闻言很是吃惊: “大哥!您是说,您要把我介绍给知府大人?“ “切~~,“梁老二不屑道: “你想啥呢!别说知府大人,就连我们知县老爷,寻常人也见不到。 是我们县衙管杂役的李头, 一直想找两个身强力壮又懂礼数的小伙子应差。“ 蓝采和连忙答应下来: “好好好,好好好,那我回头就来找您啊。“ 小橘子接过来蓝采和领到的两碗粥,眉开眼笑: “行啊,菜盒子,个子大就是管用,这两碗粥都是又满又稠。“ 他先端了一碗去城墙根,倒进张疤瘌身旁的一个陶罐里,才又回来把剩下的一碗一分为二,和蓝采和一人半碗,自己先喝了起来。 蓝采和小声问: “就是说,咱们每个人的东西,都要分一半给他?“ “看你说的,总不能让张爷亲自去要饭吧?“ 蓝采和也端起碗喝了一口,赶紧就又放下了。 他本来有点渴,很想喝水。 但是这稀粥,味道实在是怪。 要说馊了吧?好像也没有。 或者是大米霉变了?好像也不是。 反正是味道不对。 于是,小橘子老实不客气地替他把两碗都吃了。 下午,小橘子领着蓝采和出去要饭,也好让他熟悉一下业务。 并且告诉他,说他们北门外张疤瘌手下的乞丐,是不能进城的。 否则,要是被城里的乞丐们发现了,会被打死的。 乞讨这活儿真是不好干。 他俩来到附近的一个小村子,挨家挨户地敲门,愣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们,看来古代民风淳朴也只是个传说。 更有甚者,有一家还放出恶犬,追了他们半条街。 溜溜走了一下午,仍然是一无所获。 好在小橘子经验丰富,终于在村口附近发现了很大一滩新鲜牛粪。 他欢呼一声,蹲下去,小心翼翼地全部铲起来,放进一个小竹筐里,让蓝采和提着。 他说这是好东西,必须带回去攒起来,等攒多了,就可以拿去换钱。 蓝采和中午没吃饭,肚子早就空了,不过此时他望着手里的一筐子牛粪,肚子瞬间又不饿了。 这时,迎面过来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管家模样,另外两个是伙计,一个拉着车,另一个在车后跟着。 蓝采和提着牛粪,让到路边,准备让他们先过去。 却没想到小橘子不但不躲,反而直接走到路中间,挡住了对方的去路,伸手喊道: “大老爷,可怜可怜吧,赏我们几个铜钱吧。” 那管家见状极其不耐,脸上尽是鄙夷,他把手一挥,驱赶道: “去去去,到别处要去,我可没有钱。” 小橘子却不走开,仍然可怜巴巴的样子: “行行好吧,大老爷,我俩都三天没吃饭啦。 那管家火了,伸手在小橘子肩膀上猛地一推,骂道: “滚开!滚开!好狗不挡路!“ 小橘子重重地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你不给钱就算了,咋还打人呢,今天小爷跟你拼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鼻涕,一边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那个管家的腰。 这时,两个伙计已经停了车,围上来准备收拾小橘子。 蓝采和虽然就站在旁边,离了没有几步远, 但他今天毕竟是第一天上班,根本找不到状态。 他不清楚遇到这种情况时,自己是应该直接冲上去和对方理论,还是应该就地躺下,满地打滚? 这会儿看到小橘子有可能吃大亏,只好挺身而出,单手把那两个伙计推开,又把小橘子拉过来,帮他擦了眼泪,道: ”算了算了,小橘子,人家不给钱,咱也别硬要。“ 然后冲那三个人摆摆手:“你们先走吧。” 那管家本来还想骂两句,说几句狠话,但看到蓝采和铁塔一般的身材,就只能闭了嘴,在心里暗道一声晦气,带着伙计匆匆走了。 乞丐们的巢穴,是一处距离汉中城北门五六里地的破败庙宇。 破庙的山门和大殿都已经坍塌了,后殿也塌了一个角。 后院围墙边上,原本有一排五间砖房,现在塌了三间半,还有一间半勉强能用,是张疤瘌的卧室和办公用房。 乞丐们陆续归来,空荡荡的后殿里逐渐挤满了人。 张疤瘌正在给乞丐们开会,查验今天的收获,点评每个人的表现。 乞丐们有的交了三五文钱,有的交了十文八文,还有一个交了一只鸡,另一个交了一块肉,统统都受到了张疤瘌的表扬。 几个空手而归的乞丐,都是一副倒霉相,站在场中央,瑟瑟发抖。 张疤瘌走上去,一人一脚全部踹翻在地,然后一挥手,凶神恶煞喝道:“打!往死里打!” 两个狗腿子手持木棒,闻言便冲上前去,没头没脸地一顿乱打,现场顿时鸡飞狗跳,哭声一片。 蓝采和见一个颤巍巍的年老乞丐也被打倒在地上,身上又挨了几棒子,心里实在是不忍。 他抢步上前,一边扶起老年乞丐,一边对着张疤瘌求情道: “张爷您饶了他吧,都这么大岁数了。” 张疤瘌死鱼眼一瞪,用手指着蓝采和的鼻子,骂道: “你是什么东西?!张爷行家法,你小子也敢说三道四?我看你是活腻味了,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蓝采和自幼心高气傲,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一股怒火腾的一声在他心中升起来。 张疤瘌这种人是他最最看不上的。 倒不是说看不起要饭的,而是看不起这种没啥真本事,就只会欺负老弱的地痞无赖。 他抬头怒视张疤瘌,暗暗攥紧了拳头。 见他这个样子,张疤瘌不禁仰头狂笑: “啊哈哈哈,你瞪着爷爷干啥?你还能把爷爷的锤子给咬了?那好吧,今天张爷就陪你小子练练,年轻人嘛,就得经常松松皮子!” 第三集 杀人 汉中城北五里,破庙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张疤瘌的两个狗腿子,已经各自拿着木棒逼了上来,准备随时动手。 剑拔弩张之际,小橘子突然钻了过来,挡在蓝采和前面,对着张疤瘌点头哈腰道: “张爷别生气。菜盒子他刚来,哪里懂得咱们的这些规矩?等以后我慢慢调教他,准保让张爷满意。张爷您看看这个,这是我俩今天下午得的。” 说完,他变戏法般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 张疤瘌一把抄了去,松开绑绳,把荷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手里。 只见有两块碎银子,还有二三十个铜钱。 张疤瘌顿时大嘴一咧,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行啊,小橘子,你俩今天的收成不坏。” 他先把那两块碎银子收进怀里,又从铜钱里数了八枚,扔给小橘子,还不忘瞟了一眼兀自气哼哼的蓝采和,豪爽道: “这八文钱赏给你俩了。大家都听着,只要跟着张爷好好干,你们啊,都吃不了亏。” 小橘子把蓝采和带到墙角一堆稻草旁,说: “咱们就睡这儿,还有孟三孟四一起。“ 孟三孟四是一对十五六岁的小哥俩,挺机灵的样子。 蓝采和压低声音问:“你那个荷包从哪里来的?” 小橘子听他问起这个,立马摇头晃脑,得意起来: “还能从哪来?我也不能白挨一顿打不是。” 然后他捏出两枚铜钱,扔给蓝采和: “这两文钱你就拿去随便花。让你跟着我小橘子干,你还不情不愿。哼哼,看见了吧?咱每天都有进项,早晚吃香的喝辣的。” 睡觉以前,一个小个子狗腿子走过来,神情很不善的样子。 他指了指蓝采和: “你,张爷叫你呢。“ 蓝采和很疑惑,问小橘子啥事。 小橘子只是鼻子哼了一声,道: “哼,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嘛。“ 蓝采和来到后边的砖房,见里面面积很小,也没有什么陈设,只是在墙角用砖头架着一张床板。 天已经快黑了,屋里也没有点灯,看东西并不真切。 张疤瘌盘腿坐在床板上,似乎半眯着眼,正在打坐。 见蓝采和进来,他睁开眼,慢条斯理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嘛。咱这里的事,往后时间长了,慢慢你就懂了。” 又微笑道: “你先去洗洗,晚上就在我这儿睡,咱爷俩今天也快活快活。“ 蓝采和出门转悠了一大圈,借以平复突突乱跳的心脏。 本来他以为张疤瘌叫他过来,是想要再次教训他一顿。 他已经做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准备,毕竟自己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 万万没想到,张疤瘌竟然如此龌龊,要的是自己陪他睡觉! 蓝采和最先的感觉是无语和羞辱,继而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这个垃圾人,竟然想玷污自己的贞操! 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怎么办? 忍气吞声半推半就?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悄悄地溜走? 可是,黑灯瞎火的,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夜色里,只穿一条兜裆布的模糊身影,站在破庙的台阶上,显得高大而孤独。 见蓝采和这么久才回来,张疤瘌热情地从床上跳下来。 埋怨道:“咋去这么久?啊,不过洗干净点也好。” 他先走过去关了房门,又伸手拉住蓝采和的左胳膊,拽着他往里走,很猥琐地笑道: “来,来,来,到床上来。 你睡到里头,我睡外头, 你也别害怕, 爷会疼你的。“ 蓝采和啥话没说,任由他拉着自己到了床边上。 突然,他左臂猛地向前一带,把张疤瘌带得身体有些左转, 然后他腰部骤然发力,一个转身,抡起的右肘,“砰“的一声闷响,重重地砸在张疤瘌的太阳穴上。 “噗通……” 毫无防备,满脸柔情蜜意的张疤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撞得头晕目眩,四仰八叉地跌倒在床上。 一击得手,蓝采和哪容得对方缓过神来? 他纵身扑了上去,先用膝盖顶住张疤瘌的胸口,又用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 初时,张疤瘌还条件反射般左右摇晃身体,妄图摆脱控制,还抬起双臂,去掰脖子上蓝采和的手。 无奈蓝采和身强力壮,并且已经红了眼。 只见他咬着牙,一下一下地疯狂向下用力,两个大拇指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 张疤瘌很快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意识也逐渐模糊。 但蓝采和并没有丝毫放松。 他手上用力,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这下子…… 快活了……吧! 张爷!……就你! 这种……垃圾…… 也敢……叫爷…… 老子……还是……富二代……呢 老子……还是……九八五……呢 你个……大傻叉…… 我x……你妈……!“ 蓝采和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死死掐了足足五分钟,等把全身的力气彻底用尽了,才慢慢松开手来。 他靠着墙坐下,浑身虚脱了一般。 ~~~~~~~~~~~~~~~~~~~~~~~~~~~ 第二天一大早,蓝采和就去把小橘子喊到后院,让他去传达张疤瘌的命令,要求乞丐们今天早早出门,去粥棚那边排队,也好多领一点吃的。 小橘子问:“昨晚他把你干了?” “别啰嗦,快去让他们都走。你留下来等我一会儿。” 乞丐们都被轰起来赶走以后,小橘子又来见蓝采和。 蓝采和小声道:“我已经把张疤瘌干死了。你说怎么办?” 听到这个消息,小橘子竟然没什么反应,反而很平静地走进房间,看到张疤瘌躺在床尾,就过去推了一把,惊奇道: “哎呀,真死了,硬了都。 要我说,这个老腌臜货,早就该死了!“ 蓝采和觉得这小子的神经实在是大条,见了死人一点都不怕,好像是见了条死狗一般。 自己昨天夜里守着这个死人,心里可是七上八下,一夜都没敢合眼。 “你说这咋办?”蓝采和很是没有主意。 “还能咋办?找个地方扔了呗,”小橘子说得轻描淡写。 然后,他竟然兴奋起来: “哎呀,菜盒子,你可真厉害! 刚来一天就把张疤瘌给弄死了! 这下好啦, 这一片儿以后就是咱的地盘了。” 破庙后面是一条深沟,沟底的水早就干了,里面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俩人把张疤瘌从床上弄下来,蓝采和抬着头,小橘子抬着脚。 这家伙虽然是个乞丐,但身体吃得颇为粗壮,很有些分量。 俩人哼哧哼哧地把他弄到沟边,来回悠了两下,猛地向下一扔。 张疤瘌就像一截木头桩子,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不过杂草灌木实在太多,还没滚到沟底,就停在半腰上了。 两人也不再理会,拍拍手,径自回转。 蓝采和道: “我杀了人,马上就要跑路了。小橘子,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第四集 进城 小橘子很是不解: “跑?为啥要跑? 这老货好不容易死了, 这北门外就是咱的地盘了,咱以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不守着多可惜?” 但蓝采和的态度很坚决: “要守你们守着好了,反正我是要走的,马上就走。” 开玩笑,刚到大明朝第一天,他就杀了人,心里怎么可能不慌呢。 他的担心,招来的却是小橘子的耻笑。 理由是,这汉中城大了去了,哪天不死几十几百人?更何况死的还是个臭要饭的,根本就不会有人来理会,官府恨不得他们这些叫花子一夜之间全死光才好呢。 蓝采和觉得他的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 “那我就先进城看看?梁老二不是让我去县衙当杂役嘛。要不你还是跟我一起进城吧,我一个人心里实在是没底。” 犹豫了一会儿,小橘子还是答应了,看来进城对他的吸引力也是很大的: “那好吧,我再叫上孟三孟四。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三个人,以后都得你管饭啊。” 主意已定,两人又回到张疤瘌的房间里翻找一番。 蓝采和先弄了一身衣服换上,这是最重要的,总不能老是露着半个屁股。 只是他个子太高,衣服又太小, 穿上以后,上衣只到肚脐,裤子则是七分裤。 冷不防旁边的小橘子一阵欢呼: “……啊…… 发财啦!“ 只见他从床下摸出来一个小包袱,解开,摊在床上。 里面是一些不规则的金属碎块,还有不少铜钱。 蓝采和被他一嗓子震得耳朵嗡嗡直响,埋怨道:“小声点!” 过去从中拿起一块金属,问:“这是银子?“ 小橘子十分诧异: “你, 你连银子都没见过? 白长这么大的个子。” “这有多少?” “总共十五六两吧,还有两贯多铜钱。” 在蓝采和的概念里,古代的一两银子,按照购买力计算,相当于后世的八百块钱。 “嗯,好好好,不算少,够咱们花一阵了。“ 他老实不客气地把金属碎块全都抓起来,揣进自己怀里,只把不好带的铜钱留给小橘子。 小橘子也不挑理,喜滋滋地提了包袱,又去他自己睡觉的稻草里头,埋头掏了半天,弄出来他攒下的一小堆铜钱,全部放在一起,包好以后,转身背到背上。 那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怕是有一二十斤重。 两人路过粥棚时,小橘子去叫了孟三孟四。 这兄弟俩据说也是小橘子发展入伙的,所以很听话。 四个人来到城门口,被守门的拦住了。 “要饭的不准进!流民也不准进!“ 蓝采和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俯视着一米六的衙役,笑着说: “梁二哥让我们今天去县衙找李头,说是给我们弄了个差事。“ 那人撇嘴道:“梁老二倒是会做好人。” 他踮起脚拍了拍蓝采和的肩膀,很是羡慕: “兄弟你有这身量, 进了衙门以后,准定能发达。“ 蓝采和学着别人的样子抱拳拱手: “承您吉言!改天我请喝酒啊,不准不来!“ 进了城门,四个人的眼珠子就不够用了。 蓝采和当然不会被这种小场面震撼到,但是第一次置身于一个真正的古代城市时,感受还是颇为新奇的。 他们顺着南北大街,漫无目的地一直朝前走, 一路上店铺林立,行人如织,颇为热闹。 各地商会的招牌让蓝采和印象深刻。 光是他看到的就有河南会馆,湖广会馆,山西会馆,四川会馆和福建会馆,足见汉中的商业很发达,辐射面很广。 这汉中城的西北部分,是瑞王府,占了城市的四分之一面积。 府衙县衙则集中在东南区域,算是行政区,而商业则主要聚集在西南部。 所以越往南走越热闹。 快到南门时,彻底没法走了。 堵车了! 川流不息的大车,马队,独轮车还有行人,见缝插针,互不相让,把本来挺宽阔的街道搞得混乱不堪。 走不成就不走了。 他们在一个巷子口,找了一家卖面条的小饭馆,门口的炉子上,还热气腾腾地蒸着包子。 一问价钱,肉丝面十文钱一碗,肉包子两文钱一个。 蓝采和给每个人要了两碗面,五个包子。 算起来,他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现在感觉饿得厉害。 谁知眼大肚子小,虽然很饿,但两碗面下去,又吃四个包子以后,蓝采和就彻底吃不下了。 他扔下筷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这下彻底饱了。” 小橘子训斥道: “你咋这两下就不行了?白长那么大个子。“ 说完,抢过他最后一个包子,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 看着他瘦瘦小小麻秆般的身子,蓝采和很替他的肚子担心。 吃饱了饭,四个人揉着肚子无处可去。 蓝采和见不远处有一家“邓记客栈“,不停有牛马大车进进出出,应该是个接待来往客商的车马店,生意很好的样子,临街还开着一座三层的”邓记大酒楼“。 他便领着三个小乞丐走了过去。 门口的小二伸手一拦: “哎哎哎,要饭的不能进!“ 蓝采和低头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拍拍自己的胸口,里面传来碎银子”哗啦哗啦“的悦耳响声。 小二立时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道: “几位贵客!…….里面请,里面请……,有钱就是爷。” 并且还走上来殷勤道: “隔壁就有衣裳售卖,几位爷既然不缺银钱,不妨先去挑拣几件,沐浴之后换上,进出也方便些,省得被那些有眼无珠的势利小人看轻了去。” 此言很是有理! 旁边却是一间当铺。 当铺发卖的货物,都是到期无人赎回或者一开始就是死当。 夏天衣服又不值钱,全部论堆卖。 四个人很是一番挑拣。 蓝采和也终于找到了大致能穿的衣服。 那是几件九成新,精细棉布做的长衫,这样,他就可以按照街上读书人的样子装扮起来了。 还得配上帽子,否则,他这样的短发,在大明朝,实在是不合时宜。 总共才花了一两银子。 回到客栈,开了一间四张床的房间, 四个人又到后院井台边上,脱光了旧衣服,打水上来,从头到脚,一桶接一桶地猛冲,也算是去去晦气。 蓝采和问小橘子:“你咋还穿着衣服洗澡?” 孟四大笑道:“他怕你看到他没长锤子。” 蓝采和一脸狐疑: “你是女孩?!看不出来啊!那要不要给你单独开一间房?” 小橘子断然拒绝:“不用!是兄弟就要睡在一处!” 第五集 逛吃 五月初十,汉中城,邓记客栈。 安顿下来以后,接连休养了好几天。 蓝采和带着三个小乞丐,吃遍了汉中城里的各色小吃,每天还要专门下馆子,去吃一顿炒菜米饭,专拣那些硬菜,比如红烧肉糖醋鱼什么的来点,并且还要喝酒。 三个小乞丐的酒瘾酒量,竟然比蓝采和还要大,这让他很是吃惊。 之所以这样奢靡,完全是蓝采和有意为之。 因为他实在是心疼三个小乞丐。 他们都在长身体的年龄,却整年整月吃不到一顿饱饭,特别是小橘子,一个十四岁的大姑娘,如今却长得像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所幸三个小乞丐没有辜负他的苦心,在丰富的油水滋润下,短短几天功夫,都像发面馒头似的,立竿见影地吃胖了十来斤,个子也都长高了两寸。 就连小橘子一头枯黄的头发,也都变黑了不少,泛着油亮的光泽。 但是副作用也很明显,那就是消化不良。 三个小乞丐的肠胃,吃惯了素食,一时之间,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大鱼大肉。 所以,这些天蓝采和过得很是煎熬。 因为他们的房间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新鲜的酸腐味道,完全挥之不去。白天晚上,他都把门窗大开着,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蓝采和只好去药店里,买了几斤山楂干,每人一包,要求他们随身携带,当作零食吃,希望对于他们不堪重负的消化系统能够有所帮助。 当然,蓝采和对于每天这样的逛吃,其实并不感兴趣,他的主要心思,还是放在找工作上。 虽然可以直接去县衙里当杂役,但那种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活儿,他是绝对不会去干的。 蓝采和大学里学的是机械专业。 上初中时,他就拿着一柄小锤头,帮助他爸造出来了第一台汽车。 所以,他对于自己这方面的能力很有自信,有把握在大明朝的汉中城有所作为,安家立命。 谁知几天逛下来,情况并不乐观。 主要原因是,城里满大街都是商业店铺,工厂却极少。 只看到几家织布或者手工编织的小作坊,根本就没有需要进行机加工的制造业。 每天早上起床,到后院井台边洗漱的时候,都能看到院中空地上,有一群人在练习武功。 其中的一个黑胖子,表现得特别抢眼。 他的招式简单实用,势大力沉,很有点后世散打的意思。 他步伐灵活且下盘极稳,虽以一敌四,却丝毫不落下风。 蓝采和总是看得津津有味。 他对于拳击,散打,跆拳道这些,并不陌生。 他家里一直有钱。为了培养儿子的各种兴趣爱好,也为了强身健体,从小到大,他爸给他请过不少专业队下来的运动员,当私教陪练。 所以蓝采和虽然没有正经学过武术套路,但还是能看出好坏的。 这几个人的功夫都不是花架子,特别是黑胖子。 听客栈小二说,这胖子姓古,乃是来汉中城采办货物的略阳商人,很是阔绰,赏钱也给得爽利。 蓝采和自忖,如果和这个黑胖子单挑的话,自己虽然个子高些,又年轻几岁,但多半还是会被这黑厮给干趴下。 不过好在自己爆发力和协调性都不错,百米能跑到十二秒以内,所以,全身而退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出门早餐,每个人吃了一碗热米皮,一碗菜豆腐,又吃了几个包子,然后各自揉着肚子,打着饱嗝,又开始了一天的闲逛。 三个小乞丐都穿着簇新的绫罗绸缎,气质和装扮极度不符,演的是一出土老帽进城的戏码。 蓝采和就不同了。 他,手摇折扇,身上一袭蓝布长衫,迈着方步,很是潇洒飘逸。 南大街上照例是熙熙攘攘,交通混乱,行人和车马都没有右行的习惯,也没有车马避让行人的规矩,所以走在路上还是很操心,各种小摩擦随处可见。 正往前行,小橘子面无表情地小声道: “别回头,你被小偷盯上了。” 蓝采和一惊: “小偷?!在哪儿?有几个?“ “最少有三个。 后面跟着两个,路对面有一个,咱们前面可能也有。” “这么多!团伙作案啊。 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哦,我明白了, 你和孟三孟四之前就是一个小组的,这是碰见同行了。“ 小橘子也不否认,只解释道: “动手这个弄到东西, 就反手交给另一个人直接带走, 动手的人也就不怕被抓,因为他身上没有东西。 如果不小心出了岔子, 前后左右的几个人,都会过来帮忙。” 走着走着,突然,蓝采和猛地回身,俯视身后的小贼。 那家伙在后面已经跟了一阵儿,正准备动手时,冷不防蓝采和跟他来了个脸对脸。 起初,小偷的眼神里有一丝的慌乱,不过他很快就镇静下来,装作无辜路人,想覥着脸从蓝采和身边溜过去。 蓝采和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将这家伙拎起来一尺高,然后盯着他的双眼,学着张疤瘌的模样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你小子活腻味啦?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然后手上用力一推。 那小偷万万没想到,这次竟然看走了眼,原以为是肥羊的这个书生,却原来如此的狠辣! 看着几个小偷踉踉跄跄地夺路而逃,蓝采和禁不住哈哈大笑,得意非常。 突然,他又转头用手指点着小橘子: “我警告你们三个啊,以后再也不许偷东西。” 小橘子嘟囔道:“只要你管三顿饭。” 孟三道:“有酒有肉。” 孟四道:“还有夜宵。” 南门叫望江门,门外就是汉江码头,汉中城的货物,多半都是从这里进出。 出了南门,蓝采和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三个小乞丐亦步亦趋尾随在后。 孟四回望巍峨的城楼,手指金色牌匾现学现卖道: “望江门!” 牌匾上的三个字他倒是都读对了,只是他手指的方向搞反了。 不过另外两人并没有发现这个错误,因为他们都是目不识丁。 孟三小声道: “我猜菜盒子定然大有来历,说不定是哪一个高门大户的富家公子,要不然,城里这么多的牌匾,他咋能都认识?” 小橘子很是赞同:“嗯,我也觉得菜盒子不是凡人,要不咋能刚来第一天,就把张疤瘌给干死了。” 孟四一撇嘴:“切,他要是富家公子,干嘛跑来要饭?” 孟三猜测道: “也许是他亲娘死了,他爹娶了继室,便将他赶出家门?” 小橘子缓缓点头:“嗯,你猜的八九不离十。反正以后你们两个人要听菜盒子的话,不要惹他生气。” 孟四很是不忿:“那你呢?” 小橘子顿时一脸得色:“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自然与你俩不同,他得听我的话才对。“ 汉江从沔县流过来,到汉中时,江面已经很宽了。 上百艘船横七竖八地停在码头上,有的在装船,有的在卸船。 数千只穿兜裆布的力工,扛着或者挑着货物,沿着晃晃悠悠的竹制跳板上上下下,场面颇为壮观。 小橘子问: “菜盒子,你是不是想带着我们三个过来船上扛大包?” 蓝采和伸手在他的头顶和自己腰上比划了一下,不屑道: “就你?还扛大包? 头一天就得掉到江里淹死。” 码头附近有一个自发的劳动力市场。 找活的人和招聘的人都在这里聚集。 除了每天装船卸船需要的力工,还有一些城里的作坊也来这里招工。 蓝采和观察了一下,招聘的有木匠,泥水匠,竹编藤编,造船工匠等等。 今天有一个“王记铁作”,号称是汉中府地面上最大的打铁作坊,也来这里招铁匠。 逛了一上午,四个人往回走,准备再到第一天吃过的那家小店,去吃肉丝面和包子。 还有一段距离,远远就看见那个店门口围了一圈人,像是出了什么事。 第六集 不平 到了跟前才知道,是这一带街面上的混混过来收保护费,和店主产生了口角。 只听那店主控诉道: “王八爷,收钱可以,您老也不能这样收啊, 以前都是一个月二钱银子,上个月刚刚涨到五钱, 这个月就又变成一两了,您老这是要拆我们家这个小店啊。” 王八爷翘着二郎腿,瘫坐在小店门口的一张椅子上,摇头晃脑道: “杨寡妇,话不能这么说嘛。 你也知道,这两年年景不好,粮食涨价有多厉害! 当家不易啊,我这手下的弟兄又多,都得吃饭呐。 你这里一碗面,原来是八文钱, 这个月不是也涨到十文了吗?” 王八爷三四十岁的年纪,穿着丝绸面料的绿衣红裤,打扮得颇为浮夸。 一大群街面混混,簇拥在他的身边。 那杨寡妇虽然害怕,但并没有立刻服软: “王八爷,您老也帮妾身算算, 我们娘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这小店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您非要拿去一两银子,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们娘俩。” 王八爷笑道: “杨寡妇你不要胡说,我哪有那么狠心。 我看你家闺女也有十五六岁了吧? 要不这样,这小店也别开了,你们娘俩直接搬到我那儿去住, 咱们两家人变成一家人,岂不是美事一桩?” 旁边的混混们都凑趣地哄笑起来。 原来这家小店,是杨寡妇带着她的闺女开的。 这里位置不错,母女俩手脚麻利,肉丝面和包子用料也实在,所以小店生意一直不坏。 关键是,若论身材和长相,这母女俩都是蛮出众的,只是皮肤稍微黑了一点而已。 所以,各种混混也就经常会过来骚扰一番。 杨寡妇仍在苦苦哀求: “王八爷,要不以后还给我家按五钱银子一个月算,妾身保证按时交?” 杨寡妇说完,双眼可怜巴巴地望向王八爷。 躺在椅子里的王八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突然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冲上去照着杨寡妇脸上就是一记耳光, ……pia……. 声音很响,杨寡妇一下子被打懵了,捂着脸愣在了原地。 她根本没想到,这个王八爷竟然是属狗的,毫无预兆地翻脸不认人。 她闺女赶紧跑出来,拉住娘的胳膊。 眼泪在女孩的眼眶里打转,她却不敢哭出声来。 王八爷指着杨寡妇的鼻子骂道: “给脸不要脸了是吧?老子就不该跟你多说。 弟兄们,还愣着干啥? 抄家伙,把这个小店给我砸了。 看以后谁还敢跟咱们废话。“ 众混混欢呼一声,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开始干活。 蓝采和在旁边看得很是郁闷。 这种街面上的纠纷,自古以来,就没有断过,即便到了后世,也依然存在。 只是凡事都要有一个限度,不能欺人太甚。 像这样动辄打人砸店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分了。 但蓝采和却不敢冒然跳出去阻拦,他很清楚,自己初来乍到,在大明朝无根无底无依无靠,万万不能惹上纠纷。 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只听得“嘭”的一声, 王八爷的身体像一只断了线的大风筝,飘飘摇摇地飞出两丈多远,途中先是撞倒了两个混混,才重重地落到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王八爷原来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魁梧的大汉,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大汉身材极有特点。 他长得极宽,极厚,像积木盒子里蹦出来的长方体。 只见他一指王八爷,骂道: “老子最看不上的就是你们这般混混无赖,还不快滚! 以后再敢当街放肆,老子少不了见一次打一次。” 大汉声如闷雷,满脸的络腮胡子,如根根钢针般纹丝不动。 躺在地上的王八爷,被摔得七荤八素,这时候才在两个混混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 他用两根手指,遥点着长方体骂道: “谁的裤裆没扎紧,漏出来这么个生生货?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在汉中府地面上, 敢跟我王八爷动手! 弟兄们,给我打, 狠狠地打, 出了人命算我的!“ 十几二十个混混一拥而上,抽出各自腰间的木棍,将长方体团团围住。 长方体并不害怕,仰天笑道: “啊哈哈,群殴是吧?来啊,一起上。” 他抬起一脚,将一个试图偷袭的混混踹飞出去。 余下的人赶紧戒备,不敢上前,双方一时形成了僵持。 王八爷在后面已经站了起来,他摇了两下扇子,又“刷”地一合,指着长方体大叫道: “上啊,弟兄们,并肩子上。 这货只有一个人, 咱怕他什么! 一起上! 谁能把他干趴下, 八爷重赏十两银子!“ 众混混听到如此赏格,立刻躁动起来,一个个像打了鸡血,包围圈逐渐缩小。 长方体怕被对方围死,所以主动出击,连续两个侧踢,踹翻两个混混。 看到效果不错,他准备乘胜追击。 这帮混混也是天天打架的老手,对于这种硬茬,自然也有对付的方案。 这时,混混队伍中传来一声口令, 长方体正面的混混们突然同时举起棍子,向前猛冲。 长方体大叫一声:“来得好!” 他的身体已经凌空飞起,右腿如鞭子一般横扫,三四个混混同时惨叫倒地。 岂知长方体还没有落地,他的背后突然飞来两张渔网,准确地将他罩在网中。 长方体心说不妙,急忙一个懒驴打滚,想脱去束缚。 周围的混混哪里容得他从容脱困,早就一拥而上,十几个人合力,终于将长方体摁倒在地上,彻底无法动弹。 此情此景,看得外围观战的王八爷哈哈大笑: “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 每个人都有赏。 弟兄们,将这厮绑起来, 带回去咱们再慢慢拾掇他!“ 王八爷摇着扇子,迈着浮夸的步伐,来到被摁在地上的长方体面前。他“呸”的一口啐在长方体身上,冷笑道: “狂啊,你个瓜怂,你咋不狂啦? 敢打你王八爷! 等下爷让你生不如死!“ 想想还觉得不够解气,他缓缓后退几步,然后又猛地向前,使足了力气,一脚朝着长方体的脸上踢了过去…… 第七集 斗殴 王八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脚朝长方体的脸上踢去。 长方体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砰…… 蓝采和左脚的一记低位边腿,结结实实地抽在王八爷支撑腿的腿肚子上。 王八爷被踢得身体到飞出去,脸朝下落在地上,又继续滑行一丈多远,才勉强停下来,一路上腾起滚滚的灰尘。 蓝采和也不稍停,如下山猛虎般冲进混混群里, ……嘭…… ……啊…… ……咚…… ……哎呀…… ……砰…… ……嗷…… 一组效率极高的拳打脚踢,七八个混混纷纷倒地。 此时的蓝采和,身穿蓝底云纹道袍,头戴大帽,虽是书生打扮,却怒目圆睁,如金刚战神,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凌烈的杀气,令混混们肝胆俱裂。 蓝采和出手之时,三个小乞丐也同时发动。 小橘子虽然个子最小,但是下手却最是阴狠。 她悄无声息地拎着一个木头板凳,朝着一个混混的后脑勺,猛地就是一下。 那混混二话不说,直接瘫倒在地。 孟三孟四也不含糊,拿着不知哪里弄来的木棒,照着压在长方体身上的几个混混的脑袋,没头没脑就是一顿乱砸。 混混们瞬间失去了组织,乱作一团,场上局势已经逆转。 长方体拱翻身上的混混,一骨碌爬起来,三下两下扯去头上的渔网,也加入了混战。 混混们最是欺软怕硬,一见对方来了强援,取胜无望之下,便纷纷扔下木棍,双手抱头,跪地求饶。 战斗即将结束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 十来个衙役,扛着长木棒,拎着铁链子,摇摇晃晃出现在人群里。 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王八爷,这时候又活了过来,他冲着来人,声嘶力竭地用哭腔喊道: “胡捕头,您老怎么才来啊? 我们都快被这些外乡人打死了!“ 胡捕头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小混混,又看了看长方体和蓝采和,面无表情道: “好啊,当街行凶是吧,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来呀!把这些刁民全都给我带回去! 此等作奸犯科之徒,官府定然严惩不殆!“ 长方体悄悄给蓝采和递了个眼色,小声道: “不要说话,跟着他们走就是,到了县衙我来交涉。” 衙役们拿着铁链过来,往他们几个人头上一套,牵着就走。 躺在地上的王八爷还在大叫: “胡捕头,一定要好好审审他们。 那个大胡子一嘴的陕北口音, 我敢断定,他们都是混进城的流贼奸细! 不用重刑,他们是万万不会招的!“ 几个人被铁链牵着,如同游街一般,一路被带到了南郑县衙。 不过并没有直接关进牢房,而是被搜身以后,锁到了一个很大的空房间里。 长方体跟着衙役出去讲理去了,只剩下蓝采和与三个小乞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小橘子的小黑脸有些苍白,埋怨道: “谁让你多管闲事?这下好了,就算不砍头,多半也得挨板子。” 孟三孟四闻言,急忙双手捂住自己的屁股。 蓝采和大手一挥,毫不在意的样子: “只管放心吧你们,绝对不会挨打的。” 他刚才的出手,不能算是冲动。 而是精心的算计。 原本他是不敢惹事的,但长方体一动手,事情就好办了。 他发现这家伙的一招一式都颇为规范,显然是受过长期严格且正规的训练,看他的动作虽猛,但力道和位置拿捏很准,混混们会被击倒但不会受伤,再结合长方体的气质和讲话习惯来分析,可以断定此人绝非江湖中人,不是来自官府,就是来自军队。 果然,没过一个小时,胡捕头就陪着长方体回来了。 衙役们也返还了刚刚搜去的碎银子和铜钱,不过蓝采和总觉得自己的银子好像少了几疙瘩。 出了县衙,长方体便哈哈大笑: “哈哈某没有骗人吧,兄弟?这帮衙役绝不敢为难你们。” 说完他上前揽住蓝采和的肩膀,大咧咧道: “走吧,兄弟,到哥哥那里去喝两杯,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打发走了小橘子三人,蓝采和跟着长方体来到了湖广会馆。 这里算是汉中城的高星级酒店。 长方体的房间是里外两间的套房,据说每天五钱银子房钱。 蓝采和里外参观了一圈,赞道: “嗯,不错不错, 至少要比我们住的那个一百二十文的房间高档五倍。” 两个人先脱了衣服,趴在床上,相互抹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 虽然刚才打赢了架,但他们身上也都没少挨拳脚棍棒,青一块紫一块是难免的。 特别是长方体,他被小混混围殴了半天,脸上早已是熊猫的模样。 上了药,两人相当于有了一定程度的肌肤之亲,再坐下叙话时,便显得更加随意。 蓝采和喝了口茶,问: “还没请教老兄尊姓大名?” “哈哈我嘛,说出来吓死你。“长方体一脸的得意:“兄弟你先坐好了,我再说。” 蓝采和配合地双手牢牢抓住椅子扶手,道:“我扶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转瞬间,长方体换作一脸的正色,朗声道: “某乃汉中缉贼通判崔元林!” 蓝采和闻言一惊,暗道:“没想到此人还真是一名官员。” 见蓝采和虽假装镇静,但脸上已经微微变色, 长方体抑制不住自己的得意,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的弟弟,哈哈崔元方是也。” 崔元方打开了话匣子,却原来是个话痨。 他们崔家,本是西安府三原县大族,祖上曾做过内阁级别的高官。只是到了最近几代,虽然家族人丁依然兴旺,但运气就不太好,几十年来没有再出过进士,只勉强考了几个秀才举人。 崔元林算是争气的,得了举人身份。 因为有长辈在三边总督洪承畴幕中做事,便引见他拜在了洪承畴门下。 洪承畴见崔元林是踏实做事的性格,也是喜欢,就推荐他在西安府做了几年推官,业绩尚可,这次有了机会,就让他到汉中府独立开衙,做了正六品的缉贼通判。 崔元方跟着大哥过来,却是想混个出身。 他自小不爱读书,只喜欢拳脚棍棒和战阵。如今老大不小了,还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出路。 听说缉贼通判衙门下面,以后会成立一个千人规模的缉贼营,缉贼营的主官,授游击将军衔。 崔元方就是奔着这个游击将军的职位来的。 两人正说得高兴,突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第八集 结拜 开门一看,却是小二来送酒菜。 旁边还站着一人,是个过来传话的混混。 说是王八爷对于今天发生在肉丝面馆的误会,感觉非常遗憾,他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冒犯崔大人的虎威。 为表示诚意,特奉上茶水钱纹银二十两,请崔大人笑纳。 崔元方打发了来人,愉快地接受了王八爷的诚意。 他扔了一个银元宝给蓝采和,笑道: “给给给,见面分半。 这老王八还算识相,否则,某决不轻饶。” 酒菜已经摆好。 很简单的四样菜,一个烤羊排,一个油炸河虾,一个萝卜干炒腊肉,一个清炖鸡。 还配了两个小凉菜,一盘炝拌豆芽,一盘山野菜。 酒是谢村黄酒。 蓝采和早就饿了。 转瞬之间,两个人就推杯换盏,斗在一处。 直到填饱了肚子,盘中只剩下骨架菜汤之时, 崔元方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直愣愣地盯着蓝采和,问: “哎,光顾着喝酒了, 我还一直没问, 兄弟你怎么称呼啊?“ 他又指着蓝采和的短头发: “你该不会是个和尚吧?“ 蓝采和并不惊慌,关于自己的来历,他早已编好了一套足以自洽的说辞。 他压低声音,作神秘状: “崔兄,此事一定要保密,我还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秦岭主峰太白山,你可知道?“ 崔元方点点头,有点迷茫,不知他什么意思。 “太白山极顶,曰拔仙台,其上有一学宫,曰九八五。 兄弟我在那里求学十载,前几日方才学成下山。” “竟有此事?”崔元方很是不信。 “那拔仙台下有一湖,曰抚仙湖, 兄弟我一个猛子扎进湖里, 再钻出来时,却已到了汉中城北门外了。” “这,你这听起来不像真的,某却是不信。 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蓝采和。” “嗯,还别说,你这名字倒是有些仙气。 这样吧,既是仙人,你且施展些法术我看, 会法术我便信你。“ 蓝采和哈哈大笑: “哈哈,谁说我是神仙了? 小弟我只是在太白山上修习了十年的道法而已。“ 接下来,为了说服崔元方,蓝采和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他从地球是圆的,讲到太阳系九大行星,又从五大洲四大洋,讲到南北美洲和欧罗巴,又从汽车火车和飞机,讲到了手枪步枪和大炮。 一时间,太多的信息和新名词,让崔元方应接不暇,难辨真伪。 虽然很多说法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蓝采和的理论又是严丝合缝,无法质疑。 最后,崔元方指着桌子上的一个草图,坚定道: “某就要这个!你若是能打造一辆这样的钢铁战车,某便信你。” 坦克! 崔元方竟然想要一辆坦克! 这是蓝采和沾着酒水随手画的,想要擦掉却已经来不及了。 吹牛皮虽然爽,想要圆回来却是不易。 蓝采和有些尴尬,打马虎眼道: “这个嘛,实在是有点难度。你若是真的想要,那就给我十年功夫。” 崔元方“啪”的一拍桌子: “好!十年就十年,某便等你十年!” 之后,也许是认可了蓝采和的武功和学识,也许仅仅是为了增加保险,他提出了两个人立刻结拜兄弟的要求。 蓝采和自然是求之不得,和崔元方结交,本就是他之前的算计。 把小二叫来,吩咐他帮忙布置香案。 两人就在无人见证的房间里,焚香叩拜,结为异姓兄弟。 叙了年齿,两人都是二十五岁,只是崔元方生月稍大,便居长成了哥哥,蓝采和屈居老二。 兄弟便是无话不谈的自家人。 重新落座之后,崔元方就让蓝采和帮忙参谋一下正事。 他长叹一声:“唉,苦恼啊,苦恼!” 原来他不耐烦陪着崔元林在西安办理赴任前的各种手续,前些天一个人火急火燎地赶到汉中,是想尽快有所作为,为接下来的局面开一个好头。 不曾想到了以后,在城内城外侦察数日,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蓝采和问:“大哥想要什么进展?“ “立功啊。 你想想,盯着那个游击将军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吧? 最后谁来当,还不是要比较功劳,谁的功劳大谁当呗。“ 蓝采和点头称是,又问: “那你今天为啥不把王八爷这帮混混直接抓了? 好歹也算一桩功劳。 毕竟是为民除害嘛。“ 崔元方的方脑壳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唉,不行不行, 这种城里的街面混混,小偷小摸之类,都归县衙管, 我们缉贼通判衙门,管的都是大案, 最起码也得是抓那些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其实这也嫌小,最好是端掉几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山寨, 或者是剿灭几股流贼, 就是那种, 大股流寇被官军打散以后, 散落到乡间或者山区的几十人,乃至几百人的小部队。“ 蓝采和有点听明白了: “这简单啊。 你去府衙查一下档案文书, 把汉中府范围内的土匪山寨都标注出来, 然后带上官军,一个一个剿灭不就行了?“ “可我没兵啊!“崔永方说得理直气壮。 “我……“蓝采和顿时没话说了,”没兵你剿个屁匪啊。“ “也不是完全没兵。 我们在三原县招募了二百亲卫, 省里是答应给粮饷的, 我大哥正在西安办手续呢。“崔元方解释道。 “啊,是这样啊。 这二百兵抓贼是够了,但是剿匪就够呛。“ “所以啊,为兄才苦恼嘛。 这一时半会儿,某怎样才能立一件奇功呢? 唉,这些天,某每天都在发愁, 真的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啊。“ 蓝采和望着崔元方有棱有角的身材,泛着油光的皮肤,对他这个说法深表怀疑。 这样的问题,其实是超出了蓝采和的认知范围,匆忙间,他也想不出到什么好办法。 但又不能不搭话。 所以他就按照后世电视剧里看来的狗血套路,忽悠道: “兄弟我有两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别废话,快说!“ “这第一嘛, 各大土匪山寨,总是出去抢粮抢人, 所以他们不缺粮草和金银, 但缺乏各种生活物资,还有各种兵器盔甲之类, 所以,就一定会经常派人进城采购。 并且,他们劫掠的大量丝绸,珠宝,字画等等贵重物品, 还得依靠城里的合作伙伴,也就是窝主,才能脱手变现。“ 崔永方“啪“的一拍大腿: ”着啊,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咱只要盯住城里那几家大一点的买卖字号, 就能顺藤摸瓜!“ 琢磨一会儿之后,他又有些沮丧: 这样做,好像还是有些费劲,咱手里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啊。“ 蓝采和道: “这第二嘛, 就是土匪山寨都是地处偏远, 他们进城一趟很不容易,手里又不缺钱, 那么你想,土匪进城以后,最愿意去的是哪里呢? 一是最好的酒楼, 二是最高级的妓院, 三是最大的赌场。 大哥你只要在这些地方,收买几个眼线,就不愁捞不住大鱼。“ 崔元方听完,禁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妙啊,实在是妙! 此乃正道,某即刻去办! 贤弟啊,我看你却是神人! 即便诸葛丞相再世, 恐怕也想不出如此精妙的计策!“ 一时间,崔元方笑得顿足捶胸,见牙不见眼。 第九集 戏班 今天收获颇丰,远超蓝采和的预期。 他原本只是想出手帮长方体解围,趁机结识这个朋友,便于以后有所借助。 没想到这个长方体竟有如此深厚的背景,还如此豪爽大气,竟然直接和自己拜了把子。 如此一来,自己在大明朝,也算有了一丝人脉,再和别人打起交道来,底气便足了不少。 傍晚时分,蓝采和哼着歌回到邓记客栈时,正碰上一个戏班子入住,男女老少一大群,就住在隔壁的几个房间里。 戏班的人都很外向,两个小伙子自来熟地和蓝采和攀谈起来。 他们一个叫祁大柱,一个叫祁二柱,来自宁羌州,从明天开始,就要在南门里的阅江茶楼,连唱一个月的咣咣戏。 蓝采和不知道什么是咣咣戏,请教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来这咣咣戏其实就是陕南风格的秦腔。 这时,祁三妹也来万福,打了招呼。 这祁三妹十七八岁的年纪,椭圆脸,皮肤白皙,双眉上扬,颇有英气。 她身材高挑。 蓝采和估计,应有一米六五的样子,这已经超过大多数男人的身高,在大明朝的女子中极为罕见。 她的脖子细长挺拔,高高地扬着,像极了后世舞蹈学院里的骄傲女生,很是吸引蓝采和的目光。 “还没请教公子怎么称呼?“ “我叫蓝采和。“ “那就是南公子啦。“ 祁三妹的声音清脆悦耳,一股四川口音。 第二天一早,后院的空地上更加热闹。 除了黑胖子古掌柜又在和几个手下咋咋呼呼地对打,祁家三兄妹也来这里练功。 祁大柱祁二柱各拿了一杆红缨枪,正在捉对厮杀。 他俩的枪法,看起来很厉害,速度很快,险象环生。 但蓝采和觉得,这种枪法,其中表演的成分居多, 真要和黑胖子正面硬刚的话,应该是干不过的。 祁三妹一个人在旁边翻跟头。 就是那种后空翻,一个连一个,动作舒展轻巧,似乎毫不费力。 蓝采和看她足足翻了半个钟头才停下来,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心里暗暗佩服。 这姑娘的体力,真不是一般人可及。 邓记客栈的少东家,一个叫做邓飞的小伙子,也来凑热闹。 这小子长得细细高高,十分精壮。 他鼻子很长,眼睛很圆,酷似猫头鹰。 见祁三妹停下来,黑胖子忙覥着脸迎上去道: “祁家妹子好身手! 能否指点指点在下的拳脚?“ 祁三妹却不给面子: “我们唱戏的,只练些花拳绣腿罢了,哪能和古掌柜相比。“ “诶,不能这么说嘛。 都是江湖中人, 切磋切磋,总是无妨的。“ 祁三妹也不理他,径自扭搭扭搭走了。 中午,崔元方来找蓝采和通报情况。 他是个行动派,议定的事,一刻也不耽误。 昨天晚上,便径直去了怡红院卧底,认识了头牌姑娘诗诗,立刻大有发现。 据诗诗讲,最近有一个姓古的黑胖子商人,经常过来玩。 此人脾气火爆,动作粗鲁,满身匪气,根本不像商人,更像是发了横财的江湖中人。 不过此人出手极大方,前一晚还额外赏了诗诗二十两银子,所以姐妹们对于这个黑胖子又爱又恨,害怕他来,又害怕他不来。 闻听此言,蓝采和大吃一惊: “我艹,这不就是天天见面的后院老古吗? 难道这伙人真是土匪?!“ 接下来怎么办呢? 崔元方按照预定方案,要求蓝采和安排小橘子他们三个小乞丐,扮成叫花子的模样,跟踪黑胖子一伙人,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马脚露出来。 两天过去,很快就摸清了这伙人的交易对象,主要是“兴盛杂货铺“以及”洪泰银楼“。 而这两家商号,经崔元方通过官方途径调查,都与汉中卫指挥使吴山涛有关。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蓝采和已经预感到风险将至,他有点不太想继续掺和了。 毕竟,自己这种毫无自保能力的小蚂蚁,完全没理由置身于这种巨大漩涡之中。 这天傍晚,碰到演出归来的祁家兄妹,都是没精打采的样子。 问了才知道,原来他们在阅江楼的演出,全部收入都是靠茶客打赏,每天还要交给茶楼二两银子的场地费。 结果这两天演下来,嗓子都快唱冒烟了,每天得到的赏钱,只勉强够交场地费,剩下的几百文铜钱,还不够戏班子吃饭的呢。 看到祁三妹秀眉不展,蓝采和终于没忍住嘴贱的毛病: “你们这种面对大庭广众的演出,必须要有氛围,懂不懂? 光是你们一本正经地在哪儿表演肯定是不行, 没有几个托儿在现场制造气氛, 那些茶客怎么会痛痛快快往你们的箩筐里扔银子呢。“ 祁三妹有些不解,问:“托儿?啥是托尔哦?” 蓝采和笑道: “托嘛,就是串通好的自己人,在现场带头叫好,带头打赏那种。” 祁三妹连连点头: “是哦是哦,南公子说得对! 大哥二哥,你们想想办法。“ 晚上,祁家三兄妹又悄悄摸过来找蓝采和谈合作。 蓝采和一开始是拒绝的。 他好歹是个富二代,根本不屑于干这种哄骗别人的勾当。 但架不住祁大柱祁二柱的软磨硬泡,更加受不了祁三妹幽怨的眼神,再说,自己口袋里的银子也快花完了,虽然从崔元方那里又分到了十两,但毕竟暂时还没有找到靠得住的来钱途径,所以最后便半推半就地勉强同意了。 双方讲定,每天的收入,扣除二两银子场地费和一两银子生活费之后,剩余的部分,四六分成。 戏班子拿六,蓝采和拿四。 第二天早上练功时,祁三妹便热情地邀请在场的黑胖子,邓飞还有蓝采和等人,下午一定要去阅江茶楼给他们的戏班子捧场。 黑胖子首先表态: “应该的应该的,咱们既然在同一家客栈里住着,就算是有缘人,下午古某人一定去。” 然后他又涎着脸,上前问:“三妹,下午唱完戏没事吧?晚间咱们一起吃个饭?” 祁三妹眉毛一扬: “古掌柜若是太忙,不去也罢,反正邓记少东家还有南公子都是要去的。” 说完,也不再理会黑胖子,径自扭搭扭搭走了。 第十集 托儿 走过文庙,就见一座挺大的三层楼。 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人声混杂着丝竹之声扑面而来,大门上方一块牌匾,上书“阅江茶楼”。 蓝采和带着三个小乞丐拾阶而上,瞥见大门边立了一个小招牌,写着“祁家戏班咣咣戏”之类的内容。 一楼闹哄哄地全是人,蓝采和就上到二楼,找了一张位置不错的空桌,这里既可以看到一楼艺人表演的区域,又可以看到窗外南门一带的风景。 要了瓜子点心干果,小二跑过来,手脚麻利地给大家沏上茶水,又赶着去给别桌服务。 蓝采和点头赞道:“生意很旺啊。” 小橘子三人是第一次来到这种高档娱乐场所,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新奇,一个个抓耳挠腮,兴奋异常。 大家吃瓜子喝茶聊天的时候,看到一楼的表演区域,陆续来了高矮胖瘦几个人,坐到小板凳上,支起锣鼓家伙,好像演出就要开始了。 蓝采和招手叫来小二,指着下面问道:“今天是什么戏?“ 小二拿起搭在肩膀上的手巾,擦着手脸回道: “一出叫《呢喃阁》,还有一出叫《刘高磨刀》, 还有一出叫啥,记不得了。“ “讲的是什么故事?” “这个,客官见谅,小人委实不知,就是听个热闹。” 赏了十文钱,把小二打发走了。 只听得楼下梆子声响起,紧接着铜锣铜叉大鼓小鼓一顿猛敲,顿时压住了茶楼里吵杂的人声。 激昂的板胡声中,一个脸上抹着厚粉,身穿绿色戏服的小旦,袅袅婷婷走了出来。 祁三妹刚一亮相, “好……!!!” 蓝采和的一声喝彩声震全楼! 三个小乞丐也敲着桌子,大声鼓噪附和。 招手又把小二叫过来,取出一两银子递过去,让他赏给戏班。 小二用托盘拿着银子,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二楼甲五桌蓝公子, 赏祁家戏班, 一两银子。” 楼上楼下的茶客都很惊讶,觉得今天茶楼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人家小旦还没开始唱呢,便有人打赏,真是钱多了烧的。 祁三妹瞟了蓝采和这边一眼,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没想到她唱得这么难懂! 邓飞心中很是不忿。 阅江茶楼他经常来,很是熟悉。 今天他准备借助主场之利,好好出一下风头,讨得祁三妹的欢心,以后也好有所发展。 万万没想到,这个蓝采和这么无耻,祁三妹一露面他就开始喝彩打赏,生生压了自己一头。 真真气死人了! 好不容易等到祁三妹一小段唱完,他立刻掏了二两银子出来。 楼下便响起小二的吆喝声: “邓记客栈少东家, 赏祁家戏班, 纹银二两。“ 坐在二楼另一侧的古掌柜,看到邓飞和蓝采和的猴急样子,不禁冷笑连连: “哼哼,毛都没长齐的生瓜蛋子,也敢出来现眼。 他慢悠悠地磕着瓜子,品着茶,稳坐钓鱼台。 一直等到祁三妹整段戏唱完,才很有大将风度地一声喝彩,然后很随意地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元宝,“啪”地一声扔到桌子上: “赏!“ 小二赶紧跑过来拿了银子,他也有点发懵,不知道今天的演出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精彩。 “二楼乙四桌古掌柜, 赏祁家戏班, 纹银十两。“ “轰”的一声,茶客们都被震惊了,纷纷抬头向着古掌柜的方向投去敬佩的目光。 黑胖子依然端坐,风格稳健,他很享受这种万众景仰的感觉。 稍顷,他向着众人礼貌地微笑点头,拱手致意,浑身散发着成功男人的自信与洒脱。 有了他们三拨人的你争我夺,争风吃醋,场内的气氛很快被调动起来,不少茶客纷纷跟风打赏。 过了一会儿,第二场演出开始。 这是一段黑撒的戏。 所谓黑撒,就是陕西话的黑头,是秦腔里面最有代表性的角色。 场上这个黑头唱起来,宽音大嗓,直起直落,吼得地动山摇。 蓝采和明显能感觉到桌子上自己的茶水杯子在随着唱腔微微跳动,抬头看时,好像三楼的楼板都被一楼的吼声震得一颤一颤。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光线经过的地方,可以看到飞舞的灰尘。 楼上楼下的叫好之声,轰然而起,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蓝采和实在受不了这种原生态的怒吼对于心脏的冲击,于是又给戏班子掏了二两银子的赏钱,然后就不再停留,起身结账走人。 只看了半场戏就要离开,三个小乞丐撅着嘴,很是不情愿。 但蓝采和走得坚决,他们三个只好把桌上的零食都收进兜里,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后头。 晚上算账的时候,祁三妹非常兴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蓝采和,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今天得到的赏钱,返还蓝采和打赏的三两之后,还有三十两出头,按照约定再去掉二两银子的场地费,一两银子的伙食费,还有二十八两用于分配。 蓝采和应得十一两多,他只从中取了黑胖子赏的那个十两银锭,零头就不要了。 第二天休整再战。 蓝采和一改昨天的低调,连续高举高打,相继甩出两个十两银锭,打得邓飞灰头土脸。 而黑胖子就深沉的多,他啪地一声,拍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直接震住了全场。 不过这一天最大的新闻,却是汉中城新发的一件案子。 茶楼里面的茶客大都在议论此事,蓝采和很快就听了个大概。 原来,汉中府同知林渊的小妾,昨日出城,到城东二十里外的净慈寺进香祈福,回程的路上,竟遭贼人掳走,至今不知去向。 同行的四名护卫,都被贼人斩首,并且带走了人头。 茶客们津津乐道的,不是作案现场之惨烈,而是同知大人小妾的美貌。 据说她是同知大人花一千五百两银子,在扬州赎身带过来的,长得自是花容月貌,不但能歌善舞,还精通琴棋书画,极得同知大人的喜爱。 茶客们对于扬州瘦马的各种流派进行了热烈而深入的探讨,一个个眉飞色舞,抓耳挠腮,茶楼里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临走的时候,蓝采和起身去后院上厕所。 很偶然地瞥见祁三妹正与一个身材胖大的和尚在远处角落里说话,两个人似乎是在激烈争吵,祁三妹在气势上好像还占着上风。 这个情景非常诡异,让蓝采和印象深刻。 他随手拉住一个小二,询问得知,这个和尚大名鼎鼎,乃是城西草堂寺的住持,人称至善大师,也是望江茶楼的常客。 晚上分账,蓝采和又得了二十两银子,和祁家戏班的这次合作,便愉快地画上了句号。 毕竟羊毛主要就是从黑胖子和邓飞身上薅的,可以再一再二,不好再三再四。 祁三妹问道:“南公子,听说你要远行?” “也谈不上远。 王记铁作在略阳县铜钱坝有个铁矿山, 我准备到他们那里去找个活路。“ “那奴家以后可要到那边去找你耍哦。” “好啊好啊,那我们略阳见。” 祁三妹走后,小橘子撇嘴道: “你们两个狗男女! 还以为我看不到, 刚才祁三妹用小手指挠了你的手心!“ 小秘密被抓了现行,蓝采和顿时恼羞成怒: “滚!” 第十一集 小妾失踪案 湖广会馆,客房 崔元方搓着手,喘着粗气,在房间里来回疾走,神情极为亢奋。 蓝采和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再次劝道: “大哥,还是坐下来歇一会儿吧, 你这都来回走了两个时辰了。“ 崔元方却是不停: “要是能破了这种轰动全城的大案子, 寻回被掳走的同知小妾, 那不但是大功一件,面子上也极有光。 哎,你说, 某到底该如何入手?“ “大哥先说说看, 你都掌握了哪些线索。“ 崔元方大手一挥: “被斩杀的四名护卫,我去仵作那里看了,实在是惨。 贼人的作案手法干净利索,还带走了他们的头颅。 如此嚣张跋扈,目无官府的做派,众所周知,定然是略阳光头山土匪无疑。“ 停了一下,又道: “老二,你觉得古掌柜他们会不会就是光头山土匪?” 蓝采和赶紧摆手打断:“别叫我老二。“ 崔元方并不在称呼上计较: “好好好,不喜欢老二某就不叫。贤弟啊,你一贯诡计多端,倒是说说看。“ 蓝采和沉吟道: “你说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 现在根本不能确定此案就是光头山土匪所为, 本地匪徒也完全可以这么干,然后嫁祸到光头山头上。 另外,咱也无法证明古掌柜就是土匪, 并且来自光头山。“ 崔元方颓丧地坐下,瘫倒在椅子里,叹道: “唉,确实是完全没有证据。 我收买的几个暗桩,也没有新的情报传递回来。 那你说咱该怎么办呢? 总不能就这样傻等着吧?近在眼前的功劳总不能被别人摘了去!“ 蓝采和笑道: “也不是啥都不能做,你看这样行不行?” 他压低声音,凑近崔永方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几句。 崔永方击掌笑道: “蛮好,蛮好,可以一试, 咱们这叫打草惊蛇。” 蓝采和又道: “你要是这两天闲着没事,不妨到城西草堂寺看看。 我总觉得昨天见到的那个至善大师有些古怪。“ 汉中知府衙门,后堂 汉中知府赵维章居中而坐,望着哭成泪人的同知林渊,劝慰道: “平之啊,你也节哀,再哭也于事无补嘛。 今日咱们把吴大人请来,就是要商量一个可行的方略。“ 他又转向另一边坐着的汉中卫指挥使吴山涛: “吴大人,近来府城附近流民多,盗匪多, 委实不太平啊。 平之的家眷,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被掳走,仆从被杀害, 真是岂有此理! 此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官府颜面尽失啊。“ 吴山涛连忙表态道: “赵大人只管吩咐。 如有需要,汉中卫全力配合!“ 吴山涛与受害人林渊同岁,今年都是刚满四十,要比知府赵维章稍微年轻几岁。 此人的指挥使乃是从祖辈袭职而来,在本地颇有根基。 赵维章道: “此次盗贼的杀人手段, 与档案中记载的略阳光头山土匪之前的作案特征完全一致, 本府想与吴大人商量的是, 能否借着这次机会, 请吴大人直接兵发光头山, 一举剿灭匪寨, 彻底解决这个心头之患?“ 吴山涛向着赵维章抱拳拱手: “府尊有命,本不该推脱, 只是此事尚有疑点。 光头山匪寨,与我汉中府城距离二三百里之遥, 若说他们为了一名女子,就甘冒如此奇险, 委实不能让人信服。 此案完全可能是其它匪徒, 冒充光头山所为。 再者, 那光头山地处略阳深山,属于宁羌卫管辖, 我们汉中卫不好插手, 还请府尊大人行文与宁羌卫徐指挥使交涉才是。“ 赵维章看了一眼抽泣不止的林渊,有些泄气道: “那好,就这样吧。 这两天新任缉贼通判崔大人就要到任。 此事嘛,届时就交给他去协调办理好了。“ 吴山涛又拱手道: “府尊大人所言极是! 我们汉中卫也会立刻出兵,清剿府城周围的匪患。“ 赵维章望着林渊和吴山涛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微微摇头。 他主政汉中府已有数年,其间很好地配合了三边总督衙门派发下来的各项剿匪工作,与瑞王府的关系也处理得不错,如今正通过关系,在京城里运作,希望来年可以官升一级,调任江南某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希望横生什么枝节。 汉中卫指挥使衙门后院,吴山涛书房 从府衙开会归来的吴山涛一边喝茶,一边听大管家吴能汇报事情。 “老爷,大事不妙啊! 我刚刚听到市井传言, 说前日林大人小妾被掳一案, 乃是略阳光头山土匪所为, 这些土匪在汉中城内有靠山, 那个靠山就是……“ 吴山涛见吴能有些吞吞吐吐,就不耐烦道: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传言说老爷您, 老爷您就是土匪的靠山……“ 吴山涛听罢,琢磨道: “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谣言冒出来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 吴能凑近一步,小声道: “老爷,我看多半是刘同知他们在使坏! 咱们手头生意的事,也只有他们能知道一点风声。“ 吴山涛微微点头。 吴能说的刘同知,乃是吴山涛的副手,汉中卫的指挥同知之一。 此人也是卫里老人,和吴山涛一贯不对付。 而吴山涛还拿他没啥办法,因为刘同知在省里都司衙门有些关系。 吴能试探问道: “老爷,要不 是不是把古掌柜他们先打发回去, 省得他在城里天天招摇, 早晚惹出什么乱子, 牵扯到老爷身上,那就不好了。“ 吴山涛想了想,无所谓道: “怕什么!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谁还能真来把咱爷们锤子咬了! 古掌柜的货还有几天能备好?“ “也就这两天吧。“ “那好。你那边抓紧,备好以后,让姓古的赶快滚蛋。“ “是,老爷。“ 吴能领命就要退出,又被吴山涛叫住: ”另外,过些天我恐怕就要出城剿匪, 你联络城中商会,让他们捐纳一些钱粮。“ “啊? 老爷要亲自领兵作战?“ 吴山涛摆摆手,笑道: “嗐, 出城转悠一圈,做做样子罢了。“ 第十二集 摊派 汉中城王记铁作 王记铁作规模很大,占地足有十几亩。 一栋栋的厂房整齐排列,两三百名工匠进进出出,显得颇为忙碌。 王记铁作出产的铁锅,菜刀,农具,绣花针等等铁制品,质量好,价格低,在市面上很受欢迎。 铁作的东家叫王启年。 他在城里不但有铁作,还有很多位置不错的铺面,在略阳县铜钱坝还有规模宏大的铁矿山和冶铁炉。 每年五千两银子以上的纯利润,让他成为汉中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商人。 王启年今年二十八岁。 虽然只是一个矿老板,但他穿的是酒红色的绸缎长衫,手拿折扇,步履沉稳,看起来倒是要比城里的那些秀才公更像读书人。 这天他到铁作来检查工作,突然瞥见有个工匠正在打制一把形制古怪的刀,不禁停下脚步细看。 这把刀很短,模样奇特,以前从未见过。 他便招来管事打听。 那管事姓张。 他报告说,这把刀是前日一个年轻人过来定制的。 此人个子极高,说一口南京官话,还画了图纸,看起来是个读书人。 王启年把图纸摊在桌子上,仔细一看,不禁脱口赞道: “真神人也! 想不到在我汉中城中, 竟还有如此大才!“ 他问张管事: “可知此人家住何处?我这就过去拜访!” 张管事却是不知客户住在哪里,只说当时收了对方二两银子的工钱,约定十日后交货。 那人嫌太晚,就又加了一两银子,改成三天交货。 这把狗腿刀,造型来源于东南亚岛民在热带丛林里开路用的砍刀,刀刃三十五公分长,非常锋利,是蓝采和前世玩熟了的。 这几天他有了钱,就想再打一把防身用。 除了刀,他还让工匠帮他打制十杆钢笔和二百支铅笔,总共付了五两银子。 王启年看上的并不是这把刀或者是钢笔铅笔,而是蓝采和的制图手段。 图纸不但给出了狗腿刀的整体规格形状以及不同视角的详细尺寸,还画了几个局部的分解图。 整张图纸干净整洁,线条清晰,文字标注简明。 这种制图方法实在是王启年平生仅见。 他作坊里的工匠都不识字,更不要说画图了。日常各种工件的制作,全凭经验。 他也看过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唐顺之的《武编前编》,以及方以智的《物理小识》等等着作,书中的插图,大都粗陋得很。 既然找不到蓝采和,王启年便交代张管事,等那人来取货时,一定留他相见。 张管事笑道: “东家不必担心,此人定会再来。 他还说,过些天要去咱们铁矿山看看呢。” 这时,门房进来通报,周福生来了。 周福生的珠宝行在汉中城很有名气,经营金银首饰,玉器以及各种珠宝,专做有钱人的生意。 他和城中的官员,驻军,富商都有往来,按照坊间传说,周福生每年最少要赚三五千两的银子,和王启年是同一级别的大商人。 周福生年纪稍大,已近四十。 他生的肥胖,一进门,就抓起王启年给他倒的一杯凉茶,咕嘟咕嘟喝了,才坐下来扇扇子,嘴里嚷嚷道: “兄弟,你咋一点不着急呢,还在这儿躲着一个人喝茶? 咱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王启年又给他续了茶,笑道: “来来来,周兄再喝一杯,泄泄火。 啥事把你急成这样?“ 周福生长叹一声: “唉, 不急不行啊,兄弟。 汉中府同知大人小妾被掳一事, 兄弟可知道?“ “嗯,略有耳闻。 只是, 此事与我等何干?“ “之前是没有关系, 可是从今天开始,就有关系了。 今天早上,汉中卫过来通知商会, 说是过些天吴大人要领兵出城,剿灭盗匪,营救被掳人质。 要求我等有钱出钱,有粮出粮, 等收齐了,吴大人才好出兵。“ 王启年冷笑道: “怪不得都叫他吴扒皮, 从没见他真正打过仗, 每年还都找由头过来收钱。“ 周福生叹道: “唉,谁说不是呢?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 看着每年盈利不少,可这些摊派就要拿走一大半。 今年才半年不到, 县里的旱灾,我捐了二百两, 府城修桥铺路维护庙宇,让我捐了五百两, 前一阵说是要请四川兵来增援,我捐了五百两, 这次吴大人要出城,少不了又要五百两。“ 王启年劝道: “气大伤身啊,老兄, 有什么办法呢? 我这里捐出去的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 我等经商之人,还能怎么样? 凑合着过吧。“ 周福生道: “我看你这里生意不错啊, 要不这样吧,兄弟, 你今天请老哥我到怡红院坐坐, 也好消消火。“ 王启年笑道: “我不去。 我记得周兄以前都是去艳翠楼找小桃红的嘛, 怎么现在改到怡红院了?“ “快别提什么小桃红小桃绿了, 前两天我在艳翠楼招待客人,让她们把我狠狠坑了一把。” “坑了你多少?” 周福生愤愤道: “艹她娘的,一把就坑了我三十两银子, 真是个黑店,我以后再也不去艳翠楼了, 你们也别去,饿死那些狐狸精。” 王启年哈哈大笑: “你老周也是咱们汉中城数一数二的大财东, 怎得这般小气? 人家呼哧呼哧服侍了你半夜, 你却提上裤子不想会帐, 哪有这般道理?” 周福生骂道: “服侍个屁,她们费了力气也就罢了。 我们就没在那里过夜, 只是随便吃点东西,喝喝老酒, 结果她们轮番过来劝酒, 我还以为是她们见到老主顾,分外地热情呢, 也就一一应付了。 结果最后会账时才知道, 艹他娘的, 收了老子十几个姐儿每人二两的花酒钱。” 王启年忍不住狂笑不止。 周福生又道: “你年纪轻轻,就这么会过日子, 平日里也不见你到院中行走, 不知省下了多少银子。“ “唉,不是不想去,其实是我家夫人不让我去。 为了防着我, 这几年她陆续给我娶了四房小妾, 我经常外出, 她又帮我买了几个小厮, 还说, 你想要的,家里都有了, 你还去那些腌臜地方干啥?“ 周福生赞道:“弟妹是个会过日子的!” “这要说省钱嘛,还真是省不下。 我每天一回家, 老大让我给她买衣服,老二让我给她添首饰, 老三说娘家要盖房,让我帮衬一下, 老四说娘家弟弟长大了,让我给寻个出路。 周兄你说, 这能把银子省下来?“ 周福生终于笑了:“听你这么一说,老哥我这心里似乎就舒坦不少。” “家里事乱, 我准备过几天就到矿山上去, 也躲一个清净。” 第十三集 夜袭草堂寺 第二天,小橘子汇报说,黑胖子一伙儿人正在大张旗鼓地装车,估计马上就要走了。 蓝采和去找崔元方,却找不到人。 一直等到晚饭前,崔元方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神情极为亢奋。 他把背后的汉子一把拉到蓝采和面前: “这是我在草堂寺刚刚结拜的兄弟, 来来来, 你们俩也亲近亲近。 以后, 你是二哥,他是三弟。“ 那汉子赶忙抱拳拱手: “小弟是锦衣卫派驻汉中府的总旗张京生,见过二哥。“ “啥? 锦衣卫?“蓝采和一脸懵。 那人浓眉大眼,身体健壮,看起来二十出头,典型的北方人气质。 和张京生糊里糊涂地相互见礼,成了兄弟。 跟崔元方说了黑胖子的事,没想到这家伙现在对此已经不感兴趣,只拍了拍蓝采和的肩膀,神秘道: “土匪的事,先放一放。 抓紧做一下准备,咱们马上出发, 先去把白莲教的堂口端了再说。” “啥? 白莲教?!” 蓝采和彻底晕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白莲教呢? 蓝采和虽然没有太多历史知识,但也知道,这两家没有一个是善茬。锦衣卫自不必说,朝廷鹰犬嘛,强力部门中的强力部门。 而白莲教,到底是咋回事,蓝采和其实说不清楚。 不过他隐约知道,后世在小说里看到的弥勒教,明教,摩尼教,闻香教,义和团,小刀会,红灯照等等等等帮派势力,根子上都是白莲教。 这种规模巨大,鱼龙混杂的组织,一旦沾了边,必然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蓝采和很想立刻就走,到矿山上去砸石头,总好过这里越来越大的未知凶险。 崔永方见他还在犹豫,眼睛一瞪,威胁道: “你要是敢不去,我立刻就跟你割袍断义!” 说完,就蹬蹬蹬地走了,说是去接他哥,然后就要点起人马,杀奔草堂寺。 张京生陪蓝采和到王记铁作,取了定做的狗腿刀。 东家王启年不在,就约了改天再来拜访。 两人又回到湖广会馆崔永方的房间,要了晚饭,两人边吃边聊。 张京生极为健谈,十分符合后世北京人的特征。 他是袭职的锦衣卫,世世代代在京城当差。 两年前,新来的上官不喜欢他们这些坐地户,嫌他们太抱团,不好指挥,于是就借故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派驻外地,眼不见心不烦。 张京生就这样到了汉中。 蓝采和对于锦衣卫十分好奇。 他印象影视剧里的锦衣卫无不是鲜衣怒马,骄横跋扈,动辄抓人下狱,地方官员或者是驻军将领见了他们,无不瑟瑟发抖。 “三弟,这么说, 在汉中城里,你就是光杆一个人, 既没有手下,也没有监狱?“ “是。”张京生惭愧地低下头。 “那你平常怎么办理案件?” “好让二哥知晓, 小弟平时并不办案。“ “啊?……” 原来张京生刚来时,工作热情也是很高的。 连续给上官上报了多次情报,但北京始终不予回复,既不表扬也不批评,并且,也没有拨付过活动经费,似乎彻底忘了他这个人的存在。 所以,张京生后来也就不再上报消息,也不和汉中本地的各种衙门往来,变成了一个影子机构。 但是对于本地驻军的问题,以及白莲教的动向,他还是一直密切关注的。 因为如果真出了大事,他这个锦衣卫肯定是要被最先推出去砍头的。 崔元方去草堂寺暗中侦察,能够遇到张京生,就是这个原因。 听完张京生的哭诉,蓝采和不禁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等自己赚到钱以后,完全可以把这个锦衣卫汉中站承包下来嘛,然后招兵买马,再修一个大监狱,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抓进来,严刑拷打一番,日夜不停。 那样的日子,岂不是美滋滋! 初来乍到的缉贼通判衙门,似乎各种公事办理起来很不熟练。 一直到这天晚上的子时,也就是十二点前后,崔元方才叫开了汉中城西门,带着二百名护卫,以及从知府衙门借调的五十名快班衙役, 还有蓝采和与张京生,浩浩荡荡出发了。 路熟的衙役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虽然是沿着官道走,但毕竟是土路,不算平坦,还有横七竖八的车辙印迹,摸黑赶路,总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 “这也太黑了吧,一丝亮光都没有,”蓝采和嘟囔道: “要是手电筒带过来就好了。” “啥? 二哥,你说啥?“旁边的张京生问。 “没啥,我是说啥时候能到?” “这里过去二十多里路,总要走两三个时辰吧。” 崔元方骑着高头大马靠过来,压低声音道: “今天抄了白莲教的堂口, 可算是大功一件,弄得好还会上报皇上呢。” 又道: “二弟三弟你们的功劳, 我必定如实上报,朝廷少不得一份奖赏下来。” 蓝采和连忙摇手道: “别,别啊大哥, 我就是个太白山上修道之人,至今连一个本地身份都没有, 我可不想和白莲教扯上什么关系。“ 张京生也道: “对对对,这都是大哥一个人的功劳, 小弟也不愿牵扯其中, 平白惹来说不清楚的麻烦。“ 崔元方笑道: “哈哈哈,好好好, 那就都算在崔某一个人头上。 只是此事你们俩出力甚多, 最后却由我老崔独占功劳, 实在是受之有愧啊,受之有愧。” 蓝采和打了个哈哈: “咱们本就是并肩作战的生死弟兄嘛, 大哥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崔元方仰天大笑: “哈哈二弟说得好! 是我小家子气了。” 他在马上冲着二人抱拳行礼,显得意气风发,江湖气十足。 卯时,赶到了草堂寺。 队伍在山门并不停留,只留下十名衙役看守。许进不许出,如有逃跑出来的,一概捕拿。 大队人马绕过山门,沿着寺庙外墙继续向后走,来到出入后院的侧门。后院住的主要是庙里的和尚,他们不是这次行动的重点。 仍是留下二十名衙役在外面看守,崔元方让手下翻墙进去开了门,五十名亲卫鱼贯而入,迅速控制了院子的四边和各处房屋的连接处,六名弓箭手爬上屋顶,占据了院子的制高点。 轻松控制局面以后,崔元方让手下开始一间屋一间屋地搜查,院子里的任何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律先行锁拿,等以后再慢慢甄别。 交代清楚以后,崔元方和张京生带路,率领大队亲卫,继续朝后面走。 最后面还有一个不小的的跨院,这是至善大师的私人住宅,有一个独立的小门可以出入。 此时天已微明,众人还没有走到门前,就看到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人,正在伸懒腰打哈欠。 见一群人走近,那人吃惊道:“什么人?” 领头的崔元方和张京生也不答话,猛地向那人扑去。 那人这才看清楚后面跟来的都是官兵,吓得拔腿就往回跑,嘴里大喊:“不好啦!官兵……来了……” 第十四集 生死搏杀 崔元方没等他继续吆喝,探身一掌,砍在他的脖子上。 那人软软地倒在了门边。 边往里走,张京生边给蓝采和介绍: “此人是白莲教的一个管事,名叫王涛。” 进了门,崔元方安排四个弓箭手上墙,控制高处,其他人迅速分割包围小院里的几处住宅。 由于今晚的行动迅速,保密工作做得好,所以白莲教的人没有什么准备,想象中的激烈战斗并没有发生,院子里的搜索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张京生和蓝采和陪着崔元方站在院子正当中,指挥整个行动。 就在众人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的时候,黑暗中,一个大房间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群黑衣人毫无征兆地冲了出来。 院子四周的亲卫们虽然点了火把,但由于有建筑和树木的阻挡,整个环境还是显得影影绰绰。 黑衣人即将冲到跟前时,崔元方才猛然发现。 他“仓啷”一声拔出佩刀,口中大叫: “小心! 有贼!“ 喊声未落,跑在最前面的三个黑衣人已经高高跃起,刀锋直指院中站着的蓝采和三人,利刃在明灭的火把照耀下闪着冰冷的寒光。 崔元方当面的黑衣人攻势最疾。 巨大的身形带着劲风,朝崔元方俯冲而下。 崔元方早看见对方威势不凡,哪敢硬刚?身体向后飞退的同时,手上接连劈出三刀,招式也是凌厉至极。 那大块头黑衣人大喝一声:“好刀法!” 两个人兵器相交,叮叮当当地战成一团,杀气凌烈,旁边即便有人也都无法靠近。 张京生的武力竟也不弱,一把绣春刀舞得如风火轮一般,很快将对手罩在其中,似乎还占了上风。 蓝采和从小不是个老实孩子,上学期间打过很多架,但那些毕竟都是打架而已,像现在这样,大半夜的,和别人以冷兵器生死相搏,终究还是头一回。 只是此时来不及多想,后退就是死路一条。 他大喝一声,弓步上前,狗腿刀朝着对手的身体斜劈而下。 对面的黑衣人左手反握短刃,在狗腿刀上一磕一带,整个身形竟已突入蓝采和一尺以内。 蓝采和这一惊非同小可,后背上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他急忙收刀,同时身体右转,左膝猛提,腰部发力,撞向对手的下身。 这个黑衣人的武功也是古怪,他面对危险,仍然不退反进,一扭身,竟和蓝采和来了个身贴身,脸贴脸。 弄得蓝采和全身无处发力,正准备来一个足球场上的头球破门,用脑袋去撞击对方脆弱的面门,给他来一个满脸开花之时,却莫名地有些迟疑。 与他贴身而立的黑衣人,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虽然他戴着头套,看不到样貌,但蓝采和从他的双眼中,并没有感觉到冷冽的杀意。 正自犹豫,却听那人在他耳边小声道: “南哥,你莫不是要杀了奴家? 奴家还要去略阳县找你耍噻。” 蓝采和顿时呆住了,差点叫出声来! 三妹!!! 你竟然是铁杆白莲教!!! 祁三妹趁机脱身,追着黑衣人大队而去,临走还不忘扬手在蓝采和的胸口上轻轻一拍。 蓝采和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跳都停了五六下,好半天没有缓过劲来。 这群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他们只在场中留下三人打斗断后,其余人片刻不停,直冲向后围墙的一处豁口。 冲在前面的几个黑衣人,有的杀向此处防守的几个亲卫, 有的以手扶墙,躬起身体,做了跳板。 更后面的人则直接踏着跳板,翻出墙去。 这群人的整个逃跑过程,前后满打满算也就一分钟的时间,分布在院中各处的亲卫们,自始至终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高处的几个弓箭手,只看见下面人影晃动,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所以一箭未放。 祁三妹冲到墙边,单手在墙头轻轻一搭,整个身体已经横着飘出墙外。蓝采和清楚地看到,她横过墙头时,身体有一个明显的反转动作,像极了后世运动会上采用滚式跳高的运动员。 整个动作矫健且连贯,如行云流水,非常舒展飘逸。 “这个女人真是强啊, 自己还确实干不过她。“ 蓝采和望着祁三妹背影消失的方向有些失神。 “……二哥…… ……二哥……“ 正在发呆的蓝采和,听到张京生正在叫他。 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张京生坐在地上,正在裹伤口,崔元方却躺在另一侧的黑暗里,生死未知。 “三弟,你没事吧?” “我没事,腿上被那厮划了一道口子。 你先去看看大哥,他伤的重!“ 崔元方蜷缩侧躺在地上。 蓝采和把他的身体摆平,看到他伤在左肩窝,鲜血还在哗哗地涌出来,可见受伤不轻。 蓝采和撕了他的衣服,摁在伤口上,问: ”大哥,你感觉怎么样?“ 崔元方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我…… 我没事…… 这个恶贼和尚,趁我不备…… 占了便宜。 某已有破解良策…… 下次见面…… 某必不……饶他!“ 蓝采和急了: “大哥,都啥时候了, 你就别吹牛逼了行不? 你有伤药没有?“ “随队来的…… 有个大夫…… 叫他过来……“ 随队的大夫赶过来,给崔元方和张京生处理了伤口。 亲卫们也有一个重伤,四个轻伤,正在包扎。 蓝采和的意见是,赶快收队,这么多伤员,必须尽快回到城中进一步治疗。 崔元方却摇头道: “不急着走,我的伤没事…… 咱们先去搜了老和尚的住处再说……“ 张京生也道: “是,必须拿到铁证才行。“ 叫来几个亲卫,拆了一块门板,把崔元方抬了,往至善大师的卧房走去。 院子里剩下的白莲教嫌疑犯,三个两个的,都被亲卫们驱赶着,准备集中到那个最大的房间里看押起来。 一个矮胖子走着走着,突然调转方向,朝着路旁的水井里一头扎去。 还是蓝采和反应快些,他跨步上前,拦住了来人去路,紧接着一个左勾拳,掏在那家伙的胃上。 那人身材不高,被这一拳打得佝偻下身子,蓝采和紧接着一个摆拳,把他打得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在地上,几乎晕死过去,旁边的亲卫赶过来绑了,拖到旁边去了。 从那人怀里掉出来一本书,蓝采和捡起来,靠近火把一照,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张京生一把抢过去,笑道: “妥了! 这是白莲教香堂的宝卷, 这下铁证如山了! 刚才那人叫李林,也是个管事。 我猜他是想抱着宝卷投井,毁灭罪证。” 进了至善的房间,点起蜡烛。 崔元方让亲卫们在门外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 这是一间套房,其实是一个大间隔成了里外两间,外间是书房兼会客室,里间是不大的卧室。 外间除了经卷就是闲书,并没有什么发现。 里间倒是有些内容。 先是在大床下面,找到两个银箱,颇为沉重,张京生挪动一下,说估计有两三千两银子。 蓝采和觉得这么大一个白莲教的堂主,不应该只有这么点家当,就让张京生举着一根蜡烛继续四处踅摸。 张京生到底是锦衣卫,他很快在柜子底下,发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夹层,实际是一个扁扁的小抽屉,用小刀别开以后,里面是几封书信和一摞银票。 蓝采和拿过银票,仔细点了一遍,一共两千五百两。 躺在地上的崔元方听到这个喜讯,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上气不接下气道: “两位老弟…… 真是我老崔的福星…… 今天咱们不但立了大功…… 还得了这么多银两…… 哈哈……” 他气息短促地大笑几声,差点昏死过去。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摩挲着那一摞银票,继续道: “那两个银箱…… 我想…… 就拉回衙门…… 毕竟今晚…… 有这么多亲卫弟兄…… 还有府衙的衙役…… 不能亏待他们……“ 张京生,蓝采和连忙表态: “大哥说得是。“ “一切大哥做主。“ 崔元方满意地微微点头: “至于这些银票…… 就咱们三个分了吧……“ 张京生顿时笑逐颜开,连忙道:“全凭大哥做主。“ 蓝采和一算,三八二十四,自己能够分到八百多两银子,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这次跟着过来,虽然有些冒险,但从结果来看,还是合算的。 却听崔元方在地上又说: “我还要养兵…… 开销大…… 我就分两千两吧…… 剩下的五百两…… 你们俩每人二百五…… 二弟…… 三弟…… 你们觉得咋样?……” 蓝采和目瞪口呆。 张京生像是穷怕了,马上点头道:“就按大哥的意思办!” 崔元方等到蓝采和也点了头,才松了口气,终于满意地昏死过去。 第十五集 户口本 再回到城里,都已经是这天傍晚了。 疲惫不堪的蓝采和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还是张京生过来把他叫醒的,要请他过去喝酒。 邓记客栈里,还是住得满满的。 如往常一样,住客们成群结队,骡马大车进进出出。 蓝采和却突然觉得这里有些过于嘈杂了。 祁家戏班消失了,黑胖子一伙人也都不见了,这家客栈就像失去了灵魂,变得索然无味。 当然,蓝采和很清楚,黑胖子多半就是一个土匪头子,而祁三妹再漂亮,也不宜过多纠缠,毕竟她是更加危险的白莲教妖女。 蓝采和主意已定,他也要尽快退房,离开此地。 张京生的住处就在南郑县衙附近,是一处十分规整的两进小院。 大门对着影壁墙,左转是前院。 前院不大,有几间下人住的房子。 右转穿过垂花门,是半亩地大小的后院。 迎面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 院子地面上铺着青砖,正中一棵很大的枣树,应该有些年头了,主干很高,有一根很粗的枝干横着长,弯弯曲曲地伸到院外。 蓝采和赞道: “这院子真不错, 三弟很会享受嘛。“ “嗐! 二哥莫要取笑我! 去年刚来的时候,想到以后要大干一场,难免事务繁杂, 是以就寻了这处院子,花十两银子租了下来, 想着前院办公,后院住人。 谁想后来, 唉! 这些不说也罢!“ 张京生刚刚还愁眉苦脸,旋即就笑道: “二哥以后就搬来这里, 咱们兄弟住在一处,也热闹些。 诺大一个院子,除了我, 就只有一对老夫妇负责看门洒扫,别无他人。 这次得了银子, 我准备再去置办一些东西, 另外再买两个伶俐一些的小丫鬟,回来照料饮食起居, 咱哥俩一人一个。” 张京生兴致很高,说得口沫横飞,也顾不上擦。 看来这家伙仍然处在端掉白莲教香堂,得了二百五十两银子的兴奋之中,并且对于金额也相当满意,远没有身旁的富二代显得淡定。 蓝采和连忙摆手: “别别别,全是你的啊, 两个都是你的,别考虑我。 咱们明天去看看大哥的伤势, 他要是没事,我准备后天就走了。“ 提起要离开汉中这个话题,小橘子三人就立刻情绪低落,嘴撅得老高。 这十来天,他们住客栈,下馆子,每人长胖不止二三十斤,过得何其潇洒。 这种生活如梦似幻,小乞丐们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只是,美梦实在是太短暂了。 蓝采和笑道: “你们也别吊着个死人脸! 放心吧,等咱们到了略阳县,准保还是吃香的喝辣的。“ 小橘子撇撇嘴,不屑道: “切,你骗谁呢。 跟你到矿山上去砸石头, 我看还不如待在城里要饭呢。“ 蓝采和摇摇头,无可奈何: “反正你们不用担心,只管跟着走就行了。 我的本事大得很,以后慢慢你们就知道了。“ 酒席摆在堂屋里,是花一两银子从附近酒楼订的。 小橘子三人岁数小,但胃口大,所以张京生就又拿出一两银子,让老家人再去多要了一席。 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也喝了不少。 蓝采和提出请张京生帮忙给办一个通行证,省得路上出麻烦。 张京生建议他们先落本地户籍,然后再出文书。 南郑县和汉中府是府县同城,张京生在南郑县衙有熟人,办事方便些。 蓝采和自然同意。 张京生便写了张纸条,另外取了五两银子让老家人一起拿上,领着小橘子三人到县衙去找一个叫董军的人,银子给他,事情便能办好。 众人走后,张京生拉着蓝采和来到院子里,坐在树下喝茶闲聊。 蓝采和见他还是一瘸一拐的,才想起来问他的伤势如何。 张京生笑道: “无碍的, 只是腿上划了一道口子,没有伤筋动骨。” 蓝采和又想起昨天和黑衣人打斗时,自己被祁三妹的招数弄得颇为狼狈,现在刚好提出来,请张京生帮忙参谋一下,有没有破解之法。 当然,他没说自己的对手是个女人,并且还很认识。 张京生听他描述完,两人又站起来,把当时的招式比划了两遍,方又坐下仔细琢磨。 “嗯…… 这种打法实在少见, 寻常没有确实把握, 江湖人谁敢一上来就欺近对手一尺以内? 除非是仗着身法绝伦,手上又有些小巧功夫, 就欺你拿不住他!“ 蓝采和点头赞道: “三弟的分析丝丝入扣, 她就是欺负我制不住她!“ 接下来,两个人对于破解之道进行了深入探讨。 张京生教了蓝采和一些蒙古摔跤的技法,还有他们锦衣卫惯用的擒拿术,都很实用。 蓝采和前世跟着教练健身时,只想学拳击,跆拳道,泰拳之类比较刚猛,比较酷的一些打法,对于柔道和摔跤,当时很是不屑一顾,如今悔之晚矣。 他拉着张京生反复切磋拆解,琢磨这些扣与反扣,扭与反扭之类动作的合理性和有效性。 可怜腿上有伤的张京生,几次被他摁倒在地,反剪双手,动弹不得。 望着不停挣扎求饶的锦衣卫,蓝采和不禁哈哈大笑。 他对自己在这两个钟头里取得的进步很是满意,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见到祁三妹,他有信心能在几招之内,就把她制得服服帖帖。 小橘子他们很快回来了。 银子送出去,手续办得果然顺利。 蓝采和看到办好的户帖,是每人一张黄纸卡片。 上面记录了姓名,年龄,性别,身高,长相特征,财产,职业等等个人信息,要比后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加起来,还要详细得多。 蓝采和指着小橘子那一张,问她: “怎么把你写成男的啦?” “我本来就是男的!” 孟四大笑: “哈哈她上身是男的,下面没有……” 小橘子一脚踢过去。 蓝采和看到自己那一张时,有点愣了。 在长相特征一栏里,写的是肚子上有八块方肉! 怎么会这样? 这可是正式的户口本啊! 他用手指弹着那张卡片: “这不是胡闹嘛?! 什么叫肚子上有八块方肉? 那是八块腹肌好不好!” “我又不认字!”小橘子颇为理直气壮,不以为然: “再说,你肚子上本来就是一棱一棱的。” 蓝采和被气得肝疼:“那也不能写八块方肉啊!” 谁知小橘子倒是恼了: “诶呀,你这人咋这么啰里啰唆呢, 白长那么大个子! 人家问,这个蓝采和长相上有啥不一样的地方啊? 我就这么随口跟他说了。 你要是觉得不好,就自己找他改去!“ 蓝采和以手扶额,欲哭无泪。 和这种半男半女的小文盲实在是无法沟通,看来以后凡事都还是自己亲自去办,小心谨慎为妙。 第十六集 一炮三响 第二天下午,蓝采和叫上张京生去探望崔元方。 缉贼通判衙门不在府衙里面,而是租了一个富商的空置宅院,单独开衙办公。 这是一处前后五进的大宅,占地颇广,二百亲卫也都可以驻扎其中。 崔元方已无大碍。 虽然左肩缠满绷带,不能动弹,但并不妨碍他四处溜达。 他先带两个兄弟去拜见他的大哥。 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后花园。 花园中间是个很大的池塘,里面长着翠绿翠绿的大荷叶,几乎覆盖了全部水面,有几支花苞高高地伸出来,却还没有开。 池塘边是一座怪石堆叠而成的假山。 假山上爬满藤曼和青苔,有一股清泉从藤蔓中涌出来,汩汩地流到荷叶下面去了。 身穿青布便服的汉中府缉贼通判崔元林,站在假山上面的亭子里,注视着崔元方带过来的客人。 那一位身穿蓝布常服的年轻人,身体结实,步伐中规中矩,应该就是锦衣卫总旗张京生了。 另一个大个子,五官端正,面白无须,身材匀称,虽然是文人打扮,但却没有大明朝读书人的气质,按照崔元方的说法,此人颇懂一些奇技淫巧,乃是一个异人。 还没走到跟前,崔元方就吆喝道: “大哥,我们兄弟三个一起给你请安来了。” 又帮蓝采和张京生引见道: “二弟三弟,这就是我大哥。” 蓝采和看到眼前的崔元林三十岁的年纪,方脸阔口,两道剑眉,络腮胡子,长相和个头都与崔元方差不多,但没有那么粗壮,身上多了一些书卷气。 蓝采和张京生同时拱手行礼: “崔大人好!” 崔元林也拱手还礼,含笑道: “你们既是结拜兄弟,那就是自家人,都无须客气。” 又向石桌一指: “请坐请坐,都不要站着,咱们边喝边聊。” 崔元林当官几年,如今已经做了正六品的缉贼通判,难免带了些官气,说起话来,就不是特别随便。 他先和张京生打了哈哈,承诺以后两个衙门之间相互协作,共同打击盗匪。 又和蔼地关心了蓝采和的出身和学问。 蓝采和自视颇高,对于这种居高临下的封建官僚当然毫无兴趣。 他只是敷衍地把太白极顶九八五这个来历重复说了一遍,并表示,以后有时间的话,会把自己的学问陆续写成书,到时候送一套过来,请崔大人斧正。 崔元林只当他吹牛皮,并不放在心上。 无论在哪个时代,文人要想写一本自己的书,都绝非易事,更何况这小子要写一套书,只怕到死也等不到他送来。 于是很快就告辞出来,三个人到崔元方的房间里继续喝茶聊天。 崔元方通报了几个消息: 其一,沔县巡检司来报,说是在路上对古掌柜一伙人的十几辆大车进行了临检,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违规物资,车上尽是一些诸如农具,锅碗菜刀,茶叶白糖,胭脂水粉之类的日常居家用品。 这就奇了!难道黑胖子不是土匪? 蓝采和有点想不通。 其二,昨天在草堂寺,亲卫们带回来的人犯中,有十来个蓬头垢面的女子。 当时崔元方昏迷,大家着急分拣打包赃物,对这些女子都不甚在意,只当是白莲教的家属。 没想到回来之后,才发现这些女人不得了,全是汉中府这些年的失踪人口,牵连着十几件多年未破的积案。 这还不算,其中竟然就有前些天轰动全城的小妾失踪案的主角,也就是汉中府同知林渊林大人的小妾苏瑶和她的丫鬟青团。 说到这里,崔元方一拍桌子,大笑道: “哈哈哈, 这算不算搂草打兔子, 啥好事都能让咱兄弟碰上? 只把那些女子发回府衙, 就给我们缉贼通判衙门挣到了不少面子。 据说,这些积案的悬赏加起来,只怕也有几百两银子。“ 听到这个意外之喜,蓝采和当然也很高兴,他问: “大哥,那个小妾长得咋样, 你看见没?“ 崔元方又是大笑: “哈哈当然漂亮了, 不但漂亮,据说伺候人的本事也是极高明的, 要不然,同知大人咋会花一千五百两银子买她。“ 张京生应该是穷怕了,马上就问起钱的事: “大哥,那些赏银,啥时候能发下来?” 崔元方手抚胡子,沉吟道: “这个嘛, 总要等到结案前后吧, 这里头牵扯十来个案子呢。 再说,那个至善大和尚还没抓住, 咱让他给跑了。 这样吧,你们要是手头紧,我就先把这份赏钱垫出来。“ 说完,他“啪”的一声,拍出来两张五十两银票,道: “不过咱们可要先说好, 你们拿了这五十两, 那以后这些案子的赏金下来,就都是我的了。“ 张京生和蓝采和毫不犹豫地各拿一张银票揣到怀里,选择了落袋为安。 其三, 据被捕获的几个白莲教管事交代,他们的总坛设在宁羌州境内的观音山,教主称作“九戒大师”。 太多的情报,这些人说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在各地还有大小几十个堂口。 “啪” 崔元方又是一拍桌子,大叫道: “惊天大案啊,弟兄们! 这次的功劳,真不是一般的大!“ 看蓝采和一脸的懵懂,张京生给他解释道: “白莲教历来都是要造反的。 这次他们这几十个堂口,少说也能聚集上万人, 这不就是妥妥的谋反大案嘛。“ 蓝采和迷惑道: “可咱只端了他们一个堂口,人家还有几十个呢。“ 崔元方摆手道: “这两天都在连夜审讯, 已经搞清楚了其它好几个堂口的位置, 还有他们总坛的一些线索。 这些都已经行文发往各地有司, 不出预料的话,这个谋反大案是很快可以破获的。“ 然后他又大笑起来: “哈哈, 刚才我还在想, 咱兄弟这个案子办的, 真是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 最重要的是, 毫不费力,就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你们说说, 这算不算一举三得?“ 蓝采和玩笑道: “准确地说, 咱这应该叫 一炮三响!“ 第十七集 黄雀在后 略阳县光头山,聚义厅 大当家胡大彪坐在自己专属的一张大条案后面,手里拈着三枚铜钱,正在专心致志地起卦。 对应的卦辞虽然隐晦,但是很明显不是好话。 他烦躁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扫到一边,倒了一杯浓茶来喝。 今早起床后,他背着双手,迈着方步,例行在山寨里巡视。 突然,空中有一群黑老鸹飞过,他抬头看时,却不知哪一只傻鸟,竟然没有憋住,一泡屎刚刚好拉在了他的两眼之间的眉心处。 这泡屎量很大,还带着那只黑老鸹的体温。 他不好用手去擦,又怕一低头会流到嘴里,只能仰着脸,闭着眼睛,仗着地形熟悉,三步并作两步,急急掠回寝殿。 离得老远,就直着嗓子嚷嚷,叫人打水来洗。先后换了三盆水,好像还是能闻到脑门上隐隐传来的臭味。 晦气确实是晦气。 但毕竟是芝麻粒般的一件小事,却弄得自己一上午都有些心浮气躁。 他暗自埋怨自己,道行还是太浅啊,如此这般,还如何成就大事?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很快响起了胡二彪破锣般的吆喝声: “大哥,大哥,你在哪儿啊?兄弟被人欺负啦! 有人把屎都拉到咱兄弟头上了!” 气急败坏臊眉耷眼的胡二彪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赫然就是汉中城里手面阔绰的古掌柜。 胡大彪点头示意兄弟坐下,给他也倒了一杯茶,才问: “回来了,老二?有啥大不了的啊,咱兄弟怕过谁?! 别这么沉不住气。老远我就听见你哭丧,先说说咋回事。” 胡二彪一口喝完杯中茶,急道: “唉!这下真出大事了,哥! 咱们这批货全让狗日的白莲教劫走了, 押货的弟兄们也都被杀了!“ 胡大彪闻言一惊,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怒道: “此话当真?实在欺人太甚!“ 踱了几步,又疑惑道: “不过不应该啊! 咱们跟白莲教可是一贯井水不犯河水,素来都无冤无仇, 他们平白无故劫走咱们这么大一批货干啥? 可是你先招惹了他们?” 胡二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没有没有! 这事可不能怪我! 我就是按照大哥交代的办法, 自己带人押送大车从官道回来, 全部军械都在夜里悄悄装船走水路, 到了铜钱坝再上岸。 谁想那帮白莲教诡计多端, 咱们的三条大船刚过沔县,就被他们全部劫走了!“ 跟进来的胡三彪撇嘴道: “你现在吊着一张死人脸还有个屁用, 军械没了,我看你咋向李自成他们交代。“ “闯王”李自成手下有人与光头山相熟,于是从中促成了这一笔交易。 就是李自成向光头山购买单刀三千柄,盾牌三千面,长枪五千杆,还有弓弩若干,火药若干。 并委托探查汉中城以及周围各县的守备以及官军驻防情况。 这是一笔大生意,光头山已经收了对方两万两银子的预付款。 这时,胡二彪已经缓过劲来,他把脖子一梗: “这有啥不好交代的? 咱又不是黑了他们的银子不办事。 那些军械,都是按照他们的要求配齐了的, 结果被白莲教连船全给劫走了,还杀了咱们的人。“ 胡大彪摇头叹道: “唉! 老二,此事也不能大意, 李自成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哼! 那又如何! 莫非他李自成能飞过来咬了咱兄弟的锤子?!“ 胡三彪笑道: “二哥,你也别嘴硬! 听说李自成现在号称十万人马,过些天他们真的杀过来, 你别是第一个跑就行。“ “他人马再多有啥用? 到了咱这一亩三分地,还不是得咱说了算!“ 这光头山地处汉中西北方向的秦岭深处,虽属略阳县,但其实处在一个三不管地带,山高林密,易守难攻。 山上聚集了上千人马,是方圆百里范围内最大的一股土匪势力。 胡大彪沉吟着道: “李自成那边也算是有些交情,弄得太僵总是不好。 你们俩说说看,白莲教那边怎么办? 这笔帐总是要算,咱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吧?“ 一提白莲教,胡二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哼! 听说他们总坛设在宁羌观音山,等我稍事休息, 今晚就带上几百弟兄,杀将过去,一举踏平白莲教。 杀光这帮鬼迷心窍的瓜怂妖人, 特别是那个祁三妹, 必定要先奸后杀,再奸再杀!“ 胡三彪不解问:“谁是祁三妹?” 胡二彪自知失言,敷衍道:“啊,白莲教的一个首领罢了。” 胡大彪摆摆手: “此事不必着急。 那宁羌观音山距此怕是得有二百多里地, 实在是太远了,发兵过去没有成算。 这个帐咱先记下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宁羌州玉带河金沙码头 仍然一身黑衣黑裤的祁三妹和至善大师站立船头,看着蚂蚁搬家般正在卸船的教众。 至善大师双掌合十: “阿弥陀佛! 总算是有惊无险。 得了这批军械,咱们大事成矣!“ 祁三妹却没有给他好脸色: “哼! 若不是你横生枝节, 哪会有这许多风险? 我看那些官兵的武艺实在是稀松平常, 真该一刀扎死你!“ 至善当时和崔元方换了一招,砍中对方左肩的同时,自己也被扎了一下。 他手抚左肩,笑道: “师妹,何时变得如此心狠? 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六根不净, 白日里吃斋念佛久了, 夜晚想办法寻些乐子,也不算太出格吧? 再说啦,我看那些官兵未必是冲着那两个妇人去的。“ 祁三妹还是不依不饶: “哼! 你休要狡辩。 反正就是你掳了别人的小妾,才招来的官兵,查抄了咱们的香堂! 待我上山禀告师傅,看他老人家怎么收拾你!“ 至善却是不慌,仍然笑道: “香堂抄了就抄了吧。 反正咱们有了这批军械,应该很快就会起事。 到时候建了新朝,你我二人还是要相互扶助才是。“ 听了此话,祁三妹的脸色逐渐有所缓和: “师兄, 你这一身臭毛病,我也可以暂且不告诉师傅。 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 以后到了山上,你可要依照我的眼色行事, 就这么一桩,你能不能做到?“ 至善大师微微一笑,再次双掌合十: “阿弥陀佛, 善哉! 善哉!“ 第十八集 小矮马 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昨天去找王启年,却被告知,王老板已经先走一步,到铁矿山视察工作去了,他约蓝采和到了铜钱坝再见面。 蓝采和觉得这样也好,此事在汉中这边谈的话,反而聊不清楚。 蓝采和之所以下决心去矿山上创业,理由有二: 一是汉中城已经不能待了。 虽然这些天的收获不错,在大明朝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局,但必须见好就收。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免不了天天要和崔元方张京生他们打交道,谁知哪天就会被牵扯到什么案子里面,实在是过于凶险。 二是他已经想明白了。 既然老天爷选中了自己,费劲巴拉将自己从四百年后弄了过来,总是应该做点什么吧?不能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但是要做些什么,并且怎么做呢? 当然不能和大明人比拼力气或者斗心眼,那都不是他的长项。 他学的是机械专业。肯定应该凭借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和动手能力,才能有所作为。 眼下的第一步,是先找到一个立脚之处,从小事做起。至于说大明将亡,大清就要入关,那都是几年以后的事,现在还顾不上那么多。 早上退了房,吃过早饭,四个人各自背上行李,总算是出发了。 三个小乞丐对于此行,一直很是抵触。 他们一个个撅着嘴,哭丧着脸,作出大难临头的痛苦模样。 但蓝采和对于他们的不情愿和冷暴力视而不见,一个人大踏步走在最前面。 小橘子小步急行,追上来,哼唧道: “菜盒子,要是咱们到了山上,没吃的咋办?” 蓝采和也不看他,斩钉截铁道: “那咋可能?等咱们到了矿上,王老板必定热情接待,奉若上宾,必须吃香的喝辣的!” 小橘子继续不依不饶: “这是你说的啊!要是到了那边,没有好吃的,我们马上就回来。 还有,我们可干不了重活,你别让我们砸石头。” “好好好,不会让你们砸石头的。咱过去了都是高级管理人员,不干那些粗活。” 小橘子眼看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道: “菜盒子,你说咱们在汉中城里过得好好的,你非要我们跟你一起去山里吃苦。你有那么多钱,我觉得你应该分我们一点。” 蓝采和被他气笑了。 这个小橘子虽然坚称自己是个男人,但时不时还是会表现出来一些小女孩的特质。 蓝采和随手摸出几块碎银子,递过去道: “好好好,为了补偿你们去乡下吃苦,每人奖励一两银子。” 后面跟着的孟三孟四一声欢呼,扑上来一把抢了过去。 他俩穷得很,身上只有几个铜钱,从来没拿过银子。不像小橘子,经常偷偷把蓝采和的零钱,揣到他自己兜里。 小橘子见蓝采和今天这么好说话,轻轻松松就要了三两银子出来,便愈发变本加厉:“ “菜盒子,你看这次要走这么远的路, 我们三个年纪这么小,哪能走得动? 要是在半路病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不这样,你给咱们每人买一匹马吧。“ “啥?”蓝采和笑不出来了: “你们不当乞丐也才十来天,现在出门就得骑马了? 不买,没钱!” “你咋这么小气呢?白长这么大个子。 你留着那么多银票干啥?” 蓝采和一愣:“你咋知道我有银票?” 小橘子一翻白眼,很是不屑: “切,你也不出去访访我小橘子的本事? 你兜里都有啥我能不知道?” 这倒也是。 小橘子他们三个,都是小偷出身,别的不好说,但是眼神都贼的很。 只是好在他们三个都不识字,虽然发现了蓝采和揣着几张银票,但是并不清楚具体是多少钱。 经他这么一耍赖,蓝采和的心思也有些活动了。 是啊,为啥不买几匹马来骑呢? 自己现在穿着长衫,怀揣三百两银子,怎么说也算是个小有资产的体面人,弄个代步工具也是应该的嘛。 略阳县位于汉中城的西北方向。 这一路需要先向北三十里,到达褒城县,然后再向西一百里,到达沔县,再从沔县出发,向着西北方向走一百二十里,才是略阳县。 而他们要去的铜钱坝,就在沔县去往略阳县的半路上,虽然略近,但总共也有一百七八十里的路程。 这点距离在后世,自然不算什么,一脚油门就到了。 但是在大明朝,全靠两只脚的话,至少也要走四五天,还不一定能顺利到达。 “买马嘛,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可不大会骑啊,你们三个都会不会?” 蓝采和没有学过骑马,只是以前到草原上旅游时,由牧民牵着缰绳跑过几圈。 三个小乞丐还不如他,从小到大连马都没摸过。 不过小橘子并不担心这个: “你只管掏钱买,买了以后自然就会了。 不信咱俩到时候赛马,我赌一两银子。“ 西门外就是汉中城的牛马牲口市场。 四个人兴冲冲地跑去一问,顿时就傻眼了。 这特么也实在是太贵了! 一匹又脏又老,看起来就没人要的驮马,要价三十两银子。 一匹还算神骏的青海吐蕃马,竟然开价一百两! 蓝采和差点晕倒! 还有没有天理啦,这不是抢钱嘛! 这岂不是比后世他爸造的小轿车还要贵吗?! 张京生租的那套院子,市价也不过才一百两银子。 这可怎么办? 正当蓝采和一筹莫展之时,小橘子建议他买小马。 所谓小马,就是宁羌马,是羌人大量养殖的一种本地矮马。可以干农活,也可以为马帮驮货,川陕古道起伏狭窄,这种小矮马最为适合。 市场上卖宁羌马的摊贩很多,蓝采和之前一直没有正眼看过。 问了一下价钱,六两银子一匹,倒是便宜。 只是这种小矮马,肩高普遍不到一米一,比狗大不了多少。 瘦瘦小小的小橘子骑上去,可能还凑合。 蓝采和身高一米八三,骑上这东西还不把它直接压趴下? 不甘心归不甘心,不乐意归不乐意,但是既然买不起高头大马,那也没有别的办法。 蓝采和满市场乱转,总算找了一匹最健壮的宁羌马,肩高将近一米二,要价十两银子。 果断付款以后,配齐了鞍镫,四个人便牵着各自的坐骑,兴高采烈趾高气扬地出了市场。 当蓝采和还在犹豫着是不是先去找一块空地练习一下骑术的时候,就见三个小乞丐已经各自搬鞍上马,大呼小叫着踏上了官道。 蓝采和看得目瞪口呆。 这帮生瓜蛋子,统统都是二百五! “慢慢骑,慢慢骑! 别跑!别跑!” 他自己也赶忙小心翼翼地骑上小马,走了二里地才发现,这种小马确实很温顺,和陌生人的配合很友好,完全没有那些高头大马动不动就发脾气,尥蹶子的坏毛病。 并且力气很大。 驮着蓝采和一百五十斤的体重,好像并没有特别吃力,小跑的时候,似乎还很轻快,实在是奇妙得很。 和坐骑逐渐熟悉起来以后,四个人的竞速大赛就开始。 小橘子骑着小白马,跑在最前头。 小白马四蹄翻飞,越跑越快。 小橘子只感觉耳边风声呼呼,禁不住哈哈大笑,心情畅快之极。 孟三孟四的坐骑都是栗色,紧随其后, 蓝采和给自己的黑马起名“闪电”,跑在第四名。 他的两条长腿,滑稽地蜷缩着,像极了骑着小摩托的黑猫警长,正在风驰电掣般玩命追赶抓捕罪犯。 第十九集 铁矿山 为了追上王启年,四个人一路狂奔。 小矮马虽然个子小,但脾气温顺且有长劲。 当晚在褒城县过夜,第二天跑了一百里,直抵沔县休息,第三天下午就赶到了铜钱坝。 铜钱坝是一个小镇子,官道从这里拐向西北略阳方向,而蓝采和他们则沿着一条古道继续朝北,两三里路以后,来到一处谷口。 谷口东侧,有一个高墙大院,据说是官办的铸钱局衙门。远远可见围墙里面的建筑鳞次栉比,气势颇为恢宏。 王家铁矿就在这个山谷之中,只是距离谷口还有十里的路程。 好不容易找到地方,进去询问时,却被告知,他们的东家并没有过来。 这就奇怪了,难道王启年是在忽悠自己? 蓝采和一时没了主意。 这种情况在后世的话,根本不是问题,一个电话过去,什么都清楚了,哪怕有个传呼机也行啊。 但是现在就很麻烦,万一王启年真的被别的事情耽误了,一时来不了,那自己岂不是白跑一趟? 不过蓝采和很快就有了决定,自己是过来创业的,王启年早来几天晚来几天其实关系不大,反正目前又没有别处好去,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管事姓曹,是矿山的几个管事之一,负责迎来送往吃住后勤之类的杂事。 他也在猜测这一行人的来意。 若是东家的亲戚或者朋友,必然是直接去汉中城的府上拜访,什么人才会找到这么偏僻的矿山上来呢? 眼前这几个小子,虽然穿着锦缎的衣服,但很明显就是乡下的孩子,只有这个大个子,有点读书人的意思。 他心下暗忖: “莫不是东家某个拐弯抹角的关系户,读过几天书,找不到别的出路,也想到矿山上来谋一个管事的职位?如若果真如此,那以后的日子却要更加难过了。” 他问蓝采和: “东家也不知何时会来。你们是过些天再来看看,还是……?” 蓝采和客气道: “还是在这里等吧,麻烦曹管事帮我们找一个住处。” 曹管事便把他们带到矿工宿舍区,给他们打开一间小屋,然后就自顾自走了。 四个人站在陌生的房间里,面面相觑。 只见地上杂乱地堆着一些稻草,还有卷着的几张草席扔在墙角,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对于曹管事的冷遇,小橘子很是不满,他用脚踢着稻草: “不是说好了奉若上宾吗?!这房子咋能住人呢。” 蓝采和也是无奈,还得哄着他: “别急嘛,等见到王老板就好了。再说,这总比之前那个破庙强多了吧。” “哼!我看姓曹的不像好人,这笔帐先记下,等咱们以后得了势,再慢慢收拾他!” 条件虽然差点,不过先安顿下来再说。 第二天一早,蓝采和带着三个小乞丐,爬上了王家铁矿山的最高处,俯瞰下面裸露的红色矿脉。 整个开采面很不规范,东一片西一片,显得杂乱无章,但是总体规模很大,在这个时代应该算是非常少见的私人企业了。 山下平地上,正当中布置着大大小小十来座土高炉,有几座已经停用。 旁边是几栋厂房,应该是铁器加工作坊。 另一边是料场,存放着大堆的铁矿石,煤炭,石灰等原材料,紧挨着是仓库和宿舍区。 远远看过去,几十栋各式各样的房子挤在一起,排列并不整齐,新旧各半。 矿上的活儿,主要分成几种。 有人负责在山上开挖矿石,有人负责把矿石运往料场,还有人在料场负责把矿石砸碎并且研磨,然后各种原料才能进入土高炉冶炼程序。 所以,矿上的工人大部分都是力工和杂工,炉前工和铁器加工等技术工匠,其实只占一小部分。 整天看着别人干活也没啥意思,蓝采和便带着小橘子三人也参加了劳动。 等到王启年一摇三晃地来到矿山时,蓝采和他们已经在这儿当了五天苦力了。 王启年抱拳打了个哈哈: “怠慢了怠慢了,王某有事耽误了几日,还请蓝先生不要怪罪。” 蓝采和不知道的是,王启年纯粹是在胡扯。他这次离开汉中时,带了两个新买的小书童,两个人都是眉清目秀,善解人意,所以到了沔县以后,他们便不走了,白日里游山玩水,夜晚忙着相互切磋,三个人如胶似漆,乐不思蜀,所以才迟迟未到。 王启年又当面训斥曹管事道: “咋能让蓝公子干这种粗活呢? 真是瞎胡闹!这个月扣你一两银子工钱! 还不快请蓝公子到小院里安置。“ 所谓小院,就是王启年的住处。 也在宿舍区,只不过是一个带围墙的独立院子。 正房五间,是王启年住的,西厢五间住着几个管事,东厢五间是客房,南边是厨房和仓库,院子中间有个井台。 洗漱已毕,摆上茶水,蓝采和算是和王启年正式见面。 这王老板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中等身材,白净面皮,眼睛很大,眼角微微上扬,很是神气。 他今天穿了一身天蓝色的丝绸长袍,上面有银线绣的暗花,在阳光下晶晶发亮。 这种潇洒的气质,和蓝采和印象中的矿老板形象很不相符。 闲聊几句,王启年便问起了蓝采和的出身。 蓝采和自然又是太白山极顶,拔仙台,抚仙湖,九八五等等一通胡吹。 王启年难辨真伪,但他在王记铁作见到那张设计图时,就已经认定了蓝采和必定不同凡响,很想将此人招入麾下。 如今见了面,更是觉得即便蓝采和没有什么大学问,单是靠这幅长相和身高,带到生意场合,也是很有面子的事。 王启年便开始吹牛。 他先介绍了自己在官面上的关系。 说府衙里有他的内线,又说与宁羌卫指挥使徐大行关系紧密,并且和铜钱坝千户所千户谢若林是拜把子兄弟。 然后他又颇为自得地讲起了铁矿山的情况。 他的两座新建的高炉,都是按照宋应星《天工开物》里面记载的方法改造的。 整个冶炼流程,已经达到了半连续生产的程度,放眼整个大明朝,也不输于业内的任何人。 每天出产的生铁和熟铁加起来,超过两千斤。 每年的收益相当可观。 末了,王启年成竹在胸道: “如果蓝先生不弃,还请屈就铁矿山的书办之职。 这里管吃管住,王某奉上月薪八两,年底还有花红。 不知蓝先生意下如何?” 岂料,蓝采和听了以后,却摇了摇头。 第二十集 合作 见蓝采和不同意,王启年很是意外。 要知道,他说的这个待遇,无论走到哪里,都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矿上的几个管事,月薪也不过是五两银子。 他很想知道,这个大个子究竟想要如何狮子大开口。 却听蓝采和道: “王老板, 我想问的是, 能不能把矿上废弃的两座小高炉卖给我, 我想改造以后再把它们开起来。“ 王启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你,你也懂冶铁? 那高炉可不是闹着玩的。“ 蓝采和笑道: “哈哈略懂一点,只是略懂一点。 你就说嘛,那两座小的已经塌了, 是你们不要了的,你算便宜点给我。“ 王启年还是不信: “你真的懂冶铁?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准备怎么改造?“ 蓝采和拿过纸笔,边画图边解释他的改造方案。 他先把王启年引以为傲的新高炉,贬得一钱不值。 指出他们的最大问题,就是温度不够,无法实现钢铁原料的完全液态化,无法实现真正的连续化生产。 归根结底,是他们完全不懂炼钢的基本原理,不懂蓄热技术,不会调节碳含量,也不会脱硫脱磷。 王启年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自尊心经受着反复的摩擦。 但他的大脑是清醒的,并没有发作。 他是行家,蓝采和的说法,他虽然不大明白,但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关键的关键是,蓝采和所说的平炉炼铁加转炉炼钢,还有什么炼焦和化工联合装置,一旦试验成功,投产以后,那就能每日产钢万斤以上,甚至数万斤。 日产万斤!数万斤! 是精钢啊! 不是生铁! 这个数字深深地震撼了王启年,让他不自觉地浑身颤抖。 其实蓝采和学的是机械专业,对于炼钢工艺只是知道个大概。 但是这两年他跟着环保组织跑遍全国,暗访曝光过很多高污染的炼油,炼焦,土化工,以及炼钢的各种私人小作坊。 其工艺之简单,设备之简陋,污染之肆无忌惮,都令蓝采和记忆犹新。 此时回头再看,后世这些令人发指的私人作坊,竟然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最起码要比王启年引以为傲的冶铁高炉先进太多。 蓝采和之所以想要买下那两座小高炉单干,这与他的性格有关。 他家是南京江北六合人,他爸一直做生意,后来开了汽车厂,他亲眼目睹了他爸从手工敲打制造第一台车,到发展成为年产几十万台车的汽车集团的全过程。 所以在他的意识里,创业就要自己干,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他爸让他上机械专业,本来是想让他学成以后回来接班。 但是上学期间,他妈得癌症去世了,只过了一年,他爸就又娶了个二十五岁的女会计给他当后妈,理由是集团的财务,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蓝采和对此嗤之以鼻。这就是为什么他毕业以后,没有按照计划回家接班,而是选择跟着环保组织四处惹事的原因。 王启年还在犹豫。 蓝采和输出的新名词新概念太多,信息量太大,一时半会儿难以理清。答应下来吧,在自己的矿山上,让别人弄一个小作坊,实在是没什么道理。 不答应吧,如若这个蓝采和去投了别处,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要知道,在沔县略阳宁羌这个三角地带,各种矿产极其丰富,官办民办的铁矿山大小不一,还有很多家。 就在王启年举棋不定之时,就见蓝采和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说道: “王老板,这是我的全部积蓄,一共二百五十两银子, 你看够不够?“ 堂堂王大财东,竟然被一个假道士将军,是可忍熟不可忍? 王启年气血上头,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从中拣了二百五十两出来,也拍到桌子上,喝道: “好! 我跟了!“ 他当然不会让蓝采和拿两座小高炉去单干。干不成也就罢了,可是一旦干成了,那岂不是自己要干瞪眼? 既然达成了合作,那就是自家的生意。 在王启年的大力支持下,改造工程迅速开始。 按照蓝采和开列的清单,还采购了一些附近其它几处矿山的铁矿石,准备掺在一起炼,以及粗盐,纯碱,硝石,硫磺,石墨,石灰石,萤石,河沙等等工业原材料。 五月底,改造的高炉开始试生产。 但效果不能令蓝采和感到满意。 主要是因为产品质量很不稳定,加工性能不太好。 在没有任何检测方法的情况下,他现在也只能通过加工来判断钢材质量的好坏。 他只能用小型坩埚反复试炼,调整原料的配比以及生产工艺。 每天除了工作上一团乱麻之外,三个小乞丐也不让蓝采和省心。 小橘子还记得曹管事的仇,安顿下来以后,第一时间就寻机往曹管事的被窝里偷偷放了一条小蛇。 当晚便听到曹管事一声惨叫。 第二天早上请郎中过来看时,就见曹管事的下身被咬了一口,肿得象个紫茄子一般,多半是废掉了。 气得蓝采和把他们狠狠骂了一顿,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小橘子倒是像过年一般,嘻嘻哈哈地买酒庆祝了一番。 没过几天,他们三个又找茬把王启年的书童打了。 那两个书童都是十六七岁,模样乖巧,聪明伶俐,一个叫茗烟,一个叫如画。 小橘子嫌弃他俩每天都陪王启年睡觉,很是看不顺眼,每每欺负二人。 小橘子还要求他俩必须改邪归正,多次劝告无效之后,便动了手。 不过这次蓝采和并没有阻止,因为他也很烦这种事,不明白大明朝为什么会流行这个。 晚上王启年回到房间,看到茗烟和如画的惨状,一个是乌眼青,一个是大花熊,又听了两人的哭诉,心疼不已。 茗烟哭着道: “老爷,您可要给我们作主啊,明天干脆把那几个野小子赶走算了。“ 如画也是一脸的泪痕,我见犹怜: “只是赶走也太便宜他们了!要我说,每人先打三十大板才行。“ 王启年一边爱抚安慰着心肝宝贝,一边暗自琢磨: “高炉改造正在紧要之时,若是为了此事和蓝采和起了龌龊,那是大大的不美。可是就这么吃了哑巴亏,又心有不甘。该怎么报复回去呢?这事儿摆明了是蓝采和看不惯自己的两个书童,所以才唆使三个小叫花子行的凶,自己该怎样才能打掉他的嚣张气焰,而又让他没有脾气呢?嗯,此事必须好好计较一番才行。“ 王启年思虑良久,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十一集 大炼钢铁 通过坩埚炼钢,蓝采和逐渐得到了一些质量不错的工具钢和弹簧钢,用它们制作了急需的量具,刀具,夹具,丝锥与板牙,滑轮,齿轮,轴承等等。 当然,不是滚珠轴承,而是用石墨环做的滑动轴承。 原本汉中城的王记铁作,主要生产刀子剪子绣花针之类的小巧精细铁器,而铁锅农具这些比较大件的东西,都是就近在矿山这里的加工作坊里制造。 蓝采和对作坊里的木制结构车床,钻床和镗床,搞了一下升级改造,建起来一个专门的机械加工车间。 他用刚刚弄好的土机床,给小橘子他们每人做了一件礼物, 三把袖珍钢弩。 精钢打造的弩臂,动力来自于两根扭力弹簧。 上弦以后,三棱形的弩箭,可以被发射到五六十米以外。 有效射程三十米,相当于一把手枪的威力。 配上木制肩托以后,射击稳定性大大提高。 小橘子对于这把弩十分喜爱,每天都要率领孟三孟四到后山的森林里转一圈,总能带回来一两只野鸡或者兔子之类的小猎物,很是改善了蓝采和的伙食。 蓝采和还抽空完成了一套教材,事实上他在汉中时就开始编写了。 《语文》和《算数》是给小橘子三人扫盲用的。 这一段时间,小橘子他们一直是蓝采和的助手,跑前跑后,也颇为辛苦。 但是他们不识字,很多东西理解不了,终究帮不上大忙。 《算数》最好编,只要把加减乘除四则运算列上去就行了。 这点东西学会了,在大明朝也可以算是知识分子。 《语文》就麻烦些。 蓝采和不知道应该写一些什么内容进去。 后来他想了个投机取巧的办法,就是把汉语拼音列在最前面,然后就是他中小学学过的所有诗词曲赋和古文。 最后竟然让他背出来了一百零八首诗词。 这让蓝采和对于自己的记忆力很是得意。 《物理》和《化学》是写给王启年的。 书都很薄,五十页的样子。 《化学》主要讲了元素周期表,以及炼钢过程中发生的各种化学反应。 《物理》则以力学为主,讲了几种机床的制造和加工方法。 平时大大咧咧的王启年,拿到这两本小册子时,竟然一反常态地向着蓝采和拱手行礼,神情颇为恭谨。 毕竟对于古人来说,有机会学习这种闻所未闻的大学问,并且是可以福泽子孙万代的不传之秘,实在是洪恩浩荡,简直就是再生父母。 六月十五号,两座小高炉的改造工作宣告完成,钢铁产量和质量都达到了预期。 王启年坐在改造过的高炉前面,看着工匠们把一炉一炉的钢水抬出来,浇注成各式各样的钢锭或者铸件。 他笑得腮帮子都痉挛了,但还是乐此不疲。 因为那些不是钢水, 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他目睹了一个月以来小高炉的改造以及工艺完善过程,如今已经被蓝采和的博学以及鬼神莫测的各种手段深深震撼。 傍晚,王启年在小院里摆上方桌,准备了几盘小菜,为蓝采和庆功。 他献给蓝采和倒了一杯酒,再给自己的杯子也满上,举杯道: “来来来,我先敬蓝先生一杯,这个月委实是辛苦了!” 蓝采和喝了酒,笑道: “王老板不必客气,咱们的合伙生意嘛。” 吃喝一会儿,王启年热切地问: “蓝先生你看,接下来能不能抽空把我那两座高炉也改了?” 蓝采和却是豪气冲天地大手一挥: “费那劲干啥?这些炉子都太小了,改来改去不划算,咱们干脆再建两座更大的,直接把产量提到两万斤以上才是正路。” 这样的计划固然很好,但王启年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其中的关窍在于股份。 如果自己的高炉改一改,那就还是自己的,若是新建两座,那不就又是合伙的吗? 这里明明是自己的矿山,怎么弄着弄着,自己只剩下一半了呢? 并且,这个蓝采和原本是自己找来帮忙的,现如今却变成蓝采和主事,自己反而成了帮忙的,时时还要看他的脸色。 无奈的是,自己还无力反抗,必须顺着他的话头来,真是岂有此理。 “蓝先生的手段鬼神莫测!日产两万斤,那可是咱全大明最大的高炉啦。” 蓝采和谦逊地摆摆手: “嗐!这也没有多大。反正是炉子越大,成本越低。” 王启年的负面情绪稍纵即逝。 他是个生意人,在利益方面的算计还是极其理智的。 如果真的新建两座更大的高炉,每天产钢两万斤,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 即便纯粹出售钢锭,每年也可以卖二十万两银子。 当然他们不会直接卖钢锭,而是会生产各种铁器再出售,那么最终的销售额至少五六十万两银子,甚至更多。 五六十万两! 乖乖! 即使纯利只有一半,即使自己只剩一半股份,那每年也有十万两以上的分红。 原本矿山一年也就是五千两银子的利润,和这个十万两的数目比起来,那就实在是太可怜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王启年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感觉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跟蓝采和斗气别苗头,而是要稳住他,避免这家伙生出异心,万一他哪天心情不好,甩开自己跑出去单干,那真是哭都来不及。 王启年又和蓝采和碰了杯酒,压低声音一脸的猥琐道: “这些日子如此辛苦,怕是老弟的身体也受不了。你看我那两个书童聪明伶俐,很有些手段,特别是如画,是不是叫他晚上到你房中伺候?” 闻听此言,蓝采和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子跳起来,连连摇手: “别别别,千万别,我可受不了那个。” 王启年摇头笑道: “你怕啥?你又没试过,你咋知道不好呢?你也年岁不小了,总不能老是一个人干熬着吧?” 又很贴心地问:“女人你也不喜欢?” 蓝采和有些窘迫,尬笑道: “女人嘛,还是喜欢的。” 王启年一拍胸脯:“这事儿我来办,包你满意。” 又道:“这一段时间下来,我发现老弟你这个人不错,学问大,人品好,咱们年岁也相仿,老弟,我想问一句,你可愿意和我结拜为异姓兄弟,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蓝采和当即点头同意。 王启年大喜,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哈哈,好好好,来来来,咱们兄弟再喝一杯。过两天我领你去千户所见见谢若林,咱们兄弟三个再喝一顿大酒。” 最近确实太累,吃到一半,蓝采和就撑不住了,他到井台边,打水胡乱冲了个澡,就回到自己屋里,倒头便睡。 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间, 似乎听到房门传来微响, 蓝采和勉强睁眼一瞥, 却见一个黑影已经来到了床头! 第二十二集 祁三妹 一开始,蓝采和还以为是王启年偷偷把如画给他送过来了,正想开骂,却又感觉不像。 难道是贼?! 或者是土匪下山?! 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手里已经抓住了枕边的狗腿刀。 正要喝问,突然有一只手无声无息伸了过来,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莫喊!莫喊! 是我啊,南哥!“ 细腻微凉的触觉,熟悉悦耳的声音,的确是祁三妹无疑。 “啊?!“ 蓝采和一头的雾水,吃惊问道: “三妹, 你咋摸到这儿啦?“ 他怀疑自己仍然还在梦中。 可能是因为今天吃饭时王启年曾经暗示要帮自己找女人,所以才做了这样旖旎的梦。 祁三妹手上一推,把蓝采和推得躺回到枕头上。 又把他的狗腿刀扔到一边,娇嗔道: “上次见面就差点杀了奴家,今天你又想动手。“ 蓝采和讪笑道: “上次哪能怪我。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白莲教的人, 再说我只是被老崔叫去帮忙的。“ 祁三妹一弯腰坐到床沿上,然后俯下身来,在蓝采和耳边小声道: “奴家不是说要过来找你耍噻, 这不就来了嘛。 南哥,你有没有想我?“ 黑暗中,蓝采和看到祁三妹的一张俏脸近在眼前,鼻子里也不时传来阵阵幽香。 他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嘴上无意识应道: “想啊,每天都想……” 祁三妹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吃吃笑道: “你骗鬼呦。你想我咋就不去找我呢?” “我哪知道去哪儿找你!” “那奴家怎么就把你找到啦?只能证明你说的是假话,你们男人都是大骗子。” “胡说,我这个人特别实诚,从来就不会骗人。” 祁三妹一只手轻抚蓝采和的脸庞,喃喃道: “南哥,奴家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蓝采和伸手帮她擦去眼泪,心中也有一些感动。 祁三妹哽咽道: “南哥,跟我走吧。” 蓝采和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便问道:“什么?” 却听祁三妹嘤咛一声“哎呀好累啊,让奴家也上来休息一会儿……” 然后她竟然也上了床,还直接趴在了蓝采和的身上。 这个女人胆子也太大了吧!! 蓝采和很有些尴尬,因为他浑身赤裸。 倒不是有意暴露,而是买不到背心裤衩,大明人并没有穿内衣睡觉的习惯。 祁三妹穿的也只是薄薄的一层纱裙,蓝采和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体的玲珑和紧致。 祁三妹双手抱住蓝采和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 “南哥,奴家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和你在一起。 南哥,你喜不喜欢奴家?” “喜欢啊,很喜欢……” 蓝采和也伸手揽住祁三妹的腰。 祁三妹身材高挑,腰部曲线优美,很有体积感。 “跟我走吧,南哥。“ “嗯? 跟你走? 去哪儿啊?“ 祁三妹抬起头来,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猫一样的光: “跟我上山呐, 我会向师傅举荐你。“ “上山?!上什么山? 你师傅是谁?“ “就是宁羌的观音山呐, 我师傅是教主, 人称九戒大师。“ 祁三妹的声音很小,但句句清晰,像魔音一样,缓缓流进蓝采和的耳朵里。 “那, 那至善大和尚是谁?“ “至善嘛,他是我师兄。” 此时的蓝采和,温香软玉抱满怀,鼻端不时传来少女身体的幽香,搞得他头晕目眩,几乎把持不住。 祁三妹也觉察到了他的变化,便将自己的身体在他怀中有意扭动起来,撒娇道: “好不好嘛,南哥? 上了山, 咱俩联手,必然能成大事, 以后少不了封侯拜相。“ 蓝采和被她弄得血脉喷张,心旌荡漾,便伸手去解她的裙带,却被祁三妹用手拦住: “好不好嘛,南哥? 你只要答应了,奴家一切都随你。“ 蓝采和的一句“好吧“差点脱口而出,还好仅存的一丝理智救了他。 祁三妹长得漂亮,身材好,性格开朗外向又野蛮,他一直很喜欢。 但白莲教是什么组织,他清清楚楚,一旦卷进去,绝没有好果子吃。 蓝采和闭上眼睛,紧咬后槽牙,稍微冷静之后,才决然道: “我不去,三妹,我劝你也不要回去了,就留在这里和我一起过日子算了。“ “为啥?“祁三妹难掩心中的失望,声调都有些变了。 “因为白莲教成不了大事。“ “你胡说!“祁三妹怒了。 “我不骗你,三妹,你也最好别掺乎。 白莲教成不了事的。“ “你胡说! 我们现在兵强马壮, 还联络了几处山寨,还有羌人相助, 只要举事,必然成功!“ “唉,三妹,你要听我劝嘛, 我这是为你好,白莲教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哼! 我不听! 你就是个胆小鬼, 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 蓝采和心道,这姑娘咋就是个死心眼呢,不论是大明之前,还是大明之后,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白莲教建立过什么朝代嘛。 他叹气道: “不是给你泄气, 你们白莲教没有正规的军队, 连李自成都打不过,更不要说官军了。 再说啦,你们也没有啥治国经验, 即便占住一块地盘, 多半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 祁三妹彻底恼了: “哼! 你不去就不去, 何必罗嗦这些! 那我走了, 你就自己在这儿砸一辈子石头吧!“ 祁三妹义无反顾地翻身下炕。 她确实很沮丧。 她是个有理想有野心的女人。 月前上山以后,发现白莲教举事在即,但队伍中帮派林立,各有山头,唯独她虽然拥有教主的宠爱,但却是光杆一个,没有自己的帮手和势力。 于是,她便想起了蓝采和。 南哥高大帅气,武功不错,还有学问,是最佳的帮手人选。 万万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跑了几百里路过来找他,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男人果然都是无情的,没有一个靠得住! 委屈的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蓝采和却还在摇头叹息: “唉, 三妹啊, 你咋是这么个火暴脾气呢? 你这次就听我的话,行不行?“ 祁三妹扭身就走,头也不回。 蓝采和坐起身来,叫了一声:“三妹!” 已到门口的祁三妹不免脚下一顿,满心希望他又同意了。 “以后要是混不下去, 记得回来找我啊。“ 祁三妹“哼”了一声,恨恨地一跺脚,倏然不见。 黑暗的房间里,欲火焚身的蓝采和,独自呆坐床头…… 第二十三集 谢若林 六月三十,宁羌卫铜钱坝千户所 谢千户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不时抬头去看外面的天色,掰着指头计算着时辰,嘴里嘟嘟囔囔: “这天都快黑了,咋就还没到呢?不应该啊。” 他走到门口,猛地一脚踢在门槛上坐着的一个小兵屁股上,嘴里骂道:“你他娘的咋又坐下了? 不是让你去路上接我大哥吗?! 耽误了正事,老子砍你脑袋。” 那个兵不服道: “唉呀,千户大人, 您都踢了我八脚了! 大热天的,您老别着急, 就让我先歇一小会儿,喝杯茶再去接也不迟。 小六子他们都在路上盯着呢,误不了事。” 谢千户一看这个王老四还敢顶嘴,顿时火往上冒,扑上去又是连踹三脚,笑骂道: “你他娘的还是不识数啊,明明才踢你五脚。 再加上这三下,数目才对得上。” 王老四皮糙肉厚,被踢了几脚,浑不在意,继续坐在房檐下面的凉荫里喝茶,倒是谢千户由于用力过猛,累了一身汗,脚面上还被碰得生疼,他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喝着顺气。 谢千户名叫谢若林,祖籍苏州府嘉定县。 明初洪武年间,朝廷多次迁江南的苏州府,松江府,湖州府,嘉兴府等地的世家豪族,到北直隶,南直隶,安徽,河南等省的人口凋敝之乡,就地落籍,分给田地,进行垦殖。 他们嘉定县的谢家一族,不知什么原因,却被迁到了远在西北的西安府泾阳县。 谢家原本世代经商,乃是当地巨贾,并不善于耕作农田,所以迁到陕西之后的二百年间,家底逐渐消耗一空,日子变得艰难。 谢家子弟也不善读书,这许多年,秀才举人都不曾考上一个。 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谢家人为了生计考虑,也为了恢复祖上的荣光,多次开会密谋,最后决定破釜沉舟,彻底改变身份地位。 他们到西安府,通过切实的门路,前后花费五千两银子,给族中的长房长孙谢若林捐了一个千户的武职官身。 不过官身到手之后,才发现这个东西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因为不担任实职的千户和普通老百姓区别并不大,既无处去领取俸禄,也没有什么油水好捞。 谢家人一不做二不休,又凑了几千两银子,上下打点,在等了一年多时间之后,总算补到了宁羌卫一个实职千户的缺。 谢若林当上宁羌卫铜钱坝千户所千户以后,着实兴奋了一阵子,等官瘾过得差不多了,才发现做千户竟然也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不要说油水了,就连每个月两三百兵丁的粮饷,筹措起来都非常困难。他这个千户的日常工作,就是绞尽脑汁,投机钻营地做生意,赚一点小钱来补贴粮饷的不足。 一年多千户当下来,非但没有把当初投入的上万两银子赚回来,反而还又贴进去两三千两。 谢若林非常苦闷,却又无计可施。 铜钱坝千户所的位置就卡在铜钱坝通往略阳县官道的三岔路口。 从铸钱局大院往南二里地,过了黑龙河就是。 据王启年说,前年八大王张献忠的队伍路过此地,劫掠了铸钱局,杀光了里面的大小官吏。 这两年,朝廷一直没有把这个衙门恢复起来,诺大的院子,就这么空置着。 两人骑马来到千户所营门口。 从长长的围墙看起来,军营的规模很是不小。 营门外敷衍地放着几个拒马,两个小兵拄着长枪,歪坐在木墩上。 王老四和小六子站在门口,远远看见王启年来了,赶忙跑过去搬开拒马,然后在前面一路小跑,引导两人直奔谢千户的后堂。 这是一栋砖木结构的房子,极其高大,蓝采和估计得有十来米高,按照后世的民居层高标准,把里面改造成三层的楼中楼结构,肯定也是绰绰有余的。 谢若林站在侧门,看着王启年下了马,拱手道: “好久不见,大哥别来无恙?” 王启年举手还礼,打哈哈道: “托福托福。 俩月不见,二弟风采更胜往昔啊。” 蓝采和随着两人走进后堂。 里面梁架极宽,蓝采和怀疑这所房子原本是仓库或者车间,住人的话,显得过于空旷。 所以谢若林用屏风将后堂分隔成几个区域,他把客人带到会客区,分宾主落座。 两个丫鬟送来湿手巾和茶水。 军营里竟然还有丫鬟,蓝采和心里惊奇,看来这个谢千户也和王启年一样,是个生活作风十分糜烂的人。 蓝采和把带来的礼物扔到地上。 两只野鸡,两只野兔,都是小橘子他们刚刚猎回来的,非常新鲜。 谢若林冲着两个丫鬟吩咐道: “天不早了, 你俩赶快把这些东西拿下去收拾收拾, 等会儿我要陪大哥喝酒。“ 两个丫鬟撅着嘴,不情不愿的样子。 谢若林无奈: “唉呀, 好啦好啦, 赶紧去吧, 一会儿请你俩也上桌一起吃。“ 听他这么说,那两个丫鬟才笑逐颜开,风风火火地下去干活了。 蓝采和看得一头雾水。 谢若林解释说,这俩不是丫鬟,一个是他的九妹,另一个是他爷爷六十岁生的老闺女,今年虽然才十二岁,但也得管叫她小姑呢。 他九妹早就嫁了人,还有了孩子,但却对婆家不满意,隔三岔五就跑回娘家赖着不走,闹得两家人很不愉快。 这次更甚。 九妹竟然提出要与对方离婚。 父母自是不准。 她就带着孩子,在小姑的掩护下,一路不远千里,跑到谢若林这里避难来了。 如此离奇的故事,把蓝采和听得目瞪口呆。 不是都说封建社会的妇女地位很低吗?怎么我碰到的都是这么剽悍的女人呢?三妹如此,这个正在拔鸡毛的九妹也不遑多让啊。 王启年道: “闲话等会儿再说! 二弟,我先给你引见一下啊。” 说完他一指蓝采和: “这位是蓝道长, 在太白山顶修仙十年, 上个月才下山。 我和他已经结拜了弟兄, 咱们算是一家人啦。” 谢若林和蓝采和又重新站起来,正式行了礼。 王启年道: “二弟啊,你不是老喊着缺钱吗? 那你以后要多和老三亲近! 我认识他也才一个月, 眼看着就要发大财了。“ 然后就把蓝采和帮他把矿山收益提高几十倍的事迹,添油加醋地说了,听得谢若林艳羡不已。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蓝采和,要求他也给自己指一条发财之路。 谢若林身材不高,皮肤白皙,眼睛很大,并且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一双大眼睛,很有迷惑性。 蓝采和被看得不好意思,只好说: “二哥,你的情况和大哥不同。 他是商人,可以制造很多产品拿去卖钱。 但你是军官,要想发财, 我觉得还是要先升官才是正途。“ “唉, 升官哪是那么容易啊! 我这个千户官职,都花了家里上万两银子。 再要升官,岂不是要花更多的钱?“ 蓝采和觉得也是,就问: “二哥,你千户所有多少兵?” “二百五。” 听到这个数字,蓝采和问不下去了,只好玩笑道: “有点不好办呐。 除非是你立下军功, 或者是你们宁羌卫的那些上官都统统为国捐躯了, 才能轮到你上位。“ 一旁的王启年赶忙插嘴道: “千万别! 他们宁羌卫的指挥使叫徐大行,跟我关系不错, 从我这里前前后后订购了一万多两银子的军械, 到现在一文钱没付呢。“ 九妹和小姑把两只野兔先收拾出来,用粗盐腌了,准备明天再吃。 今天的晚餐很简单,就是清炖野鸡。 锅里加上十来种叫不上名字的野山菌,再抓一把枸杞,山茱萸之类的野果,扔进去就行了,味道非常好。 有一种野山菌,煮出来像是小丝瓜瓤那种模样,很好吃,是蓝采和的最爱。 配菜都是山里的野菜,再加一盘豆腐,一盘竹笋,一盘杂鱼,一盘河虾。 三个男人大呼小叫地喝酒,倒是三个女人并不说话,只是埋头吃肉,吃得又快又多。 因为九妹把她闺女也叫了出来。 小丫头叫小铃铛,今年四岁,嗓音清脆,笑起来嘎嘎的,很是喜庆。 九妹二十出头的年纪,人很活跃,但脸蛋长得红扑扑的,像是高原人,还没有谢若林漂亮。 小姑白净些,长大了应该是个美人。据说她娘就很漂亮,把老太爷弄得整天五迷三道。 蓝采和抽空问九妹为什么要离婚。 九妹稍有些扭捏: “主要是跟婆婆合不来。 其实吧, 我那个男人也没啥大毛病, 除了个子矮一点, 人长得黑一点, 再就是不爱说话, 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 众人大笑。 这天晚上,三兄弟一起展望未来,誓言赚大钱,买大官,探讨官商勾结之法,牛皮吹了不少,老酒喝得更多。 王启年与蓝采和离开的时候,谢若林已经喝迷糊了,被他九妹和小姑扶进屋里睡觉去了。 第二十四集 流贼来了 七月初一,华阳镇 当谢若林昏头昏脑跌跌撞撞逃到华阳镇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了通知两个结拜兄弟! 他赶忙让王老四骑上战马,返回头去王启年的铁矿山看看。 昨天半夜,千户所得到略阳过来的溃兵报告,说略阳县城已经被流贼包围,危在旦夕。 另有流贼大队人马正朝铜钱坝方向袭来,距此不足三十里。 谢若林晚餐时,与王启年蓝采和聊得尽兴,喝了太多老酒,正处于昏睡状态,完全无法思考。 半梦半醒之间,他被手下扶上战马,带领千户所一众喽啰,连夜转进华阳镇。 华阳镇就在铸钱局大院这条山谷的最里头,需要沿着古道,逆着黑龙河,向北再走四五十里。 这条山谷原本也是朝廷的一条驿道。 从成都金牛道方向过来的商旅,可以直接走这里斜插到褒斜谷道上,然后去往西安,而不用绕路汉中。 华阳镇是这条驿道上的重要一站,繁盛时曾设县治,所以当地人都称华阳县,而不是华阳镇。 只是到了大明以后,朝廷财力拮据,这条路年久失修,逐渐废弛。 特别是华阳再往北的路段,藤蔓密布,水淹土埋,时有猛兽毒虫出没,已经不能通行。 于是,这条山谷就变成了一条五十里长的死胡同。 华阳也被撤销了县治,划归汉中府略阳县管辖。 下午,王老四匆匆赶回,报告说,王家铁矿山已经被流贼包围,无法靠近,里面的人都被抓了,王启年和蓝采和生死未知。 王家铁矿山 此时,蓝采和正趴在地上晒太阳。 不但是他,铁矿山的五六百号人同样都趴在地上,并且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蓝采和本来是有机会逃跑的。 大批盗匪刚刚冲进来的时候,他凭着十二秒以内的百米速度,肯定是可以趁乱跑向后山,从那里逃到林子里去。 但是在这样的危急时刻,让他扔下王启年,扔下小橘子和孟三孟四,一个人逃跑,这样的选择,他实在是做不出来。 稍微一犹豫,机会就没有了。 盗匪们持刀拿枪,很快控制了整个矿山,在打翻几个不听话的矿工以后,他们把所有人集中到货场的一片空地上,命令大家就地趴下,不得擅动。 这帮盗匪人数很多,目测足有上千人。 蓝采和判断不出这是一群什么人。 王启年说是流贼。因为这几年流贼年年有,前年张献忠,去年是高迎祥,他都远远见过。 这么说,今年应该轮到李自成了吧? 蓝采和趴着想。 岂料这一趴就是大半天。 盗匪们既没有宣布什么说法,也不让起身。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刚开始还在场上转了两圈。 这家伙个子挺高,估计有一米七五,很是精壮。 他长着一张大长脸,双颊深陷,双目有神。 路过蓝采和身边时,还特意停下来观察了一下。 不知道是对蓝采和的身高感兴趣,还是对他趴着的姿势比较满意。 只不过他站得太近,他的鞋子几乎碰到了蓝采和的鼻子尖儿,有一股浓烈的新鲜臭味传过来。 这家伙可能刚刚踩了屎! 蓝采和赶忙转头,把脸扭个方向。 大长脸在蓝采和背上连跺两脚,骂道: “老实点!叫你乱动!叫你乱动!” 然后,这家伙就搬了一个板凳找树荫下坐了,双眼瞪着场上,不再说话。 他手下的喽啰们列队站在四周,也不说话。 ~~~~~~~~~~~~~~~~~~~~~~ 宁羌卫铜钱坝千户所 李自成正在吃火锅。 还是昨天谢若林兄弟三人聚餐的那个房间,那张桌子,那个炉子和铁锅。 吃的是昨天蓝采和拿过来的两只野兔,配菜除了野菜,还有一盘有点发酸的老豆腐。 在座的基本都是李自成的老兄弟,包括田见秀,刘宗敏,李过,刘芳亮,袁宗第,党守素,还有一个郝摇旗。 刘宗敏嚷嚷道: “这兔子没肉!真他娘的瘦,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 李自成笑道: “急啥,我下面给你吃。 面都擀好了,随你咥几碗。” 停了一下,又教训道: “别整天弄得像饿死鬼投胎, 见人就喊饿。 等会儿辎重粮草还有老营就到了, 晚上烤一头整羊给你, 就怕你吃不下!“ 刘宗敏呵呵傻笑,连连称谢。 旁边的郝摇旗咽着口水,嘟囔道: “我也要……. 还有酒……“ 不过在场的人都不理会他。 李自成冲着众人道: “都好好歇歇, 三天以后,咱们兵发汉中城。“ 李过吃了一惊: “啊?! 他们这几天应该就到了, 叔, 咱还这么急赶过去干啥?“ 李自成一伙人在巩昌府秦州(今甘肃省天水市)城下足足磨蹭了一个多月,期间打了几场胜仗。 这次南下,他们到达陈仓道以后,就兵分两路。 一路是过天星张天琳,争世王刘希尧,混天星郭汝磐等几个大掌盘子的队伍,他们轻装前进,走山中的连云道,然后绕到褒斜道上,准备从褒谷口突然杀出,奇袭汉中的北部门户褒城县,然后直下汉中城。 另一路则是李自成的本部人马,带着大批辎重和老营家眷,沿着陈仓道继续向南,准备拿下略阳县和沔县之后,从西向东攻击汉中。 李自成摇头叹道: “唉! 你咋就长了个榆木疙瘩脑袋呢。“ 他说不下去,示意田见秀帮忙解释解释。 田见秀笑道: “汉中是个好地方, 闯王若是能占据汉中,何愁霸业不成? 既然是好地方,那就大家都想要。 过天星争世王他们,虽然和咱们都是兄弟, 但若是让他们先进了汉中城, 等咱们再过去时, 你说, 他们还能给咱让出来不成?“ 李过听了恍然大悟,忙道: “啊,是是是,对对对, 确是这么个道理。 那还歇几天干啥?明天我就带兵杀过去。“ 李自成笑道: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歇两天不碍事的。 褒城县没那么好打, 老张他们要拿下褒城县,估计也得十天半月。“ 然后他就在饭桌上做了布置。 命令袁宗第,刘芳亮和李过,三天以后,各率本部人马,南下阳平关。 打下阳平关之后,不必停留,只留下一哨人马驻守即可。 袁宗第的任务是攻打沔县,但不可急攻,以免折损太多。 李过和刘芳亮两部则继续东进,在褒城县城下,与过天星张天琳以及争世王刘希尧等人会合,帮助他们攻下褒城县,然后共同南下进攻汉中城。 李自成特别交代李过和刘芳亮,若是攻下汉中城,他俩要争取率先入城,李过要确保占领瑞王府,刘芳亮则要占据汉中府衙,城内其他地方,则任由别人拿去。 郝摇旗也想带兵出战,争一份功劳,但是被李自成拒绝了。 他原本是老闯王高迎祥的掌旗官,很受高迎祥的宠爱。 去年,老闯王遇难以后,才投靠了李自成,所以目前在这边并没有什么根基,算不得老兄弟。 接下来,田见秀报告了派人去光头山的交涉情况。 说是光头山按照要求,在汉中城备齐了军械,在走水路回略阳途中,被白莲教连人带船都劫走了。 刘宗敏顿时勃然大怒: “日他娘,这帮土匪真是靠不住! 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我看他们就是编瞎话,想密了咱们的银子!“ 郝摇旗又站起来,抱拳道: “闯王,给我一哨人马,看我咋灭了这帮山贼!“ 李自成摆手让他坐下,摇头道: “咱现在有这么多大事要干, 犯不着抽调人马去和几个山贼周旋, 这事等拿下汉中以后再作计较也不迟。 只是啊, 没有了这批军械,怕是会耽误咱们不少事。“ 当下决定,把老营储备的军械,以及刘宗敏,田见秀手里的刀枪,优先装备刘芳亮,袁宗第和李过,确保他们三部的战力。 李自成的本部人马,号称五万,其实能打的老兵也就一万多人,剩下的除掉老营家眷,就是几万收拢来的农民或者小股义军以及土匪,这些人人心不齐,战斗力很有限,军械就更缺,一半以上的人拿的都还是扁担和锄头。 田见秀突然一拍脑门: “哎呀,还有一事,差点忘了, 咱们吃饭以前,李云龙派人来报, 说是他率部往这条山谷里头哨探, 结果发现了一个铁矿山,那里有五六百矿工。 现在他们已经控制了现场,请示闯王该如何处置。“ 李自成听了浑不在意: “这有啥难办的? 既然都是矿工,那就把领头的杀掉, 剩下的充入咱们的工匠营, 交给高一功他们管着。“ ~~~~~~~~~~~~~~ 王家铁矿山,货场 所有人还在地上趴着。 太阳毒辣,总这么一动不动肯定难受, 矿工中多是精壮小伙,慢慢就骚动起来。 维持秩序的贼兵不断地拳打脚踢,才勉强维持住局面。 蓝采和已经被晒得晕晕乎乎,而旁边的王启年,身体太虚,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时,远远看到一个骑马的贼兵进了大门,下马以后,跑到领头的大长脸跟前,俯下身小声说了几句。 只见那个大长脸倏地站起身来,走到场边,大声喝问: “你们这里,谁是拿事的?“ 矿工们的目光齐刷刷都看向王启年。 王启年微闭双眼,毫无反应,好像已经死了。 蓝采和十分无奈,只好双臂一撑,站了起来,冲着长脸大声道: “我!” 第二十五集 洪承畴 汉中缉贼通判衙门,后花园 凉亭里,崔元林陪着洪承畴在喝茶,张京生站在对面,垂手肃立。 洪承畴冲着张京生点点头,道: “说说吧,你们锦衣卫都掌握了些什么情报?” 张京生连忙拱手行礼: “督师大人,据卑职打探,这汉中城中隐患有二, 其一是白莲教。 日前,崔大人已经铲除了城西草堂寺的一个白莲教香堂, 他们的总坛设在宁羌州的观音山, 在各地还有数十个香堂, 随时可以发动上万人的教徒闹事, 不把他们剿灭,恐会酿成大祸。“ 洪承畴缓缓喝了口茶,点头道: “草堂寺那个案子, 卷宗我也看了,你们办得不错。 白莲教的事,本督早就注意到了, 这次流贼来袭,正好一并解决了。 还有呢?“ 张京生忙道: “其二,就是汉中卫指挥使吴山涛, 此人从不练兵,却热衷于搜刮, 卑职怀疑他与本地土匪有军械生意往来。“ “哦,有实证吗?” “实证暂时没有,不过大人一查便知。” 打发走了张京生,师生二人继续喝茶闲聊。 三边总督洪承畴日前秘密抵达汉中,屯兵于汉江南岸。 今天他便装入城,暂时下榻在崔元林的衙门里。 崔元林问: “听说此次流贼声势颇大,号称十万之众, 前锋已到略阳城下, 不知老师准备怎么打?“ 原本神色淡然的洪承畴却是长叹一声: “唉! 正则呐, 实话跟你说吧, 此战之后, 为师这颗脑袋恐怕就保不住啦。“ 崔元林大吃一惊: “怎么会……? 老师,何至于此?“ 洪承畴只是苦笑: “嗐, 我也觉得不至于此, 不过朝廷已有圣旨下来, 要求洪某必须在两个月之内荡平境内的流寇, 否则就要严惩不贷。 正则啊, 依照陛下的脾气, 你说至于不至于?“ 崔元林听得目瞪口呆: “可是, 这……, 流寇善于流动作战, 怎么可能一战肃清呢?“ 洪承畴又是一声长叹: “唉!即使陛下不杀我, 他杨文弱(杨嗣昌)也是要杀我的。 这件事上面, 他可没少做文章啊。” 原来杨嗣昌的父亲杨鹤,原任三边总督,乃是洪承畴的前任。 杨鹤在对付流贼方面,手段偏软,屡次为流贼诈降所欺,终于惹怒了崇祯皇帝。 杨鹤被撤职查办,两年前已经死在狱中。 而杨嗣昌一直认为洪承畴在此事上负有责任,最起码是没有很好地配合他父亲的工作,所以对洪承畴很有敌意。 今年初,杨嗣昌被崇祯皇帝看中,入京担任兵部尚书,风传还会很快入阁。 据洪承畴在京中的线报,杨嗣昌多次在皇帝面前吹风,说自去年流贼首领高迎祥授首以后,陕西流贼势力本已式微,但三边总督洪承畴和陕西巡抚孙传庭,不肯全力剿贼,整日里拖拖拉拉,不思进取,给了流贼喘息之机,致使局面日坏。 杨嗣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洪承畴和孙传庭为了一己之私,不顾朝廷大局,养寇自重。 崇祯皇帝十分震怒,这才有了那道两个月必须荡平流贼的圣旨。 洪承畴叹道: “杨文弱此人,心胸狭隘, 又好夸夸其谈,实在是赵括在世, 不如其父多矣。“ 崔元林道: “那也不能任由他在朝廷兴风作浪啊!” 洪承畴微微摇头: “唉! 对于关内关外的战事, 他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张,其实也算正理, 只是为了剿贼, 他鼓动陛下每年加征二百八十万两剿饷, 这就大错特错了。 谁都知道,这二百八十万两银子, 最终还是会落到普通农民身上, 从而逼迫更多农民造反, 让流贼变得无穷无尽,剿不胜剿。“ 崔元林道: “归根到底,我看还是因为国库空虚。 杨大人为了筹措剿贼的钱粮, 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洪承畴道: “此事说来话就长了。 大明不是没有银子, 而是朝廷收不起来钱粮。 卢建斗(卢象升)前年就上过奏本, 请求全大明官绅一体纳粮, 这样国库不就有银子了吗?“ “那是不是朝廷没有通过?“ “当然通过不了! 朝廷内阁大员在老家都有千顷良田, 肯定不愿意缴税。 但此事只要陛下下旨, 也不是不能做, 最起码那些流贼出没的州府, 是能够推动的。 卢建斗在湖广时, 就已经和地方上的主要官绅达成一致, 这些人为了身家性命考虑, 都是愿意缴纳钱粮的。 总之,朝廷筹措银子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紧要关口, 再向农民头上加税。“ “朝中大臣就没有反对意见?” “当然有了。 很多大臣上奏反对, 无奈的是, 如今陛下对杨文弱极为信重,可以说言听计从, 那些人的奏折, 皇上根本就不看。 老夫还曾策动几位重臣, 出面弹劾杨文弱, 此人在其父去世之后,一直未曾回家守孝, 实乃不忠不孝, 我们想着把他赶回家,老实两年也是好的。 无奈皇上根本就不准,还亲自夺情起复, 奈何?“ 崔元林也只能跟着苦笑: “如此, 那是没有办法了…… 只是, 老师这一仗, 实在是不好打……“ 洪承畴发了一阵牢骚,此时反而振作起来,他大手一挥,豪气道: “哈哈, 难打也要打, 无非是许胜不许败,只能全歼,不能击溃而已。 放心吧!老夫已有万全布置, 只等那李自成来送人头!“ 王家铁矿山 大长脸盯着蓝采和看了半天,冲着手下一挥手: “将此人拿下!” 几个贼兵一拥而上,用绳索将蓝采和捆了。 蓝采和并没有反抗,因为反抗无益。 大长脸又指了一下旁边的王启年: “还有那个装死的,也绑了。” 两个人被贼兵拽到几百矿工的最前面,然后按趴在两条长板凳上,只把头伸到板凳以外,方便下刀。 两名壮汉光着膀子,肃立一旁。 他们手持长刀,刀柄上还系着红绸,显得威武霸气。 矿工们惊恐地看着这边,全场鸦雀无声。 长脸大手一挥,面无表情喊道: “斩!” 蓝采和感觉一只粗粝的手,在他的后脖子上反复摩挲,应该是在确定下刀的准确位置。 那货嘴里还在嘟嘟囔囔: “就这样,别动啊,兄弟,你一动茬口我可就砍不齐了。” 蓝采和脑袋里面乱哄哄的,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 “死就死了吧,这大明朝也没啥好留恋的。 说不定死了还能再穿越回去呢。” 旁边的王启年就更加不堪。 蓝采和看到他的裤子都湿了,滴答滴答的。 这家伙一定是纵欲过度,括约肌提前老化了吧。 两柄长刀高高举起, 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所有人摒住了呼吸, 只有刀柄上的红绸还在风中飘动…… 第二十六集 赌约 “停手! 停手! 先别急着砍!“ 钢刀即将挥下的瞬间,突然传来一叠声的吆喝。 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大门口。 一个大汉跑在最前面,策马来到大长脸跟前,喝道: “你先别急,老李, 某要问句话。“ 大长脸也不答话,拱手退到一旁。 王启年和蓝采和被刽子手从长条凳上拎起来,拖到那大汉的马前,按着跪在地上。 地面很硬,还有沙石,咯得膝盖生疼,可能已经破了皮。 端坐马上的人面色黑红,满是戾气。 他只穿着坎肩,护心毛浓密,露在外面的两只胳膊上肌肉虬结,整个上半身似乎比崔元方还要粗壮,但下身却只是寻常身材,显得颇为不协调。 此时,那一众骑马的人都已到了跟前,个个魁梧剽悍,老远就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凌烈杀气,看来都是久经战阵,杀人如麻的巨寇。 蓝采和见居中一人,身穿蓝布箭衣,头戴白毡笠帽,不禁心里一动:“这身行头,不是很像漫画书里的李自成吗?” 粗胳膊瞅着眼前两人,居高临下道: “某乃闯王帐下刘宗敏是也,马前下跪何人?” 王启年自从尿湿了裤子,就已经丧失了思维和说话的能力。 蓝采和只好回答:“蓝采和。” 这是蓝采和第一次给人下跪! 前世从没有这样的经历,即便是自己父母,也不曾跪过。 有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在他胸中乱窜,他暗自发誓,如果自己这次能够侥幸不死,必须要想办法弄死眼前这帮装逼的孙子。 粗胳膊又问:“能打刀吗?” “嗯?打刀?“蓝采和一愣,没太明白:”什么刀?” 刷的一声,一把鬼头刀从刘宗敏手中掷出,贴着蓝采和的膝盖,直插入地面一尺多深,刀身还在微微的摇晃: “就是这样的刀,几天能打一柄?” 蓝采和见这把刀刀背很厚,上面隐约能看到一些锈迹和血迹,还有几个豁口,显然已经用了很长时间,杀过很多人。 “将军需要几柄?” “三千柄钢刀,还要五千杆长枪。“ 蓝采和想了想,道: “两个月吧,人手足的话,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啊哈哈哈哈哈……” 闻听此言,马上的粗胳膊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他身体左右摇晃,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他伸手擦掉眼角的泪水,笑骂道: “他娘的!我老刘要是没打过铁, 还真能被你小子骗了。“ 蓝采和道: “将军不信那就算了,还请直接砍掉我们的脑袋,省得挪来挪去。“ 粗胳膊转头对李自成道: “哥,要不让他们试试?“ 李自成微笑点头。 刘宗敏问蓝采和: “你小子有胆气啊,牛皮吹得也有一套,某不如也。 这样吧,咱老刘也不欺负你,咱俩打个赌,若是你小子真能一个月打出三千柄钢刀,让我叫你干爹都行。如若打不出来,那某可要砍掉你的脑袋,不过临死之前,你必须叫我一声干爹,你看可还公平?“ 蓝采和当即点头同意:“好!公平。” 围观众人纷纷向刘宗敏表示祝贺,祝贺他初到汉中,就得了个干爹。 刘宗敏自是心里有数。 他是多年的老铁匠,技艺精熟,即便是他亲自出手,没有十天半月,也打不出一口合用的钢刀。 这样水平的老铁匠,此地不可能很多,即便加上老营里的几个,恐怕一共也凑不出十个二十个。 这么短的时间,蓝采和即便是八臂哪吒再世,也打不出几百柄钢刀,更何况是三千柄。 蓝采和邀请刘宗敏下马,一起敲定钢刀和枪头的形制和尺寸。 李自成等人也都参与了讨论,大家意见不一,还脸红脖子粗地争吵了一番。 蓝采和按照最终的方案,画了设计图,找刘宗敏确认。 刘宗敏一看到好几张图形和密密麻麻的文字标注,就头晕目眩了,赶紧推给田见秀。 田见秀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蓝采和,但却没瞧出什么门道。 要说这小子是工匠吧,肯定是不可能的,没见过哪个工匠又会画图又会写字的。 要说他是读书人吧,也不像。哪个读书人会愿意来打铁砸石头?况且这小子写的这些字虽然很规整,但其中错别字却很多。 蓝采和要求提供一些工匠过来帮忙。 这倒没有什么难度。 李自成当即答应,老营里的工匠营今晚到了以后,除了留下必须跟着上前线的,剩下的明天都给派过来。 李自成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有枣没枣,先打几杆子再说。 现在刀枪实在太缺。即便蓝采和是在吹牛,一个月打不出来那么多堪用的军械,那就打多少算多少,总是多一柄好过少一柄。 最早过来的那一营贼兵,就地驻扎下来,看守这处矿山。 他们在大长脸的带领下,在空地上搭了几排宿舍。 宿舍是用圆木搭成的主体框架,然后顶上覆盖茅草,四周用竹席封闭。里面架上床板,就可以住人了。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山里早晚还是很凉快,晚上睡觉时,需要盖上薄被子。 而大长脸本人,则把矿上的几个管事赶了出去,他自己带着几个亲兵住进了小院。 第二天,李自成答应的工匠们就过来了,足有四五百人之众,都是农民军一路上掳来的。 随便问问,里面干什么的都有。 盖房子的,做家具的,箍桶的,编筐的,磨面的,榨油的,酿酒的,织麻袋的,做车轮的,雕玉器的,甚至还有劁猪的,配种的,反正是干什么的都有,当然也有些矿工和铁匠铜匠。 蓝采和让老曹领着几个矿上的管事,给这些人逐一做了分类登记,便于给他们分派任务。 刘宗敏,田见秀几个人,似乎没有什么正事,天天跑过来溜达,观察蓝采和的进度。 几天下来,他们基本看明白了。 这小子根本就没打算抡着铁锤锻打刀枪,而是制作了很多模具,正在打磨修改,很快就要开始用钢水浇铸。 看着正在安装调整各式各样机械设备的蓝采和,刘宗敏对于即将到手的刀枪质量很是担忧。 这不是耍赖吗?这就是要数量不要质量,不经过锻打的刀枪有个屁用! 几天交道打下来,大家逐渐认识了,面子上都装出很和善的样子,不再喊打喊杀。 那个大长脸叫李云龙,很少说话。 他让手下喽罗们退还了从小院里抄走的财物,还为之前砍头的事,给蓝采和道了歉,只是他的脸黑,看不出是否真诚。 郝摇旗是蓝采和最为警惕的。 这家伙长得憨憨壮壮,足有一米八高,满脸横肉,浑身酒气,说话口气很冲,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第二十七集 李云龙 果然,第二天蓝采和就在小院里碰到了郝摇旗和李云龙的冲突。 当时,郝摇旗喝了酒,借着酒劲,斜睨着眼,指着李云龙的鼻子骂道: “你个贼官军神气个屁! 老子借你的马骑,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你就说吧,今天借还是不借?” 李云龙黑着脸,陪着小心: “过几天打仗,我再抢一匹好马给你不就行了。 我这匹老马,骑了好多年,跟我太熟了,你骑不了。“ 郝摇旗大怒: “少扯淡,啥马老子骑不了? 你别啰嗦,赶紧牵过来,老子就骑几天耍耍, 等过了瘾,自然就回来还你。“ 原来这郝摇旗身高体壮,一般的马根本驮不动他。自从前一年的大仗中失了坐骑,他就一直再没找到合适的。 李云龙有一匹高头大马,全身乌黑,四蹄雪白,颇为神骏,郝摇旗知道后极其垂涎,一直想据为己有。 李云龙实在拗他不过,又不敢跟他翻脸,只好挥挥手,让他手下一个亲兵到后面把大黑马牵了出来。 看到心愿得偿,郝摇旗顿时大喜,一把抢过缰绳,翻身上马,一溜烟跑了。 那亲兵摊摊手,撇撇嘴,嘟囔道:“这下好了,多半是肉包子打狗了。” 李云龙脸色发青,一句话不说,返身回屋,咣当一声关了门,独自生闷气去了。 几天观察下来,蓝采和发现李云龙这家伙确实不太合群,和闯营诸将大都关系一般,相互来往很少。 相反,他对于车间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器更感兴趣,看到蓝采和每天设计制作的齿轮,滑轮,轴承,弹簧,螺栓螺母之类的零部件,他都要问三问四,还经常上手,帮着干这干那,乐在其中的样子。 这天晚上收工以后,他又过来找蓝采和喝酒,说是要请教问题。 他带了一大碗油炸河虾和小鱼,那是他让手下在大门外黑龙河里捞的。 蓝采和开了一坛五斤装的谢村黄酒。 酒是王启年的小仓库里存的。 可怜的王启年,自从前些天被吓尿了以后,就精神倦怠,茶饭不思,整日里躺在床上养病,由两个书童贴身伺候着。 大明朝的白酒并不是主流。有身份的人,普遍还是喝黄酒,白酒只在干力气活的下层百姓中流行。 李云龙给蓝采和倒了杯酒,端起来道: “我也看明白了,蓝先生是有大本事的人。 前些天多有得罪,我老李在这里给你端一杯酒, 还请蓝先生原谅则个。“ 蓝采和和他碰了杯,笑道: “来来来,喝酒喝酒,那天的事不提也罢。 李将军奉命行事,不需要道歉。“ 李云龙却道: “我老李不是什么将军,你叫我老李或者李大哥都行。 蓝先生也看到了,我和他们算不得一路人。“ 原来这个李云龙乃是正经官军出身。 他原是延绥镇边军的一名把总,前两年跟随大部队远赴辽东支援关外的战事,结果几仗下来,被鞑子打得落花流水。 李云龙和不少陕西籍的溃军,千里迢迢又跑回了延安。 只是回来以后,队伍已经失去了建制,既没有人负责收拢,也没有人再给他们发放粮饷,走投无路之下,李云龙在去年就领着百十号弟兄,投入了李自成的麾下。 投贼以后,因为不是李自成的老兄弟,所以进不了核心圈子,每天也只是被分派一些跑腿卖命的杂活。 听了李云龙的经历,蓝采和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试探问道:“莫非李大哥不想在这儿干了?” 李云龙长叹一声: “唉,天下虽大,可我们这种逃兵,实在是无处可去啊, 只能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哎呀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今天我老李是想请教一下老弟, 能不能打造出来一种神兵利器, 能够把关外的鞑子都给收拾了,还让他们没脾气?“ 这个问题过于突然,不过蓝采和倒是很感兴趣。 鞑子兵如何如何的厉害,以前都是道听途说,现在终于见到一个亲自和鞑子兵交过手的人,体会自是不同。 他便请李云龙仔细讲讲。 于是,李云龙就把鞑子兵常用的兵器,弓箭,盔甲,以及骑兵的规模和战法,都给说了一遍,临了叹道: “唉! 那些鞑子兵不见得多么高大, 但是一个个就像牲口一样,打起仗来根本不要命。 他们没有马鞍也能牢牢跨在马背上, 左躲右闪还都掉不下来, 这种仗实在是难打得很。“ 限于目前的材料和机加工水平,蓝采和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立竿见影的好武器。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满清骑兵应该就是战力最强的存在。 即便这个时代的热兵器,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因为此时的热兵器,射速太慢,射程太近,很难顶得住大规模骑兵部队的轮番冲击。 蓝采和理清思路,就把这些看法以及今后热武器的种类和发展方向都跟李云龙说了。 然后他拿来纸笔,给李云龙画了几张图。 有能打两三百丈的步枪,有能打数千丈的大炮,还有罩着铁甲的坦克和装甲车。 李云龙拿着几张图仔细端详,啧啧有声,爱不释手: “蓝兄弟, 这些宝贝, 你都能造出来吧?“ 关于这事儿,以前崔元方也问过,他都是蒙混过关的,现在李云龙又问,蓝采和有些不好意思: “嗯,要说吧,其实都可以造, 只是需要时间。“ “那,得等多长时间?“ “这个嘛, 可能, 也许得三五年, 或者七八十来年吧。“ 李云龙也是“啪”的一拍桌子,道: “好! 十年八年咱老李也等得起! 现如今跟着闯王和官军打仗也没甚球意思, 以后我就跟着蓝兄弟你学学打铁也好。“ 停了一下,又道: “我老李孤身一人,本无甚牵挂。 只有一桩, 当年带到辽东的老弟兄, 一多半都死在了那边,尸首也收不回来, 都成了孤魂野鬼,我老李心中有愧啊! 要说还有啥放不下的心事, 那就是想着有朝一日, 我老李还能披挂上阵,亲手弄死几个几十个鞑子, 也好替那些弟兄们报仇雪恨!“ 第二十八集 教书育人 每天吃过午饭,蓝采和还要花一个钟头的时间,给小橘子他们三个人上扫盲课。 《语文》讲一首诗词,《算数》就讲几道题。 刘宗敏,田见秀等人,每天也端着饭碗,覥着脸坐在旁边听。 这天傍晚,蓝采和忙完手头的事,回到小院里洗涮一番,却看见田见秀仍然坐在中午上课的堂屋里。 走过去一看,蓝采和顿时就尴尬了。 原来田见秀用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把蓝采和编写的《语文》和《算数》两本书,做了非常细致的批改。 每一个简化字都被他画了出来,然后用非常工整的蝇头小楷,把正确的繁体字写法标注在旁边。 两本书下来,怕不是改了几百上千个字。 见蓝采和进来,田见秀和蔼地勉励道: “你编写的这两本书都是极好的, 只是别字多了些, 我都帮你改好了。 教书育人嘛, 是咱读书人的责任, 但一定要治学严谨, 万不可误人子弟才是……“ ~~~~~~~~~~~~~~~~~~~~~~~ 七月初五,中午讲课时,田见秀带了一群人过来,有大有小,有男有女。 介绍得知,这是两家人。 一家是李自成的夫人高氏,女儿李紫薇,高氏的弟弟高一功。 另一家是田见秀的夫人金氏,女儿田喜鹊,儿子田平安。 高氏身材高大,长相普通,就是一副农村妇女的模样,但颇为开朗善谈。 他兄弟高一功话不多,显得腼腆,但身体结实,应是一员悍将。 与高氏比起来,金氏就显得白净秀气一些。 她们带来的两个女孩都是十二岁,田平安只有八岁。 目前,在李自成军中,高氏负责管理老营的物资,高一功负责保护老营的安全。 但高氏识字不多,各种物资种类繁多,进出频繁,她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账目还是一团乱麻。 田见秀在蓝采和这里看到他的算数方法以后,回去就推荐给了高氏,让她也来跟着学一学,方便以后记账。 知道原委以后,蓝采和只好把《语文》继续讲,而把《算数》又给他们从头讲起。 ~~~~~~~~~~~~~~~~~~~~~~~~~~~ 七月初七,第一批刀枪样品就生产出来了,蓝采和请刘宗敏试用并提出修改意见。 钢刀十柄,枪头二十把一字摆开。 刘宗敏粗糙的大手感受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一时也没有话说。 这些东西都是他每天盯着做出来的。 钢模浇铸完成以后,又经过几次淬火工艺,然后进行车削加工,开槽,打磨,一柄一柄外观,尺寸和光泽都完全相同的钢刀就完工了。 钢刀刃长三尺,手柄加长,可单手也可双手持握,总重三斤半。 刘宗敏拎着一把刀出去砍了一截木桩子,又砍了一根手臂粗的树干,都是一刀两断,绝不拖泥带水。 实在是好刀啊! 不但远胜队伍里普遍装备的铁片刀,甚至比自己手上那柄视若珍宝的鬼头刀还要好用一些。 更出乎意料的是枪头。 新造的枪头长而锐利,三棱形的枪尖闪着寒光,深深的血槽让人望而生畏。 尾部与枪杆连接部位,处理的尤其好。粗细厚薄,尺寸整齐划一,非常方便安装。 刘宗敏已经隐隐感觉不妙,按照眼下的生产进度,蓝采和很有可能在月底正式成为自己的干爹。 这天中午上《语文》课时,讲的是唐朝诗人王之涣的《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蓝采和先把四句诗用粉笔写在黑板上,逐字加上拼音,然后领着学生们朗读了两遍。 等大家都会了以后,他又简单解释了每个字的含义,总结起来就是天下之大,登高才能望远。 即将下课时,田平安问: “先生,天下有多大?“ “很大很大。“ “您见过长江吗?” 蓝采和点头:“见过。” “长江是不是也流进大海?” “是。” “大海有多大?” “很大。” “黄河长江都流入大海,大海啥时候会被灌满?” “啥时候也灌不满,大海大得很。” “大海大得没边?” “有边。” “那,那大海那一边是啥?“ 蓝采和大笑。 他伸手摸了摸田平安的脑袋,这小子长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 “哈哈,问得好! 大海的另一边也是陆地,上面是其他的国家。“ 说完,他在黑板上画了个世界地图,并且标出来了大明朝的位置和形状。 相对于后世的中国地图,此时的大明版图不包括新疆,西藏和内蒙,东三省也丢了,实在是小得可怜。 蓝采和指着黑板: “你们看看,这就是天下。“ 众人纷纷围上来,指指点点。 “咱大明这么小啊!“ “太平洋好大啊!“ 田喜鹊不解问: “先生,那天下是圆形的?” “不是圆形,是球形。” 蓝采和又在黑板上画了太阳和八大行星的位置以及大小比例图,并且在地球上,大致画上地图。 现场顿时沸腾了! 小橘子首先就不干了: “瞎说!你说咱们都住在这个球上, 这个球还在转,那不就掉下去了吗?” “是啊是啊。”孟三孟四连忙附和。 李紫薇也问: “先生,那我们不是一天头朝上,第二天头朝下吗?” 被小朋友们围攻,蓝采和很是无奈: “这个嘛,有些复杂, 你们现在很难理解。 以后我还要教你们《物理》《化学》《代数》《几何》《地理》《生物》等等等等很多课程, 反正只要好好学, 慢慢就懂了。“ 坐在后面的田见秀问刘宗敏: 你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刘宗敏笑道: “哈哈, 我就喜欢这小子一本正经吹牛皮的样子,某不如也。“ 几天以后,新来的学生们渐渐熟悉了《算数》上的古怪字符。 蓝采和还帮高氏设计了一本新的账册。 页面很简单。 每种物资单独一页。每次进出登记一笔,只需填写日期,摘要,数量,备注,签名等几项内容,每个页面可以登记二十笔。 如此,以前高氏手上的一大堆账册就可以变成一本,且不超过一百页,还随时可以查阅各种物资的实时结存数量。 高氏很快掌握了新的记账方法,想着今后就能更好地帮助夫君管理老营诸多事务,心下甚是欢喜甜蜜。 第二十九集 各自谋划 七月十三,铜钱坝千户所 李自成正在召开军事会议,与会的有刘宗敏和田见秀。 首先由田见秀宣读了今日收到的几份军报。 主要是因为刘宗敏不识字,李自成虽然识字,但不多。 第一封是略阳来的报捷文书。 刘体纯报告说,前日已下略阳县城,损失共计两千五百人,夺取的物资很多,两天后将分批送到铜钱坝老营,由闯王统一分派。 李自成表扬道: “老刘这一仗打得好! 回信让他在略阳休整, 等着汉中这边的消息再说其它。“ 刘宗敏嘟囔道:“刘二虎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第二封是袁宗第发来的求援文书。 袁宗第初五拿下阳平关,初六就开始围攻沔县县城。 这沔县以前做过州城,所以较一般县城更大一些。 城内守军没有亮出旗号,但抵抗得很顽强,也很有章法,推测是一支数千人的明军边军队伍。 袁宗第手下只有一万来人,其中能打的老兵不过两千。 现在他选择进攻西门和北门,每天可以投入这两面城墙的力量就很有限。 五六天的时间,他的兵力损失已经将近两千,现在兵力严重不足,请求闯王速派援军。 最后一封是李过和刘芳亮发来的。 他俩率队初八赶到褒城与友军会合。 过天星张天琳,争世王刘希尧,混天星郭汝磐等人的五六万人马, 已经围着褒城县,打了七八天了,损失一万多人,还是没有打下来。 褒城县位于汉中城北三十里,是汉中的门户。 它刚好堵在褒谷口(褒斜道的南出口)上,所以虽然只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县城,但却防御等级很高,设施齐全,是一个军事堡垒。 防守褒城县的是白广恩。 此人原本也是一股农民军势力,前些年在平凉被明军击败后,就投降了洪承畴。 几年下来,已经积功升至临洮副将。 白广恩对于农民军的成色和打法了如指掌,所以他尽管手里只有三千兵力,但面对城外的数万农民军,守得有条不紊,丝毫不落下风。 李过和刘芳亮带着两万人马赶到以后,城下的农民军虽然声势大振,但继续攻了两天,还是没有进展。 现在李过来信,请求急调大批火药和木匠,他们准备一方面挖地道,使用火药爆破城墙,另一方面,搭建高度超过城墙的木制楼台,让弓箭手站上去,压制城头的弓弩以及火铳。 李自成也知道,农民军善于流动作战,而不善于攻城,尤其是攻坚城。 目前看来,他们突袭汉中并没有成功。 既然现在打成了攻坚战,也就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了。 他当即对支援褒城的火药和木匠做了安排,又道: “你俩也收拾收拾,过两天咱们一起去沔县支援老袁。” 刘宗敏道:“哥,这事不用你去。有我老刘过去就行,准保三天时间打下沔县。” 李自成笑道:“你也别抢,要去一块去。我是想着尽快拿下沔县,然后咱们一起去打褒城,最后围攻汉中。” 田见秀点头附和: “闯王说的在理。 现在略阳已下,咱们没了后顾之忧, 正好可以把全部人马都压上去。 等拿下沔县和褒城,汉中就成了一座孤城, 再打就是瓮中捉鳖而已。” 刘宗敏的熊掌在桌子上一拍: “好! 这次,咱就把汉中府这十来个州县全都占了, 哥,我看你就在汉中直接称帝算了, 给咱这些老兄弟也一人封个王爷当当。” 李自成伸手,宠溺地揉着刘宗敏的后脖颈,谦逊道: “嗐,你可不要胡说, 这话传出去,难免惹人耻笑。 你听说过哪个人占了一府之地, 就敢称帝的?“ 刘宗敏一梗脖子: “刘邦啊!” ~~~~~~~~~~~~~~ 汉中府缉贼通判衙门 崔元林的衙门被三边总督洪承畴征用了,他只能搬到跨院里与崔元方同住。 这天上午,他去给老师请安。 见二堂里总督衙门的属官进进出出,颇为忙碌,不时还有前线军报传来,身穿鸳鸯战袄的兵卒,行进间,甲叶兵器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洪承畴正在听取一名官员的汇报,见崔元林进来,只点点头,示意他自己找板凳坐了。 只听那人道: “汉中卫指挥使吴山涛这厮着实可恨。都司衙门刚刚调拨过来的兵甲器械,我们过去核查时,竟然一件都见不到,全都被换成了朽烂不堪用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破铜烂铁。” 洪承畴不屑道: “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蠹虫。 你只管据实上奏,这种人,抄家杀头都是轻的。也发一份到都司衙门,让他们也看看,他们的卫所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 那人又道:“吴家在汉中经营了几代人,家底颇厚。” 洪承畴一声冷哼: “哼!每年查抄几个指挥使,倒也可以弥补一下剿贼钱粮的不足。” 接下来,那人又汇报了两个文官的案情,一个是贪污公款,一个是在粮草上弄虚作假,以次充好。 洪承畴给出的意见,一概都是抄家杀头,毫不容情。 那人行礼退出以后,见一时左右无人,崔元林赶忙说: “老师,前方战事紧张,我手上还有二百亲卫,想着是不是走水路赶到沔县,也为守城出一份力?” 洪承畴从书案后面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笑道: “正则啊,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不用了。守沔县的是延绥总兵王洪,守褒城的是临洮副将白广恩,现下他们都打得不错,过几天就可以退兵了。” 崔元林大吃一惊: “既然打得好,为什么又要退兵?老师,难道要把这些城池都拱手让给流贼?” 洪承畴笑道:“哈哈,正是。” 崔元林很是疑惑: “那城中百姓岂不是……” 洪承畴摆摆手: “正则啊,两军对垒,切不可有妇人之仁。 一旦流贼认为此处难打,而又流窜别处,你可知道,他们又会祸害多少个州县?几十个还是几百个? 老夫之所以要把略阳,沔县,褒城都让给李自成,就是要让他觉得汉中防卫兵力不足,只能顾此失彼,从而吸引更多的流贼汇聚汉中城下,然后才可以聚而歼之。“ 崔元林心道:还是老师气魄大,怪不得他老人家能当三边总督,自己就只能做个六品通判呢。 他问:“老师,有几成把握?” 今天的洪承畴似乎胸有成竹,他很是自得地笑道: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敢说有十足十的把握?” 他来到墙上挂着的舆图前,给崔元林解说道: “流贼主力齐聚汉中城下以后,老夫会遣临洮总兵曹变姣,延绥总兵王洪,以精锐骑兵正面击破之,待贼溃退,则衔尾掩杀,直至褒城县。 彼时,宁武总兵孙显祖将走褒斜道出褒谷口,自北向南, 而宁夏总兵祖大弼,将从东面的洋县和城固出击,向西推进, 贼无路可逃,只能向西退回沔县方向。 与此同时,固原总兵左光先和秦州贺人龙,将率部攻打略阳县,从北向南,将贼刘体纯部向沔县方向驱赶。 贼若不想被包围在沔县,就只能南下走宁羌入川。 而四川总兵侯良柱与吴凤鸣已奉命北上封锁金牛道, 彼时,流贼主力将被我六路总兵封堵在宁羌州的狭长山路上,进退不得。“ 洪承畴在宁羌州的位置重重一点: “李自成虽然狡诈,但本督料他此次定然插翅难逃!“ 第三十集 生变 七月十四,铁矿山 今天的《语文》课,讲的是李绅的《悯农》诗: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听完了课,大家并没有立刻散去,大多仍然坐着闲聊。 高氏问: “蓝先生,我就一直想不明白。 这农民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咋还吃不饱饭呢?” 蓝采和没有当过农民,是小麦还是韭菜都分不清楚,当然不知道标准答案,他只能含糊答道: “无非是两个原因。 一是他不懂科学种田,收成太低, 二是官府的赋税太高,把他收获的粮食拿走的太多。“ “就是说,蓝先生也懂得粮食增产的秘法?”高氏有些不信。 “那当然,”蓝采和笑道:“本道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种秘法,自然略知一二。” “那,那一亩地能增产多少?”金氏也凑热闹问道。 蓝采和根本不知道大明朝一亩地具体能收多少粮食,只记得后世动辄亩产一千斤两千斤的新闻报道,所以他随口忽悠道: “翻倍吧。原本五百斤就翻到一千斤,原本一千斤就翻到两千斤。” “哇!先生好厉害啊!”两个小女孩用手捂着嘴,眼睛亮晶晶的。 在场的其他人大都不信,刘宗敏更是满脸的鄙夷: “切!你可是真能吹啊,咱汉中府的牛都快让你吹死完了。 依我说,要想让农民吃饱饭,其实容易得很, 天下的有钱人还有当官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只要把这些人统统都杀了, 那农民的粮食也就够吃了。“ 蓝采和哈哈大笑: “刘将军此言差矣,蓝某用一句话就能驳得你哑口无言。 你们现如今跟着闯王造反, 过得几年,若是攻陷了北京,闯王便要做皇帝, 那你们这些有功之臣,肯定就会加官进爵,封侯拜相, 赏赐豪宅美女金银田地无数。 到了那时,刘将军既是大官又很有钱, 岂不是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坏人? 那你说,你刘将军是该杀不该杀?“ 刘宗敏被问懵了,他张了张嘴,还真是无法反驳。 这时,一阵悠扬的鼾声传来,原来是郝摇旗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睡着了,还有一丝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胸脯上。 高氏觉得很是丢面子,她走上前去,照着郝摇旗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郝摇旗睡梦中猛然惊醒,刚想破口大骂,却看见高氏叉着腰站在跟前,正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他只好擦了口水,站起身来,怏怏地去了。 众人议论一阵,田见秀一直没有插嘴,等大家都散了,他才过来拉住蓝采和的胳膊,小声问: “蓝兄弟,你是说闯王能够攻破北京,登基称帝?” 蓝采和故弄玄虚道:“此事嘛,天机不可泄露。” 田见秀却不放手,仍然追问道: “要不你不用说话,稍微比划一下就行。 你说闯王再过几年可以在北京登基?” 蓝采和给他比了一个“七”的手势。 田见秀看了大喜,哼着黄色小调,心满意足地走了。 晚上吃完饭,蓝采和到王启年房间里,陪他说话。 王启年其实没病,只是如今身陷敌营,日夜惶恐不安,不敢出门而已。 聊了会儿,正准备起身告辞,回自己房间睡觉。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传来。 出来一看,原来是王启年的两个书童,脱光了衣服,正在井台边打水冲澡,郝摇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闯了进来,正在那边纠缠。 郝摇旗一手拉着茗烟,一手拉着如画,正要往外拖。 两个书童吓得直哭。 蓝采和赶忙招呼道: “郝将军快放手!别吓着他们,这是我大哥家的孩子。” 没想到郝摇旗根本不给面子,只听他吼道: “滚一边去!刘宗敏的干儿子,也敢来管爷爷的事。” 蓝采和也搞不明白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之前他们都是白天过来矿山这边闲逛,晚上还是要回到千户所营房或者是铸钱局大院那边吃饭睡觉的。 此时的郝摇旗双眼通红,满身酒气,应该是喝了不少,蓝采和感觉没法和他讲道理,只好走上前去,伸手想把他的手分开。 不曾想郝摇旗也不作势,照着蓝采和的面门就是一拳。 郝摇旗是蓝采和穿越以来,见过的身材最高的大明人,估计有一米八左右,且极为粗壮。 蓝采和在他面前,不但没有身高优势,甚至还显得有些瘦弱。 这一拳来得突然,蓝采和只是下意识地一歪头,拳头虽然没有砸中他的鼻子,却扫在颧骨上,也是生疼。 蓝采和也火了,他一指郝摇旗,怒道: “你喝多了就赶紧回去睡觉啊,别在我这儿耍酒疯。” 郝摇旗松了两个书童,一嘴酒气地骂道: “你他娘的算个啥东西,也敢指着你爷爷的鼻子骂?今天不弄死你老子就不姓郝。” 说完又是一拳砸过来。 这家伙身高力沉,据说有万夫不挡之勇,蓝采和不敢和他比力气,只能再次躲开,嘴里劝道:“你再打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说话的同时,一脚边腿已经重重抽在郝摇旗的大腿上。 郝摇旗见蓝采和竟然还敢还手,顿时凶性大发,他大吼一声,巨熊般的身体猛然前冲,动作快捷如虎豹,杀招接连而出。 郝摇旗是个浑人。他原本在老闯王帐下担任掌旗官,高迎祥对他很是放纵。 所以他平日里在营中总是横着走,无人敢惹,酒肉管够,日子过得舒心。 现在投了李闯王,待遇就一落千丈,既没有兵也不受重视,日常酒肉都没有保障。 今天高氏当着众人的面,还踢了他的屁股,这让郝摇旗很窝火。 他觉得此事全因蓝采和而起,这个小白脸平时对自己好像就不太尊敬。 今天晚饭,他喝了两坛老酒,然后就晕晕乎乎地来到矿山,想找茬教训一下蓝采和。 摸进蓝采和居住的小院,却看见两个挺漂亮的小伙子,正在洗澡,于是他便起了别的心思。 郝摇旗像疯魔一般,出手毫不留情,似乎动了杀机,这让蓝采和很是疑惑,自己并没有得罪他啊。不过他无暇分神,只能左推右挡,勉强支撑。 突然,他脚下踩到了井台边的湿滑石头,一个趔趄,差点坐倒在地。 郝摇旗趁机往前一扑,把蓝采和按倒在地。 他骑到蓝采和身上,双手卡住他的脖子,似乎要就此结果了这小子的性命。 危急关头,蓝采和伸手扣住对方手掌,左腿别住对方右腿,猛地发力转身。 这是他和张京生研究的摔跤里的一个招式。 郝摇旗右腿被缠住,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反而被蓝采和压在身下。 蓝采和不等他反击,对着他的丑脸就是一拳。 郝摇旗被打得眼冒金星,鼻血长流。 他闷哼一声,肚子猛地向上一顶。 这一顶力道奇大,生生把蓝采和顶得从头上飞了过去。 蓝采和仰面着地,被摔得不轻,还没等他爬起来,郝摇旗已经冲到了跟前,并且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刃。 郝摇旗把匕首高高举起,对着蓝采和的胸膛,猛地就扎了下去。 蓝采和眼看着头顶上匕首扎来,匆忙间想要翻滚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那把匕首却在距离只剩半尺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蓝采和趁机滚出去两米多远,才爬起身来。 回头一看,只见郝摇旗还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刺杀姿势。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吼”声,鲜血从他鼻子和嘴巴里无声地慢慢涌出,粗壮的身体轰然倒地,身后竟然插着三支弩箭! 两支箭插在背上,看起来入肉不深,却还有一支从他的后脖颈直接射了进去,似乎都快要钉透了。 蓝采和冲着黑影里的小橘子三人低吼道: “你们疯了!弄死了他咱可就麻烦大了。” 小橘子走过来,在郝摇旗身上踢了一脚,看看已经死透了,不屑道:“瞧你那怂样!不是我们兄弟出手,地上躺着的就是你。” 蓝采和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直响,这特么咋就又杀人了呢。 王启年也带着两个书童从屋子里面窜出来,看着地上的郝摇旗尸体,被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等了一会儿,见蓝采和没有动静,王启年道: “还愣着干啥?三弟,赶紧收拾收拾,咱们趁天黑摸到后山林子里去。明天赶到华阳县,去投奔二弟。” 小橘子道:“我带路。我们仨夜里摸出去过好几回,路熟。” 蓝采和不解问道: “大哥,你怎么知道二哥在华阳县?” 王启年已经回身要去收拾东西,随口答道: “他在华阳县有一处宅子。 每逢流贼过境,都要去那里躲避。” 这算什么狗屁官兵啊!蓝采和心里暗骂。 就这样走了吗?辛辛苦苦搞起来的高炉和机械岂不是全都便宜了李自成? 蓝采和实在有些不甘。 突然,他发现对面李云龙的房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开了,李云龙一声不吭地站在阴影里。 两个男人就这样隔空对视着。 良久,李云龙道: “蓝兄弟不必担心。你若是能信得过我老李, 善后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 蓝采和当然有些不放心: “李大哥,这家伙突然失踪,李自成那边会不会派人过来找?” 李云龙摆摆手: “那没事,咱都只道没看见。 再说,郝摇旗在营里本就不受待见,我几次都想把他给收拾了。 明天闯王率队出发以后,谁还会再来操心这些杂事。” 铁矿山的后边有一处石头缝,也不知道是因为地震还是因为挖矿形成的,反正是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李云龙找来四个亲兵,把尸体放在板车上拉走,由小橘子三人前面带路,神不知鬼不觉,将郝摇旗扔进了那条石头缝里。 第三十一集李自成 这天晚上,李自成来到老营过夜。 老营数千家眷,以及各种后勤物资,都安置在铜钱坝的铸钱局大院里。 铸钱局大院规模甚大,设施齐全。 既有官衙和住宅区,还有数不清的仓库和矿工宿舍,最后面是铜矿山和冶铜铸钱的作坊区,总的占地远远超过一座普通县城。 高氏坐在床上,就着蜡烛的光,正在给李自成缝补衣服。 这是官衙后院的几间房子,住起来相当宽敞。 见李自成进来,她连忙站起身来,过去帮男人脱了外衣,又绞了手巾,让他擦脸。 “当家的,你如今是闯王了,出来进去的,也不能太随意,“ 她指了指身后那一摞衣服: ”明日出征,别忘了把这些衣裳带了,方便替换。“ 李自成洗了手脸,走过去歪到床上,很随意地靠在床头,冲高氏摆摆手: “你弄个包袱包了,记得明日给我就行。“ 又道: “诶呦,还是这些官老爷的大床睡着舒服。 你也别忙活了,过来咱说说话。“ 高氏听话地坐到李自成脚头,伸手在他腿上轻敲,叹道: “唉,也不知道啥时候咱才能过上安生日子。 这才几天,你就又要出征了。“ “你也不用唉声叹气。 这次打下汉中,咱就搬到瑞王府去住,以后再也不走了。“ 李自成微眯着眼,摇头晃脑地很是踌躇满志。 高氏听他这么说,也并不当真。 她自小跟着高迎祥的队伍,造反的资历,比李自成长多了。这么多年下来,什么苦没吃过,在铜钱坝这半个月,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奢侈生活了。 她突然想起一事,起身去外屋拿来自己的新帐本,献宝似的递到李自成面前: “当家的你看,我跟着蓝先生学了一种记账法, 只用这一本账,就能把咱们那么多粮草物资记录的清清楚楚。“ 李自成眼睛也没睁,他拿过账本,心不在焉地胡乱翻翻,反正也看不懂,只道: “好好好,只要你自己能看明白就行。“ 高氏道: “我觉得那个蓝先生是个有大学问的人。 当家的,你看能不能以后就让他跟着咱们老营,也好帮我管管帐?“ 不想李自成听了这话,“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瞪眼道: “不成不成,你别胡闹啊!” 李自成的反应这么激烈,倒是把高氏唬得往后一跳。 其实她根本猜不到自己男人此时此刻的小心思。 今年三十一岁的李自成,在婚姻生活上颇为不顺。 他已经结过三次婚,至今无子。 高氏是他的第三位夫人,虽然长相普通,但身体壮实,也不知道能否在她身上有所收获。 前两次婚姻的失败,给李自成的内心留下了深深的创伤。 他自幼家贫,过了十八岁才终于娶到一房媳妇,叫做韩金儿,虽是娼妓出身,但容貌秀丽,李自成还是很满意的。 这时的他,对于未来的生活满是憧憬。 无奈这个女人不守妇道,趁丈夫外出做工之机,与街面上一个油头粉面的混混勾搭成奸,被归家的李自成抓个正着。 李自成一怒杀了这对狗男女,第一段婚姻就此结束。 后来李自成起事,投入不沾泥张存孟麾下。 张手下有七队战兵,李自成来了以后算是第八队,这便是老八队的由来。 再后来,张存孟投降了官府,李自成领着老八队归入闯王高迎祥帐下。 一次,高迎祥率军劫掠临洮府城,得美人五名,其中尤以邢氏最为绝色。 邢氏乃富家小姐,知书达理,被高迎祥一眼看中,欲纳为妾室,无奈他妻子鲍氏嫉妒,极力阻止。 正好此时李自成过来拜见,鲍氏便自作主张,将邢氏赏赐给了李自成。 得了这位国色天香,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李自成已经即将凉透了的心又重新温暖起来。 结婚以后,李自成便安排夫人掌管军中钱粮。 此时的运粮官叫做高杰,生得高大英俊,作战勇敢,乃是李自成的生死弟兄。 岂料高杰与主管钱粮的邢氏接触多了以后,慢慢竟也生了奸情。 他二人害怕被李自成发现,于是在崇祯八年仓皇出逃,投降了明军。 邢氏秀外慧中,好兄弟高杰浓眉大眼,此二人的背叛,对于李自成的打击可想而知。 自此李自成就落下了心病。 对于漂亮女人以及又高又帅的男人,他第一时间便会心存戒备,印象恶劣。 蓝采和就属此列。 高氏不解问道: “当家的,你咋啦? 请蓝先生过来帮忙料理杂事之余,再给那些孩子们教授一些学问, 岂不是美事一桩?“ 李自成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就缓和一下语气,强笑道: “此事不急,以后再说。 等打下汉中以后,铜钱坝就是咱们的军械局, 那小子留在这里,能派上更大用场。“ 第二天,给高一功留下两千人马镇守老营,李自成会同田见秀,刘宗敏,党守素等几个老兄弟,率领拼凑出来的两万大军,浩浩荡荡直奔沔县。 郝摇旗没有按时出现,众人也不以为意,只道这个憨憨又喝醉了酒,躲起来睡觉去了,睡醒以后自会赶上队伍。 七月十七,李自成的闯王大旗,出现在沔县城下。 这段时间的攻城战,袁宗第又折损了一两千人,已经无法对城池发起有威胁的进攻。 李自成大军赶来以后,攻守形势大变。 闯军气势如虹,不计伤亡地发起进攻,如蝗虫般爬满城墙,城内守军逐渐丧胆。 在苦苦支撑三日以后,七月二十,李自成攻破沔县。 刚刚进城的李自成,突然又收到李过发来的捷报,褒城也在昨日破了! 李自成仰天大笑: “哈哈哈, 双喜临门呐,这真是天助我也! 老田,你速速交代下去,任何人不得放火,不得滥杀无辜!“ 刘宗敏嘟囔道: “哥,你这是弄啥呢?! 好不容易破了城,也不让弟兄们过过瘾。“ 李自成笑骂道: “你懂个屁! 咱现在已经占了略阳,沔县还有褒城, 等打下了汉中城,咱就不走了。 这些城池都是咱的地盘,你把人都杀了,房子都烧了, 那咱以后吃啥用啥? 你别胡扯淡啊,让你咋弄你就咋弄。 咱们在沔县休整三天,然后就兵发汉中。“ 李自成并没有住进县衙,而是选了一处富商的宅院居住。 这所住宅前后四进,房屋精致,布置奢华,还有个很大的后花园。 晚间,李自成在凉亭设宴,叫来几个老兄弟喝酒庆贺。 刘宗敏一来就咋咋呼呼道: “今天我老刘可是要多吃菜少喝酒啊, 你们谁敢劝酒,某就跟他翻脸!” 田见秀笑道: “老刘不贪酒,我还是头一回见。” 袁宗第抱拳道: “啥叫大将之风,小弟佩服之至!” 党守素笑道: “哈哈,某知道老刘的弯弯绕。” 刘宗敏大手一摆: “要喝也由得你们随便喝! 今天我那里弄到了几十个美人, 都是些大户人家的妻妾女儿,个个如花似玉, 你们要是喝多了,休怪我老刘吃独食。“ 众人听了此话,纷纷要求李自成把酒坛撤下去, 速速开饭,今晚办正事要紧。 第三十二集白莲教建国 七月二十,宁羌州城 白莲教教主九戒大师的登基大典,即将举行。 州衙附近的所有街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数千名白莲教的兵卒,红巾缠头,赤裸着上身,手持钢刀,将闲杂人等阻挡在外。 此时的州衙门口,张灯结彩,鼓乐喧天。 上千名参加典礼的宾客,都身穿华服,整齐列队,一派喜气洋洋。 白莲教教主九戒大师,率领一众文武大臣,自州衙里鱼贯而出。 他们沿着一条长长的红毡,来到广场上,依次登上前一晚上才搭建起来的木制天坛。 九戒大师五六十岁的年纪,身形瘦高,须发皆白,他头戴金冠,身穿明黄龙袍,上面绣着的九条五爪金龙,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逼人的威仪。 随着礼部官员“吉时已到!”的吆喝声,台下的祁家戏班奏起了欢快的乐曲。 九戒大师亲手点燃三根巨香,插到香案上。 那司仪又喊:“一叩首!” 九戒大师后退几步,率领文武大臣以及广场上的数千名观礼宾客下跪磕头。 “再叩首!” “三叩首!” “宣旨!” 庄严肃穆,落针可闻的广场上,响起了新任礼部尚书何秀才激动万分的诵读声: “皇帝臣成,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只: 明有天下,历数百年,行气数终,禄胙运尽,普天弛绝,率土分崩。 崇祯无道,窃居神器。群臣将士,以为社稷堕废,成宜修之。 成惟否德,惧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蛮夷君长,佥曰: 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成一人。 成畏天之威,又惧邦国将湮于地。 谨择元日,与百僚登坛,受皇帝玺绶。修燔瘗,告类于大神。“ 何秀才写的稿子晦涩难懂,读得又慢,很多人在地上趴得难受,悄悄扭动不止。 终于传来监礼官“礼成!”的口令,众人才纷纷欢呼着站起身来。 祭天已毕,礼部尚书何秀才奏请新皇即位。 九戒大师在礼部官员引领下,回到州衙大堂,在悠扬的韶乐声中,走上台阶,坐到了宽大的龙椅之上。 此时,他的心情非常激动,如同喝醉了酒,头脑里很有些恍惚。 待看到殿中一众文武大臣,各就各位,在监礼官的指挥下,行三跪九叩大礼之时,九戒大师的心脏几乎都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随后新皇颁布诏书,定国号为“极乐”,年号为“龙凤”,明年即为“龙凤元年”。 又发诏书封赏群臣。 除了六部尚书,还封几个山寨的头领为征东,征西,征南,征北大将军,封至善大和尚为护国天师,封祁三妹为“圣女”,品级都是正二品。 登基大典之后,龙凤帝九戒大师在州衙,如今已经改称皇宫,大宴群臣。 望着下面热火朝天的宏大场面,龙凤帝九戒大师笑得很是矜持。 这次建国称帝,由于时间上过于仓促,很多事情都准备得很不完善,比如官服不够,最后只好征用了祁家戏班的不少戏服应急。 比如宫中没有太监,只好临时在教众里征召了一批,草草净身充数。 凡此种种,九戒并不以为意。 重要的是,经过几十年的努力,自己终于在今天登基称帝了。 九戒大师俗名王成,三十年前,他的师傅发动白莲教造反,最后功亏一篑,被官军剿灭。 但九戒却从中看到了白莲教的强大力量。 此后三十年,他潜心发展教众,培养弟子,联络各地山寨以及羌人,今天终于达成了师傅他老人家毕生未能实现的目标。 宴罢,意犹未尽的龙凤帝留下至善在小书房陪他喝茶。 至善是他众多弟子中比较成才的一个。 他和祁三妹在这次夺取宁羌城一事上也是居功至伟。 他们上了观音山之后,很快传来李自成率领十万农民军从甘南进入汉中的消息。 此二人都是善于潜伏的高手,心思灵动,立即向九戒大师建议,趁乱起事,浑水摸鱼。 七月十五日半夜,大批白莲教教众,两千多土匪,以及几千名羌族山民,突然出现在宁羌州城下,还没等城中的守军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先期分散入城的两三千名白莲教教众,骤然发难,打开了西门,城外反贼大队一拥而入。 城内守军在半梦半醒之间,就被斩杀干净,包括宁羌知州周应泰和宁羌卫指挥使徐大行等几十位文武官员。 九戒大师亲手给至善斟了茶,笑着问: “至善呐,你觉得咱们今天的大典办得如何?” 至善忙道: “自是极好,师傅的风采无人能及。” 九戒抚须长笑: “哈哈哈,三十年呐,为师总算是没有白忙。” 至善道: “陛下深谋远虑,将来一统天下,想必也不是难事。” 九戒又是大笑,心情极为舒畅: “你休要用这些便宜话来哄骗于我,你倒是说说看,这李自成能不能打下汉中?” 至善踌躇半晌,才道: “这还真不好说。 李自成人多势众,可那洪承畴也是老谋深算, 绝不会轻易让李自成钻了空子。 再说啦,汉中乃是陕南川北重镇,又是瑞藩领地, 洪承畴万万不敢有失。 所以说,这应是一场恶战,但最终,汉中城可能还是打不下来。” 九戒连连点头,赞许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咱们该如何应对? 是否要发兵助李自成一臂之力?” 至善道: “这个我看是不必,咱们极乐国的人马也不善攻城。 我想陛下只需下旨封赏即可。 既宣告了我极乐国建国的喜讯,又可以笼络一些闯军将士。“ 九戒又是大笑,用手指点着至善道: “这个主意好,惠而不费! 你小子如今大有长进,很有为师年轻时候的风采嘛。“ 稍停,突然又道: “至善呐,你看如今朕已经贵为皇帝,却还没有后宫,这成何体统?” 至善还在思考李自成的事,被师傅的急转弯弄得莫名其妙: “可是,师傅,我不是给您送了几十个美人吗?” 九戒大手一挥: “切,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把头凑近至善,小声道: “你看三妹,能不能……” 至善听了大惊,猛地跳起来道: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啊师傅。 小师妹乃是朝廷圣女,又是您的徒弟,怎么能纳入后宫呢? 此事三妹绝不会答应,您也千万不能提,否则,平白惹人闲话。“ 九戒不悦道: “朕只是随便说说,你跳起来干啥? 有机会你还是帮为师去探探她的口风,万一她要是乐意的呢?“ 至善点头答应,不过心道: “乐意个屁! 我想娶她她都还不乐意呢,咋会嫁给你这个糟老头子。” 第三十三集 大战在即 七月二十五日,汉中府城,北门城楼上 三边总督洪承畴正陪同瑞王朱常浩视察汉中城防务情况。 朱常浩是万历皇帝的儿子,排行老五。 万历一共有八个儿子,其中三个早夭,剩余的五个儿子里,他独宠郑贵妃生的老三朱常洵。 他想把皇位传给老三,但朝臣们死活不同意。万历一生气,就和满朝文武打起了长期冷战,他二十多年不上朝,不与大臣们见面,不批复奏折,不理大臣的各种请愿。 无奈朝臣们也很顽固,双方几十年斗下来,最终万历还是不得不让老大朱常洛即位。 朱常洛是个没福气的。 万历皇帝在位整整四十八年,驾崩以后,朱常洛刚刚即位一个月,就病死了。 朱常洛的长子朱由校匆忙即位,就是木匠皇帝天启。 天启身体也不好,在位七年,死后皇位传给他的弟弟朱由检,便是当今崇祯皇帝。 所以从辈分上说,朱常浩是崇祯的叔叔。 朱常浩自幼习佛,没有什么远大抱负,也没有政治野心。 十年前就藩汉中之后,他捐资整治疏通了城中的排水系统,使百姓免于洪涝之苦,还筹款先后重修了文庙,城隍庙,吕祖庙和睡佛庵,所以瑞王在汉中的名声还算不坏。 朱常浩手扶栏杆,远眺城外密密麻麻的贼营。 他越看越是心虚气短,不由得脸色转白,腿肚子转筋,摇摇欲坠。旁边伺候的胡公公赶忙上前搀扶。 勉强定住了神,朱常浩缓缓道: “前年,献贼来犯,去年,高迎祥围城,今年,闯贼又来。 洪大人,孤且问你,明年又是谁来?“ 瑞王生得白胖,据说很重养生,但是气色却不好。虽然只是四十七岁的年纪,却已经须发斑白。 反而是天天打仗的洪承畴,看起来精神得多,其实他也已四十四了,并不比瑞王年轻太多。 洪承畴拱手笑道: “王爷不必过于心忧。此事洪某可以保证,明年汉中必无贼患。“ “哦?洪大人这么有把握?“朱常浩不禁转头看过来。 “也是没有办法。陛下早有圣旨下来,严令洪某必须在两个月之内剿灭陕西流贼,否则,洪某性命不保。” “看来洪大人已有退敌良策?” “请王爷放心,此战必然大破流贼。“ 听了这话,朱常浩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他问道: “洪大人,孤王看这贼营绵延几十里,恐怕人数总在十万以上吧?” 洪承畴轻松笑道: “王爷不必忧心,都是些乌合之众罢了。 即便是有十万人,其中能打的也不会超过两三万。” “既然洪大人已有万全的布置, 那为何不趁贼立足未稳,现在就出城破敌?” “王爷有所不知,城外流贼虽众, 但至今还没有发现流贼头目,也就是闯王李自成的旗号。 只待李自成率队赶到之后,洪某必然精锐尽出,一举破敌。” 三边总督衙门 送走了瑞王,洪承畴回到衙门,几员大将已经在三堂等候多时了。 洪承畴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又亲手给众将挨个续了茶水,才坐下正式开会。 此次镇守汉中的主将,乃是临洮总兵曹变姣。 曹变姣的叔叔曹文诏前年死于李自成之手,与闯营有着实实在在的血海深仇。 曹变姣汇报了城内布防的变动情况,以及城外斥候带回来的最新情报,说李自成所部昨夜已经悄悄抵达城外。 然后他率先表态道: “请督师大人下命令吧,曹某此战必取闯贼李自成狗头。” 洪承畴笑道: “军中有一曹,流贼闻之心胆摇。 曹将军守汉中,自是万无一失。 你也不必着急出战,待流贼开始攻城, 首尾不能相顾,锐气尽失之时, 才是我等的破敌良机。 另外,你也莫要亮出旗号,能瞒一时算一时。“ 一番话说下来,洪承畴稍稍停顿,喝了口茶,接着向众将通报道: “东面,宁夏总兵祖大弼率三千马军已经抵达一百里外的洋县附近, 北面,宁武总兵孙显祖的四千步军已经到达褒谷口, 他们两部都可以随时对褒城县发起攻击。 西北方向,固原总兵左光先的六千大军已经到达略阳城下, 即将开始攻城。 西南方向,宁羌州城意外被白莲教反贼占据,城中官员全部殉国。“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诸将都是大惊失色。 胜败自是兵家常事,但也极少出现文武官员全部被杀的情况。 临洮参将马科率先忍不住,跳将起来: “督师大人,末将想请一支令箭,率本部人马, 从汉江南岸绕到宁羌,一举屠灭白莲教妖人。” 这马科是吐蕃回民,打仗最是凶悍。 他和白广恩名义上都是临洮总兵曹变姣麾下,但此二人各有部曲,常常独立作战。 洪承畴冲他摆摆手: “坐下,坐下,马将军不要冲动。 咱们自是不会饶了这些妖人,不过要先把汉中城这一战打好。 之后咱们追着闯贼的溃军,一路向西,自会经过宁羌, 到那时再荡平白莲教不迟。“ 接下来,洪承畴总结分析了褒城县和沔县两场守城战役的得失,点名临洮副将白广恩和延绥总兵王洪,表扬他们圆满完成了战前安排的战略部署。 特别是白广恩,凭着三千人守褒城,顶住了七八万流贼的疯狂进攻,最后还全身而退,实在是大功一件。 洪承畴极其郑重地将两杆红绸覆盖的千里镜,赏赐给他们二人。 这个时代,千里镜是极其重要的军国利器,据说这是通过佛郎机商人辗转从欧罗巴购得,极其珍贵。 二人得了表彰,自是洋洋得意,在其他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从洪督师手里接过千里镜,豪气顿生,顾盼自雄。 汉中城北五里,破庙 农民军的一众大小掌盘子,围坐在塌了一面墙的后殿里,商议攻城方略。 李自成盘腿坐在墙角的一堆稻草上面,望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场面,很是踌躇满志: “弟兄们,成败在此一战! 成了,咱们今后就在汉中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败了,那就还是被官军撵得到处跑的野狗。 说说吧,这仗怎么打?“ 刘宗敏吼道: “还能怎么打? 咱十万大军,四面围上去,一人一泡尿,也能把城墙呲塌了。“ 混天星郭汝磐笑道: “那明天就老刘带头,先去把北门呲开,咱们大队人马跟着冲进去。” 六队祁总管赶忙搬起自己屁股下面的两块砖头,挪到了另一边,道:“那我还是别挨着老刘吧。他尿得太远,我怕呲我一身。” 众人大笑。 李自成摆摆手:“说正事,说正事。” 过天星张天琳道: “汉中城内原本的守军,加上这几天从沔县和褒城县撤下来的,总数应在万人以上,没准还要更多,咱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争世王刘希尧频频点头: “老张说的对,小心无大错。 我看咱们还是要用笨功夫,搭木台和挖地道都是好办法,在褒城没用上,白广恩就先跑了,现在打汉中正好接着用。“ 李自成大手一挥: “那就这样定了。 从明天开始,老张老刘,你俩攻打西门, 老郭老祁,你们攻打东门, 我亲自打北门,把南门留下来,给洪承畴逃命用。“ 说到这里,李自成站起身来,一指汉中方向: “此战大家要不计伤亡,全力攻城,掩护地道掘进, 五天之内,汉中必破!“ 第三十四集红衣大炮 八月初一,汉中城北门 连续几天的攻城战,城上城下斗得相当胶着。 李自成和几个老兄弟伫马在三百丈开外的一处高地,观察着战场上的激烈厮杀。 一丈八尺高的闯字大旗,在他身后“扑棱棱“地迎风招展。 因为要掩护几处地道的掘进,每一战投入的兵力都在万人以上,伤亡自是相当惨重,并且顶在最前线的大部分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这让李自成有些痛心。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需再强攻最后半天,地道就可以完工了。 到了今天下午,随着“轰隆隆“的几声爆炸,汉中城墙将会出现几个大口子,自己的人马一拥而入,这汉中城就算是破了。 这时,随着阵阵铜锣声响起,城下正在进攻的闯军如退潮一般,缓缓撤了下来。 满身血污的李过,垂头丧气地朝这边走了过来,到了李自成马前,把大刀往旁边一扔,直接躺倒在地上,嘴里嘟囔道: “唉!又折了几百弟兄。“ 刘宗敏跳下马,走过去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起来起来,别弄得像死了老娘一样。“ 又转头向着李自成道: “哥,我看老虎(李过号一只虎)打得不错,好几次都上了城头。“ 李自成颔首,居高临下笑道: “明知道下午地道就能打通,还这么玩命,实在是没有必要。 老虎啊,快去吃了饭好好歇歇, 太阳落山之前,咱就破城,还有一场大仗要打呢。“ 李过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冲着刘宗敏道: “刘叔吃了没?下一阵该你了吧。“ 刘宗敏点头: “早就吃完了,你赶紧去吧。 我这就开始,咱可不能让城头上的王八蛋安安生生吃饭睡觉。“ 说完,刘宗敏翻身上马,一把钢刀高高举起,口中大喊: “攻!!!“ 这把刀是蓝采和的作品。 十五号出征时,车间里成品数量不多,刘宗敏只拿到了五百把钢刀,一千支枪头。 虽然嫌少,但刘宗敏知道,按照当时的生产速度,到月底,他干爹多半是可以完成赌约要求的数量的。 打了几仗以后,刘宗敏发现这种刀钢口很硬,刀身刀柄都长,双手持握的话,经常可以斩断对手的兵器,混战之时,优势十分明显,所以他干脆扔掉自己的鬼头刀,换了一把干爹的产品。 李自成提醒一句: “你也别冲得太猛,留着力气等进了城再用。“ 刘宗敏头也不回,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只道: “哥,你咋变得婆婆妈妈?打仗哪有不拼命还能竖着回来的!“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刘宗敏手下的上万兵卒,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五丈高的木制高台,被他们慢慢推进到距离城墙三十丈的位置上,上百名弓箭手爬上去,以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压制城头的守军,掩护下面的上百架云梯,快速向着城墙接近。 城头上的官军也不露头,只是从箭垛里向着斜上方不停地拉弓放箭。 利箭如蝗虫般落在城下闯军的队伍里。 闯军对此习以为常,他们举起藤牌或者锅盖护住头脸,脚下不停,继续呐喊着冲锋。 偶尔也有倒霉蛋中箭倒地,躺在地上哀嚎。 反而是高台上的弓箭手,是对方打击的重点,不时有人被射中,跌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这汉中城墙坚固厚实,高度超过四丈五。 一架云梯已经架上城头,闯军敢死队两人扶住梯子,另外五人如豹子般相继攀了上去。 云梯都是临时打造,做工粗陋,斜架在城墙上,被几个人的重量压得吱呀作响,几欲断裂。 城上的守军也不惊慌,几个人拿了推杆,顶在云梯的头上,号子一喊,云梯就被慢慢地推离城墙,最后一使劲,云梯带着上面的五个闯军,缓缓地仰面躺倒。 守军没有用金汁(大粪),那东西太臭。 他们用的是猛火油(石油)。 猛火油实在霸道,令攻城的敢死队颇为胆寒。 有几架云梯就中了彩。 闯军刚开始攀登,燃烧着的猛火油就从城头上兜头盖脸泼了下来。 敢死队虽有防护,但猛火油落到身上以后,根本就无法扑灭,很快引燃了衣服和头发,连云梯都烧了起来。 全身着火的敢死队员们在地上疯狂打滚哀嚎,却灭不了身上突突燃烧的火苗,战场上弥漫着一股烤肉的焦糊味道。 城头的狼牙拍也很犀利。 这东西就是一个特大号的狼牙棒,千斤的重量,从高处呼啸着落下,被它拍中的云梯,立刻粉身碎骨,连带梯子上的闯军,也都被砸成肉饼。 刘宗敏见到周围的惨状,急得哇哇大叫却又无计可施。 而后面观战的李自成,轻松的心情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他心里盘算着,总算是撑到了这一刻,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可以发动总攻了。 “今天晚上,一定要在瑞王府里大摆筵席,招待一众老兄弟们。“ 此时此刻,身在前线的刘宗敏,突然感觉城头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不知什么缘故,原本大声呼喝的官军,突然间变得安静下来。 刘宗敏仔细听去,似乎隐隐传来了低沉的轰隆声,这让他很是纳闷。 他抬头仰望,日头火辣辣的,一丝云彩都没有,不可能是打雷啊。 难道是己方的地道挖好了,张天琳和郭汝磐他们不打招呼,就提前开始炸城墙了? 再看城头,果然有了异状,在城楼左右两侧的城垛后面,不知何时,悄悄伸出来了几根又黑又粗又长的铁管子。 是炮! 红衣大炮! 洪承畴还有这东西! “这仗怕是不好打了,可能要遭!“ 刘宗敏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该先退下去再想办法的时候,城头的炮响了。 “轰!“ “轰!“ “轰!“ “轰!“ 四门大炮相继开火,漫天的硝烟腾起。 城下的闯军军阵,瞬间被弹雨清理了出了四个扇面的形状。 巨大的扇面之中,满是残肢断臂,再没有一个完整的人。 四周的喽啰兵,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呆若木鸡。 刘宗敏也被震得耳朵里面嗡嗡直响,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长刀一举,喝道:“退!“ 后面的李自成也被这几炮打懵了,打得他心脏砰砰直跳: “洪承畴这老匹夫,怎么会有红衣大炮呢?没听说啊。 既然有红衣大炮,为啥之前不用,非要到今天才拿出来? 日他娘的,这老匹夫,实在阴险。“ 正自咒骂,看见城下刘宗敏阵中骚动,已经开始撤退了。 李自成暗自叹道: “难道这次又是要功亏一篑了吗? 老天爷,你待我李自成何其不公啊!“ 转念又想: ”退下来就退下来吧,反正地道已经挖好,稍等就开始布置爆破。 老匹夫的红衣大炮再厉害,等咱进了城,那还有个屁用。“ “轰!“ “轰!“ “轰!“ “轰!“ 这时,城头开始了新一轮的炮击。 攻击的不是城下,而是这面闯字大旗。 炽热的铁球立刻在闯军中犁出了几道长长的血槽。 还有一只铁球蹦跳着直朝李自成飞来。 党守素见状,猛地一拉李自成的马缰绳,那马吃痛,朝前跨了一步。 就在此时,飞来的铁球已经紧擦着李自成的后背飞过,正打在他身后的一个侍卫身上。 那侍卫如同西瓜一般,被打得四分五裂,溅了李自成满身的血。 那铁球却去势未减,重重地撞在旗杆上。 手臂粗的旗杆,被撞得“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一面硕大的闯字大旗,飘飘摇摇落在了地上。 第三十五集崩溃 满身是血的李自成脸色狰狞,他冲着田见秀吩咐道: “城下一乱,洪承畴必然派兵出城追杀。 让老刘的队伍不要慌,直接退到那个破庙再整队, 让老虎把步军也都带过去,在那里等着截杀官军。” 又道:“把所有的马军都集中起来,你带一队,我带一队,芳亮带一队,咱们就在这里和他们干一场狠的。” 正说话间,只见远处的城门缓缓打开,顶盔贯甲的官军骑兵鱼贯而出,在城墙下排成东西横队,足有千人之数。 紧接着出来的是手持盾牌单刀,身穿胖袄的步卒,然后是长枪兵,最后是弓箭手和火铳手。 一排排一列列,似乎无穷无尽。 李自成骂道: “洪承畴这个老匹夫,在城中偷偷埋伏了这许多官兵,怕是想在汉中把咱们一网打尽吧。” 党守素笑道:“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此时,田见秀已经把马军都收拢过来,足有五六千人马。 闯军队伍里的马军虽然数量多,但多是驽马,且平常都归属各个大将麾下,缺乏集中的战术训练,装备也差,所以与官兵的马军比起来,战斗力很是一般,平时都是靠游击战进行周旋。 田见秀策马过来,问道:“闯王,马军已经准备好了,怎么打?” 李自成遥望着方方正正的官军军阵,微微摇头道: “直接冲阵肯定不是个好买卖, 再等等,咱先弄清楚他们究竟有些啥名堂再说。” 远处,城下的官军只是列好了阵,上万的人马,却没有发出什么动静,似乎也在等待进攻的时机。 端坐马上的临洮总兵曹变姣,双眼死死盯着对面的李自成。 虽然李自成的闯字大旗已经被大炮打落了,但曹变姣在城头时,早已锁定了李自成的确切位置。 叔叔被害一年多快两年了,总算是等到了报仇的良机,曹变姣早已迫不及待,手刃李自成,就在今日。 倒也没等多长时间,城东和城西方向的烟尘渐大,人喊马嘶的声音已经不时传来。 李自成骂道:“额羞他先人,看样子东西两面都败了。” 李自成所料不差,那两面确实败了,并且败得很彻底。 闯军本部的几万人马,虽然也是由几员大将统领,但他们都是听从李自成的命令,组织度还是很高的。 而攻打东西两面的闯军队伍,名义上由过天星张天琳与争世王刘希尧负责西门,混天星郭汝磐与六队祁总管负责东门,但实际上这些却是由十几个大小掌盘子组成的联军,互相之间并不同属。 城头上的红衣大炮突然开火以后,给这些乌合之众造成的混乱明显要比北门外大得多。 喽啰们被打懵以后,完全不知所措,旋即疯狂后退,将领们难以约束,几万大军很快就失去了建制。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汉中南门已经悄然打开,延绥总兵王洪和临洮副将马科各率一千马军,从这里悄然出城,很快就绕到了东西两面战场的侧翼,准备冲击已然陷入混乱的闯军大队。 全副武装的官军马队,呼啸着开始冲杀的时候,这些混装闯军完全放弃了抵抗,玩命的四散奔逃。 官军马队在闯军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如砍瓜切菜一般,肆意收割人头。 闯军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被马队驱赶着,朝着北门外的战场上溃逃。 李自成坐在马上,看着从两个城墙角上逐渐涌出来的溃兵,连连摇头,心中最后的一点侥幸也终于放下了。 他命令军法队上前,砍杀敢于冲乱己方军阵的溃兵。 足足半个时辰,几万大都弃了刀枪,两手空空,已经丧胆的溃兵才总算过完了。 跟在后面追杀的官军马队,也收拢队伍,打算暂歇。 李自成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缓缓从得胜勾上摘下了自己的长枪。 长枪自然也是蓝采和的作品。 原本李自成等人打仗时,用的都是大刀,个别人使用铁锏,大砍大杀,很是费力。 而蓝采和打造的枪头,又硬又韧,可刺可砍,三棱血槽,锋利无比,配上丈二长度的枪杆,简直就是神兵利器。 冲阵之时,根本无需太多动作,只要举着长枪,借助马力,就可以轻松划断一路上所有敌人的喉管。 李自成看了一眼左边的刘芳亮,又看了一眼右边的田见秀,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随后他大喝一声:“弟兄们,跟我冲!” 只见他伏低身体,右手握枪,将枪杆夹在自己腋下,枪尾在马屁股上一扫,黄骠马身体一顿,已经冲了出去。 几乎同时,田见秀和刘芳亮也夹着各自的长枪,同时发动。 田见秀率队冲向临洮副将马科,而刘芳亮的对手却是延绥总兵王洪。 城墙下,一直端坐马上的曹变姣,这时候才突然活了过来,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仰天长啸: “叔,侄儿去为您报仇了!” 他双腿一夹马腹,胯下乌骓马奋起四蹄,向着对面的中军冲去,曹变姣兴奋地大叫: “李自成,爷爷今天必取你狗命!” 战场上突然安静下来,别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万千马蹄敲击地面的“咚咚”声,如万千巨鼓同时敲响,摄人心魄。 双方近万人的马军,全速对冲,如万头红了眼的公牛,相互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砰”的一声,狠狠对撞在一起。 城楼上,身穿便服的洪承畴,手拿一架千里镜,正在兴致勃勃地观看城外的搏杀,嘴里喃喃道: “李自成啊李自成,老夫看你还能跑去哪里。“ 陪同的崔元林拍马屁道: “老师真是深谋远虑。 怕是说出去也无人敢信, 早在两个月前,老师就开始布置今日的决战。” 洪承畴放下千里镜,摆手笑道: “这话可不能说出去,平白落人口实。” 崔元林却道: “老师何必自谦。 要论运筹帷幄,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洪承畴被拍的心情大好,飘飘欲仙,谦虚道: “也不能这么说嘛。 若论用兵之道,孙伯雅(孙传庭)和卢建斗(卢象升)都有过人之处。” 崔元林问: “那新近接任五省军务总理的熊文灿熊大人呢?” “他嘛,”洪承畴有些不屑:“一书生尔。” 城外的对决已经到了尾声。 初时,双方还保持一定的队形和战术,到了后来,就只剩下一片混战了。 在这片并不开阔的战场上,双方将近万骑纠缠在一起,直斗得飞沙走石,风云变色。 马军终不善久战。 待到双方精疲力竭,各自退却之时,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只剩下数千具残缺的尸体。 第三十六集惊喜 八月初二,铜钱坝王家铁矿山 自从七月十五日李自成率队离开铜钱坝以后,果然没人再来问起郝摇旗失踪的事,高氏金氏等人也不再过来上课。 这正好合了蓝采和的意,让他可以安心下来,专注于自己的事。 因为与李云龙之间形成了足够的信任和默契,那两个人便需要为以后做一些准备。 这天下午,大门口的守卫带了两个人进来,说是要见蓝采和。 蓝采和看他们俩穿着戏服,没错,就是戏服,他在祁家戏班里似乎见过。 其中一个领头的,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胖乎乎的,慈眉善目的样子,很像是哪家店铺里面的掌柜。 这家伙一进来,就自来熟地上前见礼道: “这位就是蓝大人吧?果真是盖世英才啊。 蓝大人,咱家先在这里给您老贺喜啦。” 蓝采和被弄得一头雾水,就问: “你是哪位啊?请问何喜之有?” 那人笑道: “哈哈,蓝大人真乃神人也,一口就叫出了咱家的名字。 咱家姓何名喜,是来给蓝大人传旨的。” “传旨?!” 蓝采和更糊涂了,难道自己刚刚穿越过来三个月,崇祯皇帝就知道了?这是要请自己去北京做官吗? 何喜催促道:“蓝大人快快预备香案接旨吧。” 蓝采和忙摆手拦住: “别别别,先说清楚,到底咋回事。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何喜道:“宁羌啊,咱家是龙凤朝司礼监的正五品掌事太监。” “龙凤朝?!” 这名字一听就让人感觉怪怪的,不像是一个正经朝廷。 “还太监?!” 蓝采和板起了脸,不耐烦道: “有话你就一次说完,别这么磨磨唧唧的,没看我正忙着呢吗!“ 那何喜也不再罗嗦,就把前一段时间,白莲教攻占宁羌州城,九戒大师登基称帝,建立“极乐国“,年号”龙凤“的事,一一说了。 蓝采和被震惊地外焦里嫩,原来事情还可以这么玩? 这种建国大业,后世人只会在游戏里过过干瘾,人家这些古人可都是来真的。 “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何喜笑道: “是这样的。咱们“极乐国”初立,百废待兴, 急切需要大量饱学之士,圣女她老人家就向陛下推荐了蓝大人。“ “圣女?“蓝采和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是不是祁三妹成了你们极乐国的圣女?” 何喜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就是她老人家向陛下推荐的。” 听到这个喜讯,蓝采和的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个祁三妹也真是不省心,小姑娘家家的,每天乖乖唱戏不好吗?非要掺和到这种无比扯淡的事情里头去。 此事的确是祁三妹的主意。 她被封为极乐国的圣女,乃是品级最高的官员之一,地位尊崇,每日进出,都是乘坐二十四名健妇抬着的大轿子,招摇过市,威风凛凛。 但这样的荣耀,却是无人分享。 祁三妹只能独自坐在自己的宅邸里发呆。 这所宅子很大,前后五进,有几十上百的丫鬟仆人,主人却只有她一个。 祁家戏班的那些人,都是她的同乡族人,算不得亲戚,并不能住在这里。 孤独寂寞冷的祁三妹,便又想起了蓝采和。 她对蓝采和一直很有好感。 南哥高大英武,又有学问,是难得的良缘佳配。 可惜啊可惜,南哥这人太过老实,缺乏长远眼光,只知道在山上砸石头。 “不行,不能让南哥在山上过一辈子。 我得设法帮帮他,给他也弄一个好前程。“ 蓝采和无奈问道: “圣女是几品官?” “正二品。” “还真是朝廷重臣啊。那你们封我什么官?” “工部侍郎,正三品。” 蓝采和点头:“嗯,倒是专业对口。” 何喜又催道:“蓝大人快接旨吧。” 蓝采和怒道: “接旨,接旨,接什么旨?你们的官,我肯定不会去当。” 何喜劝道: “哎哟蓝大人,您要是不接旨,咱家回去复命,圣女她老人家的脸面恐怕是没处搁。” 蓝采和不耐烦道: “那你就把圣旨留下,就说我忙得很,等不忙了再去上任。” 何喜立刻笑逐颜开:“好好好,咱家回去就这么说。” 蓝采和扫了他一眼,问道: “你既然是太监,为啥胡子还长得这么长呢?” 何喜有些不好意思:“半个月前才净的身。” 蓝采和有些好奇:“那,很疼吧?” 何喜倒是大义凛然: “能天天陪伴在教主身边,些许疼痛,也算不得什么。” 蓝采和连忙拱手,表示佩服。 打发走了两个宦官,蓝采和走过去,打开他们留下的檀木盒子,见里面是密封的一卷圣旨,还有一锭黄橙橙的金子。 他把圣旨解封,平摊在桌子上,只见上面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略阳人蓝采和,谦虚有礼,温文尔雅,能文能武,学识渊博,多有巧思,逸群之才,特加封为工部侍郎,并赐金十两,以示皇恩。 钦此!“ 一个人正自欣赏,在外偷听的李云龙走了进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兄弟,你咋和白莲教的那些妖人有联系呢?” 蓝采和就把之前的那些前因后果大致说了,苦笑道: “有个屁的联系啊,我就只认识那个祁三妹。 这个傻女人,她是想害死我。” 李云龙笑道:“哈哈,我猜,这个祁三妹一定很漂亮。” 蓝采和不禁想起祁三妹凹凸有致的身材,柔韧有弹性的触感,叹道:“还真是挺漂亮。唉,可惜了。” 李云龙道: “如此说来,这两个太监你就更不应该放走了。” 蓝采和一愣:“嗯?不放走那还能咋样?” 李云龙叹道: “糊涂啊兄弟,这俩人,熟知你的底细, 以后落到朝廷手里,必是无尽的麻烦。” 听他这么一说,蓝采和也觉得自己太大意了,这道圣旨也完全不该留下。 他问:“那,那咋办?” 李云龙轻描淡写道:“倒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把他们解决了。” 蓝采和:“……” 第三十七集创业难 八月初二,傍晚,褒城县城西四十里 李自成中了洪承畴算计之后,闯军自汉中城下一路溃逃,,当晚来到褒城南门外休整。 第二天丝毫不敢停留,继续朝着西边的沔县方向撤退。 傍晚在一片丘陵地带扎营。 在这里,李自成碰到了“极乐国“派出来的另一路钦差大臣,带来了好几道圣旨,龙凤皇帝封李自成为”延安郡王“,其余将领也各有封赏。 李自成对此虽不感兴趣,但也没有心情杀掉这些钦差,他有气无力地冲他们摆摆手: “回去告诉你们皇帝,就说洪承畴的大军很快就要杀过来了,你们极乐国,是走是留,悉听尊便。“ 闯军大营里升起袅袅炊烟,喧嚣的兵卒逐渐安静下来。 田见秀爬上山坡,去叫李自成回来吃饭。 闯王独自一人,站在山坡最高处,望着远处的山林发呆。 夕阳下,他的背影依然挺拔,但透出一种孤独与落寞。 李自成也不回头,就问: “老田,你说咱们的路是不是走错了?” 田见秀摇头: “我哪知道。 不过,自从咱们起事那天起,就注定要过今天这样的日子。” 李自成叹气道: “唉,咱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只不过是想要一块自己的地盘,吃喝不愁而已。 可是,咋就这么难呢。” 这次打汉中,本来是信心满满,想好了晚上要去瑞王府的大床上睡觉,谁知道最后又是一个大败仗,十万大军,被人家追得像兔子一样跑。据报上来的粗略统计,这一战最少损失了两三万弟兄。 田见秀劝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闯王也不必灰心, 如今咱们还有七八万人马,比起以前,那是好得多了。” 李自成还是无精打采:“人马倒是多了,不过队伍也不好带啊。” 田见秀突然道: “我倒是想起来那个蓝采和前些天的一个说法, 他说过不了几年,闯王就要在北京城的金銮宝殿上登基称帝。” 李自成嘴上很是不屑: “切,那小子整天神叨叨的,他的话作不了数。” 田见秀笑道:“他说的跟真的一样,我倒是有点相信。” 李自成其实也很心动: “那,他说到底啥时候,咱们能打下北京城?” 田见秀没说话,只比了一个七的手势,李自成扭头过来看时,眼角上还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振奋起来的李自成,晚饭后立刻召开了军事会议。 他首先介绍道: “弟兄们,咱们现在的处境很是危险,弄不好就要全军覆没。 汉中曹变姣的追兵,已经追到褒城南门, 宁武总兵孙显祖,正在攻打褒城北门, 宁夏总兵祖大弼的马军,堵在褒城东门方向, 如今咱们只能向西退回沔县。” 停顿一下,他继续道: “很明显,这次洪承畴老匹夫早已调集了重兵, 布置了一个大口袋,准备在汉中把咱们一网打尽。 接下来,咱们肯定不能在沔县等死,也不能再退回略阳方向, 那边有固原总兵左光先等着呢。” 刘宗敏又是头炮,他一拍大腿,骂道: “洪承畴这个老货,实在阴险。 咱老刘这次在汉中城下,就差点被老匹夫的红衣大炮轰死。” 混天星郭汝磐笑道: “这老货确实阴毒,一直等到咱们吭哧吭哧把地道挖好了, 他才把大炮拿出来,额日他先人。” 过天星张天琳问: “老李,那就是说,咱们现在只能走宁羌方向,从金牛道入川了?” 李自成点头: “没错,就只这一条路。 老张老刘,老郭老祁,明天你们在沔县城下不要停留,直接去往宁羌,赶在四川官军堵死之前,不惜一切代价,打通金牛道。 我老李就在这里不走了,等着老匹夫的追兵过来, 我要和他们在这里决一死战。” 李过马上表示反对: “叔,用不着您老人家亲自出手,侄儿在这里等着就行。” 李自成想了想,指了指田见秀和刘芳亮,说: “老虎一个人不够,你们仨都留下,在这里打官军一个狠的。 记住,要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打得官军十天八天内,不敢追过来。“ 三人都郑重起身,拱手领命。 张天琳问: “宁羌州城现如今被白莲教妖人占着,若是他们拦路咋办?“ 李自成对白莲教自是不屑一顾: “些许妖人,若是缩在城里,那就不必管他,若是胆敢造次,直接碾碎他们。“ 第二天,留下李过,田见秀,刘芳亮率两万大军埋伏在这一片丘陵地带,其余闯军继续西行。 到了沔县,袁宗第见出征时,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军,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不禁唏嘘不已,连忙安排李自成进城休息。 李自成却把刘宗敏拉到一边,悄悄吩咐: “老刘,你不要进城,立刻亲自回铜钱坝办两件事。 一是派人通知略阳的刘二虎(刘体纯),让他一定要死守略阳城,绝不能放左光先的兵马过来。“ 刘宗敏问:“那,跟他说要守到什么时候呢?“ 李自成琢磨了一下,道:“最少十天,最好半个月。“ 刘宗敏又问: “到了那时候,二虎再撤回来的话,怕是刚好碰上汉中过来的追兵。“ 李自成大手一挥: “那就让他不要撤回来。 半个月以后,让他把队伍拉进秦岭山里,有缘的话,日后弟兄们自会再相见。“ 刘宗敏又问:“另一件事呢?是不是搬取家眷?“ 李自成点头: “是。你要让他们尽快出发,一刻不要停留。 另外,只带十日八日粮草,大院里其余物品器械一概扔下。“ 刘宗敏很是吃惊,很有些不舍: “咱们积攒这点家当可是不易,全都扔下?还有不少金银呢。“ 李自成斩钉截铁: “全都扔下!老刘你不是不知道,现如今咱们的形势。 如果能顺利进入四川,今天扔下的东西,那边多的是。 如果咱们婆婆妈妈,拖泥带水,被官军堵在宁羌附近的山路上, 那就必然全军覆没。“ 刘宗敏点头称是:“好,就按哥哥的意思办。“ 临走,李自成又叮嘱一句: “记住,只搬取家眷,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要跟着。“ 第三十八集阻击战 八月初五,沔县城东三十里 胡二彪趴在高处,目睹了整个阻击战的全过程。 惨烈的杀戮,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这辈子杀人如麻,一贯凶残的胡二彪,愣是被吓得差点尿湿了裤子。 田见秀,李过,刘芳亮率领的两万闯军,埋伏在丘陵起伏的背面,在官军追兵通过时,他们并没有亮出旗帜,结阵冲杀,而是始终一声不吭,像做贼一般,各自分散,悄然冲进官军的行军队列,发起了自杀式肉搏战。 正在行进中的官军一下子就懵了,也乱了,双方随即开始了毫无章法的互砍。 待到战场上彻底安静下来,胡二彪才敢颤抖着双腿站立起来。 官道上,山坡上,草丛中,遍布的都是尸体,层层叠叠,死状各异。有闯军的,有官军的,绵延十几里,一眼望不到头,总数怕是不下两三万。 最近李自成和官军在汉中地面上打仗,也不知道战况如何,光头山的土匪们很是心痒痒。 胡二彪这次就是带着几百号小喽啰下山,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小便宜好捞,却没想到真的让他碰到了这么大的一个阵仗。 他指挥喽啰们搜集了大堆大堆的兵器铠甲,又捡了几十匹还能走路的骡马,驮上战利品,准备凯旋而归。 突然,他看到一个喽啰胳膊下夹着一根闪闪发亮的铜管,便劈手一把夺了过来。 那喽啰赶紧来抢,嘴里嚷道: “哎哎哎,二当家的,这可是我新得的宝贝。” 胡二彪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手里还在不停摆弄那根铜管,嘴里嘟囔道:“这他娘的是个啥东西?咋像是空心的呢。” 那喽啰爬起来,又来抢,胡二彪又抬脚把他踹了个跟头,然后将铜管拿到眼前往里面看。 那喽啰又伸手来抢,却不料胡二彪这次没有踢他,反而哈哈大笑道:“哈哈你小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来来来,老子赏你二两银子。” 说完,他掏出一块银子,远远地扔了出去,让那小子自己去捡。 胡二彪小心翼翼地把铜管收进自己怀里。 他没认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早就听说过,但却一直无缘得见的宝贝, 千里镜! 宁羌州城,皇宫(州衙) 大殿上人声嘈杂,像极了买卖兴隆的菜市场,极乐国今天的大朝会陷入一片混乱。 龙凤帝九戒大师端坐龙椅之上,神情淡然。 他微眯着双眼,实际上已经进入了浅浅的睡眠。 昨夜他与几个刚刚进宫的妃子大被同眠,很是耗费了不少真气。毕竟年龄不饶人,此时此刻,即便朝堂遇到了这么大的事,龙凤帝的眼皮还是睁不开。 去李自成处宣旨的钦差,带回来了闯军大败,官军的几路总兵即将兵临宁羌城下的消息。 噩耗来得太过突然,让刚刚过上好日子的极乐国文武大臣们措手不及。 在龙凤朝这些人想来,李自成毕竟有着十万大军,即便不能迅速打败官军,但和洪承畴纠缠个一年半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弄得好,双方拉锯三年五年也不稀奇。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此,龙凤朝就可以偏安宁羌,在这个安静的小城里,享上几年清福。 没想到啊没想到,幸福来得快,走得更是突然。 今日朝会,便是要商讨应对之策。 朝廷重臣的意见分为三种。 一派是原来的土匪头子。他们觉得还是就此散伙,各回山寨算了,继续过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好过在这里和官军硬拼。 另一派是共同起事的羌民。他们认为在哪里生活都无所谓,只要有吃有喝就行。现在如果要散伙回家的话,他们必须多带一点东西回去,家乡的生活条件实在是太过艰苦。 还有一派是主战派。这些人基本都是白莲教的骨干,他们觉得凭借白莲教的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和官军完全可以一战,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九戒大师一觉醒来,见大殿中几派人还在唇枪舌剑,争吵不休,便摆了摆手,宣布暂且散朝,此事改日再议。 九戒叫了至善和祁三妹留下来,进内宫陪他喝茶。 祁三妹心情低落,看着眼前这两个脚步虚浮,眼圈发青的武林高手,心中满是厌恶。 建国以后,朝廷重臣们几乎没有商议过什么正事,一共才半个月的时间,龙凤帝已经册封了上百名嫔妃。 至善也不遑多让,最少也纳了几十个妻妾。 喝了口浓茶,龙凤帝开口道: “大殿上吵吵嚷嚷,人多嘴杂,商议不出什么门道。 你俩倒是说说,咱们是走是留?” 至善道:“此事嘛,徒儿昨日思考了一夜……” 祁三妹撇嘴道:“师兄那么多妻妾,怕是夜里没有时间思考吧。” 至善老脸一红,九戒连忙打圆场道:“别打岔,你接着说。” 至善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道: “李自成十万大军都打不过洪承畴,咱们也不宜和官军硬碰硬。 只不过咱们现在家大业大,再退回观音山也是不妥。” 九戒微微点头,沉吟道:“理是这个理,只是咱们能去哪里呢?” 祁三妹道:“不如咱们北上,比如,略阳县?” 至善大摇其头: “不行不行,北上正碰见官军的追兵,少不了一场恶战。 咱们白莲教的队伍,忠诚有余,战力不足,吃亏是一定的。” 祁三妹怒道: “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我看你再多娶几房妻妾,咱们的战力就足了。” 九戒笑道: “三妹莫要欺负你大师兄,他说的有道理。” 又转向至善问:“那你的意思,咱们立刻就得南下入川?” 至善沉吟半晌,方道: “应该也没有那么着急,咱们还有几天时间可以筹备。 李自成十万大军入川,还带着家眷,总没有那么容易。 我估计这两天,他们必然要派出精锐先锋,去打通金牛道, 后续大部队才能畅通无阻。 咱们只需等个几日,跟在他们前锋后面,从容上路即可。” 九戒抚掌大笑: “哈哈好,此计大妙。 至善呐,为师老了,你倒是很有朕年轻时的风采。” 笑了一半,他突然停下来问: “可是,咱们到了四川,安置在何处呢?总不能露天扎营吧。” 至善笑道: “师傅无需担心。 十万闯军到了四川,必然会闹得天翻地覆, 到了那时,众多州县,官军肯定顾此失彼,咱们尽可以挑挑拣拣。 若是都不如意,尽可以择地建一座极乐国的新城。” 九戒轻拍桌案,赞道:“善!” 谈笑间,迁都方案,就这么确定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白莲教众悄然出城,向着西南方向滚滚而去。 一身劲装的祁三妹,无精打采地走在队伍里。 她的心情很糟。见路旁有一块两三丈高的巨石,便暗提真气,飞身掠了上去。 最后一次回头北望,嘴里喃喃道: “我走了,南哥,此生再难相见。唉,咱们俩终是没有缘分。” 皎洁的月光下,两行清泪顺着少女的腮边,无声地滑落…… 第三十九集炮打刘宗敏 八月初五,铜钱坝铸钱局大院 刘宗敏万万没想到,计划好的事情竟然出了岔子。 今天一大早,高一功气喘吁吁地过来通报,说是李云龙反了,他的部下已经封锁了铁矿山大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刚刚派过去领取军械的兵卒已经无功而返。 闻听此言,刘宗敏的太阳穴立刻开始突突乱跳,他暴怒了! 近日连番大战,他在前面冲得太凶,所部人马折损大半,现在手里只剩下两三千人,很多还失了兵器。 这次他回到铜钱坝的目的,除了组织搬取老营家眷和辎重,主要还是为了把蓝采和这一段时间打造出来的刀枪都弄过来,重新武装一下自己的队伍。 而李云龙这孙子早不反晚不反,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造反,摆明了就是想抢走自己一直惦记着的这批刀枪,是可忍熟不可忍! 刘宗敏二话不说,点起人马,杀奔铁矿山。 十来里路,转眼就到。 远远就看见李云龙的部下也已经出了铁矿山大门,在门前空地上列队静候。 双方相距还有一里地的时候,刘宗敏抬手叫停了队伍。 他自己则继续前行,毕竟艺高人胆大。 一人一马来到两军阵前。 他用枪尖一指李云龙,骂道: “李云龙,额日你先人! 闯王待你不薄,老兄弟们也没人得罪你, 你这是弄啥哩? 就凭你手下这几个虾兵蟹将,挡得住我老刘的一次冲锋?“ 李云龙端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并无半点惊慌之色。 那马全身乌黑,四蹄雪白,显得颇为神骏。 李云龙冲着刘宗敏一抱拳: “老刘骂的好没有道理。 我老李只是不想继续在闯营干了而已, 从今以后,咱们分道扬镳。 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刘宗敏怒道: “某不与你耍嘴皮子。 我且问你,我干儿子新近打造的刀枪在哪里? 你把这些刀枪给了我, 咱们兄弟便好合好散,从此各走各路。 如若不然,咱们今天就只能你死我活,手底下见真章了。“ 岂料李云龙不但毫无惧色,反而有些好整以暇: “你少在这里吹牛皮! 我老李以前怕你,无非是兵少装备差, 可今时不同往日, 凭我老李现在的战力,莫说你只来了两三千人, 即便来个两三万人,也不是我的对手。“ 听他竟敢这么夸口,刘宗敏赶紧扫了一眼他的身后。 这一看不打紧,立刻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却见李云龙的兵卒,果然都拿了新装备。 除了人手一柄形制古怪的短刀之外,每个兵卒竟然都还举着一把闪亮的钢弩! 刘宗敏后背发凉,差点就要返身后退,因为很明显,现在他所处的位置,很可能就在钢弩的有效打击范围之内。 他颤声问: “这许多钢弩,也是我老刘干儿子帮你打造的?” 李云龙得意笑道:“岂止是钢弩,我还有大炮呢。” “大炮?!!!” “李云龙竟然还有大炮?!!!” 刘宗敏瞬间胆寒,毕竟他刚刚在汉中城下吃过大炮的亏。。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红衣大炮,是神一般的存在。动辄重达数千斤,发射时,硝烟弥漫,声如奔雷,令当面之敌闻之色变,肝胆俱裂,一炮糜烂数十里。 “你真的有红衣大炮?架在哪儿啊?让我老刘也开开眼。”虽然害怕,但刘宗敏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李云龙也不废话,冲着身后摆摆手,队伍左右一分,露出了地上一字排开的四门炮。 刘宗敏不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只见这些炮,都是一根三尺长的细钢管,固定在下面的简易支架上,除了有一个调节手轮,其它就没有什么了,简陋单薄,细胳膊细腿,完全没有一点红衣大炮的样子。 刘宗敏立时爆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狂笑,他一指那几个小可怜: “啊哈哈哈, 老李,就这? 你就想靠这几根小管子来吓唬我? 啊哈哈哈,我老刘却是不怕。” 李云龙道: “一听你就是个棒槌。 你可看清楚了,我这叫神威无敌小将军炮,最是厉害。 别看那些红衣大炮又黑又粗又长,其实都是样子货。 要论厉害,还得是我老李这些小钢炮。 你不信可以试试。“ 刘宗敏笑道: “好好好,试试就试试。 咱俩今天打个赌, 我老刘站着不动,让你打我一炮, 若是打我不死,你就乖乖的把那些刀枪还给我。 若是我老刘被你打死了,那这笔帐咱就一笔勾销。 你看如何?“ 李云龙自是同意。 自从昨晚听说闯军在汉中城下大败,即将全军南下进入四川之后,李云龙就兴奋异常,彻夜难眠。 一来可以就此脱离闯军,二来他也很想寻机炫耀武力。 本来蓝采和的意见,是缩在铁矿山里就好,等闯军老营都撤干净了,再出去活动不迟。如果其间有人过来骚扰,只管一顿弩箭射出去,撵走了事。 但李云龙大大的不同意。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战力强悍,如果不出去炫耀一下,犹如锦衣夜行,实在是说不过去。 李云龙依仗的,无非是蓝采和为他量身打造的一套装备。 冷兵器就是狗腿刀和钢弩。 刘宗敏要的那种大砍刀,尺寸过大,也过于沉重,被蓝采和果断放弃。他按照自己狗腿刀的形制,把刀刃从三十八厘米加长到了四十五厘米,作为护身武器足够了。 钢弩是把之前小橘子他们的小型钢弩,改进了一种放大版。 弩臂,行程,枪托都加长了不少,和后世的步枪长度大体相当。 新的钢弩射程超过两百米,有效射程达到一百二十米左右,在一个简易上弦装置帮助下,发射速度也很快。 近战武器和远程攻击武器都有了,李云龙更期待的是火器。 这个时代的火器之所以威力不行,蓝采和认为主要还是火药不行。 除了硝石和硫磺的纯度不够,几种原料之间的配比和混合工艺做的也不好,造成最终成品在爆炸时,燃烧不充分,烟大,残渣多,所以威力很有限。 在小橘子三人以及李云龙几个亲兵的帮助下,蓝采和亲自对原料进行了提纯,改进了研磨和混合工艺,造粒以后,使用模具,增加了一道压紧工序,生产出一批火炮和手榴弹专用的高等级黑火药。 在小钢炮和手榴弹的加持下,李云龙的腰杆瞬间硬了起来。 刘宗敏不是傻子,小聪明也很多,赌约定下之后,他拨马就走,足足跑出去一百丈开外,才掉过身来。 这样的距离,绝对安全。无论是弓弩还是铳炮,都拿他没有办法。 李云龙看他站定,就冲着他大喊: “老刘,你站好了啊,千万别动! 你别急啊,我马上就开炮!” 距离太远,其实刘宗敏根本就听不到。 李云龙转身,指挥一组炮兵迅速清理炮膛,放进去定装火药,再就是一个健身球大小的铁蛋,最后他亲自调整炮管角度进行瞄准。 一切准备就绪,李云龙又抬头看了一眼刘宗敏的位置,然后屏住呼吸,咬紧牙关,点燃了炮捻。 长长的炮捻燃尽,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炮口喷出一尺多长的火焰,随即整个炮身猛地向后一坐,炮位上方弥漫起雾蒙蒙的白烟。 远处,一片惊呼声中,漫天血光飞溅,刘宗敏连人带马,如腾云驾雾般,向后直飞出两丈多远,才扑通一声落到地上,腾起一阵灰尘…… 第四十集交易 刘宗敏竟然被李云龙一炮打死了! 场上所有人都懵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闯军阵中,高氏像发了疯一般,大声吩咐高一功道: “快快快,你们速速抢回老刘的尸首。” 她自己则挺枪上马,杀奔阵前。 此时,蓝采和也骑着小矮马,从大门里头跑了出来,埋怨道: “哎呀,老李,你咋突然打这么准呢! 这下你可闯大祸了,多半真要打仗了。“ 李云龙也吧唧着嘴,一脸的无奈: “哎呀呀,只是想吓唬他一下罢了。 之前从来没有打准过。” 一身劲装,骑着枣红马的高氏旋风般冲了过来。 只见她双目圆睁,浑身颤抖,显然情绪极为激动。 她手握钢枪,一指李云龙,厉声骂道: “李云龙,额羞你先人! 自你投入闯营,闯王可曾亏待你? 弟兄们可曾欺侮你? 你手下缺少衣物,老娘可曾让老营里的姐妹帮你们剪裁缝补? 没有良心的东西,额羞你先人! 你忘恩负义,一炮就把老刘打死了, 你打炮这么厉害,干脆打老娘一炮,把老娘也打死算了!“ 语速极快,声色俱厉的叫骂声中,李云龙根本插不上嘴,也不敢直视高氏的凌厉眼神,只好低下了头。 这时,高氏才发现骑着小矮马,缩在一旁的蓝采和。 于是,她调转火力,枪尖直指蓝采和: “蓝先生,你是有学问的人, 我还向闯王保举你,想让你到老营来当个管事。 谁曾想你也是个不讲义气的人, 当面就敢打死自己的义父!“ 蓝采和忙纠正道:“他是我干儿子。” 高氏更怒了: “不管你是他干儿子,还是他是你干儿子, 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相互残杀,就是畜生! 额羞你先人! 读书人就是坏, 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会不会打炮啊? 敢不敢一炮把我也打死?“ 蓝采和被她骂的狗血淋头,尴尬至极。 想当初,闯军刚来时,蓝采和受了侮辱,他曾暗下决心,等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把这帮孙子统统干掉,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刘宗敏,或者是他们手下的喽啰兵,有一个算一个,决不放过。 偏偏就没有算计到,闯军里竟然还有这么霸道的女匪首。 他和李云龙都没有那个胆子,冲着高氏再放一炮,或者下令钢弩齐发,把正在嚣张谩骂的高氏射成刺猬。 好在这时高一功策马奔来,凑到她姐跟前说了几句。 那高氏听了,二话不说,拨马就随高一功回去了。 李云龙和蓝采和互望一眼,虽不知怎么回事,但都如蒙大赦,长长吁了一口气。 高氏回到阵后,看见刘宗敏真的完好无损,并且还在迈着两条短腿,绕圈疾走,嘴里碎碎念着: “李云龙倒是没骗人! 看着不大一点点,这小钢炮着实厉害! 一炮差点把老子轰死! 咋办呢?咋办呢?咋办呢? 老子得把这些小钢炮弄到手才行……“ 高氏手抚胸脯埋怨道: “唉呀,老刘,你可是吓死我了! 要是你真死了,我可怎么跟闯王交代啊。” 原来李云龙刚才那一炮,打得太准,炮弹直接命中刘宗敏的坐骑,将那匹马的脑袋和脖子都打碎了,但刘宗敏却是福大命大,当时只是被震晕过去,很快就又清醒了。 刘宗敏见高氏过来,也不客套,嚷嚷道: “嫂子,还有高一功, 快快快,把你们手上的人马都给我凑起来, 我这就去杀了李云龙,把他的小钢炮抢过来。” 高氏犹豫道: “怕是没那么好打吧,老刘。 我看李云龙的队伍上,人手一把钢弩, 他们还有大炮, 就咱们这点人马,未必打得过。 再说,即便勉强胜了,恐怕也得死伤大半, 岂不是误了大事?” “那,那咋办?总不至于就这么撤了吧?”刘宗敏很是不甘心。 却见金氏凑上来道: “他叔,你咋是个死心眼呢? 你想要啥东西,你就过去跟他们买啊。 何必总是打打杀杀呢?“ “买?”刘宗敏被她说愣了:“怎么买?” 金氏笑道: “当然是用银子买嘛。 你想想,咱们老营这么多仓库,能值多少钱? 你只管开价就行了, 他们又不知道这些东西咱们原本就不打算要了, 肯定会以为占了大便宜。” 刘宗敏这下听明白了,他啪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笑道: “哎呀,你们念过书的人,坏心眼就是多。 我平日里还觉得老田的坏心眼就够多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的那点本事,都还是嫂子你教给他的。“ 金氏一拳打在刘宗敏的粗胳膊上,骂道: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再次出现在阵前的刘宗敏,骑着一头大青骡子,倒是把严阵以待的李云龙吓了一跳: “哎呀!老刘,你咋没死呢?” 刘宗敏笑道: “你那烂怂炮,还没有锤子大,能打死你爷爷?” 又对蓝采和道:“干儿子,见了爹,咋也不知道磕头?” 蓝采和道:“我是你爹!” 刘宗敏却不再扯淡,他收敛笑容,作出认真的模样道: “某这次过来,是要和你们谈一笔交易。 之前打造的兵器还有多少?我全部要了, 另外,这种钢弩,还有这几门小炮,我也要了。 至于价钱嘛,你们随便开。” 他这话把对面两人说糊涂了。 李云龙和蓝采和对视一眼,道: “那些打造的刀枪嘛,大致一两千件,都卖给你。 不过钢弩,还有小钢炮, 可是我老李的宝贝,你想都不要想。“ 刘宗敏见他死心眼不好谈,就转向蓝采和道: “这些东西都是你造的吧? 有啥不能卖的,卖完你再造嘛。 价钱你随便开! 你好好想想,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啊。“ 蓝采和听他说得有理,就试探道: “那就这样吧。 刀枪二十两银子一柄, 钢弩二百两一把, 小钢炮两千两一门, 刘将军意下如何?“ 这个价钱,自然是蓝采和胡说的,至少是市场价的十倍二十倍以上,傻瓜才会答应。 不过没想到的是,刘宗敏听了这个报价之后,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大手一摆,喝道: “好啦,成交! 谁耍赖是狗!“ 李云龙一下子就急了,小声埋怨道: “这咋弄? 要是他真的拿来几万两银子,咱还能真把小钢炮卖给他?” 蓝采和也没想到刘宗敏这么霸气,但是无论如何,送上门的银子,总不能不要吧? 何况这么多! 他笑道: “你急啥?这么好的价钱,卖就卖呗, 过几天,我做更大更好给你。” 随后,双方就坐在马上,议定了交货数量。 一共是刀枪两千件,钢弩二百把,小钢炮四门,带二百发炮弹和火药包,共计作价八万八千两银子。 蓝采和急切问:“那,老刘,你的银子呢?” 刘宗敏也不答话,转身望去。 却见黑色劲装的高氏策马而来,到了二人面前,也不下马,只从怀中掏出一物,“刷”的一声,掷向蓝采和,嘴里道: “东西都在仓库,你们自行点验!” 蓝采和慌忙伸手接住,拿过来一看,原来是红绸子包着的一个帐本。 再抬头时,高氏早已拨马走了。 蓝采和翻开账本,见上面的数字写得笨拙而认真,像极了一年级小女生的算数作业。 翻着翻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手里的账本也被不小心流下来的口水打湿了一大片…… 第四十一集发财了 第四十一集发财了 蓝采和站在铸钱局大院门口,目送闯军老营开拔。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个时代的大规模行军。 高一功率领两千人充当前锋,中间是老营家眷三四千人,再加上上千人的脚夫工匠和杂役,还有上百辆骡马大车随行,刘宗敏所部两三千人押后。 整个队伍林林总总近万人,前后拉开一二十里的距离,哩哩啦啦走了两三个钟头。 现场少有人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忽见金氏带着田喜鹊和田平安过来道别: “蓝先生,希望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夫人!” 两个孩子都挺聪明,对蓝采和也亲近,难免有些不舍。 蓝采和便把自己的坐骑送给了田平安,还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 “等你们下次回来,再来听我讲课。” 李紫薇帮高氏牵着马,远远地冲这边点点头,却没有过来说话。 刘宗敏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全部的刀枪和四门小钢炮,显得十分亢奋。 他踮起脚,拍了拍蓝采和的肩膀: “爹走了啊。 若是官军来了,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保住小命最要紧。” 蓝采和把肩膀一斜,避开他的熊掌,哼道:“我是你爹。” 队伍滚滚南去。 闯军终于滚蛋了! 蓝采和不但重获自由,而且一下子得到了一账本的财物,从乞丐,从俘虏,瞬间又变回了亿万富翁,让他感觉很不真实。 他迫不及待跑到铸钱局大院里面前后转了一圈,总算是放下心来。 账本上的东西都在,并且实在是太多了! 不但有粮食草料,布匹帐篷,云梯木料,旌旗绳索,弓弦火药,还有大量乱七八糟的物资。 什么家具字画,香料药材,茶叶食盐,丝绸瓷器,铁器铜器,硝石硫磺,等等等等,反正更像是抄家抄来的东西,而不是普通的军需辎重。 光是铜钱,就堆满了一间仓库。穿铜钱的绳子早都断了,所以根本无法计数,按照高氏账本上的记录,应该是两万三千贯。 还有一屋子的散碎银子,账本上写的是三万六千两,不过蓝采和估计,高氏他们离开以前,肯定会偷偷打包带走一些。 蓝采和还看到了猛火油,就是后世的石油,至少几百桶,真不知道李自成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后来,他还在一间仓库里,发现了一屋子的毛毡毛毯和毛线。 这让蓝采和很是惊喜。 他一直以为古代是没有毛线的,实在是没想到,原来大明朝就有了。 看来天冷以后,自己还是有毛衣可以穿的。 打听了才知道,原来这些东西是闯营抢劫了一个羌族市镇得来的。 羌族自古就有使用羊毛纺线,制作衣服和毡毯的传统。 在另一个院子里,存放着上百架的骡马大车。 不但有骡马大车,老营还在这里留下了将近两千名干活的杂役没有带走。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运粮的,有赶车的,有照料牲口的,有洗衣做饭的,有各种工匠,有些是纯粹干力气活的苦力,反正是人员杂乱,干啥的都有。 李云龙只负责带人看管现场,清点物资的工作,都交给了王启年。 王启年本来就没病,只是那天尿湿了裤子,面子上有些羞臊,所以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 现在一听说闯贼走了,瞬间他的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变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不过东西太多,一时点验不清楚,只能是先弄个大概。 傍晚时分,初步结果出来了。 蓝采和叫上李云龙,泡了茶水,等着王启年的工作汇报。 王启年显然心情大好,他慢悠悠地喝了杯茶,才把各种统计表逐一归类。 物资主要分成两组,一组是要拉回铁矿山的工业原材料,另一组是准备运到汉中城,放进店铺里慢慢发卖变现的东西。 他敲着一摞单子道: “这些啊,都是金银器,古董字画, 丝绸,茶叶,瓷器,名贵药材,香料调料, 这些东西,都很值钱, 若是用正常价钱慢慢发卖的话,收回来四五万两银子应该不成问题。” 他又指向另一摞单子: “硫磺硝石,食盐纯碱,铁器铜器, 这些都是咱们原本就要日常采购的, 还有布匹粮食,牛皮羊皮,木料这些东西, 以后陆续都能用到,拢共也能值两三万两银子。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急忙间还弄不清楚, 以后慢慢来吧,反正大多是些不太值钱的。” 说完,他推开面前的清单,双手抱在脑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笑道: “单单这些,价值已经超过十万两银子, 还没算仓库里的铜钱和银两。 这次你可真是发达了,三弟! 不但这些,你猜我在后面堆场上还看到了啥?” 原来,王启年刚刚四处查看时,发现堆料场上堆着两大堆矿石,都有小山那么高,由于好多年没有动过,表面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东西了。 他爬上去研究,发现大的一堆是铜矿石,小一堆的是金银矿,都是拣选过,并且破碎好了的精细原料。 也不知道当初铸钱局为什么会积存这么多,看样子足够他们用上两三年的数量。 蓝采和问: “那些矿石品味怎么样?” 王启年笑道: “当然好了,都是最好的矿石,是铸钱局在附近各处精选的。 一万斤这样的矿石,能炼一千斤铜,一二百两银子,一二十两金子。” 蓝采和大吃一惊: “这么厉害?那这两座小山,岂不是价值连城?” 按照蓝采和的概念,后世的金矿银矿,往往一吨矿石,也才只能炼出来几克金银,几十克就是很富的富矿了,没想到来了大明才知道,后世发现的那些富矿也许是前人已经炼过两遍的炉渣了。 王启年点头笑道: “嗯,不错,按照我的估算,这两堆已经打好了的矿石, 价值最少十万二十万两银子,兴许还更多。” 李云龙听了一拍桌子,率先表态: “那还犹豫啥?直接拉走就是了。” 蓝采和拍了下他的胳膊: “别激动嘛。 这么大堆的矿石,拉到猴年马月才能拉完? 只是咱要是就地冶炼呢,万一被官府抓到, 给咱定一个盗卖国有资产的罪名, 杀头可就不好了。” 李云龙倒是不怕,眼睛一瞪道: “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谁敢来查,咱弄死他!” 蓝采和连忙摇头: “不行不行! 从现在开始,咱也算有家有业了,犯不着再干冒险的事儿, 还是得想一个比较妥善的办法才行。“ 王启年笑道: “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此事风险不大。 当官的都不懂冶炼,也不认识何种矿石,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种事。 咱们只要找一个官面上的人撑着, 遇事有人通报消息,就不会有大麻烦。“ 官面上的人? 不就是官商勾结嘛! 这倒是正路。 不过李云龙是反贼,本地一个官也不认识。 蓝采和也只认识崔元方和张京生,好像他俩都不太合适。 王启年却道: “这有啥可想的?当然是找谢若林了。“ 大家再无异议,王启年便不耽搁,立刻带上两个伴当,骑马到华阳县去找谢千户了。 第四十二集排排坐 八月初六,铜钱坝铸钱局大院 蓝采和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 昨天晚上,他没有回十里外的铁矿山,而是留宿在铸钱局大院。 这边的生活条件好得多。 特别是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建筑风格典雅精致,布局错落,房间内部陈设考究,家具齐全,据说以前这是铸钱局矿监的居所,前一段时间,高氏也是在这里居住。 床很大,也很松软舒适,是着名的八步床。 蓝采和想到这床以前太监睡过,李自成和高氏也睡过,心里难免微微有些不爽。 不过,自从穿越明朝以来,他睡稻草堆的次数也不止一晚,前世的洁癖早就被治愈了。 还没有彻底起床,谢若林就到了。 这让蓝采和很是惊奇,他本来预计,这家伙最快也是今天晚上才能回来。 昨天王启年赶到华阳已是深夜,早已疲惫不堪,他准备休息一夜再下山。 岂料谢若林一蹦三尺高,不顾王启年的坚决反对,执意连夜出发: “百年难遇的良机啊,大哥!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啊,大哥!” 王启年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只好答应下来。 安排千户所二百多人明早再出发,谢若林则带上王老四,小六子等几个亲信,护送着九妹,小姑和小铃铛,跟王启年骑马下山,星夜兼程。 一个多月不见,蓝采和看这三个女人虽然面带倦容,但并无菜色,反而一个个都吃得更胖更白净了。 蓝采和不禁疑惑,难道华阳县的生活条件这么好吗?还是那里的山水更养人? 女人们也不客气,大呼小叫着,纷纷跳到蓝采和的大床上,毫不嫌弃地钻进了他刚刚睡过的被窝。 小铃铛困得睁不开眼,但还是笑得嘎嘎的,很是喜庆。 早饭已毕,几个人开始商量正事。 第一项议程,是应蓝采和的要求,四个人重新结拜兄弟。 其实也就是把李云龙给加进来。 李云龙是老军伍,会打仗,敢杀人,手下带着千把人的队伍,实力不容小觑。 把他拉入伙,是顺理成章的事。 王启年原本和李云龙有些小小的过节,但事过境迁,他当初被吓得尿湿裤子的事,大家似乎已经淡忘,最起码无人再提起。 四兄弟重排座次。 王启年二十八岁还是大哥, 李云龙也二十八岁,但小几个月,担任二哥, 谢若林下降一位,是三哥, 蓝采和降为四弟。 仪式走完,大家客套一番,亲近了不少。 第二项议程,是王启年提议的,内容相当敏感。 大致意思是,这次从闯贼身上赚了这么大的一笔财富,应该怎么分配呢?需要尽快商量一个方略出来。 在这件事上,谢若林没有什么贡献,所以也就没有发言权。 他很自觉地担任端茶倒水的职责,给每个人都倒上一杯浓茶,然后就默默坐在一旁,只把耳朵竖起来,想听听有多少好处能落到自己头上。 四兄弟闷头喝茶,一时没有人发言。 眼看冷了场,李云龙率先表态: “此事嘛,还是老四拿个主意吧。 我和手下的弟兄们,只要有吃有喝就行。” 说完,他还作出一副大大咧咧很豪迈的样子。 王启年则笑道: “这一个多月,大家都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 幸好咱们得了这么一笔外财, 每个人都分一点,也是一个弥补。“ 蓝采和没有最先,是在考虑如何措辞。 “这批财物嘛,我觉得……”他还是很谨慎地开了口: “不能分!” “啊?!” 听他说得这么坚决这么明确,三个人都有些吃惊,心里难免还有一点隐隐的失望。 最失望的却是谢若林。因为在回程的路上,王启年已经答应过,分好处时,少不了他的一份。 即便按照十万两银子来分,只给分他一成,那也是一万两啊,好大的一笔财富。 “我的意思是,”蓝采和继续说: “这些东西,是咱们的保命本钱,不能分。 都分了,都拿回家, 等以后李自成他们再打回来,或者是关外的鞑子兵打过来, 那你积攒再多的家产,又有个屁用? 不还都是给人家准备的?“ 李云龙问: “四弟,之前你说李自成能打到北京城,到金銮殿上做皇帝, 不是一句玩笑话?” 蓝采和道: “当然不是玩笑。 据我推算,用不了七八年,这事儿就会发生。 到了那时,天下大乱, 咱们若是还没有保命的手段,那就死定了。“ 王启年觉得也有道理,但还是有些不死心,便问: “老四,那你想怎么办? 莫不是要打造兵器,招兵买马,然后造反? 蓝采和大笑摇头: “哈哈造反干嘛?咱不造反。 只是有了这批东西, 以前不敢想不敢干的事,现在就可以干起来了。“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的纸笔,刷刷刷开始绘制蓝图。讲解道: “我的想法,是除了扩建炼钢厂, 还要把焦化厂,化工厂,化肥厂,机械加工厂,兵工厂, 陶瓷厂,玻璃厂,砖厂,水泥厂,铜加工厂,金银冶炼厂, 以及造纸厂,酒厂,木工家具厂,服装被服厂,等等等等, 都要建起来, 再用小火车把铸钱局大院和铁矿山,以及这些工厂, 统统连接起来, 还要修路,扩建码头,修建宿舍区,办公区,等等等等。“ 他的画上高炉和反应塔林立,数十根烟囱冒着黑烟,一栋栋的楼房高耸入云,还有医院,学校和大商场,道路宽阔笔直,还画着几辆小汽车。 一时之间,信息量太大,几个人被他说得头晕目眩,插不上嘴。 蓝采和越说越激动,他站起身来,大手一挥: “大哥负责矿山的生产和销售,二哥负责安全保卫, 三哥负责官面上的协调,我负责新产品的开发, 只要咱们四兄弟同心协力, 利用这七八年的功夫,足可以把咱们这里, 打造成大明朝最牛叉的工业基地。” 他意气风发,口若悬河,等到演说结束,他才想起一事,于是擦着嘴角的唾沫,问王启年道: “大哥,既然这一片以后就算是咱们四兄弟共同的地盘, 那我的想法是, 现在拿出一部分现银给你作为补偿,毕竟铁矿山以前是你的产业。 你看,折算多少银子合适?“ 王启年一听,感觉他这个提议还真是不错,自己不但得了现银,其实产业也并没有丢,反而还更加壮大了,确实是个好主意。 只是要多少钱,他自己实在是不好开口,便扭捏道: “咳咳,这个嘛,行啊行啊, 既然四弟都考虑好了,那就都按你的办法来, 具体折算多少银两,也都听四弟的。“ 蓝采和道: “让我说的话,大哥,那你看两万两银子咋样?“ 王启年听了,差点笑出声来,生怕他改了主意,便立刻毫不犹豫地点头表示同意,心下更是窃喜不已。 第四十三集分果果 蓝采和的心情越来越好,气场越来越足。 一夜暴富之后,他发现自己成了四兄弟团伙的话事人,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之前在铁矿山,虽然他拥有学历优势,但王启年拥有矿山的产权,两者相较之下,自己难免要气短一些。 现在大不一样了。 在与闯贼的斗争中,王启年先是被吓尿了,失了面子,然后就装病在床,一个多月里始终无所作为。等到现在分配胜利果实的时候,自然就失去了主导权。 李云龙在斗争中虽然贡献很大,但如今他属于两眼一抹黑的外来户,很依赖自己的帮助,所以,对于自己的各种安排,他都是言听计从。 而谢若林则不需要考虑,他只是一个跑过来占便宜的。 原本铁矿山有一千人,李云龙手下有一千人,这次在闯贼老营接收了两千人,如今四兄弟的手下,人口达到了惊人的四千多人。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很多县城,都没有这么多人。 蓝采和要求王启年帮助他,尽快把这些人手分工利用起来。 然后又提出,既然李云龙已经从良,那么就应该转变身份,把他手下的一千人,改编成厂区的护厂队。 并且本着兵在精而不在多的原则,精简一半,编成一个大队。 改编以后, 每十人为一个班,设班长一名, 五个班为一个小队,编制五十人,设正副小队长, 五个小队为一个中队,编制一百五十人,设正副中队长, 三个中队为一个大队,设正副大队长。 一般队员,月薪三两银子,班长五两,小队长十两,中队长二十两,大队长五十两。 矿区的工人月薪,与护厂队相对照。 普通力工月薪一两,工匠二两,组长五两,车间负责人十两,分厂负责人二十两,总厂负责人五十两。 四兄弟月薪一百两。 所有人管吃管穿管住。 听完蓝采和的工资和福利待遇规划,疲惫不堪,正在大口喝浓茶的王启年差点被呛死,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才上气不接下气道: “用得着这么多吗,四弟? 你看我那几个管事,可都是月薪五两银子, 还都干得挺欢实。“ 谢若林也插嘴道: “不能这么发饷啊,四弟, 否则,我那二百多兵,都得跑过来。” 李云龙也笑道: “哈哈确实有点多。 你可把账算好了啊,老四, 别把大话吹得太早, 等到没钱开饷的时候,咱可也没法缩回去。“ 蓝采和正是意气风发的当口,对众人的担心不屑一顾,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哎呀,放心把你们, 等咱们的厂子都开起来了, 各种产品源源不断地运出去,银子就会大车大车地拉回来。 到那时,咱们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 对于蓝采和的说法,王启年有些不以为然: “反正你把帐再算细一点没坏处。 你要知道,若是让这些下苦人放开了肚皮吃, 一个人一个月就能吃掉咱们一石粮食。“ 蓝采和笑道: “嗐!让大家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 再说,如果给工人增加点肉菜, 他们肯定就吃不下那么多饭了。” 见他这么坚持,三个哥哥都只好微微摇头,不再作声。 接下来是商量谢若林的问题。 谢若林在山里待着,最为担心的,是怕流贼过去以后,会有人参他畏敌怯战,来个秋后算账,毕竟这次闯贼还没到,他就率部转进华阳了。 现在下了山,听说白莲教攻占了宁羌州城,杀了全部文武官员,包括他们宁羌卫的所有上官。 这个消息虽然还不能完全确认,但也足可以让谢若林放下心来,毕竟,所有上官全都光荣殉国,只剩下他这个小小的千户还在坚持抗敌。 所以现在需要讨论的,是如何帮助谢若林抓住时机,更进一步。 蓝采和的意见是,要想一个好办法,争取弄一个官升三级,直接去当宁羌卫的指挥使。 这样的话,大家以后在略阳,宁羌,沔县一带办事,谢指挥使都能罩得住。 “这恐怕不容易,”哈气连天的王启年,喝了一口浓茶,道: “他上面还有好几级呢, 什么镇抚,指挥佥事,指挥同知, 你说的卫指挥使要比他这个千户大四五级呢,我看不大可能。“ 蓝采和笑道: “也不一定,事在人为嘛。 咱们把老营里用不到的东西,都让三哥当作战斗缴获交上去, 不行的话,再交几千旦粮食,几千两银子, 我看就差不多了。“ 李云龙摇摇头: “不行不行, 要想官升三级,光上交一点缴获肯定是不行, 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战功才说得通。“ “战功?“ 谢若林脸都绿了,他手下的二百五十号人是什么成色,他自己最清楚。 蓝采和问李云龙:“二哥,你看咋样才能弄到一千个首级?“ 李云龙笑道:“这个嘛,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怎么说?” 李云龙轻描淡写道: “老营不是留下了两千杂役嘛,你把他们都杀了,首级不就绰绰有余?” 蓝采和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青壮,我还留着他们干活呢。“ 李云龙道:“那就没办法了,只能硬碰硬干一仗才行。“ 谢若林听他俩说得热闹,眨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不解的问: “你们疯魔了?还真想打仗? 我手下那两百多人,你们又不是没见过。“ 蓝采和笑道:“反正这事交给二哥了,你让他帮你想办法。” 王启年打了一个哈欠,撇嘴道: “等你当了宁羌卫指挥使,别忘了还我的帐啊。 徐大行从我这里前前后后订购了一万多两银子的军械, 到现在是一文钱还没付呢。 他虽然死了,这笔帐可不能一了百了啊。“ 看着谢若林的一脸倒霉相,蓝采和很奇怪地问: “三哥,你们卫所就没有啥资产,也没有啥来钱的门路吗?“ 谢若林很是不好意思,支吾着说: “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哪有啥好门路? 要说资产,军田倒是有不少,你要不要?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这些军田,长不了庄稼。“ 从他们千户所,一直到华阳县,沿黑龙河几十里的两岸,都是他们的军田,总数不下五六万亩。 只是虽然沿着河,但却浇灌不易,地力不肥,亩产不过百斤,慢慢也就无人耕种了。 九妹不知道啥时候抱着孩子站在一旁,这时候插嘴道: “我看都是些好地,是你们不会侍弄。 要是都交给我们家肖老三打理,准保亩产一石粮食。“ 谢若林赶忙摆手: “滚滚滚! 我们兄弟几个在商量正事呢,你一个女人家插什么嘴? 快回屋哄孩子耍去。“ 九妹“哼“了一声,扭搭扭搭带孩子走了。 第四十四集军功 八月十三,略阳通往沔县方向的官道上,一支万人规模的流贼队伍正在逶迤前行。 这是李自成手下大将刘体纯的队伍。 刘体纯乃闯军先锋,打下略阳以后,就奉命在县城驻守,之后一直与尾随而来的固原总兵左光先所部对峙。 左光先手下只有五千人马,一时也奈何不了据城而守的闯军。 不过,官军手上有不少火器,虽然不是红衣大炮那样的大杀器,但花样繁多的鸟铳,佛郎机炮和虎蹲炮,还是给城头守军带来了不少伤亡。 刘体纯一方面担心战事久拖不决,伤亡太大的话,自己的实力难免过于伤筋动骨。 另一方面,他又觉着,自己已经在略阳坚守了一个多月,应该算是圆满完成了闯王交给的任务。 于是,他就趁夜撤出了战斗,一路南下,准备去沔县找主力会合。 其实刘宗敏回铸钱局大院搬取老营的时候,就已经派出传令兵,去通知刘体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继续坚守略阳城,绝不能放左光先南下一步。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道命令并没有送达。 也许是那个传令兵半路开小差跑路了,也许是被官军或者土匪干掉了,反正是阴差阳错之下,刘体纯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出现在了铜钱坝。 队伍正行进间,探马来报,说是前方五里,宁羌卫铜钱坝千户所驻有官军,数量不详。 刘体纯问:“铜钱坝?咱们的老营不是设在这里吗?” 那个传令兵道: “是。 老营设在千户所旁边的铸钱局大院,两处相距二里地。” 刘体纯很是不解,心里便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这里咋会还有官军呢? 莫非咱老营一声不吭撤走了?” 他招手叫来手下几个将领,听了探马描述前方的地形和路况之后,下命令道: “汉中城下的战事必然出了变故。 不过咱们后面有追兵,前方绝不能再被堵住。 传令下去,大队人马全速通过前面的黑龙河桥, 然后沿官道向南,片刻不得停留。“ 然后又抬手点了一名小将,吩咐道: “程杰,你领一千人,去灭了那个千户所。 打完之后,再去咱们老营仓库那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住,打散了就行,不要恋战。” 程杰拱手领命而去。 宁羌卫铜钱坝千户所营门口, 谢若林率领手下的二百五十名喽啰兵,各举刀枪,正在乱哄哄地列阵。 谢千户今日顶盔贯甲,全副武装,骑着高头大马,自我感觉颇有威势。 只是这套盔甲他从未穿过,害得王老四和小六子一帮人费了很大力气,才帮他披挂完毕,齐心协力,终于将浑身不得劲的谢千户弄到马背上。 程杰领兵来到营门外一百丈处,看到官军这副排场,不禁哈哈大笑。 他简单整队,让刀盾兵和长枪兵各成一阵,准备一个冲锋,踏平这个千户所。 谢若林见流贼已至,便提马上前几步,高声断喝: “某乃宁羌卫千户所千户谢若林是也!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谢某刀下不死无名之辈!“ 由于距离太远,根本听不清楚。 程杰只看见对面那个官军将领,坐在马上,手里挥舞着一柄一尺半长的短刀,正在吆喝着什么。 这怂竟然还敢骂阵! 程杰很是不屑。 他转身面向自己的手下: “弟兄们,你们立功发财的机会到了! 只需一鼓作气,杀光这帮官军! 进了大营,所得金银细软,尽归个人,不必上缴! 不过我把丑话讲在前面,任何人不得放火,以免伤到自己人。 另外,也不得争抢大件物品和妇人, 都听清楚了没有?“ 兵卒们见对面的官军人数又少装备又差,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认定了这是一次轻松发财的好机会,都很兴奋。 听了程杰的训话,都迫不及待地回答。 有的喊:“听清楚了!” 有的喊:“遵命!” 有的喊:“知道了!” 反正是群情激昂,战意甚浓。 程杰很是满意,他手中长刀向着前方用力挥下,口中大喝:“杀!” 两个方阵的千名士卒,朝着营门口开始缓慢推进。 他们仍然保持着队形,显见训练有素。 谁知他们才走了几步,就看见对面那群没卵子的怂货,忽然惊叫着乱作一团,继而就在那个骑马将领的带领下,乱哄哄朝着大营里面退去了。 闯军见了,都哄笑起来。 这打的算是一个什么仗啊,没劲地很! 好在官军并没有逃散,而是跑回了营房,正好可以瓮中捉鳖。 于是,闯军便在后面紧追。 一进营门,发现这个大营占地甚广,规模不小。 最外面是校场,营房则集中在最里面的东北方向。 溃散的官军已经快跑到那几排营房的后面去了。 闯军嚎叫着,哄笑着,在后面急急追赶,就在他们沿着两排营房之间的通道即将赶上官军之时,前方一处高大建筑的侧门突然打开了,一队官军突兀地出现在面前。 闯军大队追得太急,一下子根本收不住脚步,一直等到双方距离只剩十几丈时,程杰才勉强止住队伍,嘴里暗骂: “娘的!竟然还有埋伏!” 只见对面的伏兵个个单腿跪地,平端钢弩,虽然只有两三百人,但杀气很足。 在他们的脚下,还架着几根铁管,像是虎蹲炮之类的火器,只不过炮身要细得多。 火器旁边,站着一个白脸汉子,面无表情地盯着这边。 程杰也是经过一些战阵的,他很清楚现在自己麾下人马都在对面的火器打击范围之内,钢弩的射程也不近,齐射的话,自己定然要变成刺猬。 千钧一发之际,根本来不及细想,他只能嘴里大喝: “退!速速后退!” 身体后转的同时,他已经扑到了地上。 尽管他反应很快,但一切还是来不及了。 白脸大汉的手已经挥下,五门小钢炮同时打响。 “轰” “轰” “轰” “轰” “轰” 几百上千枚小钢珠在空中飞舞,溅起朵朵血花。 闯军的队伍像是被一只猫连续舔了几下,迅速多了几个豁口,上百个血肉模糊的喽啰兵,哀嚎着躺倒在地,不停地挣扎抽搐。 炮手更换弹药的功夫,钢弩开始了轮番射击。 被打懵了的闯军毫无还手之力,纷纷转身就跑。 但是他们一千人,都挤在两排营房之间的狭窄通道上,一时之间,根本逃散不开。 又一轮小钢炮散弹射击之后,白脸下令手下追击。 这个白脸自然是李云龙。 四兄弟开会时,要求他帮助谢若林弄一份军功。 李云龙便把主意打在了刘体纯身上。 他料定,闯军既然要进入四川,必然会通知占据略阳县城的刘体纯所部撤回来,而铜钱坝千户所,正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虽然李云龙已经从良,不再是流贼身份,但是立刻就和刘体纯开战,还是有些同室操戈的嫌疑,面子上不好看。 所以他借了九妹的一捅白粉,全部扑在自己的脸上。将一张大黑长脸,变成了耀眼的白色。 程杰果然没有认出他来。 不过这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战斗已经结束了。 程杰带来的一千人,当场死了数百人,受伤倒地不起数百人,跪地投降数百人,真正跑得快,彻底逃出大营的,超不过一二百人。 这时,谢若林和他手下的喽啰们活跃起来,兴高采烈地承担了打扫战场的工作。 躺在地上的闯军,不管轻伤重伤,一概先补刀,然后砍下人头,再把尸体拉走掩埋。 一切处理利索,谢若林兴奋地报告说: “拢共得了八百八十八颗首级,大功到手了!” 李云龙很是诧异: “这么多? 不是还有几百俘虏吗?“ 谢若林笑道: “俘虏没有了。 他们一个个硬气的很,只求速死。“ 第四十五集小橘子之怒 八月十五,铜钱坝千户所 两天后,固原总兵左光先的人马滚滚而来。 谢若林早早就站在路边等候。 见面以后,谢若林邀请左光先到营房里简单吃了顿饭。 席间,他借机介绍了自己两天前临危不惧,率领部下迎头痛击闯军刘体纯部的上万大军,并且阵斩流贼大将程杰及以下共计八百八十八人,最终取得铜钱坝大捷的英雄事迹。 饭后,谢若林表示,自己对于左总兵的丰功伟绩仰慕已久,特地准备了一份薄礼,请左总兵笑纳。 左光先拿过礼单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粮五百石,银五百两,鱼一百尾,鸡十只,羊五头,猪两口。 见到如此厚礼,左光先坚辞不受,谢若林再三坚持,左总兵才勉强叫过手下收了。 临行前,左光先拉着谢若林的手,感慨道: “不曾想卫所里还有谢兄弟这样有勇有谋有义气的好汉子, 实乃是朝廷之福啊。 左某见了洪督师,定要在他老人家面前,替谢兄弟举荐。 兄弟放心,似你这般人才,定有出头之日。 唉,只是官场之上,切不可如此耿直。 否则受人排挤,想来也是难免的。” 说完,两人洒泪而别。 傍晚。 今天是中秋,四兄弟在那个拥有高级大床房的小院里摆了一桌,喝酒取乐,共度佳节。 谢若林叫得最凶。 一场仗打下来,收获颇丰,这让谢若林心情大好。 宁羌卫的上官们全部殉国,这个消息已经得到确认。 两天来,谢若林激动不已,心脏总是不争气地小兔乱跳。 他迫不及待地想尽快把堆成小山一般的首级,还有大批缴获,送到汉中城的三边总督衙门,好好露个脸。 李云龙最能喝。 一坛五斤装的老酒喝下去,他的一张长脸上居然毫无反应。 蓝采和觉得像他这样的军汉,还是应该喝高度白酒比较合理。 看来有空还是得研究一下酿酒技术。铜钱坝这地方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最起码也得搞一种高档白酒出来,夏天再酿一点啤酒就完美了。 王启年和谢若林一样,酒量都不行,没有多长时间,两个人就先后躺倒。 九妹她们自从发现这里奢华的生活条件之后,就一直赖在这里不肯走,害得蓝采和也不好意思晚上再在小院里留宿,虽然房间还多得很。 蓝采和也是喝得微醺,一个人赶回铁矿山。 进了小院,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书房里亮着灯。 在门口偷偷往里瞄一眼,见小橘子独自一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望着墙角发呆。 虽然不知她在想什么,但似乎面色不善。 蓝采和看到地上还有破碎的碗碟碎片,便不敢进门。 他忙跑到旁边的房间,见孟三孟四像没事人一样,都在呼呼大睡。 把这两个小子拽起来,询问究竟。 孟四告密道: “也没啥。 只是你老和别人结拜弟兄,还总是偷偷跑出去和他们喝酒, 小橘子才发火了。” 弄清楚了原委,蓝采和放下心来。 最近实在太忙,又要干活,又要打仗,每天例行的上课时间都无法保证,和小橘子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有限得很,难怪这个小姑娘要生气。 其实从内心来讲,蓝采和对于小橘子颇为宠爱。 小姑娘从小就是弃婴,被乞丐养大,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她是蓝采和穿越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大明人,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蓝采和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要尽可能地创造更好的条件,让小橘子能像后世那些小女孩一样,无忧无虑地享受生活。 ~~~~~~~~~~~~~~~~~ 蓝采和老老实实地站在小橘子面前,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小橘子晃着二郎腿,拖长声调问他: “菜盒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蓝采和很诚恳道: “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小橘子很满意他的态度: “嗯,那你说,你错哪儿啦?” “我不该去和李云龙他们喝酒,不该这么晚回家。” “还有呢?” “以后喝酒,肯定把你们也叫上。” “还有呢?” 蓝采和一愣:“没,没有啦。” 小橘子柳眉一竖: “那我问你,前两天打仗,你咋没叫上我们三个一起去?” 四个人来到铜钱坝铁矿山整整三个月了。这边的生活条件,在蓝采和看来,那是简陋至极,令人发指,但是相比小橘子他们之前的叫花子生活,这里还是要舒坦得多。 三个月下来,小橘子长高了十公分,吃胖了不止二三十斤,整个人也白净了不少,看起来越来越接近一个正常的十四岁女孩形象,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执拗地坚称自己是个男子汉罢了。 蓝采和笑道: “李云龙他们护厂队,专门负责打仗,用不着咱们动手。 再说,你们仨年纪太小,都还是孩子。” 一句话惹怒了小橘子: “你胡说! 谁是孩子?没有我们几个,你早死八回了。” 蓝采和连忙道歉: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 你不是孩子,你是老大,以后再打仗,就请你去当总指挥。” 小橘子这才罢休,脸色有所缓和,蓝采和趁机把拿回来的两盒月饼放到桌子上,献媚道: “来来来,小橘子,先吃块月饼,消消气。 这可是谢若林派人去华阳镇买的, 皮薄馅多,又香又甜。” 小橘子最爱吃点心,见了月饼,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小星星,正要伸手去拿,猛地,她又把手缩了回来,道: “吃月饼且不急。 还有一个事,你得先答应我。“ 蓝采和浑不在意:“那你说说看。“ “你先答应我再说。“ “你不说啥事我咋知道行不行呢?“ “那我不管。我就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蓝采和纠缠不过,只好认输道: “好好好,我答应,不论啥事,我都答应还不成吗?“ 小橘子一听大为高兴,月饼也顾不上吃,当即从椅子上弹起来,飞一般窜出屋子,跑去把孟三孟四都连踢带打地叫了起来,一同带到书房里。 然后,她宣布: “今天是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咱们四个,现在就要结拜成异姓兄弟。” 蓝采和听了大惊: “你不要胡闹啊。 你们仨才几岁,我和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辈人!” 小橘子双眼一瞪,训道: “你咋长那么大个子! 咋能说话不算话呢? 你不是刚刚才答应我的吗?” 蓝采和哑口无言。 其实小橘子早有这个打算。 她非常羡慕嫉妒蓝采和先与崔元方,张京生结拜兄弟,后来又和王启年,李云龙,谢若林他们三个结拜弟兄。 她觉得男人之间就应该这样兄弟相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小橘子跑去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香案蜡烛。 四个人站成一排,焚香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蓝采和二十五岁,自然是大哥, 孟三说他今年是十六岁,排二哥, 孟四比孟三要更小一点,是三哥, 小橘子最多十四岁,是四弟。 仪式进行得简单而隆重。 四兄弟虽然没有同喝血酒,但是同吃了小橘子切开的一个大月饼,味道又香又甜。 第四十六集发如雪 九月初八,汉中城 听说洪承畴最近身体不好,这一天,崔元林特意买了一根人参,带过去探望恩师。 小书房里非常安静,洪承畴独自一个人躺在一张旧躺椅上,手中握着一本旧书,却并没有看。 见崔元林进来,他也没有起身,只微微点头,道: “正则来了,坐吧。” 崔元林发现几日不见,原本精神健旺,沉稳自信的恩师,竟然变得面黄肌瘦,发白如雪。 他震惊之余,心里发酸,哽咽道: “老师还要保重身体,切莫过于操劳。 我看您老人家近来消瘦很多, 有没有请郎中过来,开几剂汤药调养一下?” 洪承畴摆手道: “我又没病,看什么郎中? 唉,只是年纪大了,但凡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精神头就不行了。” 崔元林早已知道,原本洪承畴策划的在宁羌一带全歼李自成流贼主力的战略构想,并没有实现。 闯军已经在八月中旬顺利打通金牛道,全部跑到四川去了。 此事对于洪承畴打击甚重。 崔元林问:“老师,是不是四川那边战事不利?” 洪承畴轻哼一声: “哼!一群废物。 闯贼破了七盘关和朝天关之后, 如入无人之境,连克四川广元以下一二十座州县, 就连四川总兵候良柱也死在绵州。“ 崔元林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局势崩坏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料想朝廷必不会善罢甘休。” 洪承畴微微点头: “你猜的没错,皇上的旨意昨天就到了。 本督暂留原职,不过要连降三级,戴罪立功。 四川巡抚王维章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被撤职查办,逮送京城去了。“ 这种事关朝局的大事,崔元林不敢插嘴,不过他也知道,早在几个月前,皇帝就下旨,要求三边总督洪承畴务必在两个月之内,肃清西北流贼,否则,必将严惩不贷。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洪承畴也只是得了个戴罪立功的惩罚,实在是侥幸之至。 洪承畴解释道: “我听说,杨文弱(杨嗣昌)几次在皇上面前进言, 要求将我和王维章一起捉拿进京,关进诏狱,不过皇上没有同意。 我猜想,陛下也不是对洪某人格外垂青, 多半是因为朝廷实在无人可用罢了。 负责湖广方向剿贼的卢建斗(卢象升)刚刚调任宣大, 此时,再把我这个三边总督拿下,剿贼形势只怕会愈发不可收拾。” 说完,他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道: “正则呐,我看今天天气不错,你陪老夫到花园里走走, 等下就在这里吃饭,咱们两个喝上一杯。” 围歼闯贼的计划失利以后,这一段日子,洪承畴过得相当惶恐,如今,朝廷的旨意下来,对他虽有处分,但毕竟保住了项上人头,怎么说,也算一件喜事。 洪承畴让厨房随意准备了几样小菜,又拿出一些老家送过来的鱼干虾干下酒。 崔元林吃不惯这些又咸又腥的海货,但洪承畴特别喜欢。 他是福建人,最爱这个味,还交代下人再去烧一个咸鱼豆腐汤端上来。 心情一放松,话匣子就打开了。 洪承畴也不用崔元林劝酒,自顾自地剥一个虾仁放进嘴里,嚼几下,再喝一杯酒。 聊起这次失败的原因,洪承畴道: “想当初,本督严令四川总兵侯良柱率兵北上, 死守七盘关和朝天关,彻底封堵金牛道,将闯贼困死在宁羌一带。 这厮嘴上答应的痛快,但却阳奉阴违, 实际将他的万把兵力,平均布防在广元,绵州一带, 这里放一千,那里放五百, 你说,这么点人马,在十万八万闯贼面前,又有什么用?“ 崔元林点头赞同: “这是必然。流贼善于流动作战,少量官军根本就无力抵抗。” 洪承畴道: “如今的西北剿贼,全靠九边精锐,地方上卫所虽多,但全不中用。 早些年, 朝廷还能时不时从辽东调派关宁铁骑入关,协助内地剿贼。 这几年不行了,关外战事频频失利, 损兵折将不说,鞑子还多次入关劫掠,威胁京城安危。 老夫可以预见的是, 越来越多的九边镇兵,将会被调往京师卫戍或是调往关外驻防。 唉,日后剿贼之事,恐怕是后继乏力啊。” 崔元林见老师提起这个话题,赶紧问道: “老师,地方上的卫所兵有二百多万, 稍加整饬,应该还是能够拣选出来一些堪用的兵将吧? 前几天,我就听说有一个宁羌卫铜钱坝千户所的千户, 打了一个大胜仗,砍了上千流贼首级,还缴获了大批辎重粮草。” 洪承畴笑道: “哈哈,确有其事,老夫也是知道的。 卫所中这般敢于和流贼硬碰硬的将领,少之又少, 是以我的意思,这样的人, 还是应该尽快提拔起来,放到更紧要的位置上去。” 旋即又叹道: “只是这地方卫所糜烂日久,可不是三天两天可以整饬利索的。 这次汉中之战,汉中卫的两三千兵就毫无用处, 他们的指挥使也因为倒卖军械被抓了。 宁羌卫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卫所都被白莲教一锅端了, 唉,这些人,大多是指望不上。” 洪承畴又端起酒杯:“来,正则,咱们再喝一杯。“ 崔元林连忙举起杯:“学生敬老师!“ “今天心情舒畅,咱就多喝几杯。 不日为师就要领兵南下,救援成都去了。“ “可是,您的身体……“ “嗐,我没事,打起仗来,啥毛病就都不见了。 老夫时常羡慕卢建斗(卢象升), 他也是一介书生,却能够披挂上阵,一战砍杀数十流寇, 何等任侠豪迈?“ 崔元林见老师虽然发白如雪,但喝酒之后,却变得目光锐利,精神也好了起来,并且似乎仍然沉浸在杀场气氛之中: “其实,老夫早就应该南下的。 八月初五,闯军溃退之时,官军衔尾追杀, 在褒城去往沔县的半路上,被闯贼两三万主力伏击。 那一场鏖战,双方杀得昏天黑地,官军虽然斩杀了上万贼兵, 但自身也伤亡五六千人,可谓是元气大损。 此役幸亏曹变姣,王洪,孙显祖他们几个总兵骁勇, 白广恩更是身受重伤,仍死战不退,最后才保全了一半人马。 要知道这些总兵副将,麾下也不过三五千人,此役折损太大,之后只能稍作休整。“ 想到这些惨重的损失,洪承畴痛心疾首,一拍桌子道: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侯良柱那厮没有按时堵住金牛道, 才酿成了今日之祸!” 洪承畴终于喝多了。 崔元林扶他进去躺到床上休息时,听见他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崔元林凑上前去,把耳朵贴近老师的嘴巴,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声音: “……侯良柱…… 不遵将令…… 害人害己…… 老子…… 入你…… 老母……“ 第四十七集瑞王之忧 九月初八,汉中城瑞王府 一间半是佛堂半是书房的大房间里,瑞王朱常浩端坐在蒲团上,双眼微眯,手里握着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他每天早晚都要做的功课。 王妃刘氏待朱常浩睁开眼睛,忙上前扶了丈夫起身。 两人来到桌前坐下,刘氏给朱常浩斟了一杯茶,笑吟吟道: “王爷请用茶。这是刚送来的品种,味道还不错。” 朱常浩端起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赞道: “嗯,确实不错,似乎香味比之前常喝的更加浓厚一些。“ 刘氏笑道: “府里常喝的都是西乡县的仙毫,味道虽好,但是偏于清淡, 这一壶是沔县定军山那边的毛尖,王爷看看喜不喜欢。“ 朱常浩叹道: “唉,汉中这地方,也就是茶叶尚可,终究还是穷乡僻壤。“ 刘氏笑道: “王爷何必叹气。 繁华大城有繁华大城的好处,咱这穷乡僻壤自有穷乡僻壤的好处。 大城里固然富庶繁华,可是非也多, 象王爷这样生性散淡的脾气, 还是在咱们汉中这穷乡僻壤活得自在些。“ 朱常浩也笑道:“还是你看得明白。“ 旋即又长叹一声, ”唉,本王自是不羡慕他处的荣华富贵,只是这些年流贼四起, 却总是盯着咱们汉中城不放,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崇祯八年,献贼来犯, 九年,高迎祥来犯, 今年,李贼又来, 若不是洪承畴救援及时, 你我恐怕就脑袋不保,无法在这里安心品茶了。“ 刘氏听他说的可怜,伸手推了丈夫一把,嗔道: “咱们这不是脑袋还在肩膀上扛着呢吗?王爷何必过于担忧。 您每日里吃斋念佛,积德行善, 想必佛祖他老人家也不至于看着汉中城陷于贼手。 那些流贼毕竟是流贼,洪督师一来,就把他们赶到四川去了。 咱汉中城自是无恙的。“ 刘氏所说倒是实情。 瑞王朱常浩自幼习佛,没有什么远大抱负,也没有政治野心,十年前就藩汉中,他捐资整治疏通了城中的排水系统,使百姓免于洪涝之苦,还筹款先后重修了文庙,城隍庙,吕祖庙和睡佛庵,所以瑞王在汉中的名声还算不坏。 瑞王怠于政务,王府内外的大事小情,都是王妃刘氏做主处分。刘氏出身书香门第,颇为明事理,有主见,是瑞王的贤内助。 夫妻俩关系虽好,但瑞王不近女色,已经四十七岁的朱常浩,至今没有子嗣,传言王妃刘氏仍是处子之身。 朱常浩又道: “本王数次上表,请求加强汉中城防卫,陛下那边都只是下旨宽慰, 据说要调派一个不带一兵一卒的光杆副将过来,又有什么用。“ 刘氏一边又把丈夫的茶杯斟满,一边道: “这也未必就是陛下的意思, 我看多半是朝中那些老夫子想出的办法。 虽然无兵可派,好歹算是把汉中守将的品级升上去了, 惠而不费,左右都有话说。“ 朱常浩道: “他们做官的本领,本王也是佩服的。 只是关外鞑子一再叩边,内地又流贼四起, 朝廷因为国库空虚,无力募兵,局势如此糜烂, 我看这些肱骨重臣,最是难辞其咎, 真该把他们一个个拉出午门,统统砍了脑袋。“ 刘氏笑道: “阿弥陀佛,王爷如此评论朝廷重臣,未免苛刻了些。 他们也是一心为公,只是没有力挽狂澜的手段罢了。 我看这洪督师倒是不错,三下两下, 就把那些流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朱常浩点头道: “洪承畴确实有些本领,这两年打得不坏。 怕只怕朝廷没有力量安抚地方, 过上一两年这些流贼又要卷土重来。“ 刘氏道: “前段时间, 我看邸报上说,朝廷又给汉中派了个缉贼捕盗的通判过来。“ 朱常浩问道:“是吗?一个通判过来干什么?“ 刘氏道:“盗匪横行,自然是过来缉盗的。“ 朱常浩又问:“他有兵吗?“ 刘氏道:“通判自然是无兵的,不过听说他带来二百护卫。“ 朱常浩笑道: “哈哈二百护卫又济得什么事。 不过此事倒也蹊跷,弄个通判过来,这也不合常例啊。 哎呀算了,朝廷的事自有朝廷做主,咱也不去管他。“ 他在房中来回踱着步,走了两圈,停在长案前面,抬手拿起一支毛笔,在砚台里蘸饱了墨,抬头闭眼,凝神静气,然后手腕一沉,运笔如飞,不见丝毫停顿,两行墨迹淋漓的大字跃然纸上。 写完后朱常浩扔下毛笔,在桌案前负手而立,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有些许的自得。 他自幼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如今几十年过去,对于行草已经很有心得,自认为达到了平和自然,委婉含蓄的境界。 他没回头就问:“你看如何?“ 刘氏走过来看,原来是白居易《暮江吟》中的一句: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刘氏撇嘴道:“王爷的字自是好的,只是这诗不好。“ 朱常浩笑道:“怎么不好?本王倒是感觉这一句的意境很妙。“ 刘氏拿过朱常浩刚刚扔下的毛笔,重新蘸了墨,低头写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字体娟秀灵动,竟也不输朱常浩。 朱常浩仰头大笑道: “哈哈王妃教训的是,是我消沉了。 你这字写得好,笔力又有精进。“ 又道:“你是说,本王若想移藩江南,还是可能的?“ 刘氏道: “这种事,王爷直接上书朝廷,那自然是绝无可能。 不过若是去后宫走走门路,想想办法,那就保不准了。“ 朱常浩慢慢地搓着手,又来回走起来: “这事你去想办法,不要怕花银子。 哪天流贼破了城,剩下银子再多又有何用。“ 他又问:“王府现在有多少存银?十万八万两总是有的吧?“ 刘氏笑道: “咱们王府虽不富裕,几十万两银子还是有的。 这十来年在汉中攒下的,加上以前王府的家底, 统共总有四五十万两的样子。“ 朱常浩吃惊道:“咱有这么多钱?“ 刘氏笑道: “王爷你一天天粗粮淡饭,吃斋念佛,又能花几个钱? 你一不听曲,二不纳姬妾,这钱不就剩下了嘛。“ 说到这里,刘氏眼中闪过一道凄色,旋即她转换话题道: “这点银子算什么?福王府里,怕是有几百万两不止。“ 朱常浩冷笑道:“只怕他的日子,如今也没那么好过了。“ 他们说的福王,就是朱常浩的三哥朱常洵。 他们都是万历皇帝的儿子,朱常浩排行老五。 朱常浩对于万历,对于老三朱常洵的怨气很大,由来已久。 朝廷赏赐的各种厚此薄彼太过明显,比如他到汉中就藩,得到的田地就不足三十万亩。 而朱常洵就藩洛阳,万历就赏赐他四万顷田地,也就是四百万亩。以至于河南腾挪不出这么多土地,只好从山东和湖广两省另外划拨了一部分,才算补足。 刘氏道: “是啊,河南流寇不比咱们陕西少, 福王现在的日子想必也是要一日三惊的。“ 朱常浩叹气道: “唉,这都是命数。 若是当初父皇能把我指到江南, 哪怕只是一座县城,也不会有今日之烦恼啊。“ 刘氏附和道: “江南的日子自是好过些。 其余不管是湖广还是四川,都不得安宁, 更不要提咱们陕西,山西,河南这些地方了。 鞑子一再叩边,我看京师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朱常浩站起身,道: “既是如此,那你就去想想办法。 办成了固然好,办不成,那也是天意。“ 又叹气道: “唉,谁知道再过几年,江南是否还是太平地方呢?“ 说完他大袖一甩,飘然而去,只剩下刘氏在房中独自发呆。 第四十八集商机 九月十五,铜钱坝铁矿山,小院堂屋 王启年终于从汉中城回来了。 他是八月二十回去的,主要任务是解决以后的产品销售问题。 铜钱坝这边的生产能力过于强大,不但耕犁耕耙,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规格齐全,菜刀剪刀铁锅这样的家用铁器也是种类繁多,价廉物美,更有很多新产品,比如木工工具,锁具,铁丝铁钉合页螺丝刀等等,也都形成了系列。 为了把这些源源不断的产品卖出去,王启年必须在汉中有所布置,并且还要派人到襄阳,武昌等地,建立批发零售渠道。 谢若林走得更早一些,八月十八就火急火燎地出发了。 他率领全部手下,赶着上百辆骡马大车,上面装着八百八十八颗臭气冲天的闯军首级,还有缴获的两千石粮食,数不清的刀枪器械,衣甲旗帜,布匹帐篷,云梯木料,弓弦火药等等战利品,敲锣打鼓地朝着汉中而去。 本来谢若林邀请王启年同行,但王启年嫌臭,断然拒绝了。 蓝采和还写了封信,让王启年带给崔元方。 交代崔元方,让他大哥在见到洪承畴的时候,择机替谢若林美言几句。 王启年到车间里把正在干活的蓝采和拽回小院,眉飞色舞地向他吹嘘此行的收获。 首先是捡了个大便宜。 据说汉中卫指挥使吴山涛因为得罪了三边总督洪承畴,被洪督师一声令下,关进了大牢,不但家产抄没充公,就连府中奴仆,也尽数发卖。 王启年趁机走门路买下了吴家的两个店铺。 这两个铺面,位置在汉中南门附近,都是五间门脸的大开间,后面带着院子,最适合拿来经营铁矿山的产品批发业务。 王启年摇头晃脑,甚为得意: “四弟啊,你猜猜看,我花了多少银子拿下的这两个铺面?” 蓝采和对此没啥概念,只知道当初张京生说过,他租的那个小院,市价大概是一二百两银子。 这种位置好,又带院子的铺面,必然很贵,但看到王启年得意洋洋的表情,蓝采和估计他一定是占到了大便宜,所以就往低处猜道: “二百两银子?” 王启年一听,满脸的不屑: “切,一听你就不懂行。 这种位置的铺面,一间也不止二百两银子, 何况是五间相连,带院子的大铺面, 平常就算你花再多的银子,也没地方买去。 实话跟你说吧,两个铺面,拢共花了我两千五百两银子, 其中有五百两是某些人的好处费。” 蓝采和点头道:“嗯,不便宜,不过,还是很值。” 王启年很满意他的态度: “你是不知道,这两个店铺的位置, 都在那个阅江茶楼附近, 货物进出南门,无论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极方便。” 蓝采和给王启年斟了茶:“大哥辛苦!喝杯茶。” 王启年端起来,紧皱着眉头,美美的喝了一口: “啊,味道不错。 这也不算啥,小事而已。 再跟你说一桩,才是真正的美事。” 说完,他先猥琐地笑起来: “四弟啊,按说你也老大不小了, 别人像你这样的岁数,早就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了。 你看你如今,像什么样子? 知道的,说你品德高尚,不近女色。 不知道的,少不了在背后戳你大哥的脊梁骨,说我不会照顾兄弟。” 这种话题,蓝采和自然不愿跟他磨牙: “有话直说,别废话,我忙着呢。” 岂料王启年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你别假装正经,大哥能猜到你的调调。 这次回汉中,我就替你着意物色。 官府发卖吴家奴仆的时候,我便作主给你挑了两个丫鬟, 甭提多漂亮了,包你满意。 后来在人市上,又发现一对儿姐弟, 更是少见的好货色,当即我就也替你买了下来。 咋样,还是大哥够意思吧?” 这样的话题,让蓝采和略显尴尬。 虽然他前世曾是高富帅,但他家其实连保姆都没有请过,更别说什么丫鬟小厮啦。 反正他是完全没有被人伺候的经验,本来是要一口回绝的,但话一出口,却变成了: “这种事,你咋就不征求我的意见呢?” 王启年不屑道: “你少要口是心非啊,你若是不要,那就都留给我好了。 我很替你着急啊,兄弟。 你每天从早忙到晚,身边连个可心的丫鬟都没有, 你这鸡毛日子还有个啥过头?” 蓝采和很没底气地哼唧道: “那好吧,一会儿等我看看再说, 长得不好看的,我可不要。” 王启年大笑: “哈哈好好好,不过你也别着急,咱先把正事说完。 我回来之前,去向你崔大哥辞行, 听他说谢若林的事,洪督师也是知道的, 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要大大的提拔一下。” 蓝采和一听,不由得高兴起来,这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 “好好好,咱们送出去那么多东西总算是没白费。 大哥你说,会不会让三哥直接当宁羌卫的指挥使?” “我看难! 不过听老崔的口气,似乎给一个指挥佥事甚至指挥同知,倒是可能的。” “好啊好啊,指挥同知也不错,算是地方大员了吧? 以后咱铜钱坝这一亩三分地,就靠三哥罩着了。” 王启年又开始摇头晃脑: “这事也急不来,等到确切消息下来,咱们几兄弟再喝一顿大酒不迟。如今哥哥我还有一件十万火急的大事要说,”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压低声音神秘道: “我在汉中时,周福生过来诉苦, 说瑞王府委托他订购一两件宝物, 准备拿去北京城,给后宫的娘娘们进贡, 这事可把周福生这老小子折腾坏了。 他上蹿下跳,寻遍全城弄来的珠宝, 人家瑞王府根本就看不上眼。 眼看期限将至,把这货急得满嘴燎泡。 我当时没多想就夸下海口,说咱们手头宝贝甚多, 最多半个月,必然去帮他解围。 这事就交给你了啊,四弟,抓紧想办法解决一下。” 蓝采和还在考虑小丫鬟的问题,被他这通话说懵了,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茫然问: “周福生是谁?” “啊,是一个朋友,开珠宝玉器行的,在汉中也算是大商人。” “那,他想要什么呀?咱可是打铁的,金银刚开始冶炼。” 王启年一摆手: “他哪里知道想要啥?! 还是交给你去琢磨吧,你不是一贯主意很多吗? 反正这是要送进后宫的东西,那些娘娘们啥没见过? 一般的金银珠宝,提都不要提, 周福生铺面里多得是,人家根本看不上。” “咱们不是缴获了一仓库的珠宝玉器嘛, 那里面能不能挑出来几件好的?”蓝采和问。 “不行不行,那都是些旧货,拿不出手,” 王启年断然否定: “我找你商量的意思,不是要去翻仓库。 你不是见多识广吗?专门打造一件稀世珍宝拿去不就行了。” “这……” 蓝采和想说,稀世珍宝哪有那么容易造啊。 可是,没等他反驳,王启年已经站起身来,扔下一叠卖身契,然后哼着黄色小调,一摇三晃地,回他自己屋里去了。 第四十九集丫鬟 王启年哼着歌回到自己房间,大声吆喝茗烟和如画赶紧去准备酒菜,今晚他要喝两杯。 之所以心情这么好,是因为他给蓝采和精心编织的桃色陷阱,很快就要见到成效了。 蓝采和这个人,有学问还仗义,作为兄弟,那是极好的。 只是这家伙却有一处大毛病,令王启年极为恼火。 明明蓝采和要年轻几岁,但却经常以道学先生自居,每每对于大哥王启年的私生活说三道四,横挑鼻子竖挑眼。 更有甚者,这家伙竟然使用冷暴力,不让王启年的两个书童去听他讲课,真是岂有此理,是可忍熟不可忍! 王启年一直在苦苦思考对策。 这次回汉中,终于让他想出一个好办法。 他费了挺大一番力气,替蓝采和物色了一批丫鬟小厮回来,目的就是让蓝采和的房里也尽快乱起来,最好每天都鸡飞狗跳的,看这小子以后还有啥脸面再来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 想到以后蓝采和焦头烂额的模样,王启年心里笑开了花。 蓝采和书房里。 “拜见蓝老爷……” 丫鬟小厮们,正在拜见新主人。 房间本来就不大,现在跪了一地的人,顿时挤得满满当当。 蓝采和端正坐着,一时被眼前情景弄得不知所措,现场气氛稍稍有些尴尬。 后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骄奢淫逸的腐朽生活,肯定是错误的。 但是文学作品中描绘的那种红袖添香夜读书,他却是有些喜欢,甚至隐隐期待。 这次王启年帮他一下子买回来一屋子的丫鬟,惊喜之余,也让他对这个结拜大哥满怀感激。 但是他完全没有作为主人与奴仆打交道的经验,更没有接受一群丫鬟小厮当面跪拜的心理准备。 愣了一下,蓝采和才道: “起来起来,都起来, 以后咱这里可不许磕头。“ “谢老爷!” 地上的一群人又磕了一个头,道了谢,这才纷纷站起身来。 蓝采和环视一圈,见一共是五个女孩,还有一个小伙子。 便道:“先说说,都叫什么名字。” 他一指最前面的一个女孩:“你先说。” 那女孩十八九岁的年纪,皮肤不算白,也算不得黑,眉梢上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看起来比较外向。 她穿着还算干净的青布衣裙。虽然衣着朴素,模样也只是中等,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青春少女的活力,是比较顺眼的类型。 “婢子叫桃花,”她又指了指旁边的女孩:“她叫杏花。” 蓝采和见她们不再说话,就催促道: “啊?继续啊, 再说说你们从哪儿来啊,家世什么的。“ 桃花杏花却不答,只是站在那儿,低着头,双手绞着衣服的前襟。 蓝采和莫名其妙,只能再催: “快说啊,愣着干啥?” 却见桃花也不抬头,小声哼唧道: “老爷能不能让别人回避一下,婢子才敢说。” 蓝采和心道:“什么来历啊,这么神秘!” 他挥挥手,让其他几个人先到门外等候。 刚要开口让桃花杏花继续说话,却不想两个女孩突然同时跪下,并且还膝行几步,抱住了蓝采和的两条腿。 蓝采和大吃一惊,全身上下一下子就僵硬了。 桃花可怜巴巴地望着蓝采和的脸,央求道: “老爷,您可怜可怜婢子吧,不要赶我们走。” 杏花也道: “是啊,老爷,您让婢子干啥都行,我们啥都会干。” 蓝采和被她俩弄糊涂了,僵硬着说: “快起来嘛,你们这是干啥?谁说要赶你们走啦!” 两个女孩却不起身,反而更紧地抱住他的腿。 蓝采和只觉得两条腿的触感不错,倒是很受用。 桃花杏花开始哭诉她们的悲惨经历。 原来她俩都是从十来岁就被卖到汉中卫指挥使吴山涛家做丫鬟,算是在吴家长大的。 前两年成了吴家老宅里伺候的大丫鬟。 没成想,吴山涛这么快出事,人被抓了,家被抄了,就连她俩这样的丫鬟,也被抓进牢里住了好多天,没少被狱卒和衙役们欺负。 她们听说,像她们这样的犯官家眷奴仆,被官府发卖以后,很大可能会被主家反复卖来卖去,受尽折磨毒打之后,最终还要被卖进妓院之类的地方,去做皮肉生意。 所以她们才惴惴不安。 蓝采和好不容易才让两个女孩止住悲声,安慰道: “只管放心吧,以后这儿就是你们的家, 老爷我咋可能再把你们卖了?“ 见她俩不再哭了,便说: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 你们出去再叫别人进来。” 桃花杏花站起身来,齐齐万福道: “是,老爷。“ 然后扭搭扭搭走了。 蓝采和一直目送她俩走出去。 这两个女孩都不错。桃花挺会说,杏花则皮肤更白,比较腼腆,一抿嘴,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只可惜啊,她俩是吴山涛的人,虽然也无所谓,但是毕竟,似乎,有那么一点,美中不足啊。 他微微摇头,表示遗憾,低头时,却见自己的两条裤腿都湿了,特别是膝盖附近,也不知道是她俩的眼泪还是鼻涕。 正想找块布擦擦,门外又进来一个女孩。 她身着男装,衣服比较宽大,很不合身而且破旧,让她显得有些瘦弱。 虽然头发散乱,脸上也不甚干净,但从眉眼可以看出来,这个女孩的容貌,应该还在桃花杏花之上。 蓝采和还没有来得及问她叫什么名字,那女孩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膝行几步,抱住了蓝采和的左腿,哭道: “老爷,您让我干啥子都行,求您放过我小弟。“ 蓝采和很是无奈: “起来起来,起来说话。 你什么意思嘛,你是谁?你小弟是谁? 我把你小弟怎么啦?“ 女孩不肯起来,只管抱着腿哭诉。 原来他们姐弟俩,一个叫白素素,一个叫白亮亮,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成都府人,因为家中突遭变故,才流落于此。 他们在汉中街头流浪,实在走投无路,不得已只好卖身为奴。 白素素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为了保全弟弟的性命,她并不惧怕即将到来的各种羞辱。 蓝采和也是唏嘘,对于她的遭遇表示同情,但还是有些不解: “那你哭啥?只管安心住下不就行了? 你弟弟怎么啦?“ 白素素一张泪脸望着蓝采和: “老爷让我做啥子都行,求您放过我弟弟,他还小呢。“ 蓝采和火了: “你啥意思啊到底?我把你小弟怎么啦?他不是都没进来吗?“ 白素素哼哼唧唧道: “是,是那个,王老爷说, 说您每天晚上,都得要我小弟进房伺候。“ 蓝采和听了大怒: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吧你, 没有的事,那是老王胡说的, 我可没有那种兴趣。 走吧走吧,放心吧你。 出去让小橘子帮你们找几件新衣服,收拾收拾。“ 蓝采和鼻子都被气歪了,肯定是王启年背后使绊子,也不知道讲了他多少坏话,回头一定得找他理论理论才行。 第五十集小妾 最后的两个女子被叫了进来。 她俩一见蓝采和,立马就跪伏在地,娇声道: “奴家叩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都是软糯的江南口音。 蓝采和狐疑道: “什么救命之恩?你们见过我?” 那个年龄小一点的姑娘抢着道: “那天在草堂寺,公子和缉贼通判衙门的人站在明处, 我和小姐一眼就看到了。” 女孩子声音清脆,很乖巧的样子。 “啊?!草堂寺?缉贼通判衙门?“ 蓝采和被惊呆了:“那,难道,你们是?“ 两个女人跪在地上,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没错,她们就是之前小妾失踪案的主角,汉中府同知林渊的小妾苏瑶和她的丫鬟青团。 她俩被解救之后,同知府的大娘子说她们已经坏了名节,死活不让她们再进家门,还说要把她们卖到怡红院做生意去。 林渊虽然舍不得,但他惧内,不敢违拗夫人的意思,只好通过一些渠道,辗转打听到富商王启年正在收买下人,于是就把两人送过去了。 林同知也算有情有义,不但不要王启年付钱,临走还给了二百两银子,说是莫要缺了她们的衣食,只是既然去了铜钱坝,那这辈子便不要再回汉中城。 苏瑶的讲述,雷得蓝采和外焦里嫩。 整件事情的离奇和玄幻,远远超出了蓝采和的想象范围,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态。 一个烟花女子,从良后做了同知大人的小妾,然后又被流氓和尚掳去,自此坏了名声。 这样复杂悲惨的经历,不同情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啊,这样的人,又实在不是理想的丫鬟人选。 蓝采和尴尬道: “起来吧起来吧,咱们这里没有磕头的规矩。” 苏瑶仍然稳稳跪着: “公子若是不肯收留我们两个可怜女子,我们便不起身。“ 蓝采和有气无力摆手道: “收,收,怎么不收? 放心吧,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家。“ “谢谢公子。” 两人又磕了一个头,盈盈地起身。 陌生人初次见面,一般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拘谨,特别是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苏瑶就显得落落大方,丝毫没有畏惧的感觉。 她穿着鹅黄色的长纱裙,身材修长,鼓鼓的胸脯,很吸引男人的目光。 她的皮肤细腻光滑,一张鹅蛋脸很有羊脂玉的质感。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而有神,长长的睫毛微动,蓝采和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扫过。 蓝采和故作轻松道: “既然以前见过,那咱们就算熟人了。 你们到了这里,那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每天不但要干活,还得上课。“ 躲在苏瑶身后的青团,是一身绿色的纱裙,长相也颇为精致。 听蓝采和这样说,便傻傻地问: “公子,我们每天把活干好,是不是就不会挨打?“ 蓝采和被逗笑了。 一旁的苏瑶训斥道:“青团,今天你的话最多!“ 青团吐了吐舌头,赶紧缩头回到苏瑶身后的阴影里躲着。 蓝采和笑道: “这样很好啊,有话就说嘛。 听你们口音,是苏州人吧?“ 苏瑶浅笑道:“我们姐妹正是苏州人。” 她声音不高,但很是柔美悦耳。 这个女人似乎有一种柔和的力量,站在那里,即使不言不语,也能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也许这就是后世所说的明星气质吧。 蓝采和没话找话,尬聊道:“那你知不知道秦淮八艳?” 苏瑶一脸茫然:“秦淮八艳?没有听过这个名号啊。” 蓝采和解释道: “就是八个大美女嘛, 好像叫什么李香君,陈圆圆,柳如是,董小宛这些, 嗯,其他的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苏瑶笑道: “公子提到的这几个人名,奴家倒是知道两个。 董小宛是董家布庄的董小姐,家道中落以后,在半塘卖艺为生。 她工书善画,精晓食谱茶经,在苏州颇有一些名气。 奴家真正相熟的是陈圆圆,她是梨园中人, 最擅扮演《西厢记》里面的红娘,扮相漂亮,唱功尤其好。” 蓝采和很是吃惊: “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你还真的认识。 我知道了,你一定也算是大明星啦, 那你说说看,你和她们几个比起来,谁最漂亮?” 苏瑶眼波流转,顿时风情万种: “公子不好这么说的。 世间女子,任谁不都以为自己才是最漂亮的那一个嘛。” 蓝采和笑道: ”啊哈哈,对对对,是我失言了。 不过你这句话说得好,很有哲理。“ 苏瑶也笑道: “哪有什么大明星,只不过是一些可怜女子罢了。 想当年,我住山塘街,陈圆圆家住桃花坞,时有往来。” 蓝采和挠头道: “桃花坞?这地方听起来很有名的样子。” 苏瑶笑道:“都是因为唐寅的一首《桃花庵歌》的缘故。” 蓝采和问:“唐寅?就是唐伯虎吧。那你背一遍,让我听听。” 苏瑶笑道: “公子这是在考校我吗? 好吧,那我就背诵一遍。 这首诗,我们苏州人,自然都是会的。” 说完,她身形微动,腰肢轻摇,抑扬顿挫吟诵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丫鬟们都走了,只剩下蓝采和还久久瘫坐在椅子里。 他无法描述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 孤家寡人的时候,总是羡慕别人家里美女如云,妻妾成群。 现如今自己也成了一方豪强,也有了一群漂亮丫鬟,可想象中的旖旎风光为什么就是没有出现呢? 难道自己这一群都是假丫鬟? 待到大脑里的激情散尽,又喝了一杯茶,他才有气无力,意兴阑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出门打水洗漱,默默睡觉去了。 第五十一集月例银 九月二十五,铁矿山 十天后的早晨。 蓝采和一觉睡到大天亮,还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这些天他太累了。 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 不但要照看铁矿山这边的炼钢,还要跑到铸钱局大院去指导炼铜炼金和炼银。 每天还要花费几个钟头的时间,泡在机加工车间里,亲手制作一些比较复杂的零件。 午饭后,给小橘子他们以及新来的丫鬟们上课,也是一天也不能拉下。 当然,这些天的首要工作,是要尽快造出来一件稀世珍宝,好拿去汉中城赚一大笔钱。 就在昨天,这事儿总算是差不多了。 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伸手去抓搭在椅子背上的衣服。 桃花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进来,一把拎起裤子,嘴里招呼道: “老爷睡醒了?您坐好,来来来,奴家伺候您穿衣服。“ 一边说,一边半蹲下身子,帮蓝采和把双腿穿进裤腿里。 虽然这几天都是如此,但蓝采和还是有点不太好意思,扭捏道: “不用不用,你去忙吧,我自己来。“ 桃花笑道: “这些婆婆妈妈的事,男人哪里做得好? 只要老爷不嫌弃,奴家愿意一辈子伺候您。“ 这话说得过于肉麻,不过听到蓝采和耳朵里,却是十分舒坦。 桃花扶蓝采和站起来,手脚麻利地帮他提上裤子,又用双手环住他的腰,帮他把内外衣服的方向整理一致。 被她这么一摸,蓝采和浑身一阵酥麻,虽然受用,不过他担心自己失态,就赶紧跑去上厕所了。 厕所和浴室都是新建的。 虽然很简陋,但厕所里有半自动的冲水设施,浴室的土淋浴也很好用,这与刚穿越过来之后的尴尬比起来,已经很有幸福感了。 桃花和杏花都坐在蓝采和屋门口的房檐下,杏花在打毛衣,桃花趴在小桌子上裁剪布料。 这两个丫鬟识字不多,但在做家务上,却是心灵手巧,蓝采和身上的短裤和老头汗衫,就是她们新做的。 特别是打毛衣。 蓝采和只是描述了后世女人们拿着几根针,穿来穿去的样子,她俩就无师自通地破解了毛衣的编织方法,并且承诺天凉以前,就会给蓝采和织两件毛衣穿。 现在桃花剪裁的,也是蓝采和交代的任务,这是在给矿山工人的工作服打样。 蓝采和也去搬了个小桌子,并排放在屋门口,杏花去给他端来了早餐。 托盘上是一碗小米稀饭,两个肉包子,一个煮鸡蛋,一碟炝拌凉菜。蓝采和咬了口包子,问:“你们俩吃的也是这个吧?“ 桃花点头道:“是,都是一样的。小院里的人,吃的都是这些。“ 蓝采和随口说:“你们啊,都要多吃点,太瘦了不好。“ 杏花笑道: “我们吃得可不少。 只这几天功夫,也不知道奴家身上长了多少肉。“ 这两个丫鬟刚来的时候,气色都算不得好,现在调整了十来天,看起来模样都还是蛮标致的,腰细胯宽,胸脯高耸,脸型圆润,白里透红,很有成熟女人的味道。 桃花边裁剪衣服,边拍马屁道: “这都是我们命好,自从跟了老爷,就享福了。“ 然后她突然回身问道: “老爷,奴家问您一个事儿,咱家里下人们有没有例钱?” 蓝采和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着女人们的身材,一时没明白桃花的意思,愣道: “例钱?什么例钱?“ 桃花解释道: “奴家想买点小零碎,但是身上又没有银钱。“ 蓝采和一拍脑门: “嗐!你说例钱例钱的,把我还问住了,不就是零花钱嘛, 啊,这倒是个问题,以前真还没想到。 这样吧,按照每人每月二两银子计算, 哦不,按照三两银子,从我这儿拿钱, 杏花你以后就当大管家,负责分发,桃花以后管着服装厂。“ 桃花吃惊道: “啊!三两银子? 要不了那么许多,每个人五钱六钱银子也尽够了。“ 蓝采和大手一挥,霸气侧漏: “哎,半两银子咋行? 老爷我马上就要发财了,哪能让你们都过得穷嗖嗖的, 就按三两吧。“ 杏花喜滋滋道:“老爷只管放心,奴家肯定能管好。“ 这个时代,每月三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一大家子人一个月的吃穿用度。 桃花杏花以前在吴家做丫鬟时,虽然每月只有几钱银子,但时间长了,也都积攒了一二十两的私房钱。只是后来吴家被抄家,她们俩也被官府发卖,那些私房钱第一时间就被那些个不要脸的衙役摸走了,如今两人都是身无分文。 两个女人拿到了例钱,又各自得了差事,心里自是欢喜,盘算着这两天去添置点什么东西。 西厢的五间房,桃花和杏花住一间,苏瑶和青团住一间,白素素单独住一间,然后是一间公用的工作间,最后一间住的是白亮亮。 工作间里,姐弟俩正在埋头抄书。 几个月下来,蓝采和已经把第一阶段的教材,基本编写完毕。 最基础的是两本《语文》和两本《算数》,学完以后,勉强可以算是小学毕业。 另外的两本《数学》,两本《物理》和两本《化学》,则是初中生的课本。 姐弟俩的工作,就是将这些教材,誊抄一遍,然后再使用油印机,把课本印刷出来。 油印机其实很简单。 就是用铁笔把需要印刷的内容刻写在蜡纸上,然后再把蜡纸覆在白纸上,用蘸了墨的滚子在蜡纸上来回滚动,油墨就会透过蜡纸,把刻写的内容印到白纸上。 这种印刷方法虽然很原始,效率很低,但其实在后世,直到电脑排版打印技术普及之前,各个机关单位和学校还都在普遍使用。 只是誊抄教材很有些难度。 原稿里都是些缺笔少画的简体字,姐弟俩需要先把它们翻译成繁体字,再用蘸水笔,写成这个时代的标准字体,也就是“台阁体”。 还必须使用标点符号,从左向右写,这些是蓝采和的硬性要求。 对于习惯于使用毛笔,写字从右向左,从上到下的他们来说,还是很困难的。 但姐弟俩很是卖力。 他们本已走投无路,万万没想到的是,不幸成为家奴以后,反倒让他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舒心日子。 姐弟俩对此十分迷惑,多次猜测蓝采和的身份以及收买他们这些家奴的目的,但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如今拜了蓝采和为师,有机会一展所长,他们自然要好好表现。 看到老师来了,姐弟俩马上站起来,齐齐道: “老师好!” 然后躬身肃立,以示尊敬。 桌子上,摆着刚刚印出来的几张样稿。 效果很一般,页面上有的字没印出来,有的字又出墨太多,成了一个黑疙瘩。 蓝采和过来,主要是校对已经誊抄好的内容。 除了简体字繁体字的问题,对于教材中出现的汉语拼音,英文字母,阿拉伯数字和各种符号,这姐弟俩虽然聪慧,但毕竟刚刚接触这些,还时有出错。 这姐弟俩,算是蓝采和捡到的宝贝。 穿越大明以来,蓝采和接触到的人,基本都是文盲,像他的那些个结拜兄弟,大都只是粗通文字,谈不上有多深的学问。 而这姐弟俩,却是真正的读书人,很明显从小就接受过严格的读写训练,思维缜密有逻辑,沟通起来,少有障碍。 更难得的是,他俩对于蓝采和带着他们进工厂,毫无怨言,还非常投入,表现出了浓厚的学习兴趣,提出来的一些问题,往往都能问在点上,这让蓝采和十分欣慰,他现在太需要工作助手了。 对于姐弟俩的出身,蓝采和也有猜测。 从他们的气质和学识来看,必定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但具体因为何种原因流落汉中,蓝采和问过几次,姐弟俩只说是因为狗官陷害,父亲惨死狱中,姐弟俩只能逃亡他乡,再多的话,他们就不愿意说了。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也无所谓,只要这姐弟俩今后老老实实当他的学生就行。 第五十二集夜晚闲话 晚饭后,西厢房。 苏瑶和青团挤在一张小床上。 她俩靠着被子,并排坐在一起。 房间刚刚修整过,重新粉刷了墙面,更换了门窗,每间屋子里都有两张小床,被褥和桌椅板凳等简单家具也是新的。 青团小声道: “小姐啊,你说咱们来的这是个什么地方啊?” 苏瑶笑道: “什么什么地方啊,不是个铁矿山嘛。” 青团把声音压得更低: “我是说,我是说啊, 他们把咱们带到这里,每天除了吃饱三顿饭, 也不给咱们分派活计,也不来打骂咱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苏瑶伸手搂过青团的脖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呵呵笑道: “你很想有人过来打你吗?” 青团象一只小猫,在苏瑶身上蹭来蹭去,嘿嘿笑道: “也不是啦,我最怕挨打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蓝老爷究竟要把咱们怎么样,心里有点发虚。” 苏瑶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的。” 其实苏瑶心里也没有什么底,只是觉得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而已。 她从小在苏州学艺,虽然吃穿不愁,但也没少受罪,挨打受骂那是家常便饭。后来被同知大人买来汉中做了他的妾室,虽然掌家娘子比较厉害,经常给脸色看,给小鞋穿,但依仗同知大人的庇护,日子总还过得去。无奈的是,自己没有享福的命,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净慈寺上香求子,路上被那个恶和尚掳了去,好悬没被他折磨死。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本已对今后的日子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没有勇气自尽而已,没想到却又被这个姓蓝的怪人买来了铜钱坝。 这里虽比不上大城市的繁华,却也算不得荒郊野外。 三餐都是和主人吃一样的东西,关键是,这位主人以及周围的人,都很和善,这让她的内心逐渐安静下来。 住的这间小屋虽然简陋,但毕竟整修过,床铺家具还有被褥都是新的。 青团又道: “小姐,你知道吗? 白家姐弟誊写的教材我看了,都是些蝌蚪一样的文字, 咱们可能学不会,以后肯定要挨打的。” 苏瑶彻底被逗笑了,她在青团头上脸上一阵胡撸,把青团的头发都弄乱了。青团也不甘示弱,跳起来去抓苏瑶的辫子。 苏瑶趁机伸手到青团腋下去咯吱她,青团最怕这个,坚持不了一小会儿,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叫小姐饶命。 苏瑶摸着青团弹性十足的脸蛋,道: “小傻瓜,那个我也看了,除了现在学到的字母和数字, 其它的蝌蚪并不多,记住了也就不难。 他们要炼铁炼钢,这些应该就是那里边要用到的学问。” 青团还是担心: “可是,小姐,学会了这些蝌蚪之后, 会不会让咱俩也去作坊里打铁呢?” 苏瑶掐着青团的胳膊,笑道: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谁会让你去打铁? 我听杏花说,从明天开始,让咱们去帮工匠做工作服呢。” 青团点头道: “那好吧,做衣服也挺好的。 我听说这里有几千个几万个工匠呢。 小姐啊,你说咱们俩会不会这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做工作服呢?” 苏瑶摇头道: “谁知道呢,也许吧。 不过要是让咱们一直在这里做衣服, 那就不必让咱们学习蝌蚪文了,也许另有安排吧。” 过了一会,青团又小声问: “小姐啊,你说那个蓝公子,会不会娶了你当妾室?” 苏瑶捏了捏青团鼻子,幽幽道: “这应该不会吧,我现在这身份,唉,不合适的。” 青团却很不服气: “哼!怎么不合适啊,我看就合适的很。 以小姐的容貌,能歌善舞,琴棋书画也厉害, 只是做一个妾室而已嘛,又不是要做他的掌家大夫人。” 苏瑶轻轻叹口气,摇头道: “唉,我这辈子,还是不要再嫁人了吧。 不过呢,有机会了,青团倒是可以嫁给他。” 青团有些扭捏,羞红了脸,哼唧道: “小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可以。” 苏瑶笑道: “你怎么不可以?青团现在也长大了,比我更加年轻漂亮。 再说啦,我会的那些东西,你不是也都会嘛。” 正房,王启年房间 桃花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来汇报工作。 王启年对于计划进度很是不满,训斥道: “这都十来天了,你们还是让我四弟一个人睡觉?” 桃花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 “是,是老爷说,不让我们进去伺候。 说是他一个人习惯了,有个人在旁边,他睡不着觉。“ 王启年大怒: “胡说八道! 莫非那个白亮亮也不行?“ 桃花道: “他,他更不行,老爷根本就不准他靠近卧房。“ 王启年糊涂了: “咦?这是什么缘故? 莫非四弟他真的有毛病? 反正你们尽快啊,尽快给他检查一下, 看看我四弟是不是有毛病。“ 桃花不太明白: “检查?怎么检查?“ 王启年有些不耐: “这个还来问我?床上的那点事你都不懂? 难道你们在吴家就没有伺候过老吴?“ 桃花羞红了脸:“嗯,也伺候过几次,婢子知道的。“ 王启年语重心长交代道: “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四弟这个人,最是脸皮薄, 明明心里想要,嘴上就是不说。 你们胆子要大一点,手段要多一点, 等治好了他的病,老爷我重重有赏!“ 东厢房 疲惫已极的蓝采和躺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地推开。 小橘子气呼呼地冲到蓝采和床前,伸手摇晃着他: “别睡别睡,你先起来把话讲清楚。” 迷迷糊糊的蓝采和睁开一只眼:“别闹啊,我困死了。” 小橘子拽住蓝采和的一只胳膊,死命把他拉起来,训道: “你这人咋能重色轻友呢?咱们还是不是兄弟?” 蓝采和糊里糊涂地问: “啥意思啊,什么重色轻友?你从哪儿学到的这个成语?” 小橘子怒道: “你还敢不承认? 我都听说了,你给那些丫鬟每人发了三两银子。” 蓝采和被她彻底折腾醒了,笑道: “哈哈我又没用你的银子,你发什么火啊?” 小橘子道: “那不行,凭什么她们一来,就领了银子, 我和孟三孟四来了几个月了,也没有领到一文钱?” 蓝采和笑道: “你们凭啥领银子? 她们几个都是丫鬟,主人家自然要给月例银子, 你们仨是我的兄弟,又不是下人, 在这个家里,我是大老爷,孟三是二老爷,孟四是三老爷, 你是四老爷,老爷们领什么月例。” 小橘子吃惊道:“四老爷?我是四老爷?” 当了十几年臭要饭的,没想到自己如今成了地位尊崇的四老爷。 她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 足足过了一刻钟,她才从云端棉花地里清醒过来: “你少来诓骗我,丫鬟下人有月例, 外面那些工匠有工钱,护厂队的有月饷, 凭啥就只有我们仨给你白干活?” 蓝采和被逗得大笑: “哈哈好好好,你们仨也发工资。你说吧,你想要多少?” 小橘子思虑再三:“每人每月嘛,最少也得……” 她最终一咬牙:“也得五两银子。” 蓝采和又是大笑:“好好好,五两就五两。” 小橘子见蓝采和给得这么痛快,觉得吃了亏,便又加了一句: “前面几个月的也要补上。” 蓝采和没有应声,他太累了,已经又沉沉睡去。 过了很久,小橘子还一个人蹲在柜子边上,从里面把碎银子掏出来,专心致志地分成三堆,一粒一粒地数过去。 第五十三集西洋镜 十月初一,下午,汉中城南门外 宝物造好以后,王启年就一直火急火燎地催促起程,生怕耽误了瑞王府的大买卖。 总算一切准备就绪,从铜钱坝直接装船,一天的功夫,顺着黑龙河向南八十里到达汉江,在沔县码头休息一夜,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开船,沿着汉江东下一百里,就是汉中府城。 紧赶慢赶,到达汉中码头停船卸货时,太阳已经西斜。 一行人押着货物还没到城门口,远远的蓝采和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他扬手招呼道: “嗨,梁大哥!” 那人便是蓝采和穿越第一天,给他直接盛了两碗粥的县衙杂役梁老二。 这时,梁老二也认出了人群里的蓝采和,他把手里的红缨枪扔给同伴,抢步上前,对着蓝采和上上下下,下下上上打量了好几遍,嘴里啧啧有声: “行啊,兄弟,看你这一身打扮,定是发达了! 施粥那天,我一眼就看出兄弟你定然是个有出息的,果不其然呐。 跟老哥说说,你这是谋了个啥差事?” 蓝采和笑道:“发达倒没有,在矿山上混口饭吃罢了。” 又问:“梁大哥,你咋又跑来看城门啦?” 梁老二大倒苦水: “嗐,县衙杂役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这不是南门有个弟兄请假回家结婚去了, 李头就让我过来顶几天班。” 城门口颇为热闹,进出车马也多,蓝采和不便多说,就抱歉道: “梁大哥,我今天手上还有事,就没法请你喝酒了,” 转头对小橘子道:“取二两银子给梁大哥,算是咱们出的酒钱。” 小橘子自然也是认识梁老二的,只是并无好感。 她撅着嘴,慢吞吞扔了一块银子过去。 梁老二伸手一把抄住,先在衣襟上蹭了蹭,才眉开眼笑的收进怀里,拱手道: “谢了啊,兄弟!以后有事,只管招呼一声。” 他抬头望见蓝采和身后车上的大木箱,随口问: “兄弟,这是家里死了人?” 蓝采和一瞪眼,佯怒道: “会不会说话啊你! 小橘子,去把那二两银子再拿回来。” 小橘子率领孟三孟四一拥而上,立时围住了梁老二。 梁老二慌忙陪笑,一手护住怀里的银子,一手在自己嘴上抽了两下: “兄弟莫急,都怪哥哥我长了一张臭嘴。“ 末了,还是忍不住好奇,指着那木箱问道:“你这不是棺材?“ 蓝采和笑道: “别胡说!这里面装的可是天下独一份的宝贝。“ 进了城,很快就到了王启年新置办的铺面跟前。 两个铺面虽不挨着,但却相距不远。 头一个铺子卖铁器。 店铺里人来人往,货物进出不断,显然生意很是红火。 掌柜迎出来,将众人接入后院。 后院不算小,不过多数房间都做了仓库,堆满了货品,剩余几间房,住着铺子里的伙计。 这个掌柜姓赵,四十来岁的样子,据说是王启年一个小妾的父亲,所以从辈分上来说,算是王启年的小老丈人。 赵掌柜泡了茶,殷勤地请王启年坐下,道: “路上辛苦了!东家口渴了吧?赶紧喝杯茶。“ 王启年笑问:“生意怎么样?我看前面挺忙的。“ 赵掌柜满脸是笑,颇为得意: “谁说不是呢。 这个店铺位置好,又敞亮, 再加上咱家的货品齐全,价格实惠, 这每天啊,都是从早忙到晚, 顶少也有五六百两银子的进项。“ 王启年听了,微笑点头,表示满意,又问:“那家店咋样?“ 另一家店原本是吴山涛的“洪泰银楼“,接手过来以后,如今卖的还是珠宝玉器,金银首饰,还有一些比较贵重的绫罗绸缎。 当然,这些货物成本很低,大部分都是从闯军老营那里拉过来的战利品。 赵掌柜道: “那边的生意更忙。 只是大都是些零售顾客,每天的进项倒是不如这边。“ 如此说来,单单这两个铺面,每个月就能够带来两三万两银子的销售收入,实在是超乎预期的好。 王启年和蔼地勉励道:“不错不错,赵掌柜干得不错。“ 得到女婿的表扬,赵掌柜顿时感觉浑身骨头轻了一半,忙拱手作揖: “应该的,应该的,东家谬赞了。“ 给众人又续了一圈茶水,赵掌柜突然想起一事,禀报道: “前两天有一事,颇为蹊跷,不知东家知道了没有?“ 王启年摆手道:“啥事?你不说我咋知道。“ “前天有个自称汉中卫指挥使衙门的管事, 过来传话说,他们刘指挥使看上了咱们这两个铺面, 希望原价转让给他。“ 一听这话,王启年勃然大怒: “他放屁!老子好容易才托门路买到的店面,凭啥转让给他。“ 一旁喝茶的蓝采和也觉得奇怪: “这两个店面不就是查抄他们汉中卫指挥使的家产, 然后才拿出来拍卖的吗?“ 赵掌柜解释道: “是这么回事。以前的汉中卫指挥使叫吴山涛, 听说是他得罪了三边总督洪承畴洪大人,所以被抄家下狱。 如今的指挥使叫刘忠义,是原本的指挥同知。“ 王启年冲着蓝采和摊摊手,无奈道: “你看你看,这才几天,就有人盯上咱们了。“ 然后交代赵掌柜,要是那人再来,不要理会,让他直接去找东家交涉。 故地重游,蓝采和带着小橘子三个人还有白素素白亮亮姐弟俩,又住进了邓记客栈。 只是现在兜里有钱,就没有再住普通客房,而是包了一个僻静的跨院。 王启年晚间是要回家的,所以院子里的七八间房子,足够他们几个人住。 晚餐要招待过来看货的周福生,王启年就在邓记酒楼安排了一桌饭。 邓记酒楼是一座木质的临街二层楼,有些陈旧,一楼是大厅,二楼是雅间。 小包间里面,陈设很简单。 门口是水盆架和衣架,然后有一个小橱柜,上面放着茶具茶点,再就是临窗一张方桌,不大,刚好够四个人小酌。 周福生和王启年都是汉中商界响当当的大人物,邓记的东家邓通也忙不迭地过来陪同。 这邓通四十来岁,长得很像他儿子,细高精壮,练过几天拳脚,一双三角眼,颇为有神,脸上长着一个大大的鹰钩鼻子,很有猫头鹰的气质。他开着车马行,长期和走南闯北的马帮生意人打交道,脾气也变得粗豪,在汉中城的三教九流里面交友广泛,人缘颇佳。 周福生长得肥胖,踩着吱吱呀呀的木楼梯上得楼来,几个人招呼已毕,王启年便神秘地向他们介绍了蓝采和。 说蓝采和乃是在太白山极顶修仙得道的高人,这次带来的宝物,便是蓝道长施展法力,辗转从万里之外的欧罗巴搬运所得,名曰“西洋镜“,世间仅此一件,弥足珍贵。 周福生笑道: “哈哈王老弟,你只管吹牛皮, 即便诓了我也没用,人家瑞王府的人啥没见过? 他们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 邓通也道:“多说无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王启年便不废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四个人吱吱呀呀地鱼贯下楼。 西洋镜就立在跨院的堂屋里。 镜子二尺宽,六尺高,黄花梨做成的边框和底座,看起来气势逼人。 周福生和邓通齐声惊呼! 镜面明晃晃的,站在前面的人,全身上下都在镜子里面纤毫毕现。 大明人虽然都有小铜镜,但他们哪里见到过从头到脚的自己? 制作这面全身穿衣镜是蓝采和的突发奇想。 此时看到二人的夸张反应,自是心中得意。 惊呼以后,一行人又吱吱呀呀地回到包间。 酒菜都是安排好的,很快就端了上来。 既是熟人,大家就没有太多客气,相互敬酒,各自喝了一杯之后,就开始慢慢吃菜聊天。 周福生一边夹菜一边说道:“老弟,你这西洋镜要卖多少银子?“ 王启年道:“总要一万八千两的样子。“ 周福生咂咂嘴道: “啧啧,这个价钱可不小啊,我得给你好好想想办法。“ 王启年拱手道:“全赖周兄帮忙了。“ 邓通在一旁边吃边听,这时候插嘴进来: “老周你莫要装样子。 这样的宝物,不要说见过,简直是闻所未闻,哪个有钱人不想要? 再说了,要是在汉中实在找不到买家,咱就拿到江南去出手, 保不准还能卖个双倍价钱回来呢。“ 周福生大大摇头: “老邓,你莫要着急嘛,一两万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 你要知道,咱汉中府是个小地方,合适的买家不好找。 又要有银子,还要信誉好, 除了瑞王府,恐怕再找不到第二家了吧。“ 王启年道:“让周兄费心了。不过事成之后,茶水钱我是要给的。“ 然后两人就茶水钱的多少,进行了长时间的探讨。 周福生想要一成,王启年只给一分,反复拉锯,老酒喝下去三五斤,最后才达成协议。 只要买卖成交,王启年就付三百两银子的茶水费。 周福生自是非常满意。 酒足饭饱,他哼着黄色小调,摇摇晃晃,吱吱呀呀地,下楼回家去了。 第五十四集兄弟重聚 十月初二,邓记客栈 第二天上午,周福生就带了个中年人过来,介绍说是瑞王府的李管事。 李管事四五十岁,不到一米六的个子,穿着丝绸长衫,头戴小帽,一双眼睛大而无神,颌下是稀疏的花白胡子。 进了跨院的门,李管事就拖着长腔对周福生道: “老周啊,快去把你的宝物亮出来,也让李某开开眼, 是不是真有你说得那么稀罕。” 蓝采和见这个人长得猥琐,就不愿意搭理,躲得远远的。 只派王启年一个人出面接洽生意。 王启年也不废话,直接带他们到了堂屋门口,打开门请李管事进去。 李管事似乎眼神不太好。 他一直走到西洋镜跟前,才猛然收住脚步,然后就那样近距离死死盯着西洋镜足足看了五分钟,然后叹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老周也有实诚的时候。 这次你说的没错,这西洋镜委实是件宝贝。” 周福生笑道: “李管事您说的是哪里话,我老周从来都是实诚人, 做人做事表里如一,绝不弄虚作假。” 李管事道: “好吧,这件事你办得漂亮。 我回去就向胡公公报告,请他老人家定夺。” 周福生连忙拱手陪笑:“一切都要仰仗李管事周旋。” 之后大家就开始喝茶闲聊。足足半个时辰,这李管事也不走。 周福生频繁地给王启年递眼色。 王启年开始装作没看见,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去包了个二十两银子的红包,让周福生悄悄递给李管事。 李管事收了钱,就不再喝茶,由周福生陪着,匆匆告辞而去。 王启年心里老大不痛快。 他觉得给李管事的这二十两银子应该是由周福生来出,毕竟周福生在这宗交易里面是有提成的,而这个李管事是他负责联系的。 结果周福生耍滑头,今天坐在那里只管喝茶硬挺着,就是不出钱,把王启年气得够呛。最后还是熬不过他,只好自己拿银子,把李管事打发了。 蓝采和笑道: “大哥何必生气。 咱们这么大金额的交易,中间有些小费用也是少不了的。” 王启年仍然气哼哼的 :“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这个周福生实在是无耻小人。 四弟你是不知道啊,他周福生乃是汉中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东, 每年都有几千上万两银子的进项, 却每每与别人斗心眼,算计这些小钱。” 蓝采和笑道: “哈哈大哥何必跟他斗气, 他哪能知道,咱现在是什么格局,什么层次!“ 晚上,蓝采和应约去张京生家吃饭。 张京生自从得了几百两银子,就立马买了两个精致的小丫鬟,饮食起居已经上了档次。 崔元方和蓝采和相继赶到时,他已经在家里准备了一桌像模像样的酒席。 几个月没见,三兄弟再次相聚,少不了一番亲热。 吃喝打闹一阵儿之后,张京生先说了自己遇到的麻烦事。 自从他离京以后,家里的媳妇和老娘无所依靠,时常受些欺负,过得不太好。如今他在汉中这边也算是安定下来了,所以就想着是否干脆把全家都搬过来。 崔元方自是没有意见,蓝采和也表示大力支持,还邀请张京生家人来了以后,直接住到铁矿山新盖的住宅区里去。 当张京生听说那边的铁矿山如今已经有三四千人,接下来还会持续招聘,明年准备突破万人的时候,很是惊讶和意动。 蓝采和详细介绍了矿山上的生活情况,但是没提谢若林上报的铜钱坝大捷内情。 那哥俩听说蓝采和已经建造了新型高炉,日产精钢上万斤,每个月都会有上万两银子的进项,立时艳羡不已。 又听说蓝采和这次要卖给瑞王府一面西洋镜,作价一万八千两银子,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哈喇子流的满桌都是。 崔元方也通报了他带来的几个消息。 一是李自成进入四川以后,所向披靡,不但一炮轰死了四川总兵侯良柱,还连克三十几座州县。皇上闻讯大怒,已经将四川巡抚革职下狱。 二是由于汉中剿贼大战的失利,三边总督洪承畴被朝廷连降三级,原职留用,并且已经率领大军,赶赴四川作战去了。 三是由于汉中城里衙门众多,他哥崔元林觉得在此地颇为束手束脚,所以准备很快就移驻沔县。 四是听说谢若林的升官一事确定了。不但官升三级,而且还以指挥同知的身份,署理宁羌卫指挥使的职司。谢若林应该已经接到通知,这两天就会赶来汉中,然后再到西安府的都司衙门去述职。 这真是个天大的喜讯。 它意味着今后的宁羌,略阳和沔县一带,都是谢若林的防区。 等谢若林过来汉中时,弟兄们再相约一起为他庆祝。 蓝采和提出要把他们三兄弟与铜钱坝新结拜的四兄弟,两个组合合并一下,重排座次,崔元方听了有些犹豫。 因为他内心觉得,自己和张京生毕竟是官府中人,那边的大哥王启年只是个商人,二哥李云龙还是反贼出身,合并的话,似乎不是那么合适。 见他迟疑,蓝采和也就不再提这个事。 酒喝得差不多以后,崔元方突然道: “二弟,你摊上了一个天大的祸事,你可知道?” 蓝采和被他说得一脸懵: “咋啦我?我每天可都在矿山上老老实实的干活。” 张京生笑道: “不骗你,还真是一个大祸,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祸。” 原来是在宁羌州建国的白莲教教匪溃散以后,官府收缴了大量龙凤朝遗留下来的文件和资料。 这些卷宗后来就打包移交到了缉贼通判衙门。 有一天,张京生和崔元方闲极无聊,在随手翻阅一摞极乐国公文时,竟然在其中看到了蓝采和的名字。 两人趁着无人注意,就把相关内容从里面抽了出来。 张京生起身,去书房取了那几张纸,拿给蓝采和看。 其中一份是龙凤朝的高品级官员名单,其中蓝采和是工部侍郎,正三品。 另一份是册封蓝采和为工部侍郎的圣旨抄件。 蓝采和一看,也是被吓了一身冷汗。嘟囔骂道: “娘的,真是个草台班子, 逃跑以前,这些机密文件都不知道提前烧了。” 此事无法抵赖,他只能表示感谢。 如果这两份文件落到了办理此案的其它官员手中,那自己必然会落一个通缉犯的下场。 蓝采和给他们简单讲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那俩人立时笑得前仰后合,大骂蓝采和没吃一口肉,反而惹了一身骚。 紧接着,他二人指出,此事重大,不能简简单单揭过去,要求蓝采和必须有所表示。 蓝采和纠缠不过,被他俩生生讹去了五百两银子,每人分了二百五。 蓝采和倒是无所谓,现在的他很有钱。 伸手掏银票时,他脑袋里想的却是,既然白莲教教众逃散,那么,不知道祁三妹又去了哪里? 这个傻女人,武功那么高强,应该能够平安跑掉的吧? 第五十五集胡公公 十月初三,邓记客栈 一大早,周福生就把瑞王府的胡公公领来了。 奇怪的是,那个猥琐的李管事并没有跟着。 蓝采和对于这位胡公公,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毕竟之前到铁矿山给他传旨的极乐国那两个太监,只是刚刚做的手术,算不得真正的公公。 胡公公五十来岁,并不像影视剧里表现得那般女里女气,白胖阴鸷,而是不胖不瘦的身材,态度很谦和的一个人,他声音也不尖细,除了没有胡子,与常人看不出什么区别。 周福生给众人作了引见,相互寒暄已毕,胡公公照例首先验看了西洋镜,惊呼后,表示满意。 然后他问:“价钱的事,你们哪位做主?” 众人相互看看,王启年给蓝采和使了个眼色,他的意思,蓝采和对于玻璃生产最为熟悉,还是由他出面拍板比较合适。 蓝采和拱手道:“还请胡公公吩咐。” 胡公公道: “好吧,那咱家就和蓝道长谈。蓝道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于是其他人就全部起身回避出去,只留他们二位留在堂屋里详谈。 胡公公道: “蓝道长,你们的西洋镜,咱家已经看过了,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恐怕皇上见了都会称赞不已。 只是这一万八千两银子的价钱,委实太高, 瑞王府恐怕是难以承担啊。” 蓝采和笑道: “胡公公说笑了。 您肯定也知道,这面西洋镜, 如果拿到江南或者北京,应该会有更高的价钱, 但是我们还是愿意和瑞王府做成这笔生意。 价格其实不是问题,还是请胡公公给出一个方案, 出入不大的话,我们遵照执行就是了。” 胡公公一拍大腿,赞道: “好,还是蓝道长干脆,咱家就喜欢和蓝道长这样的人交朋友。” 他转了一下身体,凑得离蓝采和更近一点,道: “蓝道长,那咱家就说个方略。 你们开价一万八千两,咱家不砍价也不好,那就砍到一万五千两吧。 只是这一万五千两你们可不能都拿走,还得从中拿出三千二百两, 让经手此事的人分润分润,剩余的一万一千八百两才是你们的。 蓝道长,你看如何?” 蓝采和问道: “胡公公是说,成交价是一万五千两银子, 我们再拿出三千二百两来感谢在此事中帮忙的朋友?” 胡公公点头道:“是这个意思。” 蓝采和是富二代,对于生意中的各种门道自是不陌生,这样的回扣比例,并没有冲击到他的认知。 卖掉这面镜子,能实际拿到一万一千八百两银子,其实已经大大超过他的心理预期。 蓝采和不愿在这桩交易上过多纠缠,假意思考片刻,就痛快答应道:“好吧,那就按胡公公的意思办。” 胡公公本以为此事会有几番讨价还价,没想到蓝采和这么痛快就答应下来,不禁哈哈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 蓝道长真是个爽快人,咱家不能不佩服, 明天咱家就让人搬着银子过来交割。” 交易谈定,皆大欢喜,众人邀请胡公公留下来吃饭,被他拒绝了,说是还要尽快赶回王府复命。 不过临走,胡公公却又向蓝采和讨教起养生之道,说是王爷和王妃对于养生,都很看重。蓝采和既然已是得道成仙之人,在这方面的心得,一定要传授一二。 蓝采和很是无语,只好将胡公公请回堂屋坐下,一边倒茶,一边在脑子里迅速搜集后世有关养生的理论。 稍稍整理,他笑道: “本人才疏学浅,怕是说不出令胡公公满意的高深理论, 只能是随便聊聊。“ 胡公公道: “蓝道长何必自谦, 连万里之外的西洋镜都能搬运,那你的法力必定是高深之至。 道长只管说来,咱家洗耳恭听。“ 蓝采和道: “养生分为两个层面。其一,是人的肉身,其二,是人的精神。“ 胡公公问:“怎么讲呢?“ 蓝采和忽悠道: “均衡,只要能做到均衡,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够长寿。 长命百岁不能确保,但是八九十岁还是没有问题的。“ 胡公公来了精神: “果真如此? 那若是再辅以长寿丹药,不就可以长生不老了吗?“ 蓝采和断然道: “是药三分毒。 一个人在没有患病的情况下,长期服用药物, 必然会造成体内脏器的伤害,只会折寿。 我可以断言,世间所有声称可以延年益寿的丹药,都是骗人的, 所有炼制丹药的术士,都是骗子。“ 胡公公听了大惊,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你你你,蓝道长,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服食丹药,期望长命百岁长生不老的人,何止千万, 难道他们都是愚昧无知之人?“ 蓝采和笑道: “我可没有说他们愚昧无知, 我只说炼制丹药,宣称可以长生不老的人,都是骗子, 因为人最多长命百岁,而绝不会长生不老。“ 胡公公问道:“那你说,人最多到底可以活到多少岁?“ 蓝采和道: “据我所知,年龄最长的人,活到了一百二十岁。 百岁老人其实也不少见,只是女人超过了八成。“ 听他这么说,胡公公又高兴起来,问道: “哈哈活到一百二十岁,咱家可不敢想, 能活到一百岁就已经是老寿星了。 那蓝道长你详细说说,怎么样才能长命百岁?“ 蓝采和道: “要想长命百岁,就要做到我说的均衡二字。 首先饮食要均衡,一日三餐,吃太多吃太少都不好。“ 胡公公问:“是不是吃素比较好,容易长寿呢?“ 蓝采和道: “当然不是, 均衡的吃法,不但要吃素,还要吃肉,鸡蛋,牛奶羊奶这些, 并且食物不能单一,肉食,蔬菜,水果,坚果,杂粮, 反正种类越多越好,最好每天超过二三十种, 每一种食材都有不同的营养。“ 胡公公拍手赞道: “哎呦这个理论倒是头一回听说,蓝道长的学问确实与众不同。 那饮食之外呢?“ 蓝采和道: “再一个重要的,是机体运动要均衡。 作息不规律,或者久坐久卧都不好。 也就是说,要锻炼身体,每天保持一定的活动量, 身体感到发热微微出汗为止。“ 胡公公连连点头: “这个有道理。 咱家每天清早起来,也是要修炼五禽戏的, 只是年龄大了,有些招式使起来,颇为费力。“ 蓝采和笑道: “这个简单。等下我教你几招太极拳,最适合有年龄的人舒展筋骨。“ 胡公公连忙拱手道: “好好好,咱家这里先谢过了。 蓝道长,还有什么要记住的吗?“ 蓝采和道: “还有最为重要的,就是心情要保持开朗,不要整日里杞人忧天。“ 胡公公叹道: “唉,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心情焦虑就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身体自然就不好了。 只是近几年流贼四起,局势日坏,不说一日三惊吧, 总之是无法让人完全安心下来。“ 蓝采和点头: “嗯,胡公公所言不错,如今的局势的确不妙, 不过还请放心,就我们汉中而言,三五年内,应该还是无碍的。“ 胡公公很感兴趣,连忙问道: “蓝道长连这些也能算到?那三五年后又会怎么样呢?’ 蓝采和笑道: ’太远的事,无法预计。 反正胡公公记住,三五年内,无需担心, 再往后嘛,等我算清楚了,再给胡公公解说。“ 胡公公有些高兴,感叹道: “不虚此行啊,咱家今天真是不虚此行。 回去我就向王爷和王妃禀报蓝道长的解说,也让殿下高兴高兴。 改日有空,王爷肯定还要请蓝道长到王府讲道呢。“ 蓝采和听了这话,心里一咯噔,看来牛皮吹得太大也不好。他连忙往回缩道: “我本人擅长的,多是一些工匠之术,奇技淫巧而已。 所谓的养生之道,所知实在有限得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还请转告王爷王妃,汉中局势,无需过分担忧。 另外,人也不能过于清闲, 每日里总要找些事情来做,有事做就不容易焦虑。 随便什么爱好,琴棋书画也好,种菜钓鱼也罢, 时不时再与同好交流切磋,那心情自然就不会太坏。“ 胡公公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咱家一定转告。“ 这一套关于养生的理论,蓝采和本人是一点都不信的。 因为这些都是他妈从小灌输给他的东西。 他妈是个很仔细的人,非常讲究生活的品质和意义。 无奈的是,仅仅五十来岁,她就得了癌症,撒手而去。 反倒是蓝采和的老爸,完全没有这些讲究,活得很是粗糙,结果现在还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给蓝采和也娶了后妈。 接下来,胡公公也不着急走了,他生龙活虎地跟随蓝采和学习太极拳。 从野马分鬃,白鹤亮翅,到拦雀尾,高探马,海底针,再到搬拦锤,十字手。 蓝采和身穿一套道士长袍,他身材高挑,气势沉稳,打起这种表演成分居多的套路,显得行云流水,飘逸潇洒,总之是十分地养眼。 对于这套拳法,胡公公自是十分的喜欢。 如此舒缓的节奏,很适合他这种五六十岁的人舒展筋骨,要比以往每日里蹦蹦跳跳地修炼五禽戏省力得多。 胡公公身体还真是不错。 他跟在蓝采和身后,足足练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把二十四个动作都练熟练会,标准了以后,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第五十六集麻烦上门 这天下午,有一个锦衣公子,带着两个伴当,寻到了邓记。 他们来找王启年。 那锦衣公子二十岁出头,中等身材,生得颇为粗壮。 进得院来,也没有什么客套,站在院子当中,直接就问: “你就是王启年?” 王启年已经大概猜到了此人的来路,便谨慎答道: “是。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刘卫,我爹乃是汉中卫新任指挥使。“ 刘卫斜睨着王启年,神情很是倨傲。 王启年连忙拱手行礼: “见过刘公子!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刘卫这时才感觉站着说话不太合适,就问: “倒是有件喜事要和王老板商议,要不咱们进屋再说?“ 堂屋里放着西洋镜,不方便带人进去,王启年就把刘卫领到了另一间空房。 蓝采和此时正在里面辅导白素素白亮亮誊抄教材,见王启年带客人来了,便起身要和姐弟俩一起退出去,却被王启年拉住胳膊,把他留下来壮胆。 这个房间里几乎是空的,只在墙边立着两个柜子,正当中摆着一张方桌,另有四把椅子。 王启年请刘卫坐了,又拿过茶杯,给他斟了茶,道: “刘公子,请用茶。“ 刘卫见这里简陋,已经有些不耐: “算了,不喝茶了,我就跟你直说了吧。 我看上了南门里你那两个铺面,就想和王老板做一个买卖。“ 这件事,王启年刚到那天就听他小老丈人汇报了,这两天其实他一直在思考对策,但却始终没想出好的应对。 他只能硬着头皮问:“不知买卖怎么个做法?“ 刘卫大手一挥: “这个简单。 要么你就把那两个铺子原价卖给我, 或者不卖也行,以后这两个铺子,算是咱俩合伙做生意。“ 王启年有点没听懂:“合伙做生意?“ 刘卫一笑: “合伙你都不懂? 就是你只管货物的进出买卖,我负责生意的四方关系, 保证没有一个敢于过来闹事的街面混混。 店铺每个月赚到的银子,咱们二一添作五。“ 王启年听得目瞪口呆。 这不是生抢吗?!!! 他只能敷衍道: “好叫刘公子得知,南门里这两个店铺的货品都是安排好了的, 若是刘公子有意,我在西大街和东大街还有几个铺面, 咱们是不是在那边合作一下?“ 刘卫“啪“的一拍桌子,怒道: ”你是不给我面子啊还是不给我爹面子?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我可打听了,你王老板有一房夫人四房小妾, 也算是咱汉中城有头有脸的大商人, 说话以前,可要想清楚后果。“ 王启年被他气得面如猪肝,却不好发作。 蓝采和一直坐在旁边,教对誊抄好的教材。 这时候眼看谈崩了,才瞅了一眼刘卫,插嘴道: “有话好好说嘛。 谈生意从来都是你情我愿,有来有往才对, 一上来就拿别人的家人相威胁,这又是何必呢?“ 刘卫听了暴怒,他呼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手指直戳蓝采和的脑门: “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子面前也敢放屁!“ 蓝采和瞟了他一眼,慢慢站起身来,和刘卫来了个脸对脸。 刘卫虽然壮实,但身高也就是一米七,而蓝采和却有一米八三,巨大的高度差,让刘卫很不自在。 他连忙后退两步,颤声道:“你,你,你想动武?“ 蓝采和笑道:“我只是个子高,但不会武功。“ 眼看多说无益,刘卫冲两个伴当一挥手:“哼!我们走。“ 到了门口,他回头一指,发狠道:“给脸不要脸,咱们就走着瞧!“ 留下王启年和蓝采和在屋里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只能摇头苦笑。 此事断然难以善了。 只是匆忙间也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特别有效的化解办法,并且似乎也无从防范。 唉,反正是件麻烦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 汉中卫指挥使衙门后院。 刘卫从邓记客栈一回来,就直接去找他爹。 刘忠义当上汉中卫指挥使,是上个月的事。 他与吴山涛岁数差不多,资历差不多,家底差不多,各路关系也差不多,但几十年来,却一直被吴山涛压了一头。 现在好了,吴山涛被抄家下狱,他总算是等到了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搬进指挥使衙门以后,每日里应酬不断,进项也不断,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愉悦,每每从梦中笑醒。 刘卫进来时,刘忠义正在研究卫里的军械账目,他刚刚当上指挥使,自然不便立刻就在这些方面动手脚,但熟悉一下业务总是没有坏处,毕竟有备无患嘛。 “爹,我今天让人欺负了,你可得给孩儿做主啊。“ 刘卫一进来,就哭丧着脸叫道。 “有话好好说,别弄得跟死了亲娘一样。“ 刘忠义头也不抬地训斥道,颇有大将风度。 “南门里的两个铺面,那个姓王的死活不肯让出来, 今天他还想和我动手呢。 您老的面子,人家是一点都不认。“ “哦,这么厉害?他有什么后台吗?“ “他就是一个炼铁打铁的商人而已,有个屁的后台。“ “那你准备咋办?“ “爹,要不您老派兵去把那个姓王的抓起来,看他还敢不敢嘴硬? 这件事,您老要是不帮我, 那我就自己找人,去把他的店铺一把火烧了。“ “胡闹!为了两个铺面,你就敢闹出人命? 老子这个指挥使才当了几天,你就想让咱老刘家也全部抄家下狱?“ “爹,您老是没去看过。 那两个铺面,生意可是不一般。 我找人打听了,每天最少都有几百两银子的进账。 您老算算,一年下来,那是个什么数?“ 刘忠义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把头从账册里抬了起来,盯着儿子问道: “你此话当真?“ “嗐,我骗您老干啥。“ 刘忠义手抚胡须,皱眉思考片刻,道: “若确实如此,那咱就真得想办法给它弄过来了,不过要注意分寸。 别一弄就要去烧了人家店铺,店铺烧了,于你有啥好处? 当初老吴被抓时,我没敢去买这两个铺子,就是怕惹人闲话, 如今刚当上指挥使,更得加倍小心。 此事你去办吧,不过要用你的猪头想一想, 咋样才能合理合法地把店铺弄到手? 记住,要先找到对方的纰漏,然后,咱们才好一招制敌。“ 第五十七集成交 十月初四,邓记客栈 瑞王府的胡公公一大早就带着人过来提货。 周福生是中人,他带着胡公公仔细查验,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蓝采和等人重新把西洋镜当场装箱封好。 胡公公把一摞银票放在桌上。 周福生清点以后,一共是一万五千两。 他把银票推给蓝采和,至此,算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达成。 按照约定,蓝采和当即拿出三百两银票,胡公公也另外点了二百两银票,都交给中人周福生,这五百两是他应得的茶水费。 银货两清之后,胡公公便拉着蓝采和,说还要讨教学问。 蓝采和就把他又请到自己房间。 到屋里坐下,斟上茶,蓝采和点出三千二百两银票递给胡公公。 胡公公笑着接了,也不再点数,直接揣进怀里,赞道: “蓝道长做事爽快,以后咱们还要多来往才是。’ 蓝采和笑道: “看得出胡公公也是痛快人,以后少不了还要麻烦您。“ 胡公公点头: “一回生两回熟嘛,以后有事直接来王府找咱家。“ 又说: “昨天回去,咱家向王爷和王妃作了汇报, 王爷和王妃对于蓝道长的养生理论很感兴趣, 让咱家邀请蓝道长,有时间的话,还要到王府一叙。” 蓝采和谦虚道: “王爷和王妃肯定都是博学之人,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不过我正在编写一套教材,完成以后, 届时一定送到王府一套,请王爷和王妃斧正。” 这个事,胡公公倒没有强求,紧接着,他又聊起太极拳。 原来瑞王朱常浩和王妃刘氏对于这套拳法,也很是钟意,就问了胡公公好多问题。 胡公公有的知道,有的就回答不上来,所以今天他是带着问题来学习的。 蓝采和把太极拳的基础理论和他仔细讲了,又把练习过程中的气息和动作的常见问题做了讲解和纠正。 胡公公学得很认真,理解得也很快,又交流了一个多小时,才拉着西洋镜告辞而去。 看他离开的步伐,俨然已经有了一些太极高手的派头。 折腾这么多天的大买卖终于做成了,蓝采和自然是十分高兴。 虽然说大明朝工业落后,不懂得玻璃制造,但凭着区区一面穿衣镜,就换来这么厚厚的一沓子银票,还是很有些不真实感。 当然,他也知道,在汉中,这种大额交易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毕竟市场太小了。 除非是跑到江南。据说南京和苏州的有钱人很多,这种大买卖,在那边一年也许能够多做几回。 一般情况下,市面上能够接受的,多半还是巴掌大小的小圆镜子。 那样的尺寸,也就能卖一两二两银子吧。 当然,还是要比制造铁器赚钱得多。 无论如何,玻璃制品都会是日后一个非常来钱的门类。 晚饭是一桌顶级宴席,真正的山珍海味。 邓通非常眼红周福生这一票生意就赚到了五百两银子,老早就张罗着让周福生请客,王启年也跟着起哄,周福生拗不过面子,只好答应今晚摆一桌。 开席之前,正好王启年的大舅哥带着儿子来访,他们与邓通周福生都是熟人,刚好凑在一起。 这父子俩都在知府衙门做事,父亲叫张肇伦,儿子叫张铭,就是王启年所说他在官府的内线。 但这爷俩既不是官,也不是有编制的吏员,只是在知府衙门时间长了,人头熟,业务也熟练,算是长期的临时工吧。 很多小吏都是四处钻营,四处吃拿卡要,结果落下个坏名声,很难长期在官府混下去。而张肇伦为人圆滑,口碑颇好,很多人都把与官府的交道委托他去办理,最后不管事情办得成与不成,张肇伦都能把相互关系维持得不错,这是他的过人之处。 蓝采和见张肇伦父子都穿着深蓝色的细布长衫,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一尘不染,很有后世公务员的派头。 张铭长得白白净净,还有些腼腆,给蓝采和留下的第一印象不错。 随口问起他在衙门里哪个部门供职,张铭道: “我在照磨所,父亲在经历司。” 见蓝采和一脸的茫然,便又解释道: “经历司主管往来文移之事, 照磨所掌管勘磨卷宗等事,就是复核督察之类。“ 蓝采和还是不大明白,但也不再多问,害怕言多必失,平白丢了面子。心想这个经历司多半相当于后世的市政府办公室,照磨所嘛,可能是审计局之类吧。 众人团团围坐,颇为热闹。 邓通率先发言道: “这些天,在座各位为了这笔交易出了大力,都辛苦了。 周大财东为了感谢大伙的帮忙,特意斥巨资, 吩咐敝店准备了这一桌宴席,表达一下他的心意。 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不能辜负周大财东的一番盛情。“ 大家纷纷向着周福生拱手表示感谢。 周福生也笑着一一回礼,嘴上说着客气话。 他本来是准备办一桌二两银子的席面应付过去的,但是邓通死活不同意。说是蓝道长他们过来一回不容易,二两银子的席面根本拿不出手,不能表达汉中人民的热情好客,说不定还要得罪贵人。 周福生一想也有些道理。蓝道长这个人有学问,实力深不可测,长远来看,自己与他结交,绝没有吃亏的道理,于是就同意了邓通的意见。 只是不曾想,邓通会坑他二十两银子,这不是和艳翠楼的小桃红一样,把他当冤大头宰了吗? 反正都不是啥好东西。 他倒要看看,邓通吹牛的顶级席面,到底都有些什么内容。东西不好的话,自己再好好损他几句解解气。 出乎大家的意料,这桌席面还真是不含糊。 一道道热菜端上桌,邓通乐呵呵地给大家做介绍。 什么一品扒熊掌,红烧娃娃鱼,辣炒羚羊肉,黄焖麂子骨,孜然烤竹鼠,菌菇炖山鸡,还有来自倭国的海参,鲍鱼,鱼翅,对虾,总之不是山珍就是海味,本地鱼虾根本就不上桌,道道都是硬菜。 蓝采和虽然是富二代出身,见多识广,但也不敢说每道菜都见过吃过,他在心里盘算着这一桌宴席,放在后世的价钱,怎么着也得几万块钱吧?问题是即使花了几万块钱,肯定也吃不到这么多保护动物。 周福生心里倒是痛快了一点,觉得邓通要比小桃红还是稍微实在一些。 这样扎实的一桌菜做下来,邓通怕是赚不到三五两银子。 他也不说话,只是埋头猛吃,想着尽量多吃一点,损失也就小一点。 王启年边吃边赞:“老邓今天这桌饭安排得好,诚意十足。“ 邓通哈哈大笑: “哈哈当然要按照最高档次准备啊, 不然咋对得住周大财东那二十两银子嘛。 你们看,老周心疼地脸都绿了,哈哈。“ 见周福生不理他,就又说: “老周你慢点吃,别把肚子撑坏了。 一会儿吃完饭,咱们还要跟着你去艳翠楼找小桃红喝酒呢。“ 周福生绿着脸嘟囔道: “我不是说了嘛,再也不去艳翠楼了,那是黑店。“ 王启年笑道:“那就不去艳翠楼,今天老周带咱们去怡红院。” 邓通跟着起哄: “对对对,去怡红院。 听说怡红院新来的几位扬州瘦马,功夫着实了得。” 大家一阵起哄,周福生只是埋头猛吃,谁都不理。 第五十八集出事了 十月初五 大买卖做完以后,日子突然清闲下来。 吃过早饭,蓝采和便带着小橘子三人以及白素素白亮亮姐弟俩上街闲逛。 白家姐弟本来应该留在矿上,全力誊抄教材,但他们每天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疑难问题,得不到及时解答的话,进度就会非常慢,所以蓝采和干脆便把他俩也带在身边。 府城的大街,早晚都是人流稠密,很是热闹。 在山西会馆附近,看到了一家乐器行。 信步走进去,里面各式乐器竟然非常齐全。 原来这里并不是只卖乐器的商铺,而是一个自产自销的乐器作坊。 店主姓蔡,颇为健谈。 他说自汉以来,汉中府文风鼎盛,特别是到了大明朝,府学教授方孝孺承前启后,治学甚严,成果颇丰,极大影响了汉中城的学风。 读书人多了,又普遍喜欢琴棋书画,所以蔡家的这个乐器作坊,生意一直不错。 对于乐器,蓝采和原本兴趣不太大。 他妈妈喜欢唱越剧,从小耳濡目染,他也就多少会一点琵琶。 后来在大学,又学了弹吉他。 如今在矿山上窝着,娱乐活动过于贫乏,其实是完全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此时见了这家作坊,他就想着干脆买几件带回去。 没等他动手,孟三就先挑了一个大鼓,孟四挑了一面铜锣,又随手拿了一杆唢呐。 小橘子东瞅瞅西看看,觉得竹笛和长萧握起来都很顺手,就各取了几根。 白素素白亮亮姐弟俩则会一点古琴和琵琶。 蓝采和一高兴,干脆让老蔡把店里的各式乐器都取一件两件打包,不论是二胡,三弦还是马头琴。 刚一开门,就做了几十两银子的大生意,店主老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乐器都不算贵,平均下来,大概一两银子一件。 当然定做就要贵一点。 蓝采和花二两银子定做了一把吉他。 他把尺寸图和详细要求跟老蔡说了,特别是琴箱的形状和材质,讨论了很久才敲定下来。 临出门,小橘子把孟四挑的两根唢呐又扔了回去,理由是,唢呐一响,就会死人。 逛累了,一群人又想起了那个肉丝面馆。 时间还早,小店里并没有顾客。 见到蓝采和终于来了,母女俩又惊又喜,一下子都从小板凳上蹦了起来。 杨寡妇上前一把拉住蓝采和的胳膊,埋怨道: “哎呦,蓝公子啊,您老怎么才来? 害得我们娘俩这些天,盼星星盼月亮的。” 蓝采和一头雾水,只好敷衍道: “啊,一直在矿山上忙着呢,前两天才刚回来。” 杨寡妇扭头吩咐女儿: “小青,愣着干啥? 还不赶紧伺候蓝公子坐下。” 小青连忙过来,安排一行人都坐了,又给沏上茶。 杨寡妇问:“蓝公子,那咱到底是哪天走啊?” 蓝采和更糊涂了:“还要采办一些东西,过两天就走。” 杨寡妇喜道: “好好好,那小店明天就不开了, 我们娘俩也赶紧收拾收拾。” 小橘子插嘴问: “你的意思是,你们娘俩要跟着我们一起走?” 杨寡妇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 你看蓝公子一个大男人,身边没个女人伺候, 那日子还咋过?” 蓝采和更糊涂了: “老板娘,我咋听不明白呢? 你们娘俩这个小店生意不错啊,干嘛要跟我们去矿上受苦呢?” 杨寡妇道: “嗐,这事儿早前就定下了,是崔老爷亲自定的。 前些日子,我们娘俩去给崔老爷请安, 他说起矿山上都是些粗鲁汉子, 蓝公子身边连个伺候茶水的体己人都没有,日子过得凄惶。 便让我们娘俩先回来转让了小店, 等蓝公子这次事情完结以后,就跟着一起走。” 又冲着女儿喊:“小青,快来拜见蓝公子。” 小青很是听话,过来就要下跪磕头。 蓝采和一把拦住了,嘴里道:“别别别,你这是干啥?” 这时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又被崔元方给坑了。 肯定是这母女俩想到崔元方府上找事做,却被他顺手推到了自己身上。 这咋办? 今时不同往日,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身边已经有一大群丫鬟了。 这个小青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皮肤有点黑,不过身材还不错。 杨寡妇见蓝采和神情犹豫,便立刻红了眼圈: “蓝公子,您老莫不是看不上我家小青? 唉,小青这孩子,命是真苦, 从小没了爹,可怜我们娘俩相依为命……” 没等她继续唠叨下去,蓝采和便果断举手投降: “好好好,行行行,一起走就一起走, 反正矿上地方大,现在也缺人。” 杨寡妇见蓝采和松口了,连忙欢天喜地地训斥女儿: “哎呦小青啊,你傻站着干啥? 还不赶紧下面给蓝公子吃,你看蓝公子要带你走了!” 小青赶紧开始干活,有些手忙脚乱,嘴里小声道: “女儿,女儿听娘的。” 这天下午,谢若林到了。 官升三级,已经被正式任命为宁羌卫指挥同知的谢若林,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看起来和之前那个铜钱坝千户所千户谢若林,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只在汉中停留一两天,办理一些文书,接着就要赶去陕西都司衙门,述职和接受任命之后,还要参与制定重建宁羌卫的计划。 蓝采和特意把崔元方和张京生也叫到客栈,给他们做一个正式的引见,然后准备晚上在邓记酒楼摆一桌,弟兄们一起热闹热闹。 谢若林笑呵呵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大家也都凑趣地一口一个谢指挥使好,谢指挥使一路辛苦了,把谢若林直笑得腮帮子生疼。 屋子里正在嘻嘻哈哈的吹牛笑闹,突然一个王家的伙计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声哭喊道: “东家,东家,大事不好了! 南门里咱们两个铺面,都被官军封了!“ 太具体的情况,这个伙计也说不清楚,只说他刚才过去办事,远远就看见汉中卫的官兵围了那两个店铺,里面的掌柜和伙计一个不落,全都被当兵的押走了,两个店铺也贴了封条,还有官兵在守着。 王启年问:“你知道官兵为啥查封咱们店铺?” 那伙计摇摇头: “那不知道,只是听围观的人议论,说这两家店铺通匪。”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此事过于突然,震惊之余,几个人都在琢磨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启年和蓝采和虽然对于刘卫可能要过来捣乱,早有心理预期,但还是没想到,这家伙的报复手段如此狠辣,完全是你死我活。 蓝采和把此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详细地给几个人做了解释,还没有来得及商量对策,就听得外面一阵大乱。 大家出来一看,却见王老四和小六子带着十几个谢若林的人,堵在跨院门口,正和外面的几十个官兵对峙。 刘卫厉害啊! 摆明了这是要斩草除根,不留后路,直接抓走王启年和蓝采和的节奏! 第五十九集交涉 十月初五,邓记客栈 谢若林挺身而出,大步上前。 这时候也只能是由他出面,解决此事最为妥当。 一来他官职最高,二来他的升迁,全赖几个兄弟为他铺路,矿山的产业,如今也是四兄弟共有。 汉中卫竟敢出兵打上门来,是可忍熟不可忍?! 他厉声喝令双方兵卒罢手,然后叫来门外的汉中卫带队百户,让他头前引路,直接去拜会汉中卫指挥使刘忠义,当面商讨解决此事。 谢若林一走,留在小院里的人神情各异。 王启年最是忧心,他让那个来报讯的伙计,马上赶去王宅看看,他很害怕另一路官军已经跑去抄家了。 蓝采和也是表面镇静,背后冷汗直流。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犯致命错误了。 上一次就是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被闯军冲进矿山,狼狈地成了俘虏,幸亏碰上的是李云龙,才最终侥幸脱困。 这一次又是如此,被对手直接堵在屋里,若不是谢若林刚好在场,今天肯定又要被抓走,生死难料。 反应最强烈的是小橘子。 她手里挥舞着一把狗腿刀,上蹿下跳地大声嚷嚷: “大哥,你长那么大个子有个屁用! 人家都把咱欺负成啥怂样了,你还在这儿干坐着。” 蓝采和苦笑: “你别那么大声吆喝,这不是在商量对策嘛。 那你倒是说说看,咱应该咋办?” 小橘子继续嚷嚷: “还能咋办?叫人呐,我这就去叫人。 等咱们的人一来,直接去干死他们。” 这次到汉中,蓝采和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带了一个五十人的护厂队小队过来,只是害怕在城里惹出事端,所以就没有进城,一直藏在外面。 小橘子说的,就是这支队伍。 蓝采和摇头: “人家汉中卫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吧, 咱只有五十人,叫来也不济事。” 小橘子很是不服: “人不够那就再回山上叫呗。 让李云龙带人过来,来回不过四五天。 等咱们人马到了,一顿钢弩一顿手榴弹,把这些狗官军全灭了。” 这话说的,让崔元方和张京生听起来很是刺耳,纷纷瞪向小橘子,蓝采和连忙打圆场: “别胡说,咱又不是土匪,干嘛要和官军干仗。 做生意最讲究和气生财,还是想办法和平解决。 你想想,要是和汉中卫彻底撕破脸, 那咱以后岂不是再也进不来汉中城了?” 白亮亮走过来,附在蓝采和耳边小声道: “老师,我会做呲水枪。 能不能做几杆大的,吸足咱的煤油, 趁夜晚喷到他们指挥使衙门里, 然后只需派人去点一下火……” 蓝采和大吃一惊,瞪他一眼: “别胡说!你这主意也太那个了吧? 大火一旦烧起来,还不把周围大片的民居也一起烧掉? 不行不行,弄不好要死不少人。” 白素素插嘴道: “他们诬陷咱们通匪,咱也可以想想办法,给他们安一个什么罪名。” 蓝采和一竖大拇指,赞道:“嗯,好,你这个路子靠谱。” 一个小时以后,谢若林就回来了。 说到了汉中卫指挥使衙门,很快见到了刘忠义。 刘忠义很是热情,说了很多以后两个卫所要加强合作,相互支持的场面话。 但是当谢若林提出那两个铺面是结拜兄弟的产业,希望刘指挥使妥善处置的时候,刘忠义表示有些为难。 他解释说,此事是因为他们收到线报,说王启年长期勾结略阳山区的土匪,这两个铺面就是土匪的销赃窝点。 并且已经查证属实。 特别是那间售卖金银首饰,珠宝玉器的铺子,里面的货品全部都是贼赃,必须进行彻查,绝无退还的道理。 谢若林当然知道,这些缴获的闯军物资,根本拿不到明面上来说。 刘忠义这是黑吃黑,一旦公事公办,自己这边的暗亏是吃定了。 最后刘忠义算是给了一半面子。 答应不再追究王启年,但需要王启年本人过去,缴纳罚款,办理铁器铺子的解封手续。 至于另一个店铺,必须查封。 众人听到这样的结果,不免都有些失望。 小橘子骂道: “这个王八蛋。 他是指挥使,咱这边也是指挥使, 凭啥就敢不给咱们面子?” 又冲着蓝采和嚷道: “大哥,你赶紧想个好办法, 咱把这两个哈怂给弄完了再走。” 王启年摇头叹息: “唉,不说那间铺面,光是里头存的货物,就值几万两银子。” 他刚要过去办理手续,崔元方拦住道: “不急,我先去走一趟吧。 我们缉贼通判衙门,在汉中城还是有点面子的。” 众人没等多久,崔元方就臊眉耷眼地回来了。 他过去以后,以缉贼通判衙门的名义,要求汉中卫立刻移交被他们扣押的人员和物资。 刘忠义却并不买账。 只说等到汉中卫查明事实真相以后,自会依照规矩办理。 天彻底黑了,从汉中卫指挥使衙门走出来的王启年,失魂落魄,满脸苍白。 他虽然领回了铁器铺面,但是缴纳了两千两银子的罚款,还签署了另一个铺面的转让过户协议。 另一间铺面,如今已经属于刘卫了,包括里面的货物。 衙门里,刘卫正在向刘忠义抱怨: “爹,那间铁器铺子,您老就不应该还给他们。” 刘忠义数着银票,慢条斯理骂道: “你懂个屁! 你还说姓王的没有后台呢,今天算是捅了个马蜂窝, 一下子就把谢若林和崔元方招来了。 若是一点不给他们面子,那以后咱在汉中府地面上就不好混了。” 刘卫有些不服: “您老是指挥使,他谢若林之前只是个千户, 如今刚刚弄了个指挥同知,还没有正式任命呢, 咱怕他个锤子!” 刘忠义又骂道: “瓜怂!他以前是千户不假, 但现在人家是指挥同知,还署理整个宁羌卫的事, 我还听说,洪督师对此人很是器重。 若是不给他面子,那日后必然得不偿失。” 又教训道: “这官面上的事,你不懂。 遇事相互都要给面子,哪个照顾不到, 就要得罪人,以后少不了被他下绊子。 今天幸亏来的是崔元方,这小子无职无权,我便不理他, 若是他兄长崔元林过来交涉, 人家是正经的缉贼通判,洪总督的学生,那咱还真惹不起, 这一间铺面啊,多半也留不下。” 他眯着眼,看着那份转让协议,悠然道: “这就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你不要不知足,今天咱们弄到的这些好处,已经不少了。” 第六十集报复 十月初十,汉中卫指挥使衙门 傍晚,刘忠义正要出门,刘卫兴冲冲地拦住他,报喜道: “爹,那个铺面真是棵摇钱树。 您老猜猜,重新开门这两天,我一共收了多少银子?” “多少?快说,别废话,我还忙着呢。” “我就知道您老猜不着, 那我可说了啊,准保吓您一大跳。 只这两天,拢共我就拿回来了整整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刘忠义倒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两天就卖一千两?” “嗐,我骗您干啥,要不我说那是棵摇钱树呢。” “那,姓王的那帮人,这些天干啥呢?” “他们能干啥? 还不是忙着采办货物,准备过两天就拉回铜钱坝去。” “嗯,那你可盯紧了,不要让他们再生出事端来。” 刘忠义养了一个外室,今天要去那边吃饭过夜。 他骑上高头大马,后面跟着四个亲兵,威风凛凛心急火燎地出了门。 快到地方时,前方路上出现了几个兵卒,上前一问,原来是缉贼通判衙门的护卫,说是正在前方捉拿一伙江洋大盗,请刘忠义改走旁边巷子绕一下。 刘忠义不愿多事,就依言拐进一条小路。 小路虽然狭窄,但是没有行人,走起来反而更顺当。 走着走着,却见从前面巷口走进来一人。 那人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龙行虎步,很有气势。 刘忠义勒住马缰,正要开口询问,却听那人道: “马上可是汉中卫指挥使刘忠义刘大人?” 刘忠义反问道: “正是。 阁下何人?” 那人朗声道: “某乃锦衣卫北镇抚司派驻汉中府的总旗张京生, 还请刘大人下马。” 锦衣卫在汉中有人,刘忠义自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见过张京生。 锦衣卫恶名在外,对方虽只是个总旗官,刘忠义却也不想得罪,他跳下马,把缰绳甩给身后的亲兵,上前两步,拱手笑道: “张兄弟有何指教?” 张京生却面色严峻: “锦衣卫近日办理的一件案子,牵扯到了刘大人。 还请刘大人随我回去,说明一下情况。” 刘忠义大吃一惊。 锦衣卫办理的,都是通天大案,任何人牵扯其中,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脸上的笑容还在,但是已经僵硬: “刘某一贯谨慎做事,自问没有什么恶行。 敢问张兄弟,不知是个什么案子?” 张京生却不解释,只道:“刘大人去了便知。” 事发突然,刘忠义心下顿时翻过几个念头。 万不可随了他去! 一旦到了对方的地头,那还不是由得人家随便捏扁搓圆? 张京生只是一个人,自己和四个亲兵冲出这条巷子,逃回衙门躲起来,肯定可以做到,但是明天对方带着人找上门来,也是麻烦。 总不至于现在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吧? 刘忠义正在犹豫不决,却看见前方巷口又缓缓进来了两辆马车。 张京生伸手示意:“张大人请!” 刘忠义见那马车车厢都用黑布蒙着,赶车的也都是蒙面大汉,他愈发感觉不妙,扭头想要招呼自己的亲兵,却见不知何时,身后已经出现了十几个劲装蒙面的汉子。 他们手中平端着钢弩,三人一组,已经逼住了四个护卫。 四下里无人说话,刘忠义只看见一根根尖锐的三棱形弩箭,泛着幽蓝色的光。 刘忠义被锁在一个空房间里。 被押送到这里以后,就一直这样关着,既没有人过来找他问话,也没有人给他送饭送水。 他本来今天心情不错,想着到外宅那边吃顿饭,喝点酒,然后再好好快活快活,那个女人还是很会疼人的。 谁能想到,他一个堂堂的汉中卫指挥使,如今却被关在这个小黑屋里呢? 他靠墙坐在地上,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案子,让锦衣卫找到了自己? 难道是吴山涛把自己给咬出来了?不能啊,一来老吴的事,自己根本就掺乎不进去,没有什么大的把柄,二来老吴的案子也没多大,根本就不是锦衣卫办的。 那会不会是自己的一担挑那边出事了? 这个想法让他很是不安。 他的一担挑,在西安的陕西都司衙门担任指挥同知,是他最大的靠山。 如果真是一担挑倒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坐得时间久了,腰酸屁股疼,又渴又饿,他终于疲惫得完全躺倒在地上。 唉,那边的一桌酒菜肯定早就凉了。 女人久等自己不去,一定生气了吧?下次见面,少不得还要好好哄哄她。 他就这样躺在地上,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是后半夜,刘忠义在半梦半醒之间,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进来两个黑衣蒙面人,也不说话,架了他就走。 来到另一间黑屋子里头,他被按在一张椅子上,那两个黑衣人肃然站在他的身后。 突然,他左手边的一盏油灯被点亮了,然后右手边也点亮一盏。 一般油灯的火苗都很小,最多一节指头肚大小,而这两盏油灯很是古怪,火苗窜起足有三四寸高,异常明亮,一下子就把刘忠义的眼睛晃花了。 对面的阴影里,响起张京生的声音: “刘大人,你们汉中卫倒卖军械的案子,你是否知情?” 刘忠义虽然疲惫,但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尽量简洁答道: “那些都是吴山涛干的,我不知情。” “你知道吴山涛把军械卖给谁了吗?” “不清楚,后来听说是卖给了略阳光头山的土匪。” “今年八月,白莲教妖人作乱,聚众攻破宁羌州城,杀害宁羌知州周应泰和宁羌卫指挥使徐大行以下几十位朝廷官员,建立极乐国伪朝廷一事,你是否清楚?” “我只是听说此事,其中详情,并不清楚。” “白莲教攻破宁羌州城,杀害朝廷官员,使用的就是你们汉中卫倒卖出去的那批军械,你当时身为汉中卫指挥同知,你作何解释?” 刘忠义大吃一惊: “啊!竟有此事? 不过我还真的是头一回听说。” 张京生继续发问: “刘大人,你的意思是, 你身为汉中卫指挥同知,对于汉中卫的大批军械如何被倒卖, 以及这些军械为何落在白莲教妖人手中,都是一无所知?” 刘忠义感觉有些不妙,颤声道: “这,这,我确实一无所知。” “那好,请你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一个黑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把一页纸的口供和毛笔放在刘忠义面前。 第六十一集大获全胜 刘忠义签字画押完毕,张京生又开始新一轮讯问。 “刘大人,听说你经常去城西草堂寺?” 刘忠义一愣: “啊?草堂寺? 倒也不是经常去。” “据我所知,前年,去年和今年上半年, 你几乎每个月都要去一趟草堂寺,是也不是?“ 刘忠义不知道张京生纠缠这个草堂寺是什么意思,谨慎答道: “差不多吧。“ “你为什么频繁出入草堂寺?“ “说出来怕是惹人笑话。 汉中卫的大小军务都被吴山涛把持着,我这个指挥同知无事可干, 便经常去草堂寺,找至善大师喝酒,钓鱼,切磋武功。“ “你跟至善和尚很熟吗?“ “啊,算是朋友吧,他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你最后一次见到至善和尚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我得想想。 好像是闯贼围城以后,就再没有见过他, 再后来,我当了指挥使,便没有机会去草堂寺了。“ “嗯,好,再请刘大人签字画押。“ 程序履行完毕,张京生突然又问。 “刘大人,你是不是白莲教徒?“ 刘忠义此时又饥又渴又困,早已疲惫不堪,闻听此言,他本能地打了一个哆嗦,预感到情形不妙: “这个从何谈起?我当然不是白莲教徒。“ “那你和白莲教有没有什么联系?“ “没有。“ “占据宁羌州城的白莲教妖人溃散以后, 我们锦衣卫缴获了大量伪朝极乐国的卷宗资料, 从中看到了你和你好朋友的名字。 至善和尚,乃是伪朝极乐国的护法天师,官居二品, 而你,刘忠义刘大人,则是伪朝极乐国的工部侍郎,官居三品。 请问刘大人,此事你如何解释?“ 听到这个消息,刘忠义的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一片茫然。 这怎么可能? 自己和白莲教明明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平白无故成了白莲教的三品大员呢? 他断然否认: “一定是搞错了!我根本就不认识白莲教的妖人。“ 黑影里有人走过来,拿了两份公文给刘忠义看。 “刘大人不要急于否认。 你看看拿给你的文件,头一张是极乐国龙凤朝的官员名单, 另一张是册封刘忠义为工部侍郎的圣旨抄件留存。“ 刘忠义仔细端详面前的两张纸,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名字,而且完全没有修改涂抹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口干舌燥,脑袋里面的嗡嗡声更大了。 他突然用尽浑身的力气,撕声喊道: “假的!全都是假的!肯定是有人要陷害我!“ 张京生继续道: “刘大人,我能不能这样假设: 你的好朋友至善和尚是白莲教骨干,他发展你为白莲教线人, 而你利用职务之便,将汉中卫的大批军械,转移到了白莲教手中, 他们利用这些军械,攻破了宁羌州城。 建立伪朝以后,论功行赏,将你册封为极乐国的工部侍郎。 刘大人,你看我这样的推论是否合情合理?“ “胡说!你胡说!一派胡言!“ 刘忠义有点疯狂了,他虽然头晕目眩,但仍然知道,这个罪名如果坐实的话,他们一家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诛九族也不是不可能。 张京生却并不着急,继续慢条斯理道: “刘大人,你不必激动。 本人官职低微,并没有资格审理此案, 我只负责收集情报,这些缴获的卷宗,还有刘大人的口供, 我都会很快发往锦衣卫北镇抚司,自有上官审理定夺。 锦衣卫的大人们,办理此类谋反大案经验丰富, 定然一眼便能分辨刘大人是否冤枉。“ 再次签字画押之后,张京生道: “好了,我的话问完了,刘大人赶快回家休息吧。 辛苦了一夜,感谢你的配合。“ 刘忠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锦衣卫小院,又是怎么回的家,他双眼茫然,行尸走肉般走进自己的书房。 刘卫看到父亲回来,赶忙跑过来请安: “爹,我看您老今天这精神头可不大好,像是老了二十岁! 是不是昨夜那女人折腾得太厉害了? 您老上了岁数,那种事,还是得悠着点,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刘忠义气急,随手抓起一个花瓶,照着儿子的脑袋就砸了过去,嘴里骂道: “滚! 折腾你娘的腿儿! 额羞你个先人!“ 在书房独自迷糊了一觉以后,刘忠义终于清醒过来。 他翻箱倒柜地把家里的银票,细软,田宅地契,全部归拢到一个箱子里,装上马车就直接去找张京生。 当他再一次从那个小院出来时,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张京生当着他的面,掏出一支打火机,点燃了那几张索命的证据。 他看着火苗越着越大,几张纸很快全都变成了灰烬。 张京生虽然拿走了他的全部银票,但并没有要他的细软和田地。 这小子还是不错的,是个心善的人,可交! 外面的天很蓝,草很绿,空气是那么的清新。 他的指挥使还能继续当下去,好日子还在后头。 晚上,蓝采和在张京生的院子里,摆了一桌,谢若林出差了,就只叫了崔元方和王启年,四个人庆祝一番。 前些天,受了汉中卫的欺负,最初大部分人的意见都是针对刘卫的,有说打断他一条腿的,有说直接干掉他的,而蓝采和的想法很明确,就是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事实证明,蓝采和的方案是可行的,不但整个报复行动进行得很顺利,而且最终的收获也是出乎预料的大。 那间铺子的转让协议又还给了王启年,另外一下子就讹了刘忠义两万八千两银子。 鉴于张京生此次出力甚大,蓝采和建议由他拿走八千两,剩下的两万两,由崔元方,谢若林,王启年和蓝采和平分,每人五千两。 大家自是没有意见,皆大欢喜。 最高兴的是张京生。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 前些天,蓝采和邀请他去矿山上居住,他还有些犹豫不决,现在却巴不得立刻启程。 毕竟,把刘忠义坑得这样惨,以后继续住在汉中城,显然已经不安全了。 第六十二集调理 十月十五,蓝采和回到了铜钱坝。 这次汉中之行,和瑞王府的大生意顺利成交,又在与汉中卫的斗争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可以说相当的圆满。 不过,蓝采和并没有喘息庆祝的机会。 在他去往汉中的这段时间里,矿山上的各个作坊和车间里,累积了大量的技术问题,都在等着他回来一一解决。 蓝采和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也回不来。 这天晚上,又是忙到半夜,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房间。 他不想吃饭,也不想洗漱,直接像死狗一样,瘫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就要睡去。 看他今天又是这样,桃花和杏花对视一眼, 由桃花上前阻拦道: “老爷,还是先洗个澡吧,等下吃了晚饭,再睡觉不迟。” 蓝采和闭着眼: “不洗不洗,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桃花歪坐到床上,把蓝采和的头搬起来,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一边给他按摩太阳穴,一边温柔道: “老爷,您天天这么没日没夜地辛苦,那咋行啊。 今天一定要洗个澡,然后让婢子姐妹帮您调理调理身子。” 蓝采和睁开一只眼,问:“嗯,怎么调啊?” 桃花用手轻抚蓝采和的脸,笑道:“等会儿不就知道了嘛。” 她让杏花去准备洗澡水,把房间里的大浴桶加满。 她自己则拿过来一张裁好的纸条,先用吐沫把两边弄湿了,然后平放在大腿上,拿起床头的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捏了一小撮金黄色的烟丝,放到纸条上,双手熟练地一卷,一个喇叭筒烟卷就做好了。 她把烟卷叼在嘴上,拿过打火机点了,先自己吸了两口,才塞到蓝采和嘴里,道: “老爷,您先吸根烟,解解乏,洗澡水马上好。” 这烟丝是蓝采和从汉中城里买来的,据说来自遥远的欧罗巴,所以卖得很贵,几乎是一两银子一斤。 他原本是不抽烟的。 只是他爸是杆老烟枪,一天两包烟那种。 所以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他也偶尔陪着抽一根,只是没有瘾。 到了大明朝,每天除了干活,完全没有任何娱乐活动,那天他逛街时,见某个店铺里竟然有卖进口烟丝的,就买了十斤,准备拿回来慢慢消磨。 一个喇叭筒没抽完,洗澡水就准备好了。 蓝采和平常习惯了淋浴,都是三两分钟洗完一个澡。 房间里的这个浴桶,一直就没用过。 见蓝采和还有些扭捏,桃花杏花不由分说,上前把他的衣服三下五除二就给脱了。 然后搀着他躺进浴桶里。 桃花笑道: “老爷,您只管躺着不动, 一切都交给婢子们伺候。” 蓝采和假装拗不过她们,表现得很无奈:“好好好,随你们折腾。” 桃花拿了块面巾递给蓝采和,让他自己擦脸用。 杏花开始帮蓝采和洗头发,桃花负责搓澡。 大明朝没有洗头膏,杏花拿了两颗皂角豆在他头上揉起来。 她跪在蓝采和身后,双手在他头上游走,柔软而熟练,蓝采和感觉很舒服。 皂角豆起沫以后,杏花用指甲尖,轻挠蓝采和的头皮,从脑门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后移动,一直到后脑勺为止,如此反复十几次,才又舀水冲洗。 蓝采和被桃花从桶里拽出来,双手撑着桶沿趴好。 见桃花拿了一条长长的手巾,正往右手上缠,知道这是要给他搓澡,忙抗议道: “不用搓不用搓,我天天洗澡,根本就不脏。” 桃花不理,只笑道: “老爷,您不要乱动, 就让奴家试一试,看看到底有多少脏东西。” 桃花猛地腰往下沉,摆了个前后弓步,裹着搓澡巾的右手,从蓝采和腰上开始,一路往上搓去,一直到肩膀为止。 桃花这个女人,看起来矮小苗条,表现也颇为温柔,没想到开始搓澡以后,动作却极为粗暴,把蓝采和弄得呲牙咧嘴。 “疼,啊,疼,你下手轻点。” 桃花手上不停:“老爷,您忍着点,一会儿就好。” 搓澡巾非常粗糙,蓝采和能感觉到,每一下搓上去,他的身上都会留下一道长长的红印。 看来得赶快发明毛巾才行啊,以后又是一个大商机,蓝采和咬着牙想。 他浑身通红,像一只煮熟了的大虾。 看着被搓下来的一根根五六厘米长的污垢,蓝采和颇为羞愧,这些东西加起来,怕不得有三五斤重。 他有点不敢直视桃花得意的眼神。 桃花又帮他把浑身上下打上皂角沫,抹匀以后,再舀水冲干净。 擦干以后,换上干爽的衣服,蓝采和顿时感觉浑身轻松,这些天的疲惫,仿佛突然间去了一大半。 他躺在床上,点上一根喇叭筒,见桃花杏花也换了衣服,笑盈盈又走了进来,便言不由衷道: “你俩也辛苦了,都去睡觉吧。“ 桃花笑道: “老爷您天天忙碌,也要时常调理才行。 您的身子看起来雄壮,但是一直阴阳失调的话,肯定是要生病的。” 蓝采和问:“你咋知道我阴阳失调?” 桃花瞥了一眼蓝采和,很有些风情:“奴家不用看也知道。” 又暧昧道:“哎呀老爷,您不必管,只需躺着不动。” 她俩穿着居家的衣裙,头发很随意地挽在脑后,透出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 两个丫鬟开始给蓝采和做按摩。 蓝采和哪里受得了这样? 他很快就面红耳赤起来。 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想起昨晚的旖旎风光,蓝采和很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他还对他爸的二婚耿耿于怀,没想到自己到了大明朝,却堕落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他扶着墙,到院子里洗漱时,桃花连忙跑过来搀扶,嘴里抱怨道: “老爷今天怎么才起来啊? 哎呦,看您摇摇晃晃的样子,还是不要再去作坊了。” 蓝采和听了,马上一脸的正气: “别胡说,咋能不上班呢? 去还是得去,只是,稍微晚点……“ 等他洗漱完了,桃花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说: “老爷,吃碗鸡汤面吧。 您老身子虚,得吃口热的。 这是奴家专门给您熬的乌鸡汤,里面还放了几味药材,最是温补。” 看蓝采和低着头,很听话地狼吞虎咽,桃花用身体碰了碰他的肩膀,小声道: “本想着帮老爷调理调理身子, 谁想您老贪吃起来就没完没了,一晚上都不消停, 以后可不能这样啊。” 蓝采和低头喝汤,假装没听见。 第六十三集杨进士 十月十八 蓝采和站在华阳县的城楼上,打量着脚下这座古老的城池。 县城建在一个船形盆地上,四面群山环绕,云雾袅袅。 黑龙河从西北方向的山谷里流出来,沿着西面城墙和南面城墙弯了一个大弯,才又朝着南方流去。 河边是平整的大片农田,水稻已经收割,只剩下短短的秸秆。 城池是不规则的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窄。 城墙上长满了杂草和灌木,满是岁月的痕迹。 本地人坚称他们这里是华阳县,倒也不算吹牛,虽然县治被撤销了,城池也显得破败,但是城墙仍然完整,东、西、南三面开有城门,城门上有谯楼,城墙上有箭垛,沿城墙内部一圈有马道,整个防御体系坚固而完整。 从南边铜钱坝方向上来的古道,东西方向穿城而过,将整个城内分为南北两部分,北侧是以前的官署区和官办机构,包括县衙,县学,文庙,养济院,城隍庙,关帝庙,钟鼓楼,守备署,把总署,巡检司,演武场,兵营等等。 南侧则是商业区和住宅区。 小小的城池被这些建筑挤得满满当当,只是风吹雨打上百年,很多都已破败不堪。 沿着城墙走了半圈,蓝采和突然微闭双眼,大张双臂,沉醉道: “我爱你,华阳!“ 身旁的王启年被他吓了一跳:“贤弟,你魔怔了?一惊一乍的。“ 蓝采和大笑: “没想到啊没想到,在这山窝窝里头,竟然藏着这么个风水宝地! 大哥,我已经决定了, 咱以后要把铁路从铸钱局一直要修到华阳来。“ 他指了指东门外: ”火车站就放在那里。 到时候,矿山是咱的工业区,华阳县是咱的住宅区, 大家每天都坐火车上下班。“ 王启年听了他的胡言乱语,一脸的嫌弃: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铸钱局大院距离铁矿山也就十里不到,咱修铁路有大用。 可矿山距离这华阳县足足五十里路,五十里啊贤弟! 把铁路修过来要用多少精钢,你算过吗? 几十万两银子总是要的吧? 就为了这边风景好,每天过来睡觉?“ 谁知蓝采和毫不在意,只见他大手一挥,断然道: “切,五十里铁路而已嘛,小菜一碟! 咱以后,还要修五百里,五千里, 大哥,你把格局再打开一点嘛。 反正可以认定,这华阳县,必将是你我兄弟的龙兴之地!“ 他们俩是昨天晚上赶到的,找客栈休息了一夜,今天要去拜访杨进士。 杨进士叫做杨锦麟,乃是天启年间的进士,曾在户部衙门为官多年,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就辞官不做,在崇祯六年回乡闲居。 每日里他就在杨宅后院养鹤,写诗作画,下棋听曲,自称“鹤翁”。 他家在华阳有万亩良田,倒也不愁吃喝。 杨锦麟虽然不做官了,但是他在官场的同门同科同乡甚多,所以在汉中府还有很大的影响力,更不要说在华阳地面了。 杨锦麟为人谦和,没有什么架子。 王启年其实和他并不认识。 只是每次来铁矿山,都要借故过来华阳县杨进士府上拜见一下,所以混了个脸熟而已。 最近几天,蓝采和白天黑夜的连轴转,以至于精力大损,很是有些吃不消。 他找到王启年,要求尽快想办法弄一批读书人过来。 蓝采和太缺帮手了。 他急需大量的助理,技术员,工程师,产品研发人员,教师,管理人员等等等等。 如今矿山上,有大量的工匠,其中也不乏聪明伶俐的,但是,这些人无一例外的不识字,他们各自掌握的技术,都是依靠师傅徒弟口口相传得来的,要想让他们理解后世的物理化学知识,那是相当的困难。 蓝采和身边的几个人,也大都无法依靠。 小橘子三个,能帮些小忙,但终究是几个问题少年,蓝采和的奋斗目标,也只是让他们最终能达到小学毕业生的文化水平罢了。 桃花杏花也不爱学习,每天琢磨的都是屋里屋外那些小事。 她俩最关心的就是蓝采和的身体健康,从她们花样百出的调理手法上来看,医术还是不错的,为此,蓝采和还奖励了她们每人一百两银子。 苏瑶和青团两个更加不靠谱。苏瑶几乎不抛头露面,青团虽然活泼一点,不过每天也只是蹦蹦跳跳四处玩耍而已。 只有白素素白亮亮姐弟俩不错。 不但学习态度积极,进步快,而且敢想敢干。 前些天在汉中城,最终能够顺利坑了刘忠义父子,他们姐弟俩也出力不小,再加上近来誊抄油印教材颇为辛苦,所以蓝采和也给了他俩每人五十两银子的奖励。 其实,想要招募读书人,蓝采和就是从姐弟俩身上得到的启发。 因为他发现只有经过长期学习,受过系统训练的人,才能具备足够的思维能力和自学能力,培养起来相对简单。 听到这样的要求,王启年咂着嘴,皱着眉,一脸的难色: “啧啧,这事难办呢,四弟, 但凡读书人,都清高得很, 他们求的是高官厚禄,岂会愿意到咱们矿山上受苦?” 蓝采和坚持道: “咱们矿山上也不苦吧?新宿舍不都给他们盖好了嘛。 大哥你再想想办法, 不行咱就一起去四处拜访,没准就有人愿意来呢。” 闭眼思索良久的王启年猛地一拍大腿,笑道: “有了有了! 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明天我就带你去华阳县拜访杨进士,你若能说动他老人家, 凭他在汉中府的声望, 只须放一句话,准能招来大批的读书人。“ ~~~~~~~~~~~~~~~~~~~~~~ 杨宅就在县城东门里的县学旁边,宅子很普通,既没有影视剧里面常见的大牌楼,也没有豪阔的朱漆大门,镇宅瑞兽,只在门旁挂一个小木板,上书“杨宅”二字。 杨家后院,杨锦麟正在和一个老和尚下棋。 杨锦麟四十五六岁的年纪,瘦高个子,皮肤极为白皙,五官端正,胡须修剪得整齐漂亮,整个人显得精神内敛,很有大儒的气质。 对面的老和尚长得白胖,慈眉善目的样子,看不出年纪,总在五十多到六七十岁之间。 棋盘上,老和尚明显占优,不免有些得意,只见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道: “鹤翁,谨慎一些,这条大龙恐怕是没有生机了。” 杨锦麟哼了一声,并不作答,只是埋头长考。 这时下人来报,说是铁矿山王启年领着一个道人来拜。 杨锦麟正在生死关头,哪里顾得上见客,头也不抬道: “不见,就说主人正在会客。” 第六十四集屠龙 老和尚笑道: “哎,鹤翁,输一盘棋有什么打紧? 怎能将远道而来的客人挡在门外呢?还是请进来吧。” 杨锦麟转头问:“他带来的是个什么人?” 下人回道:“说是从太白山上下来的修仙之人。” 杨锦麟不禁冷笑: “只怕又是个装神弄鬼之辈。 好吧,你去请他们进来。” 二人到了后院,与杨锦麟相互通报姓名,见了礼。 杨锦麟简单介绍了老和尚。 原来这个老和尚乃是沔县智果寺的住持,人称智果大师。 智果大师佛法高深,在医术上尤为精通。 杨锦麟示意二人坐下喝茶,不必客气。 棋局则继续进行。 蓝采和虽然会下一点围棋,不过棋力不高,大致业余二段强一点,业余三段弱一点的水平,主要是平日无聊,到网络对局室打发时间时练出来的。 他和人下棋不求输赢,只是一味大砍大杀,纯粹追求生理快感。 现在看杨锦麟和老和尚的棋路,一招一式都颇为含蓄,是读书人之间的文明棋风。 不过两人的棋力也并不高,蓝采和估计和自己的水平基本是半斤八两,在高手看来,都算臭棋篓子之流。 又下几手,杨锦麟眼看翻盘无望,便要投子认输。 蓝采和连忙阻止: “鹤翁且慢,再等等,应该还有机会。” 杨锦麟又低头思考良久,缓缓摇头道: “唉,似乎并无良策,这条大龙已死。” 蓝采和笑道: “盘面还空得很,我觉得肯定有机会扭转乾坤。” 杨锦麟怎么看都是无望,不愿负隅顽抗,道: “罢罢罢,还是请蓝道长接着下,杨某在旁观摩一二。” 蓝采和也不谦让,和杨锦麟互换了座位,接手他的残局。 大龙既然已经死了,蓝采和便不再纠缠,选择在老和尚的一块活棋里面无理点入,另外开辟战场。 老和尚从容应对,并没有给蓝采和任何机会。 棋局即将进入收官阶段的时候,蓝采和在老和尚的左下角用流氓手段做出一个劫活。 双方打劫过程中,之前无理点入的一块棋顺势冲出,并且切断了老和尚包围圈上的十来个棋子。 双方劫来劫去几十手,蓝采和竟然将最早已经死去的那条大龙和老和尚被截断的一条小龙做成了双活,老和尚盘面上的大空瞬间化为乌有,全盘实空仅存靠劫杀保住的一个角,局面逆转,败局已定。 老和尚俯下身体,大光头遮住了一半棋盘,双眼圆睁,陷入了长考。 足足半个小时,老和尚就这样一动不动坐着。 众人只看到他的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蓝一会儿绿,始终阴晴不定。 终于,老和尚慢慢捻起一子。 正当大家以为他已经觅得良策的时候,老和尚啪的一声,把棋子拍在棋盘上,然后推枰认负。 杨锦麟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抚掌赞道: “哈哈,精彩啊精彩,蓝道长此局痛快,老和尚还有什么话说? 你往常总是一味欺负杨某杀力不够。” 老和尚颇为不服气: “蓝道长手段确实不凡,老和尚还要请教一二。” 蓝采和连忙谦虚: “我哪有什么手段,纯粹是野路子,就喜欢大砍大杀,乱中取胜。 这种无赖手法,实为君子所不齿。” 杨锦麟笑道: “蓝道长何必自谦。 对弈即是对决,最终取胜才是王道, 至于过程和手段,必定无所不用其极。 杨某便是吃亏在总以君子自居,缺少短兵相接的绞杀功夫, 是以经常吃老和尚的亏。” 老和尚摇头笑道:“鹤翁这是在骂老和尚不是君子喽。” 有丫鬟过来收去棋盘棋子,奉上茶水,众人围着石桌开始闲话。 杨锦麟又介绍了他的两个儿子。 蓝采和这时才注意到旁边的两个年轻人,他们不知啥时候来的,就站在那里观棋不语。 老大叫做杨慎,今年二十五岁,老二叫做杨锐,二十二岁。 杨氏兄弟头戴方巾,身穿蓝布长衫,足蹬皂靴,腰系丝绦,标准的大明朝读书人打扮。 两人都是一米七左右的个子,弟弟杨锐好像比哥哥杨慎还要稍高一点。像他们父亲一样,哥俩也是身材瘦削,面色极为白净,朗眉星目,十分干练的样子。 初次相见,蓝采和对兄弟俩的印象都很不错。 杨锦麟原本以为蓝采和多半是个江湖骗子,这种人很多,四处骗吃骗喝的,敷衍一下,打发了就是。 不想见面以后才发现,此人身形高大,气宇轩昂,举止得体,不免生了好感。 又兼蓝采和棋路怪异,杀得智果和尚大败,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心下更是欢喜。 只是他见蓝采和发型怪异,不似常人,究竟来路是正是邪,一时还难以把握。 蓝采和刚刚赢了棋,此时心情大好,哪里会知道,别人因为他的发型,正在怀疑他的人品。 来到大明朝将近半年了,他一直没有理过发。 这对于习惯短头发的他,是非常难受的。 好在现在有了桃花杏花可以帮忙。 她俩都是使惯了剪刀和针线,女红水平很高,剪头发这种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出发以前,蓝采和叫来她俩,画了张发型示意图,让她们照着剪。 这种既可以展示才艺,又可以和老爷亲近的机会,姐妹俩谁都不愿意放过。 分工的结果是,桃花拿着大剪刀,负责头顶和鬓角,杏花拿一把小剪刀,跨坐在蓝采和腿上,专门负责刘海部分。 桃花的审美不敢恭维,剪出来的发型横平竖直,像一道道整齐的梯田,不过蓝采和无所谓,只要剪短了就行。 杏花这人,性格极其温柔,所以她剪得非常慢,把蓝采和大腿都快坐断了。 蓝采和没顾上看最后的效果就出发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刘海,被杏花精心打磨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很有视觉冲击力。 这时,王启年把带来的礼品取了出来。 两面玻璃镜,两盏煤油灯。 镜子明晃晃的。 尺寸很大。 二十厘米宽,三十厘米高,黄铜镶边,黄铜支架,放在桌案之上,可以随意移动和调整角度。 煤油灯也很神奇。 火焰很明亮,并且没有黑烟,火焰大小还可以随意调节。 杨家父子自然都是识货的。 杨锦麟当即表示拒绝,道: “这些太贵重了!如此厚礼,杨某断不敢收。” 蓝采和笑道: “都是我们矿山上自己造出来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哪里谈不上贵重,还请鹤翁收下。 我们过来拜访,其实是有事相求, 鹤翁若是连这点见面礼都不肯收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杨锦麟摆摆手:“蓝道长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蓝采和便把想请杨锦麟帮忙招募一些读书人,到矿山上学习和工作的打算说了。 听了蓝采和的话,杨家父子都是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半晌,杨锦麟才道: “蓝道长,这绝不可能! 我辈读书人,岂肯到矿山上去干粗活!“ 第六十五集论道 蓝采和笑道: “鹤翁不要这么快就拒绝嘛。 我的看法是,天下读书人其实并不怕吃苦受累, 他们怕的是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学了一肚子的学问, 到头来,当上官的,对于治国安邦却束手无策, 没当上官的,甚至无法让父母妻儿都衣食无忧, 说到底,所学必须是真正的学问,有用的学问才行。 我有两个学生,是姐弟俩,他们出身书香门第, 父亲是读书人,有秀才功名。 姐弟俩前两天就跟我说, 他们在我这里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学到的学问, 要比跟着他们父亲十年学到的还要多十倍。” 听他吹牛这么没边,杨家父子都被气笑了。 杨锐问道: “小弟看道长面相,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 如何修炼得如此高深的学问?” 蓝采和笑道: “嗐,不是十七八,我今年二十五啦。” 穿越大明,蓝采和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穿越之前的相貌,直到他做出来穿衣镜,照了以后才发现,自己的年纪似乎变小了,镜中的小伙子,明显就是自己上高中时的模样。 不过对于他这个打铁匠来说,相貌其实并不重要。就像现在,面相太嫩了,反而不是好事。 蓝采和打开一个小包袱,取出两套教材,分发给杨家父子和老和尚,道: “这个是我写的几本书,刚刚印出来, 还请几位看看,帮忙指正一下。”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 杨家父子三人,是这个时代顶尖的知识分子。 杨锦麟是进士,又当官多年,见多识广。 两个儿子也得其真传,都有秀才功名,本县廪生,考取举人和进士,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翻看蓝采和的教材,虽然看得一头雾水,半懂不懂,但很快就明白,这不是几本粗浅或者邪门的奇技淫巧,而是根基扎实,博大精深的系统化理论。 杨慎看得口干舌燥,颇为震惊,抱拳问道: “敢问蓝道长,这些书都是你一人所着?” 蓝采和也拱手还礼: “杨兄不必客气,咱们兄弟相称可好? 这些都算是启蒙读物,我已经写好的还有十来本呢, 都还没有来得及誊抄印刷。” 众皆骇然。 要知道,能够着书立说,扬名后世,特别是写出一种不同前人的系统理论,是历朝历代读书人的最高梦想。 并且,以往大儒的着作,往往都是十几页几十页的那种薄薄的篇幅而已。 但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却说他已经写好了十几二十本书,这让大家一时难以置信,而又不得不信。 杨锐望着满脸稚嫩,刘海像是一轮残月的蓝采和,已经肃然起敬,问道: “蓝兄,不知你这门学问,叫做什么道派?” 蓝采和被他问得一愣。 是啊,自己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空前绝后的学问,确实应该有一个比较响亮的字号才对。 只是一时半会儿,他又想不出什么意义深远,余味悠长的好词出来。 便只好信口胡诌道: “我们信奉的是科学技术。 科学是道理,技术是应用,所以就叫科技道。 我们的口号是,科技改变生活,知识就是力量。” 杨锐默念一遍: “科技改变生活,知识就是力量。 嗯,蓝兄这句话朗朗上口,颇有气势。 只是,小弟还想问一下,蓝兄的科技道可有什么道法? 只要你能施展一两样出来, 小弟我拜你为师,跟你去打铁也不是不行。” “道法?什么道法?”蓝采和有点不明白。 杨锐解释道: “譬如,搬运大法,飞天遁地,千里传音,隔山打牛,诸如此类。” 蓝采和听得哈哈大笑: “哈哈这就是我写这些教材的目的。 之所以人们有这些梦想而无法实现, 是因为大家不懂得科学,也就无法理解规律,利用规律。” 杨慎怕他打马虎眼溜了,赶忙追问: “蓝兄,你的意思是,这些在科技道来说,都是可以实现的?” 蓝采和啪的打了一个响指,确认道: “当然可以,我们擅长的就是这些。” 他伸手拿起纸笔,刷刷刷地在纸上画出来了蒸汽机,汽车,火车,电灯,电话,飞机,大炮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后世的城市,学校,商场,医院,然后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简单介绍了这些东西的工作原理和功能作用。 现场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杨家父子传阅着蓝采和随手画出来的一摞图纸,面色都很严肃。 智果大师手指蓝采和画的大楼和电灯,眼巴巴问道: “蓝道长,这电灯能不能给鄙寺也装上几盏? 你说人力竟然可以驾驭雷电,委实是骇人听闻。” 出家人,对于光明,自然有着非同常人的热切和渴望。 蓝采和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一时半会儿,我还做不到。” 杨锐晃着手里的图纸: “蓝兄,你画的这些,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实现?” 蓝采和摇头道: “唉,要实现这些,我需要很多学生和助手,越多越好。 现在就我一个人,外加两个半大的学生, 很多事想做也做不了, 唉,进度太慢,进度太慢。“ 杨锦麟让儿子仔细收起那些图纸,又吩咐丫鬟下去准备午餐。 午餐很简单,也许是为了照顾智果大师,都是些素菜,也没有上酒,所以一顿饭吃得很快。 饭后,撤去杯盘碗碟,重新布上茶点,杨锦麟看似随意地问道: “蓝道长,对于天下局势,不知有何看法?“ 蓝采和稍稍犹豫,随后便实话实说: “嗯,天下局势嘛,自是不妙的很。 可以肯定的是,五六七八年之内,必有大事发生。“ 杨慎忙问:“蓝兄,你说的是何等大事?“ 蓝采和并不答话,只是抬起手,做了一个翻转的手势,众人皆是变色。 杨锦麟嘴唇发抖,颤声道:“此话当真?“ 蓝采和道: “自然不假。 乱世之中,恐怕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我劝鹤翁还要早做准备。“ 杨锦麟呆坐着,久久不语,末了长叹一声: “唉,老夫也是感觉不妙,只是没想到会如此急迫。“ 又问:“不知蓝道长有何良策?” 蓝采和苦笑: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好办法。 只是我想问诸位一个问题, 你们说,如今我大明朝为什么会局势如此险恶? 为什么百姓穷苦国库空虚? 为什么流贼四起? 鞑子又为什么频繁入寇?” 杨锐抢答道: “无非是大臣昏庸,官府无能,官员贪没,武将怕死。” 蓝采和摇头: “你这个说法嘛,也对也不对。 我呢,有个九层塔理论,也许可以解释一二。” 第六十六集九层塔 蓝采和又重新拿过来一张白纸,在上面认真画了一座九层宝塔,并把第一层标注为农业社会,之上标注为工业社会,然后讲解道: “按照科技道的理论体系, 工业社会依据科技发展的不同阶段,可以分为不同的层级, 我们假设就是这样的一座九层塔。 那么,当蒸汽机得到完全应用,应该算是达到了第三层, 当电力得到广泛应用时,可以算是第五层, 等到汽车与无线电普及时,算是第七层, 继续发展的话,就到了电子时代,那就是最高层。 那时,当我们站在第九层的塔顶上, 回头俯视最下面的农业社会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 所谓土匪横行,流贼作乱,国库空虚, 或者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人,相互打来打去,你死我活, 这种种乱象,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穷,大家都吃不上饭! 他们不懂得如何才能生产更多的粮食, 如何才能制造更多的产品, 所以,他们只能不停地打来打去,为了那一口吃的,争得死去活来。” 在座诸人,对这段话理解最深的,莫过于杨锦麟。 他考中进士之后,就进入户部为官。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意气风发,胸中有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雄心壮志。 结果进入官场以后,才发现现实的残酷,根本就没有他施展抱负的空间。 他家中富裕,又自视颇高,不愿意与他人同流合污,也不愿意浑浑噩噩,蝇营狗苟混日子,为官十余年,始终找不到能够让大明朝变得富强的有效办法,最终心灰意冷,年纪轻轻就辞官归乡,隐居在家,每日除了辅导两个儿子的学业,再没有别的事做。 因为有了他的前车之鉴,两个儿子对于科举一途,似乎也并不是特别热衷。 他长叹一声,感慨道: “唉,有句老话,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老夫一直以为只是客套之词,今日才知道,竟然确有其事, 蓝道长真乃经天纬地之奇才也。“ 蓝采和被夸得不好意思,扭捏道: “鹤翁这么说,我都要羞愧死了。” 杨锦麟却道: “蓝道长不必自谦。 你的这个理论,委实醍醐灌顶,解开了杨某多年的疑惑。 怪只怪杨某学识有限,眼界狭窄, 不知道跳出局限,从高处俯瞰,才能够找出症结所在。 只是蓝道长,你说的这个从农业社会转变成工业社会, 究竟该怎么着手呢?” 蓝采和点头: “我的想法是,从小处着手, 就是先在铜钱坝把基础工业搞起来, 同时做一些农业试验,看看能不能把粮食亩产翻倍。 之后再修一条铁路,把铜钱坝和华阳县这一路连起来, 然后再把范围逐步扩大。” 杨锦麟不禁击掌赞道: “好啊,你这个方略很稳妥,应该可行。”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智果大师,这时插嘴问道: “蓝道长,你如何做到让粮食亩产翻倍呢?” “上化肥啊。” 其实蓝采和作为一个富二代,从没下过地,分不清麦苗还是韭菜,对于农业完全是一窍不通,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吹牛。 因为只要有了化肥,庄稼必然增产。无非是需要多做一些实验,摸索一下各种化肥的最佳使用方法而已。 “化肥?”智果大师不是很懂:“是不是茅房里面的大粪?” “当然不是! 您说的农家肥,也可以用,只是数量有限。 化肥嘛,是从工厂里面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 蓝采和又拿过纸笔,讲解了氮磷钾肥对于庄稼的作用,以及目前通过煤焦化的生产方法。 “大开眼界啊,大开眼界,老衲不虚此行, 蓝道长竟懂得从煤炭里面炼制肥料的方法,老衲佩服之至。” 听了蓝采和的讲解,智果大师赞叹不已。 他之所以对于化肥如此关心,是因为他这次过来拜访杨锦麟,就是为了粮食增产的事。 智果寺虽然香火很旺,各种布施捐献很多,但寺庙的开销也大,不但常年都要免费看病施药,还要不定期地施粥和救济穷人,所以智果大师经常感到捉襟见肘。 智果寺其实还有四五千亩地的寺田,雇了一些农民耕种。 只是这些田地都是旱田,产量很有限,一年忙到头,除了这些庄户的口粮之外,竟然剩不下一点粮食可以贴补寺庙。 蓝采和越战越勇,他笑道: “这农业嘛,可是一门大学问,其实也不纯粹靠化肥, 还需要搞水利灌溉,还有农机农具,还有种子, 还有农作物轮作,还有种植养殖,综合利用什么的, 总之,这里面有大学问,必须搞一个农业研究所,专门研究才行。“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表示受教。 蓝采和又和蔼地问:“鹤翁,咱华阳县的粮食亩产有多少?“ 杨锦麟叹道: “唉,咱们山里的收成不行啊。 华阳的水稻亩产也就五斗左右, 山下汉中城周围的水田,能有八斗到一石以上。“ 蓝采和对于粮食亩产也是糊里糊涂,他印象中后世的粮食,动不动就是亩产千斤,而大明朝的一石粮食,据说相当于后世的一百八十斤。 当他听杨锦麟说,华阳的一亩地只能出产五斗稻谷的时候,不禁愣了片刻。 五斗岂不是才九十斤?这产量比撒下去的种子应该多不了多少吧? 于是他大手一挥,豪气道: “这么点产量怎么行呢?最少要翻倍嘛, 哦,不行,翻倍也太少,最起码也要翻两番嘛。“ 杨慎听了笑道: “翻两番倒不必了,只翻一番就好。 华阳县有三万多亩地,现在只有三千多人, 只要亩产翻一番,那我们的粮食就根本吃不完。“ 蓝采和则继续吹牛,吐沫横飞也顾不上擦: “这是一个效率问题。 咱把亩产翻两番,再把水利和机械弄好, 这三万亩地就只需要一千人去种, 剩下的一千人去养猪养牛养羊养鸡养鱼, 一千人去工厂干活,每月赚二两银子的工钱, 如此的话,岂不是大家都富裕了?“ 蓝采和勾画的蓝图过于美好,在座诸人不禁都陷入了对未来的幻想。 只有杨锐不合时宜,他指着宝塔第五层上写着的汽车问: “蓝兄,这个汽车咱们哪年可以造出来? 我还等着日行千里呢。” 蓝采和一愣: “日行千里嘛,倒也不难,其实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只是这东西内部零件太多,有点复杂, 没有个三年五年七八十来年, 我怕是未必搞得定。” 不料杨锐却不沮丧,他斗志昂扬地表态道: “三年五年不算啥,我明天就跟着蓝兄过去开始造车。“ 这天晚上,王启年独自走了,蓝采和被杨家父子三人挽留下来,四个读书人秉烛夜谈,最后抵足而眠。 第六十七集扩编 十月二十三,铁矿山 李云龙病了。 他赖在西厢的一间房子里,足不出户。 来到铜钱坝的这几个月,是李云龙和他的弟兄们这辈子过得最为舒坦的一段日子。 之前当官军时,吃不饱穿不暖,领不到军饷,还要时常出营打仗搏命。 后来做了流贼,情况就更糟,整年都活得像野狗一样,被官军撵得四处乱窜。 现如今待在矿山上,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按时起床排队吃三顿饭。 几个月下来,每个队员身上,都多长了二三十斤的肉。 只是时间长了,李云龙慢慢就生出来一些新的想法。 大哥王启年和四弟蓝采和,把铁矿山的事业越做越大,每天指挥着数千工人在车间里和作坊里干得热火朝天,各种产品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可以想见的是,用不了两三年,铁矿山必定富可敌国。 而三弟谢若林,原本叫花子一般的苦逼千户,如今也谋到了宁羌卫指挥同知的位置,摇身一变,成了汉中府地面上响当当的一方诸侯。 反观自己,本来还有上千人的手下,成立护厂队时,缩编成一个大队,虽然战力有所增强,但毕竟只有五百人不到的规模,难免有些不够威风。 铁矿山这份产业,虽说明面上归四兄弟共同所有,但按照目前的情势,他这个护厂队大队长的地位和话语权,肯定会越来越低。 崇祯年间,土匪流贼横行,汉中府一带民生凋敝,四处逃难的百姓甚多。 自从铜钱坝铁矿山常年招工,管吃管住,工钱从优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四面八方过来讨生活的下苦人就扶老携幼,络绎不绝。 李云龙估摸着,这两个月新来矿山的打工人,就有两三千之多。 于是,他便产生了扩编护厂队的念头。 岂料当他把这个要求假装不经意地向王启年提出以后,却被王启年一口回绝了。 并且还公事公办地对他说: “你们护厂队只领军饷不干活,饭量又大, 别说扩编了,就你们现在这五百人,我都觉得太多, 矿上实在是有些养不起啊。” 这话不好听,让李云龙心里很不痛快。 所以,他就病倒了。 李云龙卧病的地方,不是铸钱局大院,也不是铁矿山的那个小院,而是蓝采和专门设计建造的新宿舍。 新宿舍很像后世北方农村的蔬菜大棚,长长的一条一条。 四条一模一样的大棚围合成一个四合院。 青砖和土坯为主体,外面还抹了一层混着稻草的黄泥,看起来低矮且丑陋。 蓝采和也是没有办法。他原本打算把矿工宿舍全部建成三层或者四层的楼房,但今年砖瓦厂产能不够,大批建造计划只能明年再说啦。 所以现在这种蔬菜大棚只是个临时性的过渡方案,以便他自己和身边人先能把这个冬天混过去。 虽然房子外观看起来简陋,但其实内部很舒服。 每一条被分割成十个房间。 每个房间大概二十来个平方,隔成里外两间。 地面是奢侈的木地板。 外间是起居室,不但安着大玻璃窗,还布置了书桌,书架,沙发和采暖烧水炉。 里间是整面墙的大火炕,两米长,四米宽,同时睡下一大家子人都没有问题。 炕上放着一张小炕桌,几把小凳子,吃饭或者看书写字都不用下地。 大棚后面,有一整圈采暖火道,正常情况下,可以保证房间温度达到二十度以上。 侧面的公用浴室和厕所,都是暖和的,确保全天候能洗热水澡。 这样的生活条件,放在后世的农村,也不算落后。 蓝采和披着棉袄,缩着脖子,出门去上厕所。 见小青还站在门口伺候,便说: “你还站在这里干啥?赶紧回屋暖和去吧,这么冷的天。” 小青忙道: “不冷不冷,刚吃了晚饭,现在就回屋睡觉也太早了。 公子要是有啥事,只管吩咐小青。” 蓝采和便不理她,自顾自跑去撒尿,等他从厕所出来,远远看见杨寡妇双手端着一个大碗,鬼鬼祟祟地进了李云龙的房间。 便问小青: “这不是刚刚吃过晚饭吗?怎么你娘又去给老李送面条吃?” 小青小声道: “不是面条,是鸡蛋茶,给李大队长当夜宵吃的。” “鸡蛋茶?什么是鸡蛋茶?” 蓝采和有点好奇,不过外面太冷,他就招手道: “来来来,进屋说。” 两人带着一阵冷风,进了房间,小青赶紧关上门。 蓝采和把披着的棉袄扔到一边,瘫倒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 “哎呀,今天咋这么冷?还是这棚子里舒服。” 他伸手示意小青坐另一个沙发。 小青自然不敢坐。 她去炉子上拿了茶壶,帮蓝采和沏上茶,端过来放在茶几上,道: “公子您喝茶。” 此时,桃花和杏花其实都在里屋大炕上待着呢,只是懒得下地。 她们一个歪躺在被子上打毛衣,另一个撅屁股跪着,小心翼翼地在给自己裁剪新衣服。 沏茶倒水这种事,她俩已经不亲自干了。 自从得了老爷的欢心,她们的地位已经大大提升。 并且,就在昨天,蓝采和还答应她们,以后给她俩每人一个妾室的身份,并且从今天开始,她俩随时可以怀孕。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恩典。 她俩原本是犯了事的汉中卫指挥使吴山涛家的丫鬟,很害怕被新的主人家嫌弃,后半辈子挨打受气,没有好日子过。 所以之前伺候蓝采和的时候,很是积极巴结。 没想到的是,这个新主人,这个蓝老爷,这么好说话,不但很是宠幸她们,竟然还答应娶她们做妾室,让她们怀孕生子。 这是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待遇。 要知道,在大户人家,老爷大婚之前,是不许纳妾的,即使纳妾,也是不许生育的,更何况她们还只是丫鬟而已。 只听小青道: “鸡蛋茶,就是,就是往米酒里头打鸡蛋,再放一大勺子白糖。” “啊,你们把这个叫鸡蛋茶?” 蓝采和摇头笑道: “这不就是鸡蛋醪糟吗? 我看你娘端了那么大一碗,还以为又是肉丝面呢。 那么大一碗,得打进去多少个鸡蛋?” 小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 “我看,我看我娘打了十二个鸡蛋。” 蓝采和大吃一惊: “啥?十二个?咱家鸡蛋不要钱吗? 你娘也不怕把老李撑死!” 小青见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就解释道: “我娘说,李大队长生了病,身子虚,得好好补补。” 蓝采和哼道: “啊屁!他身子虚? 我看他饭量好得很,一个顶我俩。” 小青搬过来一个小凳子,摆在前面,让蓝采和伸直了双腿,架在小凳子上,道: “公子忙了一天,腿疼了吧? 您把腿伸直了,小青帮您揉揉腿。” 桃花在里面听到了,连忙跑出来拦住,道: “小青,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屋睡觉去吧, 还是让我来帮老爷揉腿。” 第六十八集美人计 杨寡妇回到自己房间时,见小青已经在炕上歪着织毛衣,就训道: “你咋又上炕了? 我看蓝公子屋里还亮着灯,肯定还没睡呢, 你也不在那边多伺候一会儿?” 小青正在一对儿一对儿地数数。 她刚刚学会打毛衣,生怕织错了。 杨寡妇见小青不理她,就拿了东西,自去洗漱。 回来后关了门,一纵身,仰面躺在大炕上,叹道: “诶呦,这大火炕睡着是真舒服。 瓜女子,你看娘这一步棋走得漂亮吧?当时你还不情愿。” 原本杨寡妇带着女儿在汉中城里做小生意,两个人每天起早贪黑,委实辛苦,一个月下来,攒不下二两银子,还时不时被街面上的流氓混混欺负。 自从机缘巧合,认识了崔元方和蓝采和以后,杨寡妇就动了小心思。 她借着去给崔元方请安的机会,提出要上门来给崔老爷家当佣人。 崔元方虽然没有答应她们娘俩,但却替蓝采和答应下来。 当时,小青确实有些不高兴,觉得在府城的日子虽然苦些,但总也好过两百里外的穷山沟吧。 不过来了铜钱坝以后,她才不得不佩服老娘眼光的深邃和毒辣。 蓝公子为人随和,对她们娘俩很是客气,厨房的活也不多,每人每月还有三两银子的工钱。 杨寡妇接着训道: “哎呦,你这孩子,今年都十六岁了,咋还这么不懂事呢? 过两天,等娘走了,我看你怎么办!” 小青撇嘴道: “切,我看您老这身子骨,再活三五十年,也不是啥难事。” 杨寡妇笑道: “你胡说啥呢,瓜女子!谁说我要死了? 我是说过两天,我就要搬到李大队长房里去住, 往后娘可就没工夫照顾你了。” 小青瞬间停下织毛衣,双眼瞪得溜圆: “啥?您想跟着李大队长?” 杨寡妇得意道: “那是。 你是没见他刚才的眼神, 哎呀,上上下下这么盯着我看, 你娘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小青还是有点不太相信:“可是,您老都三十五啦。” 杨寡妇压低声音: “别胡说,谁说你娘三十五啦? 李大队长二十八岁,我告诉他,我今年三十一,女大三抱金砖嘛。 你以后出去不要胡说啊,记住,你娘就是三十一岁。” 小青道:“谁信呢?我都十六岁了,你咋才三十一?” 杨寡妇一脸的洋洋得意: “反正你记住了,你娘我今年三十一岁。 我只是结婚早了一点,所以女儿十六了。“ 小青还是难以置信: “我不信。李大队长莫不是个瓜怂?你说啥他就信啥。“ 杨寡妇懒得给她解释,只道: “瓜怂?他才不是瓜怂,人家精明得很。 三十多岁的女人多好啊,知冷知热,最会伺候男人。 嗐,跟你说这些干啥?说了你也不懂,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又教训道: “没事你就多跟在蓝公子身边, 他渴了饿了,你就伺候他吃喝, 他干活累了,你就给他捏捏肩捶捶腿, 他要出门,你就伺候他穿衣服,反正不要总是跑回咱屋里躲着。” 小青撅着嘴: “又不是我偷懒,是桃花姐杏花姐她们俩整天拦着, 我都凑不到公子里屋去。” 杨寡妇骂道: “这两个骚狐狸! 反正你没事多在蓝公子眼前晃晃, 这男人嘛,都是那个德行,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桃花杏花都是丫鬟出身,只不过比咱们早来两月, 现如今都得了姨奶奶的身份,说出去也是有面子的。” 小青刚刚织好的几圈毛衣,好像又打错了,她一边往回拆,一边哼哼道: “可是,妾室终究没有当家大娘子来得体面。” 杨寡妇眉毛一立,骂道: “你懂个屁! 要是能做大户人家的妾室,当然好过穷苦人家的正妻。 贫贱夫妻百事哀啊,瓜女子! 寻常人家的正妻,生儿育女,伺候男人,伺候公婆,洗衣做饭, 缝缝补补,下地干活,我问你, 这一桩桩一件件,有哪一样是你能躲得开的? 能勉强活到三四十岁,四五十岁,那你就烧高香啦。”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继续骂道: “你再看这些大户人家,人家的吃穿用度,根本就不算计。 平常洗个澡,洗个衣服,都不用去挑水, 也不用自己烧水,只一开水龙头,嘿,热水就出来了。 你看那些大户人家的丫鬟,一个个都是细皮嫩肉的,吃过啥苦? 更别提家里的妻妾了。” 小青无奈点头道:“好好好,我听娘的就是。” 杨寡妇十分满意她的态度: “嗯,乖,等你跟了蓝公子,娘跟了李大队长, 咱娘俩就算是熬出头了。 以后要是咱娘俩都能生个一儿半女……, 嗐,那日子可就……“ 李云龙病了以后,杨寡妇跑前跑后地贴身伺候,其实原本不是她自己的主意,而是王启年的点拨。 自从王启年否定了李云龙扩编护厂队的想法以后,李云龙就开始装病,这种冷暴力让王启年很不舒服,毕竟都是兄弟,闹得太僵,面子上总是不太好看。 他想到的对策,就是沿用对付蓝采和的方法,使用美人计,来加强自己对于局面的整体控制。 只是他觉得专门再去给李云龙物色几个小丫鬟,实在太费神,也太过刻意,于是便想到了杨寡妇。 杨寡妇虽然年岁大了一点,但风韵犹存,特别是磨盘一般的大屁股,对于李云龙这样的粗汉子,很有杀伤力。 第二天早上,当蓝采和推开李云龙房门的时候,立刻就被一股浓烈的硫化氢味道,呛得他头晕目眩。 他只好站在门口足足等了五分钟,才屏着气进去开了窗户,放新鲜空气进来。 李云龙还在炕上蒙头大睡。 蓝采和站在床边劝道: “二哥,这鸡蛋啊,是好东西, 可一次也不能吃太多,要不然消化不了。“ 李云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 “杨寡妇的一片心意嘛,不吃完也不能扔了。“ 蓝采和道: “别在我这儿躺着了,二哥,你赶紧回队伍上去吧。 准备一下,这两天咱们就扩编护厂队。“ 闻听此言,李云龙猛地把被子一掀,一个鲤鱼打挺就跳到蓝采和跟前,带着一股新鲜的刺激性气味。 蓝采和连忙退后两步,又摒住了呼吸。 “你是说,你同意了,老四?”李云龙盯着蓝采和问。 “我啥时候说过我不同意了? 咱护厂队现在才一个大队,肯定是要扩编的。” “那你说,咱们这次扩多少?” “再扩一个大队吧? 以后咱们编成两个大队,你当总队长。” 李云龙喜出望外,抬手在蓝采和肩膀上重重一拍: “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然后又有些犹豫: “可大哥对这事似乎不太同意啊,要不你去找他再说说。” 王启年那边,蓝采和其实并不担心。 此事的原委,他自然很清楚。 王启年当初被李云龙吓尿过,所以即便是后来几个人结成了异姓兄弟,他们俩也一直不是太亲近。 再加上王启年的商人本性,对于银钱和武力孰轻孰重,始终认识不到位。 “放心吧,这事儿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李云龙向着蓝采和一抱拳,早饭也顾不上吃,一溜烟回营去了。 第六十九集选拔 扩编护厂队的通知发出去以后,反响极为热烈,应者如云。 不但投奔过来的流民报名踊跃,就连已经在矿山上干活,但是没有技术,只拿着一两银子工钱的力工,也有很多动了心思,想转行的。 还有不少铜钱坝,以及附近一些村庄,甚至华阳县的乡民,也都纷纷赶过来托门路想办法。 毕竟每月三两银子的饷钱,还管吃管穿管住,这样的条件,对于普通乡民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一夜暴富。 护厂队的选拔条件有两个,一个是长跑,一个是投弹。另外,如果有识字的或者练过武功的,可以适当照顾。 原本铁矿山一带,人口稀少,平时连个像样的庙会或者集市都没有。 只是这半年来,这里人数激增,购买力又很强大,所以大门外才逐渐形成了一个自发的交易市场。 再后来,蓝采和干脆安排施工队,在这里盖了几排门面房,算是把这个集市正规化了。 正式选拔这一天,集市前面的广场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十里八乡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全来了。 他们一年四季忙于农活,哪有这样凑热闹的机会。 小橘子站在报名的桌子上,伸长脖子吼道: “都不要吵吵了! 那是谁家的媳妇?说你呢!看好你家娃!” 待场下安静下来,他又喊道: “已经报名的听着啊,等下你们一齐从这里出发, 一直跑到铸钱局大院,把你手上的卡片交给李大队长。 总共十里地,谁跑得快咱就选谁。 听清楚了没有?” 人声嘈杂,场面过于混乱,报名的人将近两千,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小橘子也不再啰嗦,只见他右手高高举起,猛然间,大力下劈,娇喝一声: “时间到了,快跑!快跑!” 聚集在周围的两千青壮,乱糟糟一涌而出,沿着新修缮过的古道,相互裹挟着朝南而去。 上千同来的家属,一看这边的热闹没有了,就也跟在队伍后面,大呼小叫地朝着前方追去。 乡民们虽然平时吃苦耐劳,但都没有受过跑步训练,不懂得长跑中保存体力的重要性,所以一上来个个都是奋勇争先,生怕自己落在后面,失去了这次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 结果二里地一过,刚开始跑得太猛的那些人,就逐渐失了气势,双腿越来越沉,他们想不明白,往常随便几个来回都没问题的这么短短几里地,今天怎么就是跑不动呢。 围观的男女老少,很快就追了上来,一个半大小子在队尾见到了自己的哥哥,赶紧上去推着他跑。 五里地以后,越来越多的运动员跑不动了,有的越跑越慢,有的干脆停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还有一些人,更是东一个西一个地躺到地上,放弃了比赛。 一个妇人,在这些不争气的男人中间,看到了自己的丈夫,正躺倒在路边,像狗一样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气,手里还捏着报名的卡片。 妇人气得上去就是一脚,踢在男人的屁股上,嘴里骂道: “你个不中用的东西,昨天打老娘的劲头哪里去了?” 一见有热闹可看,人群马上聚集过来。 有人问: “张家嫂子,莫不是你昨天晚上把张大哥的力气都抽走了? 你看把他累的。” 张氏大怒:“抽抽抽,抽你娘的腿!” 众人一片哄笑,现场气氛更加热烈。 第一个到达终点的,名叫骚六。 这家伙非常狡猾,一直坠在大队人马的后面跟着跑,等到五里地以后,别人都跑不动了,他才开始加速,到了最后,他已经遥遥领先。 李云龙介绍说: “昨天从华阳县过来几个猎户,这人是其中之一。 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山里追兔子,所以跑得快。” 蓝采和问: “那为啥叫他骚六?不正经的人咱队伍上可不要啊。” 李云龙嘿嘿笑了: “说的倒也不是那个。 据说是有一回他在山里碰见老虎,被老虎追了三十里地, 都让他给跑了。 不过到家时,他一裤裆的尿,骚气逼人,全庄子的人都见了, 所以,就得了这么个外号。” 在蓝采和的印象里,自己好像没有正经跑过五千米,上学时只测验过一千五百米,成绩是六分钟左右,如果跑五千的话,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 最终,大概有一半人跑完了全程,剩下的那些,基本上都自己放弃了。 第二个项目是扔手榴弹。 规则很简单,谁扔得远,谁的成绩就高。 这个项目,不纯粹靠力气大,还需要一定的技巧,也就是身体的协调性。 结果第一名和第二名是一对兄弟,哥哥叫罗成,弟弟叫罗鸣,也是从华阳县过来的猎户。 兄弟俩都是身材不高,矮小但匀称,据说他们打猎时,擅长投掷自制的标枪,杀死过凶悍的黑熊。 骚六扔得也不错,得了第十。 两项成绩都出来以后,进行了简单的汇总,评选出前五百名。 基本没有需要调整和照顾的。 因为几个会些拳脚的,已经在名单上了,落选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识字的,也就不需要照顾。 名单很快公布。 榜上有名的自然高兴,没被选中的,只能怏怏地跟着家人往回走。 铁矿山大门口,小橘子正在组织收摊。 这时,一个妇人拉了拉他的胳膊。 小橘子扭头一看,问道: “寡妇姐,你有啥事?” 杨寡妇道:“小橘子,我也想报名。” 小橘子很诧异: “你?你咋能报名? 人家又不收女人。” 杨寡妇问: “为啥不收女人?你看那章程上写没写?” 小橘子一愣,道: “这个嘛,好像是,好像是没写。” 杨寡妇很是得意: “没写是吧?那为啥不要女人? 再说啦,当护厂队, 不就是手上拿根棍子,一天到晚在矿上瞎球转, 谁还不会咋的?” 小橘子敷衍道: “也不能说是瞎球转,土匪来了,流贼来了,他们就得上去拼命。” 杨寡妇双手叉腰,傲然道: “土匪要是敢来,看我不亲手弄死几个。 打架又不是看长没长锤子,靠的是胆气。 小橘子你说,咱汉中府女人有没有胆气?“ 小橘子怒道: “你胡说啥呢?你说谁是女人?!“ 第七十集女兵队 小橘子最烦别人说他是女人。 从小到大,他都认为自己是个男子汉。 以前要饭时,他就明白,只有男人才能不受欺负,才能抢到吃的。 现在虽然不用要饭了,但也不能当女人啊。否则,每天就只能被关在屋里,做些端茶倒水,缝缝补补的小事,与其过那样的日子,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杨寡妇把小橘子拉到一边,笑着说: “你急啥呀,当女人有啥不好? 再说啦,一看你就是个女人,这哪能瞒得住别人?” 听她这么说,小橘子低头打量自己从头到脚的穿着,明明都是男人的啊,就问: “你咋能看出来我不是男人?” 杨寡妇笑道: “看脸啊。 男人有胡子,女人没有胡子。 要是脸上看不出来,那就看屁股啊。” 她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方块,又画了一个椭圆,讲解道: “你看,男人的屁股都是方的,女人的屁股都是圆的, 这个可骗不了人。” 小橘子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后面,很是羞恼,不耐道: “你到底想说啥? 护厂队和屁股有个锤子关系?” 两天前,杨寡妇被李云龙放了鸽子,当时非常窝火。 她心想,这世上的男人果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靠不住。 明明都已经说好的事,结果李云龙一个招呼不打就跑了,说话简直如同放屁,实在让人不齿。 看来要想拥有更好的生活更高的地位,唉,还得要靠自己才行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次铁矿山护厂队的扩编,让杨寡妇突然看到了机会。 如果自己能够加入护厂队,再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想办法弄他个一官半职的话,那岂不是一下子就逆天改命了吗? 她低声下气奉承道: “谁不知道啊, 你小橘子在蓝公子面前说一不二,你的话,谁敢不听? 姐就是想当护厂队,又不是要干啥坏事,你帮姐想想办法。” 小橘子被她拍得浑身通泰,就不好再拒绝,只能敷衍道: “唉呀,你要是早说还好办, 现在太晚了,人家已经把名单都定下来了。” 杨寡妇压低声音道: “小橘子,要不你来挑头,再弄一个女兵队, 咱姐妹都听你的,你让弄啥就弄啥,你让咋弄就咋弄。” 小橘子被她这句话瞬间打动了。 他最近对于当官也很有兴趣。 因为就连谢若林那种怂包货,也能弄一个指挥同知当当,自己又有哪一点不如他? 这次护厂队扩编,蓝采和准备把孟三也放进去,以后安排个小队长干干,却不同意孟四和小橘子加入,理由是他们俩岁数太小,小橘子还是个女孩,更不合适。 现在被杨寡妇这么一说,小橘子不禁开了窍。 对啊,既然进不去护厂队,以后继续假扮男人也不太方便,那为啥不干脆另外弄一摊,组建一个女兵队呢? 如果自己当了女兵队队长,以后再想办法慢慢扩充,等到过几年,自己手下管着几百人几千人的时候,那岂不是比什么狗屁宁羌卫指挥使还要威风得多吗? 说干就干,他立马就去找蓝采和理论。 蓝采和正歪在一张旧躺椅上思考问题,摆手道: “你还嫌不够乱吗?我这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 走走走,赶紧走,让我安静一会儿, 我还有一堆问题找不出解决办法呢。“ 小橘子走到躺椅头上,伸手帮蓝采和揉着肩膀,巴结道: “大哥,像这种小事,也不用你操心, 你只管点个头,我去操办就行了。“ “你别胡闹啊。 护厂队是要随时准备去和土匪和流贼干仗的, 女人掺乎进来不合适。“ 却听小橘子怒道: “大哥,你看你,平常总是把男女平等挂在嘴上, 可一到关键时候,就露陷了吧?” 他在蓝采和肩膀上猛地一捏,把蓝采和疼得哇哇大叫。 小橘子瞪眼训道: “你别叫,谁说女人不能打仗? 上次那个郝摇旗不是被我亲自干掉的?这才几天,你就忘记了? 就算是比干活,也是女人比男人强得多。 你到乡下四处看看,到底是男人干活多还是女人干活多? 农民家里,男人犁地挖沟挑土,女人也是一样犁地挖沟挑土, 回了家,男人歇着抽烟,女人还要洗衣做饭带娃, 你说,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男人?”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仿佛配着背景音乐一般,很有些说服力。 对于此事,蓝采和其实是无所谓的。 在他后世的印象里,很多地方的女人,确实比男人强悍。 比如在福建,广东,海南的一些农村,男人们就是整天抽烟喝茶,四处游荡,田里的体力活,都是家里女人在干。 蓝采和装腔作势道: “那你准备招多少人啊?太多可不行。” 小橘子忙陪笑道: “也就三五十个吧,太多咱也养不起啊。” 蓝采和点头道: “那好吧,这事你去操办,就按照今天的招募条件来。” 小橘子连连点头: “好好好,是是是,一切都按大哥的意思办。” 两天后,女队员的招募更加顺利。 报名的有两百多,不过年龄跨度非常大。 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也有四五十岁,带着孙子孙女来碰运气的妇人。 选拔还是那两个项目。 这帮女人吸取了之前男人们的深刻教训,在长跑中稳扎稳打,谁也不带头往前头冲,大家伙儿挤成一疙瘩,慢慢往前挪,最后有一多半人都跑完了全程,有几个跑得快的,成绩放在男人里头也能排在前面。 投弹项目就差一点,普遍扔得不远。 女人们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投掷动作,看来以后还要多加训练才行。 最后定了五十个人。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杨寡妇未能入围。 她跑步跑不过小姑娘,扔手榴弹也是浑身有劲使不上,比试结束以后,综合成绩排在六十六名。 最后没办法,还是小橘子动用队长的特权,才将她以特殊人才的名义补录进来,并且提拔她,做了女兵队的副队长。 第七十一集军训 乱世之中,即使金银再多,地盘再大,一切都是虚的,手下有兵才是王道。 但是具体需要拥有多少兵力才足以自保,蓝采和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 他只是想,不论李自成还是张献忠,或者大明与大清,哪一方最后都是拥有几十万上百万军队的势力,自己怎么着手里也得有个万儿八千人吧? 人数太少的话,即便装备上后世的机枪大炮,肯定也顶不住人家漫山遍野小喽啰的无脑冲锋。 所以,这次护厂队的扩编,就在蓝采和的一力坚持下完成了。 按照事先的计划,一千人的队伍,被重新打乱整编为两个大队,每个大队五百人。 大队下辖三个中队,中队下辖三个小队。 每个队员配备钢弩一支,狗腿刀一把,手榴弹两颗。 改进过的钢弩上弦更加轻松,有效射程达到一百二十米以上。 狗腿刀刀身长度四十五公分,使用坩埚小批量炼出来的特殊钢,结合几道淬火工艺,锋利异常。 李云龙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对于各种拳法套路,各种兵器,都有一定的研究。 于是蓝采和便和他一起设计了几组简单的刀法,主要用于护厂队的砍刀进攻与格挡,以及三到五人的小组战术配合。 每个小队配置两门小炮,每个中队设两个重炮班,分别配置射程超过二百米的强弩以及两门重炮。 所谓重炮,是相较之前生产的小炮而言的。 小炮只能打健身球大小的铁蛋,而新近制造出来的重炮,则可以打台球大小的铁蛋,威力不是一般的大,即便拿去攻城拔寨,也都不在话下。 队服由桃花领导的被服厂生产。 只不过工匠们的工作服是蓝色的,护厂队定做的一批是绿色。 每人还发了一条牛皮武装带。 队员们对于这样的服装非常满意。 特别是铜质的皮带头和衣服上那几粒铜纽扣,这些可不是普通百姓能够置办得起的物件。 阳光下,铜扣子闪着黄橙橙的光,耀人双目。如果扯下来,拿到市面上去卖,少说也能值一两银子。 蓝采和对于李云龙的老式练兵方法不是太满意。 李云龙所注重的,主要是刀枪弓弩等器械的训练,以及队员们的体能。 蓝采和没当过兵,但他在高中和大学期间,参加过两次军训。 当时,他对于从部队来的教官,让他们整天站军姿和进行各种队列训练,很不理解。 如今才发现,这两样恰恰才是眼前这帮人最需要掌握的军事素养。 护厂队队员们大都黑瘦矮小,基本都在一米六左右,超过一米七的没有几个。 他们普遍不识字,分不清左右,也不懂排队。 没办法,只能万丈高楼平地起。 蓝采和根据自己的理解,把训练大纲做了彻底的修改。 又在操场上增加了单杠双杠,沙坑水坑,徒手攀爬,障碍翻越,匍匐前进等等训练设施。 李云龙对于蓝采和的各种折腾,根本不提意见。 因为他最近一直处于亢奋之中。 扩编以后,他就是总队长了,手下拥有这么一支装备精良的精兵悍将,怕是寻常总兵都要眼红,往后自己无论走到哪里,腰杆子都能硬得起来。 要知道,以前当边军时,那些需要仰视的游击将军,手下通常也就几百号人,即便是参将副将,肯定也没有这样的实力。 严苛的训练就这样开始了。 一上来,队员们听不懂口令,更分不清前后左右。 训练几天之后,不少人反而连走路都顺拐了。 蓝采和重新强调了各种动作要领,然后就开始以班为单位,进行分头训练,每天傍晚组织比赛和讲评,获得优胜或者进步较大的班组,将会获得加餐奖励。 队员们的训练虽然累,有时还要挨打,不过却没有人反抗,也没有人叫苦叫累。 因为他们在家干农活的时候,也一样很苦很累,一样要挨父母兄长或者地主的打,但是现在在军营里吃的可比家里好多了,大米饭管饱,每天还有鱼有肉,更不必说每月都能领到的三两饷银了,所以,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最先受不了的,是小橘子。 她几次找蓝采和哭闹,死活不想干了。 她原本就是临时起意,想着以后当个女将军,何等威风。 没想到这个女将军并不好当。 蓝采和拿她也没什么好办法。 毕竟在女兵队,直接踢屁股,或者干脆踹翻在地,都不太合适。 最后只好把他悄悄叫回家,关上门好好打了一顿,接下来又哄了哄,还许以厚利,才算安生下来。 小橘子的哭闹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 在那之后,女兵队的训练强度明显降低了不少。 咬牙挺过了最艰难的几天,半个月以后,情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无论是站军姿还是队列转换,这群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乡民,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 军营里面的气氛,也逐渐轻松起来。 队员们不再像刚开始那般的紧张和害怕,变得有说有笑,新增加的训练科目,也都很容易推进。 杨寡妇混得如鱼得水。 小橘子不好好训练,女兵队的事务都是杨寡妇在负责。 杨寡妇嘴上不停地抱怨,心里实则窃喜不已。 她原本怂恿小橘子组建女兵队,就是想着浑水摸鱼,看看能不能占点小便宜。 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飞黄腾达了。 如今她担任女兵队副队长之职,拿着每月十两银子的饷银。 十两银子啊! 乖乖! 军营里管吃管穿管住,根本就不用自己花钱。 如此一年下来,岂不是可以攒下上百两的银子? 乖乖!这下可真是发达了! 想到之前她们娘俩做小生意,累死累活一年下来,也未必攒得下十两二十两银子,还要时常受人欺负的日子,杨寡妇不禁热泪盈眶。 她表现得更加积极肯干,女兵队进步很快,因此得到了李云龙和蓝采和的多次表扬。 杨寡妇此时已经不恨李云龙了,甚至理解了他,原谅了他。 毕竟他是总队长嘛,还是要以队伍为重。 至于自己的婚事,想来既然咬了勾,就不信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第七十二集华阳学院 十一月初十 蓝采和去华阳县拜访过杨进士以后,杨锦麟就派他的两个儿子分头赶赴汉中城以及洋县,城固,沔县,略阳,宁羌等地,替科技道招募学生。 杨家兄弟本就是汉中府城的廪生,父亲又是赫赫有名的杨进士,他们俩的宣传,自然是很有说服力。 汉中府地面上文风兴盛,读书人甚多。 但大明朝的科举之路却并不好走。 除了极少数人可以考取举人甚至进士功名,进入仕途之外,绝大部分读书人,一辈子都只能是个童生身份。 富贵人家的子弟,自然无需为日后的生计发愁,而那些出身普通人家的读书人,生活就难免逼仄。 秀才要好一些,如果考取了廪生,还可以按月领取一石膳米补助,妻儿老小并不至于饿肚子。 只是崇祯朝国库空虚,地方上财政普遍吃紧,这部分膳米也是时有时无。 普通秀才以及童生们,自然需要自谋生路。 他们大都不擅种田,也不屑于种田。最好的职业,就是到官宦人家去当幕僚或者家学先生,如此既有收入也有地位。 但是这样的机会毕竟是很少的,大部分人,难免要去乡学或者各种私塾里教书,甚至去商铺里去当帐房先生,一辈子穷困潦倒。 如今有了杨家兄弟的邀请,自然是应着如云。 当然了,科技道开出的优厚条件,才是让他们难以拒绝的根本原因。 到了铜钱坝,除了管吃管穿管住,还有不菲的生活费补贴。 童生每月二两银子,秀才五两,举人十两,进士二十两。 经过学习之后,如果可以胜任某项工作,则薪酬另计。 短短半个月时间,陆陆续续赶到铁矿山求学的书生,就有二三十人之多。 其中既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有四五十岁的老儒童。 校舍是现成的。 蓝采和现在住的这种蔬菜大棚四合院,当初一共建了四个,原本是准备安置各个工厂的管理人员和高级工匠的,现在只能再委屈他们一下,等着明年就好了。 读书人的吃住,都由杨慎杨锐兄弟俩负责,反正给他们预留了两个四合院,一时半会儿也住不满。 这一天吃了晚饭,蓝采和双腿架在大班台上,正靠在老板椅里凝神思考技术问题。 这是他新装修的办公室,位置在四合院南排的一间房子里。 这时,杨慎杨锐兄弟俩在外面敲门。 蓝采和起身,把他们让进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一边倒茶一边笑道: “看你们脸色,我猜是已经差不多了。” 杨锐抢先道: “蓝兄猜得不错。 截止今天下午,已经到了三十八人,其中秀才十二人,童生二十六人,我们觉得可以开学了。” 蓝采和举起茶杯:“来来来,咱们以茶当酒,庆祝一下。” 三人碰了杯,都哈哈大笑。 放下茶杯,蓝采和郑重拱手道: “实在是感谢二位。 没有你们的帮忙,我是无论如何,也请不到这么多读书人的。” 杨家兄弟连忙还礼,杨慎道: “蓝兄不必如此客气。 我们兄弟既然想要学习科技道,这便是我们应该做的。” 杨锐也说: “就是,蓝兄以后是我们的老师, 如果总是这般客气,我们兄弟以后便不好说话了。” 蓝采和大笑: “好好好,咱们都不要客气,一直兄弟相称最好。” 杨慎问:“蓝兄的字怎么称呼?” “字?我好像没有字啊。”蓝采和被问得一愣。 杨锐道: “那怎么行?你以后就是学院的山长和教授, 没有字成何体统啊。” 蓝采和对于古代人的这种习惯很是无奈。 比如杨慎字敏行,杨锐字立新。 一个读书人,普遍都得有名有姓,还得有字有号,相互称呼起来,讲究极多。 想到以后学院里都是这样的读书人,蓝采和特别头疼,他很怕自己根本就记不住那么多人名,难免张冠李戴闹笑话。 既然没有字不行,那干脆就现起一个。 蓝采和手抚下巴,摸着不存在的胡子,沉思良久,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叫蓝采和,老家南京六合,南京又称金陵,建邺,建康,江宁。 配哪一个比较相近相通还好听呢? 蓝金陵肯定不行,与蓝精灵有点像,太过搞笑了。 突然,他一拍大腿: “算了,不想了,我是南京人,就叫江宁吧。” 杨锐连忙阻拦:“蓝兄不可轻忽,此乃大事……” 蓝采和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 “就这么定了,立新,以后请叫我江宁。” 见蓝采和这么坚持,杨家兄弟就不好再劝说。 杨慎道:“江宁,你看咱们的学院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蓝采和立时更加头疼。 几十个学生的学校,充其量就是一个小小的培训班,目的是尽快为矿山上培训一些师资力量和管理人员。 这还需要起名字吗? “要不就叫矿山学院或者叫铜钱坝学院?” 蓝采和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听。 杨家兄弟连连摇头。 杨慎道: “不妥不妥。 我们的学院如今虽然只有几十个学生, 但一传十十传百,明年达到一两百人应该是不难的。 并且,按照江宁你的规划, 接下来咱们就要开办小学,中学和技工学院, 那可是数千人的规模,就算是放到全大明朝,也是独一份的。 我们创建这样一所学院,何等的荣耀? 所以,这学院名字嘛,必须要响亮, 唯有如此,才能让全天下的读书人心向往之。” 蓝采和想想也是,叫铜钱坝学院的话,确实有些不够大气。 稍作思考,他突然笑道: “你们俩别装了,既然提出来这个问题, 我猜你们肯定是已经有了主意。 说吧,你们的意见是什么?我最怕起名字这种事了。” 兄弟俩也笑起来,杨锐道: “我们觉得不如叫华阳学院,江宁以为如何?” 蓝采和没有片刻迟疑,立刻点头道: “行啊行啊,我没有意见。 等以后铁路修通了,咱们就把学院迁到华阳县,这么叫也算贴切。” 兄弟俩互望一眼,很是有些兴奋。 他们对此事颇为看重,很害怕蓝采和早有打算,不好说服,没想到这家伙压根就没把起名字当回事。 杨锐起身给众人续了茶,拍马屁道: “江宁真是个爽快人,跟你商量事情,就是痛快。” 蓝采和喝了口茶,摆手道: “少来这一套。说吧,还有啥事?” 兄弟俩交换了一下眼神,杨慎搓着手,显得踌躇: “确有一事,不过有些难以启齿……” 见大哥迟疑,杨锐插嘴道: “大哥何必如此,既然江宁是爽快人,咱们也要爽快才是。 是这么回事,我们兄弟俩过来办学求学, 有些不放心家父独自在家,便想请他老人家也一同住过来。 只是啊,怎么说呢,他老人家是长辈,身份又特殊, 和这些童生坐在一起听课,难免有些不妥。 江宁,能否想个两全的办法, 让他老人家到了学院,也能够名正言顺,心安理得?” 听说杨进士也要过来,蓝采和很是惊喜。 第七十三集山长 杨锦麟是天启朝的进士,做过京官,在户部任职多年,朋友故旧遍天下,在汉中府地面上,绝对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老人家能来,实在是太给面子了。 其实,虽然杨家父子对于蓝采和的科技道很感兴趣,但其实他们最初的方案,还是比较保守的。 杨锦麟的意思是,先派杨锐过来入学,试一试科技道的深浅。而杨慎则继续在家温习功课,准备来年的科考。 却不料大儿子杨慎因为父亲辞官的缘故,对于谋取功名也不如之前热切,他表示要和弟弟一起到铜钱坝求学,效果不好的话,再退学回家不迟。 杨家兄弟到了铜钱坝之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在他们的印象里,王启年的铁矿山也就是五六百人的规模,里面全都是些出苦力的粗鲁汉子,根本乏善可陈。 这次过来了才发现,铁矿山早已今非昔比。 从铁矿山到铸钱局大院,十几个工厂一字排开,数不清的高炉和烟囱,日夜喷着浓烟和火焰,运输工件和原料的大车,沿着铁轨在不同工厂之间来往穿梭。 数不清的成品半成品堆满了一排排的仓库。 其间日夜忙碌的工匠就有几千人,不事生产,专门训练的护厂队,就有一千人之众,被服厂里,数百名妇女紧张劳作的情景,至今还让兄弟俩暗暗咂舌。 杨锦麟就是听了他俩的汇报以后,才改变主意的。 蓝采和如今的局面,大大超乎他的想象。如此发展下去,到了明后年,铜钱坝岂不是要聚集数万人,建成蓝采和九层塔理论里的第二层甚至第三层? 杨锦麟感觉不能再等,他必须立刻参与进来。 蓝采和笑道: “叔父自然不能以学生的名义过来。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就请他老人家来担任咱们华阳学院的山长, 你们俩做他的助手,帮他处理琐事。 这样一来,叔父他老人家在铜钱坝地位尊崇, 却又不至于太过劳累。 敏行,立新,你们看这样可好?” 杨锐眼睛都睁圆了: “不是,江宁,你是说, 你自己不当华阳学院的山长,要请我父亲来当?” 他们哥俩对于蓝采和这个表态非常吃惊。 要知道,在大明朝,能做这么一个数百人规模的学院山长,那是极为难得的机会和荣誉。 从此以后,从学院走出去的学生,理论上一辈子都是山长的弟子。 对于读书人来说,着书立说很重要,桃李满天下则更加重要。 蓝采和却毫不在意地摇摇手: “我不当,就请叔父来当吧。 我除了讲讲课,主要工作还是在厂里。” 杨慎带头,兄弟俩站起身来,郑重拱手致谢,称赞蓝采和品格高尚,诚挚可交。 搞得蓝采和一时手忙脚乱,浑身颇不自在。 大事说完,杨家兄弟放松下来,三个人开始围着茶几抽烟喝茶吃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聊天。 杨慎想起一事,问道: “江宁,若是有人要带妻儿老小过来,学院里是否要收费? 又收多少比较适当呢?” 蓝采和被问愣了: “还有人是带老婆来上学的吗?” 杨锐笑道: “现在还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我们有个朋友叫做李牧的,也有秀才功名, 但未考取廪生,家境就颇为不好, 平时仅仅靠着老娘帮别人做一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勉强度日。 此次我等召集读书人过来,他就最为积极。 他原本以为到了这边,肯定是要吃苦受罪的, 但是学院发的补贴毕竟丰厚,攒下来捎回家里,便可以大大改善家境。没想到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不但吃得好,住的也好, 那个大火炕啊,足够一家人住。 所以这家伙就动了心思,私下里过来打听, 能否把老娘也接过来,吃住都在学院里, 一冬天过去,家里不知能省下多少柴炭粮食。” 蓝采和听得目瞪口呆。 “还有这种事啊?我之前还真是没想到。” “那是你公子哥脾气,不知道这些读书人的艰难,” 杨慎笑道: “都是生活所迫啊。 但凡有一点可以省钱的机会,书生们都是要极力争取的。” 蓝采和不禁摇头苦笑: “唉,这些读书人确实不容易。 那就让他们把家人都搬来吧,无非是多几张嘴,多吃几斤粮食罢了。” 杨慎连忙摇手阻止: “不可不可,凡事得有个章程才行。 他把老娘接来,就要单独占据一间宿舍。 别人都是两人一间,肯定会有意见。 再说啦,有人把老娘接来,就会有人把妻儿接过来, 如果学院都不收费, 那么就会有人把兄弟姊妹,七大姑八大姨都接来, 反正是白吃白住,大火炕也睡得下, 那咱们学院岂不是整天乱糟糟的,还如何传道授业解惑?” 蓝采和觉得他们说的有理,但又感觉有些不对,问道: “你是说,现在的安排都是两人一间宿舍? 明明咱们一个四合院三十间宿舍,两个四合院就有六十间, 现在一共才来了三十八个人, 你直接让他们每人住一间房不就行了?” 杨慎笑道: “诶呦,江宁啊,那可万万不行。 现在学院招生的消息刚刚传出去,肯定陆续还有人来, 到过年前后这段时间, 我估计最少还要来二三十人,弄不好还会更多。 到那时候没有地方住,才是大大的麻烦。 我原本都想着安排三四个人同住一间宿舍的。” 蓝采和摇头,他实在无法想象,四个大男人天天并排躺在一个炕上睡觉的画面,便道: “好好好,那就按照你们的办法来。 至于收费嘛,我觉得接来一个人,咱就每月收他一两银子, 接的越多,收的越多。 嗯,不过,小孩子可以不收。” 杨慎道:“一个人收费一两银子?是不是稍微多了点?” 蓝采和得意道: “不多不多,咱的目的又不是收钱,只是想阻止他们搞乱学院嘛。 他们如果觉得不合算,自然也就不打这个主意了。” 杨锐却笑了: “哈哈,江宁,只怕你算数再好,也还是算不过李牧。” “怎么讲?”蓝采和不解。 “很简单呐。 据我所知,这件事李牧已经算计好了, 他把老娘接来,你即便要收他一两银子, 但他可以让老娘去被服厂做工,每月还能再赚二两银子的工钱, 反正怎么算都是合算。” 三人尽皆大笑。 第七十四集开学典礼 十一月十五日,上午 新建的蔬菜大棚宿舍区,位于铁矿山大门西侧的一块空地上,四个四合院共用一个大门,由护厂队的女兵日夜站岗守卫。 黑漆金字的牌匾以红绸覆盖,高高地挂在大门正上方。 学员们穿着崭新的棉衣,在大门外整齐列队。 华阳学院的开学典礼正在举行。 山长杨锦麟在蓝采和,杨慎杨锐,白素素白亮亮的陪同下,精神抖擞地走上前,用竹竿挑开牌匾上的红绸,露出了下面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华阳学院。 现场顿时掌声雷动。 小橘子和孟四守在大门两侧,见时辰已到,便同时点燃了两挂五千头的长鞭。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顿时压住了所有人的欢呼,呛人的硝烟腾起,袅袅地升上天空。 杨锦麟面色红润,显得很是亢奋。 这些年他闲居在家,一直无所事事,心情难免郁闷。 静极思动之时,却没想到能突然得到这样的一个好机会。 华阳学院虽是初创,但明后年肯定会有大发展,很可能成为大明朝最大规模的学院,到了那时,自己这个山长,岂不是要名满天下? 心里想着这些,他仰望着牌匾上自己手书的四个大字,不由得痴了。 这几天时间,又来了五个学生,本来不小的教室,被挤得满满当当。 华阳学院山长,天启朝进士,鹤翁杨锦麟,在一片掌声中走上讲台,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 他鼓励台下的学生,求真务实,刻苦学习,互帮互助,尽快掌握数理化等等科技道的各门学问,早日学以致用,成为栋梁之材。 第二个上台的,是科技道主讲教授蓝采和。 蓝采和拥有巨大的身高优势,又有玉树临风的俊俏外表,所以站在台上,很能压得住阵。 他没有废话,自我介绍完毕,就直接开始介绍科技道。 从数理化的起源,讲到之后的理论体系,又从数理化的实际应用,讲到未来社会的工农业发展,并着重讲了理论联系实际的学习方法,以及与哲学,逻辑学,天文地理等等相关的思维方式。 反正是连说带写带比划,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 尽管教室里坐着的都是进学多年的读书人,都有很好的理解能力,但大部分人都还是只听了个云里雾里。 接下来开始正式上课。 由白素素教授语文,白亮亮教授算数。 这些东西过于简单无趣,蓝采和自然是不愿意浪费自己的时间。 而白素素白亮亮姐弟俩,做梦也想不到,自从他们逃难来到汉中城,卖身成为奴仆以后,竟然有机会成为华阳学院的教授,站在台上,给一屋子的秀才和童生们讲课,就连山长也都端坐在下面听讲。 姐弟俩心情激动,声音颤抖,浑身轻飘飘的,如腾云驾雾一般,糊里糊涂地完成了第一天的教学任务。 傍晚,杨慎杨锐兄弟俩,来到父亲的房间,陪父亲一起晚餐。 桌子上摆着小厨房为山长特别供应的四菜一汤。 此时,杨锦麟还沉浸在出任华阳学院山长的兴奋之中,他招呼儿子们落座,给他俩也倒上了酒,道: “来来来,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俩也陪老夫喝一杯。” 父子三人碰了杯酒,杨锐笑道: “爹,您老见多识广,您说说看,江宁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年纪轻轻便有这么大的学问。” 杨慎也道: “是啊, 我在他办公室看到,他新编出来的中学课本,就有十多本, 据他所说,以后还要编写大学教材,实在是难以置信。” 这个事儿,杨锦麟当然也拿不准: “听他自己所言,这许多学问,都是在太白山极顶修仙所得, 如此虚幻的说法,自是不可信。 不过天下之大,老夫实在是想不出, 又有何人可以教授他如此深奥又体系完善的学问。 罢了,咱也无须在这里猜测,徒增烦恼而已, 好在据老夫观察,江宁此人心地纯良,绝非歪门邪道之辈。 总之,能结识这么个异人,也算咱们父子的造化。 这不,说来惭愧,老夫这个山长简直就是从他头上硬抢来的。” 杨慎劝道: “爹,此事您老完全不必介意。 江宁这个人,志向在于钻研工业, 对于教书育人,似乎并无太大兴趣。 他邀请您老过来担任山长,完全是出于真心。” 杨锐也在一旁帮腔: “是啊,爹,按照江宁的说法, 等过了年,咱们就要开办小学和技工学院, 还要陆续成立机械,化工,农业,交通,水利这些研究所, 您老这个山长肯定不是挂名而已,需要急办的事情有很多呢。” 杨锦麟听了,心情更加愉快,他自顾自喝了杯酒,对大儿子说: “江宁让你管理农业和民事,这两块儿不容易呐,你可要勤勉办事。 如今矿上就有七八千人,明年肯定上万, 比一般的县城人口还要多些。” 杨锐笑道:“大哥算是提前当上知县老爷了。” 杨慎倒是踌躇满志: “我确实很想试试,怎样才能做到江宁嘴里的农业工业化。” 杨锐道: “江宁的想法确实多。 我听他说过,明年他就想在矿山和铸钱局大院之间通火车。” 杨锦麟抬头冥想,一时忘了吃饭: “诶呦,此事真是难以置信,而又不能不信。 若是往后铁路能直通到汉中城,那可就太方便了。 不过我担心江宁年轻气盛,急于求成,摊子铺的太大, 难免首尾不能兼顾。 你俩有机会也要多多劝谏他。“ 杨锐倒是不以为然: “爹,您老多虑了。 此事江宁自有安排,我看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华阳学院宿舍。 李牧吃了晚饭,先去茶室找人下了盘棋,又到活动室打了会儿台球,才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姜氏正坐在沙发上做针线活儿,见儿子进来,便道: “儿啊,怎么才回来?有空多温书,莫要总是跑去和那些人玩耍。“ 李牧去炉子上倒了茶水,回来坐到另一个沙发上: “娘,您老不要唠叨,我心里有数。“ “哼!有什么数?我看你是贪图这里的舒服,全然忘了科举正途。“ 李牧笑道: “欸,科举自然不能忘。 只是您老也看到了,杨家兄弟都是廪生, 却不着急去科考,他们父亲又是何许人物? 那可是天启朝进士,做过户部高官,如今也来研习科技道, 莫非他们都是失心疯了? 可见,这科技道绝非邪门歪道, 娘,您老安心住下,不要整天疑神疑鬼。“ 姜氏微微点头: “倒也是。 今天我去见了被服厂的厂长,叫做桃花的, 颇为年轻,还精明能干,听说是你们蓝教授的妾室。 她让我明天就去上工,说我这样识文断字的, 以后最少也是班组长。“ “那您老不早说,这是大好事啊。“ 姜氏笑道: “谁说不是呢。 要是当了班组长,就能拿五两银子的工钱, 若是能管一个车间,那就是十两银子。 娘就想着,等咱们攒下百十两银子, 娘就可以去替你定一门好亲事, 唉,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连个媳妇也没有,常常惹人笑话。“ 说罢,姜氏抬手抹了抹眼角。 李牧顿时烦躁起来: “哎呀,又来了又来了, 娘,您老咋三句话离不开找媳妇呢? 儿子如今刚到华阳学院,找媳妇的事莫要再提。 等我学有所得,把手上的几座桥造好了, 再娶媳妇不迟。“ 姜氏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说啥?造什么桥?“ 李牧得意道: “这个和您说不清楚。 反正是蓝教授准备在黑龙河上架几座桥,开发两岸的荒地。 他今天已经安排我负责现场勘察和做规划了。“ 这个李牧虽然个子矮小,眼睛近视,其貌不扬,但却号称是李冰的后人。 李冰就是战国时期主持修建都江堰的那个治水专家。 所以,李家世世代代都有一个愿望,就是想再建几个大工程,也好青史留名,重现祖辈的荣光。 只是此事操作起来实在困难,不但一直未能如愿,到了李牧这一代,就连生计都成了问题。 姜氏叹道: “唉,我看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随便造一座桥,没有几千几万两银子填进去,多半也造不出来。“ 李牧摆摆手: “您老不用叹气。 我听说这科技道啊,就是一种专门研究生财的学问, 他们的银子啊,就像那黑龙河里的水, 哗哗哗哗,日夜不停,无穷无尽……“ 第七十五集资金链断裂 十一月二十,傍晚 最近这段时间,护厂队完成了扩编,华阳学院顺利开学,矿山上所有工厂也都在满负荷生产,一切显得那么有条不紊,欣欣向荣。 蓝采和难免有些志得意满。 不想这一日,噩耗终于传来。 晚饭过后,蓝采和突发灵感,想到了一个解决技术问题的好办法,便跑到办公室里奋笔疾书。 这时,王启年闯了进来。 蓝采和也不抬头,只示意他随便坐,自己倒茶喝。 王启年却不坐,仍旧站在办公桌前,道: “四弟,我有话跟你说。” 蓝采和摆摆手:“你坐下等会儿嘛,急啥。” 一直过了半个钟头,直到把技术方案彻底修改确定完毕,蓝采和才走到沙发上坐下,见王启年也不喝茶,只黑着脸坐着,便心生狐疑,问道: “大哥,你这是咋啦?跟小嫂子吵架啦?” 前些天,王启年接了两个妾室过来,准备在矿山上过年。 王启年扔了个账本过来,道: “你自己看看吧,矿山怕是干不下去了。 我觉着咱们还是趁早把东西一分,散摊算了。” 蓝采和懒得去翻账本: “直接说嘛,到底是咋回事? 白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突然不行了呢?” 王启年道: “也不为别的,就是咱账上没钱了。 今天我把账目盘了盘,咱们账上的银子,只够发这个月工钱的, 接下来的腊月和正月,都是只有开销,没有进项, 你说吧,不散伙还有啥办法?” 在大明朝,由于冬季下雪结冰严重,道路交通受阻,所以一般年关前后,各种商业活动都会暂停,一直到年后过了元宵节,甚至是二月二龙抬头之后,做生意的人,才会慢悠悠地重新出门。 这种模式蓝采和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是之前的生产和赚钱都很顺利,他并没有认真盘算过其中的细账。 现在被王启年这么一提醒,这才发现,资金链弄不好真的要断裂了。 他拿过账本,简单看了几眼。 账上存银还剩三万两。 现在矿上领工资的人员众多,每个月的工资总额将近两万两,另外采购原材料以及各种吃住后勤开销,也需要两万两左右。 也就是说,每个月的固定支出,是四万两银子。 账上的存银,竟然还不够这个月的支出,接下来的十二月和一月,如果没有销售回款的话,今年这个年,铁定是过不去的。 蓝采和对于财务问题虽然不感兴趣,但也不算是完全外行。 他妈以前就是财务经理,替他爸掌管集团财务。后来他妈去世以后,他爸帮他找的小妈,仍然是个会计师,美其名曰,钱袋子始终要握在自己人手里。 蓝采和与王启年对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他脑袋里陷入一片茫然,久久没有说话。 王启年得理不饶人,埋怨道: “我早就说过,护厂队不用扩编, 原来的五百人我都嫌多,你就是不听。 现在又弄来那么多读书人养着,听说年前年后还能再来上百人。 四弟啊,你到底是咋想的?我承认你学识渊博, 可一下子弄这么多白吃白喝白拿银子的祖宗供着, 咱兄弟俩哪能遭得住呢?” 蓝采和也不搭腔。 王启年又道: “要我说,不行咱们就把矿上的人遣散一半, 护厂队也只留五百人。 如此,咱能省下不少银子。” 蓝采和仍然不说话。 他目光呆滞,大脑却在急速运转,试图立刻琢磨一条妙计出来。 如今矿上的收入,主要是两项。 一个是在汉中城以及襄阳汉口等地的批发零售业务,每个月大概有四五万两银子的回款。 另一项是铸钱局大院里的金银冶炼,每个月的产量不高,折算下来,也就一万两银子出头。 如此,如果接下来两个月的批发零售业务全部停下来的话,则整个冬季的资金缺口,应该会达到五万两到八万两银子。 这还没有考虑到,如果年后继续下大雪的极端情况,那么二月份的收入也会大受影响。 见蓝采和不言不语,王启年便继续叨叨: “我原本觉得咱们今年生意不错,早已经跟家里人夸下海口, 说年底最少能拿上万两银子回去, 还暗地里许了小妾的几个要求……” 蓝采和猛地抬起头,道: “大哥,我把我的想法说一说,你看看是否可行啊。” “好好好,你说你说。” “这第一嘛,咱们马上扩大金银冶炼的规模, 争取以后每个月能得一万五千两以上,最好能有两万两。” 王启年点头: “这是应该的。 我估摸着每月一万五可以做到,两万两就不容易了。” 蓝采和继续说道: “这第二嘛,就是咱们立刻组织船队,抢运一批产品出去, 争取年前能多回几万两银子。 特别是襄阳和汉口,得扩大那边的经营, 这次咱们把镜子也运两船过去。“ 王启年大吃一惊:“你疯了!咋又不怕得罪瑞王府啦?” 蓝采和苦笑道: “唉,人穷志短嘛,现在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卖了银子再说。” 玻璃镜是一项拳头产品,被他们寄予厚望,希望能成为铁器之外的另一条主要收入来源。 但自从上次在汉中城,把穿衣镜高价卖给瑞王府之后,他们反而被捆住了手脚。 因为当时他们吹牛说,那面镜子之所以昂贵,是因为来自遥远的欧罗巴,是全天下独一份的宝贝。 此事过后,为了不穿帮,不得罪瑞王府,玻璃镜子就没敢拿到汉中城里去销售,他们的计划是,等到明年,想办法直接到江南去开设店铺,从那边开始推出玻璃制品。 王启年道: “也行啊。我明天就抓紧筹备,赶在年前,争取再回款四五万两。 不过,四弟啊,即便如此,我觉着还是不够,似乎不太稳妥啊。“ 蓝采和见窗外有两个女人在探头探脑,就说: “小嫂子又来找你了,大哥无需担心,只管回去休息吧。 这事儿就交给我,不就是出一个方案吗? 我明天交给你,包你满意。“ 送走了王启年,蓝采和泡了杯浓茶,端回办公桌坐下。 他把双腿架到桌子上,点了根烟,狠狠抽了一口,仰头看着烟气袅袅向上,陷入了沉思。 吹牛皮容易,但靠谱的主意,倒还真的没有。 矿山的铁器虽然很畅销,但毕竟是刚开始生产,还没有积蓄。一旦遇到过年,或者其它造成商路断绝的情况,肯定就会捉襟见肘。 暂时又找不到其它的财源。 之前研发的煤油灯和打火机,限于煤油产量,无法大规模生产销售。镜子还没有开始卖,农业生产也还没有开始。 怎么办呢? 咋才能立刻赚到十万两银子呢?五万两也行啊。 总不至于这么快就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吧? 那不是白穿越了嘛! 桃花杏花几次来到窗外偷看,见蓝采和始终眉头紧锁,靠在椅子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她俩暗自着急,却不敢闯进去打扰老爷的思路。 夜已经很深了,办公室的灯光却一直亮着…… 第七十六集工资券与储蓄所 十二月初一 最近矿上宣布了几条喜讯。 其一,成立华阳集团,统一管理现有的各个工厂,建筑队,学院,护厂队以及接下来的农业开发。由蓝采和担任集团总裁,王启年和杨进士担任副总裁。 其二,鉴于市面上流通的金银以及铜钱品质都过于粗劣,集团决定,将收到的金银和铜钱全部进行回炉重炼,以后集团员工领到的工钱,就全部都是新铸的银币和铜钱。 其三,为了确保集团员工的个人资产可以保值增值,集团将在铁矿山和铸钱局大院开办储蓄所,推出定期和活期存款业务。 听到这些云里雾里的新名词,普通的工匠们自然都是糊里糊涂。 等到十一月三十和十二月初一这两天,各厂陆续开始发放当月工钱。 原本工匠们按月领到的都是真金白银,而这次发下来的,却只是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片,名曰工资券。 工资券按照宽窄大小和颜色,分成一文,五文,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五百文,以及一两,五两,十两等不同面额。 领到工资券的工匠们自然很不放心,纷纷跑到新开业的储蓄所去兑换金银。 储蓄所的伙计们态度都很好,解释说金银的回炉重炼还没有完成,现在兑换的话,就只能领取新铸出来的铜钱。 这些铜钱都是集团用十足十的铜料铸成,绝不掺假,也不缺斤少两。一千枚铜钱为一贯,折合一两银子,重量超过八斤。 排队着急兑换的工匠们都犹豫起来。 这些铜钱看起来黄灿灿的,漂亮是真漂亮,可实在是太重了,拿回去没有地方放,只能堆在自己床上,既不方便也不安全。 王小山就没有这些顾虑。 他不但没有兑换这个月的工资券,还从怀里取出之前几个月攒下来的银子,在储蓄所办了一张十五两银子的一年期定期存折,年息一分。 王小山是秦州人(甘肃天水),今年二十一岁。 上半年,他被闯王李自成的队伍裹挟,从家乡来到汉中,成了闯军老营的一名普通工匠。 后来闯军败退四川,王小山无处可去,便留在了铁矿山。 他以前学过两年木匠,还跟着盖房子的泥水匠干过活,虽然手艺算不得很好,但他能说会道,为人颇为机灵,所以很快就在装修队里,得了个班组长的职位,拿到了五两银子的月薪。 当了领导以后,王小山的眼界更加开阔,消息也很灵通。 他亲自参与了一个个工厂的建设,亲眼看到各种产品流水般生产出来,所以他根本就不担心这么有钱的东家,会去算计工匠们每个月那区区二两银子。 办理好了存折,等到明年这时候,自己岂不是可以白白多拿一两半利息? 王小山怜悯地看着周围这帮乱糟糟,犹豫不决的瓜怂,心里充满了优越感。 他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他的目标是早日当上装修队队长,拿到十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 他知道一个确凿无疑的消息。 等到明年砖瓦厂和水泥厂扩产以后,集团就会修建住宅楼。 他准备到那时,攒钱置办一套,然后在这里娶妻生子。 他最近经常做白日梦,梦到自己娶到了一个像青团一样的漂亮娘子。 他是在安装玻璃窗的时候,认识青团的。 青团长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简直比年画上的仙女还要漂亮。 青团为人也好,不歧视他们这些工匠,还常常“小山哥,小山哥”的叫他,把王小山叫得浑身酥麻,几乎半身不遂。 于是,王小山便经常过去,帮青团检查窗户有无故障,一来二去,便混熟了。 王小山还恳求青团教他识字。 青团虽然是学渣,但也好为人师,几个月下来,王小山便把一年级的语文和算数学得差不多了。 王小山知道,青团是蓝总裁的丫鬟,自是不敢造次。 他也遇到过蓝总裁几次。 蓝总裁对于他拜青团为师,似乎并不介意,还鼓励他要好好学习,说明年集团就要办技工学院,成绩好的工匠,以后肯定要优先提拔重用。 第二天晚上,王启年笑呵呵地来找蓝采和。 一见面,他先是拱手,然后又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四弟啊,你这一招委实厉害! 大哥我佩服之至! 这两天发工钱,咱们是一两银子没用,储蓄所还收回来三万多两, 兑出去的铜钱,也不过是四千多贯。” 听他这么说,蓝采和表现得风轻云淡,颇有些得道高人的模样: “我不是早就说了嘛,小事一桩而已,大哥何必担心。” 其实蓝采和心里也是极为得意。 那天他熬到后半夜,也没想出来能够一夜暴富,迅速解决眼前危机的好主意。 直到鸡叫头遍,桃花杏花强行把他拖回宿舍,按在温暖的被窝里时,他才突然灵光一闪,惊觉自己一根筋,犯了大傻。 既然开源不成,那为什么不想办法节流呢? 冶炼金银产量有限,但同时炼出来的铜材可是有很多,暂时没有大用,都一直在仓库存着呢。 在铸钱局大院铸造铜钱,岂不是顺理成章。 王启年帮蓝采和点了根烟,点头哈腰贱笑道: “你弄这个工资券,我是越琢磨越妙,实在是个好东西。 唉,以后咱就再也不用担心银子不够使了, 这种小纸片,咱想印就印,想印多少就印多少,哈哈哈……” 蓝采和躺在沙发上,吐了个烟圈,轻轻摆手: “还是得有所克制嘛,有所克制, 不能瞎球印……” 王启年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皱眉道: “四弟啊,这工钱不用发银子,固然是好事, 可若是明后年咱们的工匠越来越多,翻倍再翻倍, 那两三年下来,存在咱们储蓄所的银子, 岂不是要有几十万上百万两? 乖乖,那咱一年不是要白白亏掉十万八万两的利息?” 这事儿倒是很简单,根本难不住蓝采和,他还是风轻云淡的表情: “放心吧,大哥,你说的这种情况,根本就不会出现。 明年咱们就开始盖住宅楼,以后每年都盖。 你想啊,咱们自己生产的砖瓦和钢筋水泥,成本才有多少? 一套房子顶天了也就十两二十两吧? 假设咱一百两一套房卖给工匠,而他只有五十两的积蓄, 那就只能从储蓄所再借贷五十两给他。 如此操作下来,储蓄所你说的那些银子,不就全变成咱们的了吗? 并且工匠们还倒欠了咱们几十万两银子, 他们每个月领工钱的时候,还得给咱们还本付息。” 听了蓝采和的谋略,王启年的一双大眼睛,瞬间笑成了一条缝。 他双脚乱跺,双手在沙发上乱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嗯,哈哈,太坏了,四弟,你实在是太坏了, 这么损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大哥我要不是妻妾太多,脱不开身, 我便也要去太白山修炼几年, 学一学这些高深学问……” 第七十七集猎牛行动 十二月初三 李云龙的心情又糟糕了。 因为他又被王启年侮辱了。 李总队长如今手握一千人的护厂队,装备精良,论实力远远超过明朝边军体系里的普通参将副将,他内心里早已经将自己看作铜钱坝总兵了。 不过虽然实力上去了,但是江湖地位并没有相应的提高,未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王启年这家伙,屡次当着李云龙的面,说护厂队是吃白饭的,是赔钱货。 李云龙被他侮辱得气血翻涌,口吐白沫,心跳暂停,差点就昏死过去。 悠悠醒转之后,他只能去找蓝采和评理。 两个人商议的结果是,护厂队必须尽快有所作为,才能打破王启年的这种刻板印象。 猎牛行动,便是计划之一。 秦岭里面野牛甚多。 它们头长双角,四条腿粗短有力,身体像熊一般壮硕,脸却长得像鹿,屁股后面是绵羊一般的扁尾巴。 野牛体型庞大,体重通常都在五六百斤以上,七八百斤的也不在少数。 如果能猎到几十头上百头的野牛,那么这一冬天,华阳集团就有牛肉吃了。 这次行动,李云龙动员了一个大队五百人的兵力。 杨寡妇带着女兵队随行,她们是去看热闹的。 小橘子虽然也爱热闹,但害怕山里露营太冷,便没有亲自参加。 蓝采和又让王启年帮忙征召了二百名民夫和一百匹矮马,负责运输辎重物资。 王启年对此颇不以为然,认为过于兴师动众,实在是小题大做。无奈蓝采和坚持己见,他也就只好照办了。 一次打猎而已,为什么李云龙和蓝采和都要亲自带队呢? 表面上当然是要锻炼护厂队的长途行军,团结协作以及武器运用能力,但实际上他们的真正意图,在于光头山匪寨。 蓝采和对于武力一贯重视,始终认为手里有兵,乱世中才能保命,才能确保铁矿山的发展壮大。 而目前护厂队既不打仗,也不事生产,确实如王启年所言,吃得多还不赚钱。 但是这些天经过李云龙的反复纠缠,他才突然灵光一闪,对啊,自己怎么这么傻呢?这护厂队的武力本身,不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嘛!而且是一笔随时可以变现的财富。 比如说,剿匪。 那些经营多年的土匪山寨,必然积累了深厚的家底,光头山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 据杨家父子所说,光头山距离华阳县城不足百里,之所以没有过来劫掠,是因为胡大彪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对于他们山寨附近的这些庄堡,大都采用放水养鱼细水长流的管理方式。 如华阳县这种规模的乡镇,每年都要向光头山缴纳五百石的粮食或者是等值的银钱。 由此可以推测,胡大彪必定是相当的富裕。 并且,在茫茫秦岭的大山深处,类似光头山这样的土匪山寨不在少数。 确定了战略目标,李云龙自然是欢欣鼓舞,他最迫切的想法,就是要尽快摘掉赔钱货的帽子。 本次猎牛行动的目的地选在鹿角梁,这是距离华阳县四五十里山路的一处高山草甸。 十二月初三一早,大部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队员们全副武装。每个人除了配备的砍刀和钢弩之外,还打着背包,带着干粮和水囊。 第一天沿着古道行军,傍晚在华阳县城外扎营休息。 第二天继续向北,进山走了四五里以后,古道逐渐坍塌堵塞不能前行,遂拐入一条采药人开辟的羊肠小道,在高山与峡谷间来回穿插。 此时的气候,已经相当寒冷,所幸前些天只是下过小雪,大山深处的原始森林中,地上积着厚厚的残枝败叶,虽然影响速度,但还可以行军。 三个中队轮流充当先锋。 砍刀挥舞,将沿途的灌木丛和藤曼统统砍断,硬是开出一条足够两三个人并排通行的小路。 山里多有毒虫马蜂,先后有十来名队员被袭,幸亏队医准备充分,带的有解毒草药,内服外敷,基本没有大碍。 遇到溪流和灌木丛时,往往比较危险。特别是踩到了墨绿色的青苔,很容易被滑倒,或者陷入沼泽。 自从穿越以来,蓝采和很重视锻炼身体,对于这样的长途行军,他咬着牙,还是可以坚持的。 但是和自小生活在秦岭里的骚六那样的猎户比起来,他的技巧和经验还是差了些。 一路上他多次被藤曼绊倒,在过一个水潭时,还一脚踩空,瞬间滑入深不见底的绿色潭水中,幸亏路上一直贴身保护他的罗成罗鸣兄弟俩手疾眼快,一把又将他拽了上来,避免了一次意外减员。 大冬天掉进水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群女兵,立刻将蓝采和搀到背风处,帮他扒掉湿透了的衣服裤子。 杨寡妇揽住蓝采和的腰,护着他免得被其他女人看了去。 寒风阵阵,蓝采和被冻得直打哆嗦。 女兵们用粗糙的双手,贴心地在他浑身上下不停地揉搓,希望帮他摩擦生热。 蓝采和甚为尴尬,红着脸道: “哎呀,我这个子太大也不好,进了山总是走不稳道。” 杨寡妇笑道: “谁说不好,蓝总裁这身子骨,啧啧,比咱们这些女人都光溜。” 女兵们也是一片“啧啧“有声,艳羡不已。 杨寡妇却想: “唉,也不知道小青这孩子有没有福气。 要是能天天抱着蓝总裁睡觉, 便是一辈子给他当牛做马,那也是值了。” 众人忙活半天,总算帮蓝采和里里外外都换上了干爽的工作服。 中午稍事休息。 用行军灶烧了开水,队员们冲了炒面,就着吃了一点各自携带的干粮。 行军灶很轻巧,烧的是木炭,火力很旺,煮面条最合适。 下午四五点钟,队伍赶到了鹿角梁的山脚下。 两天行军下来,队员们体力消耗很大,但还不能立刻休息。 在李云龙的指挥下,开始修建宿营地。 将砍来的树桩捆扎固定,竖起了一道紧密厚实的围墙。 围墙外是两米宽,一米五深的壕沟,里面插满竹签木刺。 营地内是整整齐齐的几排帐篷,又在一侧搭了厨房,另一侧搭了牲口棚和厕所。队医围着四面墙,还撒了驱赶蚊虫的草药。 营门两侧,搭了两座六米高的脚手架,作为了望台,也是射击塔楼。 人手一把工兵锹,足足挖了两个多小时壕沟的队员们,一个个累得欲仙欲死,他们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望着眼前这座拔地而起的坚固营寨,心里都充满了狐疑。 这也不像是出来打猎的啊?! 第七十八集围歼计划 有了如此坚固宽敞的营地,必须要好好利用一下才行。 队员们燃起篝火,将路上打到的各种猎物,全部架到火上去烤,还做了几锅菜汤,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大山深处,周围几十里没有人烟。 营地的夜晚非常安静,野兽的嚎叫声不时从远处传来,很有些瘆人。 第二天早上起来,听放哨的队员讲,昨夜营地外一直有野兽绕着围墙转圈,不知道都是些什么,只能看到蓝色的眼睛绿色的眼睛飘忽不定,如同鬼火一般。哨兵们觉得讨厌,几次站在脚手架上,用钢弩对着外面一通乱射,天亮以后出去查看,果然发现了两头狼的尸体。 两头狼,都是暗黄色,体型不大,干干瘦瘦的样子。 蓝采和见了,心中很有些厌恶,就问: “这东西有人吃吗?有人吃就留着, 没人吃的话,我看就挖坑埋了算了。” 李云龙还没说话,杨寡妇就很内行地插嘴道: “狼肉哪有人吃,不过这两张皮子值点钱。” 看李云龙没啥意见,杨寡妇便安排随队过来的屠夫,把两张狼皮剥下来留着,剩下的东西都弄走埋了。 吃了早饭,所有的装备收拾利索,准备上山时,估计已经九点钟了。 蓝采和交代把营地大门绑好,防止野兽进去搞破坏。 这个营地还要持续建设,很快就有大用 野牛喜欢寒冷,所以一般都是生活在两三千米以上的高海拔地区。 茫茫秦岭深处,有很多道山梁。某些山梁上面,隐藏着大片的高山草甸,那里是野牛们的乐园。 山势越来越高,大树逐渐减少,灌木丛越来越多。经常有风化的巨石,阻断行军道路,众人只好在山脊上绕来绕去。 已经过了正午,蓝采和累得精疲力竭。 这山实在太高,也不知道还要再爬多久。 就在他即将崩溃,准备一屁股坐下来休息一下的时候,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草原突兀地出现在前方。 今天天气晴朗,山顶的雾气也已散尽。 天很蓝,云很低,阳光炫目。 群山环抱之下,草原的地势起伏大而柔和,形状各异的怪石,一堆一堆地散落各处。 太阳把漂浮在天空中,如棉花山一般的白云的影子,印在枯黄的草地上,随着山风还在缓缓移动。 在一片欢呼声中,李云龙传下命令,全体就地休息,一刻钟后整队,开始今天的行动。 蓝采和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在西北面最高处,有一大片竹林。 这是一种只能长到三五米高的竹子品种,浓密杂乱如灌木丛一般。 他目光扫过之时,分明看到几个黑白相间的身影,在竹林中忽隐忽现,不禁脱口叫道: “熊猫!有一群大熊猫!” 旁边的骚六赶忙上前巴结: “蓝总裁喜欢花熊啊? 等一会儿打完野牛,我带弟兄们去把那群花熊也打了, 回去给蓝总裁做几件大氅穿。” 蓝采和想到自己穿着熊猫皮大衣的样子,脸都绿了: “滚蛋!那是大熊猫,是国宝,懂不懂啊? 什么花熊!你们都给我记好了啊, 谁也不许打熊猫,谁打熊猫我就枪毙谁。” 蓝采和拿出刚刚试制出来的望远镜,仔细观察。 一条小溪从那片竹林中流出,蜿蜒流向东南。 镜头中草木已枯,残雪在阳光下晶莹闪亮,很容易看到一群群的动物身影。 有羚羊,也有野狗或者是狼,还有一些类似獾或者黄鼠狼之类的小东西。 但是很明显,野牛的体型最大,数量也最多。 但是它们并没有聚集在一起,而是三头五头地分散活动在几公里长的溪流两侧。有的在相互追逐,更多的在晒太阳,或躺或卧,一派悠闲模样。 李云龙已经把几个手下叫到一起,准备商议一下打法。 这个大队的大队长名叫马保国,是李云龙的老弟兄。 事实上,如今护厂队里的三个大队长,九个中队长,全部都是李云龙的老弟兄。 虽然这种情况很不合适,但一时半会儿,蓝采和也改变不了什么。 马保国长着一张喜庆的圆脸,他很是不以为然: “总队长,这有啥好商议的? 咱们这些人马,一齐压上去,围住野牛群, 各中队小队轮流发射, 只要弩箭源源不断,有多少野牛也能给它放倒。” “放屁!” 李云龙端着望远镜,仍在观察远方: “这么大片的草原,咱们五六百人,咋能围得住? 你把那几个猎户叫过来,听听他们怎么说。” 骚六和罗成罗鸣等人被叫了过来,他们几个都被提拔成了小队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罗成罗鸣兄弟的说法是,野牛其实傻得很,即使人到了它们跟前,也不知道跑,并且野牛是分群的,几十头或者上百头一群,所以只要找到一个处于外围的野牛群,利用连绵不断的弩箭,就可以打倒不少,危险也不大。 骚六表示反对,说野牛群若是发了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应该稳妥起见,最佳战法是不去接近野牛大队,而是在偏僻角落守着,专打那些离队不合群的。 没等李云龙和马保国表态,杨寡妇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嚷嚷着既然走了这么远的路,来了这么多人,又有钢弩在手,还担心个屁啊。就应该直接列队走到野牛跟前,面对面射杀。 骚六对于她的说法非常不屑,笑她不懂打猎,不知道野牛的厉害,说万一野牛发起疯来,还不知道要踩死她几回呢。 杨寡妇大怒,说骚六就是个没胆的怂货,每次出去打猎都要尿裤子,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并且还说要拿出一个月的饷银,和骚六打这个赌,赌他今日必尿裤子。 骚六被闹了个大红脸。 在杨寡妇面前,李云龙心中有愧,不敢呵斥于她,只能任由她胡闹。 商量到最后,众人确定了一条折中方案。 在远处那片竹林下方,地形有一些起伏,形成了一个小高地。 为了照顾蓝采和,就让他率领一个中队包括女兵队,占据那里,作为主攻阵地。 那里的地势,不但可以居高临下地袭击野牛群,有利于弩箭射得更远,关键是比较安全。 万一真的有野牛受惊发疯时,也不太可能朝着高处跑。 另外两个中队,由李云龙和马保国分别率领,布置在溪流下游的两侧,准备射杀溃散逃命的野牛。 第七十九集野牛王 小高地面积不大,但也足以容纳一个中队的兵力。 蓝采和将三个小队,按照从前到后的顺序,安排成里外三层。 骚六狩猎经验丰富,便由他带着他的小队,顶在最前面。 蓝采和要求在野牛群进入一百二十米射程之后,各小队轮流开火,保持持续不断的攻击能力。 女兵队被布置在三个小队的侧后方,负责二十架加强版大号钢弩的射击,是最强悍的远程打击力量。 虽说是高地,其实也就有十来米高,前面是缓缓的下坡,一直延伸到溪流附近。 远处的野牛群,仍然或躺或卧,该吃吃该喝喝,对于站在高地上的护厂队,以及即将到来的危险,漠不关心,毫不在乎。 现在站在草原上,才发现之前的想法过于简单了。 目前情况,钢弩一百二十米的射程内,大概只能够得到三五头野牛,即使大号弩的射程更远,可以达到二百五十米,但也只能覆盖到二三十头,似乎还是不够理想。 原本蓝采和觉得自己改进过的钢弩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来了这样苍茫的旷野之后,才发现一两百米的射程,实在是不够用。 就在大家已经各就各位,准备发起攻击的时候,蓝采和突然发现,在射程之外,站起来了一头特别高大壮硕的野牛,它浑身摇晃着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头跟班。 这头野牛毛色金黄,比同伴们高出一头,整个身体要大出一圈,很像是传说中体重超过千斤的野牛王。 这家伙一步三摇,走得很慢,偶尔抬头四顾,神态颇为傲慢,目光扫过护厂队阵地时,没有任何表示。 “娘的,就是你了!”蓝采和心头一喜,嘴上喊道: “看到了没有?咱们就打那头野牛王,还有它身边那一群喽啰。 女兵队注意,听到我的命令,一齐开火。“ 野牛王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飞扬,走三步退两步,嚣张至极。周围跟班们点头哈腰地簇拥着它,态度极为讨好献媚。 蓝采和举着望远镜,紧盯牛群的脚步。 越来越近了。 三百米,二百五十米,二百米,一百八十米… 就在这帮家伙不再前行,准备原地卧下晒太阳时,蓝采和大手一挥,喝道: “打!!!“ 二十架劲弩齐发! 转瞬之间,那群野牛就被射倒四五头,还有几头中箭没有倒下的,四散奔逃。 野牛王背上也插了一箭,但它没有倒下,反而站直了不少,体型显得更加高大健硕。 猛地,它伸长脖子,向着天空长叫一声: “哞……“ 洪亮的叫声穿透力极强,在空旷的草原上越传越远,却又被四面的群山拦截回来,在草原上空久久回荡。 野牛王眼睛已经发红充血,它慢慢转头,四下里扫视,最后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正在欢呼的护厂队队员。 蓝采和被它看得浑身发麻,心说不妙,急忙提醒前三排注意,抓紧上弦,准备射击。 那边,只见野牛王四蹄在草地上踩踏几下,身体向后猛地一弓,原本臃肿缓慢的动作,瞬间变得像虎豹一般迅捷,朝着护厂队阵地方向直冲而来。 它的身后,数十头野牛也纷纷站起,跟随着带头大哥,发足狂奔。 原本寂静的草原上,杂沓的牛蹄声如闷雷般响起,阵地上的众人都感受到了大地传来的震动。 牛群像疯了一样,越跑越快,只是在越过小溪时,稍有半秒或者一秒钟的阻滞。 抓住这个时机,蓝采和指挥前三排开始了连续发射。 野牛群在穿越小溪前后,受到了迎头痛击,陆续有超过二十头野牛被射中要害,重重地摔倒在地,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溪水,向着下游流去。 野牛王虽然又中了两箭,但它似乎皮糙肉厚,对于插在身上的三支弩箭浑然不觉,只是低着头,双角向前,瞪着充血的牛眼,带领身后仍然紧紧跟随的十几头跟班,像狂风一样刮了过来。 此时,野牛群距离阵地已经不足百米。 阵地上的众人都感觉到了危险将至。 杨寡妇声嘶力竭连续不断的叫骂声在空中回荡: “快射啊,骚六,你个瓜怂!快射快射!“ 顶在最前面的骚六小队,射出一箭后,都在手忙脚乱地上弦,平时训练中用不了三秒钟的熟练动作,这会儿却一个个心跳手抖,半天弄不利索。 另外两个小队也是如此。 原本应该源源不断的钢弩射击,始终显得稀稀拉拉,虽然把跟随在野牛王周围的十几头野牛陆续打倒了,但野牛王却像一辆坦克,已经呼啸着冲上了阵地。 蓝采和脑袋一懵! 他匆忙间射出一箭,好像也没有射中。 他意识到今天可能要出事了! 他想喊大家撤退却喊不出来,只感觉喉咙发干,手心出汗,心脏怦怦乱跳。 距离骚六他们只剩下十来米的时候,野牛王庞大的身体,突然之间凌空纵起几米高,冲着目瞪口呆的第一排队员,呼啸着俯冲而下。 骚六被吓得面如土色,慌忙一个懒驴打滚,向着旁边滚去。 顶在前面的队员,也都像炸了窝的马蜂,纷纷扔了弩机,手脚并用,爬的爬,跑的跑,还有几个更是面色煞白,瘫在原地,动弹不得。 正在此时,众人脑后传来“嗖“的一声,一支大号弩箭从野牛王左眼射入,深深地钉进了硕大的头颅。 半空中的野牛王,如同一座肉山,砰地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 这次它没有叫,也没有挣扎,直接就没有了声息。 阵地上的所有人,看着躺在眼前的野牛王,都松了一口气,暗道侥幸。它距离瘫在地上的那几个队员,仅仅半尺之遥。 杨寡妇从后面冲了出来,嘴里骂道: “骚六,你个怂货别跑! 让老娘摸摸你裤裆湿了没有。“ 骚六闻声站起来想跑,无奈双腿发软,被杨寡妇一下子扑倒在地。 骚六急忙翻过身,趴在地上,夹紧双腿,护住裤裆。 杨寡妇冷笑一声,伸手过去,探进骚六两腿之间只一摸,骂道: “果然又尿了,你个怂货! 记着欠老娘的银子啊。“ 骂完还不忘啐了一口,又去检查其他人的裤裆。 第八十集小橘子局长 十二月十五日 一场鹅毛大雪,让热火朝天的猎牛行动戛然而止。 气得李云龙搬了个凳子,坐在操场上,指着天空叫骂了大半天,嗓子都嘶哑了。 不过雪还是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看来是停不下来了。 他原本计划一鼓作气,在年前一举荡平光头山匪寨,也好建功立业,在王启年面前扬眉吐气,现如今也只能暂时作罢。 好在前些天,护厂队的两个大队轮流出动,总共猎获了一百九十八头野牛,年前年后,华阳集团的肉食供应肯定是足够了,剩下的大量牛皮牛筋也是紧缺的战略物资。 并且,借着进山猎杀野牛,护厂队隐秘开出的一条小路,距离光头山已经不足十里。 “算了!“李云龙恨恨地想:“让胡大彪再过一个年吧。” ~~~~~~~~ 蓝采和待在车间里,聚精会神地加工一个阀门,这是用在蒸汽机上的配件。 如此大型的工厂和矿山,连一台动力机械都没有,各项工作进度之慢,简直是寸步难行,每每令蓝采和忍无可忍,咬牙切齿。 好在经过半年的努力,大明朝的第一台蒸汽机,很快就要完工了,再过几天,即将进入试运行阶段。 心情大好的蓝采和,擦净手上的油污,换下工作服,哼着《咱们工人有力量》的铿锵旋律,准备回办公室再修正一下图纸。 刚出厂门,老远就听到小橘子在前面大呼小叫的声音: “绑起来,绑起来! 绑结实一点啊,别让这哈怂给跑了!“ 蓝采和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太阳穴也开始一跳一跳地疼。 他是个九八五工科男,喜欢有逻辑的平静生活,最怕各种一团乱麻。 平时在厂里事情虽多,也常常找不到头绪,但毕竟都有办法可想,最终都能解决,经常还能让他产生乐在其中的感觉。 事务性的工作他就不在行,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现在华阳集团的人很多,他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各种麻烦层出不穷,他都是一推再推,全部甩给王启年或者是杨家父子去解决。 不过也有一些是推不出去的,比如对于小橘子的安置,他就是一筹莫展。 这家伙脾气时好时坏难以捉摸,性别也是飘忽不定。 之前,她主动跳出来,要求组建女兵队。 蓝采和当即就答应了,觉得这是件大好事。 谁都知道,军队就是个大熔炉。在护厂队锻炼一段时间之后,小橘子没准能改掉一身的毛病,成就一番事业。 不想这家伙只是三分钟热度。 几天以后就不好好干了,带头不遵守护厂队的各种规章制度,弄得女兵队乌烟瘴气,甚至带坏了整个护厂队的风气。 前些天进山打猎的拉练行军,这家伙又借故偷懒,躲在宿舍里耍了三天。 蓝采和打猎归来以后,干脆就安排女兵队集体转业,成立了华阳集团的警察局,让小橘子担任局长,杨寡妇担任副局长,都享受中队长待遇。 没想到小橘子对于这个新职位,表现出了空前的热情。 她每天都带着手下,顶风冒雪,在铁矿山和铸钱局大院沿线以及厂区内外四处溜达,寻找那些小偷小摸,打架斗殴,以及不服从管理的各种坏分子。 今天抓的这人,是因为手脚不干净,偷偷拿了厂里的一面小镜子,被工友告发的。 小橘子搓着手,撇着腿,在雪地上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嚷嚷着: “快快快,扒了他的裤子!” 坏分子两只胳膊环抱着路旁的一棵大树,被牢牢捆住双手,动弹不得。 两个女警察上前,合力除去他的裤腰带,把裤子褪到膝盖以下。 一阵风雪吹过,坏分子的下身起了一层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 一切准备就绪,小橘子满意地点点头。 只见她活动了一下手脚,做了几个扩胸下腰动作,然后原地跳了几下,感觉状态不错。 随后,她沉稳地开始解自己的棉袄扣子。 旁边一个手下连忙走过来,从后面帮她拿走棉袄,只剩一件贴身的毛衣,显得非常精悍,主要是便于发力。 小橘子弯腰捡起地上一条又粗又长的皮鞭,潇洒地甩了一个鞭花,然后猛然弓步上前,腰部用力,皮鞭倏地挥出,像毒蛇伸出的长长信子,重重地抽在坏分子的大白屁股上。 “啊……疼!…… 啊……饶了我吧!…… 啊……姑奶奶!…… 啊……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叠声的惨嚎声中,皮鞭连续挥动,一道一道的血印子惨不忍睹,让旁边观礼的女警察们“嘶嘶”有声,不停地倒吸凉气。 打人可是个力气活。 由于用力过猛,本身体力也有限,打了二三十下过后,小橘子局长被累得浑身冒汗,气喘吁吁。 杨寡妇走过来,一边帮小橘子按摩肩膀,一边巴结地问: “局长,您说一共得抽他几鞭子?” 小橘子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问: “刚才我抽了几下了?” 女警察们争先恐后地回答,有说三十下的,有说二十八下的,也有说二十五下的。 小橘子骂道: “真是一群蠢猪,没一个识数的! 不论多少下,等到我打不动为止。” 杨寡妇想接替她的工作,但被她严词拒绝。 杨寡妇问:”打完了还把他撵走?“ 小橘子道:“不撵走咋办?还留着他在这儿吃牛肉?“ 杨寡妇道: “撵走对咱们可没啥好处啊。 我觉着应该把他发配到矿上去砸石头, 刮风下雪都不准下来,每天只给他一顿糙米饭。 局长,您看?“ 小橘子矜持地一笑: “行啊,寡妇局长,你可真是坏透了,就按你说的办。“ 缓了好一会儿,力气稍稍恢复,小橘子又精神抖擞地重新上阵。 惨嚎声再一次连绵响起来。 其实小橘子也说不清楚,为啥自己这么喜欢警察局长这个岗位。 想当年,其实是今年上半年,她和孟三孟四还都是臭要饭的,每每被地痞恶霸欺负,还经常被公差衙役撵得四处乱跑。 实在是没想到,短短半年的工夫,自己竟然变成了官府,在这铜钱坝一带,凭借大哥蓝采和罩着,她小橘子简直是地位尊崇,说一不二。 这一切,完全就像做梦一般。 反正现在,小橘子就是喜欢听鞭子抽打屁股的“piapia”声,也喜欢看坏分子屁股上一道一道的血印子。 蓝采和经过行刑现场时,连忙抬起胳膊,以手扶额,然后掩面而过,招呼都没打一个。 第八十一集家庭矛盾 蓝采和回到宿舍区,看见有个人低着头,正在他办公室门外徘徊。 便诧异道: “三弟,你在门口转悠啥?咋不进去暖和暖和?” 张京生说话有些瓮声瓮气:“里头没人,我进去总是不好。” 蓝采和连忙推开门,把张京生让了进去,埋怨道: “都是兄弟,你老是这么客气干嘛。 来来来,坐坐坐,我烧一壶开水咱们泡茶喝。” 张京生却不坐,只道: “二哥,兄弟被人打了,你可要给我做主啊。”声音里还带着少许哭腔。 蓝采和闻言大吃一惊,转头看去,果然见张京生的脸上有两块青紫,很是不体面。 “谁啊这是?!“ 蓝采和一下子就怒了: ”铜钱坝一带可是咱弟兄的地盘, 你说,哪个混蛋这么不开眼,敢跟你动手? 咱现在就去弄他! 哎,不对啊,按说你的武功也不弱, 能把你打成这样的,莫非是李云龙那家伙?” “不是不是,李大哥跟我关系好着呢。“ 张京生摇头: ”是宋月儿,是我家那个母老虎打的。” “啊?!” 蓝采和顿时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然后两手一摊: “你们两口子打架,那我可管不了。” 张京生哭丧着脸:“唉,早知今日,我就不该着急接她们过来。” 他媳妇名叫宋月儿,是上个月从京城赶过来的,同来的还有他的母亲白氏,以及他的一位发小的妻儿。 发小名叫王大林,出身和家境与张京生相仿,现如今被派驻成都府,任当地锦衣卫的试百户。虽然听起来要比张京生这个总旗威风些,但其实还不如他。 毕竟张京生是一个人在汉中,即便无职无权,可也没人管他,日子过得潦倒却也逍遥。 王大林就不同。他到了成都以后,他的上司,锦衣卫百户梁兴,是成都的坐地户,在了解到王大林在京城毫无背景靠山,只是被发配过来的闲杂人等之后,便对他百般刁难,随意拿捏。 所以此次张京生要接家眷过来,修书询问王大林意见时,王大林只请求将他的妻儿也接到汉中安置,坚决不让送去成都。 蓝采和笑道:“你媳妇的武功真的这么厉害?看把你打的。” “嗐,也就是几招三脚猫功夫罢了, 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能真的和她一个女人家动手?“ 张京生摆摆手: ”不过,这也是我不放心她们留在京城的原因。 你想想,她和我娘,都是这种爱惹事的火爆脾气, 可咱又是些没有家世靠山的,得罪了人, 还不是任由人家欺负摆布?“ 蓝采和奇道: “那她为啥打你? 比起京城来,咱铜钱坝虽然是穷乡僻壤, 可也吃得饱穿得暖,更是没人敢欺负, 弟妹她到底是有啥不满意,发这么大的火?“ 张京生很是惭愧,有些局促地搓着手: “嗐,这女人呐,就是麻烦。 刚安顿下来时,她们也都觉得这里不错, 可这时间一长,便又生了事端。 她们见咱们华阳集团与别处不同,女人们也能出门做事, 就像你家桃花杏花白素素小橘子她们, 都当了各处的管事,何等的威风? 她们便红了眼,一天到晚找我吵闹,每每寻衅滋事!“ 蓝采和听他说的有趣,其中情景可以想见,不禁哈哈大笑: “哈哈,我还以为啥事呢,闲不住而已嘛, 你只管安排她们去被服厂上班就是了。“ 张京生苦着脸: “二哥,你是不知道啊, 月儿她们,也都是世代锦衣卫圈子里的人家出身,从小不学无术, 只会好勇斗狠,就她们这种体格,哪里是干得了针线活的人。“ 蓝采和有点听明白了:“你是说,弟妹她们,想从军?“ 张京生羞愧地点点头。 蓝采和大手一挥: “这有何难?那就去警察局吧。 我给小橘子打个招呼,回头你就让她们直接过去报到。“ 张京生回到自己宿舍门口,刚要敲门,却不想门突然就开了,宋月儿闪身出来,一把把他拽了进去,然后左脚一勾,屋门又被重重地关上。 “咋说,当家的?“宋月儿迫不及待地问。 张京生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宋月儿很是高兴,先和婆婆白氏交换了一下眼神,又问: “啊?就这?弄了个什么官职?“ 听了这话,张京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官职官职,为了一个官职,你就忍心把我打成这样?“ 母亲白氏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喝茶,这时插嘴道: “你一个大男人,挨两下算啥? 你别啰嗦,只说有没有替月儿谋到什么职位?“ 见母亲也是这样说话,张京生顿时泄了气,无奈道: “我二哥这人吧,就是仁义,但凡开口,肯定不会驳我的面子。 他说了,警察局现在人手太少,月儿与荷花嫂子过去, 就先跟着熟悉熟悉情况,按照小队长和班长领取饷银, 等明年衙门扩编了,再安排实职。“ 婆媳俩闻言,都笑逐颜开。 白氏问:“那,能拿多少月饷?“ 张京生老实答道:“小队长十两,班长五两。“ 宋月儿咧嘴笑道: “不少不少,十两银子,嘿嘿,娘,我以后可是小队长啦。“ 她又上前,亲昵地揽住丈夫的肩膀,用手抚摸丈夫脸上那两处青紫,心疼问道: “还疼吗?都怪我,没收住手,打得有点重了。“ 没等张京生回答,白氏却道: “打两下算啥?!每月十两银子,比啥都实在。“ 自从上次敲诈汉中卫指挥使刘忠义得手以后,张京生很害怕对方报复,不敢继续待在汉中城,只能跟着蓝采和来到铁矿山躲避。 铜钱坝一带,基本不在官府治下,完全是自有一套体系,非常安全,所以一段时间以后,张京生便不再深居简出,开始四处溜达,胆子慢慢大了起来。 整天闲逛没事干也不行,蓝采和便让他着手组建一个新的部门,叫做商业信息统计调查局,简称商调局。 这也算是让他重操旧业。 因为商调局的主要工作,就是探听和收集情报,逐渐建立一个全国性的特务网络。 宋月儿她们初到铜钱坝时,自然带着一些京城人的心理优势,对于铜钱坝的山沟生活多有抱怨,但是安顿下来以后,逐渐发现华阳集团的生活配套颇为齐全,吃穿住用都无需自己亲自打理,生活品质竟是远超以往。 不过闲来无事,宋月儿便开始找麻烦。 她先是要求张京生赶走家里的两个丫鬟。 张京生自是不肯。 这两个丫鬟乃是当初他和崔元方蓝采和三兄弟齐心合力,联手剿灭草堂寺白莲教香堂之后,用自己分得的银两买回来的,都很乖巧听话,并且他已经答应她们,以后会将她俩纳为妾室。 张京生被逼的没有办法,只好取出自己珍藏的八千两银票,交给母亲和妻子验证。 反复给她们解释,如今家里已经今非昔比,不但家底丰厚,而且自己已经担任了华阳集团的商调局局长之职,享受大队长待遇,月饷四十两银子,虽然不能说大富大贵,但毕竟也算是台面上的人物,不养两个丫鬟,反而惹人耻笑。 他还介绍了王启年与蓝采和的家庭情况做以佐证。 白氏和宋月儿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大额银票,一时就被震住了。 白氏双手摩挲着银票,嘴唇颤抖: “我儿,你从哪里弄来这许多银子? 如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咱家多养几个小丫鬟倒是无妨。“ 宋月儿一撇嘴: “哼!留着也行,不过这些银票你要交由我来保管, 并且,咱们没有生下儿女以前, 你也不准跟那两个小蹄子乱搞。“ 张京生长吁一口气:“好好好,遵命遵命,凡事都听夫人的。“ 宋月儿找的第二个麻烦,就是实在闲不住,而且还想当官。 她和夏荷花都看不上被服厂那些针线活儿,却对警察局的工作垂涎欲滴。 小橘子扎着武装带,领着一众女警察,鞭打坏分子的时候,她俩总是躲在远处偷窥,心痒难耐。 但她们又不想去当一个普通女兵,所以便纠缠张京生,让他去想办法。 最后的苦肉计,还是白氏的主意。 张京生只能嘟囔:“您老到底是不是俺的亲娘?“ 白氏不屑道: “若不是为娘对你一向严厉,我儿哪能有如今的大出息?!“ 第八十二集接风 小餐厅里。 桌子上杯盘狼藉,几个人都已经喝得满面通红,酒气冲天。 蓝采和又帮谢若林斟满一杯酒,举起来道: “来来来,小弟我再敬指挥使一杯。” 谢若林来者不拒,仰头干了,直喝得面若桃花,双眼迷离。 他这次去西安府来回两个月的时间,除了办理升迁的各种手续,主要是与陕西都指挥使司的各个衙门,商议重建宁羌卫的诸多事宜。 其间他出手阔绰,上下打点,人缘混得相当好。 上官们在满意之余,也不免困惑,这个谢若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但聪明伶俐,还很知兵,敢打硬仗,如此拔尖的人才,之前怎么就给埋没了呢? 在西安府的时候,谢若林自然没少参加宴会,但那都是他请别人,目的性很强,相互之间客套有加。 不像今天,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弟兄几个给他洗尘,没有了戒备之心,一下子放松下来,酒喝得就比较快。 谢若林刚夹了块儿牛肉,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李云龙又端着酒站了起来: “谢指挥使,老李敬您一杯,以后还有赖指挥使多多照拂。” 谢若林只好一边嚼一边起身还礼,摇着手道: “欸,不能,不能叫指挥使,不能……” 王启年笑道: “怎么不能?指挥使不是一直空缺吗? 那位置就是给你老谢留着的。” 蓝采和一拍桌子: “没错没错,这宁羌卫指挥使,就只能姓谢。 如果任命了别人,那咱兄弟几个,决不答应。” 谢若林对于他们的当面奉承,心里极为受用。只是他刚刚升官,还没有练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不能很好地管理自己的微表情,所以他嘴上虽然客气着,但脸上却是笑开了花,嘴巴咧开老大,一双水汪汪雾蒙蒙的大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桌子上的气氛更加热烈。 谢若林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地吹嘘了他重建宁羌卫的宏大构想,如何招兵买马,如何提升装备,如何建功立业,如何更上一层楼。 待他告一段落,王启年问:“谢指挥使,你有钱吗?” 谢若林一愣,缓缓地扫视众人,然后指了指蓝采和: “不就是些许银子的事嘛,你找他要!”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已经软软地躺到桌子下面去了。 蓝采和回到办公室,打算一个人安静会儿。 他没点灯,摸黑把一壶水放在火炉上,准备烧水泡茶。 黑暗中,猛然看到一双脚摆在自己办公桌上,还在不停地摇晃。 蓝采和被吓得一蹦,他拍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坐到沙发上,骂道: “吓死我了! 你这人有毛病啊,老是这么偷偷摸摸的干啥!” 是谢九妹! 她不知何故,十分醉心于这种高跷腿的姿势。 整个华阳集团,蓝采和是最早把脚放在桌子上的人。 王启年见了,觉得好,就也学了去。 谢九妹发现以后,对于这种坐姿,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她经常趁蓝采和不在时,偷偷溜进办公室,照猫画虎地过一下干瘾。 只是她的个子不够高,腿不够长,双脚摆在桌子上的时候,身体就只能窝在椅子里。站在对面的人,便看不到她的脸。 蓝采和点上一根烟,美美抽了一口,又不耐烦道: “走走走,像什么样子! 一个女人家,整天头朝下坐着,也不嫌丢人。” “肖老三还赖在我屋里,我没地方去。”谢九妹的声音从桌子下面传出来,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这次肖老三是跟着谢若林一起过来的,目的是把媳妇和女儿一起接回家。 谢九妹不想理他,所以跑出来躲清静。 其实肖老三家在西安府泾阳县也算大族,田地甚多,家境殷实。 谢九妹嫁过去以后,之所以过得不如意,却是有几个原因。 一是因为这肖家虽是土豪,但与别家土豪不同。 别家土豪要么沾着些文气,祖上不是得过举人就是得过秀才,要么除了种田,还会在城里经营一些生意,沾着一点洋气。 唯独这肖家是真正的土豪,什么都不沾,祖祖辈辈就只是种地。 这让谢九妹很是不满意。 她们谢家如今虽然也是农民,但两百年前,那可是苏州府数得着的商贾世家。 谢家人一贯保持着江南大族的嚣张气质和心理优势,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谢家一定能够重新成为天下一流的大商人,重现祖辈的荣光。 这也是谢九妹迷恋那种坐姿的原因。 她觉得只有这样坐,才符合她未来的显赫身份,所以必须早早地练习起来。 再者,这肖家乃是女人当家,肖家男人祖祖辈辈都很老实。 谢九妹嫁的是肖家三儿子。 肖老三是个闷葫芦,很听他娘的话。 这个婆婆很厉害,很碎嘴子,经常念叨谢家是个空口袋,没什么收成,还总是摆出来一副江南世家的臭架子。 后来谢九妹生了小铃铛,婆婆又整天埋怨她生不下男孩,女孩养大了也没用,力气太小,不能帮家里种地。 把谢九妹气得整天肝疼。 她就以想念父母为由,隔三岔五地跑回娘家住着。 父母虽然觉得女儿这样不好,但是也不愿意她回去吵架怄气,所以就这样听之任之,过一天算一天。 “人家大老远来了,你赶紧回去吧,一家人也好好团聚一下。” “我才不回呢,你看他那怂样,我要跟他离婚。” 谢九妹很是不屑。 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家庭矛盾,让蓝采和十分头疼: “要不这样吧,你回去跟肖老三说,让他干脆也留下来。 过了年咱们华阳集团就要大搞农业了,正缺人呢。 你不是说,他很会种地嘛。” 桌子下传来谢九妹的声音: ”哎,四哥, 我看学院新来的书生里面,有几个秀才公, 说话很是风趣,人长得也体面, 你能不能帮我……?“ “不能!!!“ 蓝采和断然拒绝: ”你老实点啊!我警告你! 以后就跟着肖老三好好过日子,别搞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屋里弄了一大群女人,凭啥来管我?” “你别胡说啊,我可是个正派的人。 九妹啊,你是女人嘛,老老实实过日子多好。“ ”那我想去江南做大生意。你啥时候派我过去?“ 蓝采和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就你?不行不行不行。 你想做大买卖,等到你初中毕业咱们再说吧。“ 第八十三集四个坏分子 十二月二十五,铁矿山大门外 天空阴沉,飘着零星的雪花,不时有阵阵寒风吹来,扫得人脸生疼。 天气不好,运气也格外差。 这两天一直没有抓到坏分子,让小橘子的心里满是焦灼。 她带着一个班的女警察,在铁矿山周围四处巡逻,像冬日里觅食不得的一群饥饿麻雀。 坏分子这个词,出自蓝采和之口。 当时,蓝采和还说了诸如“犯罪嫌疑人“,”寻衅滋事“,”不安定因素“等等名词,小橘子最心仪的却是”坏分子“。 他觉得这个词不但简单明了,说的时候,还能表现出来一种高高在上的书卷气。 正无聊间,却见远处风雪中,有四个人影由远及近,蹒跚而来。 哈哈好啊,终于有生意上门了! 小橘子的目光瞬间变得热切起来。 虽然已到年关,但这条路上,每天还是会有一些人过来投奔。 但凡有男有女,拖家带口,破衣烂衫,面有菜色,神情萎靡的,必然是找活干的流民。 而那些穿着长衫,背着包袱,衣冠齐整,甚至有小厮挑着书箱的,自然是到华阳书院求学的秀才公。 而眼前这四个人明显不同。 为首的一个,四十多岁,白白胖胖,满身锦缎,是富商的打扮。 胖富商身边一人,看不出年纪,总有三五十岁。他身形极细极高,像极了一根竹竿,并且面色黑黄,目光阴翳,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另外两个都是二十多岁的壮汉,腰上佩刀,脚步沉稳有力,多半是有功夫在身。 自从大雪封山,交通断绝以后,华阳集团所有商路都已经停了。 所以,这群人是坏分子的可能性非常大。 小橘子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在双方距离还剩十来步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高举手臂,大声道: “站住! 来者何人? 报上名来!“ 胖富商见前面站着十来个女人,挡住了去路。 她们个个身穿黄绿色的棉袄棉裤,腰扎牛皮武装带,上面挂着短刃,身后斜背手弩,模样颇为英武。 这些应该是王家铁矿山豢养的私兵吧?好大的排场!看来这姓王的也是本地一霸。 只是这货弄一群乡野女人在这里充门面,着实惹人耻笑。 胖富商没有理会小橘子的喝问,继续前行了几步之后,开口反问道: “你们这里可是铜钱坝铁矿山?” 浓重的四川口音。 小橘子见这群川娃子态度倨傲,完全不懂礼数,本不想作答,但考虑到自己现在毕竟已经担任华阳集团警察局局长一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集团形象,不好动不动就给别人摆脸色,否则又要被蓝采和唠叨,笑话她是小孩子脾气。 “正是。你们是干啥的?来自哪里?” 胖富商仍然是答非所问: “矿主可是叫王启年?” 小橘子已经有些不耐: “是。你们找他干啥?” 听到小橘子的确认,那富商顿时一脸喜色: “好了好了,总算是找到了,这一路委实辛苦,“ 他抬手一指小橘子: ”你们是王家护卫吧? 赶紧头前带路,老爷我找王启年有要事,耽搁不得。“ 小橘子快要被这个白胖子气死了。 她如今贵为警察局长,地位何等的尊崇? 谁见了她不都得点头哈腰? 可眼前这个白胖子,根本不把她这个局长当回事,呼来喝去,言语嚣张,可见绝非善类,坏分子无疑。 想到一下子就可以抓住四个坏分子,绑到树上抽屁股,她的心里不觉又高兴起来。 她把脸沉下来,喝道: “老子再问最后一遍。 来者何人? 找王启年又有啥事? 速速从实招来。“ 富商身后的一个壮汉挤身出来,出言教训道: “我们邢老爷何等身份?说出来怕是要吓死你。 你们这些乡下母土鳖,还是莫要胡乱打听主人家的事, 赶紧头前带路。“ 这货竟敢口吐芬芳,简直不知死活。 小橘子仰天大笑: “哈哈好好好, 拒不配合警察办案,公然谩骂警务人员, 看来都是坏分子无疑啦!“ 她冲着手下一挥手,命令道: “你你你!还有你! 先缴了他们的械! 再带回局里处置。“ 言语未毕,立时便有四个动作敏捷的女警察,挥舞着警棍,冲了上去。 两个壮汉抢步上前,一左一右护在胖富商身前,继而一人一脚,干净利索地将四个女警察踹得仰面倒地。 幸而她们都穿着棉袄棉裤,地上又有积雪,所以不易受伤。 看到对方率先动手,小橘子心下暗自欢喜,佯怒道: “好啊好啊,你们竟敢袭警! 抓起来,统统抓起来! 带回局子里抽屁股!“ 这些女警察平日里横惯了,抓住的坏分子,鲜有敢于反抗的。 没想到今日遇到的是硬茬。 女警察们普遍身高只有一米五,但皮糙肉厚,颇为耐造。她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警棍,又要冲上去。 小橘子却伸手一拦,道:“你们几个歇歇,一群笨蛋。“ 然后指了指宋月儿和夏荷花: “你俩上,拿下这几个坏分子,本局长重重有赏。” 不料宋月儿并没有立刻遵命上前,反而表现得有些犹豫。 小橘子正要发怒,宋月儿凑身过来,附在小橘子耳边道: “局长,你看那两个人腰上挂的是绣春刀,怕是有些来头。” 小橘子一愣:“绣春刀?啥意思?” “就是锦衣卫的佩刀,这几个人怕是锦衣卫。” 不想小橘子完全没当回事: “锦衣卫咋了? 到了咱华阳集团的地盘,谁家的名头都不好使! 别废话,你俩到底敢不敢上?” 见小橘子这么二杆子,宋月儿和夏荷花也是无奈。 她俩进了警察局,还没有捞到表现的机会,心道小橘子毕竟是顶头上司,不听她的话,以后在警察局可就不好混了。 锦衣卫厉害不假,可即便天塌下来,也自有小橘子顶着,砸不到自己头上。 她们不知道的是,小橘子也是这般的想法,锦衣卫又有什么了不起?天塌下来,自有大哥蓝采和顶着。 宋月儿和夏荷花把心一横,相互击掌,越众而出。 她俩都是锦衣卫家属出身,会得几路拳脚,在京城跟别人干架,从不曾吃过大亏。 并且,四川人普遍身材不高,对面的所谓壮汉,也不过一米六的样子,相比宋月儿和夏荷花,并没有身高优势,反而在身体宽度和厚度上,大大处于下风。 果然,她俩一出手,那两个壮汉顿时便失了气势。 一趟降龙伏虎拳还没有打完,两个壮汉就已经左支右拙,穷于应付。 一个壮汉嘴里嚷嚷道: “你们是什么人?咋会使我们的拳法?”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已经被宋月儿一招黑龙摆尾扫倒在地,然后被一屁股坐在头颈之上,动弹不得。 紧接着,夏荷花一声娇喝,另一名壮汉也被一拳干翻,坐压在地。 小橘子在场外看得哈哈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打得好!打得好! 本局长重重有赏!“ 她冲着另外几个手下一挥手: “快快快,把这四个坏分子都绑了!“ 女警察们各执绳索,一拥而上。 正当小橘子以为今天大局已定,已经在大脑中梳理着接下来抽屁股的顺序和花式时,突变陡生。 第八十四集叶凌风 白胖子身边的细竹竿突然出手! 他的双手细长,指节粗大,简直像是一副剔掉了皮肉的骨骼,非常骇人。 细竹竿的动作似慢实快。 也不见有什么花哨,宋月儿和夏荷花却是毫无抵抗之力,生生被他抓住了脖领子,然后一前一后掷向冲过来的女警察。 噗通……噗通…… “啊……” “哎呦……” 十来个女警察跌作一团,嗞哇乱叫,狼狈之极。 见到这个情景,小橘子一下子就懵了。 自警察局成立以来,何曾有过今日之耻辱?!! 不把这四个坏分子给收拾了,自己这个局长以后还怎么在集团混呢? 她吹响了警笛。 一长三短的哨声凄厉响起,在昏沉沉的天空中回荡。 很快,远处传来了其它警笛的回应,一长三短,连绵不绝。 小橘子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也响彻云霄: “一群笨蛋! 统统都是笨蛋! 赶紧起来结阵, 给我围住他们, 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射箭,也不准扔手榴弹, 等咱们援兵到了, 我要活捉这几个瓜怂!“ 女警察们吭哧吭哧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冰雪,就各自摘下手弩,然后三人一组,结成了防守阵型。 白胖子见事情闹大了,也恐不好收场,便出言缓和道: “各位姐妹,咱们无冤无仇, 我等只是过来找王启年公干, 何必如此动刀动枪呢?“ 小橘子不屑骂道: “滚你娘的吧! 现在知道害怕了? 哼哼,晚啦! 你们不但拒捕,还敢打伤警察, 简直罪大恶极! 今天你们是死定了!“ 双方正在斗嘴互骂,却听得身后一声长啸,一个白衣人从女警察队伍的头顶之上,如大鹏展翅般飞过,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冲着细竹竿俯冲而下。 细竹竿自不是凡人,虽强敌来袭,但他不惊不怒,也不避不让,反而像一支利箭,向着来人飞掠而起。 两个人在空中相遇,立刻以快打快,相互交手的嘭嘭之声不绝于耳。 小橘子众人呆立当场,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只能看到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灰黑色的是细竹竿,白色的那个必定是自己人。 两个人在空中交换三五十招,落下后复又跃起。 令人惊奇的是,雪地上却没有留下他们的足迹。 “踏雪无痕!“ “是踏雪无痕!“ 满场都是女警察们的啧啧之声。 场中二人激斗数百回合,仍然未分胜负,他们似是累了,各自落在地上,踩着八卦方位,开始四处游走,相互对峙,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直到此时,围观众人才得以看清白衣人的样貌。 “啊?是叶公子!“ “我早就猜到是他,咱华阳集团武功最高的就数叶公子。“ “叶哥小心!这个细竹竿坏得很!“ “叶哥加油!“ 女警察们议论纷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场上的白衣人,正是叶凌风。 此人之所以在女警察中名气这么大,皆是因为他的相貌。 叶凌风生得身材修长,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据说是女人们公推的华阳集团第一美男子。 蓝采和的长相虽然也很英俊,但如果与叶凌风放在一起,便泯然众人矣。 之前谢九妹想要委托蓝采和牵线搭桥,看中的人就是他。 只是叶凌风此人,脾气颇为古怪。 自从他来到华阳书院之后,便一直板着脸,不苟言笑,也从不与人打招呼。 他越是如此,女人们便越是关注他,疼惜他,爱慕他。 叶凌风出自武术世家。 他祖上师承峨眉黄陵一派,在广元开过武馆,颇有一些名气。 及至他父亲这一辈,迁到汉中城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镖局,专门护送川陕之间的货物和人员往来。 因为金牛道与米仓道山路曲折,盗匪横行,所以叶家镖局的生意颇为兴隆,即便挑挑拣拣,也仍然做不过来。 峨嵋派在川北江湖上势力最盛,由于师承关系,生意上遇到的各种麻烦,叶父都能够找到同门中人协调解决。 再加上他身段灵活,交游广阔,镖路上黑白两道都给他面子,是以二三十年下来,叶家镖局的生意,一直做得红红火火,顺风顺水。 叶凌风作为叶家独子,虽从小习练武功,得了父亲的真传,但他父亲却要求他每日读书习字,专攻科举,从不让他参与家里的镖局生意。 叶凌风天资聪颖,人又刻苦,二十二岁便考取了秀才功名。 正当他踌躇满志,全力备考,准备在接下来的秋闱中金榜题名之时,巨变陡生。 当时叶家镖局接到一宗委托,要求护送一批价值十数万两银子的财物,从重庆府去往汉中府。 这笔生意太大,不容有失。叶父便调集二三十名好手,并且亲自押镖。 却不想行至巴中地面,突然遭遇大批棒棒贼。 这些贼人完全不讲江湖道义,不但劫夺货物,还要将护镖的队伍斩尽杀绝。 叶父虽然率领手下拼死抵抗,但哪里敌得过成千上万的贼人? 最终不但他自己命丧当场,手下几十个徒子徒孙,以及运货的马夫脚夫,被杀者超过百人。 经此一事,原本殷实的叶家,顷刻间土崩瓦解。 这一镖的货值,加上殉难镖师的丧葬费,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叶家母子变卖所有家产,也无法筹集所需银两的十分之一。 叶母无法承受家破人亡的沉重打击,很快大病一场,撒手人寰。 叶凌风作为家中独子,在含泪埋葬父母之后,背了一身巨债的他,举目四望心茫然,竟是无处可以栖身。 他原本有意从军,比如投入三边总督洪承畴军中,期待日后有所成就,可以率领一哨人马,进山为父报仇。 不过匆忙之间,他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帮他引荐。 后来实在是走投无路,他才入了华阳书院。 如此凄惨的身世,渐渐传播开来,自是引得女人们唏嘘不已。 此时,场中两人的对决也到了尾声。 沉寂良久的叶凌风也不作势,身体骤然跃起,衣袂飘飘,似能御风而行。 无比潇洒的动作,又赢得身后一片喝彩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叶凌风的身体犹如一张拉满的弓弦,在空中瞬间回弹,一记灵猿搏虎,猛击细竹竿的面门。 这一招看似寻常,但速度极快,细竹竿不及躲闪,身体已被对方的拳意罩住,匆忙间,他只好右脚后撤半步,身体微斜,运足平生修炼的真气,咬牙一掌推出。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现场所有人的耳膜都被震得隐隐作痛。 场中白气升腾,雪花飞舞。 细竹竿一声惨叫,口中黑血如瀑布般喷出。 他纤细的身体,被叶凌风这一拳打得直飞出去,重重跌落在两丈开外,像是一条散了架的毒蛇,直挺挺,硬邦邦,再也爬不起来。 掌声喝彩声雷鸣般响起,现场一下子比刚才热闹了十倍。。 原来是杨寡妇率领几十个援军赶到了。 叶凌风却不理睬众人,只拍打一下身上的雪花,冷漠地走到人群外,捡起地上的一本书,夹到腋下,径自走回书院去了。 第八十五集身世之谜 风雪中,四个坏分子被绑在路旁的四棵大树上,露出惨白发青的屁股。 过来看热闹的矿工越聚越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铜钱坝地处偏僻,平时鲜有热闹的时候,今天这样集中处罚坏分子的场面,算得上华阳集团的一个重大节日了。 小橘子向着观众抱拳行礼之后,在场中扎下马步,然后凝神静气,准备表演她独自研发,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闪电五连鞭。 这一组动作的主要特点,一是快,二是连续,中间不能有停顿。 小橘子挑选的对手是白胖商人。 因为白胖子的屁股又大又圆,像是一张洁白的画布。 只见小橘子身体后仰,右手将一丈多长的皮鞭高高举起,然后猛然发动,皮鞭自上而下抡圆了一记清脆的斜劈,白胖子的惨叫声随即响起。 皮鞭落地后,划了一条圆润的弧线,再次反手加力,抽在白胖子的左屁股上。 围观群众欢呼声起,喝彩声响彻云霄。 小橘子的动作如行云流水。 她轻盈转身,左腿轻抬,一个鞭花从裆下甩出去,正撩到白胖子的两瓣屁股之间。 白胖子尖叫一声,夹紧了双腿。 小橘子借着惯性,向左转身,在完全背向对手的情况下,身体伏低,一个犀牛望月,皮鞭向后甩起,准确命中靶心。 白胖子的惨嚎声中,小橘子已经跳起身来,皮鞭凌空横扫,一条均匀的红色线条深深印在白色画布之上。 围观矿工欢声雷动,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 混在人群之中的张京生,此刻却是眉头微皱,因为他分明听到了四个坏分子声嘶力竭的怒骂声: “你们想造反吗?老子可是锦衣卫的人!” “邢老爷的屁股也敢打!蜀王府饶不了你们!” 只是他们的声音过于嘶哑,完全淹没在现场连续不断的欢呼声中。 傍晚,蓝采和办公室。 蓝采和端坐在沙发上,正在呼哧呼哧地生气。 张京生坐在一旁,他是来告状的。 白素素白亮亮姐弟俩,并排跪在地上,低头不说话。 下跪这种陋习,蓝采和是明令禁止的。 但今天他太过于生气,所以也就由着姐弟俩跪着,并没有出言阻拦。 四个坏分子被警察局处罚以后,被商调局要了去,张京生经过五分钟的艰难审讯,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这四个坏分子都来自成都。 白胖子姓邢,乃是蜀王府管事。细竹竿是王府豢养的江湖中人,此次充作他的护卫。另外两个壮汉,是成都府的锦衣卫。 他们这次到汉中的目的,主要是代表蜀王府,来给瑞王府送节礼,另外还要到汉中府衙,去办理几件公事。 事情办完以后,返程之前,两个锦衣卫在查阅人市档案时,意外发现了潜逃在外,一直未能抓获到案的白氏姐弟的重要线索。 所以,他们跑到铜钱坝来,并不是要找王启年的麻烦,而是为了捉拿白素素和白亮亮。 至于为什么要捉拿白家姐弟,实在是因为他们的在逃案犯身份。 姐弟俩被叫来以后,再不敢隐瞒,老实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白家在成都城南有两千亩水田,家底颇为殷实。 父亲白辞修本有秀才功名,后来大儿子白一尘也考中了秀才,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书香门第。 由于母亲早亡,白辞修对三个孩子加倍疼爱,从不苛责。 白家的水田,紧挨着蜀王府的一个田庄。 蜀王府一直想买下白家的这一片田地,但白家始终不肯卖。 有个姓邢的蜀王府管事,隔三岔五就来白家纠缠此事。次数多了,双方就逐渐撕破了脸,结了仇。 两年前,白辞修和白一尘突然被剥夺了秀才功名,省里提学衙门给出的理由模糊不清,模棱两可。 父子俩多次交涉无果,只是打听出来一点内幕,原来是蜀王府的邢管事在背后下的黑手。 白辞修怒不可遏,回家就召集儿女,制作了很多大字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还历数了蜀王府的诸多无耻与下作。 第二天,他们就把大字报在成都府城四处张贴,还广邀文人士子同去蜀王府大门外请愿。 蜀王府坐北朝南,规模宏大,北起东西御河,南到红照壁,东至东华门,西达西华门,周长五六里,远超一般县城大小。 王府内殿阁楼台,鳞次栉比,金碧辉煌,可与皇宫媲美。 初代蜀王乃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一子朱椿,迄今已经传了十几代。 蜀王府在成都经营了两三百年,是成都平原事实上的土皇帝,作恶多端,口碑极差。 民间传说,四川省内虽有千万亩良田,其中七八成却挂在蜀王府名下,外人都说蜀中富足,其实只是富了蜀王一家而已。 成都的士林和官场都对蜀王府怨声载道,所以这次请愿活动响应者众,声势浩大,搞得蜀王府很是下不来台,被迫答应不再强索白家水田,白辞修父子的秀才功名随后也会恢复。 大获全胜以后,白辞修全家都很高兴,大宴三天,款待提供帮助的亲朋好友。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更大的阴谋正在黑暗中酝酿。 当时,驻成都的锦衣卫正在办理一件白莲教的案子,其中涉及成都府的一个秀才,他曾给教众捐献过五十两银子,而这个秀才与白辞修是老相识。 蜀王府邢管事买通锦衣卫百户梁兴,将白辞修的名字顺带着加到了这个案子里。 结果可想而知,梁兴很快带人抓走了白辞修,白家的家产和土地也被抄没,随后被贱卖,最终落到了蜀王府手中。 两个月后,白辞修死在锦衣卫的大牢里。 白一尘,白素素,白亮亮兄妹三人草草安葬了父亲,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展开了报复行动。 白一尘潜入成都府,放火烧了锦衣卫衙门。 而白素素和白亮亮则在同一时刻,放火烧了蜀王府田庄的粮仓。 作案以后,白素素就带着弟弟,一路逃亡,辗转到了汉中城。 听完姐弟俩的讲述,蓝采和冷笑道: “看来你们白家很善于火攻嘛。” 又问:“那你哥呢?跑了还是被他们抓住了?” 白素素一双妙目,哭得红红的,小声道: “肯定是跑了。 我们烧了田庄以后,在约定的接头地点没有见到我大哥, 便又在附近躲了几天,看见锦衣卫的人每天守着我们庄子, 还在等着抓我大哥呢。” 蓝采和余怒未消: “你们烧了蜀王府,烧了锦衣卫, 这么大的事儿,为啥不早点告诉我呢? 现在可好,被人家直接堵在家里了。“ 白素素眼神幽怨,楚楚可怜,哼唧道: “老师,老师不是没问嘛……“ 蓝采和心道: “看来这四川美女都很有心机啊! 祁三妹如此,这个白素素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蓝采和面色不善,仍然沉默不语,白素素拉了一下白亮亮,凄声道: “小弟,来来来,咱俩再给老师磕一个头, 感谢老师这一段时间的照顾和教导。 等到明天,咱们就跟着锦衣卫回去,千万不能再连累老师。“ 她一手摁着弟弟的脑袋,两个人又连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向蓝采和告辞。 蓝采和斜睨着他们二人的表演,只摆摆手,无力道: “走走走,赶快走, 让老子一个人静静。“ 第二天一早,劫后余生的四个坏分子,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铁矿山。 昨天的遭遇,就像是一场噩梦。 不但白家姐弟没有找到,却还被这边的乡下暴民当众打烂了屁股,真是窝囊透顶。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这笔帐只好且先记下,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连本带利地收拾那个土鳖王启年。 四个人在冬日风雪中蹒跚前行,一路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出了铜钱坝地界,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一群土匪拦住了去路。 土匪们也不搭话,只一声呼哨,四下里弩箭齐发,四个坏分子瞬间都被射成了刺猬。 在华阳集团铁矿山的后山,有一处石头缝。 不知道是因为地震还是因为挖矿形成,反正是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风雪中,行来一辆板车。 白素素白亮亮姐弟俩,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顶风冒雪,吭哧吭哧,用足了吃奶的力气,才将板车拉到石头缝边上。 车上四个坏分子的尸体,都已经被冻得邦邦硬。 姐弟俩费力地将他们从板车上弄下来,按照大小个排列,然后一个接着一个,逐一推了下去。 第八十六集新生活运动 十二月二十八日。 虽然白素素白亮亮一直隐瞒他们的真实来历,给蓝采和以及华阳集团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但他也只能是冲着姐弟俩发一通火而已。 如今,姐弟俩不但是蓝采和最为出色的学生,最为得力的助手,而且,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大家已经亲如家人了。 所以,蓝采和断然不可能迫于压力,把他们交还给蜀王府方面过来的人。 此事无法两全,最后也只好痛下杀手,先干掉那几个人了事。 至于会带来什么后果,只能以后再说了。 忙忙碌碌之间,如今已是年底。 除开这次意外事件,蓝采和对于穿越大明以来取得的成绩,还是十分自得的。 短短七八个月的时间,他就建起了这么大的一个集团,十几家工厂都在日以继夜地运转,各种各样的产品,也都在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台蒸汽机,也在今天下午一次开车成功。 要知道,它身上的每一个零件,可都是蓝采和在这半年时间里,凭借几台原始机床,一点一点手工车出来的。 其中艰辛,实不足与外人道。 当然,也是因为即便说与别人听,也没有人会搞得懂这么个稀奇古怪四处冒气的铁疙瘩。 无论如何,此大明朝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大明朝,此时的它,即将进入蒸汽时代。 要说蓝采和的遗憾,那也是有的。 林林总总有很多,但归纳起来,主要就是沟通障碍。 蓝采和可以教授周围的人学习数理化,可以教他们画设计图,操作机械加工,但闲来无事之时,相互之间却是很难进行思想上的深度交流。 即便华阳学院的读书人,或者是同床共枕的桃花杏花,都莫不如此。 一个后世过来的人,在大明朝这样的农业社会,他的三观总是显得比较异类。 毕竟,三四百年的代沟,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弥合。 这让踌躇满志雄心勃勃的蓝总裁,在内心深处,难免有一些孤独感和无力感。 蓝采和原本想搞一下新生活运动,以他一己之力,尽快推动这个时代的进步。 岂料知易行难,很快他就发现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而已。 比如他想倡导的勤洗澡和讲卫生,限于矿区目前的生活条件,就很难施行。 再比如男女平等和一夫一妻,就更加无人响应,并且,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最早,蓝采和也想利用这个时代的好政策,如王启年一般,多娶几房妻妾,尽享男人之福。 但他一个后世人,脑袋里面条条框框太多,根本做不到类似西门大官人那般洒脱,对身边的女人呼来喝去,动辄打骂。 于是,蓝总裁在华阳集团范围内发起的新生活运动,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半死不活了。 当然,也不能说是全无效果。 最起码不准磕头的规定,在工作场合就执行的不错。 另外不准裹小脚的规定也受到欢迎。 因为对于乡下粗汉们来说,家中妻女原本就要下地干活,并没有裹小脚的资格。 被服厂大量招收女工,更是这个政策最好的宣传。 王启年对于蓝采和提出的所谓新生活运动一贯嗤之以鼻。 他认为老爷就是老爷,下人就是下人,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蓝采和作为集团总裁,最应该做的,就是多设计生产一些能赚大钱的新产品才是正理,把精力花费在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纯粹是浪费时间。 但他又不便当面教训蓝采和,事实上他根本辩论不过这个结拜兄弟,所以就只能曲线救国,暗地里使一些阴谋诡计,比如怂恿那几个女人有所作为,搞乱蓝采和的后院,让他整天焦头烂额,疲于奔命,没时间没精力再去折腾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自从桃花杏花相继疑似怀孕的消息传出以后,蓝采和的家里确实是有些暗流涌动。 几个女人的表现都很是异常,纷纷明示或者暗示自己还能为主人做得更多。 这天傍晚,蓝采和在厂里忙了一天,身体和大脑都极度疲惫,正犹豫着是去食堂随便吃点,还是先回屋歇会儿,再让小青给单独炒两个菜,晚上喝几杯老酒解解乏的时候,却被等候多时的青团打了个埋伏。 青团紧紧拽着蓝采和的胳膊,生怕他跑了。 蓝采和也不知道小丫鬟要干什么,只是闭着眼任由她拉着走。 来到宿舍门口,青团压低声音,冲着屋里小声喊: “小姐,小姐,我把公子请来了。” 晕头晕脑的蓝采和正要迈步进屋,却不想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顿时一个踉跄,身体猛地向前冲出几步,正好和迎出来的苏瑶撞在一起。 “……哎呦……” 苏瑶娇呼一声,站立不稳,仰面倒地。 蓝采和害怕踩住她,脚下不敢再迈步,身体便也失去平衡,径直扑倒在苏瑶的身上。 青团一直紧拽着蓝采和的胳膊,现在被他这么猛地往前一带,小丫鬟也一下子趴到了蓝采和的背上。 事故来得太过突然,等到蓝采和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三个已经摞成了人体三明治。 蓝采和双手在地上一撑,准备站起身来的时候,鼻子里却传来一阵幽香。 这种香味,不但清雅悠长,而且还带着某种诱惑,让人产生一种沉醉其中的渴望。 这么好闻的香水,也不知道苏瑶是从哪里弄的。 蓝采和一时间意识有些模糊,手上也失去了力气,便没能立刻站起来。 掐指一算,大家在一起生活已经好几个月了,这还是他与苏瑶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苏瑶似乎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有干透,随意挽在一侧。 此时,蓝采和趴在她的身上,两个人脸贴着脸,近在咫尺。 眼前的女人,眉目如画,肤如凝脂,眼波流转之间,显得风情万种,确实要比桃花杏花有味道不少。 蓝采和见苏瑶的头发绑得随意,不是太整齐,还有几根散乱贴在脸上,便替她感觉有些痒痒,下意识就想伸手帮她理一理。 手抬到一半,才又停了下来。 两人毕竟不太熟,一见面就动手动脚,难免尴尬。 苏瑶的衣裙颇为轻薄,蓝采和隔着衣服就能感受到女人身体的美好。 房间里虽然很暖和,但也不至于穿上夏天的衣裙吧? 这女人就不怕感冒吗?蓝采和心中暗忖。 青团从蓝采和背上爬起来,连忙过来搀扶: “哎呀,都怪我,公子您没有摔坏吧?” 蓝采和任由小丫鬟拉住胳膊,咬着牙往上拽。 只是她力气不够,蓝采和还是没能站起来。 他望着被压在最下面的苏瑶,关心地问: “没事儿吧你?有没有受伤?” 苏瑶虽然无法动弹,却也不见羞恼,反而冲着蓝采和嫣然一笑: “公子没有摔住就好。 奴家没事,这地上铺着地毯,伤不了人的。” 第八十七集串门 蓝采和这才注意到,她们这间宿舍,竟然铺着地毯,陈设也颇为雅致。 地毯是花样繁复的暗红色波斯地毯,旁边的桌子上,铺一块淡粉素花台布,上面一支白瓷细颈花瓶里,插着一束绢花,让整个屋子都显得生动。 宿舍里的家具,其实与别处大同小异,只是无处不在的小装饰,透出主人家生活情趣的别致。 沙发上蒙的是墨绿色的罩子,窗帘选了素雅的淡黄色,墙上还挂着一把琴和一根长萧,墙角摆着琴台和茶台。 整个房间的特点,其实是用色大胆,很有些艺术气息,也很符合蓝采和的审美眼光。 他点头赞道: “嗯,你们房间布置得真漂亮! 这地毯是从哪儿弄的? 我咋就没见过呢?“ 苏瑶目光幽怨: “早就铺好的。 公子是大忙人,都不舍得抽空过来奴家这边看看。” 青团在一旁插嘴道: “是啊是啊,老早铺好了。 还是小橘子领着我们去铸钱局大院那边仓库里选的。 还有很多呢,公子要是喜欢,我明天再去选一块回来。“ 蓝采和连忙摇头: “不用不用。 地毯这东西,好看是好看,可伺候起来太麻烦。 穿鞋进屋不行,在屋里抽烟啥的也不行。“ 苏瑶笑道: “公子说笑了,您一个男子汉,哪里用得到操心这些小事? 桃花姐姐杏花姐姐自会料理得干干净净。“ 蓝采和仍然摇头:“嗯,不要不要,太麻烦。“ 似乎是觉得一直躺在地上聊天终归不妥,蓝总裁终于在青团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 得到自由的苏瑶也赶紧爬起来,伺候蓝采和脱掉棉衣棉鞋,又把他请到沙发上坐了,才正式见礼道: “奴婢见过公子!” 蓝采和摆摆手: “这么客气干啥?不用行礼。” 又问:“青团,你把我拉过来到底有啥事儿?” 青团看着苏瑶,哼唧道:“是,是小姐……“ 苏瑶接口道: “我们姐妹到公子身边也有几个月了。 奴婢一直想着,何时能把公子请过来, 亲手奉一杯茶,斟一碗酒, 也好表一表我们姐妹的心意,感谢公子的收留之恩。 岂料公子每日里早出晚归,没有一日清闲, 这眼看就要过年了, 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今天才让青团去把公子硬拉过来。“ 听她说得可怜,蓝采和不禁笑道: “别胡说,哪有那么忙,连个串门说闲话的时间都没有? 你没事也多出去转转,别总是呆在屋里, 我看青团就挺好,她没事就总去我办公室捣乱。“ 蓝采和倒也不是乱说,苏瑶和青团姐妹两个,如今的状态完全不同。 青团原本胆小,整日里怯怯的。 但到了铁矿山以后,她很快发现,每天的任务,除了上课,就是吃三顿饭,没人交代她还要干什么活,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管她。 在度过最初几天的惶惶不安之后,她就大着胆子做了几次试验,比如不按时吃饭,或者不按时睡觉,或者随便跑到街上去玩,有一次她还故意晚了一小会儿才去上课。 结果就发现,不但没人打她骂她,就连最基本的训斥都没有,这让她很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也不是一个小丫鬟该过的日子啊,她想。 不过小丫鬟的稳重自然坚持不了几天,很快她就膨胀起来。 说话的声音也大了,有事没事也敢往公子的跟前凑了,还跟着蓝采和学了几段越剧,经常一个人哼哼唧唧地唱。 心情好了,难免能吃能睡,几个月下来,小丫鬟的身高长了两寸,体重起码也多了十几斤,迅速变成了一个青春靓丽的江南美人。 青团最喜欢的,就是腻在蓝采和旁边,看他皱着眉毛写东西。 她很好奇,公子怎么能一天到晚写那么多东西出来。 每当蓝采和聚精会神写字的时候,青团都会象一只小猫一样,趴在旁边,一会儿看看蓝采和的脸,一会儿看看稿纸上的文字,似乎有趣极了。 偶尔,见蓝采和不理她,她还会突然去碰一下他的胳膊,让他的稿纸上多一个墨水疙瘩。 蓝采和也不生气,最多就是在她屁股上打一巴掌。 不过也仅此而已。 因为在蓝采和心里,青团始终是一个乖巧,讨喜,又很顽皮的小妹妹。 而苏瑶的情况就复杂得多。 自从到了铁矿山,她的状态一直不太好,准确地说,她的内心有些失落。 她以前在同知大人府上,虽是妾室,但毕竟也算半个主人。到了蓝采和这里,就完全和桃花杏花这些下人平起平坐了,甚至她们还经常在她的面前指手画脚,这让她很是不爽。 苏瑶原本擅长琴棋书画,歌舞戏曲,诗词功底也不错,她自认才艺出众,很有些心理优势。 但是接触科技道之后,这些莫名其妙的学问,什么数学物理化学,让她从前的优势变得毫无价值。 她不明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些东西学来能有什么用?反正她是提不起多大兴趣。 还有一桩烦心事。 以前在苏州,后来在同知大人府上,她的一双三寸金莲,都为她挣来不少面子。 可是到了铜钱坝这处穷乡僻壤,周围女人全是大脚,自己成了最特殊的一个。 最近蓝采和在课堂上还多次提到什么男女平等,反对女人裹小脚,说什么裹小脚不好,会损害女人的身体健康。 每当这个时候,苏瑶就会感觉周围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地瞄向自己,让她浑身不自在,只能把两只脚,偷偷地往裙子下面再收一收。 她恨得牙根痒痒,在心里咒骂过蓝采和无数遍,心想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把女人的小脚,女人的内衣什么的挂在嘴上,怕不是有病吧你! 只是骂归骂,日子总是还要过下去。 蓝采和这个新主人,虽然比不上同知大人的地位尊崇和风雅高尚,但也管着铜钱坝这边的将近万人,总也相当于一个知县老爷吧? 更何况蓝采和年轻英俊,身高体壮,也算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怪只怪自己优柔寡断,让桃花杏花那两个乡下土妞抢了先手。 如今桃花杏花都被蓝采和收了房,并且听说都已怀孕,很快就会被纳为妾室。 而自己却还这么一直不上不下的。 每每想到此事,她就很是烦恼。 苏瑶又是万福:“公子不怪罪就好。“ 蓝采和摆摆手,无所谓道: “都是一家人,别这么客气。 有没有什么吃的?我都饿了。“ 苏瑶连忙道: “公子稍等, 奴婢下面给您吃。“ 第八十八集浇头面 两个女人进进出出,很快就把晚餐准备好了。 蓝采和来到桌旁坐下,只见上面摆着两荤两素四个小菜,还有梅花糕,年糕,青团,麻球四样点心。 蓝采和的口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笑道: “不是说请我吃面条吗?怎么搞的这么丰盛?” 话没说完,青团已经端了一个大碗疾步走来,嘴里还在“嘶嘶”地吸着凉气。 她把碗往蓝采和面前嘭地一放,连忙用手捏住他的两只耳朵,一蹦一跳嚷嚷道:“啊,啊,好烫好烫。” 蓝采和见她可爱,便拉过她的两只小手,替她吹了几口气。 青团催促道: “公子快尝尝,看味道好不好? 小姐费了一天的功夫呢。“ 苏瑶笑道:“莫要瞎说,哪有那么麻烦,寻常一顿饭而已。“ 蓝采和见大碗里面汤色透亮没有杂质,一束圆面条盘在琥珀色的汤里,上面盖着雪菜和一大块焖肉。不禁一竖大拇指: “这卖相必须一百分。 我最喜欢吃你们苏州的浇头面了!” 这倒也不算是胡说。 蓝采和原本是南京人,很喜欢吃面条。 他爱旅游,出差也多,吃遍了全国各地大江南北的各式面条。 不过比来比去,最终还是苏州的浇头面最合他的胃口。 他经常为了吃一碗面条,专门跑去苏州观前街逛一圈。 蓝采和先喝了一口汤,清香不油腻,颇有名厨风采,禁不住点头赞道: “嗯,不错,色香味都有了, 比小青做的面条好吃。“ 见蓝采和喜欢,苏瑶心下高兴,人也放松不少,殷勤道: “如今季节不对,可选食材有限。 若是公子喜欢,开春以后,奴家便多换几个花样。 今天做的还有爆鱼和虾仁两样浇头,公子要不要各加一点尝尝?” 正在狼吞虎咽的蓝采和连忙摇头: “不要不要,哪能混着吃, 还是下一碗再换。 苏州浇头面花样那么多,我天天吃也不会烦。 哎,你们俩也别干站着啊,赶紧趁热吃。“ 说话间,他的第一碗就已经吃完了,在两个女人的伺候下,蓝采和一共吃了四碗才打着饱嗝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 苏瑶可能是要顾及形象,吃饭时一直微低着头,用衣袖遮住嘴巴,表现得很是淑女,前后只吃了一碗面。 蓝采和看不得这种拘束的样子,劝了她好几次,苏瑶只是不听。 倒是小丫鬟青团的实力不弱,在蓝采和面前也几乎无所顾忌,不但哧溜哧溜吃了两大碗,点心小菜好像也没少吃。 吃完饭,青团负责收拾桌子,苏瑶则请蓝采和到火炕上坐了,泡上一壶花茶,摆了几样瓜子坚果,道: “公子且坐喝茶,奴家陪公子下盘棋如何?“ 蓝采和吃得太饱,精神更加倦怠,本不想下棋,但苏瑶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望着他,面薄不好拒绝,便点头道: “好好好,来一把也行。“ 岂知棋盘摆上,这苏瑶的棋力竟是不弱,蓝采和一上来使出的几个花招骗着,愣是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两人从布局阶段开始厮杀,一直纠缠到中盘,蓝采和也没有取得明显优势。直到官子阶段,才利用一个小手段,奠定了胜局。 如此,这局棋前后花了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蓝采和才终于将对面的女人斩于马下。 可能是用脑过度,蓝采和有些头晕眼花。 苏瑶帮他换了茶水,道: “公子且喝茶, 奴家为公子弹一曲琵琶解闷。” 又道:“青团,你别傻站着,过来为公子揉捏一下肩膀。” 说完,她扭身去外间取琵琶。 苏瑶衣衫轻薄,蓝采和看她的背影,直觉得身材窈窕,前凸后翘,明显要比青团更加成熟妩媚。 苏瑶拿来琵琶,再次上炕坐到小炕桌旁边,冲着蓝采和微微一笑,朱唇轻启,柔声唱道: “萧瑟幽闺更漏长,庭前丛桂发,暗飘香。 月明露白渐生凉,轻风起,时拂郁金裳。 远雁一行行,相看还伫立,怯空房。 幽怀几许总难量,兰缸灺,花影欲窥窗。“ 曲调婉转幽怨,犹如片片羽毛,轻抚蓝采和的全身,又像涓涓细流,缓缓流进他的内心深处。 苏瑶的嗓音柔美,还带着一丝丝的性感。 蓝采和在后世也听过别人弹琵琶,但像今天这样脸对脸听还是头一回。 苏瑶虽然面露羞怯,但眼神却时不时地在蓝采和脸上扫来扫去,弄得他颇不自在。 蓝采和索性闭了眼,专心享受青团的按摩。 青团跪在他的身后,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胸脯上,帮他按摩太阳穴和耳朵。 蓝采和感受着少女的温柔,困劲却不争气地阵阵袭来,眼睛渐渐睁不开了。 可怜苏瑶,从小就受到严格且专业的训练,如今已是这个时代的顶级艺术家,歌舞水平已臻化境,精彩的表演却被蓝采和发出的轻微鼾声打断。 一曲唱罢,蓝采和勉强睁开眼睛,告罪一声,起身要走。 苏瑶慌忙放下琵琶,上前拉住: “公子第一次到奴婢这里来,酒都不喝就走?” 蓝采和摇头道: “忙了一天,实在是困得不行,得回去睡觉了。” 苏瑶当然不肯松手: “公子既然乏了,就请在这里安歇。 莫非我们姐妹就是老虎,能把公子吃了?” 蓝采和本就去意不决,听她这么说,也便就坡下驴,半推半就了。 苏瑶遂和青团一起,挪开小炕桌,铺好被褥,又帮蓝采和脱掉外裤,扶他躺进被窝。 这时,青团端来一壶温好的老酒,放在小炕桌上。 苏瑶倒了一杯,送到蓝采和嘴边: “公子莫急,先喝杯老酒,睡觉最是舒服。” 蓝采和闭着眼摇头: “不喝不喝。 我困死了,实在懒得起来, 明天再喝吧。” 苏瑶笑道: “公子不必起来,奴家喂你便是。“ 蓝采和以为她要拿酒壶喂他,生怕被她呛死,连忙睁开眼睛,就要起身。 却不想苏瑶竟然是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凑身过来。 还没等蓝采和提出反对,他的的嘴唇就被苏瑶堵住了。 温过的老酒味道确实醇厚,蓝采和禁不住连喝了好几杯。 到了后来,许是苏瑶也有些累了,体力似乎不支,便顺势滑入蓝采和的怀里。 第八十九集快刀斩乱麻 十二月二十九。 蓝采和在苏瑶和青团房间过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启年的耳朵里。 自从王启年把两个小妾从汉中城接过来同住以后,茗烟与如画就失了宠爱。 两个书童每天无所事事,便被安排去蓝采和的院子里刺探情报。 茗烟和如画两班倒,总有一人潜伏在廊柱旁,大树后,或者杂草间,甚至女厕所附近的阴暗处,反正是这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及时报告给王启年。 所以,当王启年听说蓝采和今天被青团拉走,终于在苏瑶屋里过夜之后,禁不住抚掌大笑: “啊哈哈哈, 我就知道,似四弟这般男子汉,哪里离得开女人? 什么男女平等,什么一夫一妻, 嘴上说说罢了,当不得真。 等过了年,我还得再给他多找几个。“ 他冲着满脸喜色的如画大手一挥:“再探再报!” 王启年不知道的是, 在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下,蓝采和的心理和生理,都发生了不可逆的重大变化。 因为苏瑶是艺妓出身,又做过同知小妾,还被白莲教妖僧掳去过,经历十分复杂,所以自从她来到铜钱坝以后,蓝采和对她一直是客客气气,同时又敬而远之。 当然,蓝采和来自后世,胸襟宽广,对于这个历经坎坷的女人,谈不上歧视,只是没有那么亲近。 身边女人不少,苏瑶也不经常往跟前凑,时间一长,也就有些疏远了。 这一天既然到了苏瑶的房间,蓝采和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留宿一晚,也属正常。 苏瑶钻进蓝采和被窝以后,一切都是按照剧情发展,双方配合默契,即将做成好事之时,蓝采和却不行了。 蓝采和没想到的是,当他不小心摸到苏瑶的小脚时,身体的应激反应这么强烈。 他又不便说破,只好推说身体太累,随即便沉沉睡去。 被晾在一边的苏瑶,委屈的泪水滚滚而下。 她暗叹自己命苦,这个新老爷看起来人高马大,身体强健,却不想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第二天,蓝采和经过半个小时的深思熟虑,痛下决心,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刀斩乱麻,一举解决自己院子里的这些乱事。 他原本对于妻妾成群的旖旎生活还心存幻想,现在已经彻底死心了。 女人再多,聊不到一起,相互之间没有默契,那么不要也罢。 想想在后世尚且难以找到一个合得来的女朋友结婚,更何况是来到三四百年前的大明朝呢。 如今身处乱世,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要抓紧发展工业,多赚钱,多养兵,保住小命才是根本。 他的决定是,第一,将小青嫁给孟三,将小青的妈妈,也就是杨寡妇,嫁给李云龙。 第二,与青团结拜兄妹,以哥哥的身份,将青团嫁给李牧。 第三,等找到合适的接盘侠,把苏瑶也嫁出去。 如此一通操作下来,蓝采和顿觉浑身轻松,神清气爽。 这个决定,杨寡妇最为拥护。 她冲着扑倒在炕上嚎啕大哭的小青训道: “大过年的,你哭个屁啊! 你娘嫁给李云龙,你嫁给孟三, 咱老杨家总算是翻身了。 你想想,这以后的日子, 啧啧……“ 小青还趴在那儿抽抽噎噎: “您老嫁给李总队长, 以后就不算杨家人了……“ 杨寡妇一瞪眼: “那我总还是你娘吧? 要说这事儿吧,也多亏你爹死得早。 要不咱娘俩,哪能想到今天的风光……“ 小青哼唧道: “公子让咱们都在正月十五弄什么集体婚礼, 这也太难为情了,时间也紧……” 杨寡妇根本不当一回事: “你懂个屁! 一块儿结婚怕什么?又不是让咱们四个睡到一个炕上去。 最主要是咱们都有红裙子穿,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小青一骨碌爬起来: “娘,那您老的红裙子您自己做吧, 我还得赶紧去找孟三商量事儿呢。“ 杨寡妇轻抚女儿的头,爱怜道: “你急啥?真是傻孩子! 不过老话说得好,傻人有傻福嘛, 你的命,可比老娘强多了。“ 在蓝采和的办公室里,青团也是哭得梨花带雨: “哥,我要是嫁给李牧,那以后就不能再来伺候你了。” 蓝采和笑道: “我有手有脚,用不着你伺候。 再说,你不过是嫁到隔壁院子,想回来用不了五分钟。“ 他取出一摞儿工资券,递给青团: “这五百两银子你拿着,是哥给你的私房钱, 不要给李牧花。 他要是敢欺负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青团收了钱,哭得更加厉害: “哥,你真好……” 李牧就是那个李冰的后人,擅长水利工程建造,对于数理化方面的知识一点就透,很得蓝采和的器重。 青团对于把她嫁给李牧,并没有发言权,但是也没有什么不满。 毕竟,李牧虽然家贫,但也有秀才功名,能嫁给他做正妻,是她这个小丫鬟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出路。 她原本的目标,是等到什么时候被公子收了房,然后再等到怀了身孕,为公子生下一儿半女,从而母以子贵,最终得一个妾室的名分。 没想到今天喜从天降,她给公子磕了一个头,敬了一杯茶,立时就变成了公子的义妹。 在后世,干妹妹或者干女儿几乎只是玩笑,而古人对于这个问题,则是大大不同。 也就是说,在大明朝,她这个义妹,基本等同于亲妹妹。 她,青团,以前的小丫鬟,从今以后,就是蓝采和的妹妹,地位与小橘子相当,在整个华阳集团,都可以横着走。 最不配合的当然是李云龙。 他梗着脖子骂道: “我是老二,你是老四,你凭啥作主我的婚事?” 蓝采和笑道: “二哥你这么大岁数了,总不能老是一个人。 再说,杨寡妇挺好的, 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李云龙想起杨寡妇磨盘般的大屁股,不禁吞了吞口水: “那也不能是你作主,这不合礼法。” 蓝采和笑道:“我是娘家人。接亲时,你自己找人抬轿子。” 李云龙挠了挠后脑勺: “只是,呃,我有一群老兄弟, 只我一个人娶亲, 害怕他们说闲话……“ 蓝采和却不以为意: “这个不难。 等过了年,让大哥再去城里买一批女人回来, 一人一个……“ 第九十集春节联欢晚会 大年三十,晚饭后,华阳集团的春节联欢晚会正在举行。 会场设在一间教室里。 条条彩带挂在顶棚上,四角点着红灯笼,课桌一张连着一张,里外两层围了三面墙,上面摆着瓜子,茶水,酒坛和油灯。 平时能坐四五十人的教室里,今天涌进来百十号人,把会场挤得满满当当。 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讲台前面是表演区,后面的黑板上写着一行大字:华阳集团春节联欢晚会。 大字下面写着王安石的名作: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年底搞这么一个晚会,自然是蓝采和的主意,一来可以热闹一下,二来也可以借机联络感情,凝聚人心。 会场的布置甚至黑板上的小诗,也都是蓝采和的安排。 因为在座的,除了集团高管,绝大部分都是华阳学院的学生。如果不是有言在先,这帮酸儒,绝对会把这场联欢会,变成一个他们驾轻就熟的诗词对联文会。 杨锦麟端坐在教室大门对面的位置上,这里算是会场的上首。 他对于蓝采和这样的要求并不以为意,毕竟,他很清楚,蓝采和虽然学问很深,但对于文人之间的唱和之道,则完全是一窍不通。 如今,他在华阳集团的地位超然,很受蓝采和等人的尊敬,更不用说学院的学生以及矿上的矿工了。 每日里除了授课,就是听课,以及研习讨论学问,时不时还要参与研究集团的发展大计,日子过得紧张而充实。 刚开学时,华阳学院的学生只有三十八名,后来陆续有人赶来求学,一两个月的时间,如今学院学生已经达到六十人。 即便如此,蓝采和对于这样的扩张速度还是不大满意。 因为按照集团的安排,这些学生经过两三个月的培训,达到小学毕业水平以后,就要在过年以后,作为老师,把华阳集团的小学和面向矿工的扫盲学校办起来。 要知道,华阳集团眼下就有八千人,很快就会过万,所以,华阳学院现在这六十人远远不够。 杨锦麟作为山长,已经动员所有学生,给他们的亲朋好友写信,邀请更多的各地学子过来加入。 杨锦麟自己,也是竭尽全力,修书各地。 可以想见,会有很多读书人在年后陆续赶来,等到那个时候,华阳学院的规模,必然快速膨胀,他这个山长,也必然很快名扬天下。 突然,门外鞭炮声起。 小橘子带着女警察,点燃两挂万头长鞭,足足响了十分钟。 硝烟被风吹入室内,被震得两耳鸣响的场中诸人,纷纷起身,相互抱拳拱手,祝贺新年。 蓝采和请大家就坐,宣布晚会开始。 第一个节目,自然是邀请德高望重的杨锦麟即兴赋诗一首。 杨山长也不推辞,略一思索,便起身咿咿呀呀吟唱起来。 唱毕,将手中折扇潇洒的一个开合,然后团团一抱拳,才又坐下。 场内叫好声起。 蓝采和是一个字也没有听明白,只好跟着众人热烈鼓掌。 第二个被请上台的,是李牧。 他是集团红人,自从得到蓝采和赏识以后,原本只负责黑龙河上的建桥事宜,如今已经将集团的水利工程,道路工程,厂房及住宅建设等等工作,全部交由他来负责。可谓大权在握,一时无两。 众人还刚刚得知,蓝采和已经将自己的义妹,许配给了他,正月十五就要办婚事。 坐中眼红嫉妒之人,自然不在少数。 站在台上的李牧,虽身材矮小瘦弱,但戴着一副金眼镜,志得意满,睥睨四顾。 他原本有些近视,这副眼镜是蓝采和使用二两黄金,为他量身打造的。 这副眼镜,在满场油灯的照耀下,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虽然有些重,但李牧非常喜欢。 李牧邀请杨氏兄弟,也就是杨慎和杨锐上台,三个人表演了一段秦腔咣咣戏。 他们仨原本好友,唱起来配合默契,虽然平时大家都是温文尔雅,但唱起秦腔来,也是声嘶力竭地怒吼,直震得场中油灯突突乱跳,颇有气势。 一段唱完,顿时掌声雷动。 众人纷纷起立,斟酒碰杯,大声谈笑。 突然,不知何故,场中灯笼和油灯齐灭,教室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正不知所措,灯火又陆续亮起,众人仔细观瞧,却不想几秒钟的功夫,场中已经多了两人。 苏瑶抱着琵琶,坐在讲台一侧,而青团则是身穿一袭红色连衣裙,俏生生站在场中。 苏瑶是蓝采和的女人,大家都是知道的。 而青团,则更是不得了,是蓝采和新收的义妹,过了年将是李牧的妻子。 马上就要嫁人的女人,今天却要在大庭广众面前登场表演节目,这自然很有些惊世骇俗。 更令众人目瞪口呆的,是青团的一袭红裙。 裙子用料轻薄,色彩鲜艳,式样古怪。 青团的两条臂膀和整个小腿都露在外面! 这样的打扮,直令场下观众不敢直视。众人纷纷闭眼,或者以袖掩面,再从缝隙里观瞧。 这帮读书人的表现,让蓝采和很是鄙夷,这只是他替青团设计的一件很普通的无袖连衣裙而已嘛,竟然只有青团敢于穿出来。 琵琶声中,苏瑶歌声响起: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茉莉花呀茉莉花 与此同时,场中的青团随歌而舞。 少女面带微笑,神情有些顽皮。 她眉目如画,身材纤细高挑,肌肤在灯光中闪着白玉般的光泽,犹如一只高贵的白天鹅 她自幼跟着小姐学习歌舞,虽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也并不怯场。舞姿轻盈曼妙,如下凡仙子,又似飘忽不定的精灵。 歌舞结束,余音绕梁,众人还沉醉在高雅艺术之中,小橘子已经走上台来。 她是人来疯,今天要给大家现场表演闪电五连鞭。 教室里空间有限,一丈多长的皮鞭肯定不能用,小橘子今天准备的是一条特制的短鞭。 短鞭不足六尺长,不知上面涂了什么,在灯光下,闪着银光。 小橘子叫来孟三和孟四作为表演嘉宾。 她将一个鸡蛋放在孟三两腿之间,让他夹着,不准动。 又将另一个鸡蛋放在孟四头顶上,摆好,也不准动。 然后宣布,她的表演内容是,先蒙上自己的眼睛,然后转一百圈,最后挥鞭击碎那两颗鸡蛋。 此言一出,现场哗然。 孟三孟四立刻抗议,但他们哥俩摄于小橘子的淫威,只敢嘴上嚷嚷,脚下却不敢离开。 而小青则直接冲上舞台,要求孟三孟四换一换,让孟三顶着鸡蛋,孟四夹着鸡蛋。 小橘子对于自己的绝技极有信心,对于小青的要求,自是不允。 小青害怕小橘子打得不准,坏了孟三的下身,心情很是紧张。 场中,小橘子已经用黑布蒙了眼,开始转圈了。 在众人的齐声报数声中,小橘子突然腾空而起,手中短鞭倏然挥出,银光闪动,“噼啪”两声,两只鸡蛋已经应声而破。 “好!” “好!” “好!” 现场又是欢声如雷,小橘子解下蒙眼的黑布,绕场一周,抱拳致谢。 孟氏哥俩都被吓尿了,此时呆立场中,却是无人关注,只有小青抢上前去,扶了丈夫和小叔子回家换裤子。 第九十一集集体婚礼 正月十五,黄昏。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整个华阳集团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之中。 道路上人头涌动,锣鼓喧天,大家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望着远处缓缓而来的接亲长龙。 这是一次稀奇古怪的结婚仪式,叫做集体婚礼。 参加婚礼的有好几对儿新人,分别是: 华阳集团护厂队总队长李云龙,迎娶警察局副局长杨寡妇。 华阳集团建设局局长(试用期一年)李牧,迎娶蓝总裁义妹青团。 蓝总裁义弟,华阳集团护厂队班长孟三,迎娶杨寡妇女儿小青。 华阳集团总裁蓝采和,迎娶桃花和杏花。 虽然还是冬天,但新郎倌儿们不惧严寒,他们一个个披红挂彩,骑在高头大马上,精神抖擞,喜气洋洋,不停地四下里抱拳拱手,还不时抓一把铜钱撒向人群,引得围观众人哄抢。 新郎后面跟着自家新娘的轿子和送亲的队伍。 他们从铁矿山的新宿舍出发,沿着厂区道路,一路吹吹打打,赶到铸钱局大院里面绕一圈,然后再吹吹打打回到新宿舍。 整个行程超过二十里路,队伍走得又慢,足足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新郎倌儿也就罢了,他们骑着马,只是冷一点。抬花轿的轿夫就有点惨,二里路换一批人,来回换了好几回。特别是抬着杨寡妇的轿夫,直累得腰膝酸软,满头大汗,舌头伸出老长,像狗一样喘气。 新娘们倒是都很满意。 虽然只是从宿舍出发,最后又送回宿舍,但毕竟她们都是身穿大红衣裙,乘坐四人抬的花轿,一路上人山人海,招摇过市,这般风光,全天下女人中,又有几个可以享受? 喜宴也很丰盛。 储存的牛肉还有很多,尽可以放开了吃。 鱼也不缺,砸开冰面,总能抓得到。 蔬菜稍微金贵些。 矿区搞了两个暖棚,种了些豆角茄子黄瓜小白菜,只是数量有限得很。 晚上十点,酒宴在一片喧嚣中结束,喝得五迷三道的新郎们,才蹒跚着脚步,回到自己的新房。 蓝采和的新房还是原来那间宿舍,里面的新娘,还是原来的桃花和杏花,一天流程走下来,自然累得够呛。 他躺倒就要睡觉,两个新娘子自是不依。 她俩一会儿掐他一会儿挠他,就是不让他睡,要求他把床上的流程也走完。 三个人正在大炕上嘻嘻哈哈地玩闹,外面传来嘭嘭的敲门声。 蓝采和问道:“谁啊?” 小橘子在门外道:“开门开门,有急事。” 蓝采和道:“滚!” 小橘子道:“你快出来,真有急事!” 说完,他就开始连续不断的踢门。 蓝采和拗他不过,只好不情不愿地穿上衣服,跟着小橘子来到办公室。 点亮灯,在炉子上坐了一壶水,还没等烧开泡茶,小橘子就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这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看就是长期流浪要饭的。 蓝采和问小橘子:“啥意思?咋回事啊到底?” 小橘子用下巴指了指那群乞丐:“你仔细看看,认不认识?” 蓝采和又点上两盏油灯,放在茶几上,办公室里瞬间明亮起来。 扭头仔细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啊?!!! 老田? 真的是你吗? 几天不见,你们咋成这逼样啦?“ 眼前之人正是田见秀一家四口。 田见秀苦笑摇头: “唉,此事说来话长。 蓝兄弟,方便的话,你看能不能给他们安排一个住处?“ 对于田见秀一家人的突然现身,蓝采和很是奇怪,难道李自成又要打回来啦? 铜钱坝的太平日子还没过半年,这帮家伙就又来了,看来洪承畴的水平也是很有限。 蓝采和让小橘子给他们一家人安排两间房住下,然后找来衣物,以便他们洗澡后更换。 小橘子叫来孟四,让他去叫小青起来给客人做饭。 孟四当然不肯去: “今天是哥嫂的大喜日子,咋能去敲他们的门? 喜宴剩菜剩饭多得很,让厨房随便热热不就行了?“ 小橘子风眼一瞪: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赶紧去! 老田一家都是贵客,小青必须起来做饭!“ 孟四在他的淫威逼迫下,只能撅着嘴,不情不愿地来到哥哥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门。 屋内,正在享受洞房花烛夜的青春男女,被敲门的声音打断,没好气地问:“谁啊?啥事?” 门外传来孟四怯怯地声音: “哥,小橘子让嫂子起来给客人做饭。” 听了这话,新娘子小青自然十分恼怒: “不去!谁愿意去谁去!” 孟三知道,这一定是小橘子在整他,可小橘子性情古怪,自己拿她也没啥办法,只好劝道: “哎呀算了,我陪你起来去弄吧。 咱们可惹不起小橘子。“ 两个人气哼哼地穿衣服起床,跑到厨房,去把酒宴剩下的红烧牛肉热了热,装了一大盆。 孟三端出去的时候,被小青叫住。 她走上前,往菜盆里吐了一口,恨恨骂道: “什么狗屁贵客! 还不是得吃我的吐沫。“ 田见秀一家洗漱过后,换了里外衣服,虽不大合身,但已经恢复了一半的精神。 四个人围着一盆红烧牛肉和一桶大米饭,立时眼睛都红了。 十二岁的田喜鹊和八岁的田平安,都在不顾形象地大嚼,恨不得把自己舌头都吞下去。 金氏看着饿死鬼一般的儿子和女儿,忍不住语带哽咽: “慢点慢点,别噎着……” 田见秀吃了饭,便又来到办公室。 蓝采和给他倒了茶,问起他们入川以后的情况。 原来闯军退到四川以后,一开始很是顺利,先后横扫几十座州县,刘宗敏更是一炮轰死了四川总兵侯良柱,形势一片大好。 李自成率军南下,准备一举占领成都城。 但新任四川巡抚傅宗龙召集四五万川军拼死抵抗, 三边总督洪承畴此时又率领固原总兵左光先,临洮总兵曹变蛟及马科,贺人龙等边军主力从背后杀来。 李自成连败几阵以后,知道克成都无望,只好领兵转向川西,先后过松潘草地,翻岷洮雪山,进入青海羌地。 洪承畴率军一直尾随在后,几个月来,双方纠缠在一起,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伤亡无数。 最后,在青海湖畔,闯军与追剿的官军以及当地土司兵混战27天,直杀得昏天黑地,十万闯军被彻底打散。 李自成率残部又一路向东逃了回来。 蓝采和不禁感叹: “啧啧,你们还真是厉害, 都跑到青海湖了!“ 又问:“那你们还有多少人?” 田见秀略一犹豫,道: “只剩万把人。 辎重也都丢了,如今是缺衣少食, 蓝兄弟能不能给预备一点粮草?” 蓝采和明知道李自成一时半会儿根本死不了,可听说他们又杀回来了,还是感觉很讨厌。 因为无论是与对方直接撕破脸,还是和他们保持一定的合作,在目前形势来说,都是麻烦事儿。 见蓝采和点头应允,田见秀舒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蓝兄弟是个有义气的汉子。” 他大口将一杯茶水饮尽,站起身来,与蓝采和再次确认了交货的时间地点,拱手道: “我得走了,咱们兄弟就此别过!” 蓝采和问:“那嫂子他们?” 田见秀面无表情道: “你也见了,他们跟着队伍走,多半是死路一条, 我和他们说好了,以后他们就留在这里。 平安就是你儿子,喜鹊就是你闺女, 你嫂子嘛,不论纳为妾室,还是当个丫鬟,都随你。 她年纪稍大了些,不过还算知书达理。“ 听了此话,蓝采和目瞪口呆: “老田,你脑袋是不是受了啥刺激? 你把我蓝采和当成什么人了?“ 田见秀只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吧,不必多说。” 然后径直出门,身影没入黑夜之中。 蓝采和呆坐在沙发上,久久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九十二集闯王定计 二月二,龙抬头。 秦岭西部,略阳县以北,某处无名山谷。 闯王李自成率领残部刚刚抵达,乱哄哄正在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立春已过,残雪消融,一条两丈宽的小河在谷中蜿蜒,河边草木还没有发芽,四下里显出一些萧瑟。 李自成围着宿营地徒步转悠了一大圈,累得微微见汗,骂道: “娘的! 我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行了。 还没走几步路, 就有点呼哧带喘。“ 跟在后面的田见秀笑道: “你那是饿的,吃两顿饱饭就好了。” 李自成道: “你选这处地方不错,进可攻退可守。 我看谷口不大,里头倒是宽敞。 哎,还没问你呢,总共弄来了多少粮食?” 田见秀道: “已经到了一千石大米。 我正月十五过去时,蓝兄弟说,他们存货也不多, 要是这一千石不够的话,得等到开春以后, 他们派人去汉中城里采办。“ 李自成低头算了算帐: “有了这一千石,再加上咱们自己身上带的, 支持半个月肯定是够了。 老田,那你说,这个姓蓝的说的那些话到底靠不靠的住?“ 田见秀摇摇头: “我可拿不准。 按照他的说法,咱们造反,就像玄奘去西天取经, 必须经受九九八十一难,一次都少不了。 咱们这次大败,既不是最后一次,也不是最惨的一次。“ 李自成骂道: “放他娘的屁! 咱十万人马,现在剩下几千人,还不是最惨的? 难道还会惨到几百人?“ 田见秀又是摇头: “他说他替咱们算过,最惨的一次只剩下十八人。” 李自成仰天大笑: “啊哈哈哈, 这话连个瓜怂都不信! 要是咱们真的只剩下十八人, 那还造个屁反?不如直接把锤子割了,进宫伺候皇上。“ 这时,远处传来刘宗敏的吆喝声: “哥,哥,你们还在那儿磨蹭啥呢? 赶紧回来吃饭。“ 晚饭很丰盛! 蓝采和给他们送了两车白萝卜,两车大白菜,还有四条牛腿。 刘宗敏给老营女眷送去两条,剩下的两条全部和萝卜搅在一起,足足炖了两大锅。 闯营的几个老兄弟围着土灶蹲着,每人端了一盆大米饭,上面浇了大块的牛肉和萝卜,折了树枝当筷子,一个个埋头往嘴里扒拉,没人顾得上说话。 刘宗敏吃完第五盆,才意犹未尽地打了一个嗝,勉强半站起身,挪到灶台边,又往盆里舀了两勺牛肉汤,挪回来慢慢喝着,叹气道: “唉,还是我那个干儿子孝顺! 这牛肉真他娘好吃! 老田,你说咱有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田见秀笑道: “也不知道省着吃! 我才吃三盆,我看你都吃五盆。“ 袁宗第也道: “不光老田,咱们几个都是吃三盆, 就老刘你一个人多吃多占。“ 刘宗敏一脸幸福地揉着肚子: “实在是饿怕了,先吃进肚子再说。 有这一顿垫底,我可以三天不吃饭。“ 李自成也吃了三大盆,正歪靠在一个树桩子上,拿了根树枝剔着牙。 田见秀取出一个小盒子,给每个人发了根烟卷。 这是他从蓝采和办公室拿的,据说都是蓝采和小妾亲手卷的。 李过拿了根长长地干树枝,伸进灶台引燃了,远远的递到每个人面前。 李自成伸头,就着火点了烟,美美吸了一口,又靠回树桩上,问: “都说说,接下来,咱们咋办?” 刘宗敏道:“还能咋办?打略阳呗。” 刘体纯立刻反对: “不行不行不行! 就咱现在这点人马,根本打不下来, 即便打下来,也守不住。” 他说的也是实情。 去年就是刘体纯率部打下的略阳县,后来还守了很长时间,前后折损了一两千人。 如今,闯军十万大军损失过半,剩下的也全都被打散了,他们这股李自成的嫡系部队,田见秀在蓝采和面前吹牛,说有万把人,其实只有五千来人,除去老营和伤号,能打的也就只有三千来人。 用这点人马,去打坚城,肯定没有成算。 这种形势,其实刘宗敏也清楚得很,他也只是过过嘴瘾罢了: “要不,咱们去打铜钱坝?那个铸钱局大院屯兵正合适。” 田见秀笑道: “我去看了,蓝兄弟那边聚集了上万人, 他又有大炮,咱多半打不过。” 李自成吸了口烟,半眯着眼睛,缓缓道: “铜钱坝不能打! 那地方就在官道边上,就算打下来, 也得把官军招来。 一围一堵,咱就完求了。“ 李过问: “叔,咱们就这两条路, 往北凤翔府(今宝鸡市),往南汉中府, 汉中不好打,要不咱往北回陕北吧?“ 田见秀道: “如今咱们人马疲惫,又有追兵跟着,肯定打不了大仗。 我倒有个主意,弟兄们看行不行? 光头山姓胡的那厮,去年坑了咱们一把, 他们的山寨已经经营了十来年,想必有吃有喝,离这里也不远, 我想着咱们不如干脆去把光头山占了,在那里休整几个月, 然后再招兵买马,往南还是往北,到时候再说。“ 不等别人说话,李自成猛地坐直身体,将烟屁股弹出一道弧线,拍板道: “老田此计甚妙! 就这么办! 咱们先吃三天饱饭, 三天以后,兵发光头山。“ 大计已定,众人轻松下来,闯王李自成哼着小调,来到老营。 高氏迎他进帐,打来热水,伺候他洗了脚。 起身把洗脚水泼了,转回来见李自成已经在草垫子上躺了,便问: “当家的,咱们在这儿能待几天?” 李自成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道: “待不了几天。 刚刚议定,准备去把光头山打下来, 然后在那儿休整几个月。“ 高氏点头道: “进山也好,省得天天打仗,没个消停时候。” 高氏见男人睡了,便也准备吹灭蜡烛,脱衣睡觉。 却听李自成又道: “老田把老婆孩子都送到姓蓝的那里去了。 你要是想去,就把紫薇也带着过去。“ 正在解扣子的高氏手停了,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带着哭腔道: “当家的,你说的这是啥话? 我有哪处做得不好? 你这么狠心,要把我们娘俩赶走?“ 李自成见高氏哭了,连忙坐起身,劝道: “你哭啥? 你不想去就算了。 我是看咱们队伍上的人,死了一茬又一茬, 没有个盼头。 你们女人家,天天过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是个事。“ 高氏听男人这样说,便又扶他躺下,叹了口气,道: “唉,我与金家姐姐不同。 她是富家小姐出身,哪里遭得住这些罪。 我呢,生来就是跟着队伍打仗的命, 活一天算一天吧。 反正,当家的,你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第九十三集剿匪行动 二月二十三,铜钱坝铁矿山。 田见秀又来拜访蓝采和。 他这次过来,不要大米,要的是兵器。 除了刀矛,还想要钢弩和大炮。 并且没有银子,说是收货后一个月付账。 原来,李自成决定攻占光头山之后,第二天刘宗敏就迫不及待地点了一千兵卒,冲杀过去。 他们原本不把这些山匪放在眼里,只道真刀真枪一拿出来,山匪必然一哄而散,光头山唾手可得。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帮土匪颇为凶悍,很会利用山区道路和地形与刘宗敏周旋,稍不留神,就会被他们寻机咬一口,三五天下来,刘宗敏愣是折损了上百弟兄,受伤的更多。 这点儿伤亡,在以前兵多将广之时,自是无关痛痒,而现在闯军没了家底,人穷志短,就不敢继续再打下去,只好撤兵。 刘宗敏手上,原本有一些钢弩和小炮,爬雪山过草地之后,又去青海湖转了一圈,这些装备,早就丢得七七八八了,仅剩的几件,也都损坏不堪用了。 现在又想来买,蓝采和自是不允。 如今,华阳集团和闯军随时可能翻脸。把武器卖给对方,很快就会变成砍向自己头顶的利刃。 但这话不好讲明,蓝采和只能推说官府和锦衣卫都有人在矿山上常驻,监察得很仔细,兵器不能生产,更不能买卖。 田见秀无可奈何之际,蓝采和却提出,他的护厂队可以出兵,帮助闯军取得光头山。 蓝采和竟然愿意这样帮忙,让田见秀喜出望外。 他出门上厕所时,遇到了金氏和一双儿女,他们刚刚放学回来。 一个多月不见,田见秀看他们仨都白胖了不少,儿女都穿着新衣服,好像也都长高了一寸,稍微有些陌生感。 他小声问金氏:“你,你和蓝兄弟,那个,咋样?” 金氏白了他一眼:“你别乱说,蓝公子可是正人君子。” 田见秀讪笑道:“没,我没说啥。你们,你们这是干啥去?” 田平安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爹,你咋来了?” 田喜鹊也来拉住他另一只胳膊: “爹,你这次来就别走了,这儿可好了。” 田见秀见儿女都过得很好,老婆也没被蓝采和霸占,心情很是不错,便没有立刻往回赶,而是留宿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要走时,金氏也道: “他爹,孩子说的没错,你也干脆留下吧,一家人一起过日子多好。” 田见秀长叹一声: “唉,多少年的老兄弟了, 一起出生入死,哪能说走就走呢。 你们在这儿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田见秀一家温馨团聚的时候,华阳集团的秘密会议正在护厂队军营里进行。 这是一间简陋的会议室,守卫站在远处,任何人不得靠近。 与会的有华阳集团总裁蓝采和,华阳集团护厂队总队长李云龙,华阳集团副总裁王启年,华阳集团民事负责人杨慎。 李云龙首先就拍了桌子:“ 他娘的! 光头山原本就是咱弟兄碗里的肥肉,他李自成凭啥过来吃一口? 简直岂有此理!“ 蓝采和笑道: “可不是吃一口,他们是想连碗都给你端走了。 幸亏李自成大败之后,战力不济,没有咬得动。“ 王启年问:“那咱们真的能打下来?” 李云龙很是不屑: “切!小菜一碟! 要不是大雪封山,年前我就把它拿下来了。“ 王启年犹自不信,又找蓝采和确认道: “咱们现在有这么厉害? 比李自成他们都厉害?“ 蓝采和笑道: “打几个山贼肯定没有问题。 至于李自成嘛,反正咱也不跟他们开仗, 如果哪天他们真的打过来,凭着咱现在的装备,也不必害怕。“ 王启年吃了定心丸,顿时高兴起来,笑道: “光头山胡家三兄弟经营了十来年, 要是真能拿下来,我看弄几万两银子回来也是寻常。“ 他喝了口茶,又道: “这种积年老匪,积存的财货虽多, 可大都是难以搬运的, 咱们翻山越岭过去,除了金银细软,其它的咱也弄不回来啊。“ 李云龙问:“四弟,你跟田见秀咋说的?” 蓝采和拿出一盒烟,给几个人散了,自己点上一支,笑道: “我骗他说,这两天就出兵, 三月初一和他们会合以后,再一起兵发光头山。 我的想法是,先这样稳住他们, 咱们利用这几天功夫,打一个时间差, 偷偷杀过去,把好东西都先弄回来,留一个空寨子给老田。“ 李云龙微微点头: “嗯,那就这样安排吧, 时间上也来得及。 咱们明天出发,预计二十七日就能抵达,最迟二十八。“ 王启年一拍桌子: “哈哈好! 那我得赶紧组织辎重队,跟着过去搬东西。 最少也得五百人,哦不,最少一千人。“ 此时,一直没有发言的杨慎说道: “这十来年,华阳县的百姓,没少受到光头山土匪的骚扰, 如今咱们要去剿匪,是否也通知一下他们? 若是他们随行一趟,得到些许好处, 那日后对咱们华阳集团,肯定会感恩戴德。“ 这倒是个很新颖的提议,几个人都没有反对,最终方案就这样确定下来。 当天晚上,侦察班就被派了出去。 第二天,简单战前动员之后,李云龙和蓝采和率领护厂队一个大队五百人整队出发,王启年带领后勤辎重队一千人随行。 因为还有华阳县的百姓要去,李云龙的新婚妻子杨寡妇便也要随行,理由是维持秩序。 李云龙和杨寡妇刚刚度过蜜月,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对于娇妻的要求,自然不敢反对。 意外出在华阳县。 护厂队进山剿匪的消息宣布以后,百姓们就沸腾了。 乡民们眼窝浅,随行几天,即便只能挑回家几斗米,也是白捡的,所以就非常踊跃。 华阳县城里城外一共只有三四千人,结果聚集过来的就有一千多,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一个个挑着担子,带着麻袋和箩筐,面露兴奋之色,明显都是些准备空口袋过去背米的人,当然,其中肯定也有不少是跟着去看热闹的。 得益于年前开辟出来的那条小路,行军速度很快。 三月二十七日,队伍已经抵达光头山附近。 先期出发侦查的罗鸣等人也赶回来碰头。 他们通过附近的猎户和采药人,打听了很多有关光头山的情报,并且,还抓了一个在光头山下为土匪耕田的农民,也带了过来。 光头山在华阳县的东北方向,不足百里的路程。 上山下山的道路在山的东面,那里有土匪的岗哨和一片农田。 刘宗敏就是绕到那个方向进攻的。 而华阳县本在光头山的侧后,现在这条小路,正好直接插在半山腰的一处缓坡路上,根本不会惊动东面山脚下的岗哨。 抓来的农民姓张,石泉县人,三年前,全家都被土匪掳到山上,像他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 光头山下有条河,河边开垦了上千亩的农田,就由老张这样的各地被掳来的乡民替土匪耕种。 据老张说,光头山土匪占据此地,已经十来年了,现在正经土匪有千把人,加上土匪家属以及各种原因掳来的人口,山上总共有近两千人。 土匪头子是兄弟三人,分别叫做胡大彪,胡二彪和胡三彪,他们每个月都会下山去四处劫掠。 土匪平常用的都是刀枪,没有看见火器,但是有很多弓箭。 老张还说,胡三彪疑似是个女人,但他不能确认。 各种准备基本就绪,剿匪大战一触即发。 第九十四集光头山 二月二十八日,光头山,聚义厅 胡大彪坐在自己专属的大条案后面,手里拈着三枚铜钱,正在专心致志地起卦。 今天感觉很不好。 早上起来,他背着手,迈着方步,例行在山寨里巡视时,那群黑老鸹又飞过来,把一泡屎拉到了他的脸上。 唉,实在是晦气。 前几日,闯王李自成帐下大将刘宗敏突然领兵过来攻山,虽然被胡二彪带着山寨的精锐弟兄三下五除二打跑了,但胡大彪知道,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此后,他一方面派人去与闯军讲和,表示愿意赔偿去年那笔军械生意中对方的损失,另一方面,他又派人下山,联络周围的几个山寨,重金邀请他们派兵过来协助防守。 并且,这些援军已经陆续抵达。 按说这样的安排也算稳妥,却不知今天这种不祥之感来自何处。 十几年前,他们兄妹三人本是佛坪山中的普通猎户,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寻常日子。 某一日,他们三个因为追踪猎物,来到子午古道附近,正好碰到一伙土匪打劫商队,双方正在混战。 兄妹三人躲在半山腰树林里观战时,远远看到商队的掌柜带着三个伙计,担着细软夺路而逃。 这几个人慌不择路之下,正好来到了胡大彪兄妹三人的藏身之处。 兄妹三人见财起意,当场就冒充土匪,射杀了那几个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取了他们的财货。 逃到安全地方以后,兄妹三人看着轻松得到的一千二百两银子,非常兴奋,从这一刻起,他们深刻地认识到,当土匪是一种远比当猎户更有前途的职业。 在那以后,兄妹三人开始招兵买马,迅速拉起了一支队伍,开启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豪迈人生。 十年前,他们发现了光头山。 这里虽然山高林密,但是进出并不艰难,而且山下有千亩稻田,山上还有一座颇有建筑规模的寺庙。 胡大彪兄妹三人率领手下一众喽啰,杀光了庙里的二十几个和尚,捣毁佛像,强占了庙宇。 他们在后山,还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尼姑庵,里面住着七八个尼姑。 兄妹三人各选了一个年轻顺眼一些的,令其还俗,做自己的压寨夫人,剩下的也都杀了。 然后,他们以此为巢穴,迅速发展壮大起来,很快成为方圆百里范围内,势力最大的一股山匪。 他们选定的抢劫目标,一般是路上的商队或者是乡下比较独立的中小型寨堡,凭借他们的人多势众,一般都能轻松得手,至今也没有经历过比较大的挫败。 前几年,卫所官兵也曾过来围剿过两次,但是都被他们早早发现,设伏击败了,之后,官兵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么多年过去,周围的同行们要么覆灭,要么散伙,只有他们光头山的事业蒸蒸日上,越做越大,胡大彪对于自己取得的成就,也是颇为自矜。 他在压寨夫人的悉心教导下,慢慢也认识了不少字,还经常研究一些诸如天理,运势,福报,轮回,天命之类的高深学问。 他觉得自己早已脱离了普通土匪的低级趣味,自诩为旷世“雅盗”。 近些年,对于山寨的业务管理,他也做了很多改变。归纳起来,有两条,一是积德,二是求稳。 作为光头山的大当家,原本是以极度凶残,动辄砍头而闻名于江湖,为什么突然想要积德呢? 这里面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自从胡大彪得了压寨夫人以后,一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他曾经还试过几个不同类型的女人,也是没有什么结果。 胡二彪倒是连着生了七八个孩子,但却全都是女孩,一个带把的也没有。 妹妹胡三彪更加靠不住。她生得像两个哥哥一般粗壮,脾气却比哥哥们还要火爆,她不愿意嫁人,也弄了个小尼姑做压寨夫人,自然不会有子女。 如今,光头山上住着一两千人,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了。 站在大雄宝殿改成的聚义厅门口的台阶上望出去,山寨里屋舍层层叠叠,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派和谐景象。 诺大的家业,竟然要落到无人继承的境地,实在是让胡大彪忧心不已。 为了少造杀孽,为子孙积德,他甚至规定,只有初一或者十五才能杀人,其它日子不行。 老二老三对于大哥定下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条条框框,很是不满。 他们认为,长此以往,这个土匪还有什么狗屁当头?当土匪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快意恩仇吗? 但大哥终归是大哥,他的话不能不听。 胡二彪胡三彪只好把每次的外出行动,安排在月末或者初十左右,这样的话,才能把杀人日期刚好凑到初一或者十五。 并且每次下山之前,胡大彪还要亲自占卜起卦,请夫人解说卦辞,用以测算吉凶,如果有不好的征兆,他就要取消行动。 三兄妹之间,时常因此而发生争执。 今天,前来支援的最后两个山寨的人马已经赶到了山脚下,胡二彪和胡三彪非常高兴,一大早就屁颠颠地下山去迎接了。 此时,他们陪着那两个山寨的大当家,站在山路的最后一个拐弯稍宽处,望着眼前雄赳赳气昂昂鱼贯上山的土匪队伍, 胡二彪赞道: “老李,你们二龙寨这几年的日子不赖啊, 我看你这些弟兄都很精壮。” 李大当家笑道: “哈哈说不上说不上, 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哪能和你们光头山相比。 二当家,只要你们吃肉的时候, 别忘了给俺们弟兄漏一点汤水下来就行了。” 胡三彪骂道: “说啥呢老李! 谁不知道你们刚刚打了一个富户,得了多少? 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 李大当家连忙摆手: “哪有哪有,三当家莫要瞎说,也就两三千两银子罢了, 芝麻粒大小的财气,你们光头山这么大的场面, 哪里瞧不上这些小买卖。” 王大当家道: “说了半天,就数我的日子最难过。 见了胡老大,你们可得替我美言几句, 事了以后,让我也能多带一点粮草回去。“ 胡三彪一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你!我大哥那人你还不知道, 整天吃斋念佛的,心善得不得了。 你们过来也没啥事,闯军已经被我们打退了, 大哥拿出大把银子,无非是想把你们老哥几个都请过来, 一起乐呵乐呵罢了。” 王大当家连忙表态: “三当家说得是,胡老大就是仁义。 咱也不是奔着银子来的,谁家还能没有个事儿, 相互帮衬才是正理。“ 胡二彪见队伍走得差不多了,便道: “咱们也上去吧,我大哥还在等着呢。 有了你们两家这三四百号弟兄,加上前两天赶过来的, 山上如今已经聚集了两千人马, 咱们赶紧上去听听我大哥到底是咋样分派的。” 老李老王都笑哈哈地拱手: “全凭你们大当家调遣,我们没有二话。” 胡三彪道:“二哥,你们先走,我一会儿赶上来。” 胡二彪道:“你要干啥?要走一起走嘛,还要你陪客人说话呢。” 胡三彪白了二哥一眼: “罗嗦啥! 让你走你就走嘛。 我早上羊肉汤喝多了,先撒泡尿,然后就来。” 胡二彪骂道: “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好好好,老李老王,咱们先走。” 土匪队伍逐渐走远。 路边的崖壁下面,趴着骚六和两个队员,他们一个个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突然,他们听到头顶上传来有人走入路旁灌木丛的声音,地上的枯枝败叶被踩得噼啪作响。 第九十五集大战将起 骚六是今天早上,被派出来打探情报的,想看看最后一截山道的路况和防守情况。 他带着两个队员,摸到这一带转了一圈,正要回去复命,没想到被上山的土匪堵住了去路,只好到路边的崖壁上躲藏起来。 此处植被相当茂盛,各种灌木和藤曼盘根错节,虽然是悬崖,倒也不会把人摔下去。骚六等人是山里的老猎户,很擅长在这种情况下隐藏或者攀援。 胡三彪等大队土匪都走过去了,就来到路边的灌木丛,在距离崖边三尺多远的地方蹲了下来。 这两年他们劫掠的都是些小寨堡,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慢慢地她都提不起兴致了。 马上就要和闯军正式开战,,这让胡三彪总算兴奋起来。 她盼着仗打得越大越好,自己也能杀个痛快,好好舒展一下筋骨,她边脱裤子边想。 她觉得自己的刀法已经有所退步,不过每日修炼的内功倒似乎有所精进。 她一用力,渐落的水头又抬起半尺高,激射到前方,在地面上犁出一条窄窄的深沟,泡沫和热气裹挟着沙石,冲下了悬崖。 骚六两手抓着藤蔓,让身体紧贴在崖壁上,像一只壁虎。 他听到头上传来刷刷的水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猛然间,一股温热的水流,就已经从他的头顶,流到他的耳朵,然后是脖子,胸脯,肚子,最后都灌进他的裤裆里。 骚六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把头轻轻抬起一点,避免流水从耳朵拐到他嘴里。 胡三彪这一泡尿很长,足有一刻钟。 尿完以后,她起身退后两步,满意地打了两个颤,然后仔细系上裤腰带,蹒跚着走到路上,上山开会去了。 骚六等人回到驻地,还没有开口汇报,就见杨寡妇抽了抽鼻子,嘟囔道: “哎呦,这是啥子味道啊!” 然后冲着骚六怒吼:“骚六,你是不是又尿裤子了?” 杨寡妇如今已是总队长夫人,地位尊崇,骚六不敢像以前那样和她对骂,只嘟囔道: “没有没有,你不要胡说啊。” 杨寡妇上前一步,想要去摸他的裤裆,骚六连忙躲开,指着另外两个队员分辩道:“他们俩都能作证,我可没尿。” 杨寡妇退后两步,用手在鼻子前面不停扇着风,别着脸骂道: “果然又尿裤子了,今天这味道还挺冲。” 一个队员解释道:“我们骚队长确实没尿,是那个胡三彪尿的。” 杨寡妇一撇嘴: “行啊,骚队长,打探情报这活儿真是危险, 一不小心,土匪都尿到你裤裆里了。” 李云龙见夫人说得不像话,连忙拦住道: “都别扯淡了。骚队长你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骚六就把山上的道路情况约略讲了讲。 半山腰这片平地,距离山顶的直线距离,大概也就是一百来丈,但是慢坡的山路绕来绕去,想要攻击山顶的匪寨老巢,起码还有三四里山路要走。 土匪在山顶没有布置火枪火炮,但却堆积了一些圆木和大石头,可以威胁到山路上的某个路段。 骚六对于这泡尿的解释,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杨寡妇问:“你是说,他们山寨的三当家,真是一个女人?” 骚六点头:“是,胡三彪就是女人。” 杨寡妇释然: “怪不得呢,你这次的味道特别冲,还有一股羊膻味。” 另一个队员慌忙解释:“她说是早上羊肉汤喝多了。” 蓝采和问:“这么说,山上现在有两千土匪?” 骚六道: “反正听胡二彪的说法,他们原本有一千人, 现在又请来了一千帮手,准备对付李自成。” 李云龙击掌骂道: “这些土匪来得好啊,平常咱们想找也找不到他们, 这次正好可以一网打尽。” 蓝采和倒是有些担心: “要是土匪真的有两千人, 那咱们的兵力是不是有点单薄啊? 按说他们没有火器,咱们硬攻的话,应该也能打上去, 就怕伤亡太大了不好。” 李云龙很是不以为然: “打仗岂会没有折损? 不过四弟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土匪虽然人多,但都是乌合之众, 咱们只要一阵猛轰,再加上劲弩攒射, 想必敢于反抗的,也不会剩下多少。” 蓝采和还是感觉不妥,他皱眉道: “有没有办法把土匪引到半山腰这块平地上, 先用大炮轰死一半,剩下的也吓破了胆,那就好办了。” 李云龙道: “嗯,这个主意好。 那我就派一个中队上去,猛攻一阵,然后佯败, 争取把土匪引下来。“ 杨寡妇大剌剌站在李云龙身后,这时候插嘴道: “你说的未必可以成功,多半还会折损不少弟兄。” 李云龙感觉很没有面子,怒道: “我和四弟在商议军机大事,你也来插嘴? 赶紧走开!“ 杨寡妇却说:“这事其实不难,交给我就行。” 蓝采和奇道:“那你说说,有什么办法?” 杨寡妇道:“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李云龙见杨寡妇说得认真,便道: “好好好,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啊。” 杨寡妇一挺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山上的聚义厅里,气氛热烈。 光头山三位当家和近几日赶来助拳的六个山寨的头领欢聚一堂,共同商讨应对闯军的战术配合,后勤保障以及缴获分配等等诸多问题,虽然各个山寨亲疏不同,有些相互之间还很有些龌龊,但好在光头山胡大当家非常仁义,很注意照顾到每一家山寨的利益,所以总体来说,会议的气氛还是相当和谐的。 商议告一段落,大家正准备把酒言欢,这时有喽啰来报,说是半山腰突然出现了很多乡民,鼓噪不已,不知是什么情况。 众头领停下说话,仔细一听,确实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传来。 这就奇了,这半山腰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许多乡民呢?要知道,不但是以前的两次官兵围剿,也包括前些天的刘宗敏攻山,都没有到过这个地方啊。 胡大彪兄妹三人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只好一头雾水地带着众位头领,来到山崖边上的观景台。 这是一个八角凉亭,平日里,胡大彪经常坐在这里饮茶,冥想,眺望远处层层叠叠的群山。 站在亭子里,半山腰的那块缓坡平地一览无余。 只见真的有很多乡民正沿着山路,往这边涌来,他们扶老携幼,拿着扁担和锄头,总数怕不下千人。 胡大彪兄妹三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都猜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九十六集骂阵 胡二彪取出千里镜,对着下面仔细看。 在这个年代,千里镜可是军国重器,一般人难得一见。胡二彪珍藏的这一杆,是去年在沔县附近捡漏得到的。 他边看边说:“大哥,他们还举着条幅呢,上面写的有字。“ 胡大彪一把抄过千里镜,骂道: “平时不念书,一辈子都是睁眼瞎。“ 他对着山下看了一会儿,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只见条幅有很多,上面写着诸如“血债血偿“,”为柱子报仇“,”翠花不能白死“,”严惩光头山土匪“等等杀气腾腾的内容。 他很是疑惑:“谁是柱子?谁是翠花?“ 胡三彪问:“二哥,是不是年前你去凤州杀的那几个人?“ 胡二彪也是糊里糊涂,他杀人太多,仇家自然也很多,想了一下,哼道: “哼! 不管是哪里过来的刁民,我看这一定是李自成他们在捣鬼。 前一次刘宗敏没有占到便宜,现在想跟咱们玩阴的。“ 胡大彪微微点头: “嗯,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李自成把主力隐藏在后面的林子里, 先用这些刁民把咱们引下山,然后打咱们一个埋伏。“ 胡二彪很是不屑: “实力不济,弄这些花招又有个屁用! 听说闯军大败,如今李自成手上只剩下几千人马, 能打的精锐恐怕还没有咱们多。“ 胡三彪在一旁跃跃欲试: “那还商量啥? 我这就带人下去冲散刁民,二哥你跟在后面, 闯军胆敢露头,你就灭了他们。“ 胡大彪连忙阻止: “别别别,先不急,这事儿透着一股邪气,咱先看看再说。“ 山上众人还在讨论,就听得山下突然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女声: “为死难乡亲们报仇!” “胡大彪,胡二彪,胡三彪,快快下来受死!“ “缩在窝里,就是乌龟,就是老鳖。” 众人看去,只见山下一群女人,手里拿着喇叭筒,正朝着山上声嘶力竭地叫骂。 胡大彪三兄妹对于眼下这个局面,很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不是很担心,但也觉得在其它山寨头领面前大大失了面子,很是无趣。 又有一个破锣般的女声传来: “胡大彪胡二彪胡三彪,你娘被驴日了,才生下你们三个杂种。” “你们都是杂种,一定会断子绝孙,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这句话直接戳进了胡大彪的肺管子,他的脸变得铁青,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胡二彪怒道: “大哥,你不要拦着,我先下去杀光这帮瓜怂。” 胡大彪勉强摇摇手: “不急,看看他们还有啥新花样。” 胡三彪撇嘴道: “能有啥花样? 不就是把人马藏在后面嘛,咱还能怕了他? 我这就召集队伍,杀他个片甲不留。” 山下,杨寡妇带着两个班的女警察,改成普通乡民打扮,拿着厚纸板做成的喇叭筒,正在有组织地轮番叫骂。 看山上还是没有动静,杨寡妇便拿过喇叭筒,亲自吼道: “胡大彪胡二彪胡三彪,断子绝孙的老鳖!” “姑奶奶给你们做点吃食,早点下来趁热吃!” 山上的众位头领,看到下面这帮女人,站成一道人墙,挡住了后面的视线,然后前面的两排女人,竟然毫无廉耻地蹲下来,对着山上撒尿。 见此情景,胡大彪虽然强装镇静,但两股鼻血已经悄然流了下来。 胡三彪拔出长刀,怒吼道: “二哥,你随我下山,咱们杀光这帮瓜怂! 我要把这些婆娘的头,摁进她们的屎尿里, 让她们咋样拉出来就咋样吃回去。” 其它山寨的那些头领也已经坐不住了。 胡大彪脸色乌青,叹了口气,断然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用再客气了。 老二老三,还有各位头领, 你们把弟兄们统统带上,要杀就不要留手, 今天咱们要杀他一个人头滚滚,片甲不留。” 胡二彪胡三彪带着手下的喽啰,后面跟着其他几个山寨的土匪,总共一千五百人,浩浩荡荡,向山下冲去。 半山腰,女兵队还在山路上不紧不慢地大小便。 杨寡妇大声吆喝着给大家鼓劲: “不要惊慌,不要惊慌,保持队形,保持队形, 土匪现在刚刚露头,等他们跑到这里,还有几里路呢。” 她又拿起喇叭,对着山上大喊: “跑快,跑快, 谁跑得快,谁就能吃上热的!” 躲在后面森林里的李云龙和蓝采和,手举望远镜正在观察。 看到山上的土匪真的被杨寡妇骂出来了,蓝采和不禁一竖大拇指: “嫂子真是智勇双全,二哥有福了。” 李云龙也觉得面上有光。 他把指挥权交给马保国,自己坐在后面,继续陪蓝采和聊天。 马保国长着一张喜庆的圆脸,是李云龙的老兄弟,现在担任大队长之职。 他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油条,做事不慌不忙。 他要求前面的乡民逐次撤退,要做到看起来很狼狈,实际上很有序的效果。 另一方面,命令护厂队按计划进入预定阵地,做好战斗准备。 胡三彪冲在最前头。 她带领手下三百多喽啰兵,急行军赶到半山腰,看到那群该死的女人仍然不知死活,还在那里嘻嘻哈哈,不紧不慢地冲着这边叫骂,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百丈。 胡三彪长刀举起,大喝一声:“弟兄们,杀呀!” 喽啰们纷纷举起兵器,嗷嗷叫着,向着女兵队冲过来。 杨寡妇看到身后的乡民都已经跑得远了,这才招呼队员们准备撤退。 胡三彪没想到这帮乡下娘们这么能跑,双方一直保持着三四十丈的距离,就是追不上。 土匪们高速冲刺了这么久,都累得呼哧带喘,就在他们已经准备停下来,稍微休整一下的时候,前面乱糟糟的乡民,突然从中间分开,顺着两边草坡溜走了。 迎面山路上,出现了一支四五百人的队伍,他们穿着统一的绿色裤褂,怀抱弩机,面无表情地和土匪们对视着。 这些人的前面,还摆着四门火炮。 火炮倒没多大,但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冷硬的光。 第九十七集破寨 “娘的,果然有埋伏。” 胡三彪抬手止住队伍,正在考虑是后退还是直接杀过去的时候,就听到对面阵中有人大喊:“散弹三连射,预备!” 胡三彪直觉不好,她迅速指挥手下疾退,想尽快拉开一段距离,再商讨合适的战法。 谁知后面二哥的队伍跟得太紧,地形也很是狭窄,一时半会儿,很难退得回去。 就在此时,大炮响了。 胡大彪站在观景台上。 他看到山寨的队伍刚一出动,半山腰的乡民就发生了混乱,有些人已经开始掉头往回跑了。 “这些怂货!”他骂道。 等看到三妹举着长刀,像狗撵兔子一般,把胆敢骂阵的那群女人撵得玩命奔逃的时候,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他在千里镜里,发现了远处的异常情况。 有一股人马出现在乡民后面,还抬出来了四门大炮摆在路上。 果然有埋伏!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 “快退,快退,快退回来。” 他大声呼喊,想把三妹叫回来。无奈距离太远,他的喊声淹没在一片嘈杂中。 沉闷的炮声,轰隆隆地在山谷中回响,胡三彪和她身后的喽啰,像被飓风吹过的麦浪,成片成片地倒在地上。 土匪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炮击,队伍瞬间失去了指挥,也没有了建制,冲在前面的,大部分还都呆立在原地,忘记了逃跑。跟在后面的,仍在拼命往前挤,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炮继续轰鸣。 三轮炮击以后,胡三彪和紧随而来的胡二彪两部人马,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 炮兵打了三轮以后,迅速前移,占据一处小高地,使用球形炮弹,两门炮打斜线,直接封死土匪身后逃回山上的通道,另两门炮对着人员密集处连续射击。 小炮的炮弹虽然不大,但是仍然能将膀大腰圆的大汉打得如同西瓜般爆炸开来,血雨腥风之下,周围的土匪们肝胆俱裂,一个个腿脚发软,趴在地上不敢稍动。 有的铁球落地太早,还在草地上蹦蹦跳跳,反而像穿糖葫芦一般,伤害了更多的人。 战场处在一块半山腰的平地上,但地势并不宽敞,大炮一两千米的射程,使整个战场的所有位置,都在被打击范围之内,土匪们无处躲无处藏,也无法退回山上,除了趴在地上哭嚎,就只能像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护厂队在马保国率领下,开始进行阵列突击。 他们排着紧密队形,沿着道路向前缓慢推进,不断射杀慌不择路狼奔豕突的目标。 远处,突然有一个光头汉子跪在地上,高举双手,示意没有武器,他冲着行进中的护厂队不停地大喊大叫。 马保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本不想理会,直接射杀也就算了,不过最后他还是叫停了队伍。 只见那人膝行向前,又爬过来十几丈,带着哭腔喊道: “闯军的好汉们,我们不是胡大彪的人, 你们双方的恩怨,与我们无关。 还请各位好汉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些兄弟的性命。” 投降不杀,是行动之前就确定下来的政策,虽然蓝采和并不想要这些土匪出身的俘虏。 马保国拖长声调,大声喝道: “把你的人聚在一起,扔了刀枪,跪在路边,等候发落。” 有了王大当家带头,其他几个山寨的土匪也都有样学样,很快就收拢队伍,跪地请降。 大部队后面,紧跟着孟三带着的补刀队,他们负责给垂死或者装死的土匪补刀。 补刀队后面,跟的是拿着木棍和绳索的乡民,他们负责捆绑俘虏。 战事的进展,完全符合蓝采和在斗杀野牛王之后,对于这个时代战争的感悟。 那就是交战双方真正的对峙,往往只能维持极短的时间,平衡将很快被打破。 今天就是如此。 大炮开始轰鸣以后,土匪就立刻溃散,在强大的火力面前,他们毫无抵抗能力,自始至终,没有组织起来一次像样的反扑。 整个战斗过程,如同钢刀落在豆腐上,没有丝毫阻碍。 前后不到一个小时,整个战场就安静下来。 冲下山的一千五百多土匪,一半死在地上,剩下的都被反绑了双手,串成几串,等候处理。 也不是没有意外。 孟三带领的补刀队,在地上的死尸身上杀得兴起,有些忘乎所以的时候,放松了警惕性,突然,一个没有死透的土匪暴起,一刀插进了一名队员的肚子。 这个土匪就是胡三彪。 她本来冲在最前面,炮响的一瞬间,十几年的战斗经验,让她凭借直觉,迅速扑倒在地,虽然也受了伤,但并不致命。 她利用炮击的间隙和硝烟掩护,咬着牙向后面爬去。 半路上,她还碰到了她的二哥。 胡二彪的脑袋很完整,但身体被打碎了。 胡三彪抱着二哥的头,嘶声痛哭。 他们兄妹三人,纵横秦岭十几年,何等的威武霸气。 没想到啊没想到,一点儿征兆都没有,怎么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折在今天了。 不过,好像也不能算毫无征兆,大哥不是说,早上有黑老鸹拉了他一脸吗? 胡三彪眼看无法逃回山上,就干脆趴在地上装死。 补刀队上来的时候,她知道逃无可逃,只好拼死一搏,杀了一名闯军,自己也被几把钢刀同时插入后背。 胡三彪倒地时,她的脸正好砸中一座杨寡妇她们留下的黄金塔。 胡三彪感觉味道浓郁,似乎尚有余温。 胡大彪站在山上,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感觉如同做梦。 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几年才有的大好局面,怎么如同一个泡泡,被风一吹,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呢? 他恨不得纵身跳下去,和老二老三死在一起。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毕竟是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他叫来手下布置了防守任务,然后自己匆匆赶回家,收拾细软,准备跑路。 攻山的难度已经不大。 土匪山寨虽然储备有滚木雷石,但数量不多,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因为从来就没有操练过这个科目。 炮队被推到最前面,几炮打上去,山顶观景台的凉亭就被打塌了,附近防守的土匪立时一哄而散。 护厂队在上山的过程中,真的有一名队员被山上推下来的一根圆木砸中肩头,倒地不起,那根圆木改变方向以后,扫在另一个队员的大腿上,那个队员就和圆木一起,滚到山崖下面去了,生死未知。 除此之外,护厂队就再也没有受到其它的有效攻击。 到了山顶以后,还在抵抗的土匪已经寥寥无几,护厂队一阵钢弩齐射之后,又扔了一轮手榴弹,巨大的爆炸声中,光头山土匪大寨就这样被彻底打破了。 第九十八集缴获 蓝采和上山的时候,战事已经平息了。 大部分土匪都是被一开始的大炮散弹轰击打死的,尸体横七竖八地交叠在一起,真正的尸山血海,很有视觉冲击力。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道,山路上也是滑腻腻的。 蓝采和小心翼翼地走着走着,脚底下突然一滑,差点就栽倒在死人堆里。 回头一看,原来是踩住了一根大肠,也不知道是谁的。 他强忍胃部的不适,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战场。 来到山顶,蓝采和与李云龙一起在土匪大寨里来回转了两圈,不禁暗自点头。 整个山寨井井有条,各种服务功能完善,并且风景优美,完全够得上后世一个旅游度假景区的标准。 看来这胡大彪虽然只是一介山匪,但他的管理水平还是不错的。 正在溜达,罗鸣带着几个队员迎面走来,他们把拖着的一个人扔在地上,立正敬礼道: “报告总队长! 胡大彪被我们抓住了,怎么处理,请指示。” 蓝采和一愣:“哦,这就是胡大彪?” 只见地上躺着的家伙,看着有三四十岁,和胡二彪长得差不多,黝黑粗壮,却穿着一件文人式样的蓝袍。 他腿上中箭,双手被缚在身后,目光凶狠,脸上颇有愤愤之色。 罗鸣道: “是,此人就是胡大彪。 我们奉命在后山等了不久, 就看见此人带着家眷,还有二十几个土匪, 用扁担挑着金银细软,沿着后山小路逃出来。 兄弟们两轮齐射,就把他们解决了。” 李云龙点头嘉许: “嗯,干得好!记你一功。” 他又问蓝采和: “这家伙咋办? 直接杀了,还是交给官府换点钱?“ 胡大彪一伙儿在汉中府地面上名气很大,如果把他和这些俘虏都交给谢若林拿去报功,肯定又能升官。 但此事和李自成搅在一起,如果张扬开来,后续必然麻烦不断,不符合蓝采和闷声发大财的总体构想。 他摇摇头:“算了吧,换不了几个钱,还惹一屁股麻烦。” 又冲着罗鸣说:“把这家伙弄起来。“ 几个队员上前,拽住胡大彪的脖领子,让他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却见蓝采和二话没说,走上前去,突然一个左勾拳,结结实实打在胡大彪的肚子上,胡大当家疼得弯下腰去,又被蓝采和用膝盖重重顶在下巴上,胡大彪整个人猛然向后仰倒,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蓝采和拍了拍手,又在胡大彪身上吐了口唾沫,骂道: “装什么装,你个垃圾!” 旁边的罗鸣等人已经看呆了,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蓝采和如此身手,不禁纷纷喝彩起来。 “蓝总裁好手段!“ “蓝总裁威武!“ 蓝采和板着脸道: “这种半死不活的俘虏带回来干啥? 直接拉去处理了吧。” 罗鸣连忙敬礼: “是!马上处理。” 不久之后,一声闷响从后山传来。 叱咤风云十几年的胡大彪,被一颗手榴弹炸成了碎块。 大获全胜以后,各种善后事宜陆续展开。 首先是打扫战场。 蓝采和最见不得山下横七竖八的伏尸,就让李云龙赶紧处理。 李云龙把任务交给了马保国,马保国又把这个工程转包给了随行的华阳县乡民。 这帮大明百姓对于战场上的鲜血和碎肉似乎熟视无睹,他们嘻嘻哈哈,相互打闹着,干得热火朝天。 最大的麻烦是俘虏。 这些土匪,一个个作恶多端,放肯定放不得,但是要把他们全杀了,似乎也不大合适,至少蓝采和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思来想去,最后的方案是,把俘虏中的土匪头目甄别出来,一律射杀,剩下的小喽啰,以及土匪家眷,全部遣散了事。 山寨里那些被掳来的人质和乡民,一律发给路费,各回各家。 无家可归的,可以继续在山下种田谋生。 麻烦虽多,但与庞大的缴获比起来,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胡大彪在这里经营了十来年,积累的财富之多,大大超乎众人的想象。 简单统计之后,王启年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告诉蓝采和,光是金银的数量,就超过五万两,还有大量的珠宝玉器,文玩书画,锦缎瓷器等等贵重财物。 仓库里其它的普通货物,如布匹,茶叶,山珍,等等,也有很多,数量之大,一时半会儿很难弄清楚。 单是各种粮食,毛估估就有七八千甚至万石,足够原来山寨里面的两千人吃一年的。 蓝采和笑道: “这胡大彪还真是一个人才! 他这个寨子,还有里面积存的物资, 好像都是给闯王准备的。“ 李云龙哼了一声: “哼! 咱也可以把值钱东西的拿走,然后把寨子一把火烧了。“ 蓝采和摇头道: “不好不好,烧了干啥? 损人不利己嘛。“ 李云龙对于蓝采和的态度很不理解。 他觉得凭着护厂队现在的实力,完全不必惯着李自成,找机会将他们一举剿灭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蓝采和不这么想。 留着李自成是有大用的! 他还等着几年以后,李自成的队伍发展壮大起来,一举推翻大明朝呢。 大明朝虽然腐朽不堪,早就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但蓝采和可不愿意亲自赤膊上阵,加入到这种狗咬狗的内战之中去。 护厂队休整一天,立即派出两个中队,开始分头出击。 在俘虏的带领下,逐一剿灭其它六个土匪山寨。 运回来的金银财物,不绝于途,数量之大,完全可以与光头山匪寨相匹敌。 如何转运这些物资,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山路难行,来时只感觉两千辎重队人手足够,现在才发现,这点运力,根本就不济事。 虽然华阳县过来的有一千多男女老少,但他们每人领到一两银子,一匹布和五斗米的赏赐之后,就已经完全被占住了手,无法再帮忙运输别的东西了。 最后,王启年和杨慎带领的辎重队能运回铜钱坝的,除了十万两左右的金银,其它完成打包的细软,还有不少都无法弄走,最终留在了山寨里。 第九十九集移交 三月初一,无名山谷。 刘宗敏和田见秀正在陪着闯王李自成吃完饭。 晚饭是稀米粥,里面放着一些新采回来的荠菜。 三个人各自端着一个大碗,蹲在一根倒伏的粗大树干上,哧溜哧溜地喝。 刘宗敏率先抱怨道:“天天喝这种野菜汤,嘴巴都要淡出个鸟。” 喝了口粥,他又骂道: “他娘的! 看来我那个干儿子真是指望不上了, 原本我今天还等着他给我孝敬一条牛腿呢。” 前些天,田见秀与蓝采和约定好了,双方三月初一在无名谷会合,然后一起去打光头山。 结果今天他们盼星星盼月亮,一直等到天色将晚,还是没见到蓝采和的影子。 田见秀也是有些拿不准: “按说不应该啊。 蓝兄弟办事一贯靠得住。 若是他不想来,完全可以明说,犯不着哄骗我们。“ 李自成嚼着嘴里的一疙瘩荠菜,伸长脖子,艰难地咽下去,道: “那就再等他一天, 若是明天还不来,那后天我们就全营开拔, 拼死也要拿下光头山。“ 闯军在这个山谷休整了一个来月,如今粮草已尽,官军追兵也已经迫近,此时再北上或者南下都失了先机,唯有进山躲避一条路可走。 李自成又喃喃叹道: “唉! 这常言道,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无论是粮草还是地盘, 归根结底,还是得靠咱们这些老兄弟拿命去换。“ 田见秀笑道: “闯王不必忧心。 我看蓝兄弟这人不错, 既然跟咱们有过约定,那么日后必有交代。“ 刘宗敏嗤笑一声: “老田,你把老婆孩子送到铜钱坝安置, 自然要替那小子说好话。 在我老刘看来,我那个干儿子也只是靠着吃掉咱们那批辎重, 才有了如今的舒服日子。“ 李自成听他语气不善,连忙打圆场: “老刘你莫要胡说。 你我兄弟都是厮杀汉,过一天算一天, 那也没啥,可女人孩子过不了这种日子。 你老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家眷的弟兄肯定会有后顾之忧。 我看老田把老婆孩子送去铜钱坝,就是个好主意, 其实我原本也想这样办,只是夫人没答应。“ 第二天,蓝采和仍然没来。 闯军便不再等,三月初三,全军拔营,向东而去。 此处距离光头山有一百五十里山路,正常行军的话,需要走四五天的时间。 如今闯军带着老营家眷,还有部分辎重,速度就更加快不起来。 三月初五,派往光头山方向的哨探回报,说光头山匪寨前几天已经被一股不知身分的武装袭破,山上一众土匪,包括胡氏三兄弟,大部分被杀,其余皆已遣散。 听了这个消息,刘宗敏被气得哇哇大叫: “我就知道,那个干儿子没安好心。 这事儿绝对就是他跟李云龙干的, 吃独食,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他见李自成沉着脸没啥反应,就急了: “哥,那你们慢慢走,我这就带队赶过去, 我怕再晚两天,山上的大米都被我干儿子搬空了。“ 李自成摇头苦笑: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你现在着急有个屁用。 一起走吧,你手下也不剩几个人了。 究竟咋回事,到了一看便知。“ 虽然嘴上说不急,但李自成还是让队伍加快了速度,三天以后,终于抵达光头山下,并且见到了华阳集团护厂队的接待人员。 此人自称孟三,田见秀,刘宗敏等人都是见过的。 田见秀问他:“蓝兄弟可在山上?” 孟三道:“我大哥回矿上去了,他忙得很。” 刘宗敏记得蓝采和身边有几个要饭花子,这个孟三好像就是其中之一,他见这小子如今领着十来个人,站在路旁,都穿着一身绿衣服,打扮得怪模怪样,便很是不屑: “姓蓝的走啦? 他是心虚吧? 我猜山寨的东西都被你们搬空了吧?“ 半年前,孟三这样的小叫花子,见了刘宗敏这样的大贼,一定是双腿战战,大气都不敢出。 说来也怪,这才几个月不见,孟三再次站在刘宗敏,李自成身前,却已经不再害怕,甚至隐隐有了一些心理优势。 只见他一侧身,伸手邀请道: “几位将军,请跟我来。 到了山上,一看便知。“ 刘宗敏见这个叫花子如此做派,便更加不齿,便一路冷笑着跟随上山。 但是他们也害怕蓝采和这是在耍花招,想欺骗和迷惑他们,以便在半山腰打他们一个埋伏,所以还是有所防备,队伍分开几段,以便相互策应。 岂知一路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碰到,只在山顶的大寨门口,还站着一排十来个穿着绿衣服的小喽啰,刘宗敏见这些人身材矮小,都不像身怀武功的样子,但一个个配着短刀和钢弩,腰带上还挂着两个铁疙瘩,神情凶悍,也不禁微微点头,暗忖: “干儿子练出来的兵,倒是好看。” 转念又一想,自己率队过来攻山,没有打下来,还伤亡不小,这干儿子不声不响就拿了下来,自己面子上须不好看。 于是他便退后两步,隐于人群中。 孟三办完交接,也不再停留,直接带人下山而去。 晚饭还需要等一会儿,李自成便泡了一壶茶,在塌了半边的观景台上,和几个老兄弟闲话。 观景台位置极佳,李自成见远方层峦叠嶂,晚霞灿烂,大寨以内道路整齐,屋舍俨然,他内心里积聚已久的郁闷,转瞬之间一扫而空,不禁笑道: “想不到啊,这土匪的日子,竟是这般逍遥。“ 高氏坐在一旁,喜滋滋地翻看账本: “这蓝兄弟做事,总是出人意料。 他给咱们留下的东西,也不比当初咱们留在铜钱坝的少。“ 田见秀也是笑道: “我看粮食都有八千石,够咱们吃半年了。“ 高氏道: “兵器,铁器,布匹都不少, 这个寨子也尽够咱们住了。“ 她转向李自成: “当家的,我看这里不错, 咱们能不能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 刘宗敏哼道: “哼! 我觉得这个干儿子没安好心。 他把这些留给咱们,不过是想让咱们在这里当一辈子土匪罢了。“ 刘宗敏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这次蓝采和不但把大寨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给他们留下了三样东西。一是高氏拿着的账本,二是一杆千里镜,三是四门小钢炮。 账本记录的物资之丰富就不说了,蓝采和只带走了金银财宝,这些东西对于闯营,原本就没有什么用。 千里镜和小钢炮,可都是不得了的军国利器,有了这两样,即便有十万官军过来攻山,恐怕也讨不了什么便宜去。 李自成单手叉腰,右手豪气地一挥: “住一段就住一段嘛。 咱们正好可以养精蓄锐,招兵买马, 等时机合适,就重新出山,角逐天下……“ 第一百集一年之计在于春 三月初十,华阳集团会议室。 会议室在蓝采和办公室隔壁,和学生教室一般大。 一张长方形会议桌摆在正当中,上面盖着灰色的桌布。 会议桌很长,有两张乒乓球案子的长度。 桌子两边,各有六张软面椅子,坐着十二个人。 桌子上摆着两支花瓶,里面插着嫩黄色的迎春花。 还有两排带盖的纯白茶杯,摆得非常整齐。 每个茶杯旁边,还配一个方形玻璃烟灰缸。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大家都在抽着烟,锁着眉,苦着脸,认真地研究年度工作计划表。 今天与会的除了集团总裁蓝采和,还有副总裁王启年,副总裁杨锦麟,护厂队总队长李云龙,民政负责人杨慎,动力机械负责人杨锐,基建负责人李牧,农业负责人肖老三,化工和军工负责人白素素白亮亮,信息负责人张京生,白素素作为会场唯一女性,兼任记录员并兼倒茶水。 所有人对于这种一大群人凑在一起,脸对脸的开会形式很不习惯。 对于蓝采和草拟的华阳集团各项工作年度计划表中提出的一项一项具体任务,以及分解到每人头上的各项指标,更加不习惯。 比如要求王启年实现一百万两银子的销售回款,其中金属制品五十万两,玻璃制品四十万两,其它产品十万两。 比如要求华阳学院达到200人,小学部招生超过300人,矿工扫盲班要求达到每人识字300个,能进行100以内的加减乘除。 杨锦麟作为正宗科场进士,前中央官员,对于蓝采和的学问,自然是佩服的,但对于这种没有正经出身的年轻人,他还是有着一定心理优势的。 如今看到白纸黑字写着的百万两白银的年度销售目标,他终于受到了震撼。 华阳集团也不过是刚刚组建的一个草台班子,假以时日,等到明年后年,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一个什么样子。 文件中给出的教育指标也十分明确,他作为这方面的负责人,享受崇高荣誉的同时,也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关于农业,要求黑龙河上新建三座桥,垦荒三万亩,其中一万亩已经基本完成,另外两万亩要尽量提前。建设三个新农庄,每个农庄达到二百户到三百户居民的规模。 农业生产当年实现粮食收成两万石,养鸡养猪养羊养牛养鱼若干。 文件还要求同时修建或者拓宽厂区道路以及厂区直达华阳县的道路。 修建两个矿工宿舍区和一个商品房小区。 矿工宿舍为三层楼房,每层二十个房间,每个房间住八个人,每个宿舍区二十栋楼,如此,,两个宿舍区就可以解决将近两万人的住宿问题。 商品房小区也是二十栋楼,分为一室一厅60平,两室一厅90平,三室一厅120平和四室两厅150平几种户型,配套食堂和学校。 房子采用水泥预制板加红砖结构,暖气,热水和自来水入户,有厨房有厕所,上水为一寸钢管,下水铸铁管,小区下水道为粗水泥管。 修建商品房本是蓝采和与王启年共同商量出来的一个收割矿工的计策,所以王启年也很是重视,只见他皱着眉,指点着文件问道: “你这个户型不合理啊, 一室一厅和两室一厅完全没有必要建嘛, 建好了也卖不出去。” 蓝采和问:“为啥?” 王启年道: “既然结婚了,夫妻总要一间房吧? 总要儿子一间,闺女一间吧? 既然肯买房子的人,书房总是要一间吧? 再说,若是父母同住的话,总要一间吧? 若是再有个小妾,总要单独一间吧? 还要考虑下人的房间嘛。“ 听他这么说,众人都笑了。 蓝采和道: “照你的说法,最少也得七室一厅才够。 你不能按照你家的人员结构套到工人身上。“ 李云龙道: “别说七室一厅,大哥家买两套,十四室两厅都不够。” 原本在这种集团会议上,李云龙一般是不发言的。 但这次护厂队进山剿匪,收获颇丰,他的腰板也就硬了起来。 他抽着烟,喝着茶,不时插几句话,很有些志得意满。 蓝采和妥协道: “好好好,你说的也有一点点道理。 那就把一室一厅取消掉,从两室一厅开始。 另外,咱们再建一个别墅小区,一个宾馆和一个办公楼, 保证满足各种需求。“ 光头山剿匪只是一个小插曲,蓝采和的主要精力,肯定还是放在矿山上。 他的总体思路,就是利用现在的兵荒马乱,在不引起官府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发展壮大,尽量多的从大明朝吸取营养,早日达到九层塔理论的第三层或者第四层,等到各方势力回过神来,准备找麻烦的时候,华阳集团就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了,谁也不再能奈何它什么。 自从蒸汽机弄出来以后,虽然还存在密封不好,跑气严重,效率不高的问题,但这其实已经是比较先进的结构设计,别人不理解这东西的伟大意义,但蓝采和却是信心满满。 有了蒸汽机,机加工车间的各式机床就可以实现更新换代,加工能力和加工精度,都有了数量级的提高。 炼钢炉也可以在动力机械的加持下,达到三十吨以上的日产量。 原本无法量产的水泥厂和砖瓦厂,已经可以正式投产。 肖老三皱着眉头问: “咱们化肥够不够一万亩地用?” 蓝采和示意白素素回答。 白素素白亮亮姐弟俩的日常工作,除了在华阳学院代课,主要就是协助蓝采和搞化工。 白家姐弟非常聪慧,对于物理和化学特别有兴趣。 现在所说的化肥,其实是在煤焦化和炼钢过程中,摸索出来的煤焦油综合利用。 主要产品是硫磺,煤油,沥青,硫酸铵等等。 肖老三需要的,就是硫酸铵。 白素素问:“你们一亩地准备用多少斤?” 肖老三被问得张口结舌,眼睛里都是茫然。 他长得黑瘦矮小,不爱说话,谢九妹很是看不上他。 但此人是个种田务农的好手,得到了蓝采和的看重,也迅速成为华阳集团的骨干人物。 化肥这个名词,他是刚刚听说不久,自然不知道一亩地要用多少。 众人都把目光转向蓝采和,因为他经常吹牛说,田地里只要加上化肥,产量就能翻倍再翻倍。 蓝采和摸摸鼻子,又揉揉耳垂,有些许的尴尬: “你们都看着我干啥?我又不会种地。 我估计啊,我猜,一亩地一百斤肯定合适。“ 白素素道: “一百斤就不太够,八十斤就差不多。” 蓝采和大手一挥: “好,就这么定了,反正是头一年嘛,咱们摸索着来。 等有了经验,明年咱们再搞一个猛的。“ 第一百零一集风云突变 五月初五。 今天是端午节,华阳集团各部门正常上班,并没有放假。 开春以来,一切按照议定的年度计划进行,集团上下近万人不眠不休,高歌猛进,形势一片大好。 今天也是蓝采和穿越大明朝的一周年的纪念日,只是此事过于隐秘,不足与外人道。 此时,蓝采和正在李云龙屋里吃粽子。 他俩刚从靶场回来,李云龙过于兴奋,便请蓝采和到家里做客。 新的住宅小区以及别墅区都是刚刚动工没多久,等到下半年才能建好,所以他们现在其实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蓝采和住在北面一排,李云龙住在西面一排,相距没有几十米远。 但由于他们都是大忙人,每天早出晚归,也就并不是经常能见面。 杨寡妇自从嫁给了李云龙,心情很是愉快,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俨然焕发了第二春。 她原本称呼蓝采和为“蓝公子”,如今已经改口为“她叔”,这个她自然是她的女儿小青。而小青嫁给孟三以后,便跟着孟三,称呼蓝采和为大哥。 杨寡妇扎着围裙,进进出出给他们准备酒菜,哥俩便坐在沙发上聊天。 今天去靶场,是试验新鲜出炉的米尼步枪,这也是蓝采和送给李云龙的第一件现代化武器。 之前护厂队装备的钢弩虽强,毕竟是一种冷兵器。 手榴弹也由于使用的是黑火药,重量大,杀伤力不强,所以也算不得什么。 而米尼步枪则不同。 它可以说是黑火药前装枪的最强设计,射程,射速和威力都不错,领先这个时代二百年。 能造出来米尼步枪,得益于蒸汽机对于工业能力的加持,以前做不了的枪管和膛线,现在已经不成问题。 李云龙对于新枪四五百米的有效射程,很是不可思议,以后打仗,岂不是可以在敌人还没有看到己方之前,一排枪打过去,战斗就结束了? 酒菜摆上,心理上已经成为天下第一大将军的李云龙,给蓝采和满上一杯酒,真诚道: “四弟,二哥得敬你一杯! 有了这杆枪,以后谁他娘的再敢炸毛, 咱兄弟立马灭了他!“ 两人碰了杯,蓝采和笑道: “打农民军还行,要是碰到鞑子骑兵,还是差点意思。” 觥筹交错,两人喝得高兴,杨寡妇又端了一盘河虾进来,摆在桌子上。 蓝采和客气道: “嫂子别再忙活了,我们俩也吃不了多少。 弄太多菜也是浪费。” 杨寡妇道: “完了完了,眼看着就完了。 只剩一条鱼,我去给你们端过来。” 她一扭身,风风火火地出门。 却听得“哎呦”一声,和急急忙忙往里走的王启年撞在了一起。 王启年虽身形潇洒飘逸,但下盘却远不如杨寡妇稳固,直被撞得跌出去一丈多远,连翻了三个跟头,才勉强停了下来。 杨寡妇连忙过来搀扶: “哎呦呦,她大伯, 您老走路咋低着头呢? 您看这多危险。“ 王启年拍开杨寡妇伸过来的双手,他可没工夫和这个女人啰嗦。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闯进屋门,便埋怨道: “都啥时候了,你俩还喝呢。” 杨寡妇跟着进来,在桌子上加了一副碗筷。 王启年坐下,看了看已经喝得面若桃花的两个兄弟,痛心疾首道: “别喝了别喝了! 出大事了,你们知道不知道?! 你俩下午跑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 蓝采和给他倒上酒,问道: “先喝着,有话慢慢说,出啥事儿了到底?” 王启年一脸的焦躁: “这下麻烦大了! 下午接到汉中过来的消息, 说是闯贼的十万人马,突然出现在汉中府城周围, 已经开始围城了, 陆路水路很快就会断绝! 咱们赶紧商量商量,到底如何应对?“ 蓝采和大笑: “切, 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自成他们在光头山上呆着享福呢, 从哪儿又冒出来十万大军? 闯王围攻汉中城,那是去年的事,你这情报也太不靠谱了。“ 其中缘由,王启年自然说不清楚,但他仍然坚持道: “我也有些糊涂。 但这个消息, 是咱们汉中铺子里传来的,断然不会有假。”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张京生来了。 他带来崔元方的一封书信,看过以后,蓝采和才知道,闯王率领十万大军,围攻汉中城,原来确有其事,只是这个闯王不是李自成,而是老闯王高迎祥的弟弟高迎恩。 光头上,观景台。 李自成坐在一张躺椅上,手旁摆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茶水和瓜子。 他嘴里叼着一根烟,这是蓝采和孝敬的,右手轻摇芭蕉扇。 两个月来,闯军一直住在山寨里休整,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为安逸的一段时光。 李自成和手下老兄弟们都养得白净许多,也吃胖了一二十斤。 刘宗敏等人耐不住寂寞,每日里带着一伙人进入林子里打猎,收获颇丰,他们更是乐此不疲。 而李自成则更喜欢背着双手,在寨子里面巡视,再就是坐在观景台上,看层峦叠嶂,云卷云舒。 近些天,山上的杜鹃花大面积开放,一眼望不到头,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紫色的海洋。 高氏给李自成换了一杯新茶,在旁感叹道: “这山上的风景真是漂亮, 若是能在这里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 那也是大造化。“ 李自成扇子轻摇,并没有搭话。 山上有吃有喝,生活安定,没有任何危险,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 高氏便想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为李自成生一个儿子。 搞得李自成很有些腰膝酸软,精神倦怠,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是做了无用功。 刘宗敏带着一帮人,咋咋呼呼地从远处过来,大声吆喝道: “嫂子,今天运气好,打了一头花熊, 你去把熊掌炖了,给我哥补补身子。” 高氏连忙让人把那头大熊猫抬去小厨房,喜滋滋跟着走了。 刘宗敏端起李自成的茶杯,咕嘟嘟一口喝了,骂道: “他娘的,胡大彪这狗日的, 硬是会挑好地方。 这光头上附近,猎物着实不少, 今天碰上一群野牛,娘的,差点被它们拱下悬崖, 明天多叫几个人,一定打一头回来。“ 又问: “哥,那你说,高迎恩他们围攻汉中, 咱们就不去搭把手?“ 原来高迎恩广邀天下英雄,攻打汉中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光头上。 李自成鼻子里哼了一声,缓缓摇着扇子: “哼! 他高迎恩何德何能,也敢称闯王? 让他们闹去吧,也跟洪承畴老贼掰掰腕子。 咱们呐,就在这山上待着, 这就叫, 坐山观虎斗…….” 第一百零二集围城 端午节,汉中府城,北门城楼上 三边总督洪承畴正陪同瑞王朱常浩视察汉中城防务情况。 朱常浩手扶围栏,远眺城外密密麻麻的贼营。 他越看越是心虚气短,不由得脸色转白,腿肚子转筋,摇摇欲坠。 旁边伺候的胡公公赶忙上前搀扶。 勉强定住了神,朱常浩缓缓道: “孤王记得, 去年七月时,闯贼围城, 洪大人信誓旦旦, 言必然一战灭贼,让我汉中府再无贼患, 怎地今日城外又见十万贼兵?“ 瑞王的不满,令洪承畴颇为尴尬: “王爷责怪的是。 只不过去年的闯贼是李自成,今年的闯贼却是高迎恩。 李自成所部十万余众已被在下彻底击破, 如今十不存一,不足为患了。“ 朱常浩也知道,去年后半年,洪承畴其实打得不错,不但解了汉中之围,还率重兵一直追着李自成主力,从汉中打到四川,又从川西爬雪山过草地,一直打到青海湖,又从青海湖追到甘南,基本肃清了这一股大贼。 他缓和了语气,问道: “就是说,洪督师有把握击破城外之贼?“ 洪承畴拱拱手: “王爷不必过于心忧。 三五日之内,洪某必然扫平这些乌合之众。“ “哦?“ 听他又说大话,朱常浩便有些不信: “洪大人如此言之凿凿,却不知有何退敌良策?“ 洪承畴见瑞王已经被吓破了胆,便有心给他解说一下形势,除了安他的心,也希望在某些关键时刻,瑞王能替他说几句好话: “自从前年所谓的“闯王”高迎祥伏法以后, 咱们陕西境内众多流贼就开始各自为战。 其中最大的两股, 一是之前被洪某击败的李自成。 如今跟着他的“过天星”张天琳,“混天星”郭汝磐等巨寇残部, 狼狈窜回陕北,据孙伯雅(孙传庭)传来的消息, 这些人走投无路,已经请降。 而李自成本人,则只剩下数百残兵,早已不知去向。 另一股是号称“八大王”的张献忠。 他与“曹操”罗汝才以及“革左五营”,早就逃出陕西, 一直在河南,安徽,湖广一带流窜, 之前被左良玉击败,据传已受了熊太蒙(熊文灿)的招抚。“ 瑞王对于陕西境内的流贼状况自然很是关心,平日里王府也有人替他专门搜集这方面的信息,只是消息太多,真假难辨,远不如洪承畴刚才的三言两语说得明白。 朱常浩终于放心不少,又问道: “就是说,两股大贼都已平定, 那这城外的又是些什么人?“ 洪承畴道: “高迎祥有个同胞兄弟叫做高迎恩。 高迎祥伏法以后,他便也想袭了闯王的称号, 只是此人能力有限,愿意跟着他的大贼不多。 之前此人在关中被孙伯雅(孙传庭)追着到处跑,无法立足, 此次便走子午道窜入陕南,妄想趁着汉中空虚, 一举夺城。“ 朱常浩点头道: “嗯,听了洪大人的解说, 孤大致明白了。 只是此人能召集这许多兵马,也算有些本事。“ 洪承畴笑道: “这些人啊,裹挟的百姓居多, 即便其中流贼,也多是些几十人几百人的小团伙, 真正的乌合之众。 王爷尽管放心, 三五日之内,洪某必将彻底解决陕西匪患。“ 洪承畴说这话的时候,虽语气和缓,但隐隐还是能够听出豪迈之气。 他一介文官,却勉力主持西北剿匪多年,其中艰辛,实在无法言说,如今终于到了彻底肃清匪患之时,叫他怎能不激动。 汉中城北五里,破庙。 这里是蓝采和穿越之初睡过觉的地方,也是李自成围攻汉中城时的临时指挥部。 李自成撤退以后,几十个要饭的叫花子就又回到了这里,把本就破败的几间房祸害地更加脏乱。 这次闯王高迎恩行军至此,发现这个破庙位置优越,便叫手下打扫出来,作为他的行在。 此时,部分坍塌的后殿里,将星闪耀,高闯王的军事会议正在举行。 正当中,摆着一张大椅,上面蒙了虎皮。 这张大椅是闯王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虽然带着它行军颇为不便,但高迎恩还是安排一队护卫,专门负责此事。 大椅前面,左右两边,各设十张小椅子,这是营中有头脸的大小掌盘子的座位。 高迎恩端坐虎皮大椅之上,看了看殿中诸人,笑道: “弟兄们跟随高某不远千里来到此地, 自然不能空跑一趟, 今日咱们就议一议,咋样才能拿下汉中城?“ 他伸手一指:“老张,你说。“ 坐在他左手第一位的,是个白脸汉子,名叫张成福,绰号“混海龙“。 此人原本是不沾泥张存孟手下,老六队的一员悍将。张存孟投降官军以后,他便自立山头,如今也有数千兵马,是高迎恩帐下实力最强的一个。 张成福也不起身,坐着抱了抱拳: “闯王,这汉中城高墙厚,硬攻不易, 听说去年李自成围城时,久攻不克, 挖地道准备炸塌城墙, 却被洪承畴老贼的红衣大炮打得崩溃。 此次咱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端午节,天气已经很是闷热,高迎恩坐在虎皮大椅上,威风自是威风,只是热了些。 他叫来两个丫鬟,在旁边打扇,豪气大笑道: “李自成原是老八队弟兄,与你老张一样的出身, 他有何德何能,竟敢自称闯王? 莽夫一个而已! 咱们此次攻城,自然是智取为上。“ 他右手抬了抬:“老郝,你有啥计策?“ 坐在右边第一位的,是一个黑脸汉子,名叫郝久松,绰号“搜山虎“,也颇有一些实力。 此人也是一抱拳: “闯王,既然要智取,那兄弟以为, 咱有两个办法。 一是佯装攻城,暗地里挖地道埋火药,准备炸塌城墙。 二是派人设法混入城去,然后里应外合,一举破城。“ 高迎恩听他这么说,不禁仰天大笑,得意非常: “啊哈哈哈,老郝啊老郝, 没想到你长得像块黑炭头,却有一颗玲珑心, 咱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哥哥我在城里早已埋下暗桩, 此城虽坚,咱兄弟齐心,朝夕可下。“ 众人议定,自明日起,各营开始打造攻城器具,用以迷惑官军。 三日以后,待城中内援打开城门,城外大军一拥而入,汉中便破了。 第一百零三集天下太平 得到流贼又一次围攻汉中的消息以后,华阳集团上下动员,加强了防卫措施。 按照护厂队现在的实力,自是不怕普通的农民军,但蓝采和还是不放心,督促李云龙一定要严防死守,以免又像去年那样,被别人钻了空子。 岂料十来天过去,铜钱坝一带,并没有遇到什么流贼袭扰。 到了五月十五这天,崔元方突然从沔县过来找蓝采和。 蓝采和把张京生也叫上,安排了一桌酒宴。 三兄弟再次见面,觥筹交错之间,很是一番亲热。 崔元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是要蓝采和给他准备装备。 原来他们缉贼通判衙门新设的缉贼营,刚刚已经募足了一千员额。 但在这次官军大破流贼的战役中,却没有来得及一展身手,这让崔元方很是懊恼。 蓝采和有些疑惑,他给崔元方又斟了一杯酒,问道: “大哥是说,这次汉中城之围,已经解了?” 崔元方大笑,用筷子指点着蓝采和: “哈哈当然是解了。不解某怎么能放心跑来找你?” 蓝采和大怒,瞪了一眼张京生。 这个特务头子,实在是失职,这么大的消息,这家伙竟然是一无所知。 张京生有些尴尬,哼唧道: “咱们在汉中城里的耳目,的确没有什么消息送出来。” 崔元方笑道: “这也怪不得你们。 流贼刚刚被打散,跑得到处都是, 汉中城还关着城门,一时半会儿,消息没法传出来。“ 蓝采和问: “那这次怎么打得这么快?我还以为最少也要折腾一两个月呢。” 崔元方切了一声: “切,高迎恩此人,没啥本事。 这次他纠集的十万人马,都是些乌合之众,能打的人不多, 和去年李自成那次围城不能比。 他围城以前,就安排了一支人马提前混入城中, 指望着在城里制造火灾,趁乱偷偷打开城门, 然后里应外合,一举攻占汉中。“ 蓝采和道: “这计策不是很好吗?我看很实用啊。 最后是怎么败露的?“ 崔元方来了兴致,便跳起身来,干脆蹲在椅子上,用筷子一敲盘子,模仿着说书先生的做派: “这种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洪督师的火眼金睛? 他老人家何许人也? 跟各路流贼斗智斗勇十来年,什么花招没见过? 原来洪督师早就策反了高迎恩帐下的两员大将, 一个叫做混海龙张成福,另一个叫做搜山虎郝久松。 五月初八日夜里,城中奸细作乱,洪督师将计就计, 一举肃清城内之敌,然后精锐尽出, 将城外十万乌合之众打得抱头鼠窜。 那张成福和郝久松带头狂奔, 将高迎恩所部一路向东领去了兴安州(今安康市)方向。 官军衔尾掩杀,大获全胜。 估计此战以后,必然天下太平, 咱陕西境内,便再也不会有大股流贼了。“ 崔元方说完,很是有些惆怅的样子。 也许是他以为,这次参与剿贼的大好机会没赶上,以后天下太平了,再想建功立业,恐怕会越来越渺茫了吧。 对于崔元方表现出来的这种令人心碎的天真,蓝采和很是无语,也和他说不清楚,只是问道: “都天下无贼了,你还要刀枪干什么?” 崔元方道: “总还有些被打散的流贼,藏得到处都是, 虽立不了大功,打一打也总是好的。“ 其实关于缉贼营的武器,是早就说好了的。 钢弩,钢刀,手榴弹都是现成的,这次可以直接拿走。 至于钢炮,蓝采和就一门不给,他才不想惹麻烦。 崔元方又想让蓝采和支援一些银子,因为缉贼营虽然有了编制,却没有得到拨款,经费上很是窘迫。 这个无理要求,被蓝采和断然拒绝。 用华阳集团的钱,拿去为朝廷养军队,简直毫无道理。 但崔元方却是不依不饶,为了这事撒泼打滚,愣是耍赖了两三天,怎么劝都不走。 最后,蓝采和只好送了他一架最新款望远镜,才算是把他打发了。 光头山,观景台。 李自成有些腰膝酸软,精神倦怠。 他坐在一张旧躺椅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用力抽了一口。 一个大大的烟圈,缓缓升起来,但很快就被山风吹散了。 他轻摇鹅毛扇,望着远处的朵朵白云,心情空落落的。 这山上的日子,好是好,就是有些无聊。 一阵困意袭来,他慢慢眯上了眼睛。 高氏拿了一张床单走过来,轻轻给他盖了。 她自己也悄悄在旁边坐了,望着远方的风景,心里很是甜蜜。 每天和自己的男人厮守在一起的日子,简直如同梦境,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这时,有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刘宗敏来了。 此人老是挑拨自家男人下山,高氏不想理他,起身便走。 “哥,哥,你咋老是躺着呢? 起来起来,别睡了, 咱们去打猎,今天一定打一头野牛回来。“ 李自成缓缓睁开眼,瞟了刘宗敏一下: “天天打猎有啥意思? 还不如躺着歇会儿。“ 刘宗敏急道: “歇歇歇,咱都歇了三个多月了, 再不动动,我看弟兄们迟早废了。“ 李自成问:“那你想去哪儿?” 刘宗敏被他问住,挠挠后脑勺,无奈地坐了下来: “唉,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以前被官军追着跑,也没一块可以立脚的地方, 根本不用想,走到哪儿算哪儿便是。 如今在山上待久了,反而觉得各处都去得,各处又去不得。 哥,还是你拿个主意吧, 我只是觉着天天这么老歇着就是不行。” 李自成笑道: “是这么个道理,人呐,不能过好日子。 好日子过久了,腰杆就软了。 不过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如今咱们只剩下几千人马, 孤立无援,只能困在这里。 还是再等等吧,时机总是有的。“ 停了一会儿,他似被勾起了火气,骂道: “高迎恩这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一战断送了多少弟兄的性命? 真是该杀! 如此蠢货,竟然也敢自称闯王……“ 第一百零四集又围城 五月二十八日 高迎恩溃散,天下太平以后,蓝采和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他还是要求护厂队不能松懈,毕竟被打散的农民军小部队随时都会在铜钱坝一带出现。 只是十天半月过去,一切都风平浪静。 难道洪承畴和农民军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吗? 在蓝采和的印象里,洪承畴后来是被调到关外与满清作战,失败被俘后投降的,在他离开陕西之前,李自成被打得只剩下十八骑,躲进了秦岭大山之中,这可是清清楚楚写在故事书里的。 难道,这场仗还没有打完? 果然,这一天,张京生过来报告说,据最新情报,闯贼又把汉中城围了。 蓝采和有些不敢相信,毕竟李自成只剩下几千人马,现如今躲在光头山上享清福呢。 按说他也不傻,凭着这么一点兵力,怎么就敢再次下山,和洪承畴掰手腕呢? 去年的时候,他带着十万大军,不还是被洪承畴打得抱头鼠窜吗? “切, 高迎恩刚刚被打败,十万大军要么被抓,要么被杀, 咋可能又跑来把汉中围了? 三弟,你这情报不准呐,再探再报。” 张京生十分委屈。 自从上次他消息迟钝,被蓝采和批评以后,他就赶紧加强了这方面的工作。 这次他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来汇报,却被蓝采和忽视,真是窝囊的很! 汉中府城,北门城楼上。 瑞王朱常浩手扶围栏,远眺城外密密麻麻的贼营。 围城的次数多了,他似乎已经有些麻木,最起码没有以前那么惊慌失措。 他也没看身旁作陪的三边总督洪承畴,似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今日之闯王又是哪一位?” 洪承畴很有些尴尬。 前几天他才轻松愉快地一举击败高迎恩的十万乌合之众,不但解了汉中之围,还夸下海口,说流贼已灭,从此天下太平。 没想到话犹在耳,却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这么大的一股流贼,一日之内,就把汉中城又围了,搞得他好不狼狈。 更加要命的是,如今他手上的兵力,已经全部派出去追杀高迎恩了,现在应该都在几百里外的兴安州(今安康市)境内,而汉中城中则相当空虚,只有两三千根本不堪用的卫所兵。 洪承畴只能强作镇静,陪笑道: “又是一群土鸡瓦狗而已。 洪某在城外早有布置, 王爷完全不必忧心。“ 朱常浩当然不知道城内防务的实情,如果知道,肯定又要两股战战,冷汗直流了。 他反而安慰洪承畴: “孤王对洪大人还是放心的, 你只管放手去办。 只是这些流贼剿灭以后,你也要上书朝廷, 让他们想办法安抚地方, 要不然,我看这流贼实在是剿不胜剿。“ 洪承畴心里没底,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城北五里,破庙。 坍塌了一面墙的后殿里,李自成端坐在两块青砖上,正在召开军事会议。 与会的除了刘宗敏,田见秀,刘芳亮,袁宗第,刘体纯,党守素,李过,高一功等老兄弟以外,还有两员大将。 一个叫小红狼孙天福。此人乃是起事较早的一股陕北农民军势力,素爱独来独往。 老闯王高迎祥遇难以后,他不接受高迎恩的招揽,所以此次高迎恩率众围攻汉中,他便没有参加。 高迎恩十万大军被洪承畴一举击溃,孙天福探知官军主力全都追着高迎恩去了兴安州,便觉得有机可乘,这才从山里杀出来。 另一人叫打虎将白蛟龙。此人性情暴烈,武艺高强,是农民军中的后起之秀。 他与小红狼孙天福平素合得来,两营人马经常一起行动。 此次奇袭汉中府,他们二人感觉自身的实力还是有所不足,除了一路裹挟大量平民之外,还派人联络了正在光头上山享清福的李自成。 孙天福与李自成是延安府老乡,多次联手打过仗,相互熟悉。 他对于李自成一贯是比较佩服的。 所以这次找到李自成之后,就提出三家联手攻打汉中,并且表示愿意听从李自成的号令,尊李自成为闯王。 正在感叹好山好水好无聊的李自成,终于等到了天赐良机,立时便点起人马,倾巢而出。 北门外这座破庙虽已坍塌,但却是战斗过的地方,老兄弟们到了这里,感觉很是亲切。 李自成在小红狼胸膛上擂了一拳,道: “老孙,如今你手下有多少弟兄?“ 孙天福笑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我对外号称两万多人,其实能打的也就两三千。 白兄弟他那边也差不多。“ 李自成一算,自己这边有四五千人,再加上小红狼和打虎将两营,勉强也就一万出头,不禁手抚胡须,摇头道: “兵力还是有些不够啊,看来咱们得想一个巧办法才行……“ 白蛟龙问: “闯王,你们去年打过汉中,当时为啥没打下来?“ 刘宗敏插话道: “嗐,这府城可不好打。 当时城里有上万的官军,还有马队, 洪承畴老儿,还藏着红衣大炮……“ 白蛟龙被他说得心寒,嘴里也直抽凉气,嚷嚷道: “如此说来,那就算球了, 我看咱另换一座县城去打打也行啊。“ 一般义军队伍,实力有限,最怕进攻坚城,损兵折将不说,往往无功而返,这么多年来,也没有真正打下过哪个府城。 李自成笑道: “白兄弟也不必过于害怕, 我看这汉中城内如今不会有那么多守军, 洪承畴的主力,都追去兴安州了, 打打也是无妨。 不过既然开仗,那就得未虑胜先虑败, 找好退路也是应有之义。“ 白蛟龙连忙抱拳行礼: “还是闯王思虑周详! 究竟怎么打,李兄吩咐便是。“ 小红狼也道: “老李不必客气,只管分派。 你们去年打过汉中,熟悉此地, 我和白兄弟必定依命而行,绝无二话。“ 李自成见他们表态诚恳,很是满意,便冲着两人一抱拳: “既这样说,那咱们就分兵两路, 我和老张仍然围攻汉中,今晚就开始挖掘地道, 五天后,以火药炸塌城墙,一举夺城。 白兄弟率领所部,向西攻打沔县。 咱们如若打下汉中,则白兄弟自可返回, 若是打不下来,那咱们也只能向西撤退, 在沔县与白兄弟会合,继续西进,攻打宁羌。 这宁羌乃是巴蜀门户,四川境内的州县,可是好打的多。“ 第一百零五集救援 六月初三,铜钱坝。 这天下午,蓝采和正在车间里忙着加工零件,弄得满手满脸都是油污。 突然有两个女警察过来叫他,说是小橘子局长有急事找。 活儿正干到一半儿,蓝采和当然不愿意去,就说让她们先回去,有事晚上回去再说。 岂知那两个女警非常执拗,见蓝采和不肯去,竟然一人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拖着便走。 人高马大的蓝采和不敢和两个剽悍女人纠缠,只好高举双手,投降道: “好好好,别拽别拽, 我跟你们走还不行嘛。“ 满身油污的蓝采和被两个女警押到警察局,才知道真的出了大事。 小橘子还没有说话,就见一个浑身尘土,衣冠不整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蓝采和大叫道: “蓝公子,快去救救我五哥吧, 再晚可就来不及啦! 求求您啦!“ 说完便嘭嘭磕头,脑门上很快就冒出了血迹。 蓝采和被他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把那汉子硬拽起来: “有话好好说嘛,到底啥事? 你是谁?你五哥又是谁?” 那汉子急火攻心,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说了半天,蓝采和才听了个大概。 原来此人也姓崔,乃是崔元方的族人,排行十八,跟着崔元方在缉贼营里做事。 自从缉贼营满编以后,崔元方很是兴奋,他每天操练队伍,希望有机会参与剿贼大业,也好早日立下奇功,得了那个游击将军的职位。 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坏,他要的机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就在前天,突然有一股流贼,自汉中方向而来,包围了沔县县城。 此时的沔县城中并没有官军守卫,城头只有知县征召的一千多名青壮。 而城外的流贼声势浩大,足有两三万人,闹哄哄地鼓噪叫骂不停,所幸并没有急着攻城。 但崔元方着急。 他带着缉贼营的弟兄,全副武装地在城墙上足足等了一天,除了和城下互骂,竟是没有交手一下。 崔元方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城外流贼虽多,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滥竽充数的,甚至有很多妇女儿童,在人群中四处奔跑打闹玩耍。 眼见流贼这副德行,哪有战斗力可言? 崔元方反而开始担心,害怕这帮人只是在城下骂几天,然后突然就撤了,那让他去哪儿再能找到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呢? 他是个急脾气,当然说干就干。 当天夜里,崔元方就率领缉贼营一千人马,偷偷打开城门,如猛虎下山一般,杀入城外流贼大营。 缉贼营都是青壮,装备又好,进入贼营以后,简直如同砍瓜切菜,所向披靡。 只是天太黑,流贼也太多,缉贼营包括崔元方自己,也都没有正经打过仗,把偷营想得太简单,所以他们的队伍很快就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流贼海洋里,锐气渐失,进退不得。 崔元方眼看打不下去,心中焦急,立刻下令撤退。 谁想到了城下,城门却已经关了,身后流贼尾随而至,再开城门已是不可能。 他只好带着队伍胡乱逃命,而大股流贼在后面紧追不舍,最后把他们围困在沔县城西十来里外的一个小山包上。 这个小山包是一座荒山,上面除了树木和石头,既没有水源,也找不到吃的。 天明以后,流贼进攻数次,虽然都被打退,但崔元方也损失了一两百兄弟。 就这样,他们被流贼层层围困,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时刻都有崩溃的可能。 危急时刻,崔元方才想起了结拜兄弟蓝采和。 虽然铜钱坝距此足有七八十里路,蓝采和的护厂队也未必有能力给他解围,但崔元方顾不了那么多,他派崔十八从后山潜出,一刻不停地来找蓝采和求援。 此事非同小可,是蓝采和穿越以来,遇到的最大挑战。 他急忙叫来李云龙商议。 谁知李云龙久经战阵,听到这个消息,丝毫也不紧张: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儿在战场上很常见。 我这就带一个大队过去, 天黑以前就能把老崔给你救出来。“ 蓝采和见他如此托大,很是恼火: “你看家,这事儿得我去。 还不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 听说流贼有上万人, 我去了,也好和大哥商量着办。“ 李云龙不乐意: “出主意还行,你又不会打仗, 这种粗活,还是我老李来干。“ 蓝采和断然拒绝: “你就别跟我抢了。 我去了也只是指挥,又不亲自拼命。“ 崔元方虽不是亲哥,但却是蓝采和穿越以后,结拜的第一个兄弟,还在王启年之前,情分自是不同。 他这次遇险,蓝采和焦急万分,内心里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这也是他不愿意把这次救援交给李云龙的原因。 李云龙与崔元方虽然认识,但毕竟没有这种深厚的情分在。 急促的哨音响起,护厂队紧急集合! 短短一个小时,各种装备和物资准备完毕。 这次出征的是大队长韩长捷,他也是李云龙的老兄弟。 此人面色冷峻,寡言少语,领兵风格与另一个大队长,胖乎乎的马保国迥异。 一声令下,五百名队员和五百名辎重民夫,各骑小矮马,呼啸着杀出铜钱坝。 崔元方在无名荒山上坚守一天一夜,虽然面上强作镇静,其实内心已经濒临崩溃。 他暗恨自己猪油蒙了心,为了得一个游击将军,却将自己的一千弟兄置于死地。 想想那些军功卓着的将领,哪一个不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可笑自己以为凭着几手的三脚猫功夫,看过几本兵书战策,就敢小瞧天下英雄,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他一边在心里做着反省,一边又偷偷向着远处观望。 虽然明知道蓝采和过来救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天快黑时,远远就看见有一支人马,自西方而来,军容整齐,马蹄隆隆,不是二弟的护厂队又是哪个! 就在这一霎那,硬汉子崔元方喜极而泣,老泪纵横。 第一百零六集突然死亡 护厂队还没有下马整队完毕,就见流贼队伍已经一分为二,黑压压朝着这边汹涌而来。 这些自然是打虎将白蛟龙的队伍。 此人虽然年轻,但却是转战多年的老将,深知保存实力的重要性,打起仗来滑不溜手,绝不会做鸡蛋碰石头的事。 自从他奉李自成之命,从汉中城下西进沔县之后,并不着急攻城,而是不停骚扰,以便寻机窥探城中破绽。 果然,崔元方的莽撞偷营,让他抓住了机会,将这一支沔县城中的守城主力,围困在无名荒山,两三天之内,必然全军覆没。 如此,沔县县城就将成为案板上的鱼肉,随他享用。 想到这些,白蛟龙经常无缘无故地哈哈大笑,开心地不得了。 此时见到有救援队伍到来,白蛟龙并不特别害怕,一是因为这些人统一穿着绿衣服,显然不是官军,二来人数也不多。 蓝采和当然也不害怕他们。 如今护厂队的装备水平,打一下普通流贼队伍,就像钢刀切豆腐,绝不会有丝毫阻滞。 更何况他们手上现在拿的是米尼步枪。 虽然刚刚开始量产,只装备了一个中队,但这东西毕竟是超时代的神兵利器,对付流贼绝对算是降维打击。 韩长捷陪着蓝采和站在阵列后方,这里是一个起伏的高处,视野良好。 一面大旗在身后竖起,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齿轮,还有七个大字:华阳集团护厂队。 两个钢弩中队顶在最前面,步枪中队布置在左翼侧后,右翼则是炮队,八门四磅炮排列整齐,严阵以待。 流贼队伍不紧不慢地朝阵前涌过来,相距还有五百米。 蓝采和虽然不怕,但流贼队伍看起来足有上万人,黑压压的,实在是太多了,让他心里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三百米。 “全体都有! 各就各位!“ 大队长韩长捷的吼声响起,在阵列上空久久回荡。 蓝采和举起望远镜,再次观察敌方阵列。 其实流贼的队伍完全称不上阵列,更像是熙熙攘攘的庙会现场,走在前面的全部都是手无寸铁的妇孺,还有些拄着拐杖的老头老太太。 “打不打?”见蓝采和没有反应,韩长捷凑过来问。 “嗯,再等等。” 这些人明显都是被流贼裹挟的普通乡民,大炮一响,必然血流成河。 蓝采和微微摇头,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画面。 二百米。 “还不打?也不能放太近了,他们人多。” 韩长捷有些焦急。 确实很近了,蓝采和不用望远镜,都能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孩子,手里还拉着一个孩子,表情麻木地朝前走。 他似乎能听到这些妇女儿童的脚步声,奶声奶气的说话声,还有老头老太太的喘息声…… 蓝采和的心脏开始咚咚乱跳,手里满是冷汗。 他脸色开始发白! 他仍然无法下定决心! 他犹豫着,这只是一群普通农民而已,他们不该死。 100米! “快下令吧,总裁,不然就彻底来不及了!” 韩长捷声音嘶哑,眼睛已经充血。 蓝采和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变得一片空白,基本丧失了思考能力。 不过确实是来不及了。 流贼队伍中有人发一声喊,人群突然加速,像涨潮一般,浪头瞬间打在了两个钢弩中队的前排。 与此同时,蓝采和的嘶吼声终于传来: “打!打!狠狠打! 把他们全部杀光, 一个也不留!“ 轰隆隆的炮声响起, 米尼步枪冒出火光, 一片弩箭齐发, 手榴弹如雨点般落下,爆炸声中,硝烟腾起…… 前面的流贼成片成片地倒下,后面的还在傻傻的向前。 又一轮枪炮之后,他们才如梦初醒,开始惊慌失措,哭爹喊娘,四散奔逃,相互践踏,尸横遍野。 流贼向东溃散。 崔元方从山上下来,谢若林也率领两千人马赶到,三家合成一家,沿着官道向东追击。 三天后,在汉中城下,与星夜兼程,从兴安州赶回来的曹变姣,白广恩等部官军左右夹击,彻底击败了城下流贼。 小红狼孙天福率部投降,打虎将白蛟龙不知去向。 闯王李自成率十八骑逃回光头山。 在之前的战斗中,另一个闯王高迎恩率众投降。 与此同时,在陕北垂死挣扎的乱世王郭应聘,过天星张天琳,混天星郭汝磐等大股流贼,先后向孙传庭投降。 至此,陕西境内的数百家流贼势力,被彻底一扫而空。 崔元方和谢若林因帮助汉中解围,都立了大功。 崔元方得到洪承畴的亲自接见,前程似锦。 谢若林得以扶正,成为正式的宁羌卫指挥使。 失意的只有蓝采和,他痛苦不堪,痛入骨髓。 战场上的一时心软,终于酿成大祸。 白蛟龙将刀斧手埋伏在人群中,双方接触的一霎那,便造成了护厂队十二名队员死亡,五十多人受伤。 而孟三就在死者之列! 蓝采和因为要解救一个结拜大哥,而失去了一个结拜弟弟。 打击太大太突然,蓝采和被彻底击倒了。 宿舍里,小青趴在大炕上嚎啕大哭。 杨寡妇坐在旁边,叹道: “唉!你也别哭了, 人死不能复生。 谁让你是娘的孩子呢, 合该要当一次寡妇。“ 小青怒道:“你走!你别在这儿!” 杨寡妇轻抚女儿的头发,爱怜道: “傻孩子! 你还年轻,怕什么! 咱矿上有那么多男人,娘做主,再给你找一个好的。 你看为娘,守寡那么多年,现在还不是越过越好? 胡大夫说,娘已经有喜了, 到明年,娘给你再生一个弟弟……“ 小青捂住耳朵: “娘,你别说了,你走吧……” 蓝采和躺在宿舍里,神情恍惚,茶饭不思,足不出户。 他一会儿想起尸山血海中的妇孺和老头老太太,一会儿又想起倒在血泊中的孟三。 门外传来小橘子踹门的咚咚声。 这厮跳起身来,一次次飞踹在蓝采和的门上。 桃花和杏花的肚子都已经很大了,她俩并排站在门后,用身体顶住门,不让小橘子闯进来。 但小橘子尖锐的叫骂声却无法阻挡: “姓蓝的,你出来! 别当缩头乌龟! 你害死了孟三, 就得给他报仇! 你个怂货! 就知道躲在炕上, 睡女人……“ 第一百零七集噩耗 崇祯十一年九月初九, 四川省保宁府(今阆中)南江县, 县衙三堂,这是南江知县顾纯如接见重要客人,办理机密事宜的地方。 客人离开之后,顾知县一个人继续在堂中不言不语,呆坐良久之后,突然陷入了癫狂状态。 他随手抓起手边的茶杯,带着半杯子的茶水,“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杯子立刻四分五裂,茶水飞溅。 余怒未消的他,站起身来,一脚踹在旁边的人高大花瓶上,一对儿花瓶相互碰撞,缓缓倒向地面,摔成了几大块。 他又来到墙边,伸手拽下上面挂着的字画,一幅一幅全部撕碎,团团扔在地上,犹觉不解恨,又上前猛跺几脚。 这时,夫人余氏已经听得下人禀报,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把抱住正在堂内打砸的丈夫: “老爷,老爷, 您这是作甚? 莫不是失心疯了?“ 顾纯如并不答话,他任由夫人抱着胳膊,像是个木头人。 余氏抬头一看,却见夫君嘴唇颤抖,满眼含泪。 这一惊非同小可,余氏顿时慌了手脚。 堂堂一县父母,竟然如此失态,定然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她回头颤声叫道: “小莲,小莲, 快来快来, 快扶老爷回房休息!“ 顾纯如在夫人和丫鬟小莲连拉带拽的搀扶下,回到了后院卧房。 他把丫鬟赶出去,又让夫人插上门,面色阴沉说道: “夫人呐,你可知道,咱们灵儿还活着。” 余氏一听大喜: “啊? 此事当真? 夫君你莫要骗我! 灵儿在哪里?咱们这就去接她!!“ “唉!” 顾纯如长叹一声,颓然坐在床上: “灵儿怕是没法接回来,你只当没生这个女儿便是。” 余氏听他说的含糊,跺脚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快说,真真急死妾身!” 原来这顾纯如夫妇,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唤作顾灵兮。 顾灵兮自幼聪慧乖巧,极得父母宠爱,到了及笄之年,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齿,是两夫妻的掌上明珠。 顾纯如祖籍浙江富阳,他自幼家贫,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在山东省连续做了两任知县,却由于在朝中没有强援,自己与东林一系还颇有宿怨,于是不但无法升迁,三年前还被发配到南江再任知县。 这南江县地处川北大巴山中,沟壑纵横,地少人少,盗匪却是众多,乃是下县中的下县。 调任至此,顾纯如明白,此生自己已经再无出头之日。 谁知霉运并没有到此为止。 两年前,城外光雾山土匪来袭,掳走近郊人口数百,其中就有偶尔出城踏青的顾灵兮。 噩耗传来,顾纯如夫妇悲痛欲绝,余氏更是哭得昏死过去,从此还信了佛。 这光雾山土匪,乃是积年老匪,占据光雾山十年之久,有人马一两千,是南江县众多盗匪势力中最大的一股。 事发之后,顾纯如也曾组织县里的衙役和乡勇,过去攻打数次,但回回都是伤亡不小,无功而返。 时间长了,渐渐也便没了斗志,料定女儿必死。 谁知今日,有一个名叫冯直的书生来访,报告说他前月被土匪抓住,掳至山上,得顾小姐暗中援手,才得以侥幸脱身。 而顾小姐,如今已经成为光雾山土匪大当家曾大成的压寨夫人,并且刚刚生了孩子!还是个男孩! 突闻噩耗,顾纯如犹如五雷轰顶,立刻方寸大乱。 此刻稍微冷静下来,便将原委仔细讲给夫人听。 余氏本以为得到了宝贝女儿的消息,一家人很快便可以团聚,正自高兴,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她嘴巴张开又闭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心里难受至极。 她傻傻站着,渐觉浑身无力,缓缓软倒在地,渐渐哭出声来。 她原本是富家小姐,家里要比夫家兴旺得多。 嫁了顾纯如之后,虽夫妻和睦,但日子却过得每况愈下。先是去了山东做官,大前年又被排挤到川北这片穷山恶水,唯一的女儿还因此被盗贼掳走。 想到这些,余氏更是伤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都停不下来。 顾纯如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余氏从地下搀扶起来,靠在床头被子上坐了,劝道: “夫人呐,事已至此,你也别哭了。 我知你心里难受,可再哭也是于事无补。 你坐好了,咱们商议一下对策。“ 余氏哽咽着问: “老爷可有良策?能够救回灵儿?” 顾纯如不答,却问道: “夫人还有多少私房?” 余氏没听明白: “老爷想要如何?” 顾纯如的脸上突然变得狰狞,咬牙切齿道: “这股土匪害了灵儿,我顾某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我准备筹措银两,即刻启程, 去请巴州卫指挥使罗艺罗大人出动大军, 一举荡平光雾山。 我还要嘱咐罗大人,这山上的土匪, 统统罪大恶极,此战必须斩尽杀绝,一个都不能留!“ 余氏颤声问: “那?老爷是说,咱们家灵儿你也不救了?” 顾纯如断然道: “夫人自幼饱读诗书,其中利害自是很清楚。 灵儿身陷匪寨两年,如今又替匪首生了孩子, 即便咱们救她出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 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在世上? 不但是她,就连咱们夫妻二人,我看也再无颜面苟活于世。 就这样吧,你有银两就拿给我,没有我就走了。“ 余氏已经停了哭泣,她怔怔地望着丈夫: “老爷,你要杀咱们的女儿! 妾身没有钱! 有钱也不给你拿去请兵杀我的灵儿!“ 顾纯如只有苦笑,一脸的生无可恋: “但是,夫人呐, 此事皆因光雾山土匪而起, 是他们害得咱们骨肉分离,家破人亡。 我顾纯如此生庸碌,但必报此仇。 夫人不必劝我,我意已决。 剿灭匪寨之后,咱们夫妻再一起随灵儿去了便是。“ 顾纯如说完,便转身出门。 余氏望着丈夫僵硬的背影,一时间万念俱灰。 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毁了, 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知冷知热的女儿,就这么彻底没了, 自己夫妻都已经人到中年,死便死了,可女儿才十八岁啊…… “不! 我的灵儿不能死, 她还小……“ 余氏呆呆坐着,心乱如麻…… 第一百零八集入伙 崇祯十一年九月初九, 四川省保宁府(今阆中)通江县 一处杂草丛生的山坳里,藏着农民军的营地。 打虎将白蛟龙送走客人,心中很是郁闷。 他拔出长刀,身体腾空而起,旋转的同时,一刀挥出,将一棵臂膀粗细的杂树斜茬劈断。 一边欣赏着树梢打着滚落下,一边恨恨骂道: “日他娘的, 咱兄弟别是被他们算计了!“ 武大定在一旁笑道: “算计就算计吧,反正咱也不剩啥了, 难不成还能把咱兄弟都弄去煮吃了。“ 自从沔县城下大败以后,白蛟龙一路逃窜,他眼看闯王李自成和小红狼孙天福两部都是自身难保,便使了一招断尾求生,让大队人马继续东去,而他自己,则率领两千精锐,偷偷渡过汉江,一路向南,走米仓古道,翻越大巴山,进入川北保宁府地界。 之前他一直在陕西省境内流窜,情况非常熟悉。 陕北延安府周围最穷,关中西安府最为富庶,但防卫力量也最强,陕南汉中府则介于两者之间。 原以为四川的情况差不多。 谁知来了才知道,川北一带的贫瘠,远超他的想象,简直比陕北的延安府还要穷十倍。 一路上人烟稀少,土地荒芜,经常走一天也看不到一个活人,根本无法补充粮草。 同行反而不少。 经常遇到劫道的,几十人几百人的都有,全部衣衫褴褛,穷凶极恶的样子,很是打了几仗。 白蛟龙手下都是精锐,战力强悍,远不是这些土贼可比,所以折损倒是不大。 只是这种仗打下来毫无意义,对手穷得叮当响,打赢了也没有什么可以缴获,反而还得接济对方一口吃的,纯粹都是赔本买卖。 如此两三个月下来,白蛟龙就吃不消了,他和武大定商量,决定离开此地,换一个地方发展。 武大定原本也是一小股流贼的掌盘子,后来混不下去,便跟了他。 武大定拳脚功夫不错,打起仗来脑袋灵活,与白蛟龙风格相仿,两个人便很是说得来话。 眼下他们有两个选择。 一是向北,重新回到陕西去。 二是向南,打到重庆府或者成都府。 只是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陕西境内的农民军弟兄,不论势力大小,死的死,降的降,基本都完蛋了,如果现在他们冒冒失失跑回去,恐怕是没有生路。 而若是向南走,无论是去重庆还是成都,凭着他们仅仅一千多人的兵力,还粮草缺乏,士气不振,似乎也是没有成算。 正在犹豫之际,噬人天王袁韬派人过来联络,邀请他们入伙。 这个袁天王在本地名气很大。 据说他组织了一股势力,号称“川北十三家”,拥有上万人马,纵横川北保宁府,夔州府,顺庆府等地,打得各地官军肝胆俱丧,望风而逃。 白蛟龙和武大定商议,觉得既然北上或者南下都没有把握,那么和本地势力联合,在川北扎根就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只是没想到袁天王派来联络之人,明知道他们粮草紧张,还逼着他们展示合作诚意,经过很长时间的讨价还价,最后还是拿走了五十石粮食,两千两银子,还有一百柄钢刀。 看着那些人把东西抬走,白蛟龙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第二天,白蛟龙带着队伍来到一个叫做蝙蝠洞的地方,参加袁天王为他们举办的入伙典礼。 蝙蝠洞并不只是一个山洞,而是占地十数里的一片山岗。 这里树木繁茂,怪石林立,有无数的巨大溶洞,并且洞洞相连,深不可测,是“川北十三家”的大本营。 仪式在一个极为高阔的天然洞穴中举行。 四周虽然插满了火把,但大厅里还是显得影影绰绰,各种形状不同高度的石柱石笋,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不少飞鸟在空中穿梭,发出瘆人的叫声。 白蛟龙和武大定都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大型溶洞,心下不免惴惴,充满了不安全感。 在小喽啰的引领下,二人继续朝前走,很快见到了“川北十三家”的各位头领。 噬人天王袁韬是一个宽脸汉子,眉毛稀疏,双眼离得很开,显得有些阴森。 他端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居于上首,下面是其它十几个头领的座位。 见袁韬态度如此倨傲,白蛟龙和武大定心里很是不忿,但来都来了,礼也送了,哪里还有掉头就走的道理。 两人上前,给袁韬磕了头,又给各位头领行了礼。 袁韬这才站起身来,给他俩一一引见。 原来老二叫争食王牛大宝, 老三叫抢食王刘福, 老四叫夺食王陈二狗, 老五叫黑虎王张显, 老六叫活阎王马朝, 老七叫大肚王范傻儿…… 只是这群头领太多,白蛟龙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他们的名号,只觉得这些人无论穿着打扮还是神情,都与以前认识的老陕弟兄大有不同。 相互客套完毕,袁韬坐回交椅,朗声道: “既入了伙,那以后便是一家人, 白兄弟就是老十四,武兄弟就是老十五, 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等下给你们收拾两个洞子,也好安置部曲兄弟。 老马,把你新抓回来那几个人弄进来, 也让白兄弟武兄弟亲自选一选, 咱们今天一醉方休。“ 活阎王马朝答应一声,笑着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一群小喽啰便嘻嘻哈哈地把几个人推搡进来,很快绑到几根石柱上。 马朝在那边大声吆喝: “白兄弟,武兄弟,你们赶紧过来看看啊, 选一个合意的。“ 白蛟龙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转头看向袁韬。 袁韬这会儿倒是很和气,他走过来搂住白蛟龙的肩膀,亲热道: “走,一起去看看。 那些上了岁数的,肉质不香,还塞牙, 女人的肉鲜嫩一些, 不过最好的还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 烧烤起来,味道绝佳。 今日你俩刚来,大哥不知你俩口味, 便由得你俩去挑, 咱们都听你俩的……“ 白蛟龙被他说得毛骨悚然,胃里也开始翻腾。 虽然他和武大定都是久历杀场的老将,刀下冤魂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从来没有像这样把活人绑起来,像杀猪宰羊一般,把肉一块一块从身上切下来,然后拿去烹饪分食。 川北这帮哈怂,坏起来还真是花样繁多,毫无底线啊。 对于能否在这样的一个新组织里立住脚,白蛟龙心中疑虑渐浓。 第一百零九集出征 崇祯十一年九月初九,汉中府略阳县铜钱坝 新建的华阳集团办公大楼,是一座四四方方的三层红砖房,既不高大,也不豪华。 室内装修也很简陋。 水磨石地面,墙面上只刷了大白,但是带着木纹的墙裙和超大的玻璃窗,以及造型独特的办公家具,让这里显出一些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审美趣味。 会议室。 人员到齐以后,蓝采和率先开口: “今天是重阳节,本该放假休息, 但是明后天,我就要去川北剿匪了, 估计得走两三个月,所以咱们还是得开个会, 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集团工作安排好。“ 杨锐插嘴道: “厂区这段铁轨已经铺好了,原定年底开通, 你这总裁一走几个月,我们就只能一直等下去。 剿匪之事,我看还是交给李总队长最合适。“ 李云龙连忙点头: “就是嘛,集团每天那么多大事小情都离不开你, 川北还是我去吧。 回回出征你都抢着去,还要我这个总队长有个屁用。“ 蓝采和摇摇手,态度很坚决: “这事儿不争论,肯定是我去。 一来是要亲手为孟三和其它十几个弟兄报仇, 二来也为了剿灭大巴山区的匪患,彻底打通米仓道, 方便咱们的物资往来。 再说寡妇姐就快生了,你走也不合适。“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 “这次行动,总的计划是, 我率领咱们护厂队两个大队以及叶凌风的特战队, 与缉贼通判衙门的缉贼营一道,走米仓道东线, 宁羌卫老谢率两千人马,走米仓道西线, 两路同时出发,一直打到川北保宁府南江县会合, 然后继续向南推进,到达巴州城下为止。 现在只等着老谢和老崔确认的消息,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消息一到,我就出发。“ 杨锦麟缓缓道: “江宁啊,上次孟三他们的事,你也不必时刻放在心上。 当时的情形,换作我们在座的哪一个在现场, 都是难以决断。“ 蓝采和笑道: “鹤翁不用安慰我, 战场之上,原本就该只有敌人,没有妇孺! 这事儿我早就想通了, 都怪我当时过于幼稚,头脑不够清楚。 对于那些胆敢站在咱们对立面的人, 绝不能有丝毫客气, 必须当机立断,你死我活。“ “蓝总裁说得是! 对于这些坏分子,必须全部杀光,斩草除根!片甲不留!“ 坐在最边上的小橘子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只脚还踩在椅子上。 见没人接茬,都不理他,小橘子局长只好讪讪地又坐回座位。 这种集团高层的会议,原本他是不需要参加的,但这次出征,他也想跟着去,所以听说今天的会议上要研究剿匪的事,便也坐进来凑热闹。 蓝采和刚才的发言,并不是在喊口号,吹牛皮,实在是有感而发。 孟三之死,让他备受打击。 反省之后,他深刻认识到,自己其实一直没有完全融入这个时代,经常是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待发生的一切。 他经常把自己当作一个工程师,而不是华阳集团这样一股新生势力的当家人来解决问题。 还经常带着一些后世人莫名其妙的道德优越感,来看待和审判大明朝的人和事。 如此,终于造成了护厂队的重大伤亡,而这些,原本是可以轻松避免的。 蓝采和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最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既然找到了问题所在,那么,只要调整心态,重新做人也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让他的改变更加彻底。 一个月前,桃花和杏花为蓝采和生下了一对儿双胞胎。 桃花生的是女孩,杏花生的是男孩,虽然这算不得严格意义上的双胞胎,但确实是同一天所生。 蓝采和初为人父,自然欢喜,他为儿子起名叫蓝小天,为女儿起名叫蓝小乐。 当他第一次将两个丑丑的小婴儿同时抱在怀里,听到他俩同时哇哇大哭的时候,如同阳光穿越云层,发生了奇妙的心电感应,彻底融化了他的内心,让他完全蜕变为一个地道大明人。 总之,今天的蓝采和,虽然模样没变,但已经不再是昨天的蓝采和了。 当然,为孟三报仇,也是必须的。 这是一根扎在蓝采和心中的刺,不把它拔掉,就始终寝食难安。 经过多方打探,罪魁祸首白蛟龙一伙儿,已经逃往川北山区。 蓝采和便联络崔元方和谢若林,准备发起一次三方联合剿匪行动,消灭白蛟龙的同时,彻底肃清汉中府以南方向的匪患。 第一件事,当然是扩军。 护厂队扩编一千人,从两个大队扩编为四个大队。 蓝采和还专门成立了一支特战队。 华阳学院有一个学生,叫做叶凌风,因为与川北棒棒贼有血海深仇,所以多次申请弃文从武,加入护厂队,但蓝采和一直没同意。 这次既然要过去剿匪,便又想起了他。 只是要求他另组一军,按照蓝采和提供的训练大纲进行特殊训练,就是所谓的特战队。 特战队选拔一些有武功基础,熟悉丛林作战和野外生存的队员,配备特殊装备,执行特殊任务,满编五十人。 叶凌风担任队长,享受大队长待遇。 剿匪之事讨论完毕,接下来,由肖老三汇报农业秋收情况。 按照年初的计划,今年水稻播种一万亩,其余两万亩土地的平整和水利设施建设也已经完成,只是没有赶上季节,大多只是种了一些油菜或者豆类杂粮,以便恢复地力,方便接下来种植小麦和水稻。 一万亩水稻的收割刚刚完成。 按照初步统计,亩产最少的地块,只有一石出头,亩产最多的一两千亩,达到了三石多,而大部分田地,亩产都在两石上下,所以平均下来,一万亩水稻的总产量,预计在两万石出头。 这样的成绩,显然没有达到当初蓝采和吹牛的翻番再翻番,但已经让大家相当兴奋。 杨慎笑道: “第一年能翻一番已经不错了, 一上来就想翻两番,实在太过于耸人听闻。 好在每一个地块的施肥情况,我和肖老三都有详细记录, 等明年都按照最优方案调整,平均亩产达到三石还是有可能的。“ 会议室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大家纷纷点上烟卷,不抽烟的开始剥桔子吃瓜子。 王启年道: “要是真能亩产三石,那咱们这三万亩地, 每年就能有十万石的米粮收成,足够集团上下自己人吃了。 只是现在肉食还不够,外出采买也买不到。“ 蓝采和点头: “嗯, 等明年,咱们把宁羌卫剩下的五万亩地也开发了, 以后吃粮肯定不是问题, 只是吃肉比较麻烦。 粮食不够,还能跑到市场上去买, 但是没有肉吃,就根本买不来,只能靠咱们自己解决。 这样吧,老三, 你按照每人每年一头猪的标准,来安排养殖。“ 肖老三苦着脸: “咱们集团现在有一万五千人,我哪里养得了一万五千头猪? 我看养五千头都难。 再说,一个人哪能吃得下一头猪?“ 第一百一十集秋收 崇祯十一年九月初九,汉中府略阳县铜钱坝 华阳集团办公大楼会议室。 蓝采和缓缓吐了个烟圈,摇头叹气道: “唉,你这个算数真是不行。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 如今一头猪还杀不了一百斤肉, 平均到一天,也就不到三两肉, 我问你,九妹每天给你吃多少肉?“ 大家一阵哄笑,肖老三红着脸: “现在猪场养了一千多头,散养在农户家里的还有一千多头, 加在一起也就三千出头, 我想想办法,争取明年翻倍。“ 蓝采和还是摇头: “翻倍不行,必须翻倍再翻倍, 并且你们现在的猪太瘦了,多研究一下饲料, 争取让猪都长到两三百斤,不就解决问题啦? 再说,牛羊鸡鸭也要养多一点,还有鱼, 反正现在咱们人手又不缺。“ 杨锦麟想起一事,道: “前两天新任沔县知县过来拜访, 闲谈之时,说起这些年汉中府流贼不断, 乡民死伤无数,举家逃往外地的更多, 如今他们沔县境内无主良田甚多,即便有主,也大多抛荒, 他这个新任知县,根本收不到多少秋粮, 愁苦的不行。 江宁啊,你看这个事,咱们能否帮忙?“ 蓝采和抽着烟,手抚光溜溜的下巴,沉吟道: “帮忙嘛,也不是不行, 关键是怎么帮。 要么咱把这些荒地买下来,要么咱就承包下来, 你们说说看,咋样合算?“ 王启年立刻道: “当然是承包合算。 买的话,一亩上等水田,不要十两也要八两, 你买几万亩地,恐怕没那么多银子。“ 蓝采和想想也是,过不了几年,天下大乱,汉中府地面上的所有土地,肯定全都是华阳集团的了,现在何必花那么多钱去买呢。 于是点头道: “好吧好吧,买不起那咱就承包, 鹤翁找他谈谈,定一个承包方案。 只是零散土地咱可不要啊,必须是那种成片整装一些的, 最少五千亩一万亩起,够建设一个农业新村的规模。“ 杨锦麟点头应承下来: “嗯,这是自然。 不过我的意思是,沔县收不上来的秋赋, 集团是否帮他先垫上?“ “哦? 鹤翁是什么想法?“ 蓝采和有些不解。 “如今,咱们陕西省境内的流贼大都肃清,这自然是好事, 可对于咱们华阳集团就未必。“ 杨锦麟说得从容,神态像极了诸葛丞相: “如今集团已经有一万五千人,以后还会越来越多, 这么多人聚集起来,很难不引起官府的猜忌。 是以老夫才提议,与周围的县衙,以至于府衙, 都要着意热络些,才能免除不必要的麻烦。“ 一语点醒梦中人。 与当地官府的关系非常重要,蓝采和出身商人家庭,这个道理自然明白,只是集团发展太顺利,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有意无意忽视了。 “鹤翁所言极是!” 蓝采和连忙起身拱手致意: “老先生高瞻远瞩,我们这些后辈真是望尘莫及。“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随着蓝采和行礼,弄得杨锦麟只好站起身来,团团拜了,才又坐下,浑身倒是舒泰得很。 他随着两个儿子来到铜钱坝,原本打的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主意,根本没想到,这华阳集团的发展速度这么快,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等到反应过来,就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了。 现如今,他身在集团最高层,每天需要他定夺的事情有很多,大权在握的感觉,让他很有些成就感,也就更加乐此不疲了。 蓝采和问: “沔县一年秋粮要上交多少?“ 杨锦麟道: “我听他说,秋粮要交八千石, 不过他才能收到两三千石,至少还有五千石的缺口。“ “啊?“ 蓝采和吃惊地睁大了眼: “这么少? 这么大一个县,一年才交八千石粮食?“ 杨锦麟笑道: “哈哈是啊,确实是八千石, 不过夏粮还要两千石。 就这些也都收不起来。“ 蓝采和不禁摇头叹气: “哎呀看来靠着种地收租确实难以致富, 亩产太低了,没有化肥是真不行。 他这五千石的缺口,我看咱们就先帮他垫上, 以后还不还都无所谓,就当交个朋友。 只要他能承包给咱五万亩地,那以后他们每年八千石的赋税, 咱都给他们交了。 另外几个州县,还有知府衙门的交道, 也辛苦伯父一并跑了吧。 像这种类似的事情,您老只管做主, 当面答应就是。“ 蓝采和表了态,别人也没啥不同意见,王启年倒是说: “若论种田,一家一户肯定是不赚钱。 不过若是咱们集团能承包几十万亩地,化肥足够的话, 一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众人心算一下,也都默默点头。 王启年又道: “农业说完了,这工业的事情, 也请蓝总裁重视一下。 今年一百万两银子的销售目标,要实现也很勉强, 主要是玻璃的产量……“ 没等他说完,白亮亮就打断道: “纯碱这个月可以扩产, 玻璃产量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王启年只好道: “好好好,玻璃产量我就不说了。 现在咱们是铁器一大块,玻璃制品一大块, 蓝总裁能不能想想办法,再开发一大块什么新产品, 明年咱们的日子也好过些。“ 蓝采和连连摇头: “行了吧,就这还不满足? 只要明年直接把产品铺到江南去, 我看销售额再翻一番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新产品嘛, 我能弄出来很多,就怕你卖不出去。“ 什么东西好卖,什么东西不好卖,什么东西利润高,什么东西利润低,这些问题,在集团会议上之前讨论过很多次,蓝采和不想今天再次磨牙。 铁器之所以好卖,是因为都是生产生活必需品,比如锄头和镰刀,比如铁锅和菜刀,这些东西,虽然利润一般,但是走遍大江南北,无论汉族还是蛮夷,家家户户都少不了,因此销量大且广。 而玻璃制品,特别是镜子,也具有这样的特点,并且利润极高。 而其他产品,即使精巧如油灯马灯打火机,或者香皂肥皂之类,销量都很是平平,归根结底,算不得生产生活必需。 大明百姓普遍清苦,要想从他们兜里抠几个铜钱出来,谈何容易。 王启年还是不死心: “再想想嘛,好歹再弄一块出来。“ 蓝采和伸手一指,笑道: “那就这个吧,你看行不行?“ 第一百一十一集蓝道长说 崇祯十一年九月初九,汉中府略阳县铜钱坝 华阳集团办公大楼会议室。 蓝采和说的是桌子上摆着的一摞书。 除了小学,初中和高中的一整套教材,旁边的三本才是重点。 这是一套巨着,分为上中下三册,每一册都有四五百页,厚厚的一本,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 书名很怪,叫做《蓝道长说》,在编着的位置上,印着杨慎,杨锐,白素素,白亮亮四个人的名字。 这套书的出版,并不在蓝采和的计划之中。 华阳学院的教材,一直都是他亲自编写的,而这套书却不是。 他在讲课时,为了帮助理解,总喜欢东拉西扯,讲一些相关不相关的东西,此举很受学生们的欢迎,也增加了课堂的趣味性。 随口讲过的这些内容,在蓝采和看来,都是常识,他自然不以为意,不想身边的有心人却多,杨慎杨锐兄弟以及白素素白亮亮姐弟,都是这样的人。 他们把这些内容记录下来,还将平时与蓝采和闲谈或者辩论过程中接触到的新奇说法新奇理论,都进行了归纳总结整理和分类,最终便形成了这么一套巨着。 巨着内容极其庞杂,既有天文历史地理医疗卫生动物植物等等百科知识,又有文学艺术政治经济宗教哲学等等人文理论。 最终修订自然是请蓝采和完成的。 根据这些内容,蓝采和建议使用《华阳百科全书》或者是《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名字,而那几个编者都不同意。 他们的理由是,自古以来,着书立说的先贤虽有不少,但其学说内容都很有限,几千字几万字而已,何曾见过蓝采和这般,涉猎广泛,博古通今,随随便便就能聊几十万字出来,简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所以这套书的书名,万万不可轻忽。 如果能够因此建立一套理论,在全大明范围内占据学术高度,那么对于华阳集团的日后发展,极其重要。 蓝采和一听他们说的也对,最终便接受了《蓝道长说》这么个古里古气的名字。 王启年拿着一本书翻着,嘴里啧啧作响: “啧啧,要说咱这纸张是真好,印刷也好, 怎么着也是大明朝独一份, 拿去当作礼物送人,也是极好的。 但若是想摆出去售卖,“ 他把书往桌子上一扔,叹气道:“我看难呐。” 杨锦麟笑道: “江宁这一套书极为精彩。 我大明朝读书人何止千万, 老夫倒是以为,若是拿去江南发卖, 销量必然可观。“ 杨锐也是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拿到江南发卖, 这套书必然风行,我们几个编着,哈哈, 也可以借着蓝道长扬扬名。“ 蓝采和望着王启年: “听听听听,这就是读书人的心声啊,老大, 你要准确把握市场需求嘛。 这套书咱就卖五两银子,一年下来, 你要是能卖十万套出去,不就也是一大块吗?“ 王启年翻着眼,撇着嘴,伸手到蓝采和这边拿了一根烟点上,长长吸了一口,才道: “莫说十万套,即便是一万套,也不容易。 不过把这套书还有咱们的教材拿出去卖, 卖多卖少还在其次, 我看用不了几年, 蓝道长成为文坛领袖那是一定的。“ 蓝采和摆摆手: “不能这么说嘛, 要说扬名天下,那也是咱科技道, 以后咱们华阳学院还要去南京,去北京开办分院, 伯父德高望重,只有他老人家才能当得起山长之名。“ 对于这些虚名,蓝采和原本是不屑一顾的,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在大明朝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从心理上彻底变成了地道大明人。 杨锦麟含笑摇手: “老夫也只是挂名而已, 于科技道的理解,尚不及你们这些小辈。“ 众人说笑一番,又议了几件急事,蓝采和扫视会场一圈,问道: “还有没有? 没事了咱们就散会。“ 李牧连忙道: “还有还有,住宅的事还没说。 盖好的两个小区不够,是不是再盖两个?“ 蓝采和奇道: “不是还没卖呢吗?你怎么知道不够?” 新建的工匠宿舍楼和住宅小区已经完工了,宿舍楼可以安排一万人入住,住宅小区有八百套房子。 基建的事都归李牧负责,而住宅的分配,则属于民事,归杨慎管。 杨慎笑道: “此事说来也是奇怪。 原本咱们还害怕这些住宅思虑不周, 摆在那里卖不出去。 不想消息传出以后,登记购买的人,已经将近三千, 而房子只有八百套, 最终发卖的办法,是按照职衔高低排序,还是按照登记的先后顺序, 这些天很是头疼啊。“ 竟有此事!大明朝的购房团也如此疯狂吗? 住宅的价格,是按照一平方一两银子确定的,也就是说,八十平方的两室一厅,售价八十两银子,一百二十平的三室一厅,售价一百二十两,一百六十平的四室两厅,售价一百六十两。 这样的价格,别说是在铜钱坝,即便是在汉中城,也是高得离谱。 所以原本大家都觉得这些房子未必好卖,只是建起来试试水,也锻炼一下建筑队。 蓝采和问: “那这些登记的人有钱吗? 我记得咱们班组长以上的工匠也就千把人吧?“ 班组长每月工资五两银子,这些人才具有购买住房的能力,之所以建设八百套住宅,就是按照这个数目估算的。 杨慎笑道: “江宁你有所不知啊。 不但是班组长过来登记, 那些拿着二两银子工钱的普通工匠也来登记, 就连一两银子的力工,也有登记的。“ 蓝采和很是不解: “一两银子也敢来?即便咱们有贷款,那他也根本买不起嘛。” 杨慎解释道: “一开始我也是疑惑, 后来才知道, 有些人是兄弟几个,或者父子,或者夫妻都在集团, 一个人钱不够,一家人凑凑,再加上贷款,也就有了。 我还听到一个说法, 大家都知道房子少买家多, 所以不少人并不是真心买房,而是想占住一套, 之后再加价十两二十两银子倒卖出去, 平白赚一笔钱。“ 蓝采和真的目瞪口呆了。 他被这帮吃饱饭还没几天的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震惊了。 蓝采和一掌拍在桌子上: “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 我看也别费脑筋想办法了,就抓阄吧。 凡是过来登记的,就参加抓阄,谁抓住算谁的, 然后规定三年内不得转卖。“ 蓝采和很为自己的决定得意。 哼哼,这些小花样,在他这个后世人眼里,统统不值一提。 不过得意还没有两分钟,就有人送进来两封信,一封是谢若林的,一封是崔元方的。 蓝采和笑着把信展开,眼光一扫,脸上的笑容便逐渐凝固,慢慢的,他的脸越拉越长,像极了李云龙的亲弟弟。 第一百一十二集作弊 崇祯十一年九月初九,汉中府略阳县铜钱坝 华阳集团办公大楼会议室。 谢若林的信写得很简单,只说收到都司衙门严令,近期不得擅离职守,未经许可,宁羌卫的一兵一卒,均不得进入四川境内,所以,原定的川北剿匪行动,被迫取消。 崔元方的信,同样是要求取消这次行动,只是他解释得比较详细。 原来此事的起因,竟然源自关外的鞑子。 七月,满清鞑子分两路南侵。 多尔衮率领左路兵团,岳托率领右路兵团,分别由青山关和密云入寇,最终在通州会师。 宣大总督卢象升率领杨国柱,王朴,虎大威等几路总兵,与鞑子会战于鸡泽,最终明军大败,卢象升更是在与交战中阵亡。 如今,鞑子兵已经饱掠而返,但朝廷深恐京城安危,急调洪承畴出任蓟辽总督,领陕西兵东进,与山海关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两镇合兵,共同抵御满清。 而调郑崇俭接替三边总督。 崔元方的信,通篇讲的都是大明朝北方的险恶局势,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一股喜气洋洋的味道。 原来这家伙在之前的汉中城解围之战中,表现突出,再加上他哥崔元林的关系,所以,得到了洪承畴的看重。 这次洪承畴奉命转任蓟辽总督,便保举崔元方做了真正的游击将军,让他带领缉贼营的一千人马,随大军开赴辽东,准备在关外与鞑子兵的战场上再立新功。 众人听蓝采和转述了信件的内容,一时间大眼瞪小眼,没了主意。 原本说好的三路人马共同出兵剿贼,声势何等浩大,最终必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可如今一下子少了两路,只剩下护厂队孤零零的一支,是否仍旧按照原定计划出征?出征的话,又该如何调整攻击路线和战略战术,这些都是大问题。 只有小橘子撇着嘴,摇着二郎腿,轻哼一声: “切! 出兵剿匪,为孟三报仇, 这是早就定好的事,哪能说变就变? 那姓崔的姓谢的说话如同放屁, 算不得男人。 他们怂了,咱就自己出兵, 照样打胜仗。“ 小橘子斜睨着蓝采和: “蓝总裁,你若是也怂了, 那我就只能率领二百手下, 亲自去川北会一会那个打虎将白蛟龙。“ 小橘子的警察局原本只有五十名女警察,可由于华阳集团发展太快,各种内部矛盾层出不穷,警力严重短缺,所以逐渐扩编,现在已经达到二百人的规模。 警察局属于民政系统,顶头上司本是杨慎,但小橘子身份特殊,杨慎管不住他,但凡有事,都要请蓝采和转达。 蓝采和对于小橘子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感觉这家伙正处在叛逆期, 只能先哄着她,少招惹她,没准两年以后,她就会突然转性,变得知书达理,聪明伶俐,温柔可人,善解人意。 蓝采和看着小橘子极力装出的大人样子,笑道: “小局长,你也不用将我军, 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出征是一定要出的, 不过我得先去一趟沔县,劝一劝崔元方。 等我从沔县回来,咱们即刻出发。“ 华阳集团办公楼周围颇有人气。 新建的幼儿园,小学,华阳学院以及医院相邻布置。 相比之下,幼儿园的规模最小。 小小的院子里面,教室是一栋花里胡哨的二层楼,旁边的两排平房是宿舍和活动室以及餐厅。 活动场一角,摆着诸如木马,转椅,秋千,滑梯,跷跷板之类的幼稚玩具。 华阳集团大人多小孩少,目前幼儿园只有几十个孩子,小学也只招到一百来个学生,远不如在华阳学院上学的秀才多。 幼儿园园长青团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把琐事给几个住校阿姨做了交代,然后就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她每天是要回家的。 自从嫁给李牧,她先是搬到李牧宿舍去住,现在集团的别墅区终于建好了,李牧自然也分了一套。 说是分也不准确,其实每套别墅还是要付五百两银子的。 不过集团高管们的薪水很高,这五百两也不用现付,只是从年底奖金中扣除便是了。 “夫人,” “园长,” “老师……” 青团正走着,就听得后面有人喊。 她回头一看,见是王小山,便道: “咦, 你不去干活,跑到幼儿园干什么?“ 王小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 “嘿嘿, 老师,我是专门过来找您的。 现在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青团摇摇头: “我能帮你什么忙? 你没看我自己都要忙死了, 整整上一天课, 还要赶回去忙家里的事。“ 王小山是装修队的,原本是班组长,干活时认识了青团,青团还教他了一些一年级课程。 原本王小山还梦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升职做了队长,买一套新房,迎娶青团做新娘子。 没想到现在队长是当上了,青团却已经嫁给里李牧。 这也没有办法,好在自己如今月薪十两银子,在集团也算是小有头脸的人物,娶一房合意的娘子自然不是问题。 现在住宅楼盖好了,装修工程还是他亲自干的。 他准备好了买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作为婚房。这房子宽敞明亮,漂亮大方,楼上楼下都是集团的中高级管理人员,往来无白丁,住起来也舒坦。 万万没想到,临到买房子时却出了问题,有钱也未必轮的到。 听王小山把事情原委说了,青团倒是没有犹豫,直接就答应了。 王小山这个人还算不错,是青团认识的为数寥寥的几个工匠之一,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自然是要帮的。 蓝采和正在办公室里,给谢若林写回信。 内容也很简单,除了骂他一顿,还要告诉他,即使宁羌卫不出兵,华阳集团护厂队也是要坚决打到川北去,不肃清匪患,不斩杀白蛟龙,决不收兵。 另外还聊了一些农业方面的事,要求谢若林配合做好宁羌卫剩余土地的整理开垦工作。 门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蓝采和头也不抬地应道。 “哥,你咋还不回家? 你的双胞胎都想你了。” 青团推门进来,直接就俯身趴在蓝采和胳膊旁边,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他写字。 蓝采和转头瞥她一眼,板着脸佯怒道: “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结婚这么久了,还像个孩子。 下了班不要乱跑,赶紧回自己家做饭去。“ 青团不理他的唠叨,两只胳膊支在桌子上,两只脚却自顾自地踩着鼓点,在地上跳来跳去,显得十分调皮。 蓝采和见她不听,便也埋头写自己的信。 冷不防被青团拽了一下胳膊,信纸上出现了一个大墨点。 偷袭成功,青团这才满意,笑道: “去食堂吃饭多方便, 谁还在家自己做啊。 我都没见桃花嫂子杏花嫂子给你做过饭。“ 蓝采和道: “你不能跟你嫂子比, 她们俩刚生了孩子。“ 青团小鼻子一皱皱: “切, 生孩子以前也没见她们做过。 再说,我家什么样子, 哥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算做了饭也没人吃。“ 这倒是实话。 因为桃花杏花在家休产假,服装被服厂的很多事情,便交给了青团的婆婆姜氏。 姜氏此人,能写会算,性格要强,很愿意负一点小责任,所以她虽然在厂里忙得昏天黑地,但天天乐此不疲,根本不着家。 而李牧则是主管基建,天天跑各种工地,更是有名的大忙人。 所以,青团不但不用回去做饭,还经常不回自己家,而是跑到蓝采和那边去凑热闹,帮忙带带孩子,或者和苏瑶一起聊天。 “哥,刚刚王小山找我,想让我帮他买一套房子结婚用。” “王小山? 就是你那个学生? 可以啊,这小子, 都要结婚了。 媳妇是哪儿的?“ “他说, 他想先买一套四室的房子,然后再去托媒婆。” “切,八字没一撇的事。 不过这事吧,你也帮不上忙, 登记买房的人太多,没法弄。 今天会上已经定了,但凡想买房子的, 统统现场抓阄,谁抓到算谁的, 就凭个人运气了。“ 青团见大哥不肯帮忙,也不气恼,两只脚还在地上跳来跳去,嘴里竟然哼着小调。 等蓝采和说完,她轻松道: “那我先走了啊,哥,回去抱你的双胞胎去。 房子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反正算是跟你说过了。” 见她要走,蓝采和忙问: “你啥意思? 你准备咋样帮王小山买到房子?“ 青团回头嘻嘻一笑: “这有啥难的? 我提前想办法拿一个阄给他, 等到现场抓阄买房的时候, 王小山只要在他手里直接替换一下不就行了。“ 蓝采和望着青团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摇头叹道: “唉, 多好一个小丫头, 这么快就学坏了……“ 第一百一十三集无果 崇祯十一年九月初十,汉中府沔县 缉贼通判衙门缉贼营。 蓝采和与杨锦麟赶到沔县时,已经是半下午了。 杨锦麟要去县衙拜访,而蓝采和则直接去找崔元方。 之所以专门过来跑一趟,是因为蓝采和实在是不愿意看到崔元方跟着洪承畴去关外送命。 别的历史细节蓝采和可能不清楚,但洪承畴在战场上一败涂地之后,最终投降满清,成为与秦桧齐名的大汉奸,则是毫无疑问的,在后世历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 所以,崔元方只要这次跟着去了,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战死,要么投降当汉奸。 两个人是结拜兄弟,蓝采和绝不愿意眼睁睁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缉贼通判衙门是一个三进院落,旁边有一个原本废弃的校场,缉贼营来了之后,便把营房设在这里。 见到崔元方时,他正在操场上演练缉贼营的阵列。 十来个百人方队,在旗帜和号令的指挥下,不停地聚集和分开,刀枪闪烁的寒光,在雄浑的喊杀声中,颇有一些威慑力。 见蓝采和来了,崔元方把操练交给副手,走过来亲热地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边往营房走,边问: “老二,如何? 大哥的缉贼营可堪一战?” 他穿着全套盔甲,热得满头大汗,右手拿着一根马鞭,气势很足。 蓝采和嫌弃地转了转肩膀,摆脱他的胳膊,实话实说道: “这种阵列我不太懂, 我觉着对付流贼应该问题不大, 但如果对手是鞑子骑兵,那估计还是有点危险。“ 崔元方笑道: “哈哈你说的没错, 所以才要加紧操练嘛。“ 两人来到一个套间,崔元方先去里屋除下盔甲,换了衣服,这才出来陪着蓝采和坐下。 他倒了杯凉茶,自顾自一口喝了,又活动了一下正方体的身体,伸了个懒腰,才又问道: “老二,你咋这会儿来了? 是路过还是有事过来找我?“ 蓝采和原本想要心平气和地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但话到嘴边,却变得没好气: “当然是专门来找你。 大哥,你去哪儿都行,但是关外千万不能去。“ 崔元方牛眼一瞪: “为啥? 为兄想这个游击将军很久了, 如今得偿所愿,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你呀,只管回去打铁,莫要劝我。“ “哼哼,别说建功立业, 只要你去了辽东,怕是小命都要白白丢了。” 崔元方却是不为所动,傲然道: “生逢乱世,正是我辈男儿为国杀敌,建功立业的良机,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唯所愿也!“ 听他这么大义凛然,蓝采和只有摇头苦笑: “大哥,这事儿你得听我的, 兄弟啥时候骗过你。“ 崔元方却仍然不以为意: “此事已经定了,你也不必多说。 若是担心为兄,不如多给准备几门钢炮, 还有手榴弹,也要多备一些。“ 蓝采和暂时拿他没办法,便要求帮忙办理一份缉贼通判衙门出具的公文,自己出兵川北时要用。 这个倒是没有难度,崔元方当即带着蓝采和去衙门里找他大哥。 崔元林正在公事房里忙活,听蓝采和说明来意,便也二话不说,当即写了公文,盖了大印,交给蓝采和收了。 地方武装出面剿匪,粮草自筹,但有伤亡,也自行善后,对于缉贼衙门来说,极为有利。 见蓝采和就要告辞,忍不住语重心长规劝道: “江宁啊,你既是老五的结义兄弟,本官便要劝你一劝。 听说你在铜钱坝修建高炉炼铁,聚集了上万矿工, 虽然可以赚取不少银两,但商人终究不是正途。 如今老五已经得了游击将军,即将跟随洪督师出征关外, 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只在朝夕之间。 你的学识还在老五之上,不应如此荒废下去, 理应择机为朝廷办事,不如就到我的衙门……“ 蓝采和本是过来规劝崔元方的,却没想到被崔元林结结实实教育了一通,只好应付道: “崔大人,我这人就是个工匠,做不得官。 不过这次我要率队去川北剿匪, 应该也算是为朝廷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吧。“ 崔元林见他没有投靠的意思,便也不再劝,突又想起一事: “洪督师肃清陕西境内流贼之后, 抓获的俘虏和降兵,足有四五万人。 其中一万多将要随官军出征辽东,尚有将近三万人无法安置, 现如今洪督师已经交给汉中府处置。 你们矿山上若是缺人,大可到府衙交涉此事。“ 这倒是一个重要的信息。 据说以前官军剿匪时,抓获的俘虏和降兵,基本都是遣回原籍了事。因为数量太多,留着他们官府根本养不起, 但这些人造反上瘾,还没回到老家,往往又重操旧业,这就造成流贼越剿越多,根本剿不完。 如今境内流贼好不容易肃清了,洪承畴多半是害怕死灰复燃,所以才将抓到的俘虏圈禁起来,不再放回去。 蓝采和点头称是,拱手表示感谢。 辞别崔元林出来,崔元方在住处摆下酒菜,招待蓝采和。 蓝采和心中有事,胃口便不是很好,倒是做了游击将军的崔元方频频举杯,兴致盎然,嘴里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准备拿来对付鞑子兵的各种战略战术。 蓝采和实在想不出劝说他的有效办法,突然问道: “大哥,你如果被鞑子兵俘虏了,会不会投降?“ 正在口若悬河的崔元方被他问得一愣,一疙瘩牛肉也从嘴里掉了下来,落在桌子上的酒杯里,酒水溅出去不少。 “你这不是胡扯蛋吗?莫说投降鞑子, 即便受伤不起,某必然自我了断, 绝不会做鞑子的俘虏。“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 如果大明军队真的战败,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 连洪督师都投降了鞑子, 那大哥你,降是不降?“ 崔元方听到这样的问题,顿时火冒三丈: “老二,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咱们兄弟,你怎样说我那都可以, 但洪督师乃是朝廷栋梁,天下楷模, 他老人家何等样人,岂是你我晚辈可以评点? 这样的话,万万不可再说。“ 话不投机,酒宴也就无法继续,兄弟俩第一次不欢而散。 第一百一十四集激进 崇祯十一年九月十八,汉中府略阳县铜钱坝 华阳集团别墅区 这里一共有二十套别墅,住的都是集团高管,现在还空着一大半。 房子都是两层半的结构,一层二层都有四间卧室和一个大大的客厅,三层是大平台,还有两个房间以及一个玻璃顶的阳光房。 这会儿,蓝采和就坐在自家阳光房里的摇椅上,一手一个,抱着蓝小天和蓝小乐。 他的动作,看起来稍显生疏,但满脸的宠爱,却发自内心。 这两个小家伙虽然是同一天出生,但还是分得出先后顺序。蓝小乐稍早一点,是姐姐,蓝小天是弟弟。 姐姐更加懂事一些,才刚满月,她就会冲着蓝采和哈哈笑,而弟弟就傻傻的,每天除了吃奶尿尿,别的啥也不会。 桃花和杏花洗了衣物,去平台上晾晒,数十片五颜六色的尿布,在风中飞舞。 今天阳光很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两个女人晾好东西,回到房里,见父子三人抱在一起,都眯着眼睛, 蓝采和还在轻轻哼唱: “小城故事多 充满喜和乐 若是你到小城来 收获特别多 看似一幅画 听像一首歌……“ 整个画面极度温馨。 只是,却有一股骚臭味道不合时宜地飘过来。 桃花悄悄伸了伸舌头,笑着一把抱走两个孩子,杏花则上前摇了摇蓝采和的肩膀: “老爷,老爷,醒醒醒醒, 起来换衣服。“ 蓝采和猛然惊醒,看见自己衣服上又是屎又是尿,裤裆都湿透了,只好叉着腿站起来,骂道: “我x, 杏花, 你儿子咋又拉到我身上啦……“ 蓝采和匆忙换了衣服,来到一楼客厅。 杨锦麟刚从汉中回来,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伯父,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算着还要再等五六天呢。“ 苏瑶见男人们有事要谈,便识趣退开了。 杨锦麟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精神很好: “原本是要去洋县和城固,但知府赵大人所说之事太过重大, 老夫委实难以决断, 是以才提前赶回来,找你商议商议。“ 原来杨锦麟在沔县谈妥土地承包方案以后,原计划一路向东,去汉中城和城固县,洋县走一圈,代表华阳集团和各地官府拉一拉关系,条件合适的话,也可以寻机承包一些土地。 没想到一到汉中城就遇到了这个难题。 去拜访汉中知府赵维章时,赵知府刚一听说杨锦麟的近况,便直接提出,要求华阳集团帮他接手三万流贼降兵和俘虏。 这些人是洪承畴硬压给汉中府的,既不许遣散,也不给粮草,弄得赵维章极为狼狈,头疼不已。 俘虏们能吃能喝,还时常生事,赵维章哪有这么多人手去管理他们?更没有足够的粮草往这个无底洞里填。 所以他听说杨锦麟的华阳集团很是兴旺,便毫不犹豫把这个烫手山芋扔了过来。 杨锦麟知道,按照集团的发展情况,今年再消化三五千人肯定是问题不大,但若是一下子接收三万人过来,他就不敢贸然答应了。 另外还有一件出乎预料的事。 他帮蓝采和给瑞王府送一套科技道教材和《蓝道长说》,原本打算拿给胡公公就走。 不想胡公公却知道杨进士乃汉中府名人,既有学识,又有声望,便拉住他不让走,直接把他请进王府,带到了瑞王朱常浩面前。 朱常浩自然很是客气,请杨进士饮茶,切磋一些书画文章,还聊了些蓝采和的科技道以及养生理论,以及汉中府的民生与局势。 期间听说华阳集团承包了沔县的五万亩田地后,竟然提出,也要包五万亩给他们。 这个要求还是王妃刘氏提出的。 原来瑞王府有三十万亩封地,分成很多个田庄管理,虽然不用交税,但产量不高,一年下来,除掉种田农户的吃喝,田庄管事的薪酬,剩不下五万石的纯收成,刘氏对此很不满意。 听说蓝道长很有办法,所以便也想试试。 蓝采和听了,当即便和杨锦麟一起来到集团办公楼,又通知召开工作会议。 等人员到齐,蓝采和也不和大家讨论,直接便宣布了自己的一系列计划。 首先是在汉中府范围内,尽快承包和整理三十万亩到五十万亩的土地,大力发展农业。 此事由杨锦麟,杨慎和肖老三负责。 其二,便是一次性接收三万名流贼降兵和俘虏之事。 杨锦麟,杨慎负责与府衙的对接,王启年负责从中筛选工匠并安排工作,肖老三负责筛选种田能手,准备建设各处农庄。 李云龙从中筛选一千人进入护厂队,新建两个大队并尽快展开训练。张京生从中筛选一千人成立协管大队,负责这些人的日常管理。 剩余所有人员,全部编入工程大队,提供吃穿,一年内没有工资。 工程大队的主要任务,是修建和拓宽铜钱坝通往略阳,宁羌,沔县和汉中府城的道路。 “另外还有一个想法,“ 蓝采和拿着一根烟,在桌子上的地图上,先找到汉江,然后逆着河道一路向西: “这是汉江上游玉带河, 这里与嘉陵江只有一山之隔, 直线距离不超过十里。 我想在这里挖一段运河,将汉江与嘉陵江连接起来, 以后咱们的货物,从汉中装船, 向东可以到达襄阳和汉口,向南可以直通重庆和成都, 最终到达南京和苏州, 大家感觉我这个计划怎么样?“ 他又看向自己的妹夫: “莽原,是不是可行?“ 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几乎惊掉了与会所有人的下巴。 只有戴着纯金眼镜的李牧,呼吸急促,脸颊微红,大声赞颂道: “可行可行,绝对可行。 这段运河如若挖通, 可说是比肩都江堰和京杭大运河, 名垂青史,造福万代的水利工程。“ 蓝采和笑道: “你别只想着名垂青史, 我看只要咱们有人,挖运河其实不难, 难的是建设那种好多级的船闸, 这个你会不会?“ 李牧连忙点头: “懂一点,懂一点, 这个要去实地考察,还要去南直隶运河上看看, 其实有时间的话,灵渠也应该看看。“ 蓝采和啪的一拍桌子: “好! 那就先把汉江的运河挖了,积累一下经验, 等以后有了机会,再去打通灵渠, 咱们就可以坐船去广州了。“ 汉中是一个小平原,土地肥沃,但北部是秦岭,南部是大巴山,陆路交通颇为不便。 汉中府境内虽然拥有汉江和嘉陵江两条大江,但两江并不直接相通,造成川陕相隔,嘉陵江的水运完全没有利用起来。 不过以民间力量挖运河,将两条江连接起来的工程,即使可行,也实在过于浩大。 蓝总裁的行事风格一贯稳重,甚至有些拖拉,最近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激进,令众人大为不解。 第一百一十五集受挫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十,四川省保宁府南江县 县城东南二十里,米仓古道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又继续向南,朝着巴州方向而去。 现在这个拐弯处,扎着一大片军营,绵延数里,截断了古道,也堵住了东边的谷口。 从谷口沿着小路向里走,大约五六里的样子,就来到光雾山脚下。 此时正值秋末冬初,阳光灿烂,天空蔚蓝,光雾山周围漫山红叶,五彩斑斓,正是山色最为壮丽的时节 但南江知县顾纯如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闲情雅致。 他只带了两个护卫,乘坐一顶小轿,一直跟着军队行动,此刻就住在这片军营里,纯粹是为了监军。 自从知道被土匪掳走的宝贝女儿顾灵兮不但没死,反而还嫁给土匪头子曾大成,并为其生下一子的消息之后,顾知县立刻便出离愤怒了。 顾灵兮是他们夫妇的掌上明珠不假,她被土匪掳走,让夫妇二人心如刀割,悲痛欲绝也不假,但他绝不能接受女儿为了保住性命,而委身于土匪头子,成为他的压寨夫人,并且为他生下一个小土匪的事实。 女儿这样的做法,不但毁了她自己的名声,更为可怕的是,此事一旦传扬开来,也必将断送顾纯如夫妇,以至于他们顾家整个家族的未来。 到了那时,根本就不是顾纯如能不能继续当知县的问题,而是究竟需要多少人以死谢罪,才能够勉强挽回一些影响,冲淡世人的口诛笔伐,给顾家留下一丝丝的颜面。 那样的结果,实在是难以想象,令人不寒而栗,无法承受。 顾纯如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其所有,还挪用了县里的秋赋,凑足一万五千两银子,然后立刻直奔巴州卫。 巴州卫指挥使罗义与顾纯如早就认识,但关系一般,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也就勉为其难,答应出兵剿匪。 这光雾山土匪,乃是南江县范围内最大的一股土匪势力,长期盘踞光雾山,打家劫舍,作恶多端,罗义早就想灭了他们。 其实之前他也做过几回尝试,但山路难行,这些土匪也过于悍勇,每每无功而返。 这次拗不过顾纯如的纠缠,罗义便亲率两千人马,兵发光雾山,决意一举攻克匪寨,彻底铲除这些祸害。 而顾纯如的请求非常明确,那就是攻破匪寨之后,不论男女老少,必须斩草除根,不留一个俘虏。 夕阳西照,顾纯如站在谷口道旁,看着一队巴州卫的兵卒,垂头丧气地抬着伤兵走出来,朝着伤兵营的方向去了。 巴州卫的两千人马,是半个月前在这里安营扎寨的,随后就对光雾山发起了进攻。 由于地势复杂,山路狭窄,无法进行大规模作战,所以每天罗义都是只派出三五百人前去攻山。 曾大成一伙儿在光雾山经营日久。他们充分利用地形上的优势,在绕来绕去的上山道路上,布置了九处关隘。 这些关隘,都是选在诸如“百尺崖”“一线天”“鹿回头”“虎跳峡”之类的险要处,易守难攻。 是以官兵进攻半个月,也只是攻破了土匪的第一道防线,双方目前正在第二处关隘厮杀。 顾纯如带着自己厨子做的一碗回锅肉和米饭,来到巴州卫指挥使罗义的帐篷。 罗义不到四十岁,是四川本地人,他个子不高,双眼大而灵活,显得极为机警。 此时,他正坐在帐篷门口的一个小马扎上,和两个手下说话。 虽然声音不大,但顾纯如还是能感觉他们似乎正在争吵什么,最起码是话不投机,因为他看见一个千户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满脸的怒容。 见顾纯如来了,那两个千户便径自走了,也没打招呼。 顾纯如把碗往小桌子上一放,笑道: “罗大人,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 罗义也不客气,他伸手请顾纯如在对面坐了,然后端起碗,自顾自吃起来。 顾纯如也不见他怎么咀嚼,反正是油汪汪的一大碗肉饭很快就见了底。 罗义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放,用手背擦了擦嘴,赞道: “香,味道巴适, 顾大人好福气。” 顾纯如很羡慕他的胃口,笑道: “只要罗大人这次剿灭了山上的土匪, 顾某情愿天天给你送回锅肉吃。“ 罗义找了根草棍儿,剔着牙,突然砸吧砸吧嘴,叹了口气: “唉,顾大人呐,实不相瞒, 这场仗恐怕是打不下去了。“ 听他竟然这么说,顾纯如一下子就懵了: “罗大人,你这话何意? 剿匪才刚刚开始,你作为主帅, 如何说这样的丧气话? 出兵之时,咱可不是这么说的。“ 罗义双手微抬,示意顾知县不要着急: “顾大人,你也看见了,不是弟兄们不卖力, 实在是伤亡太重,这仗不好打啊。 半个月不到,八十多个弟兄死球了, 伤兵营也快盛不下了。 顾大人,你说说看,接下来还要怎么打? 你总不能让我巴州卫这两千弟兄全都死在这里吧?“ 顾纯如身体发抖,快要被他气死了。 他好心让厨子做了回锅肉,送给罗义吃,本是想要激励他的斗志,鼓励兵卒们奋勇杀敌的。 可是没想到,这厮吃肉倒是利索,吃完就翻脸。 “罗大人,万万不可啊。 我知道这些天你们打得艰苦, 但是山上的土匪必定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群乌合之众,决计坚持不了几天。 如若咱们此时撤兵,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之前的努力也便全白费了。“ 罗义还是摇头叹气: “唉,死伤太重,弟兄们不想打了, 我也为难啊。“ 顾纯如脸都涨红了: “可我,可我, 筹集了那么多银子……“ 罗义无奈道: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再说啦,那一万多两银子, 恐怕连死伤弟兄的抚恤都不够。 如今阵亡八十多,受伤二百多, 顾兄不妨算算……“ 顾纯如不答话,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次剿匪,对于他来说,就是一锤子买卖,绝不能让罗义这个无耻小人就这么溜了,否则,他顾纯如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也不走,气氛很是尴尬。 这时,有探马来报,说是北方十里,出现大队人马。 罗义立时站起:“大队人马?可是官军?” 探马拱手道:“不是官军。” 罗义问:“可是棒棒贼?“ 探马拱手道:“不是棒棒贼。“ 罗义问:“那是流贼?” 探马拱手道:“不像流贼。” 罗义问:“到底是什么人?” 探马拱手道:“属下不知。” 罗义问:“那他们有多少人?” 探马拱手道:“看不清楚。” 罗义道:“再探再报!” “是!” 探马退下之后,罗义百思不得其解,这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支军队呢? 是敌是友,就连哨探都分不清,真是奇哉怪也。 他只好下令全营戒备,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传来。 第一百一十六集土匪一家人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十,四川省保宁府南江县 光雾山大寨 十几年前,曾大成本是嘉陵江上的一个纤夫,每日里风里来雨里去,靠力气吃饭却挣不来一日三餐。 他年轻气盛,好勇斗狠,因为打架斗殴伤了人命,便索性纠集了一帮弟兄,遁入山林,干起了打家劫舍的无本买卖。 光雾山森林茂密,奇峰怪石林立,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历朝历代都有土匪在此立寨,占山为王。 曾大成一伙人发现此地以后,便将山上的一些废弃建筑进行了修缮和扩建,此后十年的时间,逐渐发展成为南江县境内最大的一股土匪势力。 顾灵兮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出了居住的小院,向东百余丈,缓步来到悬崖边上。 因为害怕有人不小心失足坠崖,所以这里堆放了不少圆木。 顾灵兮找了一根干净些的树干坐下,静静地望着远方。 此时太阳西斜,阳光很是柔和。 远处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正是观赏红叶的最佳时节。 “唉…… 小江, 你说,娘可怎么办呢?” 顾灵兮轻叹一声,问她怀中的儿子。 山寨中静悄悄的,男人们都下山去打仗了。 由于森林过于茂密,此时坐在山顶上,完全看不到山脚下的情形,只是偶尔会有一两声呐喊或者叫骂隐约传来。 想当初,她刚刚被掳到山上时,也曾想过自杀,但一来土匪看管甚严,二来不久之后,她就怀了孕。 自从为曾大成生下儿子以后,她便正式成为山寨大当家曾大成的压寨夫人。 她自幼乃是家中独女,父母的掌上明珠,不但熟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何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竟然会成为一个作恶多端的土匪头子的娘子? 这次过来攻打山寨的官军,据说是父亲请来的巴州卫人马。 顾灵兮茫然望着远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盼着山寨获胜,打退官军,自然是不好,因为父亲就在山下,难免死于战火。 她也不能盼着官军获胜,剿灭了山寨,自己便也失了生路。 她心里明白,此生再也无颜面对父母,只不过自己没有勇气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从悬崖上跳下去而已。 曾小江站在娘的大腿上,一下一下地努力往上跳,张圆了嘴,呵呵地笑。 他不明白,山上这么好的风景,娘为什么似乎不太高兴? 还有两颗眼泪从她的双眼缓缓滑落。 小男孩伸出小手,抹去母亲的泪水。 远处,曾大成提着一柄钢刀,向着这边走来。 隔着几丈远他就埋怨道: “娘子,咋又把娃儿抱出来了? 小心受了风。“ 他把钢刀扔给身后的喽啰,伸手抱过儿子,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看着他的眼睛道: “娃儿乖, 快叫爹。“ 顾灵兮起身去抢: “快给我,你身上有血腥气, 别吓住孩子。” 曾大成笑道: “哪有血腥气? 打仗还在山脚,远得很呢。“ 说完,他抱着儿子,一家三口往回走。 顾灵兮问: “当家的,战况究竟如何? 山寨何时可以转危为安?” 曾大成把曾小江举起来,跨坐在自己脖子上,边走边道: “料也无妨, 只是伤亡大了些。 若是再打十天半月, 巴州卫还不退兵, 那咱们恐怕就得撤去他处。“ 顾灵兮小声道: “能否派人下山,找我父亲谈谈招安之事?” 曾大成摇头: “唉,娘子啊,此事莫要再提。 这些年,山寨在本地血债甚多, 即便招安成功, 岳父大人也必然会砍了你男人的项上人头。“ 顾灵兮还是不死心: “要不, 要不咱们就偷偷下山, 你带着我们娘儿俩从此浪迹天涯……“ 曾大成哈哈大笑。 他对自己的娘子极为宠爱,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纤夫出身的他,从小光着屁股拉纤,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可以娶到这样一个知书达理,花容月貌的女子为妻?并且还是知县老爷的女儿。 回到他们居住的小院,把孩子放在草地上,让他自己去爬。 曾大成笑道: “娘子啊,你莫要说笑, 天下之大,除去这一座山寨, 你我夫妻二人,哪里还有安身之处?“ 顾灵兮望着嘻嘻哈哈,在地上疯狂打滚的曾小江,充满担心地说: ”那也不能就这么等着啊。 若是山下官军一直不撤兵,岂不是麻烦? 之前说要联络其它山寨来援, 我看还是要趁早。“ 曾大成骂道: “这些龟儿子,都是些靠不住的。 帮忙指望不上,占便宜的手段,一个比一个高明。“ 原来在川北山区,历来土匪众多,大小山寨,多如牛毛。 各个山寨之间,为了争夺地盘,常年也是争斗不休。 这些年天下大乱,商路断绝,农民逃亡,土地抛荒,土匪的日子更加难过,大量本地山寨过不下去,纷纷加入了棒棒贼。 所谓棒棒贼,其实就是流浪土匪,他们大都只有一根木棍作为兵器,没有固定的山寨和地盘,像是蝗虫一样,四处流浪,每到一地,必然吃光杀光,寸草不留。 棒棒贼的来源极其广泛,但主要是张献忠,李自成之类的农民军巨寇,四处流窜过程中,裹挟带来的各省乡民,零散散落在川北山林之中。 他们在本地无依无靠,人生地不熟,最终被一些凶悍之徒纠集起来,形成了不同于曾大成这种本地派的土匪队伍,并且势力越来越大,人数越来越多,以袁韬为首的川北十三家就是其中的代表。 本地派的山寨实力有限,基本帮不上忙,而袁韬方面的人,虽然答应帮忙,但是提出一万石粮食的要价。 真是狮子大开口,吃人不吐骨头! 要知道,川北粮食一贯紧张,外地一两银子可以买到一石大米,而在南江县或者巴州,一石大米就要卖到五两银子,并且还有价无市。 这时,一个喽啰跌跌撞撞跑进来: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官军的援兵到了。“ 曾大成吃了一惊,忙问: “援兵? 从哪里来?有多少人马?“ 那喽啰道: “从北面来的,最少三五千人。“ 曾大成挥手打发了小喽啰,然后一个人背着手在小院里转圈。 在山寨的生死存亡之际,土匪一家人陷入了长考…… 第一百一十七集不速之客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十,四川省保宁府南江县 在距离巴州卫军营只剩五里的时候,蓝采和下令安营扎寨。 这次出征声势浩大,队伍在狭窄的米仓古道上前后绵延几十里。 主要是后勤辎重队就带了两千人和两千头矮马,没办法,华阳集团现在的人手太多,一时间实在是难以安排。 扎营的顺序,是韩长捷的大队在前,马保国的大队在后,蓝采和的中军居中。 所谓中军,其实就是叶凌风的特战队,规模非常小。 特战队满编只有五十名队员,其中一大半,还分散到各处侦察去了。 直接负责蓝采和安全的,是警察局长小橘子,以及她精选出来的两名得力手下,宋月儿和夏荷花。 蓝采和站在路旁的一处山坡上,看着几个队员在帮他搭建帐篷。 他是这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所以,帐篷的规格也相当大。 形制很像后世的长方形救灾帐篷,内部空间足有二十多个平方,可以分为里外两间。 从汉中出发,到今天为止,已经走了四五百里路,几乎全都是徒步。 不过最为辛苦的,要数辎重队里的工兵营。米仓道的路况实在是太差了,他们天天都在修修补补。 一路上蓝采和最大的感触,那就是风景太多太美,而山民太少太穷,甚至经常都是百里无人烟。 倒是先期出发的特战队,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两个小型土匪团伙,随手灭了。 帐篷终于搭好了,水也烧开了。 宋月儿撑开桌椅,帮蓝采和泡了茶,放在桌子上,招呼道: “他二伯,下来喝茶。” 小橘子嗖的一声,抢步上前,占住了椅子,抿了一口茶,然后教训道: “说你多少回了, 什么他大伯他二伯, 咱们这是军营,是在行军打仗, 你得叫总司令,叫道长也行, 懂不懂? 重叫!“ “是!”飒爽英姿的宋月儿一个立正。 然后重新招呼道:“总司令,请喝茶。” 这是一套蓝采和发明的钓鱼用户外便携式可折叠桌椅。 小橘子翘着二郎腿,占了一把椅子,蓝采和到桌子另一侧坐了,边喝茶边欣赏风景。 这一路上赶得太急,吃住都很潦草,今晚得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身后的这顶大帐篷,还是头一次搭起来,也不知道好不好用。 小橘子拿着一副望远镜四处乱看,突然叫道: “诶哟,美男子回来了。” 果然,没有几分钟,就见叶凌风直往这边走过来。 此时的叶凌风,头戴钢盔,身穿黄绿相间的护厂队军服,腰扎武装带,上面挂着砍刀和手榴弹,背后斜背一杆步枪。 虽然与之前一袭长衫的书生打扮已经判若两人,但犀利的眼神以及标枪般挺拔的身材,还是能把他与其他队员轻松区别开来。 到了跟前,叶凌风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总司令, 特战队队长叶凌风侦察归来,请指示。“ 这一套军队礼节是蓝采和在护厂队中提倡的,但李云龙一帮人执行的并不彻底,反而是刚刚参军三个月的叶凌风做得有模有样。 蓝采和很是满意,起身相迎,笑道: “叶队长辛苦了,坐下喝杯茶,咱们慢慢说。” 三个女警察争着去倒茶,却是夏荷花抢了先,笑盈盈端过来,轻声道:“叶队长,请喝茶。” 叶凌风依言坐下,但腰背仍然挺直: “总司令,前方是巴州卫指挥使罗义率领的巴州卫人马, 正在围攻光雾山匪寨,已经交战半个月。 我护厂队进入川北的目的,已经知会他们。“ 蓝采和问:“他们打得怎么样?” “据说战况惨烈,伤亡很大。” “哦? 那用不用咱们帮忙? 叶队长什么看法?” “光雾山匪寨是南江县境内最大的一股土匪势力, 属下认为,卫所军战力堪忧, 我护厂队应该直接参战。“ 对于此次入川剿匪,态度最积极的,就要数叶凌风了。 他与川北土匪有破家灭门之仇,他自己弃文从武也是这个原因,能够有机会报仇雪恨,他的心情无疑是最为迫切的。 蓝采和笑道: “就怕他们贪功,不许咱们插手, 等明天再和他们接触一下看吧。 不过咱们这次入川的目的,就是要剿灭一切土匪, 稳步往前平推。 各种地方势力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 吃过晚饭,蓝采和就准备早点休息。 一路上风餐露宿,积累了不少的疲惫。 小橘子把蓝采和的睡袋放在里间,又把宋月儿和夏荷花的摆在他的两边,道: “你们仨睡里间,我一个人睡在外间,也好保护你们。“ 蓝采和当即表示反对,咋能让张京生的老婆睡在自己旁边呢,成何体统: “去去去,你们仨都睡到外间去。“ 小橘子一翻白眼: “那咋行? 我们必须贴身保护你的安全, 她们俩,可是武功高手。“ 几个人正在帐篷里扯皮,却听见叶凌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总司令,南江知县顾纯如前来拜访。“ “哦?“ 蓝采和一愣,刚才倒是听说,这个南江知县就在巴州卫军中,也不知他大晚上的跑过来干啥? 蓝采和连忙更衣。 他原本最害怕与大明朝的读书人打交道,礼数太多太麻烦。 更不愿意与官员见面。 毕竟他现在是平民身份,见了官员,弄不好就得下跪,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所以必须有所准备。 顾纯如被小橘子请进帐篷,见里面点了好几盏油灯,不大的空间,被照耀得亮如白昼。 除了墙边放着一些杂物,整间房里就只摆了一套桌椅。 通往里间的小门上挂着门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两个身高体壮的女护卫,昂首挺胸站在小门两侧。 她们身穿黑色的奇怪衣服,腰上扎着牛皮带,上面挂着短刀和短铳。两个人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当顾纯如得知罗义已经在打退堂鼓之后,他就变得非常焦灼,坐立不安。 如果巴州卫的人马不讲情面,直接开溜,那他顾纯如还真的是毫无办法,南江县城都不用再回去,干脆走到光雾山下自裁算了。 傍晚听说到来的是一支汉中府略阳县的民团队伍,准备沿着米仓古道,去追击一股从陕南逃往川北的流贼。 顾纯如当时便生出了侥幸。 如果能说服这支民团,参与剿灭光雾山匪寨,那岂不是一件妙事? 只是自己筹措的银两,已经全部给了巴州卫,如同肉包子打狗,断然没有拿回来的可能,如今只能空着双手,仅凭一张嘴巴,过来碰碰运气。 当他看清帐篷里的情形之后,一颗火热的心就凉了半截。 这可是军营重地啊! 主将帐中竟然带着三名女子,如何还能有精力上阵杀敌? 小橘子请顾纯如坐了,上了杯茶,道: “我们总司令军务繁忙, 知县老爷稍等片刻。“ 说完,便也不再理他。 第一百一十八集游说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十,四川省保宁府南江县 护厂队中军大营 顾纯如不知道女护卫所说的总司令在弄什么玄虚,但也不好发问。 他喝了口茶,味道倒是不坏。 屁股下面的奇怪椅子也很舒适。 是用厚帆布做的,挂在钢铁骨架上,结实还轻便。 桌子上的油灯也很精巧。 火焰明亮且没有油烟,下面还有一个调节火苗大小的机关,他伸手试了试,微微叹道: “这油灯不错。 唉, 一间屋,一个人,一盏灯,一杯茶,若是再有一本书, 人生足以……“ 感情还没有抒发完毕,只听得“扑通”一声,一摞儿书就被那个黑脸女护卫仍在小桌子上: “想读书也不早说,这是我们总司令刚刚出版的一套书。” 顾纯如被她吓了一跳。 这一套书,叫做《蓝道长说》,且不管内容如何,有没有真知灼见,只看厚厚的三本,比一块砖头还重,想要写出来绝非易事。 原本还担心他们所谓的总司令,无非矿山上的一名粗汉,不懂礼数也识不得几个字,而自己进士出身,堂堂知县老爷,相互交谈之间,难免尴尬。 现在得知此人竟然已经着书立说,顿时肃然起敬。 他随手翻了翻,见书中都是大白话,并且是从左到右阅读,颇不习惯,只是文字大小适中,印刷精美,标点符号齐全,读起来倒也顺畅。 中册里面有一章节,讲的是粮食倍增方案,对于主粮,杂粮,轮作,水利,化肥,农具,机械等等都有详细阐述,并且图文并茂,很是引人入胜。 顾纯如为官以来,对于农业很是重视,但一直不得要领,总是为了夏秋赋税头疼不已,今日看见书中讲得清晰简明,不禁忘了身在何处,就这么一直读了下去,不知不觉中,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蓝采和在里间等得难受,只好轻咳一声。 这是他与小橘子三人商量好的计策。先晾一晾这个顾知县,消一消他的气焰,然后再见面,谈话时己方就可以占据场面上的优势。 没想到帐篷太小,蓝采和在里间待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一个人在睡袋里悄悄躺着,差点就睡着了。 听到蓝采和的信号,小橘子才如梦初醒,忙道: “我们总司令把军机大事都处理完了。” 她上前几步,挑起门帘,一名伟岸的男子便从里间缓步走了出来,边走边道: “小橘子,有贵客来访,为啥不通报?真是乱弹琴!” 黑脸护卫道:“总司令,这是顾知县。” 又帮顾纯如介绍道: “顾知县,这是我们总司令,您称呼蓝道长就是。” 顾纯如见此人比自己高出一头,簇新的蓝灰色道袍,气宇轩昂,仙风道骨。慌忙拱手道: “学生深夜打搅,还请道长原谅。” 蓝采和一脸的风轻云淡: “欸,时间还早得很嘛, 哪里谈得上打搅? 顾知县是贵客,请坐请坐, 小橘子,怎么不给贵客续茶? 真是乱弹琴!“ 顾纯如见这个道士言行浮夸,帐篷中多用女护卫,年纪轻轻,却已经出版了巨着,手下还有数千兵马,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一时间更是摸不着头脑。 便试探道: “正在拜读道长大作,真令学生茅塞顿开。 难道华阳集团除了炼丹,也还耕作农田?“ 蓝采和笑道: “这套书嘛,内容是几个学生攒出来的, 蜻蜓点水,过于肤浅,入不得行家法眼, 只怕贻笑大方,哈哈,贻笑大方。“ 谦虚一会儿,才想起顾纯如的问题,又道: “我们华阳集团不炼丹,但是挖矿,炼铁炼钢。 至于农业嘛,倒是在汉中府,也承包了几十万亩农田, 只是刚开始,试试水而已。“ 顾纯如听到这个数字,顿时惊掉了下巴。 盘算良久,才问: “那,那, 不知华阳集团,现有多少人口?“ 小橘子在一旁伸头过来,插嘴道: “也就不到十万人。” 顾纯如更加目瞪口呆。 要知道,他治下的南江县,人口还不足两万,就这还是账面数字,这些年逃亡的,被杀的,进山做土匪的,不计其数,现在能不能剩下一万人也不得而知。 蓝采和把小橘子赶开,笑骂道:“别胡说,也就四五万而已。” 顾纯如连连拱手: “顾某孤陋寡闻了,竟不知华阳集团的大名, 让蓝道长见笑了。 你们竟有如此多的人口,难怪可以供养一支数千人的大军。“ 蓝采和也拱拱手: “什么大军?地方团练自保而已。 顾知县不必客气, 等肃清川北一代的匪患之后, 我们准备恢复米仓道的商路, 到时候还要请顾知县多多照顾。“ 不想顾纯如却是一声长叹: “唉, 川北一带匪患严重,剿不胜剿。 顾某过来拜访,便是想请蓝道长仗义出手, 帮助我县剿灭光雾山的积年老匪, 为死难乡亲们报仇,还地方安宁。“ 蓝采和问道: “不是巴州卫的官兵正在前方进攻吗? 难道战事不顺?“ 顾纯如只能如实相告: “倒不是巴州卫官兵不曾奋勇杀敌, 只是伤亡太大,如今营中人心浮动, 怕是打不下去了……“ 蓝采和拿捏了一下表情,问: “我们护厂队入川,是来追击白蛟龙一伙儿流贼的, 帮助顾大人剿灭光雾山匪寨,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粮草嘛……“ 顾纯如的脸上更苦了: “县里为了此次剿匪,不但腾空了库房,顾某还贴上了全部积蓄, 都交给了巴州卫罗大人, 如今他们伤亡惨重, 那么多死难弟兄等着抚恤……” 蓝采和听他说得可怜,便大方地摆摆手: “没有就算了,我们自筹粮草。 巴州卫那边,如果真的打不下去了, 顾大人只管协调他们退下去,我们护厂队接手就是。“ 对于从沿线官府获得粮草补充,蓝采和原本就不抱希望,只是亲兄弟明算账,丑话说在前面而已。 上次护厂队进山剿灭光头山胡氏兄弟,其实收获颇丰。战后乱七八糟算下来,集团一共得了十几万两银子的财物。 有了上次的经验,蓝采和坚信这次入川作战,绝不会是一件赔本买卖,无非赚多赚少而已。 最大的目标,还是要打通这条从汉中通往重庆的陆路通道。 见蓝采和这么痛快答应了请求,顾纯如喜出望外。 他站起身来,对着蓝采和一揖到地: “顾某替全县父老乡亲, 感谢蓝道长率领华阳集团护厂队, 仗义出手相助之恩。“ 蓝采和见顾纯如身为一县知县,行如此大礼,人家年纪也大得多,便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护厂队入川就是要来剿匪的,对方如果不让剿,自己反而还要上门去送礼请求协助呢。 于是慌忙上前搀扶,大义凛然道: “顾大人不必客气。 这些土匪横行乡里,作恶多端, 我蓝某人眼中,最最揉不得沙子, 不剿灭他们,护厂队决不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