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姑和王爷的奋斗史》 第1章 合作 人人都说常小小是疯子,这话原也没错,谁让她有一个疯娘呢,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疯子娘生下小疯子,多正常啊。 疯子娘偶尔清醒时,便会咬牙切齿地告诫她,“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常小小深以为然,“娘说得很对!” ………… 月黑风高之时,一座破庙外,常小小叼着根狗尾巴草,靠坐碎石边,她今晚来此,只为从乞丐窝里捞人。 那人曾是遥不可及的明月,但如今却身陷泥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远远地,破庙里传来踢打、嬉笑之声,良久,有人劝道:“快住手吧,别把人真往死里打,要不林老爷该生气了。” “也罢,这会儿天色已晚,咱们也累了,睡吧。” “晦气,咱们还得天天围着他转。” “且等上两日,待他两腿一蹬,咱们拿了银子就去醉香楼乐呵乐呵。” 说得众人又笑闹起来,随后各自找了处避风之地卧倒睡下,只留下伤者瘫倒在地,时不时地咳嗽、呻吟…… 三更的梆子声响过后,庙外守着的士兵们见此地无人经过,便也打着呵欠、缩着脖子闭眼休息。 现如今的人都很识时务,想必没有谁敢来此地为那人出头。 常小小见时机成熟,果断踢了踢身边假寐的头狼,“嘿~该你上了!” 头狼迷迷糊糊醒来,脑子还没上线,正欲发飙,可见到是常小小后,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尾巴,随后抖了抖身子,跳到碎石之上,深吸口气,仰天嘶吼,“嗷呜……” 守卫们被近在咫尺的叫声吓得一激灵,一手握紧长枪,一手推着身边的同伴,“快醒醒,有狼!” “这里离山那么远,狼怎么会过来啦?” “这我哪里知道啊?要不,你去问问狼兄?” “兄弟们,前面绿荧荧的是鬼火,还是啥啊?” 有经验的伍长猛扇了士兵的后脑勺,“啥眼神啊,那是狼的眼睛,一、二、三……我靠,还真不少啊!” 黑夜中,几双绿眼渐渐走近,士兵们吓得双腿战战,人和狼斗,战局五五开,还真不好说谁输谁赢, 伍长扭头冲着庙里大喊,“里面的人睡死了吗?都他娘的给我起来!” 庙里原本还装睡的乞丐们,不得不爬起来,万一来晚惹恼兵头,被赶出庙去,可又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差事呢。 “来了,军爷,唤小的们干什么?” “狼来了,你们去拿着火把赶狼,” 乞丐们吓得连连后退,伍长立时怒了,“怕什么?狼怕火,你们只管往前赶,有我们压阵呢。” 丐头讨好地笑笑,“想是山里没食吃,狼群饿狠了,要不,我们都进庙躲躲?” “院墙都倒了,往哪躲?把它们赶走才是上策,”伍头招呼着士兵围了过来,“放心,咱们并肩子上!” 乞丐们欲哭无泪,军爷们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你倒是上啊。 常小小见庙里无人看守,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忙起身从倒塌的院墙翻了过去。 此前她早已查探好地形,熟门熟路地摸到庙内,找到还在地上抽搐着的伤者,将他一骨碌地背在身后,再沿原路而回,抄小路往山里奔去。 不消多时,头狼便带着狼群追了上来,常小小把人放到路边,嘟哝道:“这家伙全身瘦骨嶙峋的,硌得我肉疼,来,帮把手,把他拉回去。” 反正街市上有羊车、马车,狼车想必也是一样。 头狼是被她从小撸着长大的,早已没了反抗之心,老老实实任其在身上套着藤条,拖着简易树枝做成的车子,和手下群狼当着苦工,拉着伤着进山。 常小小则嚼着草茎,慢悠悠地跟在头狼身边,也顾不得的伤者被颠得伤上加伤,惨哼不断。 待到天将明时,他们总算顺利回到山间小屋,常小小将伤者背至西厢房放下。 她娘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举着扫帚劈头盖脸、没头没脑地一顿乱挥,章小小忙伸手架住,“娘,他是好人!” “好人?”她娘狠狠瞪着床上醒来的男人,“呸,世上哪有好人?我看他就是个负心汉!” “有的,好人还是有的,”常小小抢过她娘手里扫帚,“这个借我用用!” 她娘转眼见两手空空,双眼立时迷迷瞪瞪,嘴里颠三倒四地嚷着,“坏人,负心汉!打死他!报仇!报仇!” 任谁看了,都知道她精神不太正常,床上的伤者吓得缩成一团,难道刚出狼穴,又落虎窝? “对,打死负心汉,”常小小嘴里随意迎合着,将她娘送到东厢房,“娘快去睡,睡饱了才有力气打坏人呢。” 哄娘睡下后,常小小扛着扫帚往门外走,这一路拖行的痕迹太过明显,有经验的猎户,一眼就能找到他们的行踪,常小小还得细细清理首尾,以免官兵追查上门。 待一切清理干净,她才复又回转,换了衣服去厨房熬些草药,顺带着做饭。 大山里草药不少,她以前也曾见过采药人,讨了一些草头方,便自行熬煮了一锅草药汤子,能不能治病不知道,反正吃是吃不死的。 可她将药端进房时,却发现床上已空无一人。 “跑了?”竟然还有跑的力气,说明伤得还不重嘛,至少暂时还死不了。 门外,群狼正在补眠,见到她出门,头狼主动起身当向导,没一会儿就找到正努力往山外爬的伤者。 常小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动作,伤者后知后觉地抬头,“你是谁?你知不知道我又是谁?” 常小小蹲下身,敲了敲他的脑袋,满脸疑惑,“嘶~难道被人打坏了脑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娘神智失常的时候,也有这种困扰,连自己叫啥名都给忘了,脑子糊里糊涂的。 常小小好脾气地解释,“你是晋王啊,咋混成叫花子啦?” 还知道他是谁啊,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原晋王愤愤地继续往外爬,人常说,“龙游浅滩遭虾戏”,果然如此,现在是个人都能往他心口上撒盐。 他从堂堂王爷之尊落到如今境地,罪魁祸首不是明摆着的吗? 除了高高在上坐龙椅的那位,还有谁能有此手段,当然这里面还少不了有其他人的推波助澜。 他恨啊!世事不公,老天爷不长眼啊! 常小小好脾气地跟着他挪了几步,道:“你伤口溃烂,就算爬回去也打不赢他们,不如养好身体再说啊。” “谢谢,烦请你离开,离远一些,我只想静静。” “静静是谁?” 见对方神情不耐,常小小默默地退开,见他像只毛毛虫似地蛄蛹着,不出所料,没一会儿人便晕了过去,常小小伸手将他一把扛上肩头。 返回家中后,常小小给他硬灌了半碗药,便也没再多管,自去叫她娘起来吃饭。 饭后,她便抢了她娘的床囫囵睡下。 醒来时,日头已经过午,常小小起身后,看她娘正坐在院里安静绣花,便放心了。 “娘,你绣的帕子和荷包,我明天就拿到城里去。” “还有几幅大些的,一并拿去卖了。” “好,”常小小不缺肉食和野菜,但口粮还得去城里买,幸好她娘疯归疯,但只要坐下绣花便会安静,卖出去的绣品正好可以贴补家用。 而后她去西厢房里看望伤号,结果发现人又不见了,常小小一点也不意外,沿着地上的痕迹往外找。 不出所料,某人正趴在枯草中大喘气,这一路爬过来,累得够呛,而不远处的头狼正老神在在地闭眼休息。 常小小伸手扶他起来,晋王却躲开了,再一次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我叫常小小,救你为报一饭之恩。” 晋王眉头微皱,他是什么身份,平常来往的人非富即贵,谁也不缺一碗饭吃,哪里还需要他施舍。 都说贵人多忘事,常小小不得不仔细替他回忆了一遍往事,晋王这才想起,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还是五、六年前,远在京城的晋王,奉皇命来洛城视察灾情,一路行来,眼见满目疮痍,民生多艰,不免同情心泛滥。 待他查明灾情之后,便请旨调粮,解决了百姓们的吃饭问题。 彼时常小小进城寻找被拐卖的娘亲,于人流中看到有卫兵前后开道的晋王车驾,她仗着身形灵巧,挤到最前面,跪倒在地,跟着人群山呼千岁。 那个时候的晋王前呼后拥,好不威风,真正的天之骄子,哪像现在这般落魄。 “不对,你喊的是,‘行行好啊,给我点银子’!” 常小小也没抵赖,笑咪咪道:“嘿嘿,你又不是王八,要活千岁那么久干嘛?不如我讨点银子实在。” 银子在什么时候都是个好东西,而她娘因长得貌美,被歹人卖入醉香楼,正需银钱赎身呢。 坐在车内的晋王听到有别于人的呼喊声,倒也大方得紧,将赏人用的金瓜子塞入糕点中,命侍卫送了一盘出来。 当时城中多有饿殍,那一盘吃食,若非由侍卫送出,定然不保。 常小小深知以自己这副小身板,独自去楼里赎人,有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便乞求着侍卫大哥帮忙撑腰,这才顺利地将自己娘亲从醉香楼中赎出。 “还得谢谢那位侍卫大哥啊,不知他现在何处?” 晋王想想往年自己人情往来送的礼品和赏赐,都是以车为单位计算,可落难后真正念旧情的,竟只有一位乡野村姑,心下不禁感慨万千。 “旨意一到,王府侍从俱被押送到偏远、苦寒之地,想来凶多吉少。” 晋王回想惊天巨变发生的那天,当时觉得很突然,但如今细细思索,却早有端倪。 外祖父及舅舅的兵权,早已被父皇以各种名义削去了,他们心知功高必震主,配合着皇帝解甲归田、马放南山。 反正晋王已经长大,不出意外定能登上大宝,可保家庭百年富贵。 可万万没想到啊,所谓的帝后情深,竟只是一场演了十几年的大戏。 皇帝真正的心上人,一直都被小心地藏在林丞相府中多年,每每去丞相府中议事,实际也是为了和她幽会。 当新封的秦王拿着圣旨前来天牢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秦王冷笑着看着狼狈的晋王,满脸嘲弄之色,“都是父皇的儿子,你却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享尽人间富贵,而我却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不过嘛风水轮流转,合该你也尝尝当庶人的滋味。” 皇帝下旨将晋王发配至洛城圈禁,那正是林贵妃的娘家,显然也是为讨心上人欢心,秦王闻弦知雅意,已命舅舅好好照顾废王爷。 历史上也有不少被贬为庶人的皇族子弟,可结果要么是被毒杀,要么被囚禁。 而像晋王这般被逼着要饭为生的,确实少有,毕竟废王爷不管如何被贬,都是皇家血脉,如此折辱于人,置皇家脸面于何地? 但秦王一直被藏在暗处十几年,长年的怨恨下,不免有些心理变态,当然这背后少不了皇帝的默许。 常小小听他提起父皇,不免叹道:“原来当爹的都这么心狠吗?” “都?”晋王立马抓住关键词,“你爹是谁?” 她笑眯眯回道:“以后告诉你,现在嘛,还是养好伤要紧。” 都是天涯沦落人,既然两人有相同的境遇,晋王便点头应下。 次日,常小小带着绣品进城,今日的城门守卫特别严格,进出的人都要仔细盘查,看来晋王的失踪让林家人无比紧张。 虽然晋王被贬初时,尚有大臣、故交奔走营救,但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被贬,就是被抓,再加上皇帝严厉打击废后一族,识时务的人便当起了缩头乌龟。 反正是天子家事,而他们不过是修得文武艺,卖于帝国家的仕人而已,何必为了区区一个王爷出头。 也正是由于长久没人关心废王爷,洛城林府不免大意了些,这才被常小小钻了空子。 常小小挎着竹篮来到绣庄,自有女掌柜拿起绣品对光检示,赞叹不已,“这绣工一看就是下了死工夫的,绣得不急不躁,颇有空灵之美。” 不发疯的娘亲还是不错的,单看举止就知道家世、教养俱是一等一的。 常小小的娘亲虽不是出身官宦人家,但家境殷实,家中还给她延请了西席,从小学习诗词歌赋,陶冶情操,棋琴书画,样样拿得出手。 唯一不足的便是妇功差了些,毕竟缝纫、刺绣等活计,家中自有专人负责,她一个大小姐,只需知道些理论知识就好,没必要没日没夜地做绣活,熬坏眼睛。 等到下苦工夫练刺绣,那还是被监禁在小山村之后的事。 绣庄掌柜将绣品收下,结清了钱款,还送给常小小一些丝线及绸布,“你娘的手艺不错,绣出来多少都收。” “谢谢掌柜,今天城里怎么了?进城还有人盘查。”常小小故作好奇地问道。 绣庄掌柜将她拉至一旁,小心叮嘱道:“最近城里不太平,我看林家人天天在街上晃,你可得小心,还是早些回家去为妙。” “好的,我给娘买些药便回。” 可她到了街上才发现,全城的药铺都已经有人盯着,要想买药,只能出示坐堂大夫的药方,按方抓药。 只是堂大夫看病得望闻问切,不会随意写下药方,此时,常小小想退出来就显得突兀了。 有眼尖的人上来拦住,“小娘子,为何到了药铺还往回退啊?” “本来是想看病的,但人太多了,我还是下回再来吧。” 家丁模样的人围着她绕了两圈,啧啧有声道:“有病得治病啊,小娘子生病,我可是很心疼呐。” 常小小心知这些人就是泼皮无赖,打着林家的旗号,在外耀武扬威,压根儿不会放过自己,便干脆迈步进屋,找到坐堂大夫。 “小娘子,哪里不舒服?”坐堂大堂和蔼地问道。 “大夫,咱们轻声说话,”常小小压低声音,小声说出病症。 大夫听得连连点头,家丁见他们如此防着他,顿时不乐意了,“说什么呢,能不能大点声?” 坐堂大夫白了他一眼,“小女儿家的病,岂能大庭广众下广而告之?” 家丁的同伴立时明白了,将他拉开,“女人的药,那人肯定用不上,不如去找找别人的晦气。” 一个村姑倒还罢了,但坐堂大夫可不能得罪,万一哪天头疼脑热,不还得求人嘛。 家丁骂骂咧咧离开后,坐堂大夫抚着胡子小声道:“小娘子无需介意,这崩漏之症易导致气血双亏,独参汤和生脉饮都对症。” 常小小要的就是参,其他的常用药材家里都有,“劳烦开独参汤吧。” 坐堂大夫依言开了药,“这药贵是贵了点,但效果不错,先吃上三剂再说。” 常小小去找柜台抓药后,施施然挎着竹篮离开。 家丁虽然在林府是下等人,可在平头百姓面前自诩为上等人,如今在药铺失了面子,他不敢找大夫麻烦,但对付一个小娘子还是很有心得的。 正巧,林家大公子正在街上晃荡着过来呢,家丁忙上前谄媚道:“我观公子双眼有神,印堂发亮,定然鸿运高照啊!” “马屁拍得不错,只可惜,你家公子---我啊,今天运气不好,被老爷子骂了个半死。” 林公子愁啊,眼看着就快要死翘翘的废王竟然会失踪,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若是死了,都好交差,指不定还能讨个赏封,可为什么偏偏是失踪呢。 这事可真不是开玩笑啊,倘若哪天废王举起反旗,鼓动不明真相的刁民造反,他们林家的好日子就算到了头。 也怪不得他老爷子着急上火差人急往京城报信,也怨自己没眼色,没事凑那么近干嘛,平白得了个大耳刮子,这会儿脑瓜子还嗡嗡地。 拍马屁多了,终归会拍到马腿上,这属于概率问题,能稳坐家丁宝座十来年,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家丁很干脆地给自己来了两个嘴巴子,“嗐~看我这臭嘴,尽惹公子不开心,委实该打!不过嘛……” “你这猢狲竟然敢吊公子胃口,胆子不小哇!”林公子只是纨绔,又不是脑残,他笑眯眯打开折扇,“不过啥,说来我听听!若是公子开心了,大大有赏。” 家丁嘿嘿一笑,矮下身子道:“我观公子眼含桃花,定然是桃花运来了。” 林公子收了折扇,在他脑子上一敲,“好没眼色的东西,醉香楼的姑娘,我都玩腻了,哪儿来的桃花运?” “哪些狐媚子有什么趣味,”家丁很不屑地撇了撇嘴,“庸脂俗粉哪有小家碧玉清新爽口?” 酒色财气,可是林大公子的最爱,特别是美色,对于他来说,家花有家花的香,野花有野花的妙,环肥燕瘦,他来者不拒。 林公子身边的家丁、随从,哪个不知道他的喜好,当下便有人急催道:“你这家伙,看到啥美人,还不赶紧说,皮痒了不成?” 家丁笑眯眯道:“怪我嘴笨,今天我可看见一位小娘子,皮肤虽黑了些,但身段绰约啊,非常绰约……” 林大公子当下眼睛一亮,挥着扇子问道:“当真绰约?” “当真,”家丁竖起手指,朝天赌咒,“若是欺瞒公子,就罚我脑袋长碗大的疔。” 众人顿时恶心坏了,脑袋才多大,长那么大的疔,那得是疔上长了个脑袋啊。 公子乃是色中饿鬼,“人在哪呢?快快指路。” 家丁立时便带着如狼似虎地一群往前赶去,但凡有不长眼挡路的,都被他们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把恶霸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百姓无不惊呼着躲开,而周公子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 反正在洛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是虎得卧着,是龙也得盘着,全得听林家的。 这里没有王法,只有林家的家法,普通百姓求告无门,只要事情不捅到京城皇帝老儿面前,他根本不带怕的。 常小小买了些油盐之物后并未耽搁,提步走向城外,隐隐听到身后传来嘈杂声。 有人大喊一声,“林公子出街啦!” 刹时,大街上挑箩提篮的人群,俱往两边小巷躲去,依着林公子雁过拔毛、粪过尝味的狠劲,谁也不想被他占便宜。 常小小眯了眯眼,当下快步出城,离开人多的大路,走向一条偏僻小路。 “就是她,”家丁出城后,还担心失了目标,结果一眼就看见了,急唤道:“小娘子留步哇,你的帕子掉了!” 帕子,什么帕子,常小小根本就不带那玩意儿,当下走得更快了。 林公子识美人多矣,还曾在编写过百花谱,对于阅人颇有些心得,他指着常小小的背影道:“美人在骨不在皮,看身段绝对是位绝色佳人。” 跟随在他身侧的随从顿时来了精神,当下怂恿道:“公子,不如咱们请小娘子回府小住,美酒在手,美人在怀,乃是人间至乐啊。” “说得有理,”林大公子在洛城高高在上惯了,他想要什么东西,还没有要不到的,当下便拔腿狂奔。 还是年轻好,同样喜好酒色,林公子就比他爹体力好多了,而且边追、边听着美人的惊呼声,可真是刺激、带劲,比家里的木头娘子有趣多了。 一群家丁护着林公子,追着常小小出城,引得出城百姓大摇其头,“作孽啊,不知谁家姑娘要遭殃了。” “管不了,实在管不了,只能自求多福吧。” “青天白日的,就敢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啊。” “洛城只知林家,哪知什么天家。” 且说常小小跑到荒郊野外,不多时就被林大公子等人追上,被堵在一棵大槐大树下。 “小娘子……跑啊,怎么不继续跑呢?”家丁当先狞笑道,看着常小小的眼神,就好似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一般。 林公子就这点好,自己吃饱了,也会给下人们留口汤,待实在玩腻了,就把人往暗娼门里一送,人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得非常干净利索。 常小小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到家了,不跑了!” 家丁们四下张望一脸茫然,这里枯草遍地,哪有什么人家,小娘子莫不是吓傻了。 常小小抬眼看向正往此处跑来的林公子,略等了等,待他来到身前,便笑眯眯地道:“你们往上看。” 众人齐齐抬头,只见几片枯叶正打着旋儿地往下飘,而天上晴空万里,并无什么异样。 “小娘子,好雅兴……啊!” 一张大网突地从天而降,将所有人笼在其中,常小小迅速拉紧绳子,将绳头缠在树上、绑紧。 这是她救晋王时,早已做好的陷阱,本是为防着官兵追杀,没想到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林公子大感不妙,他们在洛城一带作奸犯科,最多就是被百姓围着趁乱打两拳,但像这样被困在陷阱中的情况,委实没有。 而且他们一行人,担心被刁民拿刀反杀,谁都没有带刀。 “姑奶奶,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家丁立即求饶,对于他们这一行来说,识时务是基本功。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能脱身,面子什么的,他们根本不在意,说扔就扔,回头再捡起来就是。 可林公子就不一样了,立时勃然大怒,“臭娘们皮紧了吧,要不要小爷给你松松,保证爽得你哭爹喊娘的。” 换作一般女子许是怕了,可常小小不一般,毕竟她小就被人说成疯子,谁惹她不高兴,当场翻脸。 疯子嘛根本就没有什么道德观念,她从树后抽出一柄猎刀,很果断地刺向那群家丁,刀刀致命。 在网里的家丁们惊恐出声,他们虽然打人,但根本没胆子杀人,如今人为刀俎,自己沦为鱼肉,吓得像小姑娘似地尖叫出声。 果然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任是家丁们以前如何霸道,面对死亡,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被血腥味刺激的周公子,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惊恐至极大喊道:“你就是劫走的晋王的人?” “猜对了,”常小小冲他笑笑,果断地送他下了地狱。 补完刀之后,常小小便开始挨个搜身,这些家丁平常没少从周公子身上捞好处,人人怀里都揣着银袋子,这是预备着给周公子付帐的。 只要回头向账房先生虚报价格,便能赚上不少差价,每个人为了自己荷包着想,都会想尽办法让周公子消费,也算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如今这些本钱全便宜了常小小,至于周公子身上虽没有多少现银,但其随身的配饰有不少,其中一块龙形玉佩水头极好,看着就不是凡品。 将贵重物品放进挎篮里,常小小抬眼看向洛城,此处离官道还是太近,周公子出城许久未归,城门守卫必然会注意,说不好,一会儿就有人来寻。 她将附近的枯枝败叶收在一处,打起火镰生火,来了个毁尸灭迹。 在常小小收拾好现场,钻进山林没多久,就有搜寻官兵看到烟火寻了过来,从灰烬中发现了人的残肢。 “赶紧去城里报知府,问问谁家走失了人口?”捕头不禁头皮发麻,前有废王失踪,现在又有杀人要案,自己得要忙死啊。 常小小回到山中小屋,晋王看她一身血衣,不禁心惊肉跳,“你这是去打猎了?” “是啊!” 不过当她换好衣服出来,又揭开挎篮的布后,晋王便知此打猎,非彼打猎。 “娘,我还给你买了桂花糕,掌柜送了许多布和线呢。” 她娘只盯着桂花糕,闻言一把抢了过来,不舍地给两人各留下一块后,便抱着糕点回屋躲着。 常小小将糕点一口吃了,拿出药包对晋王道:“这是人参,专门给你补气血的。” 晋王把药包打开,里面不过是些人参须子,远不及以前府里配药用的百年老参好,“谢谢。” 他这段时日要饭,才知有平头百姓生病,都是抱着小病等好,大病等死的心理,哪有余财看病,想必这些人参须子也需要不少钱买。 常小小没理会,自顾自地数起银子,虽然里面有不少散碎的银子不知份量,但还有不少完整的小银锭子,数了数足够她买个小宅子安身。 “等到了京城把玉佩当了,说不定还能买个三进的大院子呢。” 晋王看她一脸财迷样,小心地提醒,“那玉佩原是我的!” “我的!”常小小一把将玉佩攥紧,“敢抢我的东西,你是想找打吗?” 晋王一脸悲戚道:“这是母后送我的生辰礼,极为贵重,我一直贴身带着,被打入天牢后,其他东西都被用来打点了,只余此块玉佩。” 常小小狐疑地看着他,“那怎么会落在姓林的手里?” 这又说到晋王的伤心处了,当初他被打入天牢后,因其身份,狱卒也不敢过份得罪他,毕竟是龙子龙孙,父子间哪有隔夜仇呢。 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狱卒并没有上手剥了他的衣服。 但到了洛城就不同,林家如今和秦王绑在一条船上,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而晋王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按理,林家只要随便寻个由头,让晋王暴病而死就成,可秦王不仅想要杀人,更想诛心。 晋王不是天之骄子吗?秦王偏偏要打碎他的傲骨、锉灭他的锐气,把他碾成一摊烂泥,永远活在阴沟里。 于是林公子便命家丁将他衣物剥去,扔给他一身衣不蔽体的破衣,而贴身藏好的玉佩,便被发现了。 林公子算是富贵窝里长大的,一眼就看出这是上好的暖玉,当下便系在腰上显摆,就连相好的讨要,也没给。 晋王提醒道:“你仔细看,玉佩上还刻有裴字呢,那是我母后的姓。” 常小小拿起玉佩,果然找到一处小小的裴字,便将玉佩还给他,“你们皇族不是姓龙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然物有所主,她也不贪。 “想来是外公送给母后的,而又转赠于我罢了。”玉佩失而复得,晋王不免珍而重之,抽了几根丝线串好,挂在脖子上。 许是林家人终于发现大公子遇害,这段时间山脚下来了大群牵着猎犬的官兵,看架势是打算搜山。 可山高林密,又加上官兵还要分出人手对付神出鬼没的狼群,一时间还没搜到山中小屋来。 常小小站在崖顶观察,发现官兵越来越多,便转身回家,让晋王收拾行李,他们要离开此地,往深山躲避。 正当他们两人正收拾行囊时,她娘没了安全感,精神受到刺激,吓得跳脚大喊,“是不是负心汉派人杀过来了?小小,我们快跑,这些东西都不要了!” “不要、不要!”常小小安慰了几句,便背着竹篓、举着火把出来,原地歪头想想,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后,便将火把扔上屋顶。 屋顶都是些茅草铺的,瞬时大火熊熊燃烧,很快吞没了木制小屋,晋王不免心生愧疚,“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赔给你一座更好、更豪华房子。” 虽然现在的晋王没有任何物质基础,但至少能画个大饼,让自己心里好过点。 “不用赔,这又不是我的房子。”常小小扶着她娘往深山而去。 晋王紧跟在后,好奇地问道:“那是谁的?” “一位猎户的。” “那人呢?” 常小小立时面露笑意,“解决了。” 晋王立刻闭嘴,没敢往下问,从这几日的观察来看,这位姑娘好像跟一般的弱女子不太一样,思想和行事自有一套准则。 当然在深山老林,母女两人相依为命,不凶悍些,也活不下去。 越往深山,林子越黑,好在有狼群在前面带路,常小小只要小心消除痕迹就好,一路上倒是很顺利。 太阳偏西后,常小小便带他们进了一处山洞休息。 狼群自去打猎,等到米饭蒸熟,头狼还给他们带来一只兔子。 晋王只听说过猎犬,但却从不知道,还有猎狼,不由好奇宝宝上身,“都说狼性凶残,你是怎么驯服它们的?” 常小小手起刀落,将兔头斩下,说道:“它们不用驯服啊,这些狼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啊?”晋王看向一旁正紧张绞着手指的常氏,再看看洞外打闹的狼群,这两者间怎么也无法扯上关系。 “你想哪里去了?”常小小一看他表情,便知晋王脑子里在想人兽不伦之恋的画画,便主动解惑。 原来,常氏自生下小小后,便时不时地发疯,根本不会养小孩,不疯时,还会熬点米糊糊喂她,疯了之后,恨不得掐死她。 好在有一位寡居的小婶子时时照应着,这才磕磕绊绊长到能跑、会跳的年纪。 只不过自打小小会跑后,小婶子就管不过来了,于是她成了野孩子,和狼的不解之缘也是那个时候建立的。 “我那时小也不懂事,看到母狼有奶,便也吸上两口,渐渐地成了狼群一员……” 也许是狼的母性大发,也许是小小沾染了狼群的气味,总之,很不可议,狼群竟然接纳了一个人类小孩。 疯娘嚷嚷着杀人的时候,她便逃回狼穴,和一群狼小崽子缩在一起,等到娘亲不疯了,便回家睡去。 如此又相安无事了几年,随着常小小长大,她也时常跟着狼群捕猎,有时候山里没食物,也会招呼狼群去村子里偷鸡摸狗,搞得村子乌烟瘴气,一度民不聊生。 晋王听完,不禁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干巴巴地安慰她道:“你也是福大命大,这样也能顺顺当当长大?” “活着说简单也简单,可想要活得好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章小小将烤好的兔腿给娘亲和头狼都分了点,便和晋王分食了剩下的部位。 深山的温度比之山外要低得多,常小小还算适应,可她娘就不太妙了,冻得缩手缩脚直发抖。 常小小只得将篝火熄灭,将狼群唤进洞中,虽然狼的体味有些臭,但睡在一堆毛之间真得很保暖。 常小小睡得很熟,就连她娘也没心没肺地抱着一头狼睡得很沉,可晋王却睡不着了。 以前深秋时节,母后便会早早安排内侍给他宫中点起火龙,根本就冻不着,即便是数九寒冬,舅舅们也会送来火狐皮的裘衣。 以前的生活真好啊,父皇母后慈爱,还有外公、舅舅关心,他简直是生活在蜜罐子里面。 谁料一场谋反的大帽子压下来,舅家全族被灭,母后也被关进冷宫,竟连面也不得见。 晋王想起往事,不免心头火起,他既恨秦王的卑鄙,也恨林贵妃的无耻,更恨父皇的无情。 他咽不下这口气,母后多么贤良,外公及舅舅更是忠肝义胆,兵权都交上去了,何来谋反一说,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父皇真是眼盲心瞎,谁忠谁奸都分不清了吗? 晋王心口上一直压着股火气,烧得他全身滚烫,根本就睡不着。 躺在晋王身边的狼,主动地躲远了些,这么热的身子,它可遭不住。 又走了两天山路,一行人终于来到最终落脚的洞穴,这里是人迹罕至的洞天福地,就算是采药人也不会轻易涉足于此。 “你在这里养伤,待伤好后,我便送你出山。” 晋王屁股还没坐热呢,听到这里不免心下惴惴不安,“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常小小不免有些奇怪,“我救你也是偶然,你对我有恩,我救你一命,咱们两清了。” 之前常小小去城里卖绣品,无意中听说了晋王的遭遇,毕竟几年前王爷还曾救过全城百姓,如今沦落成乞讨为生的叫花子,大伙都有些不落忍。 有些人念着他的好,不待他来乞食,主动递上干净的碗筷,好饭、好菜地招待着,可总有一些地痞无赖们,一窝蜂似地抢了饭菜就跑。 百姓们的眼睛是雪亮的,知道是有贵人存心要折磨晋王呢。 可惜普通百姓有家有口,就算有心帮忙,但又顾忌着族人安危,只能干着急。 “天道不公,这是要遭报应的啊!”有老人抹着眼泪,可却束手无策。 而常小小却没有这么多顾虑,看在晋王曾主动赠金、送饭的恩情上,她难得做一回好人。 随后的几天,她跟踪着落魄的晋王,发现明里暗里,果然有不少人守在他附近,不为保护,只为监视,以防他逃脱。 至于晋王被抢、被打,他们乐见其成,毕竟只要他一死,上下不知有多少人暗自松口气。 自常小小劫走晋王后,官兵们一直没放弃寻找,不得不来到深山躲避。 晋王也曾无数次设想过脱困后,如何东山再起,如何卷土重来,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可如今眼见自由就在前方,他却又舍不得离开。 他反问常小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常小小嘴角微露出一丝噬血的笑意,“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如今恩情已经还完,便要开始着手报仇了。 晋王很欣赏她的能力,主动相邀,“不如说说你的仇家是谁,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常小小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纳闷道:“你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拿什么合作?” 以前的晋王,尊贵无比,谁都想削尖了脑袋往他身边挤,可今时不同往日,一个废王爷,无钱无权,孑然一身,以什么资本合作? 晋王坚定道:“我自小开蒙,师从当世大儒,习得不少治理本事,虽然名利权位都有可能被夺走,但脑中的知识却不会舍我而去,便以这大好头颅参股。” 常小小很羡慕他,出生起什么好东西都会主动摆在他面前,而自己却要想尽办法也不一定能达成。 就拿读书来说吧,她娘清醒时,偶尔会拿着木炭教她习字,但更多时候,娘亲还要忙着绣花,那个时候,她就是没人教养的野孩子,成天带着狼崽子在山林里狂奔。 有一天,她发现村里的小孩都去了一个叫学堂的地方,在那里有穿着长衫的夫子教他们认字读书。 她也想跟着同龄人一块儿读书,只是无钱交束修,进不了学堂。 那时的常小小才第一次知道银子的重要性,也才明白娘亲为什么没日没夜都要熬着绣花,原来都是为了换银子。 有银子,她们才能买来粟米,有银子才能买来油盐,可银子太难赚了,家里根本就没有余财让她读书。 而且一个女孩子又读什么书呢?山里可是能经常能见到被弃的女婴,反正女孩长大都要嫁人的,凭什么花那么大力气,只为给别人养孩子。 可常小小太想读书了,便偷偷溜到窗根下,旁听夫子讲学,有时候夫子还会给他们讲城里的故事,诸如元宵灯会、科举考试等等。 被知识武装过的脑子,确实可以算是一项好资源。 “那就预祝合作愉快。”常小小同意了。 晋王急问她,“你还没说自己仇人是谁呢。” “你肯定认识,当朝林丞相。” 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正的实权人物,从某一方面来说,皇帝想要发布某项政令,还得丞相同意才行。 瞅瞅眼前的难关有多难过,一位是皇帝,一位是丞相,晋王苦笑不已,他们两人想要达成所愿,显然并非易事,“林丞相可是你娘口中的负心汉?” “正是!” 林丞相也犯了天下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只不过他胃口更大,下手更狠罢了。 常小小随母姓,常氏原籍本是江南道松花府人氏,家中靠着多年经营绸布生意,终于积累了万贯家财。 时下商人身份低贱,子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为了商号的发展,常家也和其它商家一样,要么找个官员当靠山,要么慧眼识珠,找些品性、才学尚可的贫家子弟资助培养。 倘若这其中有一人鱼跃龙门,能有一官半职在身,或感恩东家旧情,时常照拂些,便足以保证常家的兴旺发达。 此行为本质其实就是赌博,赌的就是常大善人的眼力,和贫家子弟的良心。 只是如今看来,常大善人的眼力不行,林丞相的良心更是被狗吃了。 常大善人资助的洛城学子林士化,学业确实不错,小小年纪便考上了秀才。 洛城林家是个大家族,可林士化却只是生活在小山村的贫寒子弟,与城中林城毫不相干,他早年便已双亲亡故,是靠着村中族人帮衬,才能读书参加科举。 但想要继续更进一步,便要去更好的书院,买更多的纸笔、书藉,读书是奢侈的,村中族人哪里供应得上。 正在林士化为难之际,常大善人再次伸出援手,而且还打算将独女嫁给他为妻。 真正的士家大族不屑于娶商户之女,毕竟士农工商早已无形中将人群分成三六九等,哪个高高在上的士族会自找麻烦,落入话柄,毕竟士族之间也是有圈子的。 林士化本也不愿,凭他的才学,以后定能入朝为官,届时夫人之间的交际必不可少,不免会被其它高门士族看轻,于仕途无益。 但彼时他已经无路可走,只得答应,而后在岳丈的资助下,林士化摇身一变,成了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 林士化也是聪明人,有钱之后,并未流连花丛,而是一边接手岳家生意,一边积极求学。 几年后,常大善人送货之时被山贼劫杀,常家生意便彻底由林士化接管,那个时候,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也算是一对佳偶。 待到大比之年,常氏还主动劝他去下场试试,两夫妻温存之后,林士化便带着仆从北上。 林士化拿着钱财开道结识了不少官员,又加上本身学识不错,竟金榜题名,当消息传到松花府时,常氏激动不已,忙着谢天谢地。 那个时候的常氏睡着了都会被笑醒,夫君果然是人中龙凤,待他回来,正好一家三口团团圆圆,没错,她怀孕了。 只是她没有等来状元郎,却等来一伙凶徒,将她绑送至一处小山村看管起来。 后来,一位负责给常氏送米面的小婶子说出真相,原来林士化被太师看中,已招为东床快婿,且入了翰林院,日后必然是要入阁为相的。 常氏一位深闺女子,哪里受得了如此大起大落的人生,神志便有些失常。 常小小摊手无奈道:“我也没见过那便宜爹,如果他不是三番五次暗害我娘,我其实对他没什么想法。” 虽说林丞相是她亲爹,但生恩没有养恩大,在她心里根本就没有爹的概念,于她而言,爹,不就是个陌生人嘛。 可谁知那位名义上的爹,竟接连派人下毒、放火,生怕她娘死不了,要不是小婶子多次示警,娘俩哪还有命在。 晋王听完前因后果,突然明白为何林丞相的青云之路如此顺畅,敢情父皇和林相是同一类人啊,竟是同样狠毒。 他以前也没少和林丞相打过交道,从表面上来看,林丞相仪表堂堂,心较比干多一窍,长袖善舞,处事圆滑,是父皇的股肱之臣。 没想到,这位林丞相竟在背地里做下如此不堪之事。 如今两人既已结盟,少不得重新计划,晋王问道:“你原本的打算呢?” 常小小托腮想了想,“本来是打算攒钱进京,寻个机会敲他闷棍,带回来给我娘处置的。” “就这?”晋王倒不是说计划不好,但相较于林丞相对她娘俩所做的,这未免有些太儿戏,而且操作性也不强,丞相的闷棍哪是这么好敲的? 常小小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嘶吼着摔摔打打的娘亲,回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娘的病能不能好,全看能不能除掉病根。” 晋王以前一向对人宽厚,但这段时日的经历,多少让他心境产生了变化,当下建议,“杀人算什么?不如诛心为上!” 对于一个希望名垂青史的文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身败名裂更让他痛苦的。 常小小愿闻其详,于是山洞里,在烛火摇曳中,两道身影制定了详细的复仇计划。 第2章 万事开头难 不过想要让计划顺利成功,离不开人和钱这两个重要资源,可偏偏对于一穷二白的两人来说,这两样都没有。 两个光杆司令愁啊,愁得每天薅头发啊,无助地蹲在洞口望天兴叹,直到几天后,山里落下初雪,两人都没想好第一步应该怎么走。 常小小掂了掂手里的银锭子,“这些银子足够我们进京落脚的,不如先去京城碰碰运气。” “怎么进京?”晋王问她,“你可有路引、户帖?” 常小小一愣,“那是什么玩意?” 她自生以来,根本就没见过那玩意儿,每回进城也没人索要。 晋王给她细细做了解释,按律法规定,入关进城的百姓都需要堪验路引,尤其对于来往运送货品的商人更是如此。 至于常小小为何没被查验,原因很简单,她说的正是一口正宗的本地话,而且又非商人,按照律法规定,方圆百里的百姓进城无须路引,只对工、商课税即可。 “原来如此,那没这两样就进不了京吗?” “进不了。”晋王知她从未出过远门,便拿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城高墙厚,从外至里又分外城、内城、皇城、宫城,越往里走,查验得越仔细。 没有路引指不定连外城都进不去,更别说去皇城根下的丞相府了。 “那麻烦了,”常小小抬头看向晋王,“路引、户帖长什么样,你见过没?我们可不可以仿制?” 晋王苦笑不已,他以前贵为王爷,出行自有仪仗开道,哪个不开眼的敢给他开路引,“有规定的格式,不仅要登记父母名讳,还要登记相貌特征……” “那就不过关,咱们绕路到京城!”常小小大手一挥,她就不相信林相能天天窝在城里当乌龟。 “关卡众多,陆路有关,水路有冿,不好绕啊。” 不过常小小的办法也并非不可行,有些小商贩为了逃避关税,往往走些偏僻小路,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私盐贩子。 私盐贩子们手上有着完整的路线,且多位于深山冷岙中,官兵难以围追堵截,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条盐帮专用的小道,盐贩子还会沿路设置补给点,方便休息。 “我知道附近有盐贩子经过,明天就下山问问。” 常小小的执行力很强,次日雪停便要往山下蹲守,晋王也要跟着同去。 “你伤好透了吗?山里雪大可不好走。”而且只是找个私盐贩子,又不是去打老虎,用不着这么多人手。 晋王回道:“我们既然是合作关系,自然要同甘共苦,也好互相照应。” 常小小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身边最常跟着的是狼群,还真有些不太适应和人打交道,但想想他们要完成的计划,只得点头同意。 “会滑雪吗?”常小小拿出简易加工的松树滑雪板。 作为皇族子弟,晋王从小所受的教育不仅有文化课,还有弓马骑射,滑雪自然也会。 虽然常小小做的滑雪板极为粗糙,但用来滑雪代步足矣,晋王接过后套在脚上,用麻绳仔细绑好,便撑着棍子往外滑去。 常小小只带着几头壮狼出去,其它狼则负责看家。 也不知道搜山的官兵这会儿还在不在,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得注意隐藏痕迹,常小小追上晋王,两人来到一处山间小路守着。 “我们俩在外行走,不如你叫我哥怎么样?”晋王冻得跳脚,还不忘统一口径。 常小小哪能同意,这不平白低了一头?于是掐指算着齿序。 晋王的出生时辰很准确,毕竟出生之时,身边一圈贵人围着,每年的生辰都很隆重,但常小小的出生年月就不太清楚,毕竟她娘自己脑子都不清醒呢。 晋王刚说完出生年份,常小小立时点头表示,两人是同一年的。 “真的?”晋王怎么就不信呢,明明她看着就小些啊,“那你是哪月出生的?” 常小小胸有成竹道:“正月!” “哪日?” “初一!” 一年中,不可能有比这更早的日子,常小小非得把大姐这个名头占住不可。 晋王笑笑,这位姑娘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胜啊,“那天应该叫元日!” 最后商议,两人以姐弟相称,为免引人注意,暂时都以常氏为姓。 常小小还是头回当大姐,立时就摆起威风,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吃馍,让堂堂晋王给她当小弟。 晋王好脾气地配合,反正都是举手之劳嘛。 他们躲在路边之时,远远听见有狗吠声传来,显然官兵还没有放弃搜索,头狼跳上高地吼了一嗓子,狗吠声立马静音。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眼见着日头偏西,还没有人经过,也不知是盐贩子躲避官兵,还是因雪天路滑,没出门。 天色已暗,常小小正打算回去时,便见远远有一道黑影走来。 待走近些,她借着雪地反光,发现来人正是盐贩子,而且还是熟人。 “大叔!”常小小跳了出来,倒把盐贩子吓得摔了一跤。 晋王忙上前将他扶起,盐贩子见到是她,这才放心地把竹筐放下,“原来是你这个丫头啊,又要买盐吗?这天做腊肉正合适呢。” “嗯,正是呢,”常小小掏出碎银,“我可等你好久呢,还以为大叔不来了。” “怎么可能不来呢,洛城这一带,可有不少人家指着我这私盐过年呐。” 大叔不像那些武装的大私盐贩子,他做这行,只为养家糊口,如今官盐价格虚高,质量还不好,普通百姓都情愿买他的私盐。 即便官府三令五申禁止私盐买卖,为此还设置了高额悬赏,但盐是百姓的必须品,没了私盐吃什么呢,竟无人去告密,所以他的生意还不错。 晋王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私盐贩子,不免有些好奇,“大叔,你这盐是哪里来的?” “呃,他是你夫君?”大叔好奇地问常小小。 “是我弟。” 盐贩子来来回回看了两人几眼,心下生疑,这看着也不像姐弟啊。 不过,他还是解释道:“你们放心,我这盐可是正宗雪花盐,都是从长庐盐场拿的货。” 长庐盐场煮海水为盐,为国家提供了不少的盐税,只是盐场离此可不算近,想来他只是二道贩子。 大叔给常小小称了盐,对她说道:“最近洛城不太平,听说林家的混世魔王被人杀了,官兵正到处搜捕缉凶呢,你们早点回吧。” “也不知是谁为民除害了,真是大好人啊!”常小小狠狠夸了夸自己。 大叔笑道:“可不是嘛,林家为富不仁许久了,老天也不长眼,听说他又多了一位贵妃娘娘,连带着鸡犬升天,以后咱们洛城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喽。” 以前的林家虽说是大族,但到底在朝廷没根基,可就算这样都能横行乡里多年,现在有了贵人做靠山,那就更了不得。 “大叔也要小心点啊,下午还听到犬吠呢,要不干脆歇几天,避避风头。” 盐贩子也是一脸忧愁,“也是啊,可眼瞅着天冷,正是杀年猪腌肉的时节,真不好收手。” 百姓平常的用盐量都差不多,停停不妨事,但年根前用盐量大增,他就算不为赚钱,也不好让乡亲们无盐可用。 本来贩私盐就是重罪,抓到不死也得脱层皮,大叔心下紧张得很。 “大叔,要不我们跟着你贩几天私盐,赚不赚钱不重要,关键是大为伙服务。” 一来可以赚点零花钱,二来正好实地打探路线。 常小小此言一出,大叔都愣了,“瓜女子,我知你是山里的猎户,本事大得很,但贩私盐可不是小事啊,咱们可不是那些大盐商,没有门路,抓住就是咔嚓。” “我这不是缺钱用嘛,正好赚点银子好过年。” 晋王也跟着帮腔,“我们三个好歹能多背些盐回来。” 盐贩子心下一思量,这倒是好计策,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至少能提前把过年用的盐囤齐,“那行,后天晌午,就在这里碰头,我带你们去贩盐。” 盐贩子也分好几级,有专门从盐场偷盐的,也有负责运输的,下面还有二道贩子、三道贩子,组织严密。 像大叔也只是二道贩子罢了,回头这些盐便卖给下面的分销商,如此结构,也是官府屡屡严查私盐,却收效甚微的原因。 大的盐贩子,官府不敢抓,小些的,又抓不到,如今洛城的官盐根本竞争不过私盐。 待议定好后,大叔便继续背着盐筐摸黑赶路,回家将盐交给下一级小商贩,休息一天后,于后日,天还未亮时,背着竹筐出门。 而小道边,常小小和晋王早背着行囊等着了,由于此次贩盐离家日久,头狼还得带着狼群觅食,兼照料常氏,并未跟随。 一路山高林密,为防惊动官兵,三人只顾闷头赶路。 如此过了几日,他们顺利来到一处三不管地带,这里正是洛城和青州交界,地势险要,常有强人出没,官兵也不敢随意前来。 大叔来往这里多次,熟门熟路地带着俩走进山寨,只见简易的寨子里到处都是都堆放着一筐筐的盐,显然他们也是从很远的地方,用人背马驮的方式运过来的。 盐价从盐场生产出来并不贵,但要加上盐税及路费,最终到百姓的手里价格不菲,且当地盐价与交通情况有关,交通越便利,盐价也越便宜。 交通不发达的山区,甚至有不少百姓们吃不起价高的盐,便去地里、矿坑中找土盐,作为替代品,但那种盐吃多了对身体有碍。 山寨门口,带刀的壮丁见是老熟人,便道:“叔,你这腿脚可真够利索的,这么快就打了个来回。” 大叔笑道:“这不冬天到了嘛,家家户户要做霉豆腐和腌肉呢。” “正是呢,叔快进去吧,刚又到了一批上好的货。” 壮丁守卫也冲着常小小和晋王点了点头,既然他们由熟人领进寨,便没什么可怀疑的,贩卖私盐,风险大、利润高,不是信得过的人,怎么可能会随意带来? 再说像他们这么大的私盐贩子,手里有刀、有枪,根本就不怕官府来人,再说各路都已拿钱开过道,出事了自然有人顶着。 私盐交易都是现银付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常小小和晋王付过银子后,便要跟着大叔离开,却不想被人叫住。 常小小立刻紧张起来,生怕来个黑吃黑,好在对方只是过来找大叔叙旧的。 索性几人便找了一处亭子落座休息。 “江大哥,这两位是?”对方率先问道。 江大叔呵呵一笑,“杨老弟,这两位最近手紧,跟我来跑些小钱的。” 常小小看着晋王起身还礼,忙也跟着站起来拱手,“见过大叔。” “好娃儿,难得见到这么多礼的娃了。”杨大叔笑眯眯还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为啥自家的孩子就没有这般落落大方。 他对江大叔道:“前几日,洛城抓了咱们好些人,你可得小心些。” “最近风声是紧了点,实在不行,还是走夜路吧。”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 晋王静静听着他们的聊天,若有所思。 返程时,常小小悄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看着魂不守舍的样子。” 晋王小声回道:“我在想长庐盐场会不会有我的人?” 晋王手下的侍卫不少,很多都是外公专门培养送过来的,忠心耿耿不说,还武艺高强,父皇向来喜欢玩制衡一套,想必不会把这些人关在同一个地方。 而长庐盐场作为官营盐场,安置了不少重刑犯,让他们做着最辛苦的工作,可比直接杀掉,有利多了,所以晋王怀疑那里有自己的侍卫。 “有这个可能,下回过来再细细打听。”晋王点头同意。 聊天结束,他们三人和杨大叔告辞离开,一路沿山间小道,艰难前行。 走在前面的江大叔停了下来,关切地看向两人,“是不是肩膀被勒疼了?” 背着那么重的筐,哪怕晋王用了破布垫在肩头,还是压得肉疼,一呼一吸间都有些费劲。 “我以前没干过这么重的活。”晋王将手里的棍子支在筐下,这才轻松些。 “你俩颈背挺直,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的精细人,”江大叔宽慰道:“等水疱自消,长成老茧就好了。” 江大叔这话没说错,但凡在村里讨生活的人,不管老少,多少有些小毛病。 像拿着镰刀割猪草,手上总会有些伤疤,平常捡牛粪、背柴、担水的庄稼人,多少有些弯腰驮背、肩高肩低的毛病,哪有城里人水灵。 苦吗?当然苦,所以才有人拼命读书,运气好的话,或许就能彻底摆脱农村生活。 “没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晋王咬牙说道。 江大叔叹口气,这娃好着呢,看着像个读书人,也不知道他们家遭了什么难,竟然肯来吃这种苦头。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一路晓宿夜行,渴了喝路边山泉,饿了就啃两口冷硬的杂粮馍,终于顺利地将盐卖了出去。 怪不得那么多人愿干这杀头的买卖呢,一来一回虽然辛苦,但赚得多呀。 离开时,常小小又和江大叔约好了下次出发的时间,便快步返回深山。 也不知道离家的日子里,她娘有没有把家伙什砸烂,等她回到家,却见她娘正专心致志地绣花,除了把碗摔破以外,家里还算井井有条。 常小小将藏好的陶碗拿了出来,“娘,下次你摔木碗好了,陶的都快摔没了。” “娘没摔东西啊。”她娘一脸无辜。 “知道了,我先把这些碎片埋了。”她娘就这点好,发疯的记忆全都忘了个干净,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晋王则咬着牙脱下衣服,查看伤情,只见原本细皮嫩肉的肩头,早已溃烂红肿一片。 “嘶~怎么伤得如此严重?”常氏走了过来,不禁吓得一哆嗦,忙去烧水、煮布。 晋王不可思议地看向正在整理杂物的常小小,“你不痛的吗?” “痛啥?”常小小随即反应过来,“我力气大,那点重量不算什么?” “为啥啊?”他好歹是个男人啊,力气怎么可能会比女人小。 “要不你也喝些狼奶?” 常小小早就发现自己的力气是比别人大些,以前和狼群围猎,扛着一头半大野猪,都能健步如飞,背百来斤的盐根本没啥难度。 晋王顿时有些后悔,皇家园林有虎、豹、狼等凶猛动物,为啥母后只给他找来奶妈,若是早早喝上虎奶,不知该有多威猛。 嗯,决定了,以后有条件了一定要抓几只猛兽回来养着,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别人喝人乳,他的孩子就喝虎奶。 待布条煮好后,常小小便调了一些糊糊端来,“这是治跌打损伤的药,狼用过后都嗷嗷叫,好用得很。” 一坨散发着恶臭的不明物质敷在肩上,效果好不好,暂时不知道,但晋王痛得直叫唤。 “忍着点,包好,包好!”常小小也没有什么自信,这药还是头回给人用,能不能好,还真不好说。 随后两天,常小小便和狼群一块儿在山里狩猎,可最近山里下了大雪,很多动物都躲到洞里冬眠,要么就窝在家里不动弹,狼群找不到食,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有些狼瘦得肋骨都露了出来。 正巧狼群进入发情期,山洞里又多了几张生面孔,食物便有些不够分了。 头狼这会儿是既开心,又犯愁,喜的是族群添丁进口,忧得是又多添了几张吃肉的嘴。 常小小和头狼在洞里清点物资,粮食还有些,肉却不多了,“要不给你们熬点粥喝?” 头狼嫌弃地将米袋扒拉开,它可是食肉动物,实在混不下去的话,不如去村子里打劫,头狼希冀地看向她,就像以前一样,去村里抓羊、捉鸡也行啊。 “我要下山一趟。”常小小放弃了,剩下的物资根本不够人吃的,更别说狼了。 春夏秋三季,狼养她,到了冬季,该她养狼了。 晋王听后起身道:“我也去!” “你身上还有伤,还是留在这里蒸点干粮,明天我们还要和江大叔出远门呢。” 头狼立刻摇了摇尾巴,它还以为常小小要带着狼群去洗劫村庄呢,可看到常小小揣好银子、卷好绣品、背着竹筐,便知是往洛城而去,便失望地蹲下。 常小小此行去洛城,除了买肉外,还要置办些冬衣,在即将到达城门前,她取了黑泥抹脸,以免有人认出她的脸来。 随后才跟着来往人群向前走,还没进城,却见城墙根下,竟坐着些带枷锁的犯人。 “这叫枷号示众,听说都是新抓到的私盐贩子、山贼。”围观的百姓中有人主动解惑,可这样的天气下,犯人穿得单薄,还光着脚,怕是要不了多久,脚就要被冻坏。 有人愤懑道:“死了个林公子,便滥用酷刑,林家还真是权势滔天。” “嘘~你小点声,现在官兵正到处抓人呢。” “对了,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位也不见了。” 众人心知他说的是晋王,当下有人疑惑道:“王爷消失和林公子的死,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 “指不定是呢,堂堂护国将军府怎么会没有能人呢?” “将军谋反一事,八成是被人陷害!” “嘘~噤声,莫谈国事!” 这可离城门很近呢,万一说话被官兵听见,不免招来牢狱之灾。 不多时,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但百姓心中有杆秤,几年前洛城遭遇旱灾,林家非但不出手相助,竟还囤粮居奇,再加上林家上下的所做所为,早已引起民怨,只是还未爆发罢了。 而晋王被废,秦王新立,这里面没有隐情才怪,真当老百姓都是愚民吗? 常小小从守卫的盘查情况来看,发现官兵的搜查频次降低,主要盘问长相凶悍的男人。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能在守卫眼皮子底下将晋王救走,还能杀了那么多林家人,定然是武艺高超的男人所为,当然也不排除团伙作案,但怎么也不会把视线放到弱女子身上。 常小小来到绣庄,女掌柜一时还没认出她,直到看见绣品,方才恍然大悟,“你怎么搞成这样?” “听说城里太乱,不得不防着些。” “是呢,林家那位出事了,官兵查到现在都没个结果,倒抓来不少私盐贩子,如今城中盐价上涨不少。” 掌柜说话的同时,已经将绣品估好了价,同时还提出一条建议,“你一会儿去水粉铺子买些护手的香膏吧。” 常小小很听劝,当即点头,掌柜笑着解释,“你娘的绣工不错,但可能最近天冷干燥,手有些起皮,绣品有好几处刮丝。” 对于绣娘来说,拥有一双似柔荑的双手是多么重要,很多绣娘为保养双手,压根儿就不干家务活。 “确实如此,我这次来,正好要买些冬衣。”常小小还真没注意呢。 绣庄也兼卖些成衣,但购买者甚少,富贵人家自有针线上人,贫者都是自己买布裁衣,只有过往客商出于应急需要,才买上几件。 掌柜虽有些奇怪,但生意上门,自然没有往外推的理,便按照她的要求打包好了三件冬衣并一些丝线和绸布。 随后还陪着去隔壁水粉铺子,主动帮她选了护手的香膏,“我们这的绣娘都用这种,实惠不说,还不会在布上留印。” “多谢,多谢!”常小小看着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眼都挑花了,怎么脸和手用的不一样,还有各种香味的,为啥不只卖一种呢。 果然是自己活得太粗糙了。 付过钱后,她此行的最后一站便是肉铺,“师傅,还有下水吗?” 在狼群中生活久了,常小小便知各狼的喜好,通常来说,地位越高的狼,越喜欢吃内脏,而地位最低的狼,吃骨头多的四肢和脖颈。 野外混得最惨的狼,就只配吃腐肉和啃骨头,等级关系分得很清楚。 常年杀猪的郑屠夫,长得一脸横肉,但还是努力堆起笑脸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最近码头的活多,下水和一些边角料都被人买了去做瞪眼儿食。” 码头扛包的脚夫们,都是重体力活,不吃点肉根本就顶不住,但上好的肉太贵,就只能将目光放到下水上,好歹沾个肉味。 而且这种食物极受脚夫们的喜欢,每回挑子到了,都急急拿着筷子,瞪大眼专挑好的吃,故而有此名。 常小小看了看案板上肉,好像不太够啊,狼最近都饿狠了,真要让它们吃个肚饱,这点肉压根不够分。 最关键的是,她的背篓里已经塞满了衣服,装不下了,虽然可以扛着肉走,但太过高调,引来怀疑。 “你这有没有活猪啊?要不,我赶回去自己杀。” 郑屠夫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来摊位上买活猪的,毕竟他的主业是杀猪,算是一门技术活,卖的肉价里已经包含了技术费。 真要收活猪,还不如自己去城外挨家挨户敲门问呢。 “我这不是急着要嘛,你若有,便直接卖于我,也免得你三更半夜爬起来多杀一头。” 郑屠夫的院子还真有几头猪备着,当下便赶来一头,“这个我给你算便宜点,但你会杀吗?” “山里人没那么多讲究,几个人摁着捅死就成。” 这也太没技术含量了,郑屠夫脸抽了抽,压下了心中想为人师的欲望,递上根竹枝,“拿上吧,赶猪很简单的。” 第3章 狼群至 郑屠夫常年杀猪,一身杀气外溢,人类可能无所觉,但对猪来说,屠夫无疑是杀神转世,哪头猪见到他不被吓得乖乖听话。 所以当常小小付过钱,赶着猪出门后,原本乖顺的两头乌,立即开启疾速模式,倒腾着四条小短腿,在大街上撒着欢得奔向自由。 “我的猪!”常小小快步狂追。 郑屠夫想了想还是没跟上,赶猪真得很容易,相信客人一定能捸住。 猪长着两只豆豆眼,视力不好,只顾着猛头向前冲,吓得过往行人慌乱避让,而有些挑夫避让不及,人被箩筐带得转了好几圈。 猪跑人追,此番举动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其中一位进城卖柴的樵夫回头问道:“爹,你看,那位追猪的姑娘,像不像村里的小疯子?” “跑得是挺快的,看背影倒有点像,不过她娘俩早死了好几年了,应该不是。”父亲整理了手上的扁担、麻绳,说道:“天色晚了,赶紧把柴卖了好回家。” 农村人受生活环境所限,赚钱的方式不多,除了卖些瓜果菜蔬,另外便是以卖柴为生。 樵夫的活计也很辛苦,早早天不亮就要起来到山上砍柴,砍完一堆柴,还要走远路来洛城,将柴靠在城墙外售卖,轻易不进去,就为省几个税钱。 可若是实在没人买,也不能再挑回去,他们父子只得挑着担子,交了税进城沿街叫卖,这才看了回热闹。 猪还在大街上狂奔,街上巡视的捕快们,见状纷纷追了上去,最近天天被知府骂得狗血淋头,满山跑得腿都细了两圈,还要被克扣工食银。 人人心中都积攒了不少郁气,正好趁此机会发泄出来。 当常小小在城外找到自己的猪时,那些人已经开始就地分赃。 她伸手一指,大喊道:“这是我的猪!” 捕快们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的?可有什么证据?” 常小小把自己在郑屠夫处买猪一事说了,也有一些百姓主动替她作证,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大部分人只有年底才能吃点肉,剩下的制成腊肉,留着平时慢慢吃。 捕头见有人证、物证,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便怒斥道:“你纵猪行凶,有看管不严之罪,便罚没两只猪腿以示惩戒。” 捕快作为三班衙役之一,本身的工食银收入很低,他们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各种陋规,比如出外办差,收受名目繁多的各种费用,像辛苦费、茶钱、车马费等等都在此例。 只要不是明目张胆地敲诈勒索,像今日这般,借着由头搜刮百姓财物,算是小儿科,百姓们逆来顺受也早已习惯。 所以繁华些的城池,衙役们的生活滋润多了,可有些穷地方的衙役就是苦差,还得强行到乡里完成摊派。 衙役本身社会地位不高,行事无赖,捕头欺她不过是弱女子,当下砍了半边猪身,“好了,剩下的便还你吧。” 血糊拉碴的猪就这样摆在城外,看热闹的人都催常小小,“马上天黑,可不敢再耽搁,你赶紧收拾了回家去吧。” 冬天天黑得早,此时很多人都赶着回城,一旦城门关闭,饿绿了眼的野狼就会成群结队出来觅食。 捕快们正忙着搓草绳、分肉,不多时,每人都提着一刀肉,准备回家,开心地像提前过大年似的。 “嗷呜……” 真是不经念叨,想啥来啥,也不知狼群是不是早已埋伏在草丛里,刹时便冲了过来,围观百姓听到狼嚎时,便吓得拔腿往城中冲去,生怕比别人跑慢了。 常小小也跑了,还跑得很快,直接甩开众人一大截。 狼群也聪明,只扑向手里有肉的捕快,捕头拔刀出鞘,还舞了个刀花,跃跃欲试,“老子非劈死这些狼崽子不可。” 之前好几次巡山,没找到嫌犯不说,还被狼群咬死了几条好猎犬,如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激起了他的血性,“兄弟们,并肩子上啊!” “头儿!快把肉扔了!”捕快们早已跑出老远,还不忘回头大声提醒捕头。 他们平时也就有胆子缉拿私盐贩子、小蟊贼之类,哪有胆子和狼群对着干。 狼和狗初看时差不多,但只有当人真正面对狼时,才能感受到一股子噬血的狠劲,那是捕猎者的眼神,充满了对鲜血和生命的渴望。 捕头回身一看,好家伙,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群狼,刚才还嚣张的气势立时就蔫了,“妈呀!”他一蹦三尺高,急急往城门跑。 可几只公狼紧追不舍,头狼还以吼声进行指挥,准备对他进行包抄。 城门处的百姓和捕快俱都高声提醒,“扔掉,快把肉扔掉!” 捕头这才回神,一把将手里的猪腿甩得老远,头狼欲要再追,却见常小小暗暗摆手,便止住了步伐,转头先去享用美食。 狼群阶级鲜明,只有头狼开动后,其它狼才能进食。 “天啊,它们的胃口真大!” 围观的众人这才知道什么叫狼吞虎咽,这些狼跟饿了八百年没吃饭似的,一头那么大的猪,转眼间就剩下几根白骨散乱于地。 樵夫两父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这场面似乎有些眼熟啊!” “是啊,是啊!” 曾经的记忆又涌现出来,似乎很多年前,也有那么一群狼,目标明确地下山袭击村子。 不仅鸡犬不宁,就连大些的猪和牛都被狼群盯上,搞得村民惶惶不可终日,不待天黑,便赶着牲畜回家,早早关门闭户,提心吊胆度过一个又一个黑夜。 狼能吃,也能扛饿,它们将肚皮吃得滚圆,待找到安全地方,才吐出食物,慢慢享用。 见已无肉可吃,头狼这才嘶吼一声,叼起捕头丢下的猪腿,带着狼群慢慢离开。 百姓在震惊中看完热闹,还有人不忘安慰常小小,“小娘子且宽心,猪没了还可以再养,只要人没事就行。” “是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眼看着到手的肉,都能被狼叼跑了,捕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啐道:“晦气,好好的竟遇上了狼。” 洛城外的狼真是太嚣张了,是时候组织猎户来一场轰轰烈烈地打狼运动。 “散啦哈,要关城门了!”城门守卫到点就要关门,当即开始赶人,人群便也三三两两散了,有的进城,有的却是出城。 樵夫父子经过时,还能看见泥土上,还散乱着大量猪毛、血迹,以及森森白骨。 儿子咽了咽口水,“爹啊,你看那里有颗好大的猪头。” 父亲这会儿见旁边无人,亦点了点头,“是啊,放在这里怪吓人的,不如丢远些。” “嗯,听爹的!” 第4章 帮主 樵夫父子高高兴兴地提着猪头回家,此行不仅卖了柴,还能从狼群里夺食,真是一大幸事啊。 “爹啊,回头咱们把骨头劈开,将脑子挖出来,炖了吃。” “嗯嗯,我看上面还有不少肉呢,回头多放些干菜,全家开荤。” 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多少油腥,一定要留着多吃几顿,不能一次就造完了。 父子快步回村,迎面便见着有人影经过,忙将猪头藏到衣服下。 走近了后,才发现是本村寡居的周氏,此时她正背着一筐湿漉漉的橡子往家走。 在村子里的生活,家里没有壮男力,生活委实困难,周氏想是刚刚将泡在河里的橡子背了回来。 橡子是村民的救荒粮,只是味道苦涩,需要又晒又泡,经过很多工序,才能入口。 这玩意儿吃多了,容易大便不畅,一般人顶多拿来做成豆腐,尝尝鲜。 但像周氏这般常吃,当主粮的却不多,还是因为家中没有壮劳力,地里没啥收成,根本不够填饱肚子,不得不去山里捡橡子当粮食。 寡妇门前是非多,樵夫父子见到是她,略行礼便交错而过,不敢过多交谈,免得招人非议。 当周寡妇背着沉重的筐推开院门时,竟见屋门无故大开,呆愣片刻之后,她便笑了。 月光照耀下,一条带毛的猪腿正放在堂屋的供桌上。 …… 深夜密林里,常小小带着狼群往家赶去,她刚刚从林家村出来,将肉送给以前照顾她娘的周婶子。 虽然婶子是林士化的耳目,负责监视着常氏,但也是好人,她并未将自己的出生透露出去,反帮着娘俩假死逃脱。 常小小感念她的恩情,时不时地便会送点猎物过去,改善生活。 一个外姓人想要在林家村生活是很难的,更别说是一个寡妇,还是无子的那种。 女子但凡嫁人,便从娘家到了婆家,如果婆家不喜,连栖身之处都没有。 常小小也曾见过有寡妇被宗族强行嫁出去,只为惦记那点遗产,真正意义上地吃绝户。 像周婶子竟然还能在林家村站住脚,也算难得,想来这其中有林士化的帮忙,这才让族人同意她留下。 此时林中万籁俱静,常小小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地交待着…… “明天我要出远门,你们不要随意下山进村,小心村民设下陷阱,冬天别的猎物少,但野猪多啊,记得用合围战术……”。 而头狼却只顾着回味新鲜血肉的滋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带听的,当然也听不懂,语言交流不畅嘛。 寡妇的生活艰难,狼的生活也不容易啊,一到食物匮乏的冬天,独狼也得投靠狼群生活,采取团结合作,猎取大型动物才能过冬。 好在这一顿吃饱,还能顶好几天。 到家后,次日一早,常小小和晋王两人又背着筐,带着干粮来到老地方等江大叔,常小小顺便打盹养养精神。 当江大叔赶到时,第一句话便道:“私盐委实不能再做了,咱们做了这一单就停手。” 江大叔这几日都要吓死了,那么多官兵只说抓杀人嫌犯,结果凶犯没抓到,反倒抓走了好些同行。 他也着人打听过,据说京城来了一位督案的太监,查案有一手,竟然顺着线索,一路追查过来,除了打击私盐贩子,还兼带着端了人贩子、暗娼门子。 江大叔隐隐感觉,下一个要遭殃的便是自己。 常小小当机立断,“要不,现在就回去,不能冒险。” 江大叔摆摆手,“这一批货是之前答应的,还必须得走一趟,小心些就是。” 人无信不立,他虽然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小行商,但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颗钉,又岂能言而无信。 江大叔既然要去,常小小自然不会退缩,三人背着筐出发。 一路小心穿行,却并未见到官兵巡查,想来是知府换了另外一种查案思路,对三人来说,这可是个好消息。 几天后,他们很顺利地来到山寨。 百无聊赖的守卫看到江大叔,眼睛都亮了,“你们洛城是怎么回事啊?最近来贩盐的人少多了。” 江大叔好奇地反问,“你没听说吗?林家那位大公子遇害,京里还派了人来查呢。” 守卫微皱眉头,“我之前听说洛城不太平,没想到会惊动京城,区区一个林公子不至于啊。” 车马难行的地方,不仅消息滞后,还会导致偏差,山寨的守卫只知世局不太平,却不清楚为何会造成这种现象,少不得找人四处打听。 而此时盐帮的帮主,正在寨里检阅帮众武艺,听到守卫来报洛城商贩来了,对手下喝令道:“不要停,继续操练。” 随后,他跟着守卫见到正称盐的常小小一行人,“各位好,鄙人乃是青盐帮的帮主,想找几位打听些事。” 帮主请他们入室小坐,江大叔不过是小小私商,见到青盐帮的老大,不觉有些紧张,“不知帮主想问什么?” “大哥不要怕,”帮主笑笑,“不如随我到茶室小坐。” 青盐帮听着好像是打家劫舍的山贼、土匪一流,可实际上是正经做生意的,只不过生意不那么光彩,属于撬朝廷墙角的行当。 由于贩盐时,经常会和巡查官兵爆发小规模的冲突,为了管理方便,便借了帮派管理的形式,成立了青盐帮。 如今洛城生意一落千丈,做为帮主当然要调查一番,看看是商品的质量有问题,还是官府的政策变了。 如果是质量问题,自然要去找盐场官员反映,改善制盐工艺, 如果是政策原因,他们也好早点打通各关节,吃了嘴短,拿人手短,官员拿了钱财就得消灾。 江大叔毕竟在这一行深耕了许久,面对帮主的询问,当即掰着手指头,将被抓入狱的几名同行的情况说了。 “帮主赶紧想想办法吧,我听说杨大哥也被人抓去了,这天寒地冻的,一顿杀威棒下来,人怕是禁不住。” 常小小也补充了自己在洛城的所见所闻,但却没有将自己供出来,严格说来那些盐贩子都是受了无妄之灾,真正的罪魁祸首正坐在旁边呢。 帮主摸了摸络腮胡,直言道:“每年我们向洛城知府孝敬了不少银子,这事显然超出他的掌控范围,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在没有结果之前,你们暂时先别来这儿了。” 若是朝廷下了严令,说不得连寨子也得舍弃,正所谓民不与官斗,该收手时就收手。 帮主为表答谢,安排了上好的酒菜给他们饯行,并亲自做陪。 常小小没忘了自己的目的,“帮主,你们可有去京城的避关路线?” 第5章 盐场 帮主好奇地问她,“怎地?你想跑京城贩私盐?” 这姑娘吃了熊心豹子胆吧,不过很可惜,朝廷有多少盐场,就有多少盐帮,每一个帮都有自己地盘,其它盐帮一旦涉足,必然会伤了和气。 他们贩私盐是为了赚钱吃饭的,不是去打打杀杀抢地盘的,真没必要如此。 常小小将自己没有户帖,却想进京一事说了,帮主笑道:“这还不简单吗?找书吏开一张便是,你要是没门路,我给你找人开。” 这事放别人身上不好办,但放在他身上简直不要太容易,别说开路引了,只要有钱,他还能买度牒,直接变成出家人,全国道观、寺庙免费包吃、包住。 只是吃不吃得好,就是另外一个问题。 “那敢情好,正好我们一家三口,”常小小指了指晋王,“需要多少银子,你尽管开口。” 帮主哈哈大笑,“些许银子,不值一提,我尽快给你办好便是。” 四人边吃边聊,私盐贩子确实不差钱,这一桌酒菜可比普通大户人家吃得还好,倒不是精致,主要是肉食多,大肘子、整只烧鸡、卤牛肉,主打一个粗野风。 “大伙吃啊,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帮主笑呵呵道:“我呢,从小穷怕了,平生心愿就想着吃饱喝足,这才走了不归路。” 其实大家何尝不是,就拿江大叔来说,他的亲生儿女有十几个,别人让他把女婴溺死算了,反正长大也要嫁别人,还得赔大笔嫁妆,实在不划算。 也有人见他舍不得,便提出将刚出生的女婴送人做童养媳,至少多了门姻亲,还能时常走动。 江大叔喝了一口酒,“那是我的亲骨肉,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咱能生就能养!” “佩服!”常小小抚掌大赞。 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山间、溪边也就没有那么多弃婴了。 晋王叹了口气,以前他认为朝廷的福利制度不错,小有所养,老有所依,毕竟每年户部都会拨一大批银子给慈幼局、养济院之类的地方。 可当乞丐的这段时间,他才发现实际情况却悲惨多了,弃婴塔、寄死窑时有耳闻。 晋王举杯相敬,“小可敬大叔一杯。” 随着酒酣耳热,大家互相熟悉了些,晋王便问帮主,“咱们的盐都是出自长庐盐场是吧?我有一个朋友估计被发配过去了。” 帮主停箸,认真问道:“小兄弟,你那朋友犯了何事?” “他本是晋王府中的下人,受了牵连,我打听到他是被发配,却不知道究竟去了哪儿。” 帮主叹气,“那你朋友可能凶多吉少,就算找到了,怕也熬坏了身子,不中用。” 众人大惊,“这是为何?盐场好像就是煮盐吧,也不算啥重活吧。” “哪有这么简单。” 当下帮主向众人大略介绍了盐工的生活情况。 长庐盐场乃是专制海盐之所,在朝廷控制下,盐民有好几种来源,一是雇当地渔民劳作,由朝廷提供劳动物品,制得的盐,按统一价回收。 第二种,便是将煮盐的任务摊给当地驻守军士,按定额每年上交。 最后一种,便是流放、发配过来的犯罪分子,他们做着耙盐、砍柴、烧炭等等重体力活。 由于朝廷收盐价很低,但官盐售价却奇高,这才让私盐有利可图。 盐民会偷偷将多出来的私盐,以高于朝廷的收购价卖给私盐贩子,而贩子又以低于官盐的价格卖出,这一进一出的利润极大。 负责管理盐场的官员,为了防止盐民卖私盐,在盐场层层布控,等于是将盐民监禁在盐场中。 而其中流刑犯更没有自由,长年累月的重体力活,再加上吃不饱、穿不暖,要不了多久,熬干了筋力,油尽灯枯,人也就离死不远。 听完帮主的讲述,常小小安慰道:“想开点,也许不在盐场呢,或许去了别的地方呢,比如……比如……” 她没见过啥世面,真不知道哪还有安置犯人的地方。 帮主接道:“其实不管分配到哪,只需和主管官员打个招呼,送点银子就成,还可以安排轻松一些的活计,对了,你那朋友叫什么?” 这又把晋王难倒了,外公送给他的侍卫都是从小捡来的孤儿,除了排行,并无姓名。 他小心地说道:“姓名不晓,只知家中排行十七。。” “就这?”帮主吃惊极了,朋友做到这份上,是不是可以绝交了。 这可难办了,无名无姓的还真不好找,难道得一个个开口问?那么大的盐场,找人可真够呛的,“那我托人查查。” 晋王忙起身谢过,待饭罢,三人便背上竹筐,揣着帮主所赠的牛肉干,返程回家。 人的忍耐力真是非常强,晋王原本的伤口都没完全好,只在肩头垫上厚厚的布巾,愣是不吭声地走完全程。 三人将货全部售出后,江大叔总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歇一歇了,这次还真要多谢你们,要不然还真凑不够那么多货。” 常小小也为了赚钱、打探消息,没有江大叔的引路,她还真干不上这一行,连忙推谢不受。 眼看天色已黑,江大叔还非要请他们回家吃饭,两人不好再推辞,只得跟着过去。 江大叔所居的小山村是个杂姓村落,据说是前朝时,祖先为避战乱,逃难于此,跟其它小山村一样,都是靠山吃山的普通人家。 村里百姓都知道他家负担重,靠行商补贴家用,却不知道他是私盐贩子。 村民很友好,见面都互相打趣,“江大哥回来了,你闺女早在村口等着了。” “还是女儿贴心,要不咱们结个儿女亲家。” 江大叔笑着摆手,“儿女都各有各的好,都是福气。” 常小小知道江大叔儿女多,却不知道十几个孩子站在门口迎接时,竟会有如此强的视觉冲击力。 本来土坯房就矮小,此时挤满十几个人挤在堂屋,感觉呼吸都有些费力。 “大叔,咱跑一趟虽说不能成为富家翁,但也算小有余财,怎地还蜗居至此?”常小小实在搞不懂他,有钱不先建个大房子吗? 她自己是上有娘,下有狼,没办法进城,否则当真跑城里生活,至少有城墙护着,安全。 江大叔帮着孩子们在堂屋里搭好桌子,笑嘻嘻道:“你怎知我没有大房子?” 他做这一行挺久,见过有些人发迹后,被人妒恨的下场,所以他早已在城里买了商铺、住宅收租,自己却并未透露给任何人。 正所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一般穷时,相处得还挺好,可一旦富贵后,便会招人眼红,故而他默不作声,只顾闷声埋大财罢了。 第6章 婚配否 江大叔的屋子虽逼仄、矮小,但收拾得还挺干净的,孩子多,却并不吵闹,看相处模式也知道,这些孩子都是以大带小长大的。 村里孩子一般都是这样,讲究长兄若父、长姐若母,血脉压制得很强烈。 小屁孩们在长姐的命令下,让摆菜就摆菜,让盛饭就盛饭。 饭菜也挺简单,都是一些自家种的菜,还有山里采来的木耳、干蘑之类。 “孩子们,你们看,这是什么?”江大叔将路上舍不得吃的牛肉干掏出来。 众孩子眼睛顿时亮了,“是肉肉!” “嘘~小点声!”江大叔将肉递给长女,让其切开摆盘,好歹给孩子们开个荤。 常小小和晋王两人尴尬地互视一眼,他俩早就把牛肉干吃完了,哪里还有剩? 席间,十几个孩子伸出筷子,一人挟一点,菜就光盘了。 江大叔见状,赶紧让长女又去摊了几个饼,怪不得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呢,几天不见,孩子们的饭量见涨啊。 饭后,收拾碗筷、打扫卫生的活自然由孩子们干,江大叔和常小小、晋王坐下聊会天。 江大叔的大女儿,此时端来几个竹杯,“这是山上摘的茶叶,自家炒的,你们看看好不好喝?” 晋王双手接过后,先闻后品,大赞,“炒得不错啊,茶叶鲜亮,口感清纯,没有一丝烟火气。” 前朝多是蒸青散茶,但随着时代发展,如今百姓更钟爱炒青散茶,追求茶叶的原始本味。 江大叔听到他夸自己女儿,高兴地抚须笑道:“我这女儿样样好,就是年龄大了,还没婚配,不知小兄弟可有成家?” 晋王刚喝了一口,被他这一问,吓得全喷了出来,“不好意思,我给你擦擦。” 江大叔笑眯眯抹去脸上的茶叶,“不妨事,小兄弟,你还没回我的话呢。” 晋王没废之前,一直都是按照未来帝王培养,他的结婚对象也必须照皇后的标准去选。 外貌是最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家世和人品,经母后和礼部考察过各官员待字闺中的姑娘,最终看中了林丞相的长女。 只是还没正式下聘呢,他这个晋王就做到头了,想来林丞相的女儿,这会儿已是秦王妃。 晋王结结巴巴回道:“没……没有,家穷人丑,还没议亲呢。” 江大叔的女儿早就羞红了脸跑出堂屋,怪不得爹爹请人吃饭,敢情是让她相看的,呃,她是没意见,就是不知道俊俏后生有没有看上她。 江大叔小声道:“小兄弟,你别看我女儿年纪稍大些,但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嗯,能抱两块砖呢……” 晋王急道:“大叔,我现在无房无业,暂时还没结婚的打算呢。” 江大叔俯低身子,悄声道:“房子和产业,你不用担心,咱嫁女是厚嫁,洛城里我早就买了铺子和房子,只要结婚,就都是你的。” 换作一般男人,听到这样的好事,早就哭着喊着认岳父,哪怕就是当赘婿也愿意啊,可晋王大仇未报之前,哪里会考虑个人问题,连连婉拒。 常小小忙帮他解围,“大叔,我都还没嫁呢,哪能轮到他结婚?” 这倒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长幼有序不可违,另外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也不允许这么做。 习俗是老二比老大先结婚,会影响老大的运势什么的,反正神神叨叨,大家不敢不信的那种。 江大叔嘬着牙花,问她,“有没有考虑找个小郎君?” “江大叔,你儿子才多大啊?”毛都没长齐呢,就考虑婚姻大事,会不会太急了点? 江大叔尴尬一笑,“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看来是时候找个媒婆参考、参考,若是大女儿能嫁到城里去,他就干脆举家搬迁,反正他现在赚得钱,足够他当个大地主,何必再干杀头的买卖呢。 天色黑透,常小小还得赶回家去,便要告辞离开,临走前两人还将一些散碎银子送给孩子们,“拿去买糖吃吧。” 孩子们没敢接,转头看着自己爹。 江大叔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称呼好像有问题,常老二跟自家孩子一般大,为什么要唤其为小兄弟呢,费解啊。 “哥哥、姐姐给的,就收下吧,快过年了,你们留着买布制衣。” 快过新年了,新年新兆头,是时候该考虑孩子们的未来啦,总不能天天窝在小村子,也该去城里见见世面,读个书啥的。 赚钱不就是为了孩子嘛。 离开小村庄,常小小一路走在前面带路,晋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小小,你不打算举个火把吗?黑灯瞎火的,会不会掉到山下去?” 常小小回头看了他一眼,“以后记得叫大姐,不过这么明显的路,要什么火把,往前走就是了。” 晋王无奈扶额,“哪里明显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脚下踩的是啥。” 以前走夜路,一是有满天星月,二是有白雪反光,但今晚天上阴云密布,视线不良,没有火把,压根儿看不见路。 常小小这才奇怪地问道:“你看不清?” “鬼才能看得见啊!” “狼也能看见,”常小小拉着他的手拽着向前走,愤愤道:“看不见的狼早饿死了。” 晋王没有提醒她男女授受不亲,小声地哼哼,“我又不是狼。” 常小小也许是跟狼待得时间太长,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展示出狼的动作。 比如在密林穿行时,会四脚着地奔跑,这样的跑步姿势稳当不说,还能有效避开上方的树枝。 此时,被放开手的晋王则急得跳脚,跟又跟不上,看又看不清,忙大喊出声,“小小,你在哪儿啊?” 常小小不得不转身回来,“嘘~别喊,小心把老虎招来。” “这里还有老虎?”晋王紧张地环顾四周,山风吹过,吹得头皮发冷,再加上摇曳的树枝,确实有些恐怖。 常小小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以前有,不过被狼赶跑了,指不定啥时又会杀回来。” 山高林密,老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能拦得住? 终于回到深山的洞天福地,头狼热情地上前迎接,它耸了耸鼻子,竟在常小小身上闻到了一股牛肉味,立马扒拉她的衣服。 竟然背着狼群吃好的,太过分了。 第7章 围猎 太过分了,狼群里可不允许吃独食的啊,就算是头狼,也只是享有优先吃饭权,毕竟狼群里还有不少老弱病残呢,如果每只狼都吃独食,狼崽子谁养? “叫唤啥呢?”常小小点了点头狼湿漉漉的鼻子,“那是人家送的干粮,嘿,你这鼻子真灵,跟狗鼻子似的。” 这一说,头狼就不乐意了,不给就不给吧,为什么还要进行人身……不,狼身攻击呢。 明明狼是狗的祖先,竟然把它们和狗腿子相提并论,简直是奇耻大辱,头狼一把将常小小拱翻,便跑回窝里生闷气。 接下来的两天,任常小小怎么讨好它,头狼都撇过头去不理,太伤狼的自尊了,这事可不能轻易原谅。 而狼群在上次吃了猪肉后,又饿了几顿,这会儿又有些躁动不安。 常小小拍了头狼的脑袋,“起来干活,打猎去!” 头狼一听,立马就把之前的不快扔到九霄云外,兴奋地甩着哈喇子,抖了抖身上的皮毛,“嗷呜~”开始招集手下群狼开工。 狼一到初冬时节,便会将全身粗毛,换成色浅些的绒毛,这么一抖,细细地绒毛到处飞,就跟下雪似的。 “呸呸~”常小小吐掉嘴里的狼毛,便开始收拾猎刀、弓箭准备出门打猎。 时刻关注她动静的晋王,立即跟上,“我也去。”好像人形跟屁虫。 “我们去打猎,要走很远的路呢,你行不行啊?” “男人不能说不行。”虽然肩头遭了大罪,但他的脚又没事。 再说打猎而已,以前每年的皇家围猎,他可总是第二名,还曾猎过一头大黑熊呢。 至于第一名不用说了,肯定是皇帝,就算父皇真射歪了,他的侍卫们也不会认输的,肯定会及时而又隐蔽地补上一箭。 这么多年下来,晋王自信得很,打猎嘛,小意思,有手就行。 “那这把猎弓就给你用了。”常小小给他递上打猎装备。 晋王伸手接过,搭箭拉弦,一气呵成,只是拉弦的时候,遇上一点挫折。 别人都是拉弓如满月,射天狼,而他好像肌无力,只能拉成如钩似的新月。 常小小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双臂抖如筛糠,难道是你们射箭前的礼仪?”长见识了。 晋王还在用力,脸臊得通红,“我以前都能拉二石弓,可能久未练习,有些生疏……”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被贬后,连吃饭都成问题,两臂已无肉矣,怎么样也得养上一段时间,才能开弓,射箭是门武艺,需时常练习,不能等闲视之。 “这玩意还要练习?”常小小随意就能开满弓,吓得晋王忙喊住,“千万别空放!” 好家伙,她就是一个野生的弓箭手哇,动作全不得要领,这样开弓,轻则伤弓,重则伤人。 “干啥吼那么大声,吓我一跳。”常小小慢慢将弓弦放开、 “我说好大姐啊,你这一手全无章法的射术,师从何人、何派啊?”晋王抚住脆弱的小心脏,反问。 常小小老实回道:“没学啊,这弓当初是从猎户手里捡来的。” 从别人手里捡来?这么感觉怪怪的,确定不是明抢吗?晋王把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跑,“拉弓射箭有标准的,你得站好马步,腰背挺直……” 常小小听得一头雾水,摆手道:“哪有这么麻烦,只要能打到猎物就成。” 晋王本还想教授一二,但转念一想,自己围猎,还有侍卫帮忙,别人可是正经靠打猎为生,谁比谁强,这不明摆着的嘛。 随后,狼群除了老、弱狼留下,其它狼都跟着常小小出洞捕猎。 如今山里还有很多积雪未化,人迹罕至的雪面上,时不时地能看到动物的脚印,其中最多的就是各种鸟爪印。 积雪覆盖下,掩藏着危险的地形,也许表面看着平坦,但实际是深沟、悬崖,为此队伍以一字长蛇阵行动,以防误入险地。 此次打猎的规模还挺大,目标自然不会是小兔子或狐狸什么的,常小小一挥手,狼群便散开,耸着鼻子到处寻找猎物。 “它们找啥?” “有啥找啥吧,不过冬天最好的猎物就是野猪。” 晋王紧张地四下张望,野猪可不抓啊,野猪是家庭群居动物,虽然母猪和小猪不算特别大,但公猪就不一样了,皮厚牙利,就凭着几头狼,连皮都咬不穿。 很快不远处传来狼嚎声,常小小面色一喜,往声源处跑去。 原来是头狼在一棵松树上闻到了野猪的臊臭味,常小小还在松树上发现了一些毛发,摸了摸有些扎手,确实是野猪毛。 野猪总有几棵擦痒树,一般多是油性大的松树之类,一来增强皮肤护甲,二来是蹭掉身上的蜱虫,利用油脂保护伤口。 而野猪跟家猪一样,视力不好,为此它们行动时都有固定路线,接下来只需蹲守即可。 狩猎是狼的本能,头狼很快就通过叫声,安排下埋伏。 在等待一段时间后,果真有十几头大大小小的野猪哼哼唧地走来,最引人注意的是还是长着獠牙的大公猪。 一般情况下,狼群都是通过围追堵截,淘汰野猪群中最弱小的猪,同时也促进了野猪族群更健康的发展。 而想要捕捉小猪崽,就必然绕不开公猪的挑战。 对付这种庞然大物,需要狼群通过团结协作,以引诱、调虎离山等计策,使得公猪头尾不相顾才行。 很快野猪也通嗅觉,发现了悄然包围上来的狼群,它们靠在一起,保护着最脆弱的屁股,再伺机对付。 常小小第一个发动攻击,她张弓搭箭,瞄准了公猪眼睛。 自学成才的射手,根本没有多余的耍帅动作,干净利索地射了一箭,公猪吃痛之下,攻击力大涨。 头狼一吼,狼群便扑了上去,过程也不必多详述,总之,你咬我咬大家咬。 野猪要防着鼻子、屁股等脆弱部位,而狼也要小心自己的脖子遭攻击。 一时间血毛横飞,现在谁的防御力最高,谁就能撑到最后。 头狼不愧有很有经验,竟然还无师自通地使用了车轮战。 冷静、凶狠、狡猾的狼群渐渐占了上风,很快猪群发现事情要糟,四散逃命,而头狼则指挥狼群,只围攻看中的几头猪。 大自然讲究的是生生不息,可循环发展,不能竭泽而渔,要不然下回吃啥? 随着公猪轰然倒下,战斗终于结束,常小小走上前查看了会儿,便就地取柴,利用藤条和树枝,将这些猪用狼拉雪撬的方式运回了山洞。 “来,打个下手!”常小小又递给晋王一把刀。 “干啥?” “杀猪啊!” 第8章 打猎 曾经的晋王,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要乖乖学习治国之道,发展一些兴趣爱好,最终等着接班当个仁君就好。 却没想到人生的际遇,竟然会发生如此巨变,他坐过牢、要过饭,现在还操刀当屠夫,生活经历真是丰富多彩。 晋王忍着血腥恶臭,将野猪的内脏一一取出,扔给四周围着的群狼。 内脏营养丰富,原本只有头狼和壮狼能享用,但由于今日猎物多,所有狼都能吃上。 剩下的肉,由两人操刀分割干净,切成长条状后扔进雪中速冻,为防其它动物偷吃,他们在洞口附近,用石头搭了储肉仓库。 即使大雪刮风无法捕猎时,狼群也不会因缺肉而挨饿。 待猪肉分解完毕,就只剩下骨头,常小小也没浪费,直接抄起斧头一根根敲开,掏出里面的骨髓,这可是好东西啊,不能浪费。 当晚大家享用了一顿豪华盛宴,热气滚滚的猪骨汤配着熏猪肉,再配上一些山野小菜,常氏还贴心劝晋王,“可怜的孩子,多吃点肉,咋能这么瘦呢?” 晋王含泪吃下一大碗,“其实我以前挺胖的。” 皇室的伙食怎么会差呢,他有几个皇叔,也不知是不是向父皇表明心意,平日绝不交结大臣,只醉心于美食一道上,吃得珠圆玉润,都快走不动道了。 不过相比其它去穷山恶水之地就藩的皇叔,这几位王爷的岁禄额度是最高的,封地也是经济繁华所在,过得挺逍遥自在。 晋王自被贬为庶人后,精神几近崩溃,又生了重病,人便消瘦得厉害,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补回来些,紧接着去贩私盐,体力消耗太大,这才又瘦了。 常小小抓着一根大棒子骨,递过去,“啃多点,吃得胖胖的,扛冻!” 天微亮时,熟睡中的常小小突然被异响惊醒,她赶忙起身,就见狼群俱都小心地看向洞外。 她抬头望去,一道巨大的黑影正在用力拆解仓库,把石头扔得呯呯响,想来是被里面存放的肉味所吸引,过来偷肉吃。 常小小暗暗叫苦,“糟了,这瞎子怎么醒了?” 晋王此时也悄悄摸过来,“是啥过来了?” “熊瞎子。” 按理这会儿天够冷了,黑熊也要进洞冬眠,但估计它没吃饱,中途饿醒找食物。 虽然熊瞎子视力不行,但嗅觉灵敏,这才循着味找来。 头狼喉咙里发出低吼声,它们与黑熊的关系并不好,最早是因为黑熊咬死过狼崽子,当然作为报复,狼群也曾以调虎离山之计,吃过熊崽,如今双方只要碰面就死掐。 熊的皮毛厚实,体格健硕,又力大无比,狼群对此无可奈何。 同样,笨拙的黑熊,也拿灵活、矫健的狼没办法。 每次都是以某方不敌,落荒而逃而结束战斗,这么多年来,双方互有胜负,如今仇敌相见,分外眼红。 黑熊力气大,石头堆成的仓库眼看就要被掀翻,头狼和常小小冲了出去,群狼紧跟其后。 晋王四下寻找着称手的武器,最后选中砍骨头的小斧头,举着就杀了出去。 黑熊刚刚饿醒,起床气还没消呢,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转身便和狼群战到一块儿,常小小也抄起刀子,与之缠斗。 或许是昨天狼群吃饱了,肚里有食,身体灵活,嘶咬黑熊时并不恋战,咬一口就逃开,伺机再咬下一口。 蚁多尚且能咬死象呢,更何况它们可是狼啊,这么多狼,每只狼咬上几口,加起来也有好几斤,再厉害的熊也经不住。 晋王依据狼群进攻的节奏,伺机杀进主战场,但他的反应动作哪里有动物快,狼都退下来了,他还留在黑熊的攻击范围内。 黑熊早已凶性大发,一只硕大熊掌就往晋王头上拍去,这要是拍实了,天灵盖都要拍得稀碎。 说时迟,那时快,常小小猱身而上,攀着黑熊的后背,一刀刺伤黑熊的眼睛。 此时群狼全冲了上去,咬住熊肉,状若疯颠地摆头撕扯,一口扯下就是大块带着毛发的血肉。 而常小小也杀红了眼,一手揪着黑熊的皮毛,另一只手举刀没头没脑地朝着熊脸乱刺。 头狼和几头壮狼,又对黑熊的脆弱部位---屁股发动攻击,看起来非常猥琐,但确实有效。 前后夹击下,黑熊顾头不顾腚,有心想坐下或者背靠大树、巨石,以此保护柔软的菊花,但狼群压根儿就不给它机会。 没一会儿,熊就痛得倒地翻滚,左右蹦跶的晋王终于找到机会,举起斧头加入阵营。 这场战斗,直打到天光太亮,以黑熊彻底断气,才终于结束。 “先回去吃饭,待会儿再来收拾。”常小小将猎刀在黑熊的皮毛上擦了擦,清理了血迹,便返回洞中。 黑熊不愧是猛兽,比野猪难杀多了,要不是人和群狼配合默契,又恰逢黑熊体弱,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狼群没急着下嘴啃食,它们还要留着肚子,等会儿吃黑熊大餐。 常氏见战斗停止,关切地问道:“你们受伤了吗?” 此时不管是人,还是狼,个个身上都血糊拉碴的,看着怪渗人。 打架上头之后,就算受伤都感觉不到痛,常小小赶忙在身上摸了摸,松口气道:“还好!胳膊、腿都还在呢。” 用过饭后,常小小便去处理黑熊,将内脏扔给狼吃,但熊皮有些可惜了,被咬得千疮百孔,只能挑着硝制后,做些帽子和手套之类的小物件。 晋王见常小小要把熊掌也扔给狼吃,忙出手阻止,“熊掌太珍贵了,若是卖给达官贵人,可以赚回好几头猪钱呢。” “熊掌有这么值钱?” 常小小只知城里饭馆会收猎物,但却不知道熊掌竟这么值钱,“那熊肉能卖高价吗?” “能是能,但熊肉粗砾不好吃,不一定有人收,不过熊胆或熊掌倒真可以。” 常小小吃惊问道:“熊胆也能卖钱?” “能啊,药铺会收。”晋王很肯定地点头。 “哦,不!”常小小看向正啃食内脏的头狼,立时掰开它的嘴,“快,快把我的熊胆吐出来。” 晋王、头狼:“……” 反正狼也不挑食,与其吃熊掌,倒不如卖出去赚回几头猪来。 于是常小小把四个熊掌砍下,又把熊胆用陶碗装了,“事不宜迟,我赶紧下山,对了,熊掌、熊胆是个啥价?” 晋王还真不知道,王府库房有专人管理,而且有许多宝物,都是别人送的礼,只知贵重,却不知市价几何。 常小小干脆道:“管他的呢,合适就卖。” 此次仍是她孤身一人下山,走了许久,常小小终于来到洛城外,照例用黑泥抹了脸,她便要抬步进城。 便见城墙外立了许多交头接耳的百姓,她不顾百姓的白眼,抱着竹篮往前挤,才发现这仍是枷号示众的场所,只不过相比于上去的犯人,这次人数更多。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老熟人。 “江大叔?!” 第9章 被捕 常小小前阵子进城时,虽然仍看见有枷号示众的犯人,但除了第一次认真驻足看了,其后便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略扫了一眼便离开。 这次同样是不经意地扫视,却被熟悉的面孔吸引了目光。 城里百姓没啥消遣的活动,总有看热闹的人围着犯人评头论足,将人的生平经历查得明明白白,常小小挤在前面听了一回,便了解的七七八八。 原来从京城来了一位姓黄的近侍太监,专管晋王失踪案,知府在他的要求下,在各地严查流民及行商。 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便将人抓去大狱里,严刑拷打一番。 而江大叔总是无故离村外出,自然落到有心人眼里,于是他回到家的次日中午,就被官兵上门抓入狱中。 好在牢里也不孤单,同行都在呢,江大叔为免受皮肉之苦,索性竹筒倒豆子似地把贩私盐一事全交待了。 而江大叔被捕入狱,最担心的便是他的儿女们,在里老的帮助下,一行人坐着车,使人写了状子去府衙敲鼓鸣冤。 只是江大叔交待得太快,知府那边正在写案宗呢,儿女们一喊冤,就被以同伙的身份全抓了起来。 像这种小打小闹的私盐贩子,是李捕头最喜欢的,本来都是毫无背景、根基的升斗小民,贩些私盐养家糊口,抓了也就抓了。 而且最令人兴奋的是,李捕头可以借此行抄家之事,在其中暗暗截留一些财物,根本没人发现。 他想象得很美好,可到了村里,才发现现实情况很悲催,低矮破落的房子里,搜来搜去只有一些散碎银子,还是之前常小小送给孩子们的见面礼。 江家虽非家徒四壁,可也没什么值钱物什,箱笼里的衣物,也都是补丁摞补丁,由于家中人口多,衣服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如此轮下来,连衣服本身的颜色都看不出来。 里老听说官差来了,也心惊胆颤地跟在后面,捕头一脸嫌弃地抖着破衣烂裳,问他,“这家人为何如此穷酸?” 不应该啊,私盐贩子会穷到哪里去? 里老拱了拱手道:“他家婆娘很能生养,生了许多双胎,前年难产死了,留下十几位儿女嗷嗷待哺,故而穷困潦倒,以运货、行商为生。” “运货?行商?”捕头怒极,“你们是不是知情不报?他可是贩私盐的。” “啊?”里老比他还惊,“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可是咱村最穷的人家,若真是贩私盐,怎会如此?” 围在屋外的村民吃惊不已,也纷纷嚷道:“差爷明鉴啊,江家大哥可是老实人啊。” “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 “不能够呀,江大叔怎么会是私盐贩子呢,会不会是你们屈打成招?” 李捕头顿时火起,怒斥众人,“咱都没动他一根手指头,口供都是他自己签字画了押的,岂容你们胡赖。” 村民们也懵啊,村里民风淳朴,连小偷小摸都没有,怎么就有人敢做杀头的买卖呢。 李捕头将家里翻得底朝天,连跑腿费都没收到,不禁火大得很,回去之后,立马向知府禀报。 他愤愤不平道:“江家定然藏匿了财产,打一顿就老实了。” 潘知府暗地里收过大盐商的贿赂,对于民间有人疯狂贩卖私盐一事,一向都睁只眼、闭着眼,但如今天子近侍在此,不得不转头问道:“督公,你怎么看?” “哼,咱家是来查废王失踪案的,”黄大监冷冷看了一眼潘知府,“结果查出来一堆阿猫、阿狗,差事办成这样,可怎么向圣上交待?” 潘知府的脸色白了白,心中暗暗把林家骂了个狗血淋头,若不是他们非要搞上不得台面的诛心之举,事情怎么会有变数? 他早就跟林家说过,晋王要么杀,要么重兵囚禁,毕竟母家是护国将军府的,肯定还有后手,不得不防。 哎~想他寒窗苦读二十载,好不容易做到如此官位,若是惹得圣上不喜,以后别说捞银子,怕是连饭都吃不上。 “督公宽心,下官正在派人查访,想来不久就有好消息。” 潘知府边说边暗暗挥手,李捕头赶紧轻手轻脚地后退了出去,他不过一不入流的小吏,这种皇家秘事,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屋里黄太监正慢慢品茶,而后对潘知府道:“废王没死也得死,此事咱家会如实回禀圣上,万万不能再闹大了。” 潘知府点点头,“督公说得甚是,下官也是这样认为的。” 一个死去的王爷才能让各方势力死心,若是闹大了,被有心人知晓内情,少不得会借机闹事。 “回头你上个折子,就说废王被贬庶人后,因抑郁致病,无药可医,抱病而亡。” 潘知府听后,紧皱的双眉展开,拱手道:“多谢督公指点,下官感激不尽。” 如此,晋王的事情就算盖棺论定了,以免日后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找事时,也能师出有名。 但事情也不会就这样算了,寻找晋王的工作还得由明转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行。 潘知府又想到大牢如今人满为患的情况,便询问道:“那些个私盐贩子,又该如何处理?” 太监这个群体,是依附于皇权而存在的,现在洛城出现了这么多蛀虫,他也很恼火,“就是因为这些人存在,盐税才会越来越少,必须严惩。” 至于怎么严惩,那就是知府的事了。 常小小站在人群前面,打量着江大叔,对方没受啥刑,看着精神状态还不错。 江大叔也认出她来,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意思很明白:如今牢里的犯人够多了,没必要再牵连无辜,大家各自保平安罢。 常小小微微颔首,从人群中退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她还得继续卖货呢。 顺利进城后,她来到药铺,因今天看病的人不多,坐堂大夫在教导药童收拾药材,或碾、或切,每种药材的处理方式都不一样。 常小小行礼问道:“大夫,咱家药铺可收药材?” 坐堂大夫抬眼看她,似是有些面熟,估计是曾经的病人,便道:“药材也不是都收的,产地不同,药性也不一样。” 毕竟是大型药堂,用药都讲究产地,每年他们都会派人去大型的药材市场采购。 一来质量有保证,二来药材出了问题,还能找到货主。 但他们也不是都不收,像洛阳城外的大山深处,还真有些好东西,只是需要有经验的大夫进行判断,万一打眼,就有可能砸了牌子。 常小小也不多话,揭开竹篮上蒙着的白布,“熊胆收吗?” 坐堂大夫本还想着拒绝之语,如今生活不富裕,很多穷人都会去山里采药,卖给小药铺,以补贴家用,也算双赢。 但对大药堂来说,农家自采自收的药质量不稳定,要么没处理,要么处理不得法,很让人为难啊。 “不……等等,什么胆?”大夫激动得胡子都飘了起来。 常小小把陶碗取了出来,“熊胆啊,早上现杀的,还新鲜着呢。” 第10章 卖熊掌 “现……现杀?”大夫一脸懵逼,她说的是熊,不是猪吧,把熊说得好脆弱的样子。 而且熊胆要什么新鲜不新鲜啊,只要它是熊胆就成,没有哪个医者会嫌弃的。 药堂有不少学徒,他们见过晒干后品质极佳的金胆,还没见过新鲜的呢,纷纷围了上来。 “墨绿色的,怎么有点臭?” “好像是有点味。” “是熊胆吗?让我看看!” 常小小有点不好意思,熊胆是从头狼嘴里抠下来的,是带点口臭味,回去是得督促它们好好刷牙才行。 大夫抚着胡须,认真观察后问道:“这胆大倒是大,可怎么知道是不是熊胆呢?” 熊胆与虎骨、牛黄、麝香,同为四大名贵动物药材,但由于熊胆可遇不可求,一直都很稀缺。 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是怎么得到的? 他是大夫,但本质是商人,商人以信为本,如果卖的不是熊胆,配的药自然没有相应药性,达不到治疗效果。 “哦,我这还有四个熊掌。”常小小把篮子里的证据,递给他们看,只见最上层放着一个黑乎乎,带毛带血的熊掌。 大夫其实已经相信是熊胆了,毕竟一般动物哪有这么大的胆,但要是有证据就更好,至少能证明来源可靠。 小学徒们凑在一起,围着细看,早听说过熊掌与鱼不可兼得,原来真正的熊掌长这样啊,闻起来有些腥臭,不会是得了脚气吧。 他们年纪尚小,耐不住好奇心,纷纷问道:“姐姐,你是怎么猎到熊的?” “熊真得很大吗?” 常小小得意地笑道:“运气好,今早山里熊和狼打架呢,打得两败俱伤,给我捡了个现成便宜。” “哇~运气很好啊。” “我小时候见过狼和牛打,还没见过熊呢。” 学徒们到底还有些孩子气,话题渐渐从熊狼大战,慢慢就转到山里有什么好吃的野果子。 大夫用水洗过熊胆外的脏污,分外惊喜,当场便要提出收购。 大夫买熊胆也是为了入药,她心算了价格,也不算太差,便同意卖了。 由于银两数太大,大夫提出用银票结账。 “银票?”常小小还真没见过银票长啥样呢,平常买菜、买米多用铜钱,或散碎银两,银票确实是另外一个概念。 常小小有些犹豫,“大夫,要不你还是给我银子吧。” “瓜女子,”大夫笑骂道:“银两虽好,却重得很,一斤就有十六两,这么多银子又重又不方便。 还是银票好,以后去哪都能用,像去京城,将银票放到腰带里,也不怕别人偷。” 这话说到常小小的心坎里,她确实有去京城找林士化的计划,“行,不能花的话,我还回来找你啊。” “行啊!” 大夫目送她离开,突然想到:她知不知道银票不能直接花?应该不会吧,街上那么大的钱庄,她能没看见吗? 常小小乐滋滋地将银票叠好,放进银袋里,这才又去酒楼卖熊掌。 熊掌这种罕物,一向都是王公贵族专享,普通人哪里舍得吃,酒楼掌柜听小二说有人卖熊掌,也只是出来看了个稀奇。 “你一只都不买吗?”常小小有些失望,晋王不是说这玩意儿可以换好几头猪吗?咋卖都卖不出去呢? 掌柜的倒是想用最低价买一只,请老顾客尝尝鲜,但他也知道,这玩意儿实在贵重,便指点道:“要不,你先去侯府碰碰运气?” “侯府?”常小小没听说过洛城有什么姓候的人家啊。 掌柜指着东边道:“就是以前的林家,他们现在鸡犬升天了,家里出了个贵妃,连带着娘家都跟着沾光。” 原来是他家,算一算,林家公子七七还没过吧,“他们家不是才办了白事?还有心情大吃大喝?” 掌柜笑道:“林家可是咱城里的大族,子侄众多,这算什么?” 林家老夫人可能会真的伤心,其他人一看大公子的位置空了出来,不知道有多高兴呢,说不定还能捞个爵位当当。 常小小谢过掌柜,便往东城林家走去,掌柜的还在后面大喊,“要是有剩的,匀我一只哈!” “行啊,要是没人买,我就便宜卖给你啦!” …… “我家老爷说全买了,一百两包圆,够可以的吧。”林府管家鼻孔朝天,若不是老爷听说这是个稀罕物,他们根本就不想花钱买。 大山就在城外,一百两说不定都可以雇人打虎了,区区四个熊掌,就要一百两,抢钱呐。 常小小虽不知熊掌价值几何,但看管家的模样就不爽。 “一百两?”常小小吃惊道:“咱侯府可是洛城响当当的大族啊,买熊掌只花了一百两,传出去别人都以为是吃了假货呢,这个价格哪里能配得上咱侯府的气派。” 管家傻眼,“哈?啥意思?” “我也是听别人说侯府气派,不差钱儿,特地把皇亲国戚才能吃得起的熊掌,拿来府上卖,没想到才给一百两,这样的话,我还不如自己吃,咱也尝尝贵妃娘娘吃的菜,是啥滋味……” 她左一个皇亲国戚,右一个贵妃娘娘,倒让管家生出别样的心思。 “你等着,我再去问问。” 常小小看了看天色,“管家可快些问,城门要关了,我还得家去呢。” 林管家果真加快脚步,去主院见了正在逗鸟的老爷,“禀老爷,那卖家嫌二百两有些少。” “惯了她的,不买了,让她滚!”林老爷也不是非吃熊掌不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什么人竟然还敢跟他提价,也不看看洛城是谁家的。 林管家小声陪笑道:“老爷,小的有句话要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不是看他在林家干了多年,他早就上脚踹了。 “是,”林管家躬声道:“咱林家如今是发达了,那可是沾了娘娘的光。” 林老爷点点头道:“咱大姐还是有本事,熬了这么多年总算出人头地,这么多年没见啦,还怪想的。” 林管家又继续说道:“人常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咱们林家是不是在外面帮帮娘娘才好?这样里外团结一心,才有可能接下泼天的富贵啊。” 林老爷一愣,心想,都说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大姐虽得皇帝宠爱,但以色侍人终不归是长久之计,若是别的妃子又生了儿子怎么办? 正所谓花无百日红,如今看着是烈火浇油、鲜花着锦之势,那以后呢? 想到这里,林老爷瞪了一眼林管家,“还卖什么关子呢,有话直说。” 林管家指了指府衙方向,“姑奶奶如今在深宫无人帮扶,不如老爷在外面多多活动,比如请知府、督公大人吃个饭啥的,毕竟是朝廷中人,以后有了变动,咱们也能提前知道不是吗?” “请阉人吃饭?”林老爷有点抵触。 林管家忙提醒道:“老爷万不可做如此神态,那毕竟是天使。” “也罢,大姐在宫里辛苦,我这个做小弟的,也得出出力,”林老爷对林管家道:“去吧,把熊掌买来,明天下帖子请他们吃饭。” 林管家脸笑朵菊花开,“好嘞,谨遵老爷吩咐!” 第11章 投宿 林管家屁颠屁颠地往角门跑,快到门前时,又慢下步子,将狗腿子似的神态收了收,摆出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 他能在林家这么多年,除了嘴巴严、办事妥当之外,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一身欺下媚上的本事。 别看这词好说不好听,但想要做到炉火纯青,也得下一番苦功。 欺下,方才能在奴仆面前保持权威,而不被刁奴所欺。 媚上,能讨得林家族人欢喜,他除了管着里外一摊子琐事,还要提供情绪价值。 若主子们高兴,下人们的日子就好多了,他这个管家的位置才能坐得稳,上下皆大欢喜的同时,他还能顺便发展点副业。 林管家来到角门处,甩了甩衣摆,鼻孔朝天的哼了声,“行吧,熊掌到底是个稀罕物,老爷就买下了,你要价几何啊?” 常小小想了想,直接伸出一个巴掌。 “啥?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呢?” 常小小看了看自己手,她原打算一只熊掌算五十两的,但好像管家误会了,不过,误会得好啊。 “三百两!爱卖不卖!” “行吧,行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常小小表面故作沉痛状,但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晋王果真没骗她,熊掌真得能换来好几头猪,管家招手让她将篮子送到厨房,自己则去帐房支银子,还没进门就高声嚷道:“老钱,走公账,先支个四百两银子。” 老钱起身笑道:“今天咋支这么多,可是老爷又看中了哪个美人?” “今天来了一个卖熊掌的,正好四个,一会儿还要给知府和督公下帖子,请他们明天过来赴宴呢。” “那可有得忙了,”老钱在账本上记了一笔,便去后面的柜上取银票。 林管家忙制止道:“只要一百两银票,其余都换成现银。” 老钱在林家也做了很久的账房先生,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这其中一百两的银票是管家的,三百两估计是用来整人。 林管家见他吃惊,遂问,“可是柜上没有那么多现银?” 老钱笑笑,“现银有呢,圣上洪恩,特派督公送来不少金银抚恤呢。” “那还好,托娘娘洪福,这搁以前,哪有这赏赐。” …… 常小小把熊掌交给厨娘后,便坐着发呆,厨娘知她没吃饭,特地安排了饭食。 大族子弟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她也算参加过几次宴席,但今天才知道什么是一代吃、二代穿,三代四代看文章的大族做派。 像青盐帮的菜肴普遍味重、量大,反正有钱,净整些大鱼大肉,吃得稍多点,就腻得慌。 而江大叔家,一大家子就几盘晒好的菜干,唯一的荤腥就是舍不得吃的卤牛肉。 不过与前两者相比,林家的菜肴更为精致,不仅荤素搭配,摆盘还特别漂亮。 常小小见厨娘拿着萝卜还要雕花,急道:“我吃个馍就好,用不着这么麻烦。” 整那么精致干啥呢,她只是饿了要吃饭,又不是闲得无聊,看菜解闷的。 厨娘笑笑,“不好意思,我这里是小厨房,都习惯了,那就随便吃点吧。” 常小小还没吃完呢,就见林管家带着个扛包的小厮走过来,“你的银子,仔细数数,回头别说我少给了。” 三百两银子的份量可不轻,更何况里面也不是只有银子,林管家还往里面装了不少铜钱,满满当当一大麻袋,换普通姑娘,扛这么重的东西回去,累得够呛。 林管家洋洋得意,竟敢把熊掌卖那么贵,就当是一个小小的报复罢。 常小小把麻袋打开,仔细数了数,又咬了咬,大致约有三百两,轻轻松松提着麻袋就要走。 唬得林管家瞪大了眼,“怪不得能猎到熊呢,力气委实大啊。” “哎呀~”常小小立时反应过来,装软弱道:“这可真重啊,少不得雇辆车子回,那我就先走了。” 装得好假啊,林管家也没戳破她,便返回去向林老爷禀报。 “什么?四百楼!抢钱呐!”林老爷的银子虽然是大风刮来的,但也不能这么糟蹋啊,“她人呢?” 林管家小心道:“许是雇了车出城,老爷有何打算?” 林老爷气得火冒三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才多少银子,那可是四百两啊,快派人把银子追回来。” “那熊掌不要了吗?我帖子都下了。” 林老爷两眼一瞪,怒道:“银子我要,熊掌我也要,你快把钱追回来。” 林管家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身为下人的悲哀,明明知道主子的命令很缺德,但也不得不派人去做,否则下次遭殃的一定是自己。 很快家丁护院都已点齐,大家顺着常小小离开的方向,直奔城门。 林管家眼见城门正要关闭,急得大喊一声,“人下留门。” 林管家为林家服务了很多年,在洛城有一定知名度,就连守城护卫都认识他,“林管家,眼看着要关城门了,你们要去哪儿呀?” “刚刚是不是有辆车子出去了?”林管家急问道。 护卫见他似是有急事,仔细想了想,“刚刚确实经过了几辆牛车、还有一辆骡车。” 这些车都是附近村民赶车来城里拉货的,如今城门快关了,他们还得赶着回家去呢。 林管家心道不好,指不定那人已经坐车出城,怕是赶不上了。 “林管家,你找人吗?” “是啊,有个黑脸的姑娘,偷了咱林家的钱财,这可不好找了。” 士兵互相看了一眼,便道:“刚刚是有个小娘子扛着麻袋走了,会不会就是她呀。” 林管家激动了,“长啥样,背什么样的麻袋。” 士兵们形容了一下相貌,反正村姑嘛,又不是城里坐绣楼的姑娘,都长得差不多,黑黑的脸,一身的蛮劲。 “定然是她,快追!”林管家带着一群护院往城外跑。 守兵也立即关上城门,不多时,一个姑娘从拐角小巷跑了出来,见到城门已闭,便知出城无望。 没错,来者正是扛着大号钱包的常小小,她刚才过来时,正见狱吏押着犯人们往衙门方向去,便立在街边,和百姓们看了回热闹,这才误了时辰。 常小小如今面临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今晚住哪? 街上也有一些旅舍,还有连锁的悦来客栈,但想要住宿,就得提供路引,可她哪里有? 此时,天已黑透,她不得不去客栈碰碰运气。 “客官,客满了!” “客官,没有户帖,没法住店啊,每天衙门都来查的。” “抱歉啊,我们不是一般的旅舍,呃~不接女客。” 被碰了一鼻子灰的常小小,投宿无果,想了想便去绣庄看看,好歹让她进屋躲躲也好,否则宵禁之后,仍在街上走动,按律是要被抓起来的。 可到了绣庄,才发现铺门已上板,女掌柜也早就回家休息了,她不得不感叹,人生无常,有钱也不好使啊。 正当她打算去城隍庙和乞丐住一块儿,却见旁边院门大开,一位络腮胡冲她招手,“妹子,这边叙话!” 第12章 劫狱 常小小扛着麻袋,紧走了几步,“帮主,你怎么来了?” 果真是山水有相逢,距离上次山寨分别不过短短时日,没成想,两人又在洛城相会。 惊喜来得太突然,看来她今晚有地方落脚了。 “嘘~”青盐帮柳帮主小声道:“最近巡查得紧,咱们进来再说。” 常小小踏门而入,看到院内情况,不禁全身肌肉紧绷,摆出防御架势。 柳帮主关好大门,转身便看到帮众提刀拿剑一脸戒备的模样,颇有些莫名其妙,“都干啥呢,这可是城里,快把家伙什收起来,别吓着客人。” 帮众见来者是位姑娘,心下松了口气,便依帮主所言,将刀剑还鞘,“这么晚了,还以为门外是官差呢。” “这位小娘子,好生眼熟,是不是在寨子里见过?” “我知道,她曾跟着老江一块来的,好像还有个男的,怎么不见?” 常小小也放松下来,毕竟她携巨款出门,还以为落入土匪窝,生怕被人劫了财。 双方误会解除,帮主笑着请她入正厅稍坐,而后又吩咐帮众上好酒、好菜,大家边吃边聊。 柳帮主问道,“我见你在街上来回溜达两圈,可是误了出城?” 常小小将麻袋靠墙放好,回道:“本来是要出城,正巧遇见官兵押解江大叔回衙门,便驻足看了会,结果误了时辰,想去投店,却没户帖登记。” 这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户帖的重要性。 搁以前,没有户帖,顶多是多费点口舌,便可入住,毕竟常小小一口纯正的洛城话,一听就是正经的本地人士。 但自从晋王失踪后,城里便来了许多官兵,天天查客栈,以至于店家都不敢收住无户帖、路引的旅人。 柳帮主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之前答应过你户帖的事,明天就去办。” “小女子的事不急,”常小小摆摆手,问道:“帮主为何亲来洛城?万一惊动官兵,可不是闹着玩的。” “咱帮里的生意一落千丈,不亲自来一趟不放心,”帮主笑道:“不用担心,我们是以正经商队身份进来的,官兵不会注意。” 洛城每日来往商队众多,柳帮主将刀剑放进马车夹层,蒙混着进城,再加上房子也是早年买下的,根本无人怀疑。 常小小遂问,“帮主可查到什么消息?江大叔他们啥时候可以回家?” 据常小小听到的传言,江大叔等人怕是得判三年流刑,若果真如此,他家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可不好过。 “难啊!”柳帮主将进城以来探明的情况大致说了。 原来自那日山寨一别,柳帮主便带着一帮兄弟,假装成商队来到洛城。 他们此次出行,就是想要了解,收了银子的知府为何言而无信,怎地突然对私盐贩子下手。 帮主使人递帖子求见知府,但潘知府只让人出来传话,让他们先消停几日,等到风平浪静后再说。 柳帮主见知府不露面,心知不好,这老小子以前收钱收得挺痛快,现在避而不见,怕是里面还有内情,便又去找了相熟的书吏。 从他嘴中得知,如今洛城主事的竟是位宦官,由于王爷失踪一事涉及太大,知府现在只求自保,根本不会为区区私盐贩子出头。 从书吏的口中,帮主还得知了另外一条重要情报,正和吴军师商量着如何应对呢。 常小小好奇地问道:“什么情报?”莫非她救晋王、杀林公子一事露馅了?应该不会吧,她做得很小心啊。 帮主也没吊她胃口,直言道:“据可靠消息,洛城私盐一案的卷宗已发往有司,如今只待批文一到,便要执行斩立决。” 通常来说,死刑有斩刑和绞刑两类,而斩刑又分斩立决和斩监候。 常小小曾在菜市口观过刑,那些被处斩的犯人,都是经朝审过后,于秋后方才行刑,像这般急不可耐地的斩立决,也是第一次听闻。 “这刑罚是不是判得过重了?”常小小很吃惊,她刚还听有人分析说是三年流刑,怎地现在却要没命? 贩私盐的确不对,但朝廷一向都慎杀,除非犯了谋逆大罪,一般都以流刑为主,将犯人发配于苦寒之地劳作。 而且就算真判了死罪,那也得经过有司审核,裁定,三覆奏、五覆奏之后,皇帝朱笔批复。 行刑之日,还得待到霜降之后,秋后万物凋敝,一派肃杀之象方可。 总而言之,贩私盐虽然是薅了朝廷的羊毛,但真不至于判斩立决,就算是帮主这种敢跟官府明火执杖的私盐头子落网,也最多不过斩监候。 柳帮主烦躁道:“咱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王法,正想着是不是要劫狱呢。” 按理来说,小私盐贩子被抓,与他何干,大家冒着风险做这一行,也只是为了求财。 求财有风险,所有人都心里门清,被抓了也就自认倒霉吧。 所以救不救,帮里众人分成两派,但具体怎么做,全看帮主的,帮主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做为私盐头子的帮主,认为江大叔之流,虽不是寨中人,但大家都认识多年,兢兢业业分销私盐,也相当于他的小弟。 小弟出事,做大哥岂能袖手旁观? “劫狱?”常小小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帮众都在磨刀、擦枪呢,敢情一早就有这种想法。 她继续追问道:“那怎么做?” “先吃饭,这事不小,得好好合计。”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柳帮主确定劫狱行动,只需一顿饭的工夫。 待他在席间啃完一只卤鸡,用布巾随意擦了擦手,便拍桌子道:“那就这样定了,待囚车押到菜市口,咱们便抄刀子砍翻官差,冲出城便是。” “好啊!” “啪嗒……” 当帮众兴高采烈地喝彩之时,常小小惊得手中的筷子都掉在桌上。 这是什么计划?简单又粗暴,不太像劫狱,倒像是上赶着送死。 常小小之前救回晋王,还花了一段时间,查明了守卫情况、又寻了一个好时机,才侥幸将人救出。 而帮主的计划,想得太简单了,守卫多少人不知道,要救多少人不知道,谁接应、谁断后,全无安排。 这种送人头的方式,确实让她耳目一新同,常小小如坐针毡,她算不算同伙?不知道现在去城隍庙窝一晚还来得及不? 早知道帮主冲她招手时,就应该当不认识,嘶~悔之晚矣。 柳帮主好奇地问道:“大妹子害怕了吗?你的胆子不是一向很大嘛,都敢走夜路、贩私盐,怎地不敢去劫狱?” 常小小一脸懵,大哥的脑回路有点奇怪啊,贩私盐怎么会和劫狱一样?这两者差太远了吧。 贩私盐大概率还能活命,劫狱肯定死,而且死得好窝囊,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嘛。 “这个……我觉得帮主大哥的计划有那么一些……一些小瑕疵。” 第13章 卖人情 帮主摸了一把络腮胡,心想,自己的计划还算不错吧,以前贩盐时和官兵打过许多次,回回赢。 这年头,拳头硬才是大爷,官兵又怎么样?青盐帮根本不犯怵,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以前能在官兵眼皮底下贩盐,现在照样能在他们手上抢人。 做为一个帮主,他只管发号施令就行,至于具体步骤,自然有能人出谋划策。 “军师,你怎么看?” 旁边坐着的吴军师点点头,“呃,我会站着看。” “军师啥意思啊,咱们比较笨,不如你说明白啊。”帮众一脸疑惑地问道。 吴军师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缓缓道:“问斩那天,必定人山人海,街口水泄不通,我就看着你们被从天而降的大网罩住,然后我就可以卷了帮里的银子跑路。” 军师说得面无表情,可帮主等人却像听了个大笑话时,笑得前仰后合,“军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我们被俘?” “就是,还要卷了我们的银子,你不是一向视金钱为阿堵物的吗?” 帮主笑嘻嘻地拍了拍军师的后背,“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做?” 军师看向常小小,“小娘子,有什么想法吗?” 常小小也不想看着江大叔被斩于菜市口,他的女儿还没嫁人,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一天还没住过呢,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至于同伙不同伙,她压根不在意,“咱们为什么不把劫狱时间提前?” 柳帮主一听,恍然大悟,直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每日枷号示众,正好方便下手嘛。” 干嘛还巴巴等着行刑呢,反正都知道狗官和阉人想要他们的命,何不如索性趁衙役不备,尽早下手救人。 常小小还提供了另一个信息,“明晚,知府及太监俱会去林家赴宴,衙役、官兵去林家守卫,那押解犯人的衙役定然人手不足,。” 吴军师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明天林家设宴?” “我才和他家做了一笔买卖,林管家吩咐厨娘时,我听到的。” 原来如此,军师立刻闭目深思,在脑海中,推理逃跑路线,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随后一份劫囚的详细计划逐渐清晰,这期间帮众们一改刚才喧闹的模样,老老实实吃饭,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嗓音。 常小小好奇极了,这人莫不是神棍,能掐会算? 不多时,吴军师睁开眼道:“计划有可能成功,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时间不等人。” 随后他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任务,嘱咐道:“明天一早,就各自忙着做准备,晚上快马回寨。” 帮主笑眯眯道:“那就按照军师的吩咐,分头行动。” “是!” 次日一早,柳帮主便去找了书吏,先是给了他一笔银子,拿到了空白的户帖、路引,交给了常小小,后者则立即出城。 同时吴军师又去了衙门递上帖子,将几张银票夹在礼盒中送给了知府,以示没有见面的遗憾,并表示会即刻离城,希望待风平浪静后,双方继续加强合作。 潘知府听完门子所报后,挥手让其退下,打开礼盒一看,便笑着对身边的幕僚道:“这些贩私盐的武夫,竟还挺会做人的。” 幕僚姓陆,和知府是少年时同窗,只因屡试不第,便歇了继续进学的心,跟着潘知府的四处上任,出谋划策。 幕僚亦笑道:“这人粗中有细,又识进退,不如索性卖个好。” “你说那些私盐贩子?”潘知府摇了摇头,“不行,这事已上达天听,咱们可不能触霉头。” 洛城的知府可不好当,谁不知道洛城是林家的洛城,他若是行差踏错,轻则贬谪丢官,重则性命难保。 就拿秦王故意折辱晋王一事来说,他可是知情人与参与者,也许哪天秦王觉得他知道得太多,而杀人灭口怎么办? 在事情未平息之前,他就当个缩头乌龟,上面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幕僚拱了拱手道:“大人,主犯自然是不能放的,但牢里还关押了不少家眷,不如卖个人情于他,日后也好相见。” 潘知府想起那姓江的人犯,咋生了那么多孩子?喊冤之时,一群小娃娃在哭,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民间一直都有多子多福的概念,多生孩子是常有的事,但想全部养活就难了。 也难为姓江的,一人当爹又当娘,想来是把贩盐赚得的银钱,全用来养家糊口。 潘知府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给督公交待一声,回头就把人给放了。”想必督公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是!” 回大堂办公时,潘知府便将此事给提了提,内侍果然没有反对,只交待一句,“虽家人无罪,但既因贩盐而获利,其家产全部充公便是。” 捕头前脚将人放了出来,后脚便拿着公文,带着衙役兴高采烈的去封人房子。 犯人家眷将个人行囊收拾了以后,他便带人将房子贴上封条,又寻来牙人,将这些房子低价卖了。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人员安排到位,显然是做惯了的老手。 但轮到江大叔家时,看着又小又破的房子,他却犯了难,他小声对身边的牙人问道:“这房子能卖吗?” “能!”牙人很肯定地说道,在他手里还从没有卖不出去的房子呢,实在不行,还可以拿来当猪圈用,反正不会浪费。 里老看到一边精神萎靡的江家孩子们,心下不落忍,便上前道:“差爷,我家里还养着一头牛,能不能把那房子卖给我当牛棚?” 彼时买卖房子都是先问过了四邻街坊后,方才能卖别人,里老此举并无不妥。 捕头一看这破房子也头疼得紧,吩咐牙子赶紧便宜处理了,好歹能收点本钱回来。 待捕头走后,里老立马就把房门钥匙还给孩子们,“你们就在此处先住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江家孩子们大的大,小的小,在牢里的几天时间,受尽苦楚,吃馊饭、喝脏水,本来还对生活充满向往的眼睛,也变得阴郁、绝望。 如今因里老的善举,孩子们又燃起生的希望,齐齐感动道:“谢谢爷爷!” “不用谢,你们先安心住着吧。” 村民们大多穷困,身无余财,无法帮助他们赎回房子,只能做些简单饭食送给孩子们吃。 孩子们齐齐感动道谢,“谢谢叔叔、婶子!” “不用客气,你们饿坏了吧,先吃着,等你爹回来就好了。” …… 且说李捕头处理完房子后,又催马急着赶回洛城,他今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今晚知府要去侯府赴宴,虽然在同城,距离不远,但因为是很正式的宴请,他还得带着仪仗开道。 此举一是彰显王权威严,二来也是表示此行对侯府的尊重。 捕头带着手下快马赶到城门口,却见一马车商队正要出城,堵得城门口水泄不通。 能养得马的人家财力肯定不普通,李捕头只得耐着性子在一旁等着,待马队离开后,他便急急赶到府衙。 “头儿,就差你了,还剩个回避牌。” 第14章 逃犯 林家此次宴请的人还挺多,除了请知府,还有同知、推判、经历等属官。 这么多官员同去,安全是重中之重,府衙中所有衙役都不许请假,每人都有相应的职司,诸如抬轿、打鼓、敲锣等等。 李捕头回城最晚,只得举着“回避”的牌子,站在轿前等待。 不多时穿着公服的官员陆续下值出来,轿夫们忙上前迎接,扶着他们钻进各自的轿中,前方立时有鸣锣开道的声音响起,队伍慢慢动了起来。 李捕头举着牌子,跟在“肃清”的牌子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出了府衙一直到安乐侯的这段路,早已有人净水泼街。 这可是技术活,水泼多了,鞋上沾泥,不美观;泼得少了,尘土飞扬,灰头土脸,有损官威。 显然这水泼得刚刚好,一路上围观的百姓都在踮脚观望,却被官兵用长枪拦着。 百姓平常也爱去衙门大堂旁听审案,见过了各种官员,但像这样集体一起出来的盛况,却很少有,爱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自然不放过,一个个伸长脖子往前探。 很快队伍便来到安乐侯府前,林家主要嫡系成员都在门外迎接,接着众官员进入正厅赴宴。 李捕头等小吏也有专人安排在偏厅用饭,由专人侍候,除了没有丝竹之声,待遇相当不错。 正当众官员乐呵呵地饮茶、聊天之时,突然有狱吏快步走来,找到知府时,俯身耳语道:“大人不好啦!有人劫狱!” …… 时间往回拨一些,江大叔等人一早仍被押至城门处枷号示众。 江大叔积极招供,本没受什么苦楚,枷号也是最轻的,枷号示众之时,除了脚有些冷,自尊有些受伤外,其它都还忍受。 可衙役们没从他身上捞到银子,心下不满,今早便给他换了重枷,三、四十斤重的玩意挂在脖子上,重得抬不起头来。 时间一长,压得头颈血液不畅,十分难受,人也有些精神恍惚。 狱吏见这些犯人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说跑了,不由地放松警惕。 好不容易捱到城门将关时,他只想着赶快把人送回监狱,再赶到林家蹭一顿残羹剩饭。 可狱吏万万没料到,当他押解着犯人准备回衙时,一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蒙面大汉,纷纷举刀将犯人们的枷锁砍断。 随后这些大汉又风卷残云似地,架着犯人们就往城外跑。 狱吏哪里经过这样刀光剑影的阵仗,人都吓懵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远。 城门士兵一时不察,竟没来得及阻止,待反应过来时,赶紧分兵出去追,可斜地里又有一批人杀了出来,阻拦着他们的去路。 洛城的守兵平日里只负责盘查、收税,面对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突然遇上练家子,不免有些畏首畏尾,施展不开。 待双方缠斗一会儿,犯人们已经被护着上了马车,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快去找知府大人!”守兵们眼见无望,一边紧急关上城门,一边使人报信。 …… 且说江大叔等人被强行拉上马车,一个个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喜,反而如丧考妣,哀求道:“各位好汉,放我们回去吧。” “回去干嘛?想死吗?”柳帮主一把扯下面罩,怒斥道。 这些人真不识好歹,青盐帮帮众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将人救出来的,谁料他们非但不感恩,还嚷嚷着要回去。 搞得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心情实在不爽。 杨大哥认出是帮主亲临,心下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惶恐,“柳帮主,你把我等救走,咱们不就成了逃犯吗?” 带罪而逃,就算祸不及家人,可以后也甭想回去生活,朝廷肯定下发海捕文书,一旦被抓,罪加一等,永无出头之日。 “是啊,帮主大恩,我等没齿不忘,只是上有老、下有小,以后上不能回家侍奉双亲,下不能抚育幼子,可怎么办呢?” “咱这一跑,真就成裤裆里的泥巴,说不清了!” 本来还只是卖私盐糊口的小贩子,这一跑,指不定连林公子的死、晋王的失踪案都要栽赃到他们身上。 柳帮主被他们吵得脑仁疼,便直言道:“你们还在做梦呢,官府早将卷宗发走,只待公文一到,你们便要人头落地。” 众人大惊,“不可能吧,这家也抄了,咱们只是赚些小钱,怎地会有这么严重?” “帮主莫不是诓我们,公文都没下来呢,你们怎么知道的?” 犯人们都有些怀疑,难道这是帮主逼他们落草为寇的手段?青盐帮这么缺人吗? 看着众人怀疑的目光,一旁的吴军师默默掏出一纸公文,“这是待批复的公文副本,你们可以看一看。” 这些私盐贩子虽然不会吟诗作赋,字还是认识的,快速传看了一圈,确实是知府初审判为斩立决,等待平复的公文,而且下面已经用了官印。 最终,公文又回到吴军师手上,他对犯人们说道:“我在府衙中有人,此事绝对千正万确,再晚几天,你们就会被斩于菜市口。” 众人还在消化突然得来的信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还没有做好浪际天涯的心理准备。 柳帮主见状,掀开马车帘子,“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回去,只是希望看在大家也算同行的份上,不要把青盐帮供出来。” 犯人们入这行时间挺长的,多少也知道柳帮主的为人,便也信了他的话。 “哎~罢了,幸好我族人都在,以后有机会再回去尽孝吧。” “我也没啥手艺,只会贩盐,以后靠啥生活啊?” “没事,私盐渠道咱们都熟啊,不如还是重操旧业,待过段时间,事情平息,我们还是能悄悄回家。” 私盐还是要贩的,只是要变得更隐蔽些。 杨大叔见大家都同意重操旧业,看了看旁边的江大叔,“江兄,你家还有十几个孩子要养呢?不一块儿干吗?” 江大叔摇了摇头,“这十来年我省吃俭用也小赚了一笔,早想去城里安家,趁这个机会,不如索性放手。” 也好,这么多年天天提心吊胆的贩盐,心理压力太大,头发都花白了,也是时候安安静静地享受人生。 马车停在一个路口,江大叔便自行下车,和众人道别。 他趁着天黑悄悄摸进村,因担心有官兵埋伏,只远远地藏在树后观察,见确实没异样后,方才轻敲家门,“孩子们,开门!” “是爹爹~”屋里传出来几声惊呼,很快门从里打开,一堆孩子抱着他的腿哭。 不远处的邻居大婶听到哭声,抹了一把眼泪,“这些孩子怪可怜的。” 她丈夫劝道:“哎~都是可怜人,睡吧,梦里啥都有。” 而江大叔抱了抱孩子们,待他们止住哭声,便示意安静,“爹以后不贩盐了,带你们去城里生活吧。” 大隐隐于世,住在城里,做门小生意,也能混个温饱。 “爹,听人说城里连根柴都要花钱买呢。”大女儿担心道,城里不比农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需要银钱,而他们五行缺金,很缺。 “嗯,知道,把锄头递给我。” 江大叔来到厢房,把床上垫的干草拂开,掀开床板,用锄头挖开床底下的泥土,很快便挖出一个大陶罐子,里面是塞满了白银。 而后他又去厨房、柴房等等地方,将窖藏的银子都掘了出来。 小些的孩子还不知道银子的概念,大些的孩子们惊喜万分,“爹,你什么时候攒的这么多银子?” 大女儿抹着眼泪,“原来我们家不穷。” 曾经有一分爱情摆在她面前,可最终还是被穷困的现实打败,如果时间能倒流就好了。 江大叔辛酸道:“本来想赚点银子就收手,和你娘商量着去城里生活,但世事难料,罢了……”妻子难产而死,好像干什么都提不劲,只想着赚钱。 如今钱也赚够了,他把所有银子分成几份包好,又放进几个大背篓里,打算休息一晚,等明日天亮就离开。 谁料,黑夜的小山村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江大叔打开门向外看去,隐隐感觉是官差来了,回头吩咐孩子们,“快,先躲到山里!” 第15章 一报还一报 来人的确是李捕头,当他要拿着筷子,准备开吃呢,却被知府紧急召见,“有贼人劫囚,你立刻带着人去把逃犯追回来。” 李捕头今天可跑了一天,心下有点不太乐意,“大人,这会儿城门都关了,要不明天再去吧。” “现在不去,一晚上人早跑远了,”知府又对李捕头道:“除了抓逃犯外,还有一个人很重要的人要找。” 李捕头好奇地问,“谁?” “林管家!”一旁的林老爷冷冷出声道。 今天安乐侯府要大摆宴席,林老爷起床后,没看到林管家来请安,很是生气,派了小厮去找。 没成想得到一个坏消息,“林管家昨晚带着护院出城,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林老爷这才想起,昨天花了四百两买熊掌的事,想来他是奉自己命令去追回银子,不知为故,竟到现在还未回。 今天的宴席很重要,好在林家一直都有内、外两个管家,这才顺利地安排下各项准备工作。 本来林老爷还以为林管家最迟也得午前赶回来,但没想到一直到现在都没见人,而且跟着他出去的护院也不在了。 听说卖熊掌的只是个黑脸的村姑,这么多大男人不至于追不回吧? 林老爷敏锐地感觉事情不太对,当初他大儿也是这般追出城后,便消失不见的,以他对儿子的了解,能让儿子乖乖追出城的,必然是位美女。 想来这两起事件的共同点,都是女人。 难道他们的搜查方向一直错了?真正劫走晋王的,竟是个女人? 可劫囚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林老爷被这些事搞得焦头烂额,为什么最近一直在走霉运?到底是谁在帮晋王,为什么又会和私盐贩子扯上关系? 他将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对潘知府说了,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林管家,找到林管家也许晋王也有了着落,他也好给秦王一个交代。 知府转手又将此事交于李捕头,让其带人去追逃犯的时候,顺道查查林管家的下落。 李捕头推脱不过,只得拱手道:“小的这就带人去追!” 领了人出城后,有衙役问道:“头儿,咱们先去谁家?”那么私盐贩子,总得一个个查。 李捕头想了想道:“逃犯大多有家人、族人帮衬,应该不会冒险跑回家,只有那姓江的,居住在杂姓村,又养了许多孩子,先去他家。” 说罢,一行人趁着夜色赶往江大叔所在的村子,只是当他们推门进去时,里面已空无一人。 睡得迷迷糊糊的里老被捕头拍醒,“说,江家的那些孩子哪去了?” “啊?”里老眨巴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我唔知呀!” ”你还不知道?房子明明卖给你了,你现在看看成啥样了?”李捕头将他拽下床,慌得家人去接。 里老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忙忙赶过去,却见屋子里到处都是泥巴坑,他探头朝洞口看去,惊呼,“莫不是被土行孙拽到地底了。” 李捕头心知人肯定是跑了,可天这么黑,深山里的狼群很凶狠,只得带人又往其它家赶去,无意间做了一回信使。 不少逃犯家眷喜极而泣,“太好了,再也不用受刑了,跑得好哇。” 李捕头闻言面色不愉,怒视逃犯家属。 后者立刻变了脸色,一脸沉痛地摇头,“不好,这很不好!” 李捕头见他们神色,也知是不知情的,只得无功而返。 …… 且说江大叔带着十几个孩子走在山间小道上,他以往贩私盐都走的是这条道,根本不带怕的,但今天不一样,他身上肩负孩子们的安全。 “大闺女,你走最后面看着点。” “爹,知道了,不过我们要去哪里啊?” 江大叔指了指前方,“这是条盐道,在前面密林里有一间小屋子,里面有水,可以休息一晚,过了一段时间,咱们再分批进城,城里的房子还有个大院子呢。” 孩子们走夜路一点儿也不害怕,反正爹在哪儿,哪儿就是家,“爹,有我们住的房子大吗?” “大多了,还有口甜水井呢,有个大大的园子,爹也送你们去上学,就跟其它城里孩子一样。” 孩子们高兴地跳了起来,精神百倍地跟着继续往前走。 可眼看着就要到林间小屋时,树林里突然蹿出许多狼。 狼眼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绿荧荧的光,江大叔将孩子们护在身后,似是安慰,又似壮胆,“莫怕,莫怕,不要跑,它们是狗!” 头狼歪了歪脑袋,“嗷呜”叫了一声。 常小小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看到是江大叔,虽有些好奇,但还是出声道:“叔,不要怕,它们不咬人。” 江大叔松了口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 说到这个问题,话就长了,今天一早,她开开心心扛着麻袋回去,反正劫狱的人生足够。 可走到半道上就看见气势汹汹返城的林管家等人。 林管家一看到她,大手一挥,“就是这娘们,大家给我追!” 常小小扛着重重的麻袋也能健步狂奔,但到底被重量所拖累,被林管家带人堵在一个小悬崖边。 林管家喘着粗气,“嗐,小娘子还挺能跑,我也不为难你,把银子放下就好,此事就算揭过。” “这是我卖熊掌的钱,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没办法,我呢也只是林家的下人,主子的要求我不得不照办。” 林管家也很无奈啊,他祖上就是给林家做管家,到他已是管三代,如果不按照主人的要求去做事,他这个风光的管家三代,立马会变成马夫一代。 护院家丁拿起棍子怒道:“管家何必给她说废话,把人杀了,银子分了,回头跟主子说人跑了就是。” 听说有四百两银子呢,每个人都能分好几十两,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常小小闻言,怒而抄起麻袋砸向了几人。 就在混战之时,一支穿云箭突地射来,原来是晋王见她一晚未回,下山寻找,正好撞见。 有了生力军的帮助,护院纷纷被打落山崖,唯有林管家抱头一跪,“王爷,别杀我。” 晋王想起林管家在街头欺辱他一事,便拉弓射箭,就要结果了他。 林管家急中生智,“王爷,我知道裴家是被陷害的。” 于是常小小和晋王押着林管家,来到此处小屋进行审讯,场面可能有些血腥。 江大叔带着那么多孩子,不方便给他们看到。 常小小回头看了房子一眼,便道:“我这里还有事要处理,叔准备要去哪?” 按照青盐帮吴军师最初的计划,他是打算将所有人吸纳至青盐帮,反正人总归是要吃盐的,也需要专人分销,正好让他们重操旧业。 待到哪天朝廷大赦,这些人还是可以回家团聚。 江大叔也不瞒她,将自己打算说了。 常小小提醒他道:“最近城门口检查会很频繁,不如在山里躲到过年时节才进城。” 过年时城外百姓会来城中采买年货,看花灯,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正好随人流混进城里。 江大叔看看孩子们,有的年龄小些的孩子,这会儿已经困倦得双眼都睁不开,点头同意,“也好,那就打扰你了。” 常小小摆手示意没关系,便让江大叔稍等,自己则回小屋看情况,“怎么样,他交待完了吗?” 晋王看着吓得裤裆已湿了一片的林管家,腥红着眼回道:“问得差不多了。” “那行,赶紧处理了,门外是江大叔一家呢。” 林管家一听这话,吓得哭出鼻涕泡,“我知道的都说了,王爷放过我吧。” “你放狗咬我时,怎么没想到过今天?” “王爷,我错了,那都是老爷让我干的,真不关我的事啊。”林管家哭得好不可怜,他就知道自己会遭报应,但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常小小看着油灯下晋王紧握成拳的手,便道:“那咱也放狗咬他便是,正好一报还一报。” 晋王点点头,拿刀割断了林管家身上的绳索。 林管家眼见自己能逃出生天,激动地跪下磕头,“谢谢王爷!”说罢,小心地侧着身子从晋王身边经过,而后惊喜万分,狂奔而逃。 常小小走出房门,顺手一指,对头狼下令,“追!” “嗷呜~”狼群很快冲了上去。 “啊!”远远传来林管家凄厉的惨叫,“骗子!这是狼啊!” 常小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差不多,差不多。” 江大叔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真的没事吗?万一让他逃了呢?” 常小小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放心,跑不了!” 第16章 路引条 随着林管家的尸体被发现,洛城官员又紧张了一阵,他们可以确定,凶手就藏在山上。 但天寒地冻,官兵不敢贸然上山,此时山中猛兽正饿着肚子呢,人一旦进去,约等于送货上门。 潘知府和黄太监只得派官兵把守山口要道,但凡是有人经过都要查验身份,惹得山中樵夫敢怒不敢言。 城中的林老爷现在也感觉到了危机,以前大儿子死的时候,虽说悲伤过一阵子,但到底儿子多,伤心两天便罢了,该玩玩,该乐乐,孩子嘛,还会有的。 可林管家的死,就不一样了,他清醒地意识到晋王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 为了安全,他现在轻易不出府门,就窝在府中当缩头乌龟。 烦了想看戏的话,就请戏班子进府,而且就连最爱的青楼也不去了,让龟公把新人托举着送过来,惹得一众男人对他眼羡不已。 可以说除了不出府,林老爷的生活并无变化。 常小小暗中观察了几回,见各路口都有人,索性也绝了进城的心思,反正山洞里的食物还算充足,足够撑一段时间。 山洞里,常小小拿出空白户帖,转头问晋王,“你打算给自己取个什么艺名?” “呃~”晋王想了想回道:“那我就叫常非衣吧。” 常小小取了根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他的新名字,“哦,原来你把母姓上下拆开了。”非衣正好是个“裴”字,倒也简单。 “嗯,以后便以此名在外行走,”晋王歪歪头看了她所写的字,“结构写歪了。” 说罢,他捡起树枝重新写了一个字,“是这样的。” 果然不愧是从小经过名师教导的,一个字横竖撇捺,写得极有风骨。 常小小照着他写的字继续练,晋王时不时指点一番,写出的字果真比之前的好看多了。 晋王笑着夸赞道:“你学得挺快的。” “那是!”常小小不禁得意洋洋,“以前旁听时,学堂里有书的孩子都没我记得牢呢。” 晋王却想到了往事,以前父皇在御案上批阅奏章时,也曾抱着自己教导他写字,那个时候他感觉很幸福,现在却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处心积虑地骗了自己和母后近二十年,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感情在吗? 别说人,就连野兽处久了都有感情呢。 头狼适时凑了过来,拱了拱常小小的手,然后四脚朝天,露出柔软的肚皮,这在狼群中是表现服从的意思。 常小小把户帖放到一边,给头狼揉肚皮,“哈,又吃多了吧。” 晋王看到这一幕,吐了一口郁气,心想,果然有些人,还不如畜生,连狼处久了,都能上手撸呢。 他将户帖和路引收好,对常小小说道:“我打算明天出一趟远门。” “准备找人吗?”常小小立刻反应过来。 “嗯!”晋王想要复仇的难度很大,毕竟那位可是九五之尊,所以最初拟定的计划,就是建立自己的队伍,造他亲爹的反。 “去长庐盐场?” “先去那里看一看,若是能找到人问清楚也好,没有的话,再做决断。” 反正流放地就东西南北那么几个,按顺序一个个来便是,晋王担心的是那些人能不能撑得住。 流放之人一路要戴着枷锁去往发配地,按照朝廷北人南放,南人北放原则,他们不仅要辛苦赶路,还面临着差役的欺辱,长途漫漫又缺医少药,很有可能不到目的地,便会病逝。 就算真能顺利到达配所,还有干不完的重活在等着呢。 常小小立马去收拾行囊,“行,明天一早就走,早去早回。” 当江大叔听说他们要离开办事,有些吃惊,“你们就放心把孩子和狼放一块儿?” 那孩子岂不成了狼群的储备干粮,太没安全感了。 常小小看着山洞里孩子们和狼群玩得正开心,疑惑道:“这有什么不放心,你们身上都沾了狼的味道,只要不造反,就是一家人。” “造反?造谁的反?”江大叔一脸懵逼。 常小小拍了拍正眯眼假寐的头狼,“它,只要不挑战它的地位,你们便可在此地安心生活。” 江大叔恍然大悟,原来无意间竟成了狼群的一份子,怪不得头狼总在他后面跟着,敢情是把自己当成老弱。 常氏精神头还不错,听她说要出远门,乐呵呵道:“小小要飞得高高的,离得远远的才好。” 常小小这会儿也不知道她娘是清醒的,还是又疯了,毕竟哪个做父母的盼着孩子离开呢? 山脚下的村子,做父母的轻易不肯分家,目的不就是想把孩子牢牢绑在身边吗?而且生得越多,福气越大,都绑在身边成为家庭的重要资产。 “娘,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次日,常小小和晋王带着一些银钱用背篓装着,带上户帖和路引,走山脊离开官兵布控路段。 一路急赶慢赶,两人终于来到青盐帮,可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从摆放得井井有条的桌椅来看,青盐帮是自行离开,只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老弟,你知道长庐盐场在哪吗?”常小小看向晋王。 原本他们是想在这里得到去长庐的盐道路线,避开官府巡查,可如今没有详细的路线图,只能一路边走边打听。 晋王回道:“知道,不过由于盐场事关朝廷税收,一路上关卡众多,我们可能得写个路引条。” 他在其中的一间房里,找到一只秃毛笔,用水化开笔头,就着残墨,将两人姓名写在空白的路引条,便继续踏上行程。 才走了一天,还没出山区呢,就出现了意外情况。 青盐帮所处区域为三不管地带,在这里有不少人身兼数职,其中打劫就是最主要的副业。 常小小算是半个野生人类,晋王从小是在富贵窝里长大,两人虽然经历完全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缺乏社会经验。 所以当一群穿着破衣烂裳的农民从路边冲出来时,两人一时都有些愣了。 常小小好奇地问道:“各位叔伯,你们这是?” 晋王也不明白,好好的农民不在地里劳作,守在这条路口干嘛。 为首的农民露出慈祥的面容,笑眯眯问道:“瓜女子,有钱吗?” “有啊?” “给两个花花。”老伯说得很温和、自然,自然得让两人都没往坏处想。 常小小果真从钱袋里掏出两枚铜板,递给他,对方继续笑眯眯回道:“太少了,还能再多给点吗?” 常小小和晋王眼中透露出不谙世事的天真,“大爷,你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后面的村民扯了扯为首之人的衣服,“叔,算了吧,有两个就行,咱们又不是真打劫的。” “你们是山贼?”常小小和晋王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不怪他们没联想到,主要是这群人一看就是憨厚老实的模样,谁会想到是打劫呢。 为首之人被说得不好意思,“不是,我们怎么能是山贼呢?算了,你们小娃也不容易,过去吧,但前面真有山贼哦,要小心!” 第17章 黑店 常小小走出去老远,还在频频回望,心下吃惊不已,“真没见过这样打劫的,你见过吗?” 晋王摇摇头,“没见过,说是要饭的吧,可看着也不像啊。” 要饭这一行,他熟啊,初要饭时还不错,无论走到哪处饭店、酒楼前,掌柜亲迎出来请他坐雅座,好吃好喝地供着。 虽然后来是惨了点,可那是林家从中作梗,凡是对他和颜悦色的商家都被予以警告。 后来晋王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到城外去要饭,可也没像这样要钱啊。 常小小以前也曾在茶馆听过话本子,书里的山贼,都长得凶神恶煞的,见面就喊打喊杀地收买路钱。 她挠头不已,“我怎么觉得他们像城门收税的?” 城门处的税官,按进城的货物数量收取一定额的税,或许那些村民看他们背着篓子经过,故而收些过路费。 “对,还真像。”晋王表示同意。 因有村民的提醒,接下来的路程,为避免被山贼打劫,两人干脆摸黑走夜路。 实在困了就找个避风的山洞或凹地,蜷缩着睡上片刻,解解乏,争取尽快离开山区,进入热闹繁华的城镇,再搭着船、车等交通工具前往长庐盐场。 如此小心赶路,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时分,走出山区,眼前便是一片平原,远远便能看到村落上空升起杳杳炊烟。 “嘿嘿,咱们运气真不错,没有遇到山贼。”常小小感受着平原吹来的寒风,心情不由为之一振。 晋王摸了摸肚子,走了几天的夜路,天天啃着冷饼子,特别馋热乎乎的汤饼、面条。 他看到山区和平原的路口要道上,一棵大树下有酒幡迎风飘扬,便指向那处,“必然是座酒馆,咱们去吃顿热乎的。” 两人又紧赶了一段路,终于来到小店前,里面正在擦桌子的掌柜见有客来,忙笑问,“客官可是要用饭?” 常小小主动问道:“呃~有菜馒头吗?馒头也行啊。” “小店才蒸出来的小笼包,客官可要用一些?” 晋王赶紧点头,有包子谁吃馒头啊,他们现在又不差钱。 掌柜的冲厨房喊了一句,“浑家,把上好的小笼包拿上两屉出来,再来两碗粥。” 原来这是一家夫妻小店,每天供应些简单的饭菜,为来往客人服务。 不过客人好些不领情啊,甚少有人从此路进山,偶有一些客商,也都带着大批的镖师护卫赶路,连看都不看小店一眼。 “想来大家都是吃过早饭出来的。”晋王也看出来了,他解下背篓放在地上。 常小小想起以前小山村的生活,便道:“可能是不吃早饭,很多人一天只吃两顿,早上是不吃的。” 就这两顿饭,据她观察所知,也是女人吃稀,男人吃干,女人、孩子想吃好些,还得等到过年、过节。 “客官,包子来喽!” 掌柜的浑家用朱漆托盘将食物送了出来,客气地笑笑,“上好的香肉小笼包,客官请慢用。” 常小小道了谢,正准备要吃呢,视线与门口经过的一位行人对上,那人忙转开眼,低头快步离开,眼神中好像还有些恐惧。 晋王给她拿了一双筷子,“趁热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哦~”常小小吃这玩意儿,一向都是用手不用筷,当下掰开两半,鼻间便闻到一股油腻的肉香味。 她看着手上的包子,转头看了一眼柜台的掌柜,却见对方一脸狠厉的神色,可又很快恢复成和气生财的模样,“客官,可有什么不妥?” “你说这是香肉?” 掌柜的点点头,“是啊,你闻闻看,是不是有些异香味?” 常小小深吸口气,“确实啊,很浓的肉香味!” 晋王挟着包子正欲往嘴里送,常小小一把将他的小笼包子打掉,大声喝道:“跑!”一手拽着一个竹篓飞快地跑出去。 事发得太突然,不单晋王一脸懵逼,就连掌柜的也呆住了。 好在那声跑给了晋王灵感,他一手抓起包子,也跟着追了出去。 “你们竟敢吃霸王餐?”掌柜顿时怒了,抄起门背后的长棍,朝后院大喊一声,“都他娘的起来干活,香猪跑了!” 后面的小院里,立时冲出几名衣衫不整之人,纷纷嚷道:“大哥,人呢?” “跟我追!” “抄家伙!” 一群人追着晋王不放,可怜的晋王不过只是想吃顿饭,哪见过这种阵仗啊,就算他再没见识,也知道那家小店必然是传说中的黑店。 “小小,等等我!”晋王扯着脖子喊道。 常小小提着两个竹篓,跑得飞快,很快就追上之前的行人。 行人吓得脸色发白,拔腿狂奔,嘴里崩溃大喊,“你追着我干啥?我可啥都没说啊!” “大哥,你慢点跑,”常小小还不忘追问,“那家小店,有什么问题吗?” “哈~那……那可是这一带顶顶有名的黑店,但凡有人进去,回头就能变成包……包子肉,而且他们手底下养着一批亡命之徒,经常抢劫……抢劫过往客商。” 行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索性停下步子,扶着腰大喘气。 此时的晋王也惊叫着追上来,在他身后就是一大群举棍拿枪的凶徒。 行人也顾不得多歇,又朝着前面的城镇跑去,还不忘鼓励道:“加紧跑啊,进了镇子就安全无忧。” 果不其然,当三人跑过镇子的牌楼,那些凶徒便悻悻地停下步,双方就以牌楼为界,恶狠狠地怒视着,偶尔也对骂几句。 引得过往行人都来围观,见此情景,掌柜的这才不甘愿地带着手下离开。 常小小放下背篓,对行人拱手施礼,“多谢大哥,可知他们为何不敢进镇?” “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他们真要劫了本镇百姓,信不信他们的小店,早被一把火烧了。” 真当小镇居民是吃素的吗?再厉害的劫匪,也只敢窝在偏僻处打劫。 想要回城镇也可以,怎么也得修桥铺路,放下屠刀好好做人才行。 原来如此,常小小受教了,而晋王攥紧包子,不满地哼哼,“你怎么只顾着竹篓啊,咋把我给扔下啦?” “我不跟你说跑了吗?”而且竹篓里全是银钱,不带上它,两人不得喝西北风? 晋王还是有些小委屈,此时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便举着包子想啃一口充充饥。 “啊~别吃!”行人和常小小都惊恐地制止他的动作。 晋王将手中的包子,掰开来细看了看,立时明白,将其扔得远远的,问常小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肉馅都剁碎了,很难分得清是羊肉,还是猪肉,也不知道常小小怎么知道的。 “靠鼻子啊!” 第18章 船老大 与行人挥手分别后,两人一路打听着,坐着马车来到了码头,听好心人说,这里有船可以到达长庐盐场。 常小小和晋王两人也是第一次来到码头,只见不少打着赤膊的脚夫,来回搬运货物,如此寒冷的天气,他们全身大汗淋漓,身上不停地冒着白气。 晋王也不知道哪艘船去长庐盐场,少不得一艘艘打听着过去,结果一圈转完了,各船老大都推说路远不去。 原来这里的船,多为客货混装,且以短途运输为主,主打一个多拉快跑。 但也有一些船老大,自己本身就经商,利用两地信息差赚钱,同时也做些货运和客运生意。 在询问了好些人后,有脚夫告诉他们去长庐盐场的船也有,但来回一趟需要好多天,要天天过来码头碰运气。 有可能两三天后到,倒也要看天气情况,有可能早来,也有可能晚到,若是船主八字不硬,也有可能一辈子回不来。 好心的脚夫怕他们有急事,便给了一个建议,“你们也可坐当晚的快船去下一码头,再换乘其它快船,速度也不慢,就是麻烦了点。” 晋王和常小小一商量,一码头一码头搭乘,太麻烦,还得等船上下货,不如干脆就在附近住上两天,每天去码头询问是否有去长庐的船便是。 码头附近总是热闹的,大大小小的客栈、妓院数不胜数,大多都是为码头脚夫和来往客商准备的。 晋王也不知住哪家,“我以前只住过驿站,小小,你觉得住哪家好?” 常小小指着前方硕大的金字招牌,道:“就它了。” “悦来客栈!”这可是老牌客栈了,在同福客栈、龙门客栈没有后来者居上之时,它可是响当当的存在。 还是全国连锁的,就连洛城都有分店,要不是上回没有户帖,常小小早就想进去瞻仰一番。 晋王点点头,“就它了,以前在宫里就听说过。” 悦来客栈确实装修得不错,饭菜美味不说,还有歌女、舞女献艺,若是想休息,后院还有温泉、房舍。 除了价格贵点,没其它别的毛病。 掌柜的查看了他们的路引后,记录在账本上,便问道:“那两位是开一间房,还是两间呢?” 从登记上的信息来看,兄妹间还是开两间为好,毕竟男女八岁就不同席了。 “两间!” “一间!” 说两间的是晋王,在他看来,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可以住一间房呢,太不君子了,而且他们明明不差钱。 喊出一间的是常小小这个铁公鸡,一间房就那么贵了,够她买一头猪的,再订一间,银子岂不是如流水似的花了去。 不过就是睡觉嘛,在山洞里大家都是睡在一起的,有啥穷讲究。 小二左右看了看,果然收下一间房的订金,在他有限的生活经验中,还没发现哪个弟弟敢反抗姐姐的威严。 小二将两人送到天字一号房,“床铺都是新的,两位要洗浴的话,随时招呼小的便可。” 常小小当仁不让地扑到床上,晋王只能将目标放到床边的踏板上,这玩意儿虽然窄了点,但长度差不多,可以曲腿睡。 “干嘛那么麻烦,这床那么大,足够并排睡下两三个人了。” 晋王尴尬地说道:“没事,我就喜欢睡这个。”说罢,把脚踏拖到屋子中间。 果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他贵为王爷,这位置是侍女专属,如今也该轮到他睡了。 搁以前,晋王可能会发脾气,但经过这么多事后,他根本就不在意,有什么好纠结的呢,有避风避雨的地方睡觉就很好了。 第二天清晨,两人都揉着腰起床,这一晚睡得实在不安逸,明明房间很好,被褥也厚实,怎么就睡得不踏实呢。 晋王看她龇牙咧嘴的模样,纳闷问道:“咋了?床不好睡?” 常小小叹口气。“真得没福气啊,太软了,睡得腰酸背痛。” 她睡过两种床,在家睡的是硬板床,在狼窝里,直接睡松软的地面,顶多在地面铺一层干草当褥子。 好不容易奢侈一回,结果被褥实在太松软,人躺一上去,就陷了进去,很没有安全感。 “你又怎么回事?”常小小看着晋王也很痛苦的模样。 晋王叹气,以前他的生活自不必说,天天享受,就算被父皇厌弃,沦落当乞丐的时候,他也能找个厚实的草堆睡下,住山野也行,至少大长腿有地方搁。 他得出结论,“脚踏还是太短了。” 随后两人在码头附近逛了逛,又确定今天不会有船之后,他们回到客栈,把床铺整理一番。 常小小把被子铺到地板上,这样后背能感受到地面的硬度,睡得踏实。 晋王把褥子当被盖,偌大的床上正好可以安放他的大长腿。 如此住了两天后,从长庐盐场的船终于返回码头,两人赶忙找到船主请求搭船去盐场。 船老大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摇头道:“不行啊,这次客满了,拉不了。” 晋王一头雾水,“可你们才刚刚靠岸,哪里来的客?” 船老大只摆了摆手,坚决不允,这让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船老大怎么还把生意往外推呢? 就在两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好心脚夫再次给他们指点迷津,“你们换一身衣服来。” 原来那船老大,世代以行船运货为生,在这个行当,意外和危险随时会来,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为了每次出行都能顺顺利利,这一行有很多规矩和忌讳,诸如不能说翻、破、沉等字眼,就连吃鱼时,也不能翻面。 吃饭用的“箸”,因为表示停住,也硬生生改成了“筷子”,以示船快。 这些都是约定俗成,很常见的一些忌讳,但船老大还有一些个人坚持,比如不运送死人、死物,不太吉利。 还有最重要一条,那就是不载女客。 好心人笑道:“那老顽固估计在女人身上栽过跟头,才定了这么一条规定。” 而常小小穿着一条绣花裙子,船老大自然不愿做她的生意。 “多谢老丈告知!”晋王拉着气愤填膺的常小小离开。 “别拉我!”常小小甩开他的手,这种赤裸裸对女人的蔑视,让她很火大,学堂是如此,就连坐船也是如此,没有女人,哪来的男人? 晋王将她拽至一旁,“别生气,人家是船主,咱们是船客,客随主便。” “不行,这口气咽不下,我得凿了他的船底。”太侮辱人了,常小小拔出腰上别着的猎刀,就要跟船老大死磕。 晋王慌忙拦住,“咱们可以换装的!” 常小小动作一停,“……是哦,就这么干!” 第19章 水匪 码头附近的成衣店有很多,质量都不咋样。 晋王和常小小两人去买了两套流行短打,这也是普通百姓们家常穿的衣服,一是方便劳作,二来省布料。 常小小在脂粉店买了个便宜的石黛,给自己画了两笔风骚的小胡子,“怎么样?像不像男人?” 晋王暗笑一声,点头道:“像!”更像个小太监,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两人又来找船老大询问能否捎带去长庐盐场。 船老大打量他俩一番,眼角不由地抽搐,犹豫了好久,便道:“去是能去,但船上不能生火做饭,停靠码头时自己去买干粮。” 像他们这种长途渡船,每个码头都要停下装客卸货,尽可能跑一趟多赚些。 按照船老大的规矩,在码头装货这段时间内,只进不出,哪怕是装错了货,在没启程之前,也不允许卸下码头,只为求个好兆头。 索性两人便去买了一堆干粮,这才登船。 到了傍晚时分,所有货物都装卸完毕,脚夫们拿着劳动所得,疲累而又兴奋地离开。 有些人将钱送回家中,以供家用。有些人则去销金窟,求得春风一度。 “开船!”船老大在焚香烧纸,祭祀过鱼神之后,便喝令船工们扬帆开船。 常小小和晋王两个没咋见过世面的,还从来没体验过坐船,俱都兴奋地跑到甲板上,看山看水看夕阳,看倦鸟归巢,看烟波浩渺,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 两人兴奋地指指点点,引得过往船工都笑了起来,这山水有啥好看的,他们都看腻了。 但好景不长,两人很快就失去看美景的兴趣。 常小小趴在船帮上哼哼,“不行了,头晕恶心想吐!”这症状怎么像女人怀孕呢? 晋王的理论知识很丰富,立马就意识到了,他苦着脸道:“咱们晕船啦!” “有药治吗?”常小小还是喜欢四脚着地的感觉,人坐在船上,明显能感到脚下阵阵波浪,晃得脑浆子都糊了。 晋王强撑着身体,“我去找船工讨个方子来!” 没多一会儿,晋王摇摇晃晃走来,常小小忍着眩晕问道:“有药吗?” “没,”晋王将她扶起来,“船老大说,人刚上船都会晕的,吐啊吐得也就习惯了。” 常小小都有些绝望了,这得吐到什么时候去啊。 两天后,晋王已经生龙活虎地在船上蹦跶,常小小却还在和晕船症做着顽强斗争。 短短时日,吃啥吐啥的常小小,脸已瘦成巴掌大,晋王为了促进她的食欲,每一次到码头靠岸,都会去下船买些可口饭菜,酸甜苦辣咸都备上。 但奈何常小小的鼻子异常敏锐,闻到饭菜味,肚子里就翻江倒海,黄胆水都快吐没了。 人哪能不吃饭呢,晋王还得继续搜罗各种爽口零食,只盼着她吃一口开开胃。 也许是物极必反,饿到极致,触底反弹,常小小的晕船症突然不药而愈,而且小零食确实开胃,她一气炫了五个大白馒头。 唬得晋王将馒头抢下来,“我的好大姐啊,你可真不能再吃啦,肚皮要爆炸了。” “馒头,还我馒头!”常小小现在眼睛里只有馒头,喊得晋王心中酸楚,想起了曾经当乞丐的经历。 可为她的身体着想,晋王狠狠心,将馒头和零食都收了起来。 于是半夜三更无人之时,常小小悄悄起床,准备偷食吃,正当她摸黑在船舱寻找时,一声钝响让她有了警觉。 她快步走到甲板,便见月色下,有几艘乌蓬小船,靠在船边,黑暗中隐有寒光闪过。 这是啥?不像拉纤的,倒像是传说中打劫的水匪。 刚想到这里,船工们已经发现异样,敲锣大喊,“贼人上船啦!” 还真是水匪,常小小忙去叫醒晋王。 穷山恶水出刁民,此话虽然过于武断,但这两个地方的确容易出现山贼和水匪。 山路崎岖、水网纵横,贼人利用地理优势,躲避官府清剿,专门打劫来往商人。 船老大来往这片水域多年,听到船工示警,便第一个蹿了出来,他来到船舷冲着水匪大喊:“下面的朋友们,有话好好说啊!” “谁跟你是朋友,识相点快快送上银子,饶你们不死。” 由于小船早已勾住大船,船老大根本甩不开如附骨之疽的水匪,他命手下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拿了过来,“好汉高抬贵手,小小心意,请兄弟们喝杯水酒。” 船老大准确地将包裹扔到小船上,后者忙打开查看,怒道:“老板瞧不起谁呢?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老板这个称呼,让船老大面色大变。 虽然有些地区,称呼东家、掌柜的为老板,但在行船这一行上,没有人称呼船主为老板,只因老板通“捞板”,很不吉利,故而多数叫船老大。 船老大心下没底,不知水匪是为了污辱他,还是刚入行的生瓜蛋子,遂又喊道:“好汉息怒,我与汪家一向有旧,改日再登门赔罪。” 这是准备打感情牌,毕竟附近的水匪,其实都是渔民,白天打渔,晚上打劫,两不耽误。 而汪家便是这一带势力最大的水匪,以前船老大跟他的关系还挺不错。 真遇上劫匪,给点小礼物也就过了,实在不行,把他的名号抬出来,也能震慑一些宵小。 没想到这一招不灵了,船下的水匪哈哈大笑,“什么汪家,这里是爷的地盘,想要过去,就乖乖送来银子。” 船工们听到这里,有劝船老大破财消灾的,也有不忿之极,想要拿刀退敌的。 船老大是正经的生意人,来往水上也没少交税,便想着先把眼前过了,再去找官军清剿。 可谁想到,水匪的胃口大开,张口就要几百两银子,船老大虽然赚得比普通人多些,但也是辛苦钱,而且跑一趟交几百两,这哪能忍受? 双方讨价还价不成,水匪恼了,发狠道:“银子我不要了,留着给你个老东西买棺材。” 水匪们现在只想要船上的货,再请船工们吃板刀面,扔到水下喂王八。 常小小听到钩索被抛来的声音,忙跑回船舱,晋王还以为她要背上篓子,跳船逃生,便紧跟其后,“你是要跳河吗?可跳不得,太冷了。” 从船上落水搞不好会被砸晕,再加上天寒地冻,水温很低,一旦落水必然会被水流卷着跑,很难游到岸边。 “馒头呢,我饿了!” 晋王忙把藏起来的馒头递给她,“这会儿别惦记吃了,等会咱们找个地方藏起来。” “藏啥藏?”常小小狂吃馒头补充体力,“那些人已经动了杀心,待会儿肯定要打起来,你也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 第20章 不能报官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已经好几顿没吃的常小小,感觉自己的身子骨有些虚,估计一会儿打起来会吃亏。 她得抓紧时间吃饱,赶在水匪上船之前,全副武装起来。 晋王也觉她说有理,明摆着那些水匪不是善茬,一味退让,只能让自己退无可退,“嗯!” 两人吃饱之后,已经听到甲板有呼喊声,还有不少胆小的客人,跑到舱中各处躲避。 常小小握住猎刀,悄悄来到甲板上,此时双方已经打了起来,船工们的力气不小,几人聚在一起,互相保护着同伴的后背。 但打了一会儿,船老大就发现一个问题,大惊道:“你们不是渔民!你们到底是谁?” “哼哼,还挺聪明嘛!”一脸麻子的水匪,笑得很猖狂,“你到了阎王殿,自然会知道。” 如今已是不死不休之局,而且麻子脸带来的水匪,一招一式非常老练,看起来都是练家子。 船老大带着人奋力抵挡,但还是有了一丝败相。 恰巧此时,天边涌起一片乌云,将月亮整个挡住,没了月光照耀,船上伸手不见五指,大家都是听声辨位,胡乱砍杀。 “快点火!”麻子对手下喊道,黑灯瞎火的,水匪对货船不熟,很容易吃亏。 此时便是常小小的主场,在别人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甲板,在她眼里清楚得跟白天没啥区别。 她就像一只凶狠、老练的狼,左突右袭,不少水匪只感到身边有一道风经过,便觉脖子一凉。 麻子脸的水匪听到有闷哼声不停传来,又闻到冷风中刮来浓郁的血腥味,终于感觉事情不太对头。 他举刀来回乱砍护住自己,而后大声催促道:“放火箭!” 小船上射来火箭,顿时引燃了船上的货物,借着火光,水匪们又冲向船工。 麻子也看到蹲在地上的常小小,心下大惊,这个瘦小的人到底是谁,看着没成年的样子,竟然还有两撇风骚的小胡子,果真不是一般人啊,这么早熟? 船老大一边使人提水灭火,另一边听取了晋王的建议,以多欺少,挨个收拾落单的水匪。 在船上打架最大的劣势,就是空间不足,不好发挥,麻子倒是想赶紧结个阵什么的,以此抵挡船工们越来越猛的攻势,但手下被杀得七零八落,无法形成合力。 晋王的注意力则落到那些小乌蓬船上,把有些着火的绳子、小件货物都往乌蓬船上扔,喽啰们赶紧忙着救火,自顾不暇,哪能给麻子提供资源。 常小小没有学过武艺,所有杀敌的招式都是从狼群身上感悟来的。 猎刀就相当于狼牙,要么就攻向人的脖颈,要么就杀向下三路,杀到最后,水匪们死死夹紧双腿,这是什么人啊,怎地如此猥琐? 麻子大怒,“是爷们的,就跟我单挑。” “呸!”常小小才会上他的当呢,好不容易有点优势,怎么可能做傻事,再说她也不是爷们,没有心理负担。 船上的火势渐渐小了,就连原来躲在客舱中的船客,也拿着棍子,紧张兮兮地与船工们战在一处。 乌篷船上的水匪将火扑灭后,高喊道:“头~快撤吧!” 水匪伏击的区域,水流还算平缓,过了这段区域,水便越来越急,乌篷船眼看着快撑不住,再不离开,绳索一旦断开,想撤也撤不了。 麻子脸无奈跺脚,恶狠狠地看向常小小,挥手大喝,“兄弟们,快撤!” 船老大也怕对方还要拼死反扑,拦住船工们,“别追!” 在乌篷船离开后,众人这才感到一阵后怕,双腿抖如筛糠,纷纷大骂道:“朗朗乾坤,竟有如此凶蛮的贼人,一定要报官。” “待天亮到下一渡口,咱们就敲鼓,告官清剿这些匪类。” “真是没有王法啦!” 可船老大听到他们这些话,反而摆摆手道:“不能报官!” “为啥啊?”众船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人都差点没命了,不报官的话,岂不是置其他商船于危险中? 船老大没有解释,而是抱拳冲船客们道:“这次幸赖老天保佑,大伙受惊了,本次船资全免。” 出门一趟不容易,船资费用可是大头,船老头真大方,说免就免了。 他还特地来到常小小面前,拱手道谢,“若非小娘子施以援手,恐怕我等早葬身鱼腹了。” “不用客气……”常小小猛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可是乔装扮过的,没想到船老大竟然还是认了出来。 船老大笑笑,“我又没有老眼昏花。”女扮男装,再怎么装扮,走路的体态是改不了的。 常小小还在担心他会发火,将自己赶下船呢,毕竟犯了人家的忌讳,正巧又遇上水匪,搞不好还得背黑锅。 可船老大却抬出香案,又是一通焚香烧纸的流程,将此次能侥幸逃生的原因归给了老天爷,其他船客也跟着跪拜。 常小小没受到类似教育,很不解地悄声问晋王,“我怎么感觉不对呢,难道不是咱们拼着性命,才把贼人打跑吗?” 为啥要感谢从没出过面,也没出过力的老天爷呢? 晋王赶紧捂住她的嘴,“嘘~这边的百姓都信老天爷的,你可千万别跟他们对着干。” 总之可以不信,不能不敬。 搁以前,晋王也挺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毕竟宫中各种规矩不少,不管干啥活动,都有钦天监占卜吉凶。 彼时钦天监都说他是九五至尊的命格,贵不可言,除了情路坎坷些,没别的问题。 皇后闻言急坏了,天天逼着礼部早早做好大婚的准备,乐此不疲地相看姑娘,千挑万选才定下林丞相的女儿。 只是现实情况恰恰相反,贵不可言的命格转眼便成乞丐,他也不得不怀疑: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神,否则这么不一道雷避死秦王母子,还有那位坐龙椅的。 船老大谢过老天爷后,开始清点货物,损失不可谓不大,但好在还赔得起,不至于伤筋动骨。 船继续行驶到下一码头,有下船的客人还想着报官讨回公道,但船老大却再三不许,只道这是江湖事,自然由江湖了。 有了昨晚过命的交情,常小小和船老大的相处间便多了一些随意。 她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报官呢?官府肯定不会不管的。” 船老大嘬着牙花子,叹道:“怎么报呢?昨晚的水匪根本不是附近渔民。” 以前他也跟汪家人接触过,本地渔民打劫只为救财,而且为了长久发展,他们收的过路费通常很少,有时还会清浚河道、救援船只等等。 就算有船家不给银子,汪家人也只说些狠话、抢点财物,只为贼不走空的原则,总之绝不会闹出人命。 晋王抬眼看着船老大,突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莫非……” 第21章 贼喊捉贼 常小小睁着大眼睛看着晋王,“说呀,莫非什么?” 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有啥话不能直接说的,非要留个尾巴?最烦有些人说话只说一半。 晋王见四下无人经过,便小声说道:“我们怀疑是官军所为?” 船老大点点头,“这两天暂时走不了,得把烧黑的地方重新上漆遮一遮。” 原来昨晚打斗之时,他便发现水匪的一招一势,与普通打劫的渔民不一样,明显有军伍的风采。 再加麻子脸又是放火烧船,又是杀人劫货的举动,船老大便猜测是水军中有人冒充水匪,杀良劫财。 所以报官是万万不能报的,这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而前方不远便是水军驻防之地,船老大担心麻子脸认出他的船来,给自己留下后患,便想着将船上烧焦的地方,进行遮掩。 船老大此举就是在赌,赌航道上来回的货船如过江之鲫,再加上昨晚视线不良,麻子脸未必能认出他来。 “官军为啥劫财?快没饭吃了?” 常小小觉得很费解啊,打劫这活计可是穷困地区百姓,不得已而为之的谋生手段,谁好好的良民放着不做,要去打劫呢? 而且水匪这一行很辛苦,白天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只能夜深人静时出来干活。 有时点背,可能遇到硬茬子,打劫不成,反被打,弄不好就丢了性命。 最关键的是,官军此举等于是断了本地渔民的念想,以前本地渔民打劫,相当于收个过路费,但也不白要,偶尔还要提供一些救援、餐饮服务。 长此以往,就算各船主不反抗,本地渔民也不会袖手旁观。 船老大看着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小声说道:“我天天在河上跑,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圣上新修个大花园子,国库缺银子使呢。” 晋王一时愣怔住了,他曾在户部待过一段时间,国库的银子确实紧张。 除了各部正常开支外,还要备着应急救灾,像西北好不容易挺过旱灾,可东南又发大水,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国库总是没有结余。 为此,母后以身作则,在后宫推行简洁风,不喜华贵奢靡这之物,上行下效之下,民间也以简洁为美。 父皇几次提出重修宫殿,也被母后劝住,种种措施下,户部方才能支应得过来。 在这样的条件下,还在大兴土木,确实有可能造成国库空虚,可空虚到官军为匪,确实匪夷所思。 “罢了,我只是送货的,可管不了那么多,且先过了眼前这关吧。” 船老大去岸上找来了一些彩绘匠人,重新给船外画上祥瑞图案。 在河上跑的货船很多都是绿眉毛,顾名思义,就是船首安装的两个大眼上,各绘了一条绿眉毛。 只因靠水吃饭的跑船人,都认为船为木龙,故而安装两眼,再施以彩绘,震慑水族,祈求平安顺遂之意。 在彩绘完成前的时间内,船工们也没闲着,清理、维修船体,一通操作下来,这艘船看着与前两日完全不同。 两天后,船老大命船工升帆出发,一路继续往长庐而去。 越接近长庐盐场,巡查的官兵也越多,正经有盐引的盐商自然不惧,此举只为防止民间贩运私盐。 盐民煮海水制盐,多出部份通常都由官方统一收购,但官方收购价过于低廉,盐民为了生计,便会想办法将盐卖给私盐贩子。 盐场为了保证官盐价格,便加大巡视力度,尽一切可能杜绝私盐贩子。 来到一处水面平缓的河弯区域,便有巡航官兵时不时地上船检查,主要是看看有没有夹带之物。 马上就要轮到船老大这艘船了,众人俱都立在船舷处看官船渐渐靠近,依稀能见着对面穿红衣的官兵来回走动。 常小小正瞧得兴高采烈,但见为首一着铠甲的参将,让她颇觉眼熟。 待船驶近了些,常小小杏眼圆睁,惊呼道:“真的是他!” “谁?”晋王好奇地问道。 “你看看那人一脸麻子,眼熟不?” 晋王犹豫道:“好像是那个杀人放火的匪首。” 只是他也不能确定,毕竟当时天色昏暗,虽然后来船上起火,但火光照得人眼睛发花,只依稀记得匪首长得凶神恶煞的。 常小小却很肯定自己没看错,她来到船老大身边予以提醒。 船老大点点头,让她把唇上的小胡子擦去,躲在人群中不要出声,毕竟她当时直面匪首,肯定给对方留下了深刻印象。 船老大让船工下锚稳住船身,不多时,参将带着一些士兵上船检查。 士兵们先是查了所有文书,见齐备无误后,又去船舱抽查了货物,方来甲板向参将禀报,“报将军,一切正常,并无夹带。” “嗯!”麻子脸的胡参将,来回打量站在一处的船工。 船工长年在船上劳作,风吹日晒之下,个个皮肤黝黑,而那些看着白净面皮的都是乘客,看起来没甚异样。 胡参将在船上细细看了一圈,并未见长着风骚小胡子的人,可他很不甘心,已经在这里等了多天,没人报官,也不知是哪艘船从他手里逃了去。 他问船老大。“你们过来时,可有见到水匪?” “回将军的话,小的们一路行船到此,并无见到流寇。”船老大低着头恭敬地回道。 胡参将居高临下,温和道:“遇到的话,不要怕,赶紧报官,朝廷自会给你们做主。” “是!多谢将军提点。” 河上来往的船只太多,官兵主要对离开盐场的船只进行严查,像过来的货船,一向查得漫不经心。 今天官兵已经破例查得很仔细了,堵得后面的船大排长龙,胡参将不得不带着属下离开。 “啥玩意儿?”胡参将感觉手上有些发黏。 身后的手下探头一看便明白了,“回将军,那艘船才刷的漆,都还没干呢。” 为什么不等晒干就要行船?他眉头微皱,转身回望,却见刚才的船已经起锚远航,“这倒奇了?” 几天后,船只终于到了码头,船老大说话算话,愣是不肯收常小小和晋王的船资。 两人只得和船老大抱拳道别后,来到长庐县后,就向百姓们打听长庐附近可有配所。 “有啊,咱们这里发配过来的犯人还挺多。” “你们要找谁?或许可以打听到。” 当地百姓听说他们找人,都挺热情的,毕竟这其中有很多就是犯人家属。 晋王问道:“敢问诸位,这里可有来自晋王府的犯人?” 第22章 伙铺 长庐县是一座偏远小县城,因靠海,普通百姓便以制盐、打鱼为生,平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消息闭塞。 晋王被贬为庶民一事,事涉皇家脸面,除了洛城百姓,其他人毫无所觉,倒是护国将军谋逆,全家抄斩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毕竟实在太惨了。 听说全家七十多口人,全都被斩了,血流得哗哗的,满地都是乱滚的人头,只余下个半大小子,在出嫁大小姐的庇护下侥幸生还。 众人摇头,但还是给他指点迷津,“你去配所问问呗。” 配所的位置,就在盐场卫所驻军附近,由于被发配过的人挺多,配所将人分成几大类 有一些识文断字的文人,家属也跟着过来的,便可允他们在外自由行走,差事也都是文职工作,甚至有有些流放的官员,还能捞个小官当当。 总之除了不能离开当地,在其它方面与本地人无异。 还有一部分人每天做着劳役,只等着服刑完毕,或者遇到皇帝大赦,才可以提前返乡回家。 最惨的一类人,还要戴着脚镣干重活,食物配额也只有普通人的一半,亦没有任何福利待遇,小病靠熬,大病等死。 常小小和晋王两人雇了辆骡车,径直来到配所。 可这里守卫森严,两人还没说话呢,士兵们已经拿着长枪出来赶人。 “军爷,行个方便,我们来这里查个人。”晋王低声下气地拱手。 士兵们仍是一脸凶相,来这里查人,不就是犯人家属嘛,当配所是啥?菜市场吗?“滚开,小心爷的刀枪无眼。” 常小小拽着晋王离开,“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求,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两人在配所附近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有官兵押解着不少犯人出去做工,贸然上去问,怕是会被当做逃犯抓起来。 常小小看到街上有家夫妻搭档经营的小客栈,因是南来北往客人,搭伙住在一个大通铺里,所以又叫伙铺。 “我们到那里问问。” 伙铺里的院子极大,由于此处正在官道旁边,来往的客商、旅人,多在此处存货,顺带着吃点热菜热饭。 就住宿条件来说,夫妻经营的伙铺,肯定不如全国连锁的悦来客栈。 伙铺前挂着酒旗,还有一幡子上有“张”的字样,显然店主姓张。 两人进来时,早有客商们在大堂内笑闹着,让老板娘再筛两碗酒来,而老板娘则笑靥如花地应合着,大堂内充斥着欢声笑语。 晋王有些拘谨,他从小遇到的女子都是笑不露齿,平常也极少抛头露面,举止端庄。 就算民间夫妻经营的小店,也极少遇见老板娘如此这般调笑的。 常小小倒不在意,直接找了一张空桌位,拉着晋王坐下,“老板娘,可有现成的饭?” “有呢,我听客官的口音,倒像是洛城人,可是来找人的?”老板娘说话脆生生的,还好听,怪不得这里生意好呢。 常小小笑着点头,伙铺里的饭菜都是有啥吃啥,除非客人提前点菜做准备,一般都是些家常菜式。 两人边吃边听客商们聊天,多数都是讨论生意经的,抱怨生意难做之类的。 正听着呢,就见外面走来一位穿着长衫衣服的中年人,客商们都赶紧起身迎接,口中称呼,“唐员外!” 双方见面便是行礼、寒暄,而后便推杯换盏,边喝边聊。 从他们的对话中,两人得知唐员外原来早前也是来此服刑的人犯,还娶了当地女子,刑满之后,干脆就在长庐做些生意。 如今有房有业、有妻有子,竟然混出头来。 当然唐员外比不得豪绅,只是因为和客商有些生意往来,便来此地相会。 常小小正愁不知怎么找人,当下冲晋王眨眨眼,晋王便让老板娘送上一壶酒,两人便大咧咧地加入进去。 唬得在座的客商们面面相觑,还以为是他们之中的哪位朋友呢。 晋王以前是座上客,到哪都有人捧着,而常小小自小都是独狼似的,对于人情关系的理解深度,两人都差不太多。 好在客商们都是走南闯北的人物,也很健谈,稍愣了一会后,见他俩眼中尽是清澈的愚蠢,便挤了挤,空出两个座位。 晋王好歹知道想要问消息,得先说点废话,最万能的第一句问话,便是,“今天的天气挺好的哈。” 客人们都笑着点头,“是啊,两位小兄……小兄弟,可是来此贩卖的?” 其中一位明显女扮男装,但商人们很贴心地没有拆穿。 看看吧,聊天其实也不难,只要会说请、谢谢、天气怎么样,嘴巴甜一些,自然有健谈的人接话。 甚至情商高的人,会主动将话题往对方感兴趣的方向上引,跟这些人聊天,大家都乐呵。 有了开头,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很快商人们便知两人来意。 “原是晋王府中的犯人啊,这事我真还有些耳闻。” 商人甲走南闯北,便将自己听闻得来的小道消息,当闲资给在场众人说了。 民众普遍还是很有同情心的,谁家好好的会休正妻呢?再说皇后一向贤惠又没有大错。 就连唐员外也挺不待见的,他虽在长庐娶了一房妻子,可也不会休掉老家从没见过面的嫡妻。 “也不知道从哪冒出的秦王,跟疯了似地非要修一座更豪华的王府,我看像是个败家子。”商人甲发表了他的观点。 商人乙吓了一跳,见这里并无官家人,便松了口气,“你呀,嘴上就缺了个把门,这事哪能乱说?” 商人甲白眼一翻,“对,我说错了,就以皇帝老儿这般修园子的花费,怕是秦王那小子连家都没得败。” 反正这里没别人,商家索性也放开了,“可不是嘛,赚银子多难啊,也不知原来的晋王去哪儿了,多好的人啊,咋就不被老子待见呢?” “唉~天家无父子嘛。” 说得晋王不由有些伤心,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 众人又感叹了一番,常小小见时机差不多了,便直言问道:“晋王被贬后,我有一朋友也被牵连,听说发配到了盐场,也不知如今怎样?” 唐员外曾在盐场服过刑,当下摇摇头道:“恐怕不好,说不定人都没到盐场就死了!就算没死,也离死不远。” 第23章 名单 晋王的外家都被满门抄斩了,皇后亦被废,晋王被贬后,其府上的侍女、侍从,或是被流放,或是被充为官奴。 唐员外对众人回忆起流放时的往事。 原来盐场有普通盐民,多是干些轻松活,像是烧火、担水之类。虽然也苦,太阳最烈的时候,还要烧火煎盐,皮肤都能晒出水疱。 但相比于有些重刑犯来说,这些都是小儿科,重刑犯中有些还得带着脚镣干活,且多是伐木、耙盐的重体力活。 唐员外说得众人都有些胆寒,知道配所劳役很苦,却没想如此苦。 唐员外也算本地人,问道:“小兄弟千里迢迢而来,真是有情有义,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我找人打听下。” 护国将军送给晋王的侍卫,都是孤儿,本名已不可考,但晋王认为侍卫应该会给自己冠上外祖的姓氏,毕竟他们从小就在裴家长大。 “姓裴,家中排行十七,当然也有可能改姓龙,名字也会变。” 唐员外点了点头,“小兄弟不如就在附近住下,我着人去配所打听。” “多谢,有劳了!”晋王从竹篓里掏出银子递给他,“唐员外急公好义,这些银子权当打点之费,若有消息,必当重谢。” 众人看着一箩筐的银子,惊讶之下脱口问道:“小兄弟背着这么许多银子,不累吗?” “还好,习惯了!” 商人们:“……”这习惯真好,他们也想有这样的习惯。 随后大家聊了聊,吃过饭后,便互相告辞离开,唐员外让两人只管等消息便是。 由于伙铺都是大通铺,没有单间,男女岂能混住?晋王便拖着常小小去好一点的客栈休息。 制盐之法,古有晒盐和煎盐两种,而长庐盐场俱是煎制的熟盐,村村都有盐灶。 两人打听到哪里有流刑犯充作劳役,便雇车过去查看,确实见到有犯人和盐民共同劳作,但旁边却无人看管。 常小小左看右看,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是不是傻,为啥不跑?” 以她的想法,与其在这里累死累活的,倒不如找块地方隐居,自给自足,自力更生,岂不美哉? 晋王却摇了摇头,“他们倒是可以跑,可家里人怎么办?一大家子都得受他连累,族谱都得除名……” 说到这里,晋王眼神顿时黯淡,想必玉牒上他的名字已经被划掉。 没有归属感的人生,就像无根的泘萍,随波逐流,不知何处是吾乡。 “族谱这么重要?那单开一页不就好了嘛。”常小小自小就没有受过宗族教育,对于上不上族谱根本就不在意。 不过这倒是给晋王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晋王眼睛一亮,“好像是可以哦。” 两人又向盐民多方打听,眼瞅着天色渐晚,才不得不返回客栈,刚一进门,小二便高兴地大喊一声,忙跑了出去。 “我脸上有脏东西?”常小小好奇地在脸上摸了摸。 晋王摇摇头,“没有,许是人有三急。” 他们回房没多久,敲门声便响起,“客官,有人找!” 晋王开门一看,原来是跑得满头大汗的小二,身后跟着的便是唐员外。 “你们去哪儿了,我都等大半天了,快跟我来!” 长庐县不大,唐员外稍一打听,便知他们的落脚处,得了消息便匆忙跑过来,却不想吃了闭门羹。 于是便给小二一些碎银,嘱两人回来时,记得通知自己。 晋王见他这么急,心下一喜,“唐员外,可是有了消息?” “嗯,我已经订了雅座,就差你俩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便急急跟着唐员外来到一处雅致的酒店。 “这位是配所的书吏,掌管着犯人的花名册,”唐员外给两人做了介绍。 来人穿着长衫,从他脸上的刺字来看,这位也是流放的犯人,只是因识文断句,便领了一份书吏的工作。 小吏虽然是给衙门做事,地位却低,一般读书人都不屑于做这一行。 可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这份工作,怎么也比去做苦工要好得多。 “鄙人姓陈,字公休,”陈书吏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听说你们要找从京城流放来的人犯,我翻找了最近一年来的卷宗,都记了下来。” 陈书吏和唐员外一向有旧,听闻有两人为找旧友,不远千里而来,这份情义令他大受感动,便有意相帮。 只是他并没有在卷宗里发现裴十七这个名字,想来是改名换姓,索性便把一年来发配过来的名单都摘抄下来。 两人忙起身拱手道谢,忙翻了翻手里的纸张,并无裴姓,但却看到一个名字---龙重四。 “重四?”晋王忆起往事,几年前的某天,由于驾车的马突然发狂失控,晋王所坐的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人群。 危急时刻,是十六飞身扑来,死死扯住缰绳,这才保住了他和路人的性命,当时,晋王便赐了龙姓于他。 “敢问陈兄,这位龙重四现在何处?”晋王翻完之后,指着这个名字问道。 陈公休侧过身子看了看,便道:“此人被送到盐灶村耙盐了,那里不是你们能进去的,有卫所的官兵守着呢。” 盐灶村耙盐的苦活,平常人根本就受不了,索性便将重犯押到那里。 比起普通犯人,或三年、或六年,总有刑满释放的一天,若是有幸遇上大赦,都有回家的希望。 但在盐灶村的重犯则不一样,由于活太累,很多人都干不到一年半载,就力竭而死。 常小小小声问晋王,“你不是要找十七吗?这个重四对不对啊?” “四四十六,他应该是十六,和十七同时来的。” 原来如此,她把背篓上黑布揭开,推到陈书吏面前,“麻烦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将人带出来。” 以前的她,不知道钱的重要性,反正森林啥都有,根本饿不着,但自娘俩从林家村逃出来后,常小小才知道钱的重要。 尤其是猎户将她娘卖到醉香楼后,常小小更知这世上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若是有,那肯定是银子不够多。 陈公休和唐员外的呼吸都急促了,背篓里的银子和铜板加起来可不少,差不多有个两、三百两银子的样子。 已经只剩半条命的人,怎么可能还值这个价? 陈公休定了定神,“这样吧,银子我先收下,以做上下打点之用,但那里不比别处,你们且多等待些时日。” 商议已定后,大家吃吃喝喝,避过了巡检人员的盘查,各回各家。 结果一连几天都没消息传来,常小小不禁挠头道:“咱们不会被骗了吧?” 第24章 天坑 晋王觉得有名字和地点,应该假不了,想来这事肯定有些棘手,不如索性再等上几日。 但常小小哪里忍耐得住,拉着他便要去盐灶村。 晋王被拖出门,死死抓住门框,挣扎道:“那里不是有巡检吗?去的话很危险。” “咱们悄悄地、远远地看上一眼,”常小小突地想起夫子曾说过的一解话,“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嘛。” 晋王一想也是,好歹得知道盐灶村长啥样吧,“那走吧。” 出客栈前,常小小还不忘提醒小二,以免错过唐员外等人的消息。 盐灶村其实就在海边,常年都是高湿高盐的地方,只能生长些耐盐碱的植物,根本无法种庄稼,村民主要以煎盐、打渔为生。 朝廷因看中村外有一片山林,伐木取柴很方便,便在此处安灶煮盐。 村里原住民所制的盐只能售卖给朝廷,但由于各级官员的盘剥,盐民没日没夜的煮盐,收入除还朝廷的借贷外,结余所剩无几。 与苦寒少人,或烟瘴密布的边境不一样,盐灶村原本的自然条件还算不错,能成为朝廷的流放地之一,就是因为活计太累、太苦。 常小小向车夫打听去盐灶村,车夫本不想去,但因近日在两人身上赚了不少银子,不好得罪财神爷,便咬牙道:“我不能带你们去村里……” “……但可以带你们去后山。” 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呢,常小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那赶紧的吧!” 车夫赶着骡车先上了官道,接着走向乡间土路,而后越走越偏僻,周围连丝烟火气都没有,举目只见荒坟累累、茅封草长。 要不是两人自恃武力比车夫高,恐怕早就跳车撒丫子跑了。 “就是这里,”车夫终于在一处荒地停下,“翻过山就能看到盐灶村。” 常小小一下车,便闻到一股草木清香味,其中隐隐还有一些土腥味及腐臭味。 “叔,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可不要走啊,我们还得回来啊。” 她还真担心车夫把他们扔在荒郊野外,这个地方到处都是草,地下连个车辙印都没有,显然无人经过,若是从这里走回城,搞不好要迷路。 车夫裹紧衣服,小心地看了四下环境,“这里猛兽挺多,你们若能赶在天黑前回来,我便等上一等无妨。” “行,我们看看风景就来。”晋王说完,便和常小小前往后山。 车夫把车子卸下,赶着骡子去吃新出的嫩草,嘴里嘀咕不已,“风景?这里有鬼的风景。” 常小小挥着猎刀在前方开道,一路披荆斩棘,顺利翻过后山,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片白色盐池,再就是烟雾缭绕的盐灶。 劳作的人还不少,有担卤水的、有挑柴的,还有赤脚在盐池里来回耙盐的。 不远处还立着几座茅草棚子,坐在里面的人,想来是盐政官员,各处都有士兵守着,这些人别说逃跑,就是偷懒都不可能。 晋王趴在山坡的草丛中,见此情景,不禁有些灰心,“不好找啊,人太多了,还有那么多士兵守着呢。” “你确定龙重四是你的侍卫?” 不是常小小怀疑啊,虽然龙是国姓,但天下姓龙的可多了,别废了许多力气,最后才发现是个陌生人。 晋王摇摇头,他也不能确定,正所谓病急乱投医,他本想找侍卫长---十七,但只要名单上有龙和姓裴的,他都想试一试。 万一里面有原王府的人呢,他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再找其他人就容易多了。 两人仔细观察着士兵的巡逻路线,看了一会儿,常小小揉着鼻子道:“这里的味道真顶啊,是鱼臭了吗?” 晋王耸了耸鼻子,指着一个方向,“好像是那里飘过来的,咱们过去看看。” 老话咋说的?哦~反正来都来了。 可当两人来到一处坡地,便见到下方的天坑,浓郁的味道便是由这里传出。 常小小取了一条帕子蒙在口鼻,对晋王道:“是尸臭,我下去看看。” 晋王化身跟屁虫,“同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半道,便当即返了回来,原来那下面竟是万人坑,很多白骨散乱其中,关键还有一些半腐的。 显然是流刑犯死了之后,并未就地掩埋,而是扔在此处。 晋王心下沉重,没想到国库中占大头的盐税,就是这样来的,实在是太可怕。 现在再想想金碧辉煌的宫殿下,可垫着不少百姓的白骨啊。 两人一路无话返回寻找车夫,车夫见他们来了,终于松口气,“这里以前就是一片坟地,晚上还有绿色鬼火飘啊飘的,还是趁早回去为妙。” 付清了车夫的车资后,车夫期盼地问道:“两位明天还想去哪里?” 常小小摆摆手,“先歇歇,要车的话,我们会去找你的。” “好嘞,从这里右拐,那棵大柳树下就是我家,随叫随到。”车夫暗暗摸了摸钱袋,已经打算割刀肉回家。 真希望这样大方的顾客多来点,指不定能凑够孩子上书院的钱。 晋王走进小客栈,小二便上来行礼,“唐员外刚传话,让你们去老地方见。” 还是那座酒楼,还是那个雅座,只不过陈书吏脸上露出一出尴尬和为难,“这事不好办啊,我找人问过了,不肯放人。” 原来陈书吏还是挺讲义气,次日便去捞人,原本还想着使点银子,且先给龙重四找份轻省些的工作,而后徐徐图之。 谁曾想,困难重重,有知情人解释,“那人原是晋王府的,上面有人一定要他们死。” 说是发配而来,实际便是打着耗死的目的,就算死了,也得验明正身后消藉。 “是秦王!”晋王不知道秦王为什么下手这么狠,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还被人骗了近二十年。 唐员外小声道:“这事可不好办了,上面的人盯着,你的朋友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 而且盐灶村巡查得很严,为了防止有人夹带私盐出去,搜查一向很仔细。 常小小立刻有了主意,“活着出不来,那就死了再出来。” 众人看向她,“什么意思?愿闻其详。” 当下常小小把自己的计划简略地说了一遍,众人频频点头,“那就这样办。” 第25章 李代桃僵 龙重四正弯腰耙盐,与其他犯人不同,他以前手里拿的是刀剑,而不是农具,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当一名镇守边关的将军。 但可惜,事与愿违,他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龙重四清晰地感觉到,原本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现在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身体好像被掏空,大概这辈子就要结束了,结束在这该死的盐池中。 “啪~”一道鞭子甩了下来,士兵甲狠狠地骂道:“想什么呢,快干活!” 另一名士兵乙面露不忍,“算了,一鞭子抽下去都是血,都落在盐上了。” 白白盐上沾上了红色的血,看着怪醒目的,虽然盐还要再煮、再煎,但到底膈应。 士兵甲甩着鞭子不忿道:“这人就像个癞蛤蟆,又懒又丑。” 可不是嘛,犯人干活身上总会有伤口,这些伤口常年泡在盐池里,受到强烈刺激,痛就不说了,还没有足够的清水洗掉身上的盐粒。 在高浓度盐分的包裹下,皮肤干枯脱水,几乎人人都有一身皮肤病,看起来确实丑。 龙重四机械地继续麻木地干活,有时候人确实不能想太多,一想就痛苦,就忍不住逃跑,可跑了万一连累到晋王怎么办? 忍着吧,晋王毕竟是皇帝的儿子,指不定哪天就能等来特赦令。 “吃饭了!”有官员敲了敲锣。 到了中午时分,所有终于可以吃饭休息。 当然饭也不是什么好饭,就是连糠带米地煮成一锅,再来一锅咸菜汤配着,一点油花都没有。 龙重四本来干的就是重体力活,没有油荤的情况下,饭量很大,可供应的伙食差就不说了,量还少,普通人都吃不饱,别说他们这些大高个。 身体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点点消耗着,哪天消耗完了,也就该去找阎王报到了。 给他们重刑犯送饭的挑夫其实也是流放来此的犯人,他给龙重四盛好饭后,悄悄地在碗底放了一张纸条,继而面不改色,又给下一个人添饭。 龙重四心下有异,悄悄走远了,小心避开众人展开纸条,“曾记殿顶赏月乎?” 短短一行字,却像是黑暗中的一道闪电,麻木的心突然又开始一下下地跳动着。 他当然记得,那还是一个中秋节,月亮很大,晋王参加完宫宴后回府,嚷着要看月亮,还要离得近近地看。 最后一群侍卫没办法,护着他,好不容易才爬上殿顶,大家坐在屋脊上,抱着脊兽喝酒赏月,好不快哉。 那个时候的龙重四也是意气风发,只要晋王顺利登基,他的任务也算完成大半,可以考虑婚姻大事,成家立业。 龙重四看完后,将纸条揉成一团咽下,看了看还在添饭的挑夫,对方冲他轻微地摇了摇头。 明白了,他会继续等,希望就在眼前了,一定要拼命活下去。 另一边,常小小和晋王来到一处杂货店,想要订几张超大、超结实的渔网。 掌柜的拍着胸脯道:“客官放心,渔网想要多大,就可以做多大,只要银子到位,一切都好商量。” 掌柜很识趣地没有打听渔网的作用,渔网不仅可以打渔,也可网人,自家出家的渔网,一向深得各界人士欢迎。 看吧,常小小就知道银子有魔法,简直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不过,她的现银已经不多,便掏出珍藏已久的银票购买。 可掌柜的却连连摆手,“这可不成啊,小店利薄,只收现银啊。” 晋王知道这是药铺卖熊掌得来的银票,对她说道:“这可用不成,好像要去钱庄换现银才行。” 原来如此,看来还是在大城用银票,更为方便些,也省得背着银子跑来跑去,多有不便,还担心强人抢了去。 买了渔网后,他们又去大柳树雇车夫,专往盐灶村后山跑了两天,将特制的渔网,挂在天坑之中,为下一步做准备。 且说龙重四在看过纸条后,知道晋王正在外面想办法,便耐着性子等着消息。 终于两日后,挑夫又给他送来一张纸条,“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这是什么意思?能不能把话说明白?龙重四不是书生、学子,他只是个武夫,不懂什么意思啊。 就在他苦苦思索之时,机会终于来了。 每年发配到盐灶村的犯人很多,这其中有很多经过长途跋涉后,又水土不服的,再加上繁重的体力,犯人的死亡率一直很高,后山的尸坑便是明证。 这天晚上又有两名犯人因高热而死,天明后照例由忤作验明正身后,便要用破席子一卷,拉到后山天坑处扔了。 忤作确认没问题后,填写尸格时,问旁边的犯人,“这是谁?” 龙重四突然福至心灵,“龙重四!” 同屋的犯人都震惊地看着他,但却很默契地没有出声。 “好!”忤作填写完尸格后,便招呼收尸人进来。 收尸人都已经做习惯了,将席子裹好后,便要将人拖了出去。 可忤作却喊住收尸人,“几位辛苦了,但后山瘴气越来越重,我找大夫配了两丸药,你们且随我来。” 收尸人也怕后山的气味,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恶臭难挡,听说有药,便跟着忤作屁颠颠来到外面。 趁这会儿的功夫,龙重四将尸体挪出来,自己钻了进去。 这一幕,同监舍的都是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小心地送上祝福。 “龙兄珍重。” “祝万事顺意。” 龙重四抱拳冲众人拱手,“兄弟们,后会无期!” 不多时,收尸人含着药丸进门,将尸体上的脚镣取了,两人一组拖着尸体往外走,士兵们纷纷嫌晦气,避让开来。 被拖行的龙重四,忍着身下的剧痛,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人死了真他娘的重!” “可不是,今年死的人还挺多!” “这会儿还好,等天再热些,那死得就更多了。” “可怜啊!” 收尸人在前面一路奋力拉,一边聊着天,终于来到天坑边。 前面的人已经收工回来,吐槽道:“你们赶紧的吧,这里久待不得,太臭了!” 两人忙将人拉过来,双脚狠狠一蹬,破席子便滚落下去,两人竖着耳朵,只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却没有听到落地声。 “肯定跌到之前的尸体上了,我们也快回吧。” 待收尸人离开,早已藏在林中的常小小和晋王,冲着天坑小声地呼喊,“龙兄,这边!” 龙重四忙从席子中钻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被渔网网住,身下正是之前的舍友,暗暗告了罪,攀着网,循着声音找到晋王。 刚一见面,他便双膝下跪,抱着晋王的腿又哭又笑道:“王爷,你怎么会来此?” 晋王抱着他拍了拍,哀伤不已,“你头发怎么全白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今天两人都控制不住,涕泪交加,龙重四抹了一把眼泪,“我倒还好,王爷你怎么也瘦了?” 常小小不得不提醒,“这里可不是聊天的地方,要不我们先下山再说吧。” 三人忙急急下山,眼看着就可以搭上车回县里了,却听到远处传来呼喝声,“别跑!” 第26章 又遇狼群 不会吧,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常小小见前方地势开阔,担心被追上,当即掉头往树林里钻。 身后的晋王和龙重四赶紧跟上,谁知官兵的呼喝声如影随形,常小小都奇怪了,明明自己已经很小心地处理痕迹,为何还能被追上? 三人无奈,只得绕着林子和追兵捉迷藏,你追我躲间,不知不觉天色慢慢变黑。 常小小躲在草丛中,咬着草茎,吸取其中的汁液解渴,急道:“车夫说只等我们到天黑,晚了怕是赶不上。” “奇怪了,官兵是怎么发现我们的?”晋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龙重四发狠道:“王爷莫慌,小的去将他们引开。” “别啊!”常小小一把将他拉住,“咱们是专门来救你的,可别犯傻,咱们等等看到底有多少人追来,不行就以一打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以一敌十?以龙重四原先的手段,可能没问题,但现在搞不好一命换一命,都得上牙咬。 他看向身边的晋王,这位更就不要说了,尊贵的龙子龙孙,金枝玉叶似的人物,岂能像武夫一样打架。 至于那位瘦小的女人,身形倒是灵活,但以一打十就不用想了,别人一耳光扇来,巴掌比她脸都大,还不知道是谁满地找牙呢。 罢了,罢了,还是自己来吧,能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还赚一个,怎么地也要让王爷跑掉才好。 不多时,下方丛林传来动静,打定主意的龙重四以饿虎扑食动作,先冲了出去。 很快下方两人缠斗得难舍难分,常小小抄起刀子也扑了上去,但一见面,方才发现是误会,她喊道:“快停手,别打了!” 但两人打得激烈,拳拳到肉,正上头着呢,她一时还分不开两人,幸而晋王也赶来帮忙,“柳帮主,怎么是你?” 晋王抱住龙重四,常小小控制住柳帮主,双方这才罢手。 常小小正要问清缘由,便听到后方官兵的呼喝声又紧随而至,犹如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柳帮主见是熟脸孔,忙扯着他们往林子深处躲避,最后还是常小小带着众人,来到天坑上方悬挂着的渔网中,才躲开了官兵搜寻。 “好险!”柳帮主听到官兵的声音渐渐远去,便和几人简略地交待了两句,原来他来此跟人谈生意,却没想到被人认出,不得已才逃到山里逃避。 常小小看看天色,急道:“一会儿再详说吧,咱们先回县里。” 几人从山上下来,并没有看到在此等待的车夫,晋王有些遗憾,他心里其实还抱着一丝期望的,“我们出来得太迟,想是车夫已经离开。” 常小小摊手无奈道:“晚上这里可有狼,我跟它们不熟,不如先步行回去。” 她虽然会一些狼语,但这里的狼指定会吃人,所以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幸好他们人多,大伙拿了几根竹棍防身,互相壮胆,在荒草丛中穿行,此时月亮升起,大家借着月光,终于找到车辙印。 众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回走,一边叙旧。 “王爷,你怎么找到我的,可有找到十七?”黑暗中,龙重四说出来的话,惊得柳帮主腿软。 “你是哪家王爷?”柳帮主心里暗暗合计着,除了几名老王爷,年轻的王爷就只有秦王和晋王,“呵呵,你不会是晋王吧?”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柳帮主早已笃定,这位就是让洛城不得安生的晋王。 “你该不会去告密拿赏钱吧?”常小小生怕财帛动人心,虽然柳帮主不差钱,但谁嫌钱多的。 柳帮主闻言气得跳起来,“你怎么可以污辱我的人品,我柳某人一向行得正,坐得直,怎么可能行那不义之事。” 晋王安抚了道:“帮主莫怪,我现在就是见不得光的逃犯,早已不是什么王爷。” 自知说漏嘴的龙重四,闭紧嘴巴老老实实跟在晋王身后。 正说话间,便见远方有火光挥舞,还有骡子的叫声,甚是耳熟,常小小开心道:“好像是车夫!” 随着前方一声狼嚎响起,众人立刻明白这是车夫遇到了狼群,在荒郊野外,时不时地便有各种猛兽出没,不是虎就是狼,生存实在恶劣。 不过野兽都怕火,出门在外,谁身上都会带上火镰和火绒,趁着这会儿追兵未至,赶紧点燃火把吓退群狼。 不多时,几人举起火把嗷嗷大叫地冲进狼群包围圈,狼群惊慌失措地四散逃跑,但到嘴的肉,岂能白白放过,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柳帮主看到车夫,惊喜万分,“原来是你啊。” 逃出生天的车夫也很是激动,“大伙快上车,小心狼一会儿就围上来。” 几人忙七手八脚地挤进车厢,车夫甩了一个响鞭,狼群听到声音,又吓得后退了几步。 车夫便催着骡子赶紧往前跑,但头狼发出一声嚎叫,立时有几只健壮的公狼纵身跃起,竟然生生咬下骡子背上一块肉。 骡子吃痛不已,脚下步子迈得更快,否则一旦停下,又会陷入包围圈。 常小小一脸气愤地钻出车厢,晋王忙拉住她,“小心,它们不一定听你的。” “试试!”常小小蹲坐在地,仰天大吼,“嗷呜~” 头狼听到同行挑衅,一时竟然愣住了,没听说附近还有别的狼啊,这是有狼来争地盘吗? “咳咳~”常小小吼得太用力,哑着嗓子催促车夫,“别愣着了!快跑!” 一声响鞭过后,骡子四蹄倒腾得飞快,总算把身后一脸懵逼的狼群甩开。 柳帮主大开眼界,“没想到妹子还有这本事?果然真人不露相啊。” “侥幸哈,”常小小拱了拱手,“第一次还管用,下次就不行了。” 众人松了口气,一路说笑着回到长庐县。 由于柳帮主和车夫是老相识,以前青盐帮还没壮大时,他贩私盐走的也是后山这条线,当时的接应人就是车夫。 于是两人便回车夫家休息,约好天明后,再一起搭着载私盐的船回洛城。 晋王等人则返回客栈,小二正准备睡觉呢,还以为是有醉汉敲门,本来一脸不高兴,可开门见到他们,立时堆满笑容,“客官今儿回来得有些晚,幸好我还留着门呢。” 常小小递上碎银,“辛苦你了,还有饭吗?” “有呢,”小二立刻眉开眼笑,谁说这人不通人情世故的,在他看来,通得很啊。 待到好饭、好菜送到房间时,晋王给龙重四挟了一根大鸡腿,“慢慢吃,你这身体亏得厉害。” 龙重四受宠若惊,想到这段时日的苦日子,眼眶都红了,“王爷也瘦了,你也好好补补。” 常小小看到他们谦让,直言道:“你快吃吧,还有话要问呢。” “王爷,你是不是想知道十七在哪?” 第27章 私军 晋王身边的侍卫有两种来源,其中一批是王府标配的侍卫,分三等,每等六到八人左右。 另一批侍卫是以仆人的形式,由将军府训练好后,送给他防身的,总共十名,其中十七因武艺最好,而被提拔为侍卫长。 晋王若想要顺利复仇,便需要找到得力帮手,好在找到了龙重四,一切都有了突破口,他细细地交待了众人的下落。 原来,圣旨下达的那天,一切都很突然,晋王府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出去探听护国将军府的信鸽,也被射落。 而后禁军闯进府中,将晋王押入天牢,下人们也被押入监狱受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其实也没什么可审的,做杂役的下人们,不论男女俱被用绳索系着,拉着去人市上发卖。 稍微有些权力的管事和侍卫,不是沦落到宫里为奴,就是发配到流放地服苦役。 “十七被发配到柱州,其他兄弟也都被押送到各处。” 晋王猜也知道王府众人的下场不会好,但却不知竟是如此惨,尤其是侍女,想想也知道,能买走她们的怎么会是好人家。 常小小见晋王心情低落,安慰道:“现在已经找到一个,你还担心什么?回头再去柱州便是。” 龙重四犹豫了片刻,还是对晋王道:“将军应该给你留了一支军队,但具体位置只有十七知道。” 啊?晋王和常小小都愣愣地看着龙重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意思?你说说清楚。” 龙重四压低声音道:“我和十七都是将军从收留的孤儿中挑出来的,大家都在兵营训练,后来被送到王府……” 两人认真盯着他的眼睛,龙重四沉声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有很多!” 晋王突然醒悟过来,外公不会真有谋反之心吧,怎么可以自己练私军? 可龙重四语不惊人,死不休,接着又道:“皇帝当初削兵权之时,裴家军里有好些人都提前离开,对外说法是卸甲归田,其实不是。” “那他们去了哪里?”常小小现在好奇得要死,护国将军真神了,竟然未卜先知地给晋王留了一条后路。 龙重四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此事属于机密,估计只有十七知晓。” 晋王听罢,便道:“外公一心为国,练私军想来也是为了自保,可为何直至全家抄斩,那些人都没出现?” 而且养兵很费银子,国库的银子很大一部分都拿去养兵了,将军府除了田庄和固定岁?外,哪还有银子呢? “回王爷,将军养兵只为护你登上皇位,并非为一己之私。” 真想造反的话,完全可以大权在握的时候,带领三军杀进皇宫,也至于落得全家被抄斩的下场。 只不过晋王现在已被贬为庶民,距离皇位遥不可及,也不知道那支军队在哪里? 晋王深吸口气,“柱州距离此地甚远,你且先好好养伤,等身体恢复了,我们便去找十七他们。” “是!” 次日一早,陈书吏和唐员外上门拜访,见到龙重四顺利出来,俱都松了口气。 唐员外笑道:“还好,龙兄身体底子不错,将养一些时日,便又能生龙活虎。” “多谢两位鼎力相助,”常小小拿出银票,“想来打点上下所用颇费,且请收下小小心意。” 陈书吏忙摆摆手,“也就打点挑夫和忤作的费用,上回给的尽够了。” 一个硬要给,一个却不收,相互谦让了许久,还是唐员外解释道:“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银票在这里确实不合用。” 陈书吏又不能离开长庐县,而且这附近并没有大型钱庄,有银票也没法做到通兑通取。 在确定事情没有泄露后,双方便就此别过,而后常小小一行人换装、退房,去大柳树下的车夫家找柳帮主。 由于昨晚骡子被狼咬去一块肉,虽敷了草药,但看着不太好,去码头这一路,不能再拉车。 柳帮主给了车夫一包银子,“拿去重新买头骡子驾车吧,这头得好好养养。” “太多了!”车夫掂了掂便知份量,慌忙推辞。 “你就拿着吧,好书院的束修可不便宜。”柳帮主在聊天时,得知车夫有一子学业不错,便有意帮扶。 两人谦让了一回,最终还是柳帮主发话,“咱啥都缺,就不缺银子,这点小钱,俺都看不上眼。” 语气中充满着对金钱的蔑视,说得车夫不好意思地接过银子,为这点钱浪费帮主的时间,简直罪过大矣。 随后几人离开车夫家,另在县里雇了一辆牛车,慢慢来到码头。 “你的船在哪儿呢?”常小小见柳帮主在码头一通乱找,遂好奇地问道。 柳帮主紧皱眉头,“帮里估计出了内奸,走露了消息。” 他出去谈生意,却不想竟有官兵追查,要不是跑得快,怕不是已经去吃牢饭。 说不好自己一船的私盐也被官府给搜走了,当他正考虑要不要冒险去落脚点找人时,便见不远处吴军师正在向他们招手。 柳帮主高兴地小跑过去,“你怎么在这里?咱们的船呢?” 吴军师白了他一眼,“要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这次我们就要被人一锅端了。” 柳帮主表情凝重,拉着吴军师在一旁嘀嘀咕咕,估计正在查谁是内奸吧。 不过,无巧不成书,吴军师所搭乘的船,竟然还是常小小来时乘坐的那艘。 常小小当即踏上跳板,另一头却有船工拦住,“小娘子,船上不搭女客,麻烦乘别家的船吧。” “我也不行吗?” 船工越看她越眼熟,终于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原来是恩公啊!赶紧上来吧,我去告诉船老大一声。” 龙重四好奇地看了一眼常小小,不知道为何船工叫她恩公,明明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男人。 不多时船老大便赶了过来,“你们这是办完事,要回去吗?” “是啊,”常小小指着身后的龙重四,“这次也是接朋友来的,只是没有路引,能行个方便吗?” 毕竟龙重四从盐灶村逃出来时,在书面上已经是个死人,自然没有任何身份文件。 船老大一摆手,“这算啥事,回头有官兵来查,躲到暗舱中就是。” 自上回得罪胡参将后,自知躲不过的船老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接下了私盐交易,既然正常银子难赚,倒不如索性放手一搏。 随后吴军师和柳帮主商谈完正事,也跟着上了船,大家互相介绍一番,发现竟都是相互认识的熟人。 船老大笑道:“这样也好,人和货都齐了,天黑前咱们就启程。” 第28章 跳河 天黑后,船工们再一次检查了货物包装,用油毡布将易溶于水的盐包盖好,以免被雨打湿,随后便扬帆起航。 从长庐码头开始,官兵巡检的力度就不小,好在青盐帮将这里上下都打点得差不多,象征性地查验后,便予以放行。 到了半夜时分,常小小感觉舱里有些闷,便出来透透气,却见甲板上一群人围着。 她躲到暗处观察,才发现是柳帮主正带着帮众在审内奸。 “到底为什么?是我给的工钱不够吗?还是在场的兄弟让你不快?” 从青盐帮的伙食来说,柳帮主对他们可真没说的,普通百姓只在过年、过节时,才能吃上一些肉,但帮里是每天必有一道大荤。 吃得好,穿得也不赖,衣服都是时新的,连个补丁都没有,常小小也想知道为何内奸放着好日子不过,却要出卖帮众。 只听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是我走漏了消息,可我敢指天发誓,绝没有出卖帮主!” 原来那日青盐帮来到长庐县进货,柳帮主顺便给大伙发了月钱,这位叫猴子的小兄弟便去楼里找老相好,床弟之间,不免在心上人面前吹嘘了几分。 楼里的姑娘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又哄了几句,结果猴子嘴里就没个把门,竟将青盐帮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楼里的女人转眼又把这件事当谈资给下一个恩客说了。 也是巧了,恩客正是卫所里一位伍长,想着立上一功,便将此事捅给上级。 于是卫所便在码头布控,正好查到出门谈生意的柳帮主,要不是管盐政的官员听到卫所的动静,青盐帮上下全得关进大牢。 柳帮主冷冷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既然管不住身下的二肉两,帮里自然容不下你,且自谋生路去吧。” “多谢帮主不杀之恩!” 随着落水的声音传来,显然猴子真得离开了,就是不知道这样跳河,还有没有命在。 常小小听完墙角,便要转身离开,却不期脑袋正撞到晋王的下巴上。 “唔……”晋王捂住伤处,痛得眼泪都飞了出去。 常小小忙忙道歉,“你咋站在我身后不吭声呢?我都没注意,你没事吧。” 晋王摆摆手,痛得都说不出话来,心下纳闷,她的嗅觉不是很灵敏嘛,怎么自己离她那么近都没注意呢。 不过这边的动静,还是惊动了甲板的众人,柳帮主和吴军师走了过来。 柳帮主单膝抱拳跪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朝廷奸臣当道,正需明主君临天下,拯救百姓于水火,小的愿为王爷献犬马之劳。” “小人愿效绵薄之力!” 甲板上的帮众,见到柳帮主此举,惊得不知所措,而后有人带头跪下去,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愿为王爷效力!” 这是赶鸭子上架了,晋王本不想暴露身份,但如今情形,若是不承认,就有些打青盐帮的脸了。 再则,不管青盐帮有什么目的,他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晋王赶紧扶起柳帮主,“各位请起,如今敌明我暗,大家唤我常非衣便是。” “是!王爷!” 晋王:“……” 罢了,只要他们在人前记得唤他常公子便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甲板上的动静,同样早已引起船老大的注意,当柳帮主跪下喊王爷的时候,船老大第一反应是骗子。 这年头乱得很,他上回还听说,有人假冒钦差的,骗得一干官员团团转,所以这个必然也是假的。 只不过这些人的胆子真大,竟连王爷的名头都敢拿出来骗。 一旁的船工问道:“老大,我听人说护国将军谋反,连累了晋王被贬为庶民,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晋王啊?” “怎么可能?再落魄的王爷,那也是皇帝的儿子,怎么可能跟咱们这种人混在一起。” “可万一那真是晋王呢?” “快滚去睡你的大头觉,梦里啥都有。”船老大推着一干船工回舱,真敢想啊,王爷是天上的明月,他们就是河里的虾米,根本不搭界嘛。 待甲板上的人群散了后,不多时,一场贵如油的春雨突袭而至,河面上很多船只,担心水流猛涨,引发事故,纷纷驶往岸边停泊。 由于船老大的船上装了不少私盐,为免夜长梦多,他坚持夜航,如今整个河面上已无多少亮着灯的船只。 这样也好,船少有船少的好,至少能避免发生撞船事故。 此时,在河面上行驶的船只,除了船老大的货船外,便只剩下水军巡查的船。 满脸麻子的胡参将阴狠的眼神,看向黑漆漆的河面,心想:今晚天气不好,不如索性回码头罢。 自打上回扮渔民劫船失手后,他一直在找那艘重新彩绘的货船,但不知怎地,那船像是失踪了一般,遍寻不着。 而且有一段时间没干私活,手里快没银子使了,粮饷又迟迟未至,兄弟们多有意见,看来是时候寻个好日子,再干一票大的。 “将军,河里有人。”属下士兵急来禀报。 胡参将来到船舷处,往河里一看,果见灯笼照耀下,一人形黑影正抱着棵树,在河水里浮浮沉沉,嘴里还时不时地喊着救命。 不待胡参将发出命令,早有水兵扔下绳圈,将他提溜上来。 若是有青盐帮的人在此,定然便知这位正是口风不紧,被逐出帮内的小兄弟---猴子。 猴子趴在甲板上,吐出腹里积水,拱手谢道:“小的,谢过军爷救命之恩。” 胡参将摆摆手,“无妨,你哪里人士,怎会落水?” 这也算是官兵的职业病了,不管遇到什么人,都得跟查户口本似的,非得问出个底朝天不可。 作为武装贩盐的帮派分子,猴子对官兵有着本能的抵抗情绪,但还是老实解释道:“回军爷,小的洛城人士,不慎失足落水。” 看似无懈可击的回答,却让胡参将犯起了嘀咕。 此时已有不少船只靠岸停泊,这会儿还在河上跑的船,那得是有多勤劳,多不怕死啊。 “伸出手来!” 猴子战战兢兢伸出双手,旁边的士兵适时把灯笼靠过来,胡参将看他双手满是老茧,这也很正常,劳动人民嘛,又不是贵公子,怎么可能没有茧子。 只不过与一般农民或渔民不同的是,他手上老茧的位置。 正常人的老茧位于手掌上方,但经常拿刀、练刀的人,茧在手指和虎口位置,且又厚又硬。 胡参将厉声喝道:“把他拿下!” 第29章 有备无患 猴子见势不妙,趁着士兵来不及反应,便再一次跳入河中。 胡参将则抄起身旁士兵手中的长枪,往河里甩去,但水流湍急,早已将人吞没,长枪也被卷走。 手下副官大惊道:“将军,那人是谁?” “不知道,但明显是练家子,想来并非良民。” 胡参将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私盐贩子,心下一热,若是能把私盐占为己有,不比劫杀货船更好嘛,还没人报官,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追!” 且说猴子水性确实极好,只一会儿便泅渡到岸边,他眼睁睁看着巡检船往前驶去,很担心帮众兄弟的安危,虽然自己被逐出帮,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哪能轻易割舍。 猴子本打算沿岸追上去,可找了一圈,附近除了船,并无车马,且受限于河岸地势,想追都追不上。 不得已,他找了一艘橹船,飞快地摇着橹也跟着追了上去。 轻橹快过马,猴子竟真的超过了巡检船,拼命去追前方青盐帮的船。 夜深人静时分,人极易困倦,船老大早已安排了船工值夜,自己则倒头睡去。 这一带河面宽阔,并无暗流、漩涡,除非倒霉催地遇到官兵,否则并无危险。 且今晚天公作美,想来巡检船根本不会冒险出来,他放心地倒头就睡。 “老大,快醒醒!” 船老大梦见自己抱着一条大鲤鱼,正笑得畅快呢,就被手下船工摇醒了。 他睁着惺红的双眼,一脸迷茫,遂即反应过来,急问,“出什么事了?” “老大,咱船边有条小橹。” 船老大实在没想明白,小橹出现在河中央,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与己何干? 船工扶着他坐起来,“他一直在大喊大叫的,好像在说帮主。” 帮主?船老大倒是知道这批货正是青盐帮的,想来是有急事,遂披上衣服,出去找人。 摇橹上的猴子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快让我上去找帮主,有要事禀报!” 雨下得哗哗的,船老大隐约听到帮主、要事,便吩咐船工扔下绳子,猴子又紧摇了一阵,抓住了绳结,只是身下的小橹被货船卷到船底,碎成了渣渣。 猴子身轻如燕地登上了船,急急对船老大喊道:“后面有官兵快追来了,叫大伙先准备着。” 哈?官兵又来了?这种天气也出门?真是见了鬼。 船工自去拍舱门叫醒众人,猴子来到柳帮主的舱门前,敲门喊道:“帮主,快起来,官兵来了!” 官兵两个字简直有魔力,柳帮主一听到“官兵”,就浑身激灵,立刻睁眼醒来,拉开门一看,竟是猴子,脑子懵懵的,“你怎么回来的?” 不是跳河了吗?能逃出生天,已非易事,更别说又追了回来,这里可是河面,又不是骑马乘车的官道,这么勇的吗?还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猴子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经过说了。 船老大一听又是那个穷追不舍的麻子脸军官,气就不打一处来,“抄家伙,这次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 跟柳帮主睡在同一舱室的吴军师,听完猴子所述,便道:“有备而无患,小心应对。” 柳帮主点点头,“猴子,你若能纳下投名状,便可重新入帮,要不要考虑下?” 其他帮众纷纷看向猴子,本来他们的关系就不错,只是因猴子触犯帮规,大伙没办法替他开脱,如今机会摆在面前,就看他能不能抓住。 猴子狠狠点头,“谢帮主,你就瞧好吧。” 全船人都已行动起来,为了麻痹巡检船,都是摸黑行动。 晋王听到常小小正在翻找东西,便问道:“你在干什么?” “磨刀不误砍柴工,”她回道:“找磨刀石呢,你要不要用?” “……要!” 不多时,船尾后方果然有一巨大黑影悄悄追了上来,正是没有点灯的巡检船。 胡参将对手下士兵道:“动作轻点,万不可惊动贼人。” 一时间,无数鹰爪钩便勾住了前方货船,巡检船适时抛锚,待两船停下后,一群身形灵巧的水军士兵咬着大刀,爬了过去。 “扑通~”不知是谁没抓牢绳索掉落河中。 此时视线不良,胡参将努力睁大眼,也只能隐隐看到货船的轮廓,细节却看不清楚。 按他原定的计划,士兵趁着夜黑无人时杀过去,控制住货船后,再以啸声通知众人。 可这些士兵过去后,除了一开始有些动静后,便再无音讯。 胡参将隐隐感觉有些不妥,正欲挥手再安排下一批人登船时,却听到手下士兵急慌慌而来,“将军不好了~” “急什么?”胡参将怒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又怎么啦?” 士兵指向甲板,“船漏了!” 卫所巡检的船都是木制船,时间一长就会朽烂,按照以前的规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拨银子重修、改造。 但最近连士兵饷银都有拖欠,更别说维修的银子,船只不漏水才奇怪呢。 “漏水就补上啊!” 士兵伸手比了一个好大的圈,“补不了,烂了这么大。”船底的水冒得跟喷泉似的,根本就补无可补。 “不好!中计了!”胡参将立马意识到,刚才的扑通声,肯定是有识水性的人跳河凿船,这艘船要不了多久就会沉了。 为今之计,只能先行抢下对面的货船。 “点灯!”胡参将大刀向前一挥,“杀!” 立时又一批人小心翼翼地爬上绳缆,可待他们爬到一半时,船老大已经命人砍断了绳索,所有人都惨叫着掉落河中。 胡参将狠狠下令,“起锚!”若不是看上了对方的货船,他都想下令将船撞沉。 巡检船虽然大量进水,但还是追上了货船,与之并行在一起,“全体都有,杀!” 可还没等己方士兵杀过去,对方却荡过来一群杀神,双方很快混战成一团。 晋王搭起火箭射了过来,巡检船遇火燃烧,船老大忙掌舵,将己家的船移开一些,避免被火势波及。 官兵的红色军服,在火焰的照射下格外夺目,青盐帮的人一看一个准,以前他们没少跟官兵干仗,下手狠辣。 胡参将也知自己遇上了硬茬,举刀奋力反抗,就在他左挥右砍间,竟然又看到两撇风骚的小胡子。 没错,常小小就是故意化装成男人的,毕竟山不转水转,万一被人认出真面目,她还怎么在外行动。 “是你!”胡参将凶性大发,上回自己兄弟死在他手里,连抚恤银子都没收到,新仇又添旧恨,他恨不得砍了这臭小子,割了他的脑袋瓜子当夜壶。 常小小当然也早已看见他,两人再也顾不得别人,向对方拔腿冲了过去。 第30章 圣杯 “嗖~” 胡参将的脖子立时被一支箭射穿,他口鼻喷血回头望去,原来竟是一位挽弓射箭的少年。 他很想问问这人是谁,竟然如此不讲武德,暗箭伤人。 那边晋王却高声喊道:“小小,咱能不能别那么独,你不是还有我嘛。” 常小小将胡参将踹翻在地,一脸抱歉,“忘了,忘了,下回一定记住。” 她都忘记了自己如今也算有同伙,有些事情,完全可以交待给别人,自己只要专注一件事就行,效率还比以前更高。 巡检船上的士兵见主将都嘎了,纷纷跳河逃生,反正他们水性好得很,很大概率能游到岸边。 柳帮主带着帮众赶在沉船前,将有用的物什都运回货船,船老大见人员全回来后,赶紧连夜驾船逃离事发之地。 雨夜没有目击者,官府就算想抓拿他们,也找不到一点头绪。 随后几天的路程还算安稳,当船只终于抵达目的地---一处野外渡口时,早已等候许久的青盐帮众,立即带着马队过来接应。 柳帮主诚挚邀请船老大加入青盐帮,反正大家如今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而且加入青盐帮后,工钱比一般送货的高多了,还有各种福利待遇,没有其他工作能比这个更旱涝保收的。 船老大听了很心动,“帮主稍待,待我问过老爷的意见。” 老爷?柳帮主环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老人家啊,他正纳闷着呢,却见船老大从船舱里捧出两个大牛角似的物什。 待及时一看,才发现竟是大号筊杯,乃是与神明沟通的工具,据说很灵验。 他先是敬了几柱香,而后虔诚地祷告一番后,问道:“老爷明示,弟子能跟着柳帮主干吗?” 然后将大筊杯举过头顶,往地下一抛,结果显示为阴杯,围观的帮众俱都摇了摇头,看来老天爷都不允此事啊。 柳帮主不服气道:“掷一次哪里就准啊,你再多掷两次,劝劝他老人家啊。” 这么一说也有点道理,万一老爷主打一个听劝呢。 只是很可惜,连掷三次都是不同意,柳帮主不得不放弃,可吴军师突然走了出来。 “这么问不对,咱们青盐帮是跟着晋王干的,你应该问老爷,可不可以和晋王一起打天下。” 船老大转头看向晋王,“你真的是晋王?” “不是……”晋王停顿一会儿接着说,“以前是,但被贬为庶民了。” 龙生龙,凤生凤,皇帝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庶民,船老大捧着筊杯,“那我再问问老爷的意思,若是有一次不同意,这事便作罢。” 而后船老大又执行敬香、祷告的一套程序,跪下问道:“老爷,弟子又来打扰你老人家了,咱就问问,以后能不能跟着晋王干?” “啪~”筊杯在地上摔了几个跟头,所有人的眼珠子也跟着跳了跳。 “哇~是圣杯啊!”帮众立刻大喜,没想到连老爷也看好这个年轻人。 柳帮主有心找碴,“不行,怎么也得掷三次才是,万一刚才他老人家打盹了呢。” 说得好像有些道理,船老大再一次跪下来,将筊杯举过头顶,再一抛,“圣杯!” 连着三次都是圣杯,这概率有点小哈,常小小怂恿道:“这事可要慎重啊,要不再多问几次?” 众人惟恐天下不乱,俱都起哄似地说道:“再试试呗!” 试试就试试,船老大也想看看老爷的决定会不会变卦,结果一直掷到第九次,众人都沉默了。 船老大笑眯眯站起来道:“九为极数,不能再掷了,那小老儿以后就跟着晋王殿下混了。” 而后众人在青盐帮的另一处山寨用过饭后,便算达成了同盟关系。 常小小想到山里老娘,便告知大伙,自己要回洛城去,青盐帮主道:“那我们便也去洛城吧,那里还有现成的房子呢。” 再者,他们还想给晋王一件见面礼呢。 次日一早,柳帮主便带着帮众,护送着晋王和常小小返回洛城。 经过几日的艰难跋涉,常小小终于来到山洞,可洞里却只有孩子们正在玩闹。 “我娘和你们爹呢?”常小小问完,才发现还有几只狼也不见了,洞中只有几匹老弱病残的狼。 大女儿看到这么多男人前来,有些害怕,拘谨道:“前一阵子,你娘突然不见了,我爹和头狼都出去找了,好几天都没消息回来。” 常小小无语问苍天,她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之前她俩从林家村逃出来后,在山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可她娘因貌美,被附近猎户高价卖给醉香楼。 那次是侥幸遇到晋王,才将她娘从楼里赎回来,而这次却又不知会发生何事,按理就算走丢,头狼也能找到,可迟迟几天没回,说不定是遇上了其他问题。 晋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这就进城里打听。” 柳帮主大包大揽,“放心,路引和户籍我都有。” 常小小倒不担心狼群,头狼不在了,其它狼必然会推举出新首领。 如今天气转暖,动物正是最凶猛的时候,孩子们长时间住在山里并不好,干脆也一并带上。 晋王对于进城很有心理阴影,但为了不耽误常小小找娘亲的大事,故作轻松。 为了遮掩身形面容,他还特意贴了假须,用石黛将眉毛画得粗了些,猛地一看就像换了件皮囊,若不是极亲近之人,谁能知道他就是晋王。 一群人背着行李往山口走,而原本守在这里的士兵已经撤走,显然守株待兔的计策已经失败。 来到城门口,士兵见到他们一行这么多人,还带着孩子,看起来像是人贩子,自然细细盘问一番。 可柳帮主给的路引和户藉都是真的,他们找了半天碴,只得以携带物品过多为由,收了些进城费,便挥手放行。 柳帮主仍回到之前的院子,将晋王等人安顿好后,大伙便出去打听情况。 待到晚上,一群人围坐在大厅议事。 柳帮主面色凝重道:“江大哥有消息了,他被关进了林府。” “那我娘呢?”常小小急急追问。 “你娘被林丞相带去京城了。” 第31章 卖身 林丞相?常小小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会来洛城,他不是在京为官吗? 见常小小一脸震惊的表情,吴军师直言道:“我与潘知府身边的陆幕僚有旧,情况属实。” 原来林丞相因晋王失踪一事,打着回乡祭祖的旗号回到洛城,也是巧了,从林家村返回时,便见到了欲要拉常氏回山的江大哥。 毕竟是同床共枕过的人,林丞相立马认出常氏,派人将他俩控制住,但因事涉早年停妻再娶一事,不便将江大哥收入监牢,便委托林府关押。 他自己则带着常氏和随从先行回了京城。 “我娘那张脸就是惹祸根苗。”常小小不住地叹气。 都这么多年了,那老色批竟然还对娘亲念念不忘,不是因为他恋旧情,完全是看上了她娘的美貌。 如今他贵为丞相,没了顾忌,不像以前还要遮遮掩掩,派人暗杀,现在只要将娘亲安置在别院,来个金屋藏娇,不仅没人管,还要夸他一句风雅呢。 “我得去趟京城,我娘怕是已经发疯。” 晋王点头,“我陪你同去。” 毕竟皇后被废,也被囚于后宫,两人的主战场从来只有一个---京城。 柳帮主伸手往下压了压,“不急,咱们一件件来,别忘了江大哥。” 晋王、常小小:“……”惭愧,差点把这位忘了,他的十几个孩子还在院里等消息呢。 吴军师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形图来,“这是林府的布局图,据可靠消息,江大哥目前被关入地牢……” 林家早三代前,便是洛城一霸,子侄兄弟多有为官的,虽然官职不大,但足够庇佑林家兴旺。 他们抢占民宅,扩建宅院,普通百姓谁也不敢说二话,以致于林府形成了如此规模,整一条街都是他们家的。 现在更了不得,府里出了位贵妃娘娘,还是圣上的心头好,立为皇后是迟早的事。 更妙的是,若秦王以后登上大宝,皇后升为皇太后,林家彻底鸡犬升天,泼天的富贵挡都挡不住。 听说林家最近又在圈地、大兴土木,誓要做出一个城中城出来。 “硬闯恐怕容易迷路,不如扮成工匠,先行踩点再说。”吴军师也只是听说地牢,但具体地牢在哪儿却无人知晓。 常小小想了想,林相那个色中饿鬼,如果真想杀了她娘,早已动手,何必巴巴押到京城去?想来娘亲的生命暂时安全,无需过多担心。 “行,那我就去林家当个丫环,先探探路。” 吴军师好心提醒她,“当丫头,得要签卖身契啊。” 晋王忙阻止道:“你一个姑娘家去虎狼窝,实在不安全,还是我们来吧。” 常小小挠挠头,“工匠能乱走?” 她就算再没常识也知道,大宅门里不能随意走动,男子更是不能进入二门,若是实在有非做不可的工程,也早早用布幔遮好。 林家私设刑堂,地牢定然藏在隐秘处,说不好就在后院某个位置呢。 江大叔的大女儿弱弱举起手,“我也可以卖身当丫环的。”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过来,毕竟她是江大叔的女儿,也有发言权,可看起来弱不禁风,别她爹还没救出来,又把她搭进去,岂不亏本。 柳帮主好奇地看向她,“你敢杀人吗?” “我……我会杀鸡。” “哈哈……”众人俱都笑了起来,还真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啊,杀人和杀鸡可完全不一样。 常小小摆了摆手,“还是我去吧,反正都杀顺手了。”她就是传说中林家的克星。 至于卖身契,对她来说,那就是一张废纸,别人或许还担心老子、娘啥的,她没有后顾之忧,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就是。 当晚大家商议后,便各自回房安睡。 次日一早,首次露出真容的常小小,穿着简单的衣裙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行,太危险了。”晋王一反昨日的态度,坚决不允许她去林家。 就连柳帮主、吴军师等人也嘴角抽搐,“算了,咱们要不让江大哥的女儿去试试。” 常小小急了,“干啥呢,不是最晚说好的吗?”再则她露出真容也是有原因的。 林家又不是收破烂的,不是什么人都要,没有一定技术专长,连门都摸不着。 女的进门当丫头,要么厨艺了得,要么绣工出众,或是会梳头、或是会裁衣,总归有一技之长。 可偏偏这些常小小都不会,她的厨艺还是跟狼学的,狼有什么厨艺?她会生火煮熟已经是厨艺高超的表现。 倒是绣工原本可以跟娘亲学一学的,只是她的手指头天天在地上蹭,又粗又脏,摸一摸好料子,都得刮丝。 唯有色字还算可以见人,毕竟常氏就长得美,哪怕一把年纪了,还能让老色批念念不忘,常小小自然遗传了娘亲的美貌。 不过正如常小小所说,美丽的脸蛋总是惹祸,她平常不修边幅,总搞些草液涂得脸上黄黄绿绿的,这次卖身去林府,自然得露出真容,要不,怎么进得了林家大门。 柳帮主想了想道:“那就做好万全准备,等会儿我给你拿点迷药,那玩意儿还挺好用。” 晋王担心极了,“一旦打听到了地牢位置,就赶紧逃。” “没问题,听说林家老爷养了不少女人,争风吃醋的,我躲着便是。”常小小也不想看见林老爷的脸。 既如此,柳帮主和吴军师便分头去做安排。 不出两日,常小小便跟着一群姑娘走进了林府,由于之前的林管家已死,林老爷火速提拔了身边的长随,当了内管家。 牙婆子当先给赖管家行礼,“老身还没得及恭喜赖管家呢。” “管家可不好当呢,”赖管家扫视了其身后的一众姑娘,“这次买人,老爷可是要亲看的,你可别藏私。” 牙婆子甩了甩手绢,捂嘴笑道:“哎哟~侯府是什么人家,老身怎么敢呢,这次可有不少水灵的好姑娘呢。” 赖管家经过常小小时,点了点头,“还不错。” 以前买下人都是由夫人来挑,可自打林大公子被害后,夫人便彻底撂担子,当林老爷听说府里要买人,便吩咐赖管家挑几个好的。 当下赖管家便初步筛选了一遍,将一些姿色不出众的挑了出去,留在小院。 他便和牙婆带着剩下的姑娘去了主院,供林老爷挑选。 林老爷最近憋坏了,啥热闹都要掺一脚,见到这么多姑娘站在阶下,放下茶碗,一步蹿了出来,这个看看,那个摸摸。 “不错嘛,这些丫环很合我心意,都留下吧。” 牙婆子既惊且喜,“这么多姑娘,侯爷都要买下吗?” “当然,老爷不差钱,”林老爷指着一个个的姑娘,挨个说道:“这个可以刷马桶,这个呢可以扫地……” 当指到常小小时,他便道:“这个嘛,可以暖床!” 第32章 三等丫头 主院里里外外可有不少人,林老爷刚说的话,就像长了翅膀似地飞进各个小院。 除了在佛堂礼佛念经的夫人外,其它姨娘们都已经按捺不住想刀人的心。 当然,她们不敢拿林老爷怎么样,毕竟没了林老爷,她们吃什么喝什么,但除掉一个毫无根基的竞争对手,还是轻轻松松。 不过她们也知道,这会儿可不能触林老爷的霉头,只待一段时间后,老爷失了兴趣,才好对其下手。 很快,常小小就被赖管家安排进了主院,先从三等丫头做起,毕竟现在林府也算有身份的人家。 不是什么人一进府就可以进屋子里伺候的,得养养规矩,才能被主子收用,成为最高贵的通房丫头,至于姨娘,那就得看有没有造化生个孩子再说。 常小小进了主院,却没当粗使丫头,但也没资格进屋子端茶递水,她分了一个看门的差使。 相当于门子,谁要来主院,她得赶紧往里通传,待到晚上还要及时关门,外面自然有其它的婆子守着。 规矩看着还挺大的,不愧是盘踞在洛城的大家族。 常小小换上统一的三等丫头服饰,首日上值,就收到无数审视的目光,女人之间的战斗,没有硝烟,全是算计。 比如吃饭时,别人都有的鸡蛋羹,到她手里就没了,再比如,床上的被褥莫名被人浇了水。 接下来的几天更惨,有丫头受姨娘的指示,专门过来踩她脚的。 就连赖管家也收到了某人的好处,罚她去洗马桶,搞得一身臭兮兮,连想让她暖床的林老爷也受不了。 林老爷不是不知道这些小算计,但他就喜欢看后宅妇人间的争斗,享受着所有人为了他而勾心斗角,斗得头破血流。 常小小忍辱负重的这几天,晋王等人也成功混进了林家,当上栽花种草的雇工。 在大厨房吃饭时,几人还远远地见了一面,不过双方都摇摇头,并没有探听到地牢的消息。 这天午后,常小小躲在廊下偷懒,正遇上同样打扫庭院的粗使丫头,作为林府中被压迫的底层,大家都有共同语言,一来二去就聊开了。 常小小递上几块糕点,“你们尝尝,是秋香院送来的。” 粗使丫头甲惊道:“那是给老爷的,就算老爷不吃,也都便宜了他屋里人。” “过了我的手,悄悄昧下一些也没人知道。”常小小很无所谓,反正她过几天就拍拍屁股走人。 粗使丫头乙小声劝道:“下回可别这样啊,这些姨娘们可不是省油的灯,你知道原来看门的丫头哪去了吗?” “被发卖了吧。”常小小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林府只有被打死,扔出去的丫头,怎么可能有卖的。”粗使丫头甲冷冷回道。 林府做为洛城势力最大的家族,一向自恃高贵,只有买人,不会卖人,免得让人看笑话。 但在林府做下人,自签了卖身契的那日起,生死皆由主子们说了算,虽然律法规定不能随意打杀奴婢,但这里的漏洞可多了。 比如有丫环成为某姨娘的牺牲品,毒杀后只说病重不治身亡,回头裹个席子扔到乱葬冈,如果有亲属来告,多给些烧埋银子便是。 而据这几位粗使丫头说,常小小的前任就是因为开门晚了,惹得林老爷生气,一个窝心脚就踹死了。 至于其它的丫头各有各的死法,有被毒死的,有被投菏花池淹死的,大多死于后宅不宁。 “出这么多人命,不管一管吗?”怪不得夫人心灰意冷呢,好不容易护大的儿子,结果还是死了。 粗使丫头甲无奈道:“怎么管?林老爷看上谁,谁就要倒霉,好多人不明不白地就不见了,也没见官府管过。” 常小小心下疑惑,“什么叫不见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人怎么可能会消失不见呢。 两位粗使丫头惊惧地看向四周,压低声音道:“我看老爷瞧你的眼神很不对劲,你最近一定要小心点。” 许是太害怕聊这个话题,两人赶紧起身离开。 常小小顿觉手中糕点不香了,生怕其中有毒,一把扔了出去。 当晚,常小小准备关了院门,便去睡觉,林老爷的贴身丫头出来对她说道:“你有造化了,老爷让你进屋聊呢。” 别人的聊天能使人心情愉悦,但林老爷的聊天会要命啊。 “哦~来了!”常小小暗暗摸了摸大腿,迷药和猎刀都好好地绑着呢。 贴身丫头嗤笑一声,暗道:没想到又是一个想攀高枝的。 平常的姑娘若是听到这句话,多半害怕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虽然最终还是躲不过,但也绝不像这般答应得干干脆脆。 常小小跟着贴身丫头进了里屋,林老爷端着茶笑眯眯地问道:“你也来好几天了,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托老爷的福,学得七七八八了。” “嗯,好好学,老爷会抬举你呢,”说罢,林老爷将桌上的茶水推了过去,“尝尝看,这可是上好的贡茶。” 傻子都知道这茶有问题了,常小小笑笑,“老爷,茶水里是不是下了药?” 窗户纸被捅破,林老爷非但没生气,还很开心,“难得遇上一个胆大的,怎么样?敢不敢喝?” “喝它有什么趣味,我们可以玩点别的呀!”常小小笑眯眯地坐在林老爷的大腿上。 这一招还是当初从醉香楼看到的呢,没想到今天还能派上用场。 只不过常小小的做派,把屋外候着的一等丫头们给恶心坏了,“呸~狐媚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勾人手段。” 林老爷最喜欢被人捧着,若是哭哭啼啼的,只会让他生起暴虐之心,他捏住常小小的下巴。 “你这张脸长得不错,就是手粗了些,不过只要你伺候老爷舒服了,便抬举做姨娘,以后啥粗活都不用干。” “谢谢老爷,奴敬你老爷一杯!” 林老爷大为满意,对屋外喝道:“你们不用在这里侍候了,下去吧。” “呸~”屋外的丫头暗暗唾弃了常小小一番,便关上门出去。 常小小指甲里早已挑了一些迷药,悄悄落入茶盏中,林老爷压根没怀疑,便一气喝下,随即抱起常小小往内室走。 不多时,林老爷便手脚酸软地瘫倒在地。 这会换常小小抱着林老爷往内室走去,屋外不甘心离开的大丫环,看到窗上模糊的剪影,气得直跺脚,“死丫头,看我明天不收拾你。” 第33章 地牢 常小小比屋外的丫头还生气呢,她踢了踢脚下的林老爷,“老色鬼,这么急着下手干嘛?” 她才来几天,还没打探出地牢的位置,这么一暴露,明天肯定要跑路了。 距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常小小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地牢。 她环视了一圈屋内,侯爷的内室装修得很豪华,虽然她不知道家具材质,但看纹理、光泽,绝非普通人所用的木材,指不定是小叶柴檀。 床就更豪华了,竟自带桌柜,宛如房中房,许是传说中的千工拔步床。 常小小去了一趟长庐县,如今已囊中羞涩,当即摘下墙上挂着的夜明珠,开始翻箱倒柜找了起来。 收获还是很丰富的,不仅有各种珠宝玉石,还有大叠大叠的银票。 常小小又一脚踹向林老爷,“乡下人都知道,男人不能藏太多私房钱,果真有钱就变坏。” 将搜刮来的财宝银票用布包好,临出门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把床前一尊金貔貅拿起来,好歹是金的,重就重些吧。 结果没想到才刚拿起,床前地面就露出一个洞口,她耸着鼻子仔细嗅了嗅有股霉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嘿,这林老爷长得丑,玩得花,还在内室玩这个调调? 当下常小小抽出猎刀,举着夜明珠,缓缓走了下去。 地牢不愧是地牢,当真修到地底下去了,就从石壁上的痕迹来看,少说已建好几十年。 估计当初修地道,只是为逃避贼人所用,但现在嘛,则是用来当贼的。 随着血腥味越来越重,再又转过一道弯后,眼前便是一排长长的铁笼。 许是看到了亮光,铁笼里的人俱都发出哭喊之声,声音传到石壁上,连续反弹回来,听起来嘈杂得很。 看到石壁上还挂着灯笼,常小小取出火镰,点燃火绒,提着灯笼来回查看。 她终于知道那些不明不白失踪的人哪去了,原来都在这儿锁着呢,想来都是不从林老爷的烈性女子。 而且还有意外之喜,江大叔竟然也被关在这里。 “各位都安静!”常小小高声喊道,才终于成功地让所有人闭了嘴。 “常姑娘,你是来救我的吗?”江大叔不禁激动万分,他在这里度日如年啊,天天都担心山上的孩子们,还以为要死在地底呢。 “是啊,江大叔,你稍等一下哈,我看看对面有没有出口。” 常小小举着灯笼走到长长的石室尽头,果真有一扇逃生铁门,她略想了想结构布局,发现地牢位置竟还在林府内。 不过问题是,她手中没钥匙,打不开牢笼和铁门。 “你们乖乖地保持安静,我去找找钥匙。”说罢,常小小赶紧返身回去,却见林老爷手脚抽动,似有醒转的痕迹。 便狠狠一脚将他再次踢晕,又在屋内翻找一通,竟在床头找到一处暗格,里面有许多来往书信,还有一串钥匙。 将信和银票揣进怀里,再把金银打包背在身上,连金貔貅她也没放过,又扛着林老爷回到地牢。 常小小把林老爷扔到地上,试着把铁笼一一打开,对得救的姑娘们说道:“林老爷就在这里了,你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我也没资格代替你们处理他。” 这些姑娘所受的苦楚,完全可以体现人究竟能有多恶,随后她便走向后面的铁门,许是锁孔锈蚀了,摸索着好半天才将门打开。 常小小返身回来,便只看到下身烂成一摊泥的林老爷,看他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想必也活不了多久。 “一会儿安静地跟着我,我走,你们就走,我停,你们就停,不许喊叫出声,听明白了吗?” 众姑娘听话地点点头,“我们记下了!” 互相搀扶着跟着常小小走出地牢,推开尽头的木板,外面却是一座正在修建的花园。 想必林家的先祖,是将逃生出口挖出了府外,只是没想到自己后代出息了,竟连这么一大片地都圈了进去。 “江大叔,你在这里看着她们,我看能不能找到后门。” “行,你去吧。” 江大叔示意姑娘们退回地道,自己则蹲在出口处,左右观察着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缩了回去,活像大号的地鼠。 常小小本想找一处角门,毕竟那些姑娘个个带伤,无法翻过围墙,若是从角门逃出去,外面便是街道。 她没找到门,倒看到角落处有一座草棚,里面传来阵阵鼾声。 不多时,一个黑影从草棚钻出来,望月兴叹,常小小握紧猎刀,一步蹿出去对准他的脖子,低声喝道:“别动!” 黑影想回头看看是谁,却被她喝止住,“想死是吧,说了别动!” “不是,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常小小探头一看,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抱歉,一时还没适应你的新形象,而且你身上啥味啊,都臭死了。” 贴了一脸络腮胡的晋王,很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胳肢窝。 通常来说,主家请雇工干活,都是包吃包住的,但林家小气得紧,只包吃,住的话只让他们在空地搭草棚子,每天干活,又没地洗漱,可不就臭了。 “你怎么来这了?”晋王知道她在主院当值,这里距离主院还挺远,中间隔着甬道,有不少护院、婆子守着。 常小小便把今晚发生的事简略说了,晋王开心道:“那敢情好,我去叫人。” 他在这个地方待着实在没有安全感,每天都在林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晃荡,心里压力好大,之前的遭遇确实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 再加上忧心常小小的安危,更是夜不能寐,索性起来赏月。 晋王快步来到草棚,将众人摇醒说明情况,猴子乖觉得很,当下去扛来一架梯子,“翻墙走吧。” “等等~”常小小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牙人呢?” 他们都是牙人送来的,牙人作为中间介绍人,怕是会被官府追查,也得通知她一块逃才是。 吴军师微微一笑,“无妨,我早已安排她逃往他乡了。” 只要几人逃了出去,就跟鱼游大海似的,官府想查都不知从何查起。 既然没有后顾之忧,常小小大手一挥,“那走着吧!” 深更半夜的洛城,街上空无行人,就连巡检守卫也偷偷躲起来喝酒、打牌,敲着梆子的更夫,边走边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正喊着呢,便见街角立着一群女鬼,低着头,披散着头发,嘴里呜呜哭着,“我好惨呐……” 第34章 选择题 更夫常年行走在黑暗中,奇奇怪怪的事情见得多了,根本不带怕的。 就连上头想给他派一名搭档壮胆,他也再三婉拒,“即便有鬼又怎么样呢,哪有人可怕?” 他自恃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就算有恶鬼索命,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不会索自己的命。 这么多年,更夫见过在黑暗中躲藏的乞丐,看到过杀人越货的强盗,但还真没见过鬼。 不过,老话说: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 更夫看到拐角处一群头发披散着的女鬼,再看看位置,不正是林府嘛,坊间传言那里可死了不少女人呐,顿时吓得全身哆嗦。 他想起自接过更夫一职时,师傅曾有嘱咐,“人有三把火,若是火焰低了,容易见鬼,到那个时候就该改行了。” “妈呀!”更夫吓得连梆子都甩飞了,撒腿往回跑。 “胆子这么小,怎么当更夫的?”常小小示意姑娘们把头发挽起。 晋王看了看姑娘们身上的血衣,叹道:“也不怪更夫,看起来确实惨。” 说得姑娘们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本躲在暗处的更夫,听到女鬼如泣如诉的声音,头皮都炸了,“啊~有鬼啊!” 柳帮主催着众人快走,“赶紧的吧,这一嗓子肯定能把巡检招来。” 从这里到他们藏身的小院,还有一段距离,所有人都加快脚步,有些帮众顾不得男女大防,将受伤的姑娘背起来就跑。 终于赶在巡检人员追上前,安全回到落脚点。 天还没亮,巡检士兵就开始挨家挨户搜查,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天天查,查出啥了,还让不让人过日子啦!” “一大早就没个消停,不睡觉啦。” 不过更多的百姓都已经麻木了,“查吧,咱家里穷得叮当响。” “反正我们一大家都是良民。” 官兵上门搜查,也有些态度好的士兵劝道:“大伙都配合一下啊,咱们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态度不好的,则凶巴巴吼道:“若有违抗者,统统都当同犯抓起来。” 有百姓与士兵关系交好的,偷偷问道:“这是又怎么了,上回不是才查过吗?” “你别跟其它人说啊,昨晚林老爷被人杀了。” “嘶~林家这是祖坟出问题了吧,怎么接二连三死人?” 士兵不屑地撇撇嘴,“都是报应,唉~你别传出去啊。” “好的,保证不说出去!” 不到中午,全城都知道林府又出大事了,这可和之前林公子不是一个级别,毕竟林府大大小小的公子有很多,但林老爷只有一个。 如今城中传什么的都有,有说贵妃德不配位,给家族惹祸的,也有说是晋王回来报仇。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对林府在洛城的所做所为,看得真真切切,如今林老爷暴毙,百姓表面无动于衷,实际暗中纷纷拍手称快。 但潘知府、黄太监等人慌了,这可是贵妃的亲弟弟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弄不好乌纱帽不保。 “一定是晋王干的!”潘知府急得团团转,“接下来他的目标一定是秦王,不得不防啊。” 黄太监冷静道:“废王的羽翼已被剪除,他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王爷,无权无势,怎么可能连连犯案,这其中必然有人在帮他。” 潘知府想了想最近接手的案子,便道:“之前的私盐贩子,会不会和晋王有联系?” 私盐贩子有自己的情报网,而且有人、有武器,完全可以配合着晋王打击林府。 晋王若是在民间振臂一挥,聚众作乱,那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若真是废王,咱家得想个辙,呃~不如设个请君入瓫的局。”黄太监敲了敲桌子,心中已暗暗定下计划。 潘知府送走黄太监后,找到自己的幕僚,“陆兄,以后万万不可再收盐帮的孝敬了。” “大人是担心晋王和盐帮有所勾结吗?”陆幕僚小声问道。 “这不明摆着嘛,”潘知府忧心忡忡,又道:“林老爷被发现死于地牢之中,那地牢中还关押了一位姓江的私盐贩子,如今也不在了,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陆幕僚走到门边,将门口守着的小吏支走,这才又小心关了门窗,拽着潘知府按到桌前坐下。 “潘大人,你觉得这天下以后会是谁来坐?” 潘知府闻言惊得目瞪口呆,他只是一名流官,谁坐天下,他就给谁管理子民,这个问题不是他该想的。 真当朝中重臣是吃干饭的吗?他们谁不是早早就开始安排了后手,这里面多少阴谋诡计,人命、金钱全堆上,才能保证自己心仪的皇子坐在皇位。 “陆兄,你不要吓我啊,我还年轻。”潘知府他只是有些贪财,又不是想死。 陆幕僚扶着他哆嗦不止的身体,认真道:“潘兄,富贵险中求,你仔细动动脑子,到底谁才可能登上皇位?” 潘知府和陆幕僚可是多年的同窗,两人一起嫖过娼,一起落过榜,同富贵、共患难,情谊非一般人可比。 他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谁能继大统? 从目前形势来看,无疑秦王的赢面是最大的,毕竟子凭母贵,林贵妃只要再熬一阵子,就能封后,秦王无疑是储君。 而且林家还有一位相爷在朝,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但反过来想一想,秦王当皇帝真就这么好吗?看看洛城的林府是什么德性就知道了。 他虽是在外为官,但时常能收到京中同年好友的消息,比如皇帝开始贪图享受,很久没上早朝,比如秦王大兴土木,仿酒池肉林,每晚贪欢。 以前皇后以身作则,宫中喜简洁风,但如今的贵妃却奢侈无度,宫中所用,无一不精。 这样下去国库必然空虚,若万一遇上水、旱、蝗灾,无银赈济,流民失所,国家危矣。 潘知府越往深处想,冷汗冒得越多,原来这个问题,不是问谁可以登上皇位,而是问谁有德性配当皇帝。 这不是问答题,而是选择题,还是一道要命的题。 潘知府擦了擦头上的汗,“陆兄,你容我好好想想。” 他失魂落魄地往后衙走,突然李捕头冲了过来,将他撞个倒仰。 还不待潘知府发脾气,李捕头擦着满头大汗,嚷道:“大人乱了,全乱了!” 第35章 发卖 李捕头倒说对了一件事,潘知府这会儿脑子正乱着呢,他没好气地喝斥,“府衙之内,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李捕头告了一声,急急说道:“侯府这会乱套了,林夫人出来主持大局,正在发卖小妾和通房丫头呢。” 嘶~死了一个林老爷,又站出来一个林夫人,过几天不知道会不会出冒出来一个林老夫人,这得是没完没了吧。 不过主母发卖小妾可不对呀,这不合律法嘛,事关侯府脸面,他还真得过去看看才行。 不多时,潘知府带着衙役赶了过去,果见门前一堆女人哭着喊着,但却被护院给拦住了。 一身缟素的林夫人站在阶上,平静无波地说道:“老爷死了,府里也容不下那么多女人,这便赐你们一些嫁妆,寻人再嫁吧。” “我是良妾,你不能赶我!” “侯爷一死,你就容不下我们,我要告官。” “生是林府的人,死是林府的鬼,我就不走。” 阶下的女人哭嚷着,声音吵得人脑仁疼,潘知府很庆幸自己站得远一些,要不那些女人估计都会扑上来,把他的官服扒了。 林夫人却心意已决,当下从贴身丫头手上接过一叠子卖身契,“我也不要你们的赎身银子,现将身契还给你们,各自回家吧。” 这下哭闹的女人更多了,围观人群闻声而来,越聚越多,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八卦。 “这些丫头多是被林老爷收用过的,谁会要啊?” “我要啊,你看不用花银子买,人家还有陪嫁呢,收到家里,过个一年半载再生个胖娃娃,老婆、孩子热坑头,岂不美哉?” 旁边的人顿时笑了起来,“你倒不客气,还想白养人家的儿子吗?”半载这不是给人喜当爹吗? “可怜呐,有好些姑娘都是被父母卖进林府的,这会儿回家,保不齐又能再卖一回呢。” 可再卖一回,哪有好人家要,只能往暗娼门子里送了。 果不其然,人群中很快钻出来几个男人,拉扯着女人道:“别怕、别怕,大伯再给你寻个好人家。” “这么多年,在侯府吃香的,喝辣的,攒了不少银子吧,赶紧拿出来孝敬你老子啊。” 人性的黑暗在此刻又放大了,不少百姓同情心泛滥,“侯府是不是惹到啥不干净的东西?尽出人命,还往外撵人,这是败家之相啊。” 以前的林府只有病死出府的,还真没往外赶姨娘和通房丫头的。 衙役在潘知府的示意下,纷纷上前开路,没一会儿,潘知府就来到林夫人面前,“夫人,侯爷尸骨未寒,此时遣散仆从是不是不太好?” 林夫人略行了礼,只一句话就将潘知府给顶了回去,“此乃我侯府家务事,大人就不要多管了吧。”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潘知府也不想触霉头,李捕头说是发卖小妾,可实际上林夫人不仅没卖,还贴了嫁妆。 看着阶下一群女人哭喊着求他做主,搞得潘知府头疼不已,“夫人,若是她们告官,恐于侯府名声有碍。” “名声?”林夫人笑了,“儿子死了、夫君也死了,我一个妇人还要什么名声?” 潘知府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光脚不怕穿鞋的,那些被赶出府的良妾若是想告官,怕是林夫人宁愿舍了银子,也要陪到底。 如今林夫人才是侯府里的掌权人,她要收养哪个孩子当嫡子,哪个孩子就能成为未来的侯爷,其它人只有依着她性子来。 “夫人请节哀。”潘知府灰溜溜地走了,正如他灰溜溜地来。 见知府也败下阵来,女人们惊了,随着林府大门关闭,已有不少地痞、流氓像闻着鱼腥味的猫,悄悄地摸了过来。 女人们见入府无望,又担心被抢,忙抱起箱笼跑了,有的去投靠亲朋好友,有些抱成团租了间小院栖身,还有一些人则去了尼姑庵。 柳帮主站在人群中看完了全程,扭头对晋王道:“本来想亲手送殿下一个礼物当见面礼,如今常姑娘却提前送了,下回再送给个好的给殿下。” “柳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咱们还是以大局为重。” 林府不过只是秦王的一枚马前卒,接下来必有后招,他们如今得步步为营,绝不能行差踏错。 晋王等人回到小院时,常小小也已去药堂开了药回来,问众人,“她们都是被家里人卖掉的,可怎么安置呢?” 之前问过这些姑娘,都说不愿回乡,反正就算回去了,也无立锥之地。 吴军师笑笑,“这倒不用咱们操心,我看帮里好些小伙子比你还急。”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指不定在姑娘们养伤的这段时间内,便有看对眼的呢,若是能成家就更好了,也免得那些老光棍们出去胡混。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常小小也不好横加干涉,给姑娘们上完药后,她便去找江大叔问话。 “叔,我娘怎么回事啊?” 江大叔便将情况慢慢道来,原来自常小小离开后,常氏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还往山下走,但因为有狼群护着,并未发生意外,每回都能及时找回。 那天,他一觉醒来,又没见到常氏,在狼群的指引下,急忙出山寻找,没想到竟在官道上看到常氏。 那会儿常氏好像失了魂一样,只顾着呆呆地走,脚都磨出血了都没感觉,就在江大叔想要背她回去时,一辆马车停住了。 江大叔歪头想了想,肯定道:“那人唤你娘为婉娘,只是你娘一看到他的脸,就喊打喊杀的,嚷着要杀掉负心汉。” “是林士化!”常小小作出解释。 本来林丞相还不能肯定她是常氏,毕竟十几年不见,模样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可常氏见到他,便想暴起杀人,此举无疑自证身份。 林相派人将他们控制后,便问江大叔是常氏什么人,江大叔见他们这群人都身着官服,怕暴露自己逃犯的身份,便道:“常氏是我浑家。” 结果惹来林相一阵拳打脚踢,而后又被其护卫一棍子敲在脑袋上。 常小小听完气愤不已,“林士化这个老色批。” 江大叔却摆摆手道:“我看他倒不是见色起意,倒像是为了另一桩事而来。” “什么事?”莫不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想想身上竟流着负心汉的血,也够呕得慌。 江大叔摸了摸脑袋,仔细回想后,迟疑道:“林士化好像在逼问你娘,问总掌柜在哪?还有什么大生意,哎呀,当时脑瓜子嗡嗡的,没太听得清。” 常小小倒是知道娘亲是松花府首富的女儿,但所有商铺不都被林士化给抢走了吗?还有什么生意? “我得去京城一趟。” 第36章 罪证 当晚,众人商议了接下来的计划,他们决定兵分两路。 一路由龙重四带队,和柳帮主一起将流放于各地的侍卫解救出来,主打一个先礼后兵。 这其中,凡是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实在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给出问题的人。 常小小很大方地将林府银票掏了出来,拍在桌上,“有了它,一切都好办。” 事实证明,没有谁不能被钱收买,如果有,那肯定是钱没给到位。 柳帮主笑笑,“我们此行都在苦寒之地,那里可不流通银票啊。” 呃~这倒是个问题,如果这会儿去洛城钱庄,拿银票换现银,怕是立马就会被钱庄发现,扭解送官。 “钱的问题不用担心,”柳帮主继续说道:“我打算组个商队出行,在那种地方,物资比银子管用。” 说的也是,苦寒偏僻的地方,给银子也买不到东西。 另外一路,则是常小小、晋王一行,乔装改扮,从运河进京,暗中查探消息,联系故交,伺机救出常氏。 至于洛城这边的私盐销售,自然还是由江大哥等原班人马负责。 接下来最关键的便是户籍和路引,没有这两样东西,他们寸步难行,看来明天还得去府衙一趟。 没想到,次日一早,不待吴军师去找人,对方竟然先一步来到他的小院,唬得其它人慌忙躲到密室不敢出声。 “陆兄,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吴军师请陆幕僚坐下。 “其实不知,纯粹只是过来碰碰运气,”陆幕僚笑笑,“看来今天我的运气不错。” 两人坐下喝茶,由于曾是幼时同窗,说话也比较放得开,吴军师随口提起,“我们最近要拓展业务,需要开些路引,若是有户籍就更好了。” “呵呵~”陆幕僚盯着吴军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我兄弟多年,不如实话实说,是不是给晋王开的?” 密室中,柳帮主的拳头立刻硬了,“待我杀了他!” 晋王忙拉住他,“使不得,如果他当真要抓我的话,就不会孤身前来。” 陆幕僚虽然没有任何官职在身,但却是潘知府的左膀右臂,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就是潘知府的代言人,这不是其他佐贰官能胜任的。 吴军师愣了一会儿,随即笑得前仰后合,“陆兄,你现在越发会说笑了,之前不是说晋王抑郁成疾,薨了!” 当然,晋王被贬为庶民,官方说法只能是病故。 “具体什么情况,吴兄比我清楚,良禽都知择木而栖,更何况潘大人只想做清、慎、勤的好官罢了。” 两人边喝茶、边扯着阴阴阳阳的话语,聪明人之间,斗得全是心眼子。 陆幕僚虽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但至少开了一个好头,“吴兄所需的东西,我早已妥当,另外还有好几份无记名的度牒送上。” 度牒虽然是出家人的身份文件,但也是国家危难之时敛财的手段。 前一阵子,朝廷为筹集饷银,特地卖了几千张度牒,潘知府便也托人买来几张,这次权当见面礼送给晋王。 待陆幕僚告辞离开,众人纷纷从密室中走出来。 柳帮主打开度牒,果真姓名处一片空白,除了盖有礼部印章外,其它内容可以随意填写。 有了这玩意,个人不用交税不说,还能去其它寺庙、宫观挂单,正大光明地混吃蹭喝,运气好还能领一笔单费。 “好东西啊,真遇到官兵来查,直接便可扮成道人离开。”柳帮主拍了拍手上的度牒,叹道:“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我给他们送礼的。” 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晋王对柳帮主道:“此人倒是可以争取一二,多个朋友多条路,也等于少一个敌人。” 柳帮主点头同意,“嗯,没问题!洛城是林贵妃的娘家,若是有什么异动,潘知府也能通风报信。” 说到信,常小小突然想了起来,“对了,我从林府中还找到一些信,就放在枕头下,还没来得及看呢。” 依着常小小的性格,只有银票才有资格长久地躺在她怀里。 众人急催道:“赶紧拿来,指不定其中有什么贪赃枉法的罪证呢。” 常小小飞快地将信取回,大家一起拆开看,能被林老爷藏在暗格里的信,自然非同小可,里面大多数是秦王的信件,也有部分林贵妃的。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林贵妃的根基的确不深厚,在外的帮手不多,除了林丞相外,就只能依仗林老爷。 可惜林老爷的才学有限,只能帮着做些不入流的行当,就比如其中一封信中,交待他去收购一批木材送到京城,有人会出高价收。 这一来一去很轻松地就能完成敛财过程,怪不得一个有名无实的侯爷,竟然有如此多的银票傍身。 秦王的信就不一样了,竟直接说哪里有个官职空缺,让侯爷安排子侄过去或是卖给出价最高的某人。 敛财手法多样且隐秘,而且来钱非常快。 常小小哪里知道官位还能买卖,“不是考科举才能封官吗?怎么还可以买官,要不我们也去买一个?” 晋王叹息不已,“卖官鬻爵,取祸之道,怎么能长久?” 历朝历代这种事其实不少,多发生于国库不丰之时,皇帝让百姓纳捐,授个爵位之类,以应对战争开支。 但像秦王这般为己谋私,且胆大到卖官的行为,确实罕见。 “嘶~”柳帮主摸着下巴,纳闷不已,“这母子俩莫不是穷疯了?赚钱怎么比我们还猛?” 知道的,晓得他们是贵妃、王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哪个山头的劫匪呢。 吴军师讥笑道:“久贫乍富、久贱乍贵,有着一样的报复性心理,他们需要名、利,满足日益增加的贪欲。” 世人大多如此,乍富之后,只管挥霍,结果不出几年,便又会返贫。 而且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想要再重新端正态度再出发,也非常困难。 晋王紧皱眉头,“长此以往,朝纲必乱,若是遇上天灾、人祸,恐生民变。” 见众人愁眉紧锁的模样,常小小便将信件收了起来,“先顾着眼前吧,这些可都是罪证,以后再找他们算帐。” 第37章 客栈 几天后,两支商队一起出城,在城外长亭挥手道别后,一支往西去柱州,一支往南,搭乘船老大的货船,再北上通过运河,前往京城。 船行河中,两岸春光无限,可常小小却无心欣赏,她现在看到晋王就想跑。 “仔细听,我现在说的就是官话,舌头要捋直了。”晋王逮住常小小,要教她正音。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京城和洛城距离何止百里,两地的语言差异还挺大。 像常小小每次进洛城,都没有受到过多刁难,就是因为她说的是一口纯正的洛城话,但换作是其它外地人士,不知道要查多少遍。 可如今他们要去京城生活,如果还操着外地口音,就连买菜都要比本地人多掏些钱。 而且京城的治安条件可比洛城强多了,若是某巷子来了外地人,大家都会暗暗观察,确保不会因此人导致街坊四邻受牵连。 但如果能说一口官话,立马就从流民变成高贵的本地人,少了许多审视的目光。 “啊~我哪儿说错了?不一样吗?”常小小觉得自己说得棒极了。 晋王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明明每个字单独拎出来发音都对,但整句话说出来就不是那个味。 猴子在一旁听了他们说了老半天,在一旁举手道:“我见过说官话的商人,鼻孔都是向下看人的。” 这么一说,晋王突然明白了,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城里人天生就有优越感,看谁都是乡巴佬,语调中隐隐透露出一股傲慢来。 “语气要缓一点,带点居高临下的味道。”晋王摆着架子做示范。 常小小倒还没有什么感觉,猴子却觉得双膝发软,对,就是这种草菅人命的感觉,果真是王爷,天生就有一股威严。 学会了京城官话之后,晋王还要示范正确的说话表情。 常小小抬起脖子,鼻孔朝天,眼珠子朝下瞄着,“是不是这样的?” “呃~”晋王顿觉不对,“太过了,这样走路会摔跤。” 常小小经过多日练习,终于学会了传说中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的说话神情。 “还行,偶尔这样就成,时间长了,我真担心你会挨揍。” 晋王不禁反思,难道以前的自己也是这副表情?嘶~怪不得交不到朋友呢。 船老大一路将他们送到京城码头,再三叮嘱道:“殿下,京城生活不易,千万保重!小的就在附近运货,若有难处便来寻我。” “好,我会小心的。” 几人从船上推着装有洛城商品的独轮车进城,毫不意外,京城守兵将他们的商品都进行了开包检查,并征收过税,查了路引,方才让他们进城。 常小小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城池,主街宽得可并行十辆马车。 晋王主动介绍,“这是朱雀大街,往南都走这条官道。” 常小小还心忧娘亲,便问道:“那林士化住在哪儿?” “丞相府等高官显贵都住在皇城,咱们可买不起那边的房子。”寸土寸金的地方,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此时,他们进入的正是外城,三教九流的大部分普通人都居住于此,由于京城人口众多,外城的房子鳞次栉比,到处都是违规扩建的棚子。 现在摆在常小小面前的是,他们要住在哪里。 晋王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但也仅仅熟悉宫城和皇城,对于内城和外城不甚了解。 他提出建议,“外城人多,正好方便我们藏匿,不如先住几天客栈,再找牙人租间小院。” 几人边推车,边找客栈,外城有不少小客栈,但竟按床位算钱,一间屋里放好几张床,陌生人都住在一起。 常小小真是开了眼,“掌柜的,咱们走南闯北,也没见过这样的房间啊。” “客官有所不知,”掌柜好脾气地解释,“我这里看起来虽简陋,但胜在便宜,像赶考的学子、贩夫走卒,本就手无余钱,反正只是睡觉罢了,并无影响。” 猴子在一旁补充:“这种比大通铺还是好些。” 车马店的那种大通铺,十几人睡一个铺上,呼噜声此起彼伏,还有一股股浓郁的脚臭味充斥鼻间,跟青盐帮的房舍也差不了多少。 掌柜的见他们似有退缩之意,急道:“京中好客栈当然也有,但大多数都跟咱家一样,就连好些京官也住这呢。” 常小小身怀巨款,实在没必要委屈自己,便摇头离开。 晋王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曾听说给寺庙添点香油钱,也能住宿,而且还很清静呢。” “也行,我们还要打听消息,清静点也好,”常小小走出去没多远,便在街边看到了熟悉的招牌,立时开心一指,“有了,咱们就住这!” 不愧是大型连锁客栈,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开了店,看其规模还真不小啊。 猴子赶紧推着车子,追上了两人。 “悦来客栈,”常小小越看这名越亲切,颇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小弟,怎么样?” “还不错啊,比洛城的悦来客栈好多了。” 小二喜得满面红光,“客官好眼光,全天下那么多悦来客栈,就我们是最好。” 虽然地处外城,但占地面积大,而且服务多样,有很多进京述职的官员,都指名要住这昵。 不过当常小小打算订一间房的时候,小二有些吃惊,“你们三人就订一间?” “怎么?不可以嘛?”虽说穷家富路,但该省还得省,京城居,大不易呢。 小二赶紧换上职业笑容,“可以的,我们有大铺,挤挤也行。” 悦来客栈的占地面积很大,服务设施齐全,将商品寄存在店内后,常小小一行人便去逛皇城。 从外城到内城很顺利,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甚多,但从内城到皇城,人流突减,守卫的军士也陡然增多。 守门士兵在查验他们户籍时,幸亏有晋王一口地道的官话,才得以进入皇城。 相比于脏乱差的外城,皇城干净多了,大街两边的豪宅门前几乎都有大石狮子镇宅,个个威猛非凡,普通人来了,不自觉地就会矮了半个身子。 但常小小和晋王,却面色自然地往前走,他们一个是见怪不怪,另一个是没有什么尊卑观念。 反倒是猴子的腰越弯越低,常小小不明所以地问道:“你怎么了?肚子疼?” “奇怪了,小的到了这里,竟有些自惭形秽。” 晋王好奇地看向猴子,明明之前雨夜报信之时,胆气还很足嘛,现在怎么萎了?“怕什么,挺胸抬头收腹,别让人看低了。” 常小小正继续要往里走呢,却见各府里出来了不少下人,有挑着担、推着车的,正络绎不绝地往城外而去。 “劳驾问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第38章 皇城 被拦住的汉子见他们一身的着装虽然简单,但久在富贵人家做工,早已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看出其中两位绝非普通人。 再加上他们说的官话中,还隐隐带着点贵气,汉子当下便认为,许是某府的贵公子带着仆从,玩微服出游的戏码。 “公子有所不知,这不是马上要关城门嘛,小的们都得赶回家去呢。” 虽然皇城居住人家非富即贵,但也需要不少穷人帮着打理生活,像有些脏活、累活,就连府里下人都不愿做,还得他们来。 他们每天早早从外城挑着担子,送水、挑柴等物进入皇城,供给高门大户家常所需,再趁着众人还没起床时,将夜香等垃圾拉到城外处理。 还有些人本是各府的仆从,年纪大就另置了家室,白天去主家干活,到天快黑时,才匆匆返回在外城的小家。 也正是得益于他们提供的廉价劳力,皇城内才能如此干净、气派,各府的主子们才能不沾染一丝烟火气,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 “原来如此!”晋王行礼道谢,汉子却侧过身子不敢受他的礼,而后匆匆挑着担子,跟着大部队离开。 晋王问完后,想了想以前的生活,他自出宫开府后,王府一直都有专人专职管理,还真没注意,原来光鲜的生活下,还有这么多人在任劳任怨地工作着。 眼看着时间不多,他也不敢多耽搁,指着前方道:“那里就是晋王府,距离此处倒不远。” “是你家吧,那过去瞧瞧。”他们又不是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圣人,当即举步前往。 拐进一条僻静的街道,迎面就是两尊灰头土脑的石狮,显然久无人打扫,而大门则被贴上了封条,阶下长出些许绿草,檐下还挂不少的蜘蛛网。 “嘶~这么好的房子就这样空着?”常小小不禁大为可惜,外城的百姓都快挤成一锅粥了,这里好好的房子空着,岂不浪费。 谁都知道房子久无人气,便容易朽坏,可惜啊可惜。 “也空不了太久,指不定会赏赐给别人住。” 不过受宅邸的等级制度约束,像王府这种高规格的建筑,普通人无福消受,按理来说,它的下任主人,最有可能是秦王。 但据小道消息,秦王又新建了一座更好、更大的王府,这座老破小根本不入他的眼。 “丞相府又在哪?不知道我娘在不在?” “丞相府不在皇城,”晋王解释道:“皇城主要住着太监、宫女,还有皇亲国戚,其他大臣都在内城住着。” 常小小急道:“那我们赶紧去内城瞧瞧啊!” 晋王来到街口,遥看了不远处朱漆黄顶的宫城,要论起来,他住在宫里的时间可比在府里长。 都说有爹娘在的地方就是家,可如今他来了,不仅无法进去,还得小心遮掩身形,混得像过街老鼠。 晋王眼眶泛红,也不知道母亲后在宫中怎么样了,那些曾经受到母后恩惠的太监和宫女会善待她吗? 正在抹泪间,一道身影快速从他脚边窜了出去。 “啥玩意儿过去了?”猴子惊呼出声,而后又见黑影快速返回,这次他看清了,“我kao,好大的狗!” 黑影扑到常小小身上,兴奋地扭着身子,摇着铁棍似的尾巴,哈喇子都甩了出来。 一旁经过的人群还以为是疯狗伤人,都举着扁担要冲过来解救,晋王一眼认出是头狼,便伸手拦住众人,“是走失了的狗,遍寻不着,原来在这。” 有人也认出狗来,便道:“哦,原来是你们家的啊,长得怪吓人的,得是跟狼配过种吧。” “之前见过几次,每次追过来,就跑进王府里,咱们也不好再追。” “长得大是大,但却没伤人。”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顺便看看热闹,而常小小也开心抱着头狼,在地上兴奋地打滚,“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呜呜~”头狼疯狂地摇着尾巴,摇得就像好久没见到主人的哈巴狗,一点不像山林中的狼王。 晋王对围观的人群解释,“这狗是跟狼配种生下的,长相凶了点,但不咬人。” 猴子心有余悸,护在晋王身前,他可是在山里生活过的,这怎么能是狗呢,明明就是狼啊。 “忠犬啊!”人群见没有危险,便三三两两散了,他们还得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去呢,这段距离可不近。 常小小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头狼,便也赶紧跟着众人出了皇城。 到了内城,头狼咬着常小小的裙子往一个方向走,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小巷子停下。 “我娘在里面?” 头狼蹲坐在地,这意思很明了,毕竟当初林丞相劫走常氏后,一路快马进京,头狼循着味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晋王四下张望,“这里好像就是丞相府的后院。” 猴子快步走出小巷,问了经过的小货郎,而后又跑回来,“没错,丞相府的大门就在前面那条街。” 丞相府虽然没洛城林家大,但占地面积比内城一般宅邸还是大些,常小小倒是想翻墙进去找,可这里地形不熟,想要找人谈何容易。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回去再重新计划。”晋王见有人正看过来,忙止了话头。 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门后估计也不低,再加上有不少人进京只为走后门,为免引人注意,还是尽早离开。 随后几人赶在宵禁前,返回外城客栈,小二看到头狼时,一脸纠结,这也太大只了吧,客人有带小型宠物,比如金丝雀、狸奴住店的,但像这种牛犊大的狗,是不是得拴在马厩里才安全? “放心,它很听话,不咬人!”常小小对头狼道:“坐下!” 头狼依言蹲坐在地,眼光挑衅地看向小二。 “真听话嘿~”小二伸手示意,“来,打个滚~” 头狼翻着白眼,不情不愿就地一滚,小二惊得睁大眼,对常小小道:“客官,这狗卖不卖?敝店还缺个看门的。” 众人:“……” 小二见他们摇头,甚感可惜,不过可以确定大狗懂人性,想必不会无故咬人,便允他们带狗入住。 回房吃过晚饭后,几人凑在蜡烛下商量下一步计划。 “住在客栈甚为不便,明天便去寻牙人赁个小院子。”晋王皱眉想了想,“你说咱们要不要做个小生意?” 常小小点头同意,“好啊,不过做啥行当?” 他们三人都做过私盐贩子,但是在京城这地界,肯定不能顶风作案。 “要不,做豆腐吧,”猴子建言道:“这个稳赚不亏,就算没人买,还可以做成霉豆腐、臭豆腐,不会折本钱。” 常小小一想也是啊,开店做生意,得考虑万一卖不掉,怎么处理的问题。 最终经过商议,三人一狼定下经营项目,“卖猪肉!” 第39章 肉铺 虽然卖豆腐也挺不错,但制作豆腐是一门技术活,而且很辛苦,人间三大苦,撑船打铁卖豆腐,这种苦头实在没必要吃。 且三人都没有相关从业经验,豆腐加工的生意看来是做不成。 当然他们还可以开茶馆,这个轻松些,只要供应不同茶叶,再买些别家店的点心就成。 但这一行竞争激烈,满大街的茶店、酒店多如牛毛,估计开了铺子,也没几位客人上门。 就算有生意,猴子和常小小看着也不像雅人,遇到刁蛮顾客,一旦压不住脾气,估计没几天还得转让他人。 最后,还是常小小拍着桌子道:“咱们还能饿死不成,不如就当屠夫卖猪肉。” 晋王、猴子惊得下巴都掉了,“啊?”这是啥脑回路啊,咋想的。 晋王咽了咽口水,“杀猪?杀猪也行,要不买几头猪,我先练练手。” 之前他养尊处优,就连蚊子都没打杀过一只,好好地突然上强度,有点紧张。 猴子鼓起细胳膊,满脸信心道:“杀猪这活交给我,保证能把猪杀死。” 至于是失血跑死的,还是被刀割得痛死的,就不用太在意这些细节,反正终归是可以把肉放到案板上。 “说啥呢,”常小小疑惑道:“杀猪当然是我来,卖肉的话,一来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各大府邸探听消息,再则卖不掉的骨头还给喂给狼吃,多好。” 说到骨头,头狼激动得哈喇子都流了下来,它就知道,这一趟没白来。 可怜它一路翻山越岭,追着林丞相的车队,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早已饿得皮包骨,是应该好好吃肉补一补。 老话说,隔行如隔山,至于怎么开一家肉铺,他们还得学习一番。 次日,外城郑记肉铺,郑屠夫发现自打开铺营业后,不远处的扁食铺子有三人一狗总盯着他看,看得他得全身发毛。 狗盯着他,这倒挺理解,毕竟自己这一家肉铺,养活了附近不少的阿猫、阿狗。 但那三人怎么回事? 第一天,他还能把三人当成乡巴佬进城,没见过世面,自己只顾着卖肉。 可到第二天、第三天,还被人盯着,他就有了危机感,莫非是想偷肉?亦或者是来找茬的同行? 脑子里东想西想,搞得他切肉时走神,差点把自己大拇指给剁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提着剔骨刀,径直来到扁食铺子来找三人。 谁不知道屠夫杀气重,脾气不好,扁食铺子的掌柜忙赶来相劝,“大兄弟,消消气,可千万不敢动手啊!” 这可是天子脚下,大家都是进城赚点银子,混口饭吃的,若是杀了人,惹上官司,这一辈子就彻底交代了。 “掌柜的,你也看见了,他们连着三天盯着我铺子,不是心怀歹意,又是什么?” 晋王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屠夫是来找他们麻烦的,遂抱拳道:“郑兄莫要生气,只因我们也想做这行,却又没人领进门,便想偷师,还望原谅。” “那你们明说便是,怎地行事如此猥琐?”郑屠也是个干脆人,“若想学,过来近看便是,我还以为惹了啥仇家呢,搞得我两天都没睡好觉。” 误会解开,三人一狼果真站在铺子旁边细看,郑屠也不藏私,指着半扇猪肉,哪处有关节,从哪处下刀,哪里是五花,哪里是梅花,都一一细说了。 当郑屠听说他们想在内城开店,便道:“这一行的本钱甚大,再加上打点的费用,一开始别想着赚钱。” 常小小说道:“咱们也攒了些本钱,想着内城的官吏多,兴许能赚些银子。” 郑屠苦笑连连,“生意哪里这么好做,你们想得太简单了。” 说罢,他将从外县进货,再砌猪圈养猪,杀了卖肉的大致流程说了,“这些都是小事,恐怕还要应付一些泼皮无赖。” 猴子一脸不屑,“他们尽管来,看小爷不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堂堂私盐贩子,岂会怕了街面的无赖,自古都是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他还就不信制不住街溜子。 几人大致知道肉的种类和价钱后,为表感谢,还特地请了郑屠去酒楼吃饭。 郑屠略感意外,初看几人一脸傻样,啥规矩都不懂,一猛子扎进肉行,没想到人还挺有礼貌的。 席间,郑屠提醒他们道:“泼皮倒还罢了,最要担心的还是官府,想开当铺卖肉,得去开张牙帖,寻个铺保,否则小心吃上官司。” 说得三人都想罢手不开了,惹来郑屠大笑不已,“无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家出门都是求财来的,给点银子打发就是。” 常小小现在穷得只剩钱了,当下便又打起信心,开铺子嘛,也许没那么难。 接下来,晋王便向牙人打听内城可有空余铺子,牙人听说他们是拿来开店卖肉,顿觉几人脑子病得不轻,“谁会把内城的铺子给你们养猪?” 这就好比在闹市开棺材铺,谁看了不道声晦气,猪可是腌臜物,在内城达官贵人多如狗的地方,开这样的铺子,谁不嫌脏? “这你就别管了,只问可有这样的铺子?” 牙人无奈地翻着簿子,指着其中一处道:“有个小院就在内城根上,做生意也可,但房东只卖不租。” 这房子但凡租给他们卖肉,搞得腥臭无比,那算是彻底砸手上了,牙人还算有基本的行业底线,可不想污了自己的名声。 晋王跟着牙人看过房子后,还觉得满意,回去和常小小一商量,便决定买下。 一通流程下来,不仅开了地契,还顺带着去官府开了牙帖,常小小怀揣着地契,看着小小的院子,信心满满道:“咱们便在京城大干一场吧。” 三人从客栈搬出来的那天,小二还在扭捏地表示,“你家狼狗威武不凡,能不能配个种?价格好商量。” 头狼一听就跑远了,常小小尴尬道:“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事得靠缘分。” 小二特好奇,“那是什么样的缘分,小的也好早做准备。” “大概是皮毛顺滑,个大嘴尖的那种。” “明白,明白。”小二喜滋滋地与他们挥手告别,转头就物色狗子去了,不信迷不倒头狼。 三人将小院子整理好后,计划将肉铺开在临街的院墙边,此时猴子便带着银子去找船老大,准备从外县进一批猪回来。 在等待铺子开张的这段时间内,晋王时不时地便出去打听消息,常小小在家筹备开店。 一日,晋王回来小心翼翼地对常小小道:“我打听到,原来侍候母后的德公公出宫去了保福寺养老,想过去看一看。” 不像宫女到了一定年岁可以外放出宫,宫里太监们的生活可就惨多了,他们一般到了干不动的时候,只能出宫另谋生路。 有钱、得脸的太监出宫后,还有银子置办宅院,没有钱的太监若是家里人不收留,甚至流落街头,成为乞丐。 这位德公公原是伺候皇后的普通太监,因废后一事被牵连,本该入浣衣局受苦的,却不知怎地却出了宫。 “咱们一早过去便是。” 第40章 老太监 保福寺原是前朝某位有钱的太监,因可怜宫中内侍年老无依而兴建,旁边还有坟地、田地等庙产。 年老出宫的太监,想要入寺安身的话,得先交一笔不菲的银子,而后再经过四年的苦役考验,方能在寺中养老。 当然寺庙的日子并不好过,但由于寺庙有收成,还能收些香火,比之其他生活无着无落的太监要好很多,算是出宫老太监的好出路。 两人雇辆骡车来到城外,先是经过了一大片坟地,方才到了保福寺。 由于此地偏僻无人,寺庙香火不显,两人便对小沙弥说要礼佛,又捐了些香油钱。 小沙弥一开心,便允他们在寺院随意逛逛,一会儿等着吃斋饭。 两人边走边逛,在这里多是些年老体衰之人,整个寺庙除了檀香味,还隐隐有一股腐朽味,若是待得时间稍长,便觉暮气沉沉、心情抑郁。 寺里的太监都没闲着,或是打水,或是劈柴,总之不能干坐着等吃饭。 “找到了吗?哪个是啊?”常小小低声问道,这些太监虽说是男的,但越老越像农村老太太似的,感觉长得都差不多。 “没有,”晋王趁人不注意,拐向后院的一处禅房。 禅房内隐隐有咳嗽声传来,晋王小声地在门边问道:“德公公在吗?” 未几,木门拉开,一清瘦老头边咳边看着晋王,纳闷问道:“施主,要找谁?” 晋王认出来,眼前面色苍白的老人,便是从小照顾着自己长大的德公公,不禁动情地喊道:“德公公,是我啊。” “天哪!”德公公对晋王太熟悉,听声音、看眼睛,立马认出来了,“你怎么会来这儿?快走,这里太危险了!” 德公公使劲推着他离开,这里还是京城地界,若是被皇帝知道,真就全完了。 “你跟我一块儿走!” 看看禅房的陈设也知道这里生活很艰苦,除了一桌,一床,啥都没有,德公公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怎能不生病? 德公公推辞道:“这可使不得,若是被人发现,我们都得死。” 他本来受牵连被发配到浣衣局做一辈子苦工,至死方出,要不是跟大总管有些交情,怕是早就死了。 但如果被人知晓,不仅他自己会死,也会连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晋王。 常小小见他们两人推来阻去,便道:“不用担心啊,我们还有一本空白度牒,公公可以直接进城。” “这位姑娘是?” 晋王给他俩做着介绍,“这是我的恩人,若不是有她,我早已死在洛城。” 德公公立时就给她行了个大礼,唬得常小小跳起来,忙将他扶起,“这不是折我的寿嘛。” “你救了殿下,便是救了我的命根子啊。” 他这辈子无儿无女,只有晋王殿下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两人尊卑相差极大,但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仍将殿下当成自己儿子。 前一阵子他才听说,被贬为庶人的晋王在洛城病逝,了无牵挂的德公公,舍了一辈子的身家和面子,这才来到保福寺等死。 没想到啊,天可怜见的,他竟然还能见到活生生的殿下。 常小小挠了挠脑袋,便道:“这里人多眼杂,要不,你还是跟我们进城吧,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老还得帮一帮殿下呢。” “德子,你在跟谁说话?”来人正是保福寺的住持。 晋王低声哀求他,“德公公,跟我们走吧。” 德公公擦了擦眼角的泪,对住持道:“我本家亲戚来了,听说我已出宫,特地来接我回去呢。” 住持点点头,“你是有福气的,还是回去享福吧,若以后遇到困难,保福寺随时欢迎你来。” 住持已经见过太多人间惨剧,以前也曾有人来接老太监回去,但在榨干银子后,还是把人扔了进来。 不过相比于其他太监至死无人探望的情况,这些人还算体会过正常家庭生活,也算福气吧。 福公公给住持行礼后,便草草收拾包袱,趁此机会,晋王借了笔墨,在度牒写下了法名福慧,便扶着福公公离开保福寺。 听到消息的老太监们纷纷出来送行,没有离别赠言,只有默默祝福。 三人走出好远,回头还能看到老太监们,站在山门前挥手道别。 “德公公,咱们回家!” 由于有度牒,一行人很顺利地坐着马车回到内城,刚下车,远远地就听到猪叫声。 猴子见到他们回来,松了一口气,“一个人都不见,我还以为你们出啥事了呢。” “头狼没看家吗?”常小小喊了一声,却见头狼带着一只花狗从街边跑过来。 得嘞,还真是春天来了。 猴子见家里来了一位老人,便赶紧行礼,“婆婆好。” 众人:“……” 这事真不怪猴子眼力拙,正常老头都是有胡须的,猛一看到面白无须之人,谁都会下意识认为是老奶奶。 “进屋说话吧。”晋王搀扶着福公公进屋,几人将猪关进猪圈,锁好院门。 晋王此时最关心母后的情况,遂迫不及待地问道:“德公公,我母后怎么样了?” 猴子惊得双眼溜圆,德公公?太监?活的? 德公公喝着常小小送来的茶水,润润嗓子把事情前因后果详细说了。 原来,皇帝下旨先将皇后软禁宫中,方才封晋王府,而后下令查抄护国将军府。 如此雷霆手段,当时宫中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原本坤宁宫中侍候的宫人亦都被关在宫中不得出。 待到废后旨意一出,皇后就被迁到偏僻宫室继续软禁,主要宫女和太监都被送到慎刑司,严刑拷打,不出几日俱都死了。 而他和其它宫人则分配去做一些又脏又臭的活计,比如洗马桶、洗衣服之类。 “皇后娘娘起初还能鼓励宫人自救,以免饿死,后来废后旨意传来的时候,护国将军已被抄斩,娘娘就不说话了。” 福公公抹着眼泪继续说道:“我离宫之时,问过大总管,他说皇后虽被关在冷宫,但却冷静得可怕,竟掀了地砖,用屋顶鸟粪里的种子种菜。” 晋王死死攥紧拳头,母后这么拼命活着,完全是靠着仇恨的力量驱使,而且宫里还有一个新晋的林贵妃,随时等待着致命一击。 “你们说杀了狗皇帝怎么样?” 常小小吓一跳,“你可别发疯,你娘还等着你去救她呢,再说皇帝哪是那么好杀的。” 看来晋王真得气疯了,连父皇也不认了,她摸了摸下巴,“不过嘛,我倒真想杀了林士化。” 福公公一脸懵逼,这两人是怎么了,难道疯了吗?一个个打算刺王杀驾的,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第41章 开张大吉 晋王和皇帝毕竟还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在,可常小小和林士化之间,只有仇,没有恩,她下手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猴子倒不管他们是不是要弑君杀父,他只是头疼猪圈里还有那么多猪怎么办?猪力气大,还挺不好杀的。 “两位先消消火气,咱们明天还开不开铺呢?” 常小小捋起袖子,“开啊,这房子买得还挺贵,不赚回点本钱怎么行呢?” 仇要报,钱要赚,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福公公进门的时候就觉得奇怪,院子里怎么有那么多头猪,“你们做的什么生意啊?” 常小小操起一旁的剔骨刀,“福叔,也是赶巧了,明天咱们的铺子就开张,专门杀猪卖肉。” 福公公惊得看向晋王,时代真是变了,谁能想得到,王爷变成了屠夫,这史书该怎么写?“上在潜邸时,以杀猪为业”,好说不好听啊。 他眼角抽搐,“也罢,不管怎么样也是一门营生。”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次日凌晨,起来揪着猪耳朵一刀捅过去的人会是常小小,而蹲在井边,翻猪肠子的竟是晋王。 说到杀猪,干这活计要心狠手辣,更要有一膀子力气,猪聪明着呢,眼见要死,拼命挣扎,没三、四个汉子近不了身。 但常小小力气大,以前赶过虎,斗过熊,自带野性,猪见到她就不自觉乖乖就死,当然猪也不受罪,心脏被捅,死得很干脆。 此时天刚微微亮,摊子已经铺好,猪肉都一块块分好,挂在铁钩子上。 头狼则带着花狗,趴在铺子下已经啃上了新鲜的猪骨头。 猴子点了一串鞭炮,扔在街上,吼了一嗓子,“常记肉铺开张大吉,上好的五花只要十三文一斤!” 由于铺子临着大街,倒是吸引了一些人来看,但是这里不像外城,人流量大,这家买一点,那家买一点,也能很快卖完。 但在内城,都是富贵人家居多,因猪肉腥臊,不屑于吃,平日主要吃羊肉,而下人们饮食就看主家厚待不厚待了。 有些主家好,下人们碗里还有些油水。 有些待下人苛刻些的,每日就供应些青菜、豆腐之类。 可不管怎么样,大户人家都有专门的采买,这类油水丰厚的工作,通常都由管家兼任。 这会儿天刚亮,可能管家正在伺候着主人起床,安排仆人干活呢。 常小小吆喝了一会儿,却只有看的,没有买的。 福公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可怎么办才好,内城的房子那么贵,想必晋王手头已无余钱。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晋王也是靠着弱女子养呢,家里上有老,下有狗,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肉铺本钱又大,而且肉坏了,就没人买了。 如此下去,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不过常小小一点也不着急,她做生意完全不是为了钱,此时她倒有兴趣看着路上的官员急急往宫城赶,显然是要上早朝的。 官员上朝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有的乘轿,一般里面坐着文官大员,也有坐着马车急去上朝的,品级低的官员,甚至还要边吃边赶路。 常小小纳闷问道:“不是说皇上好久不上朝了吗?” 福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当下叹道:“相比于之前,或是每日早朝,或是十日一朝,总有定规,现在早朝完全看圣上心情。” 反正这些人就算不去早朝,也得去衙门里点卯上值。 很快天色大亮,常小小也做了一笔生意,来人是某位官员的老仆,买肉尽挑肥的,还要搭送骨头和下水。 想着是开张的第一单生意,常小小大方得很,把猪大肠和猪血都搭上了,喜得老仆眉毛飞起,“还是你家公道,以后就来这儿。” “行,帮我美言几句哈。” 很快又有客人上门,但却只要买下水,下水这玩意收拾起来很麻烦,有些她都扔给头狼吃了,“客人买去喂狗吗?” “瞧老板说的,下水虽然腌臜,但洗剥干净也算肉味,做好后卖给人力脚夫,不少赚啊。” 原来如此,常小小将割下来一些边角碎肉,以很便宜的打包价格卖给了他。 客人倒是开心了,头狼却很不高兴,明明这些都是它的。 “你气啥啊?”常小小看它那没出息的样子,便砍下一块上好的五花肉扔给它,“吃啥碎肉,有好肉吃不香吗?” 此举惹得福公公大惊,就算是宫里人也不会这般浪费啊,可他到底当奴才久了,就算心里不赞成,也绝不会出口冒犯。 常小小摆摆手,解释道:“不必忧心,你老过几天再看,保证它见到肉就犯酸水。” 以前的头狼食谱广泛,野猪、麂子、鹿、兔等等经常换着吃,现在让它天天吃家猪肉,过不多久就会腻。 晋王翻完肠子后,便去厨房生火煮了肉粥,端到堂屋桌上,招呼道:“吃饭吧!” 福公公不由深深叹口气,世人都道男主外,女主内,怎地如今却反过来了? “殿下,受苦了!”堂堂王爷竟然还学会了生火、做饭,也不知遭了多少罪。 “福叔,如今在城里生活,你就喊我为非衣吧。” 福公公胆颤了一阵,还是勉强答应下来,用饭的时候,他也坐不实,只虚虚地挨着小半屁股坐下,看了晋王动筷,他才敢拿筷子吃饭。 常小小哪里懂这些,抬头问道:“叔,你是不是长痔疮了?” 众人:“……” 晋王扶着福公公坐好,“现在是一家人不要那么见外,只管好好坐下吃饭便是!” 福公公感动得眼眶隐隐发红,宫里的规矩甚多,吃穿住行都有规矩,不能吃荤腥,怕口气熏到贵人,就连睡觉也不能自由翻身,只能侧卧而眠。 像这种能和晋王坐在一起,安心坐下端碗吃饭的时光,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 常小小见他身体没问题,还关心道:“叔,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可千万要说啊,要不然小病忍成大病,人可受罪了。” “好、好!”福公公赶紧低下头,怕他们看到眼中的泪花。 吃过饭后,常小小对猴子道:“你在这里守着铺子,我和小弟去相府碰碰运气。” 她做生意,又不为赚钱,主要目的,就是打听消息,尤其丞相府的。 晋王主动扛着半扇猪,和常小小一块来到丞相府的后门,后门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给府里送菜、送柴的。 家丁看到好大块肉,眼睛一亮,可想了想,最近府里好像没什么喜事啊,哪里需要这么多,而且人看着也眼生。 “你们不是马记肉铺的?” 第42章 泼皮无赖 京城地大人多,每天那么多人张嘴要吃饭,做肉铺生意的自然有好几家,像马记肉铺,就是专门给丞相府送肉的。 当然这种生意,肯定是要挂账的,或是每月结一回,或是半年结一次,不是财力雄厚的肉铺也撑不起。 常小小行礼道:“大哥,我们是内城新开的一家常记肉铺,今日刚开业,价格特别优惠。” 原来是来谈生意的,家丁指着他们站到一边去,“等着吧,一会儿白管家就来了。” 不多时,白管家在众家丁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所有贩子看见他就跟看见财神爷似的,点头哈腰,打躬作揖,好不奉承。 白管家跟这些人也都是老熟人了,一边接受着众人的恭维,一边命人记账,只等着月底统一结算。 这些送上门来的菜,自然又新鲜又贵,账房只管记着,用不用都是厨房说的算。 白管家抬眼一看就见着晋王肩头上扛着的半扇肉,他扭头问家丁,“马家的?” “回白爷的话,说是内城新开的常记肉铺。” 常小小笑眯眯地迎了上来,“白管家,我们常记肉铺今日开业,特送来半扇肉给府上尝尝。” “送的?”白管家见她点点头,面露微笑,“这多不好意思,你们可以据实报价,咱丞相府家大业大,岂能短了你的银子?” “这是孝敬府上的,”常小小笑道:“我们家的猪可是满山跑,吃杂粮、野果,喝山泉长大的,味道比一般的肉好很多,府里人都可以尝尝。” 她可没敢让白管家吃,毕竟丞相府里的管家,何等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啥好东西也是先过他的手,想必比丞相吃得还好呢。 白管家微笑点了点头,示意家丁领着他们将肉送至厨房,正如郑屠所说,刚开始做生意就别想着赚钱,更何况她本就不为银子来。 白管家走了一圈,抬眼一看却没见马记肉铺的伙计,不悦地问身边家丁,“怎么马家还没来?” 家丁没少收马家的好处,便主动解释道:“他们从外城运进来,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 “这样就不新鲜了。”白管家突然想起来,最近马家的孝敬好像少了点。 常小小和晋王送完肉后,便空着双手回家,远远地便见铺外围了一圈人,踮脚一看,原来是猴子正抄刀对付一些泼皮无赖,“小爷也不是吓大的。” 来了,传说中每个掌柜都会遇到的黑恶势力团伙,终于来了。 常小小兴奋地从围观百姓中挤了进去,“大家有话好好说嘛,干嘛喊打喊杀地伤了和气?” 人群让出一条路来,晋王赶紧拦在她身前,对无赖道:“你们要干什么?” 泼皮无赖本身就没有任何营生,无非就是一些闲汉,大家联合在一起,今天敲诈这家,明天又讹那家。 反正京城大得很,商铺也多,一圈轮完,也差不多十天半个月的,接着周而复始,继续来一轮。 而且干他们这一行的,也分文、武。 武的呢,就算是大冷天也得露出一撮护心毛来,而且只要银子,不给银子就打人砸店,专门欺压弱小,这也是京城最常见的泼皮。 文的呢,比较少见,完全靠人格魅力,哪个店铺遇到什么麻烦、困难,他就去找人平事,帮着店家渡过难关,最重要一点,绝不碰银钱,只为结交人脉。 “干什么?敢在这里开店,有没有拜码头啊?”一个疤脸汉子拍着案板瞪眼怒喊。 常小小挺起小身板,“老娘正儿八经做生意的,不懂什么叫拜码头。” 晋王不明白为什么常小小非要激怒这些人,要知道泼皮无赖就像狗皮膏药,一旦沾上就甩不脱了。 但如今大敌当前,晋王只得护着常小小不被他们直接打到。 疤脸汉子都气笑了,一个妇道人家竟然还敢挑衅他们,这要是被城里其它同行知道,以后可怎么混呢? “砸!给我狠狠地砸!” 疤脸汉子的话音刚落,看热闹的群众立马后退几步,带着兴奋的表情等待局势进一步发展。 泼皮们把猪肉甩到地上,案板也给抛翻了。 福公公急得直抹眼泪,“你们太欺负人了,告官!我们要告官!” 常小小示意猴子带着福公公进院躲避,自己则冲上前,捡了块肉甩到疤脸头上。 后者果真生气,狠狠地便要扇她的脸,“臭娘们,找死!” 常小小就是为了激怒泼皮先动手,只要自己不先动手,那就是正当反击,而不是互殴,故而她躲过巴掌后,便捏着拳头,直接捶向疤脸。 疤脸干这行很多年了,他一眼就把常小小定义为刁蛮的弱女子。 所以当拳头过来时,他压根儿就没想过闪躲,一个女人就算用上吃奶的劲,那能有多少力道? 所以当他飞起来的时候,人是懵的,吃奶的劲?这得是吃了虎奶吧,咋那么大的力气呢。 疤脸捂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其手下的泼皮,只当他不小心遭了小娘们的道,纷纷嘻笑着冲上来。 没一会儿,一群人捂着腮帮子,眼神既惊且惧地看向常小小。 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常小小只揪着疤脸汉子追打,疤脸汉子狼狈地左拦右挡,每挨下拳头,都觉得骨头都要断了。 而且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打自己个,太不公平了。 正当疤脸想要寻路而逃时,官差终于姗姗来迟,“京畿重地,何故斗殴?” 常小小立时跳起来,整理好衣服,一脸柔弱地指着疤脸道:“求差爷作主啊,他们砸了我的铺子!” 领头的官差一看这些泼皮无赖,便有些头大,但由于这些人没少给自己上供,便有意偏袒,“又是你们,随我去衙门里走一趟。” 疤脸顶着一张像开了染坊似的脸,冲着官差喊道:“差爷,你怎么不抓她?” “你是谁?敢这么冲着我说话?”官差看着眼前的猪头人,实在没想起他是谁。 “我是疤子啊,她打人!”疤子指着自己脸,委屈道:“看她把我打成啥样了?” 常小小无辜地冲着围观百姓问道:“乡亲们,你们看到是我打的吗?” 围观群众见她除了一害,纷纷高兴地作伪证,“怎么可能嘛?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打得过你们?” “这些闲汉最爱睁眼说瞎话,明明是自己摔的,偏要污赖别人。” “差爷明鉴,人家好好开铺子呢,这么多肉都是被他们糟塌了,得赔钱!” 众怒难犯,而且官差也恨铁不成钢,怒骂道:“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就算是她打的,你连娘们都打不过,还在这里混啥,滚到外城去!” 众人齐声喝道:“对,滚到外城去!” 疤子捂着脸,哆嗦着嘴皮子,指着人群义愤填膺道:“你们……你们欺负人!” 第43章 买卖 京城百姓因天生的优越感,一向高傲地视其他地区的人为乡巴佬,但其内部也存在一条鄙视链。 宫城的不用说,住着最尊贵的人,真正睥睨天下,接下来是皇城人鄙视内城人,而内城百姓又瞧不起外城的普通人。 平常还看不出,但今天大家才发现外城的泼皮们,竟然还敢来欺负内城百姓,关键还被打输了,立时自尊心暴棚,非要将泼皮一举赶出内城地界。 “把他们赶走,咱们内城的铺子还要收什么保护费?难道圣上保护不了咱们?” “就是,天子脚下哪容得了泼皮无赖在此胡闹。” “这些闲汉吃住都在外城,要钱就到内城,欺人太甚!” 官差也是第一次看到内城百姓有这么激烈的举动,眼瞅着有不少官员家的仆人都来打听消息,他忙将疤子拽出人群,“大伙都散了吧!” 其他泼皮也怕挨揍,俱都抱着脑袋离开。 罪魁祸首走了,留下的善心人自发地帮着抬起案板,将肉一条条捡了起来,还宽慰道:“不妨事,洗一洗,还能吃!” 晋王偷瞄了常小小的手,见没有伤口,这才放心地笑着谢过众人,街坊邻居们正好顺便摸摸他们的底。 由于晋王操着一口正宗的官话,不多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他们姐弟两人是从城外迁到内城打拼的。 这事听着就很励志啊,从乡巴佬一跃就成了城里娃,街坊四邻不由地高看他们几分。 常小小见肉有些脏污,拿去院里用清水洗过之后,也懒得制成熏肉,直接以半价卖了。 来帮忙的街坊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立马你一块、我一块地转眼就卖空了。 且说,疤子被官差一通教育后,越想越不甘心,泼皮无赖也有自尊的好不好,回到外城小破屋,便和同伙商量对策。 “明着来打不过那婆娘,那咱们就暗地里下手。” “疤子,我看算了吧,这么多男人都打不赢一个婆娘,这事传出去,咱们还怎么有脸在城里混啊。” 其它无赖亦都是觉得面上无光,实在不想再去找麻烦。 疤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次咱们不出手,等会儿就去找洪花子去。” 洪花子是京城的丐帮小头目,手底下有不少叫花子,平日就靠着给人打幡,当孝子贤孙赚些外快。 当然他们也有副业,凭着过人的嘴皮子,经常成群结队去各家店铺讨些吉利钱,不给的话,满嘴的晦气话说来就来。 洪花子也正是有了这帮小叫花子,生活过得不错,不仅买了房子,还娶妻生子,直接走上了人生巅峰。 次日凌晨,常小小照例杀了一头猪,还是切了半扇肉准备送丞相府去,福公公看得心疼不已,一头猪也不少银子呢,哪能总是送呢。 常小小解释道:“别的府邸倒还罢了,但丞相府必须拿下来。” “想打听消息,为什么不去买通小厮啊,或者当个丫头也行啊。”猴子也挺不理解的,上回去林府,不就以丫头身份进去的吗? 晋王摇摇头,“昨天我问过厨娘,丞相府里的下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而且林相谨慎,不是心腹近不得身。” 常小小要想探听消息,最快的办法当然还是通过管家,“放心吧,咱们这次肯定能卖掉。” 对于常小小的决定,晋王从没质疑,就算当时不理解,也是在行动中去慢慢理解。 于是他又扛着猪肉,紧跟在常小小身后来到丞相府,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半扇肉的功劳,白管家竟然撇了其他商贩,先向她走来。 “昨儿府里人都说这猪肉确实香,不过这肉咋卖的啊?” 常小小将他请到一旁,小声回道:“回管家的话,咱家的猪都是早上现杀的,你摸摸还冒着热气呢。” 这点倒是很对白管家的胃口,“确实挺新鲜的,不过你还没给我报价呢。” “不瞒白管家,现在的肉价都是十三文,我卖给府上十五文一斤……” 白管家顿时不乐意了,“你怎么还敢卖我那么贵呢?”相府的人难道看起来都是冤大头? “别急,我家肉确实不错,只不过这是明面上的,实际我给你老仅算十文……” 白管家顿时面露喜色,看不出来啊,这女娃娃还挺上道的,本来他还不打算退掉马记肉铺的生意,毕竟合作这么多年了,但想想那些家伙竟敢卖他二十文一斤的肉,而且孝敬也少,不退都不行。 “不错,咱相府的规矩挺大,以后你每天都送半扇肉去厨房,账期嘛……” 白管家本来对这些大宗商品都是按年节结算的,通常到了年关才清账,不过他最近手头有些紧,若是能每天结算,就算丞相再精明,恐怕也察觉不到。 “这样吧,”白管家避开家丁,小声交代道:“你每天把肉放下后,就跟我去账房现结银子。” “这样也行,不过那银子怎么给你呢?” 毕竟是丞相府,人多眼杂的,如果当时交易,难保有眼尖之人发现,白管家虽然是管家,但说白了其实就是高级些的下人。 明里暗里盯着他位置的人可不少,若是惹得林相不喜,将他扫地出门,以后指不定得要饭。 “这样,要不我找你,要不你来找我,我在内城还买了间宅子,到时候再说。” 商议已定,两人相视而笑,这笔买卖就算成了。 回去的时候,常小小得意地对晋王道:“我的第一步就算完成了,你的呢?” 她顺利地将触角伸到丞相府,还拉上了白管家这条线,剩下的事就慢慢来,总归是能找到办法的。 而反观晋王,他娘还被锁冷宫不得自由,想要接近都难,更别说营救了。 晋王正头疼着呢,“虽然皇城里住了好些内侍,但都不太熟,也不知冷宫如今是什么模样。” 想要进冷宫就得入宫城,可宫城大门有禁军守卫,进出都要查验腰牌。 就算顺利进出宫城,里面还有高高的宫墙,据福公公所说,冷宫的大部分门窗都已封死,只留着送饭的小口,确实不好办。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常小小安慰他道:“咱们下午都没啥事,你就到宫城外看看有什么门路。” 晋王沉默着点点头。 两人还没到家呢,远远又见着一群人围着铺子,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第44章 叫花子 距离上次发生同样的事情,已经有一天之久,这次又不知是哪个黑恶势力团伙来了。 而且今天围观的人群明显比昨天多了,常小小踮脚也看不见,只隐隐听到有抑扬顿挫的小曲声传来。 “小弟,你能看到吗?”常小小拍了拍晋王,“是不是又是那个疤子来找麻烦?” 晋王身高腿长,早就看到站在人群中间的猴子,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在他身前不是露出护心毛的疤子,而是身穿着破烂百衲衣的叫花子。 他们拄着拐,端着破陶碗,嘴里跟唱歌似地说着晦气话。 “嘿嘿嘿~恭贺老板开新店呀,开新店!” “一对金柱立两旁呀,立两旁呀!” “不塌瓦来就倒墙,嘿~就倒墙!” 谁一大早上听到这个会有好心情?常小小高声嚷道:“街坊们,让一让啊!”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正主终于到了,他们又可以尽情围观,尽情吃瓜,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掌柜的来了,好戏要开场啦。” 叫花子们找商户讨赏钱,这一招其实很常见,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一般来说,叫花子们说点吉祥话,掌柜的都会给些零散铜板,他们为了可持续发展,不拘多少,接了就走,绝不会堵门影响掌柜的生意。 但今天这架势看着不对啊。 猴子见到他俩,摊手无奈道:“给了他们十文钱还不肯走。” 十文钱虽然少,但也够买好多馒头,脚夫一天累死累活,才有多少文工钱,他们嘴巴一张,就能白得十文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常小小看向叫花子,“你们谁是头?” 只见人群之中走出一位穿着干净百衲衣的叫花子,看他胖得不见脖子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位就是丐帮的头头。 “掌柜的好啊,敝人姓洪,听说贵店开业,特来恭贺。” “哦,来恭贺的呀,我怎么看这架势,倒像是来找茬的。”常小小说得很不客气。 本来这种肉、菜生意,也只能早上做,一过了午,肉就不新鲜,一群人围着铺子,生意还怎么做呢? 洪花子也是受疤子委托,特地来找麻烦的,当下便对手下花子吼道:“干什么呢,咱们是来恭喜的,不是找晦气的,都走远些。” 叫花子们果真依言往外退了两步,然后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他们这招可比昨天泼皮无赖来得麻烦,就跟赖皮狗似的,晋王还跑去大街找官差寻求帮助。 但官差一来,便一脸正气地指责晋王,“一没打、二没抢的,我们可管不了。” 官差早就跟疤子通过气了,只要对方忍不住真动手,他立刻带人把常记肉铺的人带走,到那时可就任他搓圆揉扁了。 晋王也知事情跟昨天不一样,昨天来的,是一群不要命的,今天来的,都是不要脸的。 不管是讲道理,还是破口大骂,他们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主打一个烂泥似躺平。 他对常小小道:“先把这些人支应走,回头再想想办法。” “好吧,”常小小招呼洪花子过来,“你们究竟要多少银子?” 洪花子得意地伸出巴掌,“咱们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五两银子的辛苦费还是要的。” “给他!”常小小示意猴子拿钱消灾。 猴子愤愤不平递过银子,“你们这一行的生意真好做啊,可比贩私盐还赚钱。” 他还以为私盐贩子已经够能赚的,但却还敌不过京城的叫花子,只要手一伸,嘴一张,钱财滚滚来啊。 洪花子挑衅地咬了咬银子,满脸不赞同,“瞧您说的,贩私盐多危险啊,弄不好要杀头的。”气得猴子牙痒痒。 随后他便向叫花子招了招手,人群齐齐站起来,向常小小鞠躬道:“谢老板的赏,咱们明天见!” 欺人太甚,围观百姓们都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好手好脚的,怎么不去码头扛货啊,尽欺负妇道人家。” “不要脸的东西!” 有些叫花子是因病返贫,不得不流落到城里乞讨为生,本着抱团取暖的目的,才加入丐帮,尚存良知,羞愧地低下头。 而洪花子早就百毒不侵,他骂任他骂,清风拂山冈。 待叫花子走远了,常小小见没受啥损失,笑对众人道:“感谢街坊相助,今天的肉十二文一斤,所剩不多,先到先得了。” 又便宜了一文,这种既能看热闹、还能占便宜的好事,可不多见啊。 街坊们买肉的同时,嘴里还说个没停呢,一边谴责官府不作为,一边在案板上挑选上好的肥肉。 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啊,肥肉油多好炒菜,瘦肉虽好,但干巴巴太柴。 常小小卖完之后收摊,福公公唉声叹气,“这两天不仅亏了本钱,还倒贴了许多,怎么宫外也有这么多坏人呢?” 后宫为了地位巩固,斗得你死我活也就算了,原来宫外也不平静,他老了也帮上忙,感觉自己成了负担。 晋王拍拍他,“福叔,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的,别伤心。” 猴子不屑道:“这些叫花子也就敢欺负平头百姓,真要动刀动枪的,早吓尿了裤子。” 不过吐槽归吐槽,这件事可得尽快解决,要不然他们尝到甜头,以后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 常小小看向晋王和福公公,“你们久在京城居住,可有听说有什么能平事的人吗?” 问完,她就有些后悔了,这两人一个久居深宫,一个是位高权重的王爷,一个不敢惹事,一个事不敢惹,哪里需要认识什么平事人。 果然,福公公和晋王两人闻言,羞愧地低下头,以前他们真不知道宫外普通人的生活,竟有这么艰辛。 晋王悔呀,早知现在,当初怎么也该多交结一些江湖中人,而不是每天和文人雅士,喝酒谈天。 结果真出事了,原来高谈阔论的人竟一个个噤若寒蝉,不吱声。 倒是猴子听了一拍胸脯道:“这事交给我吧,前一阵子我和船老大还聊过呢,码头那块有能人呢。” 运河上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船只,装卸货物需要大量的脚夫。 只有能力出众者,才能管理那么多脚夫,还要防着他们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同时还要和船家商谈工价,维护双方利益。 常小小当即决定,下午便去会会那个能人。 用过午饭后,留头狼和福公公看家,三人便雇了马车来到码头,也是巧了,船老大正在指挥脚夫卸货呢。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船老大掰着手指一算,立马眉开眼笑,“果真大吉大利,你们的猪就卖完了吗?” 猴子摆摆手,“没呢,遇到些小麻烦,需要人平事呢。” 当下他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一番,船老大立马明白,“这事虽小,但处理不好却贻害无穷,走,我带你们去认识虎哥。” 第45章 道歉 码头可以说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有不少城外的农民,趁着农闲时分进城卸货,赚点工钱贴补家用。 谁都知道当脚夫很累,但架不住干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钱,且工价合理,绝不拖久。 久而久之,这里形成了最大的人力市场,本地人见有了商机,便扩建房子,改成伙铺,以便脚夫们有栖身之所。 密密麻麻的房子,来来往往的人流,使得这里别具活力。 船老大对几人说道:“请虎哥帮忙,一定要记住,绝不能给钱,只要心里记下便是。” “哈?不给钱,他吃什么?” 常小小还真没见过不喜欢钱的人,不是都说人为财死嘛,再说没钱怎么买米、怎么买柴做饭?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人不吃饭是会死的。 船老大笑笑,“这你不用担心了,他到哪都有人请客吃饭,饿不死的。” 几人走过曲曲绕绕的小巷,终于找到住在巷子深处的虎哥,而虎哥正打着赤膊砍柴呢。 “虎哥!” “你老小子怎么来了?” 船老大提着两尾大鱼,展示给他看,“今天现钓的,整一杯?” “好!” 说话很干脆,很简短,生活也挺简单,虎哥把两尾鱼放到锅里,加了点酱醋,上汽蒸熟,不多时鱼肉熟了,便端着盘子放桌上,“边吃边聊!” 船老大便将常小小等人介绍给虎哥。 虎哥看过猴子,视线在常小小身上停了停,但看晋王的时间明显长得多,“常非衣兄弟,你母家可是姓裴?” 晋王也没瞒他,“虎哥猜得不错,正是姓裴。”非衣嘛,正是个裴字。 “呵呵,你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虎哥给他们斟酒,“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当下常小小便把自己开店,结果遇到洪花子刁难的事一一说了。 “洪花子啊,他一般都是和气生财,这么做的话,肯定是受人委托,莫非你们得罪了什么人?” 常小小看他都有些高山仰止的感觉了,“嘿,哥真是神了,确实还得罪了一位叫疤子的泼皮。” 虎哥笑了笑,“疤子是个纸扎的老虎,若是此事倒也简单。” 说罢,他便请大家继续喝酒,吃肉,船老大虽然来得时间也不长,但却好似对虎哥非常熟悉,两人谈笑风生。 船老大倒没有透露晋王的身份,只是说一些钓鱼趣事,比如钓什么鱼,用什么饵料,这话题常小小几人也插不上嘴,便只静静听着。 待到鱼吃尽、酒喝足,双方便抱拳离开。 返程时,常小小纳闷道:“我看他生活也不算富裕啊,真的不收银子吗?” 船老大摇头,“不收,他要真收银子,早就富甲天下了。” 他常年在码头管理脚夫,真要赚银子的话,只要上下一瞒,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比如对船主抬高工价,在脚夫中抽润。 果真这样做的话,运河上来往那么多船,那银子真是像水一样流进来呢。 不过正是由于他不赚银子,行事全凭江湖义气,处置公平果断,从五湖四海来京的脚夫们都服他管。 码头这种地方向来鱼龙混杂,以前常有货主告官,说脚夫暗地里偷窃,但自从虎哥掌控码头后,这种事几乎就没有了。 码头良性循环,脚夫们的日子自然也好过,反正全凭体力吃饭,多劳多得,真要是病了、伤了,虎头自会安排人照料,没有后顾之忧。 与船老大告别时,猴子还嘱咐他过几天再运一批猪来,他有预感,肉铺的生意会越来越好的。 次日凌晨时分,常小小照旧起床杀猪,待到宵禁结束,天还没亮,便有人专收了下水和碎肉。 而后她扛着半扇肉去了丞相府,跟着白管家到账房结了银子,出来时便感觉有一道不善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常小小回头望去,见是一魁梧身材的大汉正立在后门边,直觉告诉她,那是马记肉铺的掌柜。 不过同行是冤家,她为了打入丞相府,故意压低肉价,也是情非得已,好在内城还有那么多富贵人家呢,失去一家的生意也不算什么。 回到肉铺,猴子正在招呼街坊,吆喝着做生意,而晋王抄刀飞快地剁肉馅。 常小小好奇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剁臊子呢,”晋王开心地回答。 剁臊子倒也正常,谁家还不包个饺子啥的,只要不是剁十斤肥肉、十斤瘦肉、十斤寸金软骨的那种就成。 “我来帮忙,是哪家街坊要的?” “是我自己要剁的,”晋王回答道:“我看很多官员上值都是饿着肚子去的,想着做成夹饼售卖,也许能拉上关系。” 官员上值点卯都是有时辰规定的,还有很多人住在外城,大早起来赶路,哪有时间坐着好好吃饭,他们多数是边走边吃,或者情愿在宫门口饿着肚子等着。 如果赶上朝会,很多大臣担心吃多了容易三急,便只喝点参汤提神,或是干脆饿着,以免御前失仪。 此时他若上前售卖,生意肯定好到爆,又能赚钱,又能打听消息,何乐而不为呢。 “有想法,我看好你哟!” 待好不容易卖完所有的肉后,三人才发现不远处蹲了几个叫花子,为首的正是洪花子,没想到还当真来了。 常小小把剔骨刀狠狠插进案板中,嗤笑着问道:“你们这次又要多少啊?” 洪花子笑着拱手上前,“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谁跟你是一家人?”猴子不忿地嚷道,这不是埋汰人吗?谁愿意跟叫花子当一家人。 “瞧我这张嘴,”说罢,他从袖袋里掏出五两银子,“昨天都是误会,还请收回去。” 常小小顿时喜上眉梢,没想到虎哥的牛皮真不是吹的,这才一晚上,果真就办成了。 她摆摆手道:“这些银子就当见面礼了,给哥几个留着喝酒吧。” 叫花子这一行也有各种规矩,其中最重要一条,便是只进不出,洪花子见她不收,便也做罢。 随后他带着手下花子,站好队列,恭恭敬敬地给他们唱了一曲莲花落,恭贺开张大吉便走了。 这边洪花子前脚刚走,后边疤子带着泼皮无赖过来给他们打扫卫生,将街道清理干净后,行完礼告声罪也走了。 常小小摸着下巴道:“虎哥真是个人物,不显山不露水就把事办完了。” 晋王也起了爱才之心,“真想把他赚过来,咦~我以前怎么跟个瞎子似的,京城有这么一号人物都不认识。” 虽然猴子承认虎哥挺牛掰,但他还是坚定认为,自己家的柳帮主才是最好的,“不是做肉饼吗?赶紧试一试啊。” 第46章 同行 日暮时分,京城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在大部分人一天只吃两餐的情况下,这顿尤为重要。 绝大多数人都面带笑容,期盼着晚上吃顿好的,可常记肉铺的院子里,所有人都好似戴上了痛苦面具。 福公公苦着脸道:“殿下,做饭其实也讲究天赋的,万不可强求。” 猴子大点其头,“是啊,不行我来做吧,小的至少会烤肉。” 烤肉多简单啊,现在铺子里别的不多,也就肉多,随便升个火,串上肉,撒盐烤就行,保证又快又好。 晋王叹口气,“怎么做饼子比煮粥难多了啊。”说罢,他把烙得黑乎乎的饼子挟了一个出来,对头狼道:“要不,你尝尝?” 头狼气得冲他龇牙,它好歹是狼啊,是吃肉的,虽然饼中也有肉,但黑成木炭,谁敢吃? “算了,拿去喂猪!”常小小将烤得焦黑的肉饼用盆子装好,全扔到猪圈里,猪真不挑食,照样吃得欢。 回来后,她对晋王道:“要不我们换一个思路。” 众人看过来,“怎么换?” “扬长避短!” 既然饼那么难做,那就索性不做,反正城里卖饼的摊贩不知道有多少,直接买现成的,卖时中间切开,再夹上香料熬煮出来的肉块。 主打一个方便快捷,经济实惠。 晋王也只能无奈同意,他现在才知道不管是做什么买卖,都需要一技之长,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啊。 其后几天,晋王从城中各处饼铺买来饼子,试着做肉夹饼,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搞出来了。 这天,猴子去码头运猪,晋王拿着做出来的肉夹饼,请街坊邻居试吃,并征求意见,院里就剩常小小和福公公在打扫卫生。 此时院门却突然被敲响,常小小放下扫帚,前去开门,发现来人竟是虎哥。 “虎哥,你怎么来了?”她忙请虎哥请院稍坐。 虎哥的眼睛多毒啊,一眼就发现福公公是宫里人,不过,他只是扫了一眼,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我也是受人之托前来。” 这倒奇怪了,常小小想想最近自己很安分呢,好像没得罪谁吧。 “虎哥,有事但说无妨。”常小小很承虎哥的情,只要不是什么突破底线的事情,她都能答应,呃~反正她也没什么底线。 当下虎哥便说出自己的来意,原来这事竟还扯到了马记肉铺。 本来马记肉铺掌握了城中几家权贵的肉类供应,但上次却被常记肉铺抢走了丞相府的生意。 同行是冤家,马掌柜本想给常小小穿一穿小鞋,或是压低肉类价格,将生意再抢回来。 但他竟发现常记肉铺的背后,还有虎哥在罩着,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自然不能用,否则别说内城的生意做不得,就连外城生意也难保。 马掌柜想压价也没办法,因为船老大运猪过来,压根没收运费,常记铺子的肉哪怕就是卖十文一斤也不会亏本。 为此,他很担心生意会被抢光,便来央求虎哥来说和,看看两家怎么划分市场。 常小小听完后,笑了笑,“原来是这件事,虎哥多虑了,我每天只杀一头猪,仅做附近街坊和丞相府的生意,其他酒楼和府邸,根本就顾不过来。” 虎头不由奇了,“别人做生意,恨不得拼命搂银子,你怎么不趁此机会,将皇城和内城的生意抓到手里。” “我对钱完全不感兴趣,”常小小说罢,赶紧摆手笑道:“我说笑呢,银子当然是好东西,但赚钱得稳扎稳打,暂时还没别的想法。” 也不知道虎头是不是误会了,他还以为常小小与自己一样视金钱如粪土,顿感有共同语言。 小院难得有客人前来,福公公还特地去泡了绿茶招待,虎哥恭敬地双手接过。 虎哥和她又聊了聊,确定常小小没有抢占市场的意图,便起身离开,马掌柜还在酒楼等着他回话呢。 他推开院门,恰见晋王提着竹篮回来,便主动道:“听说你新做了一种肉夹饼,能不能给我一个尝尝?” 晋王惊叹不已,“我今天才拿出来试吃呢,虎哥的消息真灵通!” 虎哥笑笑,他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心,要不然谁有那么大精力去关心一个肉饼好不好吃。 虎哥拿着饼子边吃边走,径直来到不远处的三得酒楼雅间,马掌柜拱手请他上座,“虎哥辛苦,不知道常掌柜是个什么说法?” “刚问过了,常掌柜每天只杀一头猪,多的也忙不过来,丞相府的生意给她便是。” 马掌柜顿时放松下来,他还以为是一个多么了不得的对手,原来只杀一头啊,那还不如外城的郑屠呢。 他的店铺可雇了二十几个刀手,每天给酒楼、各大府邸都要送上几十头猪,要不是看到常掌柜的价格极具竞争力,他压根不会把一个女流放在眼里。 “原来如此啊,那我就放心了,此事多谢虎哥,”他端起酒杯,“我敬你!” 虎哥举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语重心长道:“你我也相识多年,今日老哥舍了面子,拜托你一件事。” 马掌柜也是第一次见虎哥以个人名义求人,当下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大哥……大哥万万不必如此,内城的生意我放弃……放弃便是。” 原本他还以为虎哥只是受人所托罩着常记呢,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啊,莫不是虎哥看上了常掌柜。 啊~原来虎哥喜欢这种女子,怪不得一直单身呢。 不过虎哥与他有大恩,当初他初入京城站不住脚的时候,也是虎哥给的活路,别说内城生意了,便是外城生意分出一半,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虎哥黑了脸,“我是那种人嘛?” “不是啊,大哥,有啥事你直说啊,要不我这心里不得劲。”马掌柜现在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虎哥清咳一声,“咳咳~我就是想让你帮忙照看着点,毕竟我时常在码头待着,怕有事赶不过来。” 马掌柜先是疑惑,“就这……”而后似是想明白了,一拍大腿,豪爽道:“哥,放心吧,这事交给我,保证没有屑小敢去找小娘子的麻烦!” 虎哥怎么感觉马掌柜有股莫名的兴奋呢,但事情交代清楚便罢了,两人又继续边喝酒边聊天。 只是马掌柜的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往房子、妻子、孩子上带,这让老光棍虎哥颇有些不爽。 待两人分别后,马掌柜马不停蹄跑回铺子,招来手下刀手、送货伙计,宣布一事。 “咱们京城呢,多了一位同行娘子,以后大家要互帮互助,别让同行或是其他人给欺负了去,知道吗?” “知道了!” 第47章 收税 常记肉铺的生意果如猴子所料,变得越来越好,附近的街坊听说她家的肉更便宜,都宁愿多绕些路来购买。 常小小也从原本每天杀一头猪,渐渐增加至两、三头,生意走上了正轨,就连马记肉铺的掌柜也来请她加入行会。 行会的存在本就有实际意义,主要是协商定价,有时候官府征收物资,行首便会安排每家轮着来,或是一家凑一点,以免被官府逮着一只羊使劲薅。 常小小虽然加了行会,但从未被要求上交银钱或猪肉。 用马掌柜警告其它掌柜的话说:“别欺负常家娘子啊,自古至今,你们打听打听,哪家娘们出来干这行。” 也有屠夫表达不满,“可官府那边怎么办?难道她的份额落到咱们头上?” 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她的生意好,别人的生意自然差些,而官府摊派只会增加,哪会减少?这不等于自家吃亏了吗? “呸~这点东西值当什么,她家的份额都算我头上!”马掌柜大包大揽。 常小小和晋王的成长经历,使得两人在某一方面很迟钝,马掌柜在后面默默支持,他们都没感觉到。 两人只知道闷头做买卖,却并不知道这背后,还有那么多门道。 甚至当税课司局的官吏来收税时,常记肉铺的几人都是一脸懵,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常小小纳闷,“收税?不是已经收过了吗?” 她转头又问猴子,“你赶猪进城没交税?” 猴子也是懵逼树上的懵逼果,“交了啊,不交税怎么能进城?” 税官不禁翻了白眼,“那是过税,你们进城开店,还得交住税呢。” 常小小疑惑地看向晋王,“开店也要交税,你知道吗?” 晋王虽然在户部待过,但税收是一门大学问,里面涉及的税种多了去,他点了点头,“交是要交的,但不知道具体要交什么名目的税。” 税官无奈地道:“要交官店钱、塌房税、门摊税、落地税、牙税……” “不是三十税一吗?”晋王大吃一惊,他是知道有税,但主要看中矿税、盐税、茶税等大头,却不知道小小商税为何有如此多的条目。 税官见他质疑自己的专业性,怒道:“你个刁民,不交税,谁来保家卫国,谁来赋济灾民……” 一通大帽子扣下来,晋王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不想交税是吧,”税官对身后的官差下令道:“不交银子,就把他们带走!” 常小小忙拦在两人中间,她笑着告饶,“误会啊,咱都是良民,税肯定会交的,只是不知交多少罢了。” “账本拿来看一看。” 常小小一头雾水,她开店的目的从来都不为赚钱,哪里有什么账本。 税官双眼一瞪,“你们每天卖多少都不知道?” “回差爷的话,咱们每天只杀一、两头猪,具体卖了多少却没记。”常小小干脆直说。 税官当即拿出算盘,“那就算每天两头猪,每只猪三百斤,每斤十五文,那就是……” 税官噼哩啪啦地拨着算盘珠子,急得晋王拦住他,“不对,每头猪只有一百斤出头,每斤也只实价十三文。” 这些猪都是从外县农户处,一头一头收来的,都只吃猪草长大,而且还多是放养,能长到二百斤已经很罕有了,怎么可能有三百斤。 税官却冷哼了一声,“爷说多少就是多少,这还只是交易税,其它税还没算呢,急什么?” 真是隔行如隔山,怎么开个店还有那么多事呢,常小小见过掌柜如何打发泼皮无赖,却不知如何应付税官。 正急得抓耳挠腮之时,却有一人恰巧上门。 “咋这么热闹呢?”白管家今天终于得闲来到常记肉铺,却被院外围着的人群吓了一跳,没想到肉铺的生意竟这么好。 税官抬头一看,立马满脸堆笑,“白管家,你怎么还亲自过来采买呢?” 丞相府的管家,虽然只是一个下人,但京城谁敢不给他面子,税官在内城一带收税,岂能不识白管家真容。 白管家矜持地点点头,“是啊,她家的肉挺好,过来再买上一些,你这是来收税?” 税官赶紧把算盘一收,“可不是嘛,这倒是巧了。” 他对常小小说道:“既然每天只卖一头猪,那每月只需交五分银税钱便是。” 猴子当下从钱柜里掏出一钱串,“这是税钱,多的请差爷喝茶。” 税官笑眯眯收下后,还不忘和白管家扯闲篇,“白管家这段时间辛苦了吧。” “可不是嘛,太后祭扫这种大事,各家都得陪着呢,出不得丝毫差错。” “是啊,连带着我们都多了许多杂事,”税官很懂分寸,略聊了几句,便借故收税要离开。 临走时,还对常小小等人道:“谅你们不懂规矩,以后记得每月按时去衙门交五分税银。” 这个纳税额度还好,若按税官之前的算法,不知道三两银子能不能交差,现在这么便宜,完全是看在丞相府的面子。 税官一走,路过围观的人群便也慢慢散了。 白管家跟着常小小进屋,“今儿我来,可是上门要钱来的呢。” “早给你老准备好了,”常小小从里屋拿出三个大银锭子摆在桌上,“白管家,你看看可对?” 白管家笑了笑,“多了,你若是这样算账,怕是会亏本。” 多,肯定是多了,半扇肉才多少斤,但常小小正愁和白管家拉不上关系呢,便道:“刚才幸好你来了,要不然可不好办啊。” 白管家挺有自知之明,自嘲一笑,“哪里是看我的面子,那是有丞相在后面撑腰呢。” 只不过他运气好,正好有丞相府提供的平台,若是换其它官家,税官也会如此对待。 常小小夸他,“丞相府再厉害,不是还得靠您打理嘛,对了,太后祭扫,咋你老还忙上了?” 白管家来都来了,也不急走,便缓缓将太后祭扫一事说了。 本来祭祀帝陵都是皇帝亲去,实在不行也由亲王、大臣代为祭扫,今年不知怎地,宫里早早传出太后要亲去祭扫。 太后都去了,那作为儿子的皇帝肯定要陪着,届时不仅禁军护卫,各大臣也得出京相送。 人多行程慢,在哪吃饭,在哪住宿,都有规定,管家自然得配合着把林相的吃喝拉撒打理明白。 晋王以前也曾经代为祭扫过,一路所行,花费巨大,比如御道得整修吧,那么多人马出行,搭帐篷,少不得占用农田,还得赔偿农户损失。 白管家和常小小闲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晋王关上房门,兴奋道:“机会来了啊,祭扫之日,不管是丞相府,还是宫中,彼时禁卫松懈,正好方便我们下手。” 常小小摸了摸下巴,“这事倒是可行,咱们好好谋划一番。” 第48章 腰牌 宵禁后,全城封闭,各色人等不得犯禁。 在常记肉铺院内,常小小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几人一狼围坐桌前密谋。 福公公压低嗓音道:“宫禁不同其他,没有腰牌不得进入。” 就连以前晋王出入宫中也有玉佩印绶,其作用也跟腰牌差不多。 常小小摸了摸下巴,“难度有点高啊。”而且据福公公交待,腰牌上刻有职司,只能去规定地点,不得随意乱蹿。 晋王小声道:“这几日我在皇城卖饼,经常有禁军来买,若是能借来一个,或许行。” “殿下,你说的借,莫非是偷?”猴子插嘴问道。 “咳咳~”晋王脸皮有点发烫,“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了,不要明说嘛。” 由于腰牌非常重要,丢失腰牌的罪名可不轻,所以每个持牌之人都会将其小心地收好,怎么可能让别人随意“借”去。 常小小轻拍桌面,“好了,计划就是这样,我们先拿下腰牌,然后混进宫中,找到冷宫中的皇后娘娘。” 猴子大惊失色,“等等,这难道就是我们的最终计划?” “对啊,”常小小理所当然地回道:“目标明确,步骤简单,肯定马到成功。” 猴子呆滞着看向另外两人,“你们难道没有什么补充吗?” 怎么拿腰牌,怎么进宫,如果被发现,又该怎么逃脱,难道不应该像吴军师那样,一条条列出来,然后分派下去吗? 这个计划会不会有点太过儿戏了。 福公公和晋王摇摇头,计划没有变化快,届时随机应变就是。 随后的几天,常小小仍是如常去送货,由于她来往后门多次,家丁们早就允她自由出入厨房和账房。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已经大致了解相府的布局,偶尔还借着上厕所,偷偷溜进主院一两回。 而另一边,晋王也是照常挑着担子,在离宫门不远处卖饼,来往的大臣,太监和宫女都是他的常客,甚至名声已经传入太后耳中。 幸好他的假络腮胡非常茂密,再加上故意粗着嗓子说话,这才保住身份,连林丞相坐轿经过时,曾瞥了一眼都没认出他来。 这天傍晚晋王卖完了饼,偷听了一些宫中八卦后,便准备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家,因走得急,不慎被一名醉酒的禁军撞倒。 两人倒在地上,晋王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宫城重地,平民百姓地位最低,明明是醉酒禁军突然撞过来,他还得赔礼道歉。 晋王将人扶起来,那人骂骂咧咧地,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远了,随后晋王拍了拍身上的灰,挑起箩筐急急往家赶。 一回到家,他便常小小拉进屋里,神秘兮兮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啥玩意儿?”常小小很奇怪,这家伙上回也神秘兮兮地说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却是一支红艳艳的桃花。 晋王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当当当~看看这是什么?” “腰牌吗?” “嗯,”晋王兴奋道:“今天运气真好,那人醉得不轻,我就顺势扯下来了。” 常小小细看腰牌中间浮雕了两个字“驾牌”,旁边还有小字写明编号等内容,“这个能进宫城吗?” “应该能,我看宫中来来往往那么多内侍、军士、工匠,守卫的禁军根本不会细看。” 常小小抬眼看他,“要不,你明天进去试一试。”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怂勇晋王以身犯险,若是被禁军抓住了,就谎称捡到腰牌特来归还,若是没问题,就拿着腰牌,转一圈再出来。 一旁的猴子听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自恃胆大,但想想仅凭着一枚来路不明的腰牌,便要混入全是禁军的宫城,还是感到心惊胆颤。 古人曾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要命的事怎么能让晋王亲去。 猴子咬牙道:“殿下,明天还是我来吧。” “不用,你又没进过宫。”晋王在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知道哪里可以躲藏,也知道禁军巡视路线,相对来说,生还机率更高。 当晚大家睡得都不踏实,次日一早,晋王挑着担子照旧去宫城售卖。 待到宫门没有什么人之后,他挑着担子来到专供工匠、太监等人出行的宫门,出示了手中腰牌,禁军检查过后,便挥手让其进去。 这就成了吗?晋王紧张得手心冒汗,禁军见他停在门口,便不耐烦地喝令,“快走,别堵在这里。” 宫内有太监见到他进来,格外开心,“咦~莫非是宫中贵人允你进来的。” 谁都知道太后都夸过他做的肉饼香,没想到今天就允他进宫,主子终于是干了一回人事啊。 晋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默默地将肉饼价格往上提了提,可宫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钱,当下呼朋唤友,引得不少宫女们闻讯而来。 短短时间,晋王带来的肉饼就售卖一空,他抱拳对众人说道:“对不住了各位,今天卖完了,明儿我再来。” 宫人虽有些遗憾,但还是叮嘱,“你可不能偷懒耍滑啊,明早一定来啊。” “一定,一定。” 随后他原路返回,值守的禁军守卫竟一点儿也没起疑。 当晚晋王兴奋地将进宫的经过告诉了几人,福公公听得汗流浃背,但凡有其中一个人起疑、查验,他都回不来。 不过也是可悲,自从皇帝封了林贵妃后,两人天天腻歪在一起,一个撒手不理国事,一个只图享乐,后宫管理全交给太监总管。 上行下效,就连禁军都疏于警戒,以致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猴子还是不放心,“不是说还有后宫吗?那怎么进去?” 福公公回道:“只要进了宫,剩下的就好办了,回头再置办一套内侍的衣服,悄悄去冷宫就成,那里地处偏僻,除了几个老太监,再没旁人经过。” 不过晋王的面容还得再处理一下,福公公让常小小第二天去买点胭脂水粉回来。 “不用吧,”常小小怜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众人:“……” 福公公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非常擅长表情管理,他缓缓说道:“禁军不能进后宫,想要进去,还是扮成内侍更好。” 晋王以前在宫内生活,不知有多少人认识他,少不得还要利用胭脂水粉,乔装改扮一番。 而化妆术也是福公公最擅长的技能之一。 作为专为后宫服务的阉人,进宫后还得努力学习各种本领,有些太监得幸,可以进内学堂读书习字,有的去学医,会些简单的治疗,还有专做甜点的,等等,总归是贵人需要什么,他们就得努力服务好。 像福公公就是跟着师父学过梳妆,学成之后,还担心侍候不好贵人,跟不上时尚潮流,还专门去青楼向妓女讨教。 福公公谦虚地说道:“凡是经我手化的妆容,保证连他亲妈来了都不认识。” 第49章 御用小贩 随着太后谒陵的日期越来越近,整个京城都跟着陷入一种紧张的氛围。 常小小去脂粉铺子时,都看到掌柜正在紧张地整理店面,还在货架上摆放些时新的玩意儿。 就连皇帝出行的御道都有专人一遍遍检查、清理,务必保证道路平整,没有任何坑坑洼洼。 听说在去东陵的路上,朝廷还征集了大量民夫,修建了便道、便桥,专供扈从随行所用。 这几天晋王挑着担子去宫里卖饼,也混了个脸熟,进出宫门,只是随意地晃晃腰牌就可以自由出入。 而且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结识的人果然也不一样。 以前他在宫门外卖饼,不少官员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毕竟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一个流动小贩,比草民还不如,估计只能算是不见天日的草根阶层,谁会搭理? 但能在宫城里当小贩的,就不是普通人了,偌大的宫城唯有此人在做生意,定然是御用贩子,指不定后台硬得很,不看僧面看佛面,巴结还来不及呢。 所以很多压根不饿的大臣,也会亲自来买两个饼子说说话、拉拉关系。 花花轿子人抬人,官员对他越客气,禁军越不会怀疑其身份,就这样,在太后祭扫前,晋王安稳地在宫内做着生意,赚了不少银子,结识了许多官员。 赚来的银子,晋王并没有藏私,而是给各人买了礼物,尤其是对常小小更是大方。 “你咋又买首饰?”常小小到底是女人,看着漂亮的红宝石金簪爱不释手。 “我看宫里最近都流行这个样式的,挺好看,”晋王还担心她不要,便道:“这东西可以保值啊,就算以后咱们逃出京去,也可以当了换银子。” 没错,银票虽好,但到底是纸做的,遇到水、火灾害,难以保存,相对来说,黄金保存更为方便。 就这样一根金簪,又好看、又好用,落难了至少能换一年的大白馒头,“不错,你想得真周到。”她不禁夸赞道。 晋王乐得见牙不见眼,他果然猜对了,小小与一般姑娘不同,从来不以貌取人,更看重本身价值。 常小小喜滋滋地将金簪插到头上,对镜晃了晃,而后又收了起来,“财不可露白,我去送肉啦!” 此时丞相府里,下人们俱都喜气洋洋地忙碌着,她将肉送到厨房,好奇地问道:“怎么都这么高兴呢?发月钱了?” 厨娘笑道:“过几天太后出宫,老爷、夫人都得陪着,咱们忙完这一阵子,就可以松快、松快了。” 正好趁此机会,不当值的下人都可以趁机回家看看。 相府的下人都是签过卖身契的,有的是自卖自身,有的却是家里活不下去,不得已卖了孩子,给孩子,或是全家,求条生路。 但不管怎么样,在他们心里,家虽穷,但那才是真正的家,相府只是工作的地方。 下人们会托人把月银带回去,帮着家里盖房子、买地、婚丧嫁娶,哪怕是自己在相府挨打受气,只要想想家中亲人不用再卖身而活,就不由自主地开心。 这一次难得回家,自然得锦衣还乡,以实际情况告诉家人,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当然也有不愿回去,或者回去了也没家的下人,依旧在府里做着打扫的活计。 “那还要肉吗?”常小小每天送来的半扇肉,若是没人吃,岂不坏掉. 厨娘点头,“府里还有人,自然是要的,少送些来就成。” 常小小心里暗暗思量着下一步行动,返程回家,推开院门,却见一黄脸汉子在家,她退回去看了看,没走错啊,“你是哪位?来我家有何贵干?” “小娘子,我倾慕你许久,不如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啊~”黄脸汉子瞬时飞了出去,抬头便见一个拳头越来越大,只来得及大喊,“别打脸!” “哎哟~”福公公看得眼角抽搐,慌忙上前扶他起来,“我看看妆花了没?还好,还好。” 猴子啧啧几声,谴责道:“太暴力了,这样不好。” “他谁啊?”常小小怎么不认识这号油腔滑调的人物。 黄脸汉子扶着腰站起来,委屈极了,“是我啊,你怎么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来?” 只不过是调戏了一句,差点被活活打死,那未免死得太冤。 常小小仔细上下、前后打量了他一番,吃惊不已,“这化妆术也太绝了吧,我都没认出来。” 福公公矜持地笑笑,“曾经侍候过一个小主,凭着我的化妆术,一时宠冠后宫啊。” 皇帝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会有喜新厌旧的毛病,若是身边每天都是新面孔,岂不是大大的满足。 猴子好奇地问道:“那小主得脸后,有没有提携你?”不过看福公公混得这么惨,应该是没提拔他。 福公公懊悔道:“嘶~她因甚得帝心,被殉葬了!” 这也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本来好好的小主当着,以后皇帝一驾崩,她不是太嫔,就是太妃,眼瞅着好日子就在后面呢。 可惜啊,命运弄人,皇帝的喜爱往往很致命。 “都多少年过去了,想必那位小主早已投胎转世。”常小小把注意力放在晋王身上,“不错,贴上络腮胡就是卖饼的,取下就是正经的宫人。” 只要禁军检查不是特别严格,或许真能蒙混过关。 时间弹指而过,很快就到了太后谒陵的日子。 京城的百姓早早跑到御道两旁围观,仪仗、禁军、銮驾,长长的队伍看不见头,先头候驾的都已经出城了,后面銮驾还没出宫。 此次太后谒陵,陪着的人可不少,不仅有宫中众人,还有各部大臣。 就连常小小送肉去丞相府,都没遇上行人,大伙都跑去看热闹,真正的万人空巷。 丞相府的厨娘已经收拾好行李,她对常小小道:“明天你只送后腿来便可,有人会接手。” “哦~好,”常小小不放心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厨娘算了算,“怎么也得七、八天吧,祭扫倒是只需两天,但车驾走得慢,这段时间足够我回家了。” 说罢,她便提着行李,出了院门,骑着毛驴,一溜烟跑回了家。 当晚,无风无月,常小小对众人道:“我看相府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今晚正好夜探丞相府。” “不是宵禁吗?”福公公担心道:“要不,明早再去?” 常小小选在今晚的原因,正是因为禁军调走大半人手,如今街上巡查人手不够,方便他们行事。 当下几人商定,由福公公守家,其他人沿着墙根摸到丞相府。 头狼作为斥候,先行观察一路是否有巡检,而后引着众人避开巡逻的士兵,顺利来到相府后门。 常小小低声说道:“让我先进去。” 第50章 夜探 常小小话音刚落,便听到对面墙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你晚了,头狼已经先过去了。”晋王轻笑出声,人和狼不同,狼可以钻狗洞,人却只能攀着高墙跳下去。 想要进院的办法有很多,但鉴于手上没有合用工具,叠罗汉是眼下最适合的。 而三人中,也就晋王长得稍稍壮实点,便由他担当起底部基石的重任。 猴子嘴上说着罪过,脚下却毫不客气地踩上他的肩头,脸上洋溢着翻身做主人的笑容。 这辈子,有几人可以踩着王爷的肩头往上爬?他应该算是头一个吧,还别说这感觉真妙。 常小小待他们站好,自己则退后一段距离,助跑着踩着他们的脑袋跳上了高墙,而后很轻快地翻身落地,拉开后院门栓,守在门外的晋王、猴子两人忙急急闪了进去。 早已等了许久的头狼,立刻起身带路,一行人跟在它身后。 丞相府占地颇大,院子套院子,以前主人都在的时候,守门的婆子也会伺机抽空聚众偷懒、吃酒。 现在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院子的门压根儿没锁,来去自由得很。 当然主院和库房两处核心区域,还是有家丁和护院看守,但常氏所在的位置却在后花园一处偏僻的小院内。 头狼曾经来过两回,熟门熟路地找到地方。 “我娘就在里面。”可惜里面已插上门闩,说明院里除了她娘,一定还有别人。 想到她娘被困在这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常小小便抽出猎刀,面露狠厉之色,对两人道:“赶紧蹲下,我得进去宰了那帮子混蛋。” 晋王正欲劝她冷静,猴子已经很顺从地蹲下,并拍了拍自己的背,“这边院墙矮些,赶紧上吧。” 可还没等她行动,院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常小小立刻将刀横在来人的脖子上,“别叫,否则剁了你!” 来人吓得僵住,可借着灯笼的微光,看出来人的身形、样貌,迟疑地道:“小小?” 常小小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谁了,放下猎刀,“周婶子,你怎么进京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随我进来!”来人正是林家村的周寡妇,当初也是照顾她娘俩的人。 常小小进门后,先不忙着叙旧,而是跑去西厢房,将她娘推醒,“老娘,睡啥睡啊,起来说话。” 厢房里没点灯,她娘也没看出来是她,吓得嗷一嗓子叫出声,晋王和猴子顿感不妙,这么大动静,别把护院给招过来了。 周寡妇提着灯笼过来,“没事,他们都听习惯了,不会过来的。” 原来常氏被绑进京后,便被林相关入偏僻小院,着人严加看守。 只是常氏一看到林丞相,就疯得厉害,大喊大叫地,谁也不敢近身侍候,林相只得请周寡妇进京过来照顾。 常小小将她娘扶到堂屋,问道:“娘,你还认识我吗?” “小小?”常氏眼神突地又清明起来,她看看周围环境,一脸迷茫,“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这是又清醒了?常小小赶紧把她被林士化掳来一事细细说了,而后道:“正好趁这会儿相府没人,咱们离开这。” 只不过周婶子怎么办呢?常小小担忧地看向她。 周寡妇摆摆手,“你们离开前,给我脸上来一拳就行,若是能见点血,就更好了。” 她只是一位寡妇,离开了林家没处可去,不如干脆编一个贼人抢掠的故事,糊弄过去,而且有理有据,林士化一定深信不疑。 周婶子请几人坐下后,问常氏,“你可知道总掌柜是什么意思?相爷交待我一定要问出来。” 常氏这会儿倒清醒了,但她却摇摇头表示不清楚,“我爹出事时很突然,啥也没来得及给我说啊。” 当年,他爹押送一批货物,却不幸被山贼劫杀,消息传到松花府时,她都哭晕了,最后还是林士化帮着办的丧事。 常家的商铺、掌柜也都被林士化接管,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总掌柜? “反正相爷对这事挺上心,”周婶子摆摆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要不,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常小小道声得罪,将她打晕后,几人沿原路返家。 福公公早已急得在院里来回转圈,见他们安全回来,方才松口气,“回来了就好,赶紧歇下吧,明天丞相府肯定会报官的。” “你们睡吧,我还得杀猪!”正常的生活绝对不能乱,否则容易引起官府追查,常小小说罢,便将常氏安顿下来。 出来后她对晋王说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按照原定计划,晋王他要趁着守卫松懈的时刻,去冷宫一趟,这可比夜探相府危险多了。 “嗯,先眯一会儿,一会儿福叔还要给我化妆。” 天亮之后,常小小照例开铺卖肉,而后送肉去丞相府,结果却发现府外已经围了许多官兵。 官差提刀上前喝止道:“干什么的?” 常小小一指旁边的菜贩,“跟他们一样过来送菜的。” “等着,暂时不能进!” 官差不让他们进,相府也没人出来接收,有些菜贩实在等不住,便先行离开,还有一些人见相府发生大事,一个个都立着看热闹。 人群议论纷纷,“相府这是遭贼了吗?” “说不好是出了命案,昨天下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许是有人趁夜偷盗杀人也说不定。” “内城都这么不安全吗?不会世道大乱吧。” 又等了许久,相府的家丁这才出来把菜都收了,常小小趁机问道:“府里可是出啥事了?” “昨晚有贼人闯进来,现在官差正在查呢。”家丁冲人拱手道:“倒不是什么大事,诸位赶紧散了吧。” 常小小也不多留,转头就走,回到铺子后,还有街坊打听她为何这么晚才送货回来。 她便把丞相府一事说了,街坊们都立刻来了兴趣,纷纷跑到丞相府打探。 常小小虽然看似面色如常地做着买卖,实际上心里一直挂念着宫里的晋王,也不知道他如今情况怎么样。 而此时的宫城中,皇帝和太后虽已经离开,但城内仍有不少值班的各部官员。 晋王挑着担子,像往常一般来回走动着卖肉饼,但却慢慢向后宫靠去,待无人时,他便将担子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而后快速换装。 经过后宫守卫时,晃了晃手中的腰牌,守卫根本不上心,能走进宫城的人,哪个不是经过检查了的,再加上他无须的模样,谁都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太监,便点点头让他进了。 走进后宫,对于晋王来说,就是回家,他立刻拐进关押母后的冷宫。 后宫很大,每年的维修银子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所以有一些偏僻的宫室,根本无人维护,如今破烂不堪,正适合当冷宫。 冷宫中关押的宫妃,也有宫女和太监侍候,但由于皇命难违,他们只能保证这些妃子不被饿死罢了,如果死了的话,直接草席一卷,拉到城外乱葬冈去。 进宫的女子已经跟娘家没什么关系了,更何况是弃妃,根本没人关心。 被关在冷宫的女子,常年不得自由,生活物资得不到保障,精神难免会出问题,往往不出几年,就疯的疯,死的死。 当晋王来到冷宫门外时,早有老太监正拿着扫帚清扫路面,见他来了,便好奇地看着。 “德公公,请行个方便!” 第51章 冷宫 德公公是宫中老人,也曾是得脸的大太监,只是很来发生太多事,看透了一切,便不再参与宫斗,自请去冷宫侍候弃妃。 去了冷宫,什么赏赐、好处都没了,但同样也没了勾心斗角。 晋王小时调皮,爱玩捉迷藏,经常甩脱跟班的宫人,无意中竟与冷宫中的德公公成了忘年交。 德公公左看右看,都认不出他是谁来,但听声音有些熟悉,“你是哪监的?司礼监还是御马监?” 晋王轻声道:“是我啊,以前没少偷吃你的花生米。” 德公公惊讶地看着他,他的花生米藏得可严实了,只有曾经的晋王小殿下才能找到,莫非眼前之人便是…… 虽然看着身材瘦削些,面皮黄些,但眼睛却不会骗人,他不敢置信地问道:“是……是殿下吗?” “是我,你还是老样子。” 德公公激动地手足无措,“哎~我更老了,说不定明年就要被撵出宫去。” 按理他早该出宫的,但由于冷宫实在偏僻,总管太监也没及时换人替班,这才让他苟到现在。 “其实福公公就跟我住在一块儿,以后你若得机会出宫,可以来内城寻我,就西边墙根下的常记肉铺。” “好……好!”德公公这才想起正事来,“你是来看娘娘的吧,等等我找找钥匙。” 他一边开门,一边说道:“娘娘的日子虽然清苦,但衣食无忧,殿下尽可放心。” 晋王敢于显露真身,自然相信德公公不会告密,毕竟当初调他进王府时,都能推辞不受,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出卖他。 院门推开,入目便是一所破败的宫室,鼻间传来一股土腥味,低头一看,果然如福公公所说,地砖被撬,露出的泥土上已经长出绿色的菜叶。 德公公解释道:“这些种子有些是从屋檐鸟粪中收集来的,大部分都是咱家从宫外买来的。” 晋王以前从未关心过太监的月钱,但自从在宫中卖饼后,和宫女、太监接触久了,便也知道些内情。 在主子面前得脸的宫人,能时不时得到赏赐,手里有余钱,时常出宫采买,甚至还能在宫外买座宅子、成个家。 而做脏活、累活的宫人,只有微薄的月钱,还得做些绣活啥的,托人卖到宫外,才能赚些银子,这其中多倒了一道手,少不得被人盘剥。 德公公如今只是三等太监,怕是月钱都不够买酒和花生米的,更别说还要买这些菜种。 “德公公费心了,我娘在哪里?” 德公公带他往后殿走去,被贬的嫔妃一旦被打入冷宫,翻身的机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她们是宫中人人可欺的对象。 疯了还好,若是活着,每一天过得甚是煎熬,吃穿都是最下等的,甚至只有残羹剩饭,勉强维持饿不死的程度。 最难熬便是冬天,没有炭火取暖,只靠着薄薄的衣物御寒,一病不起,根本叫不来,只能生熬,听天由命。 不幸中的万幸,负责冷宫的太监是德公公,他感念皇后仁爱,又与晋王交情不浅,这才能时时照拂着,但能做的也有限,毕竟林贵妃常派人断了冷宫的餐食。 晋王看着如疯子一般嬉笑的女人们,心下凉了半截,她们的年纪看着都不大,但却满头白发。 直到他看到母后正在井边挑水,心里的酸涩再也止不住,他匆匆跑了过去,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她的小腿,激动地喊道:“娘,你受苦了哇!” 裴后吓了一跳,可听到日思夜想熟悉的声音,还是下意识问道:“烨儿?” 可盯睛细看,这是哪个宫人拿她开涮呢,莫不是林贵妃新玩出的花样,她顿时冷下脸,“你是谁?敢来戏弄我?” 曾经母仪天下的人,冷脸下来还是很有威仪的,晋王不禁委屈道:“娘,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呢?” 骨肉亲情难道是假的不成?连德公公和福公公都能认出他来呢。 裴后早就被最信任的人伤透了心,如今娘家被灭族,心中的仇恨越深,她行事就越冷静。 虽然她几乎可以认定这是自己孩子,但裴后强压住情感,冷声说道:“若你真是吾儿,当有信物为证。” 信物?他有啊,晋王立时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扯了出来,“娘,你看!” 裴后捧着玉佩细看了看,见上面有裴家暗记,便激动地抱着晋王恸哭,“烨儿,老天慈悲,你果然还活着。” 此举引得冷宫其它疯女人跟着嚎哭,动静委实有些大,德公公不得不关上宫门,提醒他们进殿。 “防人之心不可无,跟娘来。” 多年未维修的宫殿,幽暗杂乱,晋王进屋便能看到阳光从屋顶破洞中洒下,她娘的卧室虽狭小,但好在还算整洁。 “烨儿坐着吧,”裴后面色平静地收拾好被褥,“此处无桌无椅,就在这里叙话吧。” 母子相见自是有很多话说,两人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经历都大概说了一遍。 德公公在一旁听得直抹眼泪,但母子两人遭遇了这么多事,心境已经无比坚韧,竟然还能平静地分析着局势。 “都说功高震主,你外公和舅舅也在我入宫后,便慢慢削了兵权,可我竟不知他能隐忍至此,狠毒如厮。” 裴后叹口气,继续说道:“当初我真是眼盲心瞎,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扶他上位……” 德公公识趣地退了下去,这可是皇室秘闻,知道得越多,也就越危险。 他出门将疯女人赶远了一些,自去宫门处守着,以免有人擅闯进来。 而冷宫中,晋王拿着玉佩问道:“我听十六说道,外公给我留了后手?” 裴后点头,她出身将门,深知他爹就算率军出战,身边也定会留下一支预备军,以供策应。 同样,这也是他的处事方法,自兵权被削后,他爹便早已在暗处训练了一批预备军,如果晋王能顺利登基,军队将默默消失在人海中。 可万一事情有变,这支预备军,就是晋王翻身的本钱。 “是留有后手,”裴后自嘲道:“当初我还劝他撤掉,幸而你外公坚持己见。” 养兵很费银子,再加上将军还供养着一些老弱病残的将士,府里上下过得都紧巴巴的,有时候还得靠出嫁的姑奶奶接济。 她摸了摸玉佩,“这便是裴家军的信物,它和另一块是一对,只要能合上,裴家上下便会听你差遣。” 晋王心道好悬,当初这枚玉佩就被林大公子抢了去,后来才失而复得,他抬头问道:“若是没有玉佩呢,我可不可以指挥他们。” 裴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傻孩子,人的相貌会变的,万一皇上找了个替身接管呢,不可不防啊。” 她现在最悔的就是太过信任皇上,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这才惹来大祸。 晋王收好玉佩,“娘,你跟我出宫去吧,我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怎么出去?”裴后摇了摇头,“再说,我是裴家的女儿,怎么能逃出去苟活?” 她坚定道:“我就算出去,也要堂堂正正从大门走出去!” 第52章 假腰牌 裴后想要堂堂正正出去的前提条件是,裴家全族平反。 否则背着叛臣之女的名声,就算她活着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更别说母仪天下了。 晋王见劝说无望,但也不忍母亲受苦,他从怀里取出一包金银,“虽说在冷宫里没地方使钱,但留着总是有备无患。” 宫里那么多的太监和宫女,有不少都是富贵眼,除了不敢得罪位高权重的主子,对于其他不受宠、落魄的嫔妃,没少在暗地里使绊子。 有了金银打赏宫人,至少日子总归好过点。 裴后收下后,又叮嘱道:“你自己也小心些,若十七回来后,你便去联系裴家军,不论是自保,还是东山再起,都有资本。” “娘可知道裴家军在哪儿吗?” 裴后摇了摇头,“具体地点我也不知道,只知在一个小山村中。”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晋王便依依不舍地离开冷宫。 德公公将宫门重新上锁,道:“殿下放心,这里虽然冷清些,但只要没病没灾,倒也能过得。” 晋王掏出一叠银票,“以后我不能常来,这些银票你拿着,尽量让我娘过得好些。” 德公公倒没推辞,“殿下的心意,咱家明白,放心吧!” 晋王看着高高的红墙叹气,不少女子都向往过上金丝雀的生活,削尖了脑袋都要入宫,可哪里知道,抬头便是四方的天,根本毫无自由。 离开冷宫,晋王沿原路返回,毕竟是防守严密的后宫,即便是出宫也要检验腰牌。 晋王心下“喀噔”一声,他将腰牌举起晃了晃,禁军士兵却让他将牌子递过来,而后发现形制不对,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士兵立时拔刀相向,腰牌是由宫内统一制作,假是不可能假的,可问题是一位太监怎么可能拿着禁军的腰牌。 宫中每天需要大量的物资,来来回回进出的人不少,腰牌也分了不同形制,以避免人员乱走,该去御膳房的只能去御膳房,本该在后花园打杂的,也只能在后花园活动。 而且禁军的腰牌,无旨又岂能擅入后宫? 眼见事情就要败露,晋王急得冷汗直流,却见虎哥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凶巴巴指着晋王,“对,就是你,怎地拿错了我的腰牌?” 虎哥将手中御马监的腰牌递给禁军查验,“兄弟高抬贵手,刚才上值太匆忙,我俩不小心撞在一起,想来是那会儿拿错了。” 禁军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还是将腰牌还给他们,“算你们运气好,如今圣上不在宫中,否则有苦头吃了。” 这要是搁平时,禁军一旦发现情况有异,定然是先抓后审,宁杀错勿放过, 两人忙不迭地拱手道谢,离开禁军视线范围后,晋王找到了事先藏好的担子。 虎哥嘴角抽搐,终于压不住火气批评他,“殿下的胆子真大,简直自寻死路。” “你怎么知道我身份的?”晋王换好衣服,又变成了卖饼的小贩,他自恃满脸的大络腮胡,能瞒过所有人。 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地,虎哥催他,“你赶紧随我一块出宫,回去再详谈。” 这次出宫倒没任何问题,毕竟御用小贩的名声在宫里也算蝎子拉屎---独(毒一份)。 进出多次,禁军都买过他的饼,早已可以刷脸出宫,而后两人一路快步回到常记肉铺,店中几人见他终于安全回来,俱都拍拍胸脯,终于松口气。 常小小只是奇怪为何虎哥一副禁军打扮,“几日不见,虎哥怎地跑去当兵了?” 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虎哥明明在码头混得风生水起,早已是江湖大佬,怎么会想不开去当一个大头兵。 而且他怎么会和晋王一起回来呢? 虎哥却肃了一张脸,“你们真是胆大包天,要不是前日有人委托工匠制作假腰牌,我都不知道你们胆子竟这样大。” 说来这也是巧了,那日被晋王偷了腰牌的醉酒禁卫---牛二,跌跌撞撞回到家后,倒头就睡。 次日睡醒,要去上值了,才后知后觉发现腰牌不见,惊得他脑门子冒汗,偏又想不起在何处遗失,不得已托人向上司告假两日。 腰牌作为出入宫禁的唯一通行证,最怕有人冒用,故而一旦遗失,惩罚极重,弄不好得吃牢饭。 可没有腰牌如何进入宫禁呢?不得不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他竟然想到反正只是一块火印木牌,找人造假制作一块便是。 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难,腰牌都是宫内所出,哪个木匠敢做这玩意儿?被查出来可是死罪。 最后牛二找到素有交情的虎哥,而虎哥的关系网中正好有一位胆大的木匠,这事算是办成了。 但办成归办成,虎哥心下感觉不妙,便暗中观察常记肉铺,竟然发现晋王拿着腰牌,堂而皇之进宫贩饼去了,当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虎了吗? 于是虎哥又让木匠多做了几块腰牌备用,当太后祭扫的消息传出时,他就知道晋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便备上一套行头,也跟着进了宫。 常小小越听越迷糊,虎哥的能耐自然是厉害的,但这与他何干,巴巴地冒着生命危险进宫,人还怪好的呢。 她不解地问道:“可这是为什么呢?” 虎哥见他们的眼神中,又透露出清澈的愚蠢来,不禁深吸一口气,“殿下化名常非衣,一听就和裴家有关,再加上相貌与裴小姐一般,便大胆猜测殿下的身份,而我曾是裴将军麾下一名斥候……” 虎哥一家本生活在边境地区,因敌国劫掠,家人遇难,不幸成了孤儿,但又幸得裴将军所救,甘愿成了军中一名斥候,后来大军得胜回朝,众将士解甲归田,他心中郁闷,索性在码头扛包当了名脚夫。 由于体力壮,人又仗义,码头帮派间的冲突,多是由他来调停,渐渐地便成码头的话事人,代表码头与官府、船东谈判。 “……裴家灭族之前,全无预兆,消息传来,我只拦住了在外练习骑射的小公子,送他去了裴大姑奶奶家,这才保住一条血脉,其它就来不及了。” 众人竟不知虎哥和裴家竟有如此渊源。 晋王诚挚行礼向虎哥致谢,“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而后晋王便将今天入宫见母后一事详细说了,“我娘不愿离开,这可怎生是好。” 宫中危机四伏,若是哪天皇上想起来,一条白绫赐死可咋整? 常小小扶着腮帮子叹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娘为何想不开呢。” “她要逃出来,那就不是她了,”虎哥露出一丝笑意,回忆起曾经在边境红衣纵马的倩影。 而转眼后看到眼前的晋王,不由面色一沉,道:“腰牌三年一收,你在宫中贩肉饼的生意绝不能再做。”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之前是老天保佑,运气好,但人的运气总不能一直好。 虎哥临走之时,再三交代他们不可贸然行事,京中卧虎藏龙,指不定会有人查到线索,让他们且安静一段时间。 而后几天,皇帝和太后谒陵完毕返程,难得出皇城的宫女和太监们,趁着回城之际,大肆采购,而且连价都不还。 都知道宫人有钱,但却不知道他们那么有钱,一时间京城各商铺掌柜吆喝得格外卖力,热闹得好似过年一般。 待宫人回宫后,一切又都平静下来,常记肉铺的生意也随着丞相府下人回归,而恢复到正常的供应量。 常小小向厨娘打听,才得知林丞相在得知有强人进府劫人后,发了好大的火,虽说已报官,可林相心中有鬼,官府见他不愿大动干戈,这事便也不了了之。 常小小过了一段平稳的日子后,便觉有些烦闷,晋王邀她赏花,她都没兴趣。 猴子也在一旁长吁短叹,“是怪没意思的,也不知道柳帮主他们怎么还不来?” 第53章 他乡遇故知 按照之前的计划,柳帮主接回十七等人之后,便会通知船老大,届时大家于京城外会合。 可如今他们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却迟迟未收到青盐帮的消息。 晋王安慰道:“柱州远在西北边陲之地,就算快马也得半个月呢,想必他们走得慢些,再等等吧,你要是嫌闷的话,咱们城外踏青去。” 反正肉饼生意停了,肉铺也只开半天,正好还有时间出去逛一逛。 常小小一想也是,闲着也是闲着,她娘被林士化关了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出去逛过呢。 “那我去雇车,大家都去玩!” 京城中抛头露面游玩、经商的女人不少,但在士大夫眼中,这些女人都不太正经,可他们自己宴会、游玩却唤妓女相陪,终是假正经罢了。 而讲究身份的高门大户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出门也必是乘轿、雇车,轻易不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 正好她娘也需要隐匿身份,只要坐在马车里,必然大大降低暴露风险。 等会儿去城外游玩,找一个僻静点的地方,再加林士化堂堂一丞相,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地和草民踏青,足以保证她娘的安全。 出去游玩是一件大事,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茶水、小火炉、饼子都得带上。 不多时,常小小雇车回来,猴子七手八脚地将包裹放车里,常小小扶着娘,晋王搀着福公公上了车。 而后锁门出发,由于位置不够,常小小和晋王只能侧身坐在车辕上,头狼见他们要走,忙舍了花狗跳了上来。 路上遇到街坊邻居们,少不得热情打招呼,大伙儿兴致勃勃地往京外运河边赶去。 运河两岸已有不少百姓游玩,大人喝酒聊天,小孩则玩闹、放风筝,好不热闹。 常小小让车夫去了一处僻静之处,而后付了车资,又叮嘱其下午记得接送,车夫笑着答应了。 常氏自从看到小小后,精神越来越好,眼神清明多了,她像个小姑娘似地跑去河岸边摘花。 而常小小则递给晋王一把小铲子,“来,咱们挖点野菜回去包饺子。” 晋王:“……” 别的男男女女出来不是吟诗作赋,就是谈情说爱的,再不济,摘花编个冠子也好啊,怎地轮到他时画风竟如此惊奇。 “愣着干啥啊,赶紧挖啊,晚一会儿就被别人挖走了。” 他们最近吃得太荤,正需要野菜刮刮油呢,叫什么来着呢?对了,这叫养生。 福公公从小进宫,不识野菜,晋王更别说了,从小锦衣玉食,别说吃了,见都没见过,猴子是小时候吃怕了,这辈子不想再去吃拉嗓子的野菜。 唯有常小小还认识几种口感不错,既能充饥、又能治病的野菜。 她挖了几株打样,让他们照着来,好好一场踏青,愣是被她调教成了采青。 要不是头狼跑来咬她衣服,这片青草地都要被几人薅秃了。 “别扯,衣服好贵的,”常小小拍开头狼的脑袋,可头狼还是急着拽她。 这时候众人才觉出不对劲,晋王站起身四下看了一圈,惊道:“你娘呢?” 原本在河边摘花的常氏竟然不在了,常小小大惊失色,“该不会滑到河里去了吧?”虽然运河水不太深,但淹死一个旱鸭子足够了。 常小小跟着头狼往河边跑,却见不远处停了一艘画舫,她娘正被一位穿着豪气的中年人拉着胳膊,直往船上拽。 她娘都要被吓哭了,拼命挣扎。 真是世风日下啊,大白天的竟敢强抢民女,早听说运河上的画舫都是藏污纳垢之地,该不会是看上了她娘的美貌吧? “登徒子,去死!”常小小一个飞踹,将中年人踢进了水中。 船上几人惊呼出声,“钱员外!”有几名识水性的仆从,立刻跳入水中,将他打捞上岸。 “呸~”常小小拉着她娘的手,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钱员外吐出腹中积水,指着她娘俩喊道:“不许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仆人们立时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而此时晋王和猴子都已赶来。 “还有没有王法啦!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晋王挺胸上前喝问。 猴子摆出架势,伸手勾了勾,“来呀,看小爷干不死你!” 双方人员其实都是懵的,还不知道发生啥事呢,但都感觉好气哦,火气都噌噌往上冒,眼瞅着就要打起来。 “等等,都是误会!”落汤鸡似的钱员外,爬了起来,他挤了挤袖子上的水,问道:“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贵姓啊?” “你管我们姓什么?大白天的敢抢我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再问一句,打得你满地找牙。” 常小小可不怕事,若是惹得她不爽,说不定就下杀手。 “等等,冷静点!”晋王见钱员外面有焦急之色,便问道:“你莫不是认错了人?” 常氏长得挺美,为了不引人注意,平常在院子都故意往丑了扮,偏偏今天出来游玩,没有化妆,只以素面示人。 钱员工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敢问这位夫人可是姓常?松花府人士。” “你谁啊?”常小小将她娘护在身后,这人莫不是林士化的手下,如果当真如此,今天这事怕不能善了。 钱员外看她的表情,便知自己猜对了,遂对几名仆从拱手道:“各位先回船吧,今日他乡遇故知,真乃幸事。” 画舫本就被钱员外包下,船主听了他的话后,便招呼着众人上船,继续往运河下游驶去。 钱员外待他们远去,便满脸堆笑道:“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而后几人来到一处平坦草地,钱员外对常氏道:“大小姐,你不认得我了吗?” 常氏躲到常小小身后,露出半边脸,小心翼翼道:“不……不认识。” 钱员外面露不忍,这才给众人说起自己的身份,原来他便是常记商号的总掌柜,当然严格的说法是,他是商号的银股。 一般的商号有两种股份,一种以资金入股的,称之为银股。 另一种是掌柜,以个人劳力入股,又称之为身股。 这两种都是可以入股分红,商号每年盘账,利润分三份,一份给东家,一份给掌柜,另一份则分给了伙计。 由于每年盘账分红时,钱员外分得最多,常记商号的掌柜们都误认为他是总掌柜。 “大小姐,十几年啦,天可怜见,终于找到你了!” 第54章 东家 常小小听完人都懵了,怎么又突然多出一个强力多金的队友,不过让她更懵的是钱员外接下来的话。 “常东家是被林士化买凶杀害的。” 常小小顿时火起,她那从没见过面,有钱还人品好,除了眼光差点,哪哪都完美的外公就这样被小人暗害了? 常氏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终于想起他是爹的合作伙伴,小时候还见过的。 听到钱员外所说,她方才镇定地探出头,“其实我早就猜到了,爹爹走的那条路并不危险,一定是林士化为了夺我家财产下的手。” 林士化本想出人头地,岂会甘愿做一名人人唾弃的赘婿,待他掌握了商号运作之后,便暗地里联系杀手,将常大善人除掉。 常氏突遇变故,精神不济,彻底被林士化架空,最后干脆被送到小山村,着人看管。 而他在控制住商号后,全心扑在了科举上,等到高中封官后,才发现铺子的生意差了许多,好好一盘账,才得知几年所赚的利润,还不如以前一年的。 起初,他以为是掌柜们不老实,做假账昩下了,但经过查验,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问过掌柜们后,林士化才得知常记商号暗地里还有另一份生意,那边的利润才是大头,每年各掌柜都会从中得到数量不菲的分红。 可常东家一死,那边生意竟然无人知晓,分润银子自然也就没了。 林士化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这么早动手,好歹把暗地里的生意摸清楚啊。 他更恨的是常善人竟然不信任自己,那么大的生意连说都没说一句。 于是他派杀手去小山村找常氏逼问,顺道斩草除根,却没想到杀手死了,常氏还跑了。 这么多年林士化当上了丞相,每年下官孝敬的银子也不少,早已实现财富自由,可一想到暗地里本该是他的银子,竟然不翼而飞,就气得整宿睡不着。 钱员外不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查到东家之死与林士化有关后,便断了与商号的联系,另外也开始到处找你。” 他也去过林家村,但却搜寻无果,没有找到常氏后,钱员外换了个思路,跑到京城暗地里盯着林士化。 “他也确实有些造化,因藏着林娥而屡获升迁,竟平步青云做到丞相一职。” 钱员外本想报官,但积年的旧案没人理会,再加上事涉官员,民告官肯定是告不赢的,弄不好家产都得贴了进去,只好罢手。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包养外室,晋王愤愤道:“我以为皇帝亲政爱民,下朝后还要微服私访,原来是骗子!” 堂堂一介天子,宫里环肥燕瘦的女人不少,他竟然还不满足,骗过了那么多人。 常小小挠着后脑勺,道出一个疑问,“那林丞相和林贵妃住在一个屋檐下,会不会有什么苟且?” 猴子一拍大腿,“可不是,万一那个秦王不是龙种,这就搞笑了。” 皇帝生怕后宫女子与外人有染,将宫城围得跟个水桶似的,还阉了那么多男人,说罢猴子同情地看了一眼德公公,太不值啊! 福公公被看得毛毛的,不爽地瞪过去,“看咱家干啥?” 钱员外一听就愣住了,这自称不是太监吗?他刚才还以为这是位老太太来着呢,“敢问这位是?” 言多必失啊,福公公尴尬地看着在座众人,晋王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说了。 钱员外脸色一黑,林丞相这座大山已经不好对付,怎地又冒出一个王爷。 “你若是怕了,咱们今天就当没见过呗,”常小小看他不停地擦汗,也很同情他的遭遇,说起来常家遭难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钱员外摆摆手,“不是,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好点子,正好可以一石二鸟。” 他倒是从善如流,立马就明白了自己的定位,钱员外对众人说道:“既然林丞相和林贵妃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不如就在此处做文章。” 古往今来,皇帝的职业病就是疑心,不是疑心文臣陷害,就是怀疑武将不忠,秦王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要让他起疑心。 一旦心中生疑,不消多久便会生根发芽,终会长成一棵大树,一个被皇帝怀疑的丞相,能有什么好下场? “怎么做?”众人齐齐看向他。 钱员外摸了摸腰上挂着的小金算盘,“不才有一个书坊,不如编几个段子,给京城百姓增加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百姓的想象力是丰富的,不须多久,林丞相和林贵妃隐忍而无望的爱情故事,就会在大街小巷中传个遍。 这一招可真毒啊,时间久了,皇帝都得怀疑自己帽子的颜色正不正了。 常小小好奇地问道:“你是书坊东家,不担心有官员找上门来吗?” 钱员外无所谓的摆手,“那只是个小作坊,没人会查到我头上。” 他见到众人疑惑的眼神,便站起身,整了整衣服,郑重道:“自我介绍一下,不才松花府人士---钱益多,也是悦来客栈的东家!” 常小小惊呆了,悦来客栈好是好,就是房费贵了些,想想全国那么多城池都有客栈,每天客似云来,怪不得林士化死缠着不放呢,这可是一大笔银子啊。 连她都狠狠心动了,“钱东家,我们去住能打个折吗?” “当然!”钱员外倒也不见外,从随身的钱袋里,掏出一叠子银票,然后又从中取了几张金钞,“拿这个报我的名,打骨折价!” “爽快!”土豪就是土豪,一出手,就连他脖子上挂着的大金元宝,常小小都不觉得俗气了。 而后,在钱员外的讲述中,众人才了解到为何他会一力帮助常氏。 说起来钱员外是常善人第一个资助的学子,当年钱员外家中颇有资产,只是后来因父母先后亡故,族中有眼红之人,起了吃绝户的心思,将他赶出家门。 彼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钱员外,别说上学了,连下一顿都没着没落的。 还是送货的常东家看他年纪轻轻便在街上游荡,甚为可怜,便接回家住了一段时间,养好身子后,又送他去书院读书。 吃过苦的孩子格外上进,进士及第后,钱员外还做了一段时间的县丞,并且开了第一家悦来客栈。 他感念常善人的雪中送炭之举,每年将客栈分红按时送到常记商号。 但常善人也不白要他的分红,将这些都折算成股份,钱益多便成了常记商号的最大银股。 那几年常记商号的生意越做越大,常善人也有余钱资助更多学子。 只是大部分人有所成就后,耻与商家为伍,更怕人提起难堪的往事,与常善人划清了界限,再无瓜葛。 但常善人仍是初心未改,叹道:“能资助一个是一个吧。” 钱员外的生意越来越好,又觉得官场险恶,便以丁忧为借口,辞了县丞一职,专心经营客栈。 芳草萋萋的运河岸边,钱员外和晋王订立了攻守同盟,也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大投资,主要为晋王和常小小复仇提供资金支持。 猴子看得心里酸酸的,以他们青盐帮的财力,还需要外援吗?啊,又是想柳帮主的一天,他们啥时候回来啊。 待到马车过来接人,常小小便拉着钱员外一块儿坐车回城。 马夫看着钱员外的身形,欲言又止,“送,可以,但是要加钱!” “为什么?”常小小大惊,明明出城时就讲好的价,哪有临时加码的,做生意不讲诚信,以后还怎么混啊? 马夫一脸痛心疾首道:“客官,超重了呀!” 第55章 账本 钱员外乐呵呵挤进了车厢,和苦大仇深的众人紧挨着,一路上他神采飞扬地畅谈着自己的商业计划,立志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常小小终于在他喘口气的时候,插嘴问道:“东家,是送你去悦来客栈呢?还是哪儿呢?” 钱益多笑呵呵回道:“我在内城的东湖边买了处宅子,送我去那儿就成。” 客栈虽好,总归没有自家舒服,而且东湖风景不错,有不少富贵闲人在那里小住。 马夫依言送他们过去,未几到了地头,钱员外非要请他们下来喝茶,反正离宵禁时间还早,大家也算认认门。 钱员外的宅子不大,但却很精致,外院的护卫不少,但内院却毫无人气。 “婶子在老家吗?”常小小知道有些商铺掌柜自己在外打拼,妻子和孩子都放在老家,因路途遥远,甚至几年才回一次。 钱益多很自然地说道:“在下尚未娶妻。” 至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他也压根不在意,无后就无后吧,反正这些钱财,他早就打定主意要交给常家。 毕竟自己当初走投无路,是常家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至于老家那个伤心地,除了请人过去扫墓,他压根回都不想回。 不多时,婆子端了茶水过来,钱员外笑呵呵道:“张婆婆,有没有晚饭啊?” “老爷回来得倒巧,大伙的饭已经做好了。”不多时,张婆婆便端着托盘在桌上摆了几盘菜。 钱员外招呼道:“我平常都在外面吃,今天晚了,就吃些家常菜吧,明天我做东,再请你们吃顿好的。” 本来只是留下来喝茶的,没想到又混上一顿饭,看得出来,这是钱家上下都吃的饭菜,不分什么主仆。 饭桌上钱员外边吃边聊,不待别人来问,竹筒倒豆子似地将家里情况交代得明明白白。 由于钱员外特别有钱,而且又爱显摆,家里器具和身上的饰品,多以黄金为主,于是他便收留了许多流浪的孩子,请了名师教习。 学得好的,便请来当护院,学得一般的,就送到各地的悦来客栈当账房或是小二,总之他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 当然从饭菜的质量来看,有荤有素,还有汤,说明钱员外给的待遇也不错。 吃得差不多,钱员外去了书房,而后抱着账本和钱箱走了过来。 “十多年的分红也该给你了,其中有些又拿去投资开店,我都记在本上。”钱员外将账本递给常氏,却发现她好像又开始迷糊了。 没想到常善人一生行善,却被奸人所害,妥妥演出一副现实版农夫和蛇的故事,也连累独女受苦。 不过幸好常氏后继有人,当下他便把银票和账本给了常小小,“今年的分红得等到年底了,这些是以前的。” 常小小现在超爱银票,京城银庄众多,银票都是直接拿来用的,用不着换来换去,都快成硬通货了。 一叠厚厚的银票,每张面额都是惊人的一千两,这么多银子,怕是国库都没有她富裕啊。 “我要不要跑去换成银子,融了铺地板。”整块的银子就算是小偷来了也拿不走,倍感安心。 唯一的缺点就是她本人也拿不走。 猴子立马建议她,“何不融成大银球,推着走岂不更妙?” 钱员外笑笑,“不必换成银子,这家银庄我也有一股,跑不了!” 众人惊讶得看着他,怪不得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偏要去经商,这得是财神爷转世吧。 若是户部尚书的位置换了他来坐,怕是国库的银子得堆成山,当然前提条件是皇帝别败家。 要是像现在这样,不是建花园,就是建王府,父子俩一起可着劲儿得败家,就算是金山、银山也遭不住啊。 饭罢,宵禁时间也快到了,常小小抱着小钱箱告辞,钱员外还要安排马车相送,众人俱都连连推辞,这里离城墙根下也没多远,多走走全当消食了。 只不过没走出多远呢,常小小就被人叫住,她回头一看,嘿,老熟人。 “白管家,你家就在这吗?” 白管家看到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很眼熟,但因为被几人挡住也没看得清,便指着旁边的小宅子说道:“这里是我家。” 而后他又凑到常小小面前,低声说道:“你那里人多眼杂,甚为不便,月底你把银子送到这里来。” “没问题!”常小小还指着他提供林丞相的消息呢。 两人打过招呼便挥手作别,白管家眯眼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呐呐自语,“真有点像啊。”其中一人长得挺像失踪的疯女人。 随后一段时间内,钱员外频繁请他们吃大餐,常小小虽然有钱,但却没有做富豪的觉悟,仍是每天杀猪卖肉。 只不过最近街坊来买肉的时候,都在讨论坊间流传的新故事。 “大婶子,啥故事啊?咋这么神神秘秘的?”常小小边剁肉臊子,边问道。 街坊们买肉倒在其次,一个个都是找地方唠嗑的,巴不得能有听众参与。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都在说丞相给皇帝戴了绿帽呢。” “这么劲爆的消息,怎么可能啊?” “还别说,真有可能,林贵妃不是一直都住在林丞相家吗?他们虽然同姓,却出了五服,说不定日久生情呢。” “皇帝老儿岂不生气?说不好还在给别人养儿子呢。” 常小小一听就知道是钱员外的手笔,据他的计划,利用书坊印刷出小话本子,趁着无人之时,扔进外城百姓的小院里。 京城的百姓大抵都认识一些字,连估带猜,愣是脑补出一副苦情戏。 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一位是幽居深宫的苦命女子,再加上认皇帝为爹的私生子。 故事性太强,本来就没啥娱乐活动的外城百姓,身居社会底层,每天累得要死,早就对朝廷不满。 再结合话本子的情节,立时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反正这种空穴来风的事,也查不到主谋,故事本身在传播中渐渐变了样,已经从爱情故事,开始往谋反宫斗上靠。 当林丞相发现下人眼光不对时,内外城的百姓已经口耳相传个遍,他招来白管家打听,才知自己竟成了话本子里的白面奸相。 他倒不担心百姓有什么想法,就是害怕万一皇上知道这事,可怎么办? 作为丞相,他深知此事处理不善,不仅自己仕途无望,说不好连命都丢了。 为此,林士化次日便上奏朝廷,严查京城谣言传播一事,一来先将事情定性为谣言,先给皇上打个预防针。 二来这事必须追根溯源,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可防民之口尤甚防川,越是不让传,事情发酵得越厉害。 第56章 申斥 事情愈演愈烈,最终被视察青楼的皇帝听到了,当从花魁娘子口中得知自己竟成了话本子里的缩头乌龟,他脸都气成猪肝色。 可到底顾忌自己的身份,只是拂袖愤然离去,倒把花魁给吓懵了,还以为得罪了金主。 皇上回宫后,他便劈头盖脸地将总管太监大骂一通,“都干什么吃的,合着民间骂朕骂得狗血淋头,你们还瞒着朕啊。” 总管太监赶紧低头告罪,“林相前阵子才上奏,整顿市井,没想到事情竟成了……成了这般模样。” “去,好好问问林士化怎么办差的?” 总管太监太了解圣上的意思,这是要他出宫训斥林相。 此时天色已晚,城门四闭,他只得领了皇帝的口谕出宫,总管太监伺候圣上多年,最是爱惜羽毛,岂会轻易得罪权臣,于是他又去派人找来自己新认的义子。 “干爹,这么晚找儿子有什么事?” “呃,你口才一向不错,人也伶俐,有件差事交给你办!” 当下总管太监便将事情原委大略说了,叮嘱道:“记得训斥完了,找林相要点辛苦费,咱们为皇上办差也不容易。” 小太监哪有不明白的,反正阉人没后代,也没啥可指望的,就靠贪点银子养老。 于是他便带着两个小跟班急急叫开城门,连夜赶去丞相府。 林士化闻听天使来府,忙设了香案,领了一家老小到前厅听旨,小太监把拂尘一甩,以圣上的口吻骂了林相半个时辰。 全府众人都吓得趴伏在地,以前太监宣旨都以赏赐为主,怎么今天却是传旨申斥?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小太监的口才确实不错,说的尽是粗鄙之言,气得林相额头青筋暴起。 什么“卷饭之人”、“竖儒”、“何不以溺自照”,最后还以“啖狗粪”结尾。 小太监骂完,赶紧堆出一脸假笑,扶林相起身,“对不住啊,咱家也是奉旨办事,莫怪、莫怪。” 林相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强笑着将一张银票塞到小太监手里,“公公辛苦,不知圣上为何大发雷霆之怒?” 小太监偷眼瞄了银票金额,眉眼舒展,“嗐~还不是谣言闹得,圣上今天微服出宫,可是听了一耳朵呢。” 原来竟是这事,林相立刻明白,又给小太监塞了一张银票。 小太监笑得见牙不见眼,“相爷,你看看这事闹得,早给不就完了嘛,何苦来哉?” 训斥这种事,皇帝又不会亲临,若是银子给得足够,大家完全可以坐下喝茶,把训斥糊弄成聊天嘛,何必给自己添堵,影响心情。 “小小意思,以后还要多多麻烦公公呢。” “林大人,真客气!” 小太监开开心心走了,夫人一脸忧愁,垂泪不已,“做官做成这样,还有什么趣味?” “妇人之见!”林相拂袖而去。 林士化回到书房,立马提笔写了一封告罪的奏章,言语中把姿态放得很低。 其实相比于被训斥,他更担心的是林贵妃,为何皇上好好的要出宫,以前出宫可以理解,皇帝来看真爱嘛。 但现在林贵妃就在宫中,皇帝怎么还老往宫外跑,这就很不合常理。 可惜林娥一入宫门深似海,想问个事都难,看来得尽快与秦王通通气。 次日,林丞相托人告假,并递上奏章,言语间多有委屈之意,把矛头指向其他敌对政党,并感叹一番自己年老体衰,有告老还乡的意思。 这是赤裸裸的试探,试探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而皇上也知道他在试探。 于是圣上命太医前去诊治,又赐了名贵药材给林相,以安其心。 秦王得到消息,悄悄来到丞相府邸,这么多年在林士化家中住着,感情还是有的,进了内室,便急问道:“林大人,怎么好好地就生病了呢?” “老啦,不中用了!”说罢,相爷挥退下人,询问林贵妃的近况。 原来林贵妃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毕竟以色侍人不可长久,皇帝作为男人,也有喜新厌旧的毛病。 以前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再加上畏惧裴家的兵权,便特别喜欢小白花一样的林娥,其身后没有庞大势力,相处起来便少一分算计,多一丝真心。 只是随着林贵妃年岁渐长,容颜不再,过了兴奋劲后,皇帝便又开始出宫找刺激。 “殿下,你可得早做打算啊!”林士化隐隐感觉风雨欲来,耐心劝道。 秦王大手一挥,“不必忧心,该是我的跑不了。” 后宫不是没有其它妃子,但所生的皇子、皇女,小的小,弱的弱,根本就没有谁能给他造成威胁。 林士化又软言劝他少玩乐,多关注国事,为以后登位做准备,秦王虽然嘴上答应得爽快,但面上隐隐有不耐之色,他便叹气不再劝说。 秦王是悄悄而来,回去自然不能走正门,便由小厮护着从角门而出。 而常小小也刚和账房核对完账目出门,倒不是她送货晚,是账房先生听到丞相被申斥一事,敏锐地感觉好日子要到头,整晚没睡,一直在平账呢。 她掂了掂手上的碎银,出门也没看路,直接和秦王相撞,又不慎踩到他的脚。 “没长眼的东西!” 常小小忙跳开,嘴里说了一句抱歉,毕竟撞得也不严重。 但秦王却不依不饶,拽着她的衣服怒吼,“说抱歉就完了吗?”看表情好像要吃人似的。 啥涵养啊?看着怪讨厌的,“冷静一点,注意哈,不是我踩你的脚,是你尊贵的玉足主动伸到我脚下,知道吗?” 秦王被她的歪理邪说镇得说不出话来,连自己为啥生气都给搞忘了。 常小小趁他愣神的工夫,一溜烟跑没了影。 秦王本是私生子,小时候,附近孩童都不跟他玩,搞得他一度很自卑,待到他咸鱼翻身,突然一跃成了秦王,就变得特别自大,绝不允许他人以下犯上。 可看着跑出去的女子,他忽然觉得很有趣,“查,那人是谁?” “是!”卫兵抱拳而去。 王府中的卫兵都是精挑细选的军中干材,秦王刚回府,卫兵的消息就已经送了过来。 “回殿下,那人名唤常小小,是名女屠夫,和家人在内城经营着一家肉铺。” “女屠夫?倒是有趣!” 第57章 打烊 常小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人盯上了,依旧是每日杀猪卖肉,只不过卖得更佛系了,只杀两头,早卖完、早收摊。 别的肉铺早就协商好了肉价,从原本的十三文涨到十五文,但她还是老价格。 马记肉铺的掌柜在行会中,对其它掌柜劝道:“人家再怎么薄利,也就一、两头猪的量,值当什么?不要一个个盯着那三瓜两枣,想想是不是自己不努力?” 说得众掌柜都羞愧地低下头,一个弱女子被逼杀猪为业已经很难了,何必把人往绝路上赶,做人要厚道嘛。 算了,那么多酒楼、富贵人家的生意还做不过来呢,与其争那几两碎银,倒不如看看谁有本事,先拿下秦王府的订单。 没错,在征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后,雄伟的秦王府终于修建完工。 皇帝老头倒是对自己儿子真好,一点儿没受谣言影响,许是为了补偿迟到的父爱,王府配置都是超规格的,配得长史、管事官也都是博学之士。 众商家打听到秦王府的首领太监是李公公,便一个个卯足了劲,想拿下大订单。 别看李公公只是一名阉人,但却掌管着王府的大、小厨房,若是能拿下王府的肉类供应,说不好年底就能在内城买下一套大宅子。 可没想到秦王府的李公公,却带着几名小太监来到常记肉铺。 “听说全京城就你们家的肉价最公道,咱家特地过来看一看,别是瘟猪肉吧。” 常小小压下火气,“公公有所不知,咱铺子的肉都是现杀现卖的,根本不过夜,更别说病猪、死猪了。” 围观的街坊也纷纷替她叫屈,“常掌柜每天四更就起来烧水杀猪,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 虽说四更天杀猪怪吵的,但好在大伙没什么娱乐节目,都是早睡早起,忍一忍便是。 李公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才不愿意来这呢,明明已经和别家商谈好了的,连回扣都已经定下,就指着发一笔小财呢。 但没想秦王殿下竟命他来常记肉铺拿货,他指了指挂钩上的肉,“多少钱一斤啊?” “实价十三文。” 李公公鼻子都要气歪了,这个价要是让宫里的那位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不管是宫里,还是府里,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指着回扣过日子,卖这么便宜,他们有什么赚头? “这样,你明天开始,每天给秦王府送两头净猪肉,银子嘛,每日现结。” 常小小一愣,秦王?那不是晋王的死对头嘛,怎么好好的跟他攀上关系了。 常小小果断摇头,“抱歉啊,小女子体弱,每天杀两头已是极限,要不,公公看看其它肉铺能不能供应得上?” 上门的生意竟然还往外推,街坊邻居们都有些不懂了,要知道得罪官宦人家,可是很危险的,少不得被人穿小鞋。 李公公果然生气,“咱家可是抬举你呢,可不要好赖不分,别不识好歹啊。” “委实做不过来,公公请回吧!”晋王听到事涉秦王,便过来赶人。 晋王没想到自己还没找秦王的麻烦,对方却先找过来了,要知道他在洛城受的苦,都得拜这位好弟弟所赐呢。 李公公冷哼了一声,“给脸不要脸。”愤愤带着小太监回王府告状去了。 秦王倒是一点也不恼,只是觉得常小小格外与众不同,遂起逗弄之心,女人嘛,就跟猫似的,顺毛撸就是了。 其后几天,他又命李公公给常小小送些漂亮首饰啥的,就为讨美人欢心,他就不信还拿不下一个民女。 “你可别收他的东西!”晋王顿觉危机感扑面而来。 常小小将首饰拿在手里,“为啥不收?这么贵重的首饰拿到当铺去,可值不少银子呢。” 李公公听得心头滴血,这么好的内造首饰拿去当了,岂不可惜,好在一般的当铺也不敢收。 晋王将首饰塞到李公公怀里,“我们不过是平头百姓,殿下厚爱可不敢当。” 谁不知道身为宗室子弟,婚姻大事可不能自己作主,晋王就担心常小小脑子发昏,学某些女人一样,期盼着高嫁,草鸡变凤凰。 但真正进去了,那就是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李公公无奈地回府,向秦王如实禀报,秦王不死心,还特地亲去丞相府堵了她一回。 此举不仅惊着了常小小,也把林丞相吓一跳,最近流言好不容易消散了一些,他怎么又闹这一出。 想要女人,那还不容易,外面的青楼楚馆可不少啊,说不定运气好,还能遇上他父皇呢。 常小小甩脱了秦王,次日送货的工作就交给了猴子,秦王看到笑得贼兮兮的猴子,脸色难看许多。 秦王顿觉被羞辱,直接命林相找个由头,给常记肉铺一点颜色瞧瞧。 堂堂丞相竟然去对付一个铺子,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林丞相再怎么不堪,也不会自己动手。 他便让白管家去找衙门报官,随便捏个由头,让官府上门搜查,可白管家先通知常小小暂避锋芒,而后才报的官。 结果官兵上门,便见常记肉铺高挂着打烊的牌子。 至于猪圈里的猪,都已赶给马记肉铺,此举倒把马掌柜惊到了,还以为他们被同行欺负,得知是休息几天,方才笑嘻嘻道:“杀猪这活计是挺累的,休息几天也好。” 常小小一行人收拾好细软,匆匆搬到东湖钱员外小院躲风头,此时她面朝东湖,伸个懒腰,“正好休息一段时间。” 秦王没想到常小小竟然跑得这么干脆,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果然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最好的。 他有心让卫兵去找人,可京城那么大,百姓多如牛毛,找人犹如大海捞针,只得无奈罢手。 现在秦王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干啥呢,怎么对一个民女竟会产生又爱又恨的感觉,糟糕,这难道就是心动的感觉? 在歇业的这段时间内,常小小没少和隔壁邻居白管家打交道,常邀其到东湖边钓鱼。 白管家笑笑,“我哪有那闲功夫,还得赶回府里去伺候老爷、夫人去呢。” “最近好像没啥事吧。”常小小摆弄钓着钓杆,有些遗憾,住在东湖边这么好的地方,竟然没人钓鱼,岂不是浪费良辰美景。 白管家也没瞒她,“最近老爷有点忙,听说是从柱州抓住了一帮晋王余孽。” 一旁的晋王吓得被口水呛住了,咳嗽不止。 常小小有些奇怪,“听说晋王不是死了吗?那些余孽还能翻天不成。” “这生生死死,真真假假的事,咱们普通老百姓哪里会知道呢。” 得到消息后,当晚众人商议了一番,打算静观其变,暂时不回铺子,等查明情况后再说。 果然没过几天,长长的囚车队伍从西城门外缓缓进入京城。 猴子立在人群中观看,果然是帮里兄弟,他眼含热泪,讷讷道:“柳帮主!” 第58章 诏狱 押送囚车的人正是黄太监,他直接从柱州卫所调兵,将配所重重包围,成功完成请君入瓮之计。 当然,青盐帮此次落网,说起来还是柳帮主过于轻敌、大意之故,想来是前面几名流犯救出时,太过容易所致。 之前,他们赶到各个流放地,找到了流放的侍卫,这些人一看到龙重四在场,都不需多说废话,直接连行李都不要,立马跟上。 还有些人稍稍麻烦些,但也麻烦得很有限,只要给管配所的官差一笔银子,由他们向上级报个亡故,就可以把人领走。 果真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柳帮主一路高歌猛进,带着帮众一路前往最远,也是最后一个目的地---柱州。 这里当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举目看去到处都是苍凉的荒山,发配过来的流犯们自由得很,也没人拿着鞭子催着干活,他们只要在此地熬满六年,便可回家。 可想要在这片土地上活下来太难,柱州天气干燥,还多飞沙,山上连棵树都不长,想要种些庄稼,还得从很远的山中引水灌溉。 庄稼品种得要耐旱、耐冻,生长期还得特别短,如果赶不上九月收割,就会被积雪压塌、冻死。 不过人多力量大,经过流犯多年的共同努力,柱州如今好歹有些人气。 当柳帮主带着粮食来到柱州配所,黄太监带着人早已赶到,并对卫所将军细细作了交待。 就在柳帮主提议用银子买下十七时,配所官员答应得很干脆,立马就把人押了过来。 侍卫们看到十七队长还活着,高兴地冲上去,却正好被从天而降的大网罩住。 惊变来得太突然,吴军师心知中计,忙大喊着让剩余众人先退出去,可是黄太监早就防着他们狗急跳墙,命卫所士兵将他们包围得严严实实,插翅难逃。 黄太监最遗憾的是没抓到晋王,严刑拷打一番也没结果,青盐帮的人嘴巴闭得很紧,根本撬不开。 他写了封奏章,由八百里急递铺送到京城,得到朱笔批复后,便将犯人全部用囚车押送至京城受审。 …… 常小小看着原本五大三粗的汉子,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想来这一路他们受了不少苦楚,她跟着囚车往前走,“快跟上,看看送到哪里去?” 京城的监狱分好多种,有刑部大牢、监察监、还有关押小偷、小摸的五城兵马司狱,但还有另外一种牢狱,名叫天牢。 天牢非二千石以上的高官不得进,是由皇帝诏令审理、关押犯人的地方,故又名诏狱。 由于皇帝不信文臣、武将,诏狱的管理人员都是宫中的近侍太监。 也许是因为太监没了重要器官,心理多多少少有些变态,诏狱内的刑罚都极富创造性,一般人犯进去,很难熬下来。 百姓们实在没什么消遣,也跟着囚车往前走,因为大家都不富裕,再加上鸡蛋、蔬菜不便宜,并无人向囚车扔掷杂物,大家只是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议论纷纷。 晋王原以为囚车会被押送到刑部大牢,却没想到车子转了方向,渐渐往皇城天牢驶去。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被押入天牢?”晋王惊骇不已。 常小小见他面色惨白,冷汗直冒,遂道:“冷静,别被人看出来!” “天牢不比别处,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晋王话音未落,前方便传来哀嚎声,接着百姓们如潮水般往后退,有不明真相的人在高声问道:“怎么了?前面是不是有人劫囚?” “快退,官兵打人啦!” “有个倒霉鬼稍稍走近了一点,就被敲断了腿。” “还有没有王法?官兵怎么可以随便打人啊!” “你外地的吧,那是诏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靠过去,法不法的,反正都是皇帝说的算。” 常小小从他们短短的对话中,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所在,拉住了还想上前的猴子,“走,回去再说!” 囚车进入诏狱后,远远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在东湖钱员外的小院内,众人都看向晋王,“诏狱是什么样的?” 晋王哑着嗓子将诏狱的来龙去脉,给众人细细解说了一番。 历朝历代,审案断案都有法可依,什么罪该判什么刑,都由三法司审核过后,才能决定,尽量保证律法的公正、威严。 但偏偏如今是家天下,皇帝又总喜欢大权独揽,对于一些他认为的潜在威胁,或仅仅是政见不合的大臣,都恨不得捏死。 于是独立于司法系统之外的诏狱,便应运而生,在诏狱里的囚犯,有没有罪都由皇帝说了算,关多久全看皇帝心情。 晋王也曾经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说是天牢,但却设在地底,牢内暗无天日,唯一的光源只有昏暗的小油灯。 哪怕晋王没受刑,也因阴暗潮湿的环境,全身长了不少痘疮,更别说里面压根不隔音,受刑犯人的惨叫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晋王紧皱眉头。 猴子惊慌失措,“那怎么办,柳帮主他们肯定熬不住刑啊!” 常小小看不得猴子时而英勇、时而慌张的模样,一拍他的后脑勺,“慌什么,想办法啊,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啊?” 猴子哭丧着脸,“能啊!”他就见过啊。 众人:“……” 能不能不要在紧张、关键的时刻这么无厘头?重点是尿的问题吗? 常小小一拍桌子:“诏狱虽然可怕,但只要有人管理的地方,肯定有漏洞,咱们先摸摸底。” 众人齐齐点头,随后他们去码头找到了人脉关系强大的虎哥。 虎哥想了想道:“诏狱的看守我倒是认识,你们等我消息便是。” 而后猴子又去找了船老大,“劳烦你老去寨里通知帮里兄弟,让他们齐来京城救帮主!” “好!”船老大立马将船上的货物卸下,解缆开船。 常小小叮嘱头狼,“看看那个领头的太监住哪,咱们暗暗埋伏,找个机会敲他闷棍!” 当晚,众人在东湖小院开了个碰头会,钱员外说道:“我已嘱了客栈里的小二,让他们随时注意打听。”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悦来客栈人流颇大,也是信息交汇的场所,确实是个打听情报的好地方。 大家纷纷小声议论着,想方设法营救柳帮主一行人,常小小说着说着,却觉得少了点什么,她站起身环视众人,“奇怪,福公公人呢?” “咦?刚吃饭的时候,人还在呢?” “许是上茅厕了吧。” 钱员外招来护院问道:“可看见有人出去?” “回老爷,刚有一位老太太往那边去了!”护院伸手向前一指,那里正是皇城。 第59章 幸福 福公公去皇城干嘛? 猴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他该不会是去投案自首了吧?” 难道是因为晋王把诏狱说得太可怕,福公公担心被捉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索性主动投案。 晋王坚决道:“肯定不会。”要是投案,早就把他给抖露出来,何须忍到现在。 常小小挥挥手,“大家回屋吧,估计是去找熟人问话了。” 福公公毕竟在宫里几十年,指不定认识的宫人中,有人祖坟冒青烟,一路平步青云,当上管事大太监。 事实上,福公公确实是去皇城找人,他来到一座豪华大宅子前,正犹豫不决要不要进去呢。 门子看到他来回走动,便有些好奇,这座府邸鲜少有人上门,主要是因为府邸的主人是一位总管太监。 对于皇亲国戚来说,就算是总管太监又怎么样?还不是皇室的奴仆,谁会跟奴仆有来往,这不是平白自降身份吗? 而对于素有傲骨的文人来说,光明正大的上门拜访阉人,实在有辱身份。 但总管太监可是皇帝的亲信,谁也不敢开罪于他,每逢年节,还得按时送上孝敬。 所以府邸后门可比前门热闹多了,这也是门子奇怪的原因,有事走后门啊! 门子看看天色,一会儿老爷可就要回来了,他走了过去问道:“老人家,你可有事?” 话音刚落,门子立马意识眼前这位跟老爷是同行,原因很简单,没了命根子的男人,总会控制不住地漏尿,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尿臊味。 就算用大量香粉遮盖,还是会有若有似无的味道飘出来。 福公公客气道:“我有事找你们老爷,麻烦通禀一声,就说小福子来了。”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太监了,门子赶紧伸手相请,“贵客稍候。”请他到门房坐了。 不多时,一驾马车缓缓驶来,换了家常衣服的总管太监,在仆人的搀扶中下车,由侧门进入宅子。 门子适时上前小声回禀,总管太监看了一眼门房,便道:“请他到偏厅喝茶吧。” 福公公也是第一次来到发小的豪宅,抬头环视周围环境,确实处处都很雅致,看得出来是用心打造的。 总管大监见状轻笑道:“怎么样?我这里还不错吧。” “确实很不错,听说你还娶了几房小妾?” 总管太监倒不尴尬,太监也是男人,自然也有那方面的需求,虽然没有作案工具,但有时兴玩具啊。 他大咧咧坐到上首太师椅上,“哼哼,这算什么,我还过继了几个男孩呢,死后有人摔盆。” 太监最怕什么,不就怕后继无人,无人烧香供奉嘛,可他不一样,早早就备下了豪宅和田庄,根本不用担心养老问题。 另外,他还捐了银子树碑建祠,即便死了,也不用担心香火问题,可以说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福公公笑道:“咱们那一批的,病的病,死的死,也就你是有大造化的。” “本来你也不差的,若是能肯努力往上爬一爬……” 不过太监身如浮萍,混得好不好不是靠自己努力就够的,还得靠运气。 两人客套了两句,福公公便直言道:“这次我来,是有事相求的。” 总管太监好生奇怪,他这位发小已经不是看破红尘,要出家来着吗?竟然还有心情关心俗事。 不过见他一脸严肃的表情,总管太监摒退了左右丫环,这才问道:“你我之间不比其它,有事但说无妨。” 当下福公公便问对于晋王余孽,圣上有什么章程。 总管太监心下一惊,言语间就有些不客气了,“你莫不是昏了头,晋王的事也敢插手?你还是回去好好养老吧,银子不用担心,我给你出。” “哎~毕竟主仆一场,我就想知道圣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当然要斩草除根,怎么可能给裴家翻身的机会。” 当下总管太监把皇上的想法给福公公细说了,依照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事肯定是从重、从严处理。 “想必先行拷打一番,若是能问出晋王的下落便好,还能给个全尸,若是没有结果,那就是大辟之刑。” 福公公本想求总管太监让诏狱下手轻一点,但转念一想,他和黄公公之间,明争暗斗得厉害,只怕求人不成,反而适得其反。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福公公便要告辞离开。 总管太监看了眼天色,“只怕你现在赶不及出城回寺,要不先在我这住着?” “不了,我侄子在内城开了个铺子,接我养老呢。” 咦?总管太监羡慕极了,有人养老,还在内城?忙问道:“啥铺子啊,我得空了去看你。” “内城靠西门的墙根下,常记肉铺,不过最近别来,秦王看上了我侄女,正在找麻烦呢。” 还……还有侄女?总管太监顿觉过继的男孩不香了,说到底,他其实就是帮人养孩子的冤大头,搞不好哪天银子被孩子们卷走,跑去找自家亲爹娘。 待福公公走远,总管太监自言自语,“这老小子倒是命好!” 福公公一路赶回东湖钱员外家,便见一群人坐在正厅等着。 常小小一见他便开心道:“福叔,你总算回来了,赶紧开饭,饿死了!” 钱员外忙揭开菜盘上倒盖着的碗,“菜还热着呢。” 福公公看着一盘盘还冒着白汽的菜肴,还有一群好似饿死鬼投胎的年轻人,胸中立马充斥着叫幸福的东西,“好,吃饭。” 一时饭毕,他也不待众人追问,便老老实实将情况说了。 众人沉默片刻,常小小忍耐不住,“诏狱里的刑罚怎么样?他们能不能熬得过来,实在不行的话,劫狱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当下晋王掰着指头道:“弹琵琶,便是以刀代指,以肋骨为琴弦弹奏,梳洗便以铁耙为梳,梳尽身上血肉,勾肠……” 听得猴子牙齿打颤,两腿发软,“还不如只求速死,想法送些耗子药进去,也算全了帮内兄弟之情。” “先别急着求死,也许还有机会。”常小小听得头皮发麻,狼吃猎物也不会这么残忍啊。 晋王无奈道:“你们是不是想得太美,进了诏狱,想死也死不了!” 而此时,诏狱深处,一群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犯人们或躺、或站不住地呻吟、哀嚎。 看守拿着棍子敲击铁栏杆,怒斥,“都他娘的闭嘴!” 第60章 夫人 诏狱里的看守其实也是一个苦差事,犯人在里面坐牢,他在外面坐牢。 一样都得忍受脏乱、潮湿的环境,每天都得听囚犯受刑的惨嚎声,唯一比犯人好的地方在于,他每晚有回家的自由。 看守敲打了几名不老实的犯人后,拖着疲累的身体下值回家。 刚回到自己破败的小院,推开门便见浑家和一男人聊天,他勃然大怒,没想到自己尽职尽责地在外工作养家,后院反倒失火。 “好一对奸夫淫妇,看刀……”看守怒不可遏地抄起朴刀往前冲,“咦~虎哥?你怎么肯来我这?” 他跑进院子才发现是一场误会,赶紧将刀别在身后,吩咐浑家,“娃她娘,赶紧去王老头家赊点酒来,我陪大哥好好喝一杯。” 看守娘子脆生生地答应着,进屋提了酒壶走出去。 “大哥稍坐,一会儿让你大妹子炒上几个好菜,咱俩好好喝上一杯。” 虎头打趣他,“兄弟怎地越混越回去了,竟还要赊酒喝?” 看守叹气,“不瞒虎哥,我感觉入错了行。” 正所谓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他虽是吃皇粮的,但比起刑部大牢的同行,生活水平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刑部大牢好歹还有人犯家属探望犯人,时不时的能收些辛苦费、打点费啥的。 但在诏狱里,可从来不允许犯人家属探望,没有客流,他自然也没有收入,正愁得想换工作呢。 看守抱怨了一通,然后连连摇手叹道:“算了,烦事休提,不过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你咋有空过来?” “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不有几名兄弟犯了事,想让你帮帮忙呢。” “大哥不用客气,虎哥的兄弟便是我的兄弟,虎哥的婆娘便是……”看守尴尬地搓搓手,“嘴瓢了,反正就那么个意思,不知是哪几位兄弟受了冤屈。” 虎哥老实说道:“正是昨日从柱州押解来的人犯。” 看守倒吸一口凉气,这事可不好办呐,这些人犯可都是由黄督公带来的,而且事涉晋王,皇上可盯着呢。 “兄弟,我能做的事情不多,让他们吃好、穿暖没问题,可受刑的事就不是我能插手的。” “嗯,这个自然,我只想得些消息,最近可能都要多多叨扰。” “大哥无须这么客气。” 随后看守应虎哥要求,画了一份详细的诏狱平局图,连哪处设防,哪处有机关,总共有多少守卫,都列得明明白白。 不多时酒菜上桌,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看守突地灵光一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哥,你该不会是想劫狱吧?” 要不然要那么详细的布防图干什么?不过,看守的反身弧够长的,都这会儿了才反应过来。 “不可以吗?”虎哥其实有这个想法,但具体怎么做还不知道呢。 看守急得直摆手,劝阻道:“诏狱里的墙厚达五仞,里面还灌有流沙,哪里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看来强攻很难,虎哥将图纸收好,临走前,再次拜托看守照顾好犯人。 看守直言道:“论理他们都不够格进了诏狱,若是问不出口供,怕是立马就要斩首弃市。” “要不,你传话给他们做一个假供,把晋王的藏身地说得离京城越远越好。”这样官兵必会快马去查,至少能给他们争取些时间。 看守摊手,“我怕他们不信啊。” 这确实也是个问题,虎哥连忙又赶去常记肉铺,见人去店空,这才忆起马掌柜所说,他们暂时歇业,却不知如今人在何处。 好在他一眼看到城墙根下,头狼正和花狗戏耍,试探着问道:“你家主子在哪?” 头狼停下动作,舍了花狗,掉头往东湖而去,还时不时回头看看他有没有跟上。 嘿,这么聪明的狼狗,不去参加科举实在可惜。 不多时,到了一处小院,虎哥看到正在准备麻袋和棍子的常小小等人,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准备干啥?” 大家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值得信任,常小小挥了挥棒子,“敲闷棍啊。” 头狼幸不辱命,循着味来到皇城,找到了黄太监在城内置的大豪宅,大伙已经踩过点,随时可以上门实施报复。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些得脸的大太监,在宫里都有一处小院子,但还是喜欢在宫外购置豪宅,而且除护院、门子,内院一水的俏丫头伺候。 当然丫头的来源多样,有些是官员投其所好送的,有些则是黄太监看中抢占,或是买来的,反正人都是这样,缺啥炫啥。 虎哥闻言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你们是有什么计划吗?” 晋王把麻袋叠好,表情很自然地回答,“还没啥计划,反正先打一顿出出气再说。” 这不是胡闹嘛,真当京城是穷乡僻壤的法外之地,虎哥无奈叹气,“回屋再说吧。” 昏暗的小油灯下,众人又挤在一起开碰头会,虎哥将自己得来的消息和盘托出,再加上福公公所述,可以肯定柳帮主等人必死。 只不过不知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死。 常小小摸着下巴思索,“劫狱不行,那就劫法场吧。” 不管是斩首,还是腰斩,亦或是凌迟,不都得去菜市口之类的法场行刑嘛,索性劫个法场得了。 晋王这会儿倒是清醒了,“这可不行,每次行刑必定会调兵包围的。” 朝廷也担心行刑时,有群情激愤的百姓趁机闹事,所以有相关律法规定,斩一人派多少兵,像青盐帮这么多人同时行刑,估计得调城外大军护着。 别说劫狱了,就连靠近都不可能,之前将军府全家被斩,就是调来城外大营的军队,把守了各要道、路口才没出事。 总之,劫法场这种事也就话本子里比较多见,实际上压根儿不可能发生。 常小小头都大了,“如果硬的不行,不如就来软的。” 猴子挠挠脑袋,“怎么来软的?” 常小小说出自己的想法,众人都觉得很不靠谱,可心里又想着试一试。 “这能行吗?别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反倒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了。”钱员外感觉有些冒险。 猴子一拍桌子,“试试呗,不过我得出去一趟。” 常小小好奇看着他,“这么晚了,你出去干啥?” “听说有一种毒药,吃完立马见效。”猴子实在怕了诏狱里的刑罚,不如早早备上毒药,这样被抓时,也好痛痛快快地死,绝不给小人施刑的机会。 常小小一想也对,“那你称两斤回来。” 众人:“……” 虎哥拿了晋王的玉佩拓版送到了看守手中,有此信物,柳帮主必然会配合。 同时为了避免将祸水引到钱员外身上,常小小干脆带着大伙又返回常记肉铺。 而秦王那边立马收到消息,他派来管事太监传话,意思是:只要常小小愿意入秦王府的话,他愿意给其夫人的称号。 “夫人很尊贵吗?”常小小实在搞不懂皇室的繁文缛节,也不知道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夫人当然尊贵了,”管事太监自打清楚秦王的心意后,就不敢得罪她。 太监满脸堆笑道:“王爷的正妻为王妃,接下来还有次妃,而夫人就是第三等,若是生子,以后有机会请封为次妃哦。” 晋王额头青筋爆跳,“家姐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此事休提。” 常小小却推了他一把,“干啥呢,万一我哪日成了王妃,岂不是祖坟冒青烟。” 她转头对管事太监说道:“麻烦公公转告王爷,此乃小女子终生大事,容我考虑几日。” “应该的,那我等夫人的好消息。”管事太监心里美美的,前几天全怪自己眼瞎啊,平白得罪了女屠夫,想不到秦王竟好这口。 晋王待人走了,醋坛子都要炸了,“你理那个家伙做什么?” “当然是抓他做人质嘛!” 第61章 开始行动 劫人质,尤其劫王爷这事,得先放放。 常小小目前的计划是将柳帮主等人先救出来,当然从表面上来看,她的计划简单粗暴,甚至还有点幼稚,但落到实处,却处处都要讲究细节。 比如按照计划,他们要假扮成士兵和太监,那就必须要准备相应的军服和官服。 按理这些服装都统一由朝廷制作发放,但实际上很多裁缝都会量体裁衣做官服,而且价格不菲。 有些两袖清风,混不上啥油水的小官,官服都是补丁摞补丁,倘若遇上正式场合,都没有合适的官服,还得上赶着找同品级官员借。 朝廷发放的官服,做不到给每位官员量体裁衣,只要官服品级不出问题,御史言官才不管衣服从何而来。 钱员外估算了人数,便托人去市面上购买,没有足够现货的话,便花大笔银子请裁缝赶工制作,务求尽善尽美。 晋王也有任务,他得由福公公试妆,假扮成黄太监,并模仿其行走步态、表情等等。 到了这一步,大致可以看出计划的雏形来,没错,常小小打算来个瞒天过海。 既然诏狱是黄太监一手负责,那就干脆找人假扮他,只要拿着圣旨,便能大摇大摆地从诏狱提人出来,这不比拿着刀枪和官兵死斗来得妙吗? 别看计划漏洞百出的样子,但也曾有过成功先例。 曾经就有犯罪团队,购置了全套钦差仪仗,跑到地方衙门混吃混喝,若是再查出点什么来,地方官员恨不得把全副身家献上,只盼着钦差能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等到官员发觉有异时,钦差大臣早跑了,说来说去,此计就是利用了信息的滞后性,谁会冒险质疑上司呢,真要发文核查,一来一回又是好几天时间。 黄督公本就是诏狱的一把手,他出面提走犯人,根本就没人怀疑。 而计划中最为冒险的一点,那就是诏狱设在皇城,他们必须赶在有人发觉异样前,跑出京城地界。 时间紧、任务重,需得小心配合,万万不能出现差错。 如此大家分头忙碌了许多天,至到看守找到虎哥,“事情不能再拖了,他们做假供被发现,好几人受刑不过晕死过去,若是再救不出来,倒不如送他们归西,也好少受些折磨。” 青盐帮帮众又不是朝廷命官,自然没有任何优待,一天照着三顿行刑,哪怕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啊。 虽然看守已经尽力给衣、给医,但他不过是区区小吏,能做的实在有限。 虎哥再次来到常记肉铺,找到常小小等人说明情况。 “那就不要拖了,猴子呢?”常小小现在还缺一些帮手,也不知道船老大带人回来了没有?水路实在太慢,若是能快马加鞭赶来才好。 正问着呢,猴子开心地跑进来,“兄弟们都到了。” “太棒了!”晋王兴奋地一捶手,“钱员外昨天已把衣服备好,如今囚车和人都到齐,可以大干一场。” 福公公举手示意,“圣旨也做好了,咱用萝卜雕的玉玺。” 很好,常小小环视一圈,“那我宣布,行动开始!” 在悦来客栈住宿的客人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昨晚住店的明明是一群地痞,可早上出门的竟是一队身着鲜艳军服的士兵。 也不知是他们是谁的部下,穿新衣、住客栈,真阔气啊。 此时城门刚开,一群大头兵推着囚车往皇城走,怎么看都可疑,守城士兵忙枪拦住,问道:“可有调令?” 这些士兵自然都是从洛城千里迢迢,快马赶来的私盐贩子,由于常年和官兵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太了解士兵的德性,扮起来一点都不违和。 “有啊,你回头看看便是!” 守城士兵回头一看,这不是黄督公嘛,一大早就出来办差啊,怪不得人家能得皇帝宠信呢。 “见过督公!” “嗯……”还别说,福公公的化妆手艺真不错,也不知给晋王脸上打了多少层腻子,远远地看确实有些像白面无须的黄太监。 再加上他鼻孔朝天,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守卫拦都不敢拦,直接放行。 随后一行人来到诏狱前,黄督公将手里的圣旨扔给牛百户,对方也没生疑,只是心下有些纳闷,督公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啊。 牢房内,看守正给伤员们细细上药。 柳帮主扶着栏杆真挚道:“多谢兄弟,承蒙你费心照顾,哪天若想发财,便去投靠青盐帮便是。” 看守好歹是吃皇粮的,暂时还不想落草为寇,便小声道:“谢帮主好意,不过还是少说点话吧,隔墙有耳!” 昏暗的诏狱可关了不少官员呢,有些人关进来,连皇帝自己都忘了,时间久的,都已经在狱里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眼睛虽说看不见,但耳力惊人,而且疯疯颠颠的,就怕走漏了消息。 这边看守才给他们上完药,那边便有脚步声传来,他忙抄起铁棍敲打栏杆,“都他娘的给我老实点!” “别喊了,赶紧开门,督公要提人犯?” “牛大人,提人犯去哪儿呀?”看守早知虎哥的计划,但仍旧明知故问。 牛百户不耐烦道:“这我哪知道,圣旨都下了,赶紧将人送上囚车,别劳督公久等。” 不多时,便有几名青盐帮假扮的士兵过来,帮着将人连拖带拽地弄上了囚车。 刚才在牢里昏暗,视线模糊,待送到囚车后,他们才看清众兄弟的惨状,但此时最为关键,成败就在此一举,他们咬紧牙关,不露声色地将囚车锁好。 晋王生怕自己声音有异,不敢轻易开口说话,见人全数救出后,便大手一挥,所有人立刻赶着车子往城外走。 没想到计划那么久,到真正实施时,只有短短半个时辰。 牛百户看着黄督公走远,心里很不得劲,他问看守,“我是不是犯啥错了?怎么督公都不搭理我啊?” 看守瞥了他一眼,“因为你长得丑呗!” “丑?长啥样是爹娘给的,我能有什么办法?”他可是糟老爷们,不用太在意容貌,再说自己又不是太监,往脸上扑上一斤香粉有啥好看的,白得像鬼。 晋王带着人出城后,青盐帮的快马早已准备妥当,他们快手快脚地把受伤的帮众扶上马背。 说不定已经有人发现黄太监失踪,届时追兵必然而至,他们得赶快跑路才是。 “殿下!”侍卫长十七却出声阻止道:“不要往南走!” 晋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没想到这副鬼样子都能被十七认出,“你怎么看出来的?” 十七虚弱地笑笑,“我们学过识人之术,看的是骨相,殿下再怎么装扮,也能认出来。” 原来如此,晋王拍拍他,“你受苦了,先回青盐帮好生休息便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十七本是晋王府中的人,他受刑也最重,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看他手脚怪异角度,怕是得养上一年。 “殿下,黄督公失踪不到一天,皇帝必然察觉,我们去洛城一路过府冲州,必然会被追上,不如逃往别处。” 众人齐齐看了过来,洛城三不管地带是青盐帮的大本营,除此以外,哪里还有好地方,既能避开官兵追查,还能养伤。 十七撑起身子,手一指西方,“去那里,裴将军给殿下留了一个礼物!” 第62章 黑恶势力 晋王心知十七说的必是裴家军所在,他回望京城,“可小小还在城内呢,我不能弃她于不顾。” 十七从柳帮主嘴里知道是有这么一个人,也知道如果没她,晋王怕是早被洛城林家害死,既然她是殿下的恩人,自然也是大伙的恩人。 他看了看在场的兄弟,个个带伤,便道:“如果殿下不放心,那我先带他们离开,待伤好后再进京。” 如今形势,只得如此安排,晋王对柳帮主道:“帮主且带着兄弟们跟着十七走,先摆脱追兵,以后再徐徐图之。” “好,都听殿下吩咐!” 青盐帮众人骑马远去后,晋王和猴子在暗处卸了装束,换了家常短打衣服,重新入城。 而此时牛百户拿着圣旨,准备放入书阁之中,这其实也是幸福的烦恼,一般的人家哪有那么多圣旨,有那么一、两封还得摆上香案供起来。 不像他们诏狱,圣旨太多,烧也不能烧、扔也不能扔,摆香案更不现实,索性就塞到书阁存放。 牛百户扯开圣旨瞄了一眼,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感觉不对了。 按道理圣旨上有祥云暗纹的,可能一般人不会注意,但牛百户可是见过太多圣旨,一眼就感觉不对劲。 他急急来到窗下对光细看,连玉玺的印迹也不对,凑上去细闻闻,有股萝卜味。 他不死心地取来以前的圣旨,发现破绽太多了,比如字体不同、材质不同,真是哪哪都不一样。 “假传圣旨!”牛百户惊得全身冒出冷汗。 不能够呀,督公可是皇帝最信得过的太监之一,用得着假传圣旨吗? 越想越不对劲的牛百户,匆匆跑出诏狱,来到黄太监的私宅,询问门房,“你家老爷何在?” “今日不上值,应该还没起呢。” 牛百户心里咯噔一声,黄督公没起的话,那他早上看见的岂不是鬼? “快去通报你家老爷,我有急事禀报。” 门子慌忙后退一步,“我家老爷的起床气可了不得,谁敢触这个霉头?” 他侍候一个太监已经很惨了,更别说伺候的还是一个脾气怪异的太监,上回有人在院子里打扫,声音不过大了些,惊醒了老爷,到现在还在扫茅厕呢。 牛百户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直接将门子推倒,“滚一边去!” “咦?你这人怎么擅闯私宅啊?”门子一骨碌爬起来,紧追着牛百户跑进内院。 可推开院门,便见内院一片狼藉的景象,门子的心都凉了,“糟了,家里进贼啦!” “护院、护院,你们干什么吃的,进贼了都不知道……”门子边往外跑,边大声呼喊。 这可是皇城啊,禁卫森严,怎么还会有小贼?护院是怎么看家的?五城兵马司又是怎么办差的? 牛百户冲进卧房,才发现被褥凌乱,地上还有血迹,急得跳脚,“快别管什么小贼啦,你家老爷在哪儿呢?” 黄太监在哪儿呢?倒也离家不远,其实就在隔壁总管太监---顾公公府上。 说起这事,还得将时间倒退回昨晚。 当天夜里,以常小小为首的黑恶势力,领着头狼,带着棍子和麻袋,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皇城,而后躲入排水渠中。 皇城上下承平日久,武备懈怠,待到深更半夜之时,值夜的士兵、护院都找了地方各自躲懒。 常小小等人便趁机翻过围墙,来到黄太监所居住的内院。 猴子点燃迷药,一脸占了大便宜的表情,炫耀道:“药铺老板看我买得多,特地送的。” “赶紧试试,看看好不好用。”常小小催他。 “你们就瞧好吧!”猴子捅破了窗户纸,将点燃的迷药伸进去,虽然黄太监的豪宅又大又阔气,但其睡觉的卧房特别小,这也是时下流行的布置,只为多攒人气。 不多时,房间内便充满了迷烟,常小小等人都是一身夜行衣,忙用面巾遮住口鼻,“咱们悄悄的进去,把人套进麻袋,打包扛走!” 计划是不是特别完美?只可惜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当常小小冲入内室时,才发现黄太监非但没晕,竟然还被浓烟呛醒了。 黄太监跟总管太监的学习方向不一样,他一进宫,主修的便是弓马骑射,要不然皇帝也不会把诏狱的管理权交给他。 他一醒来便感觉房内异样,下意识地往门冲去,正好扑向常小小,两人在黑暗中打得难解难分。 可狭小的卧房,限制住了常小小大开大合的动作,她只能死死捂住黄太监的嘴,招呼着两人动手。 猴子和晋王忙上前帮忙,常小小被踢得闷哼一声,“看着点啊,都踢到我身上了。” “抱歉哈,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晋王和猴子赶紧道歉。 黄太监拼命挣扎,欲要挣脱束缚,奈何常小小的蛮力特别大,根本无法脱身。 不过他也聪明,故意软倒身体,让常小小误以为他晕了,待对方略略松开了手,黄太监趁机跳出窗户,撞翻了院中的花花草草。 正当他要高声呼喊之时,头狼反应及时地跳到他头顶,常小小冲了出来,将他的脸狠狠压在泥地里。 这会儿,就算黄太监再怎么挣扎、喊叫都无济于事。 晋王快步出来,急问,“怎么样?晕了吗?” “等等,这家伙狡滑的很,我再摁一会儿,”常小小转头看向猴子,“啥迷药啊,根本就没用。” 猴子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许是药效过了,赠品嘛,要求不要太高。” 晋王打趣道:“该不会是假药吧,毒药试过了没?别是拿面粉糊弄你。” “不能吧,”猴子心下狐疑,“我给他说家里闹耗子呢。” 谁家里闹耗子需要两斤毒药,就连常小小也觉得不靠谱,别是店家怕闹出人命,故意卖假药吧,“一会儿咱们回去试试。” 常小小感觉时间差不多,将黄太监用麻袋套好,拍拍手,“大功告成!” 晋王见她转身返回内室,奇道:“我们赶紧走吧,等会儿说不定有人起夜。” “别急,我去淘个宝!” 常小小上回从林老爷家搜出不少银票,没道理不搜黄太监家的,待人要公平嘛。 她吹了吹火折子,借着微光,在床头、桌柜上一通翻找,倒真被她找到了不少银票。 “发明银票的人一定是个天才!”她狠狠亲了亲,以前不知银票好,错把银子当块宝。 如果是一千两银子,那玩意又重又硬,还硌得慌,真不好背,但如果是一千两的银票,有多少她拿多少。 晋王见她出来,顺口问道:“发财了吗?” “发了,别抢啊,这是我辛苦劳动所得,”常小小将银票揣到怀中,感慨道:“没想到太监和太监的差别,比人和狗的区别都大。” 同样都是干这一行的,福公公就穷得身无长物,穷得很纯粹,但反观黄太监那一叠子银票,比市面上最厚的话本子还厚。 “我是那种人吗?走啦,找个地方躲一躲!” 可他们刚刚翻出墙,不远处的更夫见到墙上人影,惊叫起来,“啊~有鬼啊!” 第63章 入局 通常来说能做更夫这一行的,胆子比一般人大得多,但是不同地区的更夫,胆量上也有差别。 像穷山恶水的小县城,更夫啥杀人越货的事都见多了,除了怕人,啥妖魔鬼怪都不带怕的。 但皇城内的更夫就不同了,这里前有宫城,后有内城,两边城门按时关闭,城中还有许多巡逻士兵陪着他一块儿走夜路,安全得就像银库。 而且杀人行刑的菜市口就在外城,皇城有龙气护佑压根儿没有冤魂、邪物作祟。 久而久之,更夫的心理素质没有经过现实的毒打,而变得越来越脆弱。 他正闲逛着呢,猛然间看到几个黑影立在墙头,当时脑子就短路了,只来得及惊恐地大喊一声,“有鬼!”便撒丫子找巡逻卫兵。 更夫与更夫的区别挺大,这若是外城更夫,第一反应便是拔腿就追,中气十足地斥喝,“贼人休跑!” 当然住在皇城里的主子,哪个不是非富即贵呢,家里的护院、家丁更是多如牛毛,谁又会想到有贼人敢来偷盗呢。 更夫不喊不打紧,这一嗓子倒把附近巡逻的士兵招来了。 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在黑夜中显得特别清晰,常小小听到声音越来越近,此时想去找个沟渠躲一躲已经来不及。 “跟我来!”晋王看了看周围,立刻拔腿欲往自己曾经的王府跑去。 王府如今无人,正适合藏身,但没想到晋王竟然是个路痴,绕着黄太监的府邸外围跑了一圈。 “停!”常小小赶紧停步,“再这样跑下去,肯定会遇到前面的官兵。” 猴子也觉出不对劲了,“你这不就是绕了个圈嘛。” “哈哈,是吗?”晋王尴尬地挠了挠头,天色太暗,他都有些不辨方向了,只管闷头往前跑。 常小小看了看四周,果断指着旁边一处宅子道:“从这里翻进去!” 也算他们运气好,官兵刚追了过来,他们堪堪翻进高墙,官兵们在附近检查了一圈并没有异样。 “许是打更的看花了眼,哪里有什么鬼?” “那老小子一向胆小,上回被叫春的野猫吓得半死。” “哈哈,走吧,喝酒去。”官兵们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着离开。 常小小抹了一把冷汗,把麻袋扔到一旁,问道:“这里是谁的府邸?” 晋王想了想,“好像是顾总管的,他和黄督公不太对付。” 他记得两家府邸挨得极近,还曾因为两家之间的梨树长得太好,互争梨子而闹到御前,后来父皇干脆命人把树砍了,这才消停。 猴子小声问道:“那我们就在这躲到天亮吗?” “躲这里总比待臭水沟好,”常小小正愁着怎么处理黄太监呢,若是随意乱扔,肯定会被人发现,还是得找个地方埋了。 按着远抛近埋的习惯,是不是得将黄太监扒光衣服,扔到运河里?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在麻袋里的黄太监竟然暗暗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外爬,这次他学乖了,并没有第一时间高声呼救,而是像毛毛虫似地往前蛄蛹着。 常小小等人压根没想到死人还会复活,都在闭目靠墙休息呢。 直到头狼找到狗洞钻了进来,发现了黄太监的行动,一爪拍醒了常小小。 “这人属啥的?命还真硬啊!”常小小赶紧追了上去。 黄太监起身边跑、边喊救命,很快惊动了值夜的家丁,同时也招来了院子的主人---总管太监。 “快救我!”黄太监就像看到浮木的落水者,踉踉跄跄地冲向人群,不过由于喉咙受伤,嗓子就跟破锣似的。 护院家丁提着灯笼、举着棍棒,喝道:“站住!不许动!” 黑灯瞎火的,他们只看见白色的鬼影伸出手来,好像要择人而噬,唬得家丁们连连后退。 总管太监到底见过世面,怒斥,“怕什么?咱家天天跟着圣上,沾了一身的龙威,还怕镇不住区区一个小鬼?” 常小小等人追上来,家丁们看他们一身装束,就差直接在身上挂个木牌,写上“贼偷”二字。 “快,抓住他们!”穿着一身中衣的黄太监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 而夜行者中也走出来一人道:“顾总管,是我!” 能在皇上身边侍候的宫人都有一技之长,顾公公出自内书堂,博闻强识,单听声音便猜出大概,他又举了灯笼往前走了两步。 看清楚是谁后,顾总管命手下将黄太监捆了,然后又叮嘱下人不要向外声张,自去安歇便是。 护院和家丁本不放心,但见夜行者似是和老爷关系不错,看起来没啥危险,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下人们鱼贯而出,最后一名护院出去时,还贴心地关好了院门。 “见过殿下!” 顾总管的话音刚落,黄太监的眼睛便瞪得老大,原来晋王竟一直潜伏在京城? 不过,他也清醒地意识自己死期已至,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晋王将面巾扯下,“顾总管,深夜冒昧拜访,特送一礼表示歉意。” 顾公公冷冷地看向黄太监,他自小进宫,从最底层往上爬,目标只有一个---活着,如果可以的话,能好好的活着更好。 宫里几万名太监,都是皇上的奴仆,要想活得好,活得有尊严,就必须牢牢拴住皇上的心。 为了这个目标,他努力读书,绞尽脑汁地揣摩圣意,好不容易爬上来了,却被黄太监三番四次在皇上面前上眼药。 职场如战场,大太监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顾总管看了一眼瘫软在地黄太监,而后又笑着对晋王道:“果真是大隐隐于市,咱家也没想到殿下竟会在京城。” 晋王亦笑道:“顾大总管怎么不喊人将我绑了,指不定有泼天的富贵砸下来呢?” 瞧瞧这话说得,顾大总管都急得冒出汗了,他当然不想趟入争权夺位的浑水里,可倒霉催的,朝堂犹如江湖,总让人身不由己地入局。 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便是抓住晋王,顺势干掉黄太监,在皇上面前立下大功,秦王上位。 第二条放过晋王,干掉黄太监,结个善缘,给自己留条后路。 看起来应该选第一条是吧,但顾总管想到秦王左一个阉人,右一个阉人的说法,心下不喜,他当初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净身入宫。 太监也是人,凭劳力吃饭不寒碜,再则依林贵妃那铺张浪费、眼高于低的做派,若是秦王上位,他这个总管太监铁定完了。 顾总管满脸笑意道:“老奴只盼着平安喜乐,别的可不敢想,现在夜深了,殿下饿不饿、累不累?要不奴吩咐厨房做点面吃?” 第64章 正室上门 几人也不吃面,就在顾总管的正厅里枯坐到天亮,随后按照原定计划,继续行动。 常小小临走前,还不放心地问道:“那个黄督公怎么办?” 顾总管眯眼笑得很和善,“自然是尘归尘,土归土,回到他该去的地方。”至于怎么做,他也不是什么善人,有的是办法。 常小小耸耸肩,只要确定黄太监不出来坏事就行,几人离开皇城后,回到店铺做着正式行动前的准备工作。 晋王在化妆期间,对福公公细说了昨晚发生的事,福公公叹道:“顾总管其实本性并不坏。” 在后宫中,不止妃嫔们为了位份明争暗斗得厉害,太监们同样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争的是生存空间。 宫城里几万名太监,在有些人眼里就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想要活下去,便要找棵好大树往上爬。 顾总管运气好,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可福公公就没那么好运,没爬上去不说,还被发配到浣衣局,果真一切都是命啊。 待晋王妆扮好后,他便和猴子拿着假圣旨出城,与扮作士兵的青盐帮帮众会合后,前去诏狱提人。 …… 时间回到现在,牛百户已心知黄督公凶多吉少,此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在想想怪不得督公看起来气场不对,脸白白的,还一句话都不说,敢情是有人乔装改扮啊。 他欲要去镇抚司禀报,可随即一想顶头上司都不在了,报了有啥用啊? 可要是去衙门敲鼓,那是万万不能的,主要是丢不起这个人,从来只有他们查别人的分,哪有衙门查他们的。 牛百户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来,也不知道这会儿当缩头乌龟,会不会有点晚? 正当他不知该往哪去的时候,门子已经找来巡逻士兵,一脸气愤地指着破碎的窗户嚷道:“你们看看,进贼了!这可是黄督公的私宅!” 巡逻士兵闻言不敢怠慢,当下分出人手保护现场,同时上报兵马司。 牛百户心下一横拿着腰牌进宫。 很快,正在御花园和林贵妃一起赏花、扑蝴蝶的皇上,收到了黄督公失踪的消息,他连头都没回,只对京城府尹吐出一个字,“查!” 不远处候着的顾总管,面不改色,心道:“查吧,能查出来才有鬼呢。” 晋王和猴子完成计划回来时,常小小已经在收摊了,她笑看两人道:“锅里还炖着肉,一会儿吃完好好睡一觉。” 这几天大家忙得脚打后脑勺,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了。 黄督公的失踪必然会引来官差搜查,所以他们最近行事得低调,不要有任何另外的动作,以免惹来怀疑。 随后几天,官兵果真上门挨家挨户查过,可闹得鸡飞狗跳,还是徒劳无功。 实在是京城太大,而且每年秋收、春种之后,都有大量农民进京佣工,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根本查无可查。 牛百户受命领着士兵一路往城外追去,可除了找到藏在路边的囚车,其它人早已鱼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别说失踪了一名太监,就是皇帝本人遇刺,总不可能拉着全城百姓陪葬,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皇上得到回报后,责罚了相关人员,该罚俸的罚俸,该降职的降职,而后又重新提拔了一位新太监负责诏狱。 新太监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提着厚礼去顾总管府上,进门就跪下磕头,“干爹在上,儿子给你请安啦!” 顾总管抬起手示意他起身,“嗯,好好干,别辜负了咱家的一片心意。” 正所谓举贤不避亲嘛,老子提拔儿子,多正常的一件事,以后他在宫里的日子可舒服了。 待局势渐渐平静后,常小小又在偷偷准备麻袋和棍子。 晋王无奈扶额,“那可是王爷,你想敲他闷棍,难了点。” “也不难吧,他不是对我有意思吗?”常小小开心挥着棍子,“我就约他到东湖边赏月,然后一棍子把他敲进湖里……” 她就不信,晕头昏脑的秦王还能游上岸?趁着机会常小小跳进湖里,名为救人,实则将人绑走。 晋王听完她的计划,不知怎地,感觉心里暖暖的,好窝心,男女之间送鲜花有什么意思?送人质,才是不一般的浪漫啊。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你的安全也很重要!” 晋王话音刚落,院外,秦王府的管事刘太监又来砸门。 只是原本看见常小小,就一脸媚笑的刘太监,这次鼻孔朝天,而且后面还跟着一顶八人抬着饰有金玉的豪华大轿。 内城的街坊邻居们也算见多识广,心知轿中必是位贵人,搞不好是王爷亲临。 “没想到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也能被王爷看上,这不就是乌鸦变凤凰嘛。” “大造化啊,听说一进门就要被封为夫人的。” “夫人很稀罕吗?还不是在王妃手下讨生活。” “王府的后院可不是咱们普通人能进的,搞不好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常掌柜可不是一般人,谁家娘子能压得住女屠夫,或者该叫屠妇?” 众人们都自以为是小声的议论,但人数太多,嗡嗡声吵得轿中贵人头疼,“掌嘴!” 得到吩咐的刘太监抡圆了胳膊,狠狠一巴掌扇向常小小,好在被一旁的晋王给拦下了,“放肆!” 还别说,到底是当过王爷的人,说话的语气颇有威严,两个字便吓得刘太监腿软。 轿中贵人气得一把掀开帘子,“本妃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 自称本妃的还能有谁?宫里的妃子轻易出不来,这定然便是秦王妃。 围观群众不自觉地齐齐退后,有好戏看了,王妃才是秦王的妻子,秦王想要纳新人,都得经过王妃的同意。 可看她凶巴巴的架势,显然是不同意的,这不就是正室打小三的戏码嘛。 常小小脖子一梗,“你这人好没家教,上来就要掌嘴,你谁啊?” 秦王妃怒气冲冲,“想必你就是勾引王爷的狐媚子,果然长得不错,难怪殿下对你念念不忘。” 搞什么鬼哦,常小小都不知道秦王娶过亲了,那还来招惹自己干嘛?耍人玩的吗?果然老话说得好啊,先撩者贱! 常小小对她行礼道:“王妃恕罪,想来这其中有误会,我就是个杀猪匠。” 其实这也秦王妃不解的地方,秦王本来出身不高,或许口味独特些,但她怎么也想不到,秦王竟放着府里那么多莺莺燕燕不要,却偏想纳一名女屠做夫人。 “你有自知之明便好!”秦王妃用巾子捂住口鼻,居高临下命令道:“刘公公给她银票,以后离我家王爷远点。” 这招好啊!不少女人艳羡不已,咋自己就没遇上这样的好事? 常小小却把银票推了回去,“呵呵,王妃殿下,那可是秦王啊,这点银票可不够看。” “你什么意思?” 常小小舔舔舌头,一脸财迷道:“得加钱!” 第65章 报复 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摆在眼前,不要白不要 常小小现在都想抱着秦王亲一口,多好的人啊,娶了这么贤惠的王妃,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再贤惠点。 秦王妃突然感觉自己很渺小,此时的她就像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卖菜老婆子。 “别给脸不要脸!”秦王妃气呼呼地放下帘子,喝令道:“回去,这破地方,本妃可不稀罕来。” 刘太监愤愤把银票甩到常小小脸上,“哼~你可要小心了!” 银票纷纷扬扬落下,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捡,这玩意儿怎么看都像冥纸,拿上一张怕是有恶鬼索命。 待轿子走远,有好心的街坊提醒她,“秦王妃可是林丞相的爱女,你要小心啦!” “咱们都是升斗小民,胳膊拧不过大腿啊,不如拿着银子回乡置办田产,老了也有靠。” 常小小拱手谢过,“多谢街坊提醒,我会小心的。” 围观人群摇摇头,渐渐散去。 福公公从院里走出来,将一张张散落的银票收好,递给常小小时说道:“秦王妃从小被骄纵着长大的,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我说怎么看着她就讨厌,原来是林士化的女儿,果然没家教!” 晋王有些手足无措,他低头坦白道:“其实……其实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 能投胎成为林丞相的女儿,哪怕是长得貌比无盐,也必然是要高嫁的,可以说谁娶了她,谁就是未来皇帝。 所以之前的晋王已默认她为妻子,裴后也曾亲自考察过,“虽说骄纵了些,但棋琴书画都有涉猎,也算得上是才女,倒也相配。” 可惜风云突变,晋王成了阶下囚,她便嫁给秦王为妃,以便日后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后,这也算是一场政治联姻。 “你幸好没娶她,我看她瘦得风吹吹就倒的样子,怕是脚上都不长茧子吧。” 常小小挺不理解文人的审美,总以白幼瘦为美,个个瘦得好似没吃饭,就这样哪有体力去经营家庭,哺育孩子。 晋王挠了挠头,“你没注意到吗?她裹了脚的,三寸金莲。” “咝~”怪不得高门大族的女人轻易不出门呢,“那还怪可怜的。”原来是个残障人士。 常小小把银票揣进怀里,这个家可是她管着,柴米油盐哪哪不要钱?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她振臂高呼,“今天发财了,我请客!” 这段时间大家谨小慎微,都没有好好出去逛过,常小小又不是守财奴,赚银子的同时,也需要好好享受生活嘛。 “等会儿,猴子还没回来。”晋王提醒她一句,而后便去路口雇车。 不多时,猴子送货回来,进门便道:“今天去账房结银子,正好遇到林相的女儿归省,回来就哭哭啼啼说被人欺负,求丞相做主呢。” 他一脸笑嘻嘻地道:“也不知道谁会这么倒霉,被丞相盯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猴子见常小小和晋王难看的脸色,后知后觉指着自己的鼻子,“那个倒霉的人该不会是咱家的吧。” “你猜得还真准!”常小小夸赞道。 猴子刚才还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此时却哭笑不得,天天吃瓜,没想到却吃到了自己家。“唉~他们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谁还敢欺负他们?” 不过惹到了丞相府,还真得小心。 当一行人从外城逛吃逛喝回来,果然就看到了来自丞相府的报复。 “咱们的肉铺摊子被谁砸了?”太坏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常小小忙向街坊四邻打听。 街坊邻居们许是吓坏了,一个个隔着门板劝她道:“这不明摆着嘛,那些贵人身上的一根毛都比咱们腰粗呢,实在斗不过啊。” “这幸好是在内城,若是外城,强抢民女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王妃是什么人?真要入了王府,揉圆搓扁还不是任其施为,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惨啊!” 常小小自己也很委屈啊,她就是一个做小生意的,偶尔打打闷棍,压根就没看上一脸衰样的秦王。 福公公急得转圈圈,嘴里不停地嘀咕,“太欺负人了!” 这还没完呢,不多时白管家亲至,“老爷发话了,不许再买你家的肉,抱歉哈。” “没事,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常小小照旧将这段时日的回扣给他,但白管家说啥都不要,一脸羞愧地走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一会儿税官又来催税,好家伙直接从每月半分银子的税款,提升到五两银子,还不许缓缴。 一连串的动作,把常小小都气笑了,这就是丞相的格局? 常氏生怕女儿遭了林士化的毒手,胆颤心惊道:“要不,咱们离京去乡下过日子吧。” 有那么多银子,都可以购置好大一片庄园,还能买上一堆仆从,不比在京城天天担惊受怕强吗? 福公公也有此打算,找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养老,若是身边再有几个小娃娃围着就更好了。 “去不得!”常小小直接拒绝,他们此时还能喘气,自然是因为内城安全,达官贵人顾忌着名声不敢下死手。 但只要他们出京,说不好小命就交待了,什么强人劫掠、猛兽袭人等等,总能编出一款合适的死法。 “他不让我摆摊,我就不摆了吗?笑话,我光脚还怕他穿鞋的?” 次日,常小小照旧磨刀霍霍,烧水杀猪,有早醒的街坊们都在小声议论,“这铺子都被砸掉了,她还怎么摆摊做生意啊?” “莫不是放在地上,那多埋汰啊。” “等天亮后再看看。” 宵禁结束,街坊们纷纷走出门,却见常家院门大开,院里已经改造成了猪肉铺子。 “乡亲们进来看看,刚宰的新鲜猪肉,只要十二文!” “咦?怎么还更便宜了?” “外面都卖十五文!” “那我买些回去包饺子吃。” 一时间院里人来人往还挺热闹,赶来执勤的官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头儿,还拆摊子吗?” “拆什么?拆家吗?”头儿没好气地回道,他们是官差又不是疯狗,上面交待不允许在街上摆摊,又没说不能在家开店,“走了,回去复命吧!” 税官得到消息赶了过来,“你们这样也算开门营业哈,每月五两银子的税钱不能少,否则押你们进大牢。” 常小小冷冷一笑,秦王妃给的银票,足够她交十年的税了,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她不为赚钱,纯粹就是恶心丞相府。 另一边马记肉铺的掌柜也听说丞相府为难常记肉铺,立时脸色阴沉下来。 在行会上,他宣布,“不管谁家接了丞相府的单子,统统提价,还不许给好肉。” “给臭肉吗?那我怕把苍蝇招来。” 马掌柜白了他们一眼,“给槽头肉啊,咱各家的槽头肉都收集起来,全往丞相府送去。” 第66章 黑白两道 白管家最近愁得头发都白了,原本以为没了女屠夫,至少还有马屠夫、郑屠夫,有银钱还怕吃不上肉吗? 但奇怪的是,他去跟其它肉铺谈采购,所有屠夫都摆了摆手,“白管家,咱们都是划片销售,内城的生意有常记和马记经营呢,咱们可不敢跨区呀。” 这年月不管做啥行当都有行会,行会负责定价,维护正常生意秩序,杜绝恶意竞争。 前几天马会长已经跟全城肉铺掌柜都三令五申过了,谁家都不许把肉卖给丞相府。 白管家一脸尴尬,之前他与常记合作时,就已经断了和马记肉铺的生意往来,现在再回头找人,有点拉不下面子。 好在丞相府下人多,总有人只要里子,不要面子的。 “苟先生,你帮着去谈笔生意呗。”白管家找到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飞快地拨着算盘,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很忙的,走不开!” “有回扣哦,三七分,我七你三!” “五五开!” 白管家好奇地问道:“你都不问问啥生意。” “不管是啥生意,只要银子落到口袋就是好生意,”苟账房笑眯眯道:“以前总是你吃肉,我喝汤,难得你求我一回,必须五五分!” 白管家咬咬牙,“行,你去和马记肉铺的掌柜谈吧。” 苟账房也听说秦王妃去找常记肉铺的麻烦,这是打算换供货商了,当下便推开算盘出门。 谈得倒是很顺利,账面上依旧以十五文的价格拿货,但实际仍按十文计账。 只是次日马掌柜派伙计送来的肉,厨娘死活都不收,“咱好歹是丞相府,被人传出去吃槽头肉,以后还怎么见人?” 这种肉颜色发暗,上面还有或白、或淡黄色的肉疙瘩,一般只有包子铺、饺子店会买来剁成馅,反正切成细细的臊子,谁都看不出来。 这种肉就连普通百姓家都不会购买。 白掌柜急匆匆地跑去问账房,“你怎么谈的啊?这种肉都要十文?” “马掌柜说市面正常的肉都要十五文,咱们还要收点好处,岂不是要二十文?” 价格突然相差那么大,账面不平,相爷肯定会起疑,到时候一查账,岂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算了,安排小厮去市场买吧。”白掌柜哭笑不得,没想到的秦王妃的一顿哭诉,最先遭殃竟是相府下人,这叫啥事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常小小以为自己将摊子摆在院内就没事了,可没想到官差去而复返,执杖站在院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行人。 百姓们天生畏惧官府,被官差这么盯着,就像老鼠见了猫,躲还来不及呢,纷纷绕道而行。 猴子见状不禁忧从中来,“这么多肉,卖不掉可就全坏了。” 虽然可以放在井中暂时冰镇着,但依官差这样的手法,明、后天也别想卖出去。 “怕啥?”常小小无所谓,“大不了就养蛆,咱们炸蛆吃。”炸好的蛆虫嘎嘣脆鸡肉味,简直人间美味。 晋王闻言面色一黑,顿觉腹中酸水上涌,有点想吐。 眼看着太阳已过了中天,若是还卖不出去,家里可就住不得人了,肯定绿头苍蝇满天飞。 正当大家一愁莫展之时,顾总管穿了常服,带着小厮过来,他还记得福公公上回说自己暂住常记肉铺,便特地趁着皇上午休时过来看看。 只不过他很好奇,为什么打听常记肉铺时,行人们都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待他走到近前便明白了,没想到福公公的侄子、侄女竟然得罪了贵人,连店铺都开不下去了。 顾总管如今正值春风得意之时,根本不怕惹麻烦,向官差出示了禁宫腰牌,便施施然走入院中。 只不过在看到院子主人是常小小时,便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络腮胡,果然是晋王,怪不得福公公巴巴地来找他呢,敢情身后立着这么一尊大佛。 “殿……店家,咱家今天做酒席,肉我包圆了!” 院外的官差大急,“顾总管,换一家买吧,他们家的肉都快臭了!” “咱家乐意!” 官差还不死心,小声提醒道:“总管,此事有内情,常记肉铺得罪了秦王妃和相府,你看……” “胡说,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想来定是你们曲解了相爷的意思。” 官差面面相觑,不对啊,他们查过了常记肉铺压根儿没啥背景,怎么顾总管会为了他们出头? 官差们生怕得罪了人,忙又一溜烟地跑去向上司汇报。 晋王请顾总管入厅堂喝茶,好奇问道:“总管是如何找过来的?”都说大隐隐于市,他自认藏得不错,按理不应该暴露啊。 福公公主动承认,“是我告诉他的!” 顾总管笑着打趣道:“原来你说的侄子竟是殿下,这样也好,不过你们怎么又得罪了林相啊?” 当下福公公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顾总管拍着胸脯道:“不用担心生意,我认识几位朋友,不消片刻就全卖完了。” 秦王妃派了刘管事过来查看,发现常小小的生意更好了,气得银牙都咬得稀碎,心下发狠,此事就不能这么算了,她若是连个民女都斗不过,以后还怎么在京城的贵妇圈混呢。 没一会儿,官差们又领到新任务过来,这次他们终于不用当恶人了。 他们找到素有交情的地痞、无赖,“疤子,明天你去内城一家铺子泼大粪,若是能逼得他们离京,重重有赏!” “好,是哪家啊?” 疤子最近手头正紧,闻言便摩拳擦掌地要大干一场,官差们相视一笑,这事终于可以解决了,便将店铺地址给他详细说了一遍。 而疤子听到铺名后,却笑得古怪。 次日,官差们在内城巡逻,第一站便来到常记肉铺,原以为院里会恶臭难当,可街上的青石板被清洗得光可鉴人,地上连片草叶都没有。 只见疤子带着一群手下,正在清扫阴沟、冲刷地面,将一条长街打扫得干干净净。 官差找到疤子,愤怒道:“你是不是耳朵聋了,让你来是泼大粪,不是清大粪的。” 疤子捅了捅耳朵,无所谓地道:“我没听错,可是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这家店铺有老大罩着呢,咱们不得不听。” 官差们一脸纠结,他们是听说京城有一位黑道老大,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家店铺好像很不一般啊,怎么黑白两道都有人? 他们心下一惊,匆匆提枪就跑,这鬼差事越来越不好干了,真不如回家种地去。 常小小站在门看着他们跑远的背影,摸着下巴道:“咋跟小孩子玩家家似的,要不我们也陪着秦王妃玩一玩?” 子曾经曰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第67章 互相伤害 既然林家父女都那么爱找人麻烦,那她就奉陪到底。 “你打算怎么玩?”晋王好奇地问道。 常小小摇摇手指,“秘密,你瞧好吧。” 秦王妃最近心情不好,自从秦王被老爹说教了几句后,一直没来过她的院子,天天和府里姬妾厮混。 她有心去服个软,但却被秦王不阴不阳地顶了回来,“你倒是没变,小时候爱找爹,大了还找,要不干脆把王府改成你家相府吧。” 秦王的身份没被承认之前,一直都住在林相家,他和林莺如也算青梅竹马。 虽然在物质方面,林相从未苛待于他,但秦王还是有寄人篱下的自卑感,尤其是林莺如每次都可以找亲爹撒娇,他却只能站在一旁艳羡不已。 孩童间的恶意很纯粹,林莺如也知道他是一个没爹疼的孩子,无人相护,便时常捉弄于他,有时候还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童年时代受的委屈,还历历在目,好不容易他一朝咸鱼翻身,成了贵不可言的秦王,她却又嫁进王府,仗着林相的宠爱,一言不合就回娘家哭诉。 知道的这是秦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丞相府的别院呢。 “那是个杀猪匠,殿下怎么不管啥香的、臭的都往府里扒拉?” 说到这里,林王妃也很委屈,她已经很大度地给他纳了不少良家女子,为何又看上一位商贩,也太不讲究了。 而且那女子,不知怎地一看就讨厌,她才不愿意府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呢。 秦王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一个个都是木头,有啥趣味?”说罢便把门一关,继续在房里喝酒玩乐。 林王妃气呼呼地回到主院,不多时下人提着食盒鱼贯而入摆饭,她心情不好,吃啥都没胃口。 她懒洋洋地用调羹舀了一勺羊肉羹,立时便被腥膻的肉味熏得干呕。 她的随身侍女先是惊慌失措,继而想到某种可能,试探着问道:“王妃,可要招太医进来瞧瞧,别是有喜了吧。” 秦王妃一把将碗筷拂到地上,怒斥,“王爷都不来我房里,我哪儿来的喜?” 侍女自知失言,顶着一头汤汤水水,跪倒在地。 “蠢货,今天厨房换人了吗?怎么做得如此难吃?” 侍女抬头迷茫地回道:“都是小厨房做的,并未换人啊。” 很快厨娘赶来,她浅尝了一口,便无奈道:“回王妃,不是我厨艺不精,而是今日送来的食材不同,以前都是滩羊,今日却是小尾寒羊,故而腥膻味较重。” 林王妃怒问,“刘管事呢?让他滚过来!” 府里的食材一直都管事刘太监负责,别是他故意偷偷以次充好,中饱私囊吧。 赶来的刘管事抹了一头的汗,“奴哪敢欺瞒殿下,只是送货的说最近没有滩羊了,不得已才换了另一种。” 他也没想到,王妃的嘴那么刁,这都能尝出来。 林王妃倒是奇了,“好好的怎么会没货呢?” “这就不知道了。”刘管事也很纳闷啊,府里最近送上门的菜都看着不太新鲜,肉也都是边角料,或是隔夜的。 他去找商贩,人家两手一摊,“都是这样的,要不你自己去集市里转转。” 刘管事哪有时间去外面转悠,真等他转一圈把食材买回来,府里还吃不吃饭啦? 他明显感觉王府最近流年不利,招了小人,譬如新修的王府院墙总会被人泼上大粪和猪血啥的。 明明巡逻官兵前脚还没发现问题,后脚便看到外院一片狼藉,找人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好像有人故意在针对王府。 如今府里两位主子在斗气,刘管事也不敢拿这些小事来烦主子,免得触了霉头,只能交代护院仔细点,若是抓到嫌犯立刻送官。 林王妃心烦气乱,干脆只拿了点心充饥,吩咐道:“备轿,本妃去银楼看看有没有时兴的头面首饰。” 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点,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花点银子就气顺了。 刘管事忙不迭地去安排,林王妃最喜欢坐着豪华大轿逛街,享受着众人投来的既敬且畏的目光,那种感觉棒极了。 轿夫们抬着轿子来到二门外候着,随身侍女搀扶着走得颤颤巍巍的林王妃入轿。 “王妃,何不让银楼掌柜带着首饰进府,也可慢慢逃选?”看她走路的难受劲,侍女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 林王妃扶着精致的发髻,冷哼一声,“那有啥趣味?别废话了,赶紧出府。” 侍女隐秘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别府的主子可不像她这般抛头露面,也不怕京城贵妇笑话。 轿夫稳稳抬着轿子来到大街,林王妃透过纱帘,面露微笑地看着挑担的民众慌忙避让,心中倍感舒畅,贱民果真是贱民,哪像她这般高贵。 可是她还没高兴一会儿,轿子底板突然掉落,连带着林王妃摔了个大马趴。 轿夫毫无所觉继续抬着轿子往前走,倒是侍女听到惊呼声,探头往轿里一看,才发现王妃不见了。 “快停下!”侍女忙跑去扶起发髻散乱的王妃,喝斥着看热闹的百姓,“看什么看?通通转过身去。”高贵的王妃岂是平民百姓能亵渎的? 街边的闲汉不乐意了,“大街又不是你家修的,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你来打我啊!” “啊,我要杀了你们这些刁民!”林王妃这一下摔得不轻,当下气得口不择言。 围观百姓们不耻她的行为,“咱们好好的没犯王法,你谁啊,说杀就杀。” “看轿子标记,好像是秦王府的,莫不是王妃。” “看不出来啊,堂堂王妃殿下竟然喊打喊杀的,这以后当了皇后娘娘,还不知道怎么草菅人命呢。” “嘘!要死啦,你还敢当着她的面大声说,不怕她要你小命啊。” “哎哟,我好怕怕哟。” 侍女高喊着轿夫抬着轿子过来,而后扶着王妃进轿,“殿下,委屈你跟着走吧,回头修好了轿子再出府吧。” “气死我了,为什么轿子的底会掉下来?” …… 疤子乐呵呵地对常小小道:“我就是趁着无人的时候,把底板锯了锯,谁知道效果竟会这么好。” 常小小夸他,“干得不错,回头趁着夜深放几个爆仗扔进去,让他们尝尝失眠的滋味。” “掌柜是行家啊,这计策不错。” 晋王笑着摇摇头,“你也太缺德了点,不过,我喜欢!” “哼,是她先动的手,反正互相伤害,谁怕谁!” 第68章 加税 对于秦王妃来说,以三寸金莲跟着轿子走,已然是奇耻大辱,更辱的是,哪怕轿夫故意放慢了脚步,她还是跟不上。 最后侍女不得不从街上雇来两个健妇,抬着滑竿,这才把以袖掩面的王妃送回丞相府。 看着女儿发髻散乱、钗环不齐,哭哭啼啼回来的模样,凌夫人怒了,女孩子家的体面多重要啊。 王妃如此狼狈地归省,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秦王打了呢,她相信此时贵妇圈子已经有不少人在看笑话。 “白管家,快进宫请老爷回来做主。” 白管家硬着头皮来到宫城门口,他其实就是高级点的下人,身上无官无职,又无腰牌,哪能进得了宫城。 只得在宫门外候着,看看有没有脸熟之人出来,给林丞相带个话,也算他运气好,等不多时,便见到出宫宣旨的顾总管。 顾总管把拂尘一甩,吩咐身后的小太监,“家宅不宁,相爷办差也不安心,你进去通禀一声。” 小太监得了吩咐,立马小跑起来,有官员纳闷,这是发生啥天大的事了吗?怎地在宫内跑得如此仓皇。 宫城是朝廷的权力中心,任何不同寻常的事,都会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消多时,便有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人心惶惶。 “相爷不好了!”小太监喘着粗气,大声道:“府上想是出了大事,管家正在宫门外急着找你呐。” 官员们的耳朵立时竖了起来,头上冒出无数问号,“到底是啥大事啊,快点直说啊!” 可惜小太监也不知何事,无法满足官员的求知欲。 林相微皱眉头,还是站起身整了整衣领,对办公官员说道:“老夫今日家中有事,先回府看看,若无急报,这些事情便待明日再来处理。” “相爷勿忧,还是先回府处理急事要紧。” “是啊,若有紧急军报,我等自会酌情处理。” 林相冲同僚点点了头,跟着小太监来到宫门,白管家忙扶了他上轿,此时林相才板着脸骂道:“有什么事不能等着我回府处理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白管家走在轿边,擦着汗小心回道:“是夫人命小的来,想是为了王妃之故。” 林相头都大了一圈,前阵子小俩口还闹了一出呢,这次又不知道发生啥事,真是没完没了,啊,儿女都是债啊。 待他回府匆匆赶到后院,林莺如已经重新梳洗过了,只是眼睛哭得通红。 林相恨铁不成钢,“秦王又哪里惹到你了?不是我说你,男人又有几个不爱拈花惹草的?” 林丞相一眼瞟到夫人委屈的眼神,立时软言温语道:“没事,秦王也是我看着长大,回头我替你作主。” “还是爹爹对我最好!”当下她便把今日意外之事说了。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林相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便命白管家去王府叫来轿夫和刘管事回话。 轿夫们也很冤啊,他们是王府专职轿夫,这一行也算技术工种,要想抬得稳,也是需要家学渊源的,怎么可能不维护轿子呢。 “请相爷明鉴,轿子我头日还仔细检查过的,哪一处都光滑没毛刺,更别说底板会掉了。” 刘管事立在一旁作证,“那底板我已看过,断口平整还有锯痕,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相纳闷,到底是谁会潜进王府陷害一个毫无威胁力的妇人呢?就算是政敌,也应该将目标放在秦王身上才对。 刘管事这段时间压力大啊,两位主子不管事,很多事情都是他在处理,这会终于是找到了主心骨。 “不瞒相爷,王府院墙外常有顽童泼洒污秽之物,今日府上还被人扔了爆竹,也不知到底得罪了谁?” 刘管事说着说着,还委屈地擦了擦眼角,最近真是诸事不顺,莫非是王府风水不好,易招来小人。 林丞相立时冷下脸,正所谓偶然的偶然便是必然,显然是有人针对王府,“最近王妃招惹了什么麻烦吗?” 刘管事想了想回道:“王妃一般就在府中,最近除了去银楼和赏园子,便是阻了秦王纳一名女屠入府。” 这事林相是知道的,不过他堂堂相爷,对付一名商女,压根不用亲自出手,只交待白管家去处理了。 “一个屠夫进王府,像什么话?阻得好,要不然可真成京城笑柄。” 白管家张了张嘴,但还是闭口不言,事实上常掌柜还在京里呢,指不定秦王还没死心呢。 刘管事抹了一把眼泪,“可不是嘛,这几日王爷和王妃正为此事闹得不愉快呢。” “男人嘛都是朝三暮四,几日不见后,自然就没了念想。” 林相是过来人,男人的坏毛病,他也有,只不过他品味挺高,喜欢的女子都是温柔贤惠型的,没一个会杀猪。 刘管事苦丧着脸,“那女屠如今还在内城开店,秦王正和王妃较着劲呢。” 嗯?林相偏头看向白管家,“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去处理了吗?怎么人还没赶出京城?” 他可真觉得奇怪,不过区区低贱的商户怎么处理不了?白管家的能力不行了吗? 白管家见到林相怀疑的目光,心下焦急,便道:“小的已经知会过衙门,听说税钱都涨到五两银子一月了。” 当官的本身不事生产,所得俸禄皆出自民脂民膏,他们最拿手的便是加税,这个税钱不低啊,换一般商户早就无奈地关门停业。 林丞相顿时不喜,“能经营肉铺,想来手里还有余钱,找个由头,每天上门收税。” “啊?”白管家还从来没听说,收税是按天计的,这不是逼人去死吗? 林相捋须想了想,“那女子既然是我姑娘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如捏个拔钉钱的名号,每日一千文。” 他就不信了,哪个商户能坚持得住?至于告官,哈~难道没听说过官官相护吗? 而且税钱很合理啊,又不是暴力催缴,若是嫌税钱过重,他们完全可以出城,别寻他路嘛。 白管家嘴角抽搐,这手法会不会太损阴德了,好歹林相也曾吃过常掌柜送过来的猪肉啊,只可惜他只是一名管家,主家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不过,他去衙门之前,还是跑到肉铺,将此事告知了常小小,“林相出手就不一样了,你们还是跑吧!” “跑啥?就不跑,不就一两银子的事嘛,我就跟他耗着!” 第69章 拨钉钱 不过常小小也担心林相后面还会有损招,为了安全,她将娘亲和福公公送到钱员外的小院。 钱员外听说林相亲自下场,连连摇头,“这就是宰相?”肚里别说能撑船了,只怕小气到应声虫都得搬家。 没了后顾之忧,常小小决定放手大干,与马记肉铺合伙,主动提供生猪屠宰业务,马掌柜乐得看热闹,自然答应,顺便给铺子的刀手放放假。 次日,税官果真硬着头皮来了,说老实话,他都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毕竟京城不像天高皇帝远的乡下,这里生活着的百姓甭管是丢了猪的,还是蒙冤的,一言不合就敲登闻鼓。 搞得京官都没有当官的威严,不像去偏远地方任职的地方官,个个都阔气得像个土皇帝似的。 税官来到常记肉铺院外,摸了摸自己俊俏的脸庞,真是可惜了,一会儿就得肿成猪头。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进院,强自提高声量道:“缴税!” 常小小和晋王抬头看向对方,林相的报复终于还是来了,不过由于昨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倒也不慌。 但来买肉的街坊邻居们却吓了一跳,“要死啦!前天你不是才来的吗?收了掌柜的足足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可不是小钱啊,很多庄户人家一年都花不了五两。 “不是按月收的吗?前天来了,咋今天又来?” 税官在心中暗暗道了声抱歉,但还是鼓起勇气斥道:“这是上头新定的税法,与你们何干?” 猴子抄起砍骨刀狠狠剁下,嗤笑一声,“不愧是天子脚下,税法定的是又快又好,说来听听,这次又是个什么名目?” “拔钉钱!”税官看着厚重的砍刀,双腿不禁有些打哆嗦,“每天一千文!” “你抢钱啦!”邻居们大惊,这哪里是收税啊,这不是强盗行径吗?还每天一千文,当银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报官吧,指定是税官随意捏造的。” “这做什么生意?完全是赔本赚吆喝嘛。” 有热心的邻居果真去报官,但官差早就得了消息,见状只是轻蔑一笑,“税法都是朝廷定的,要不然哪来的银子养兵、养大臣啊?” 领头的官差临走前,还给税官抛了一个媚眼,同是京城工具人,兄弟自求多福。 常小小在围裙上擦了擦,对猴子道:“不得对税官无礼,要税钱,给他便是!” 街坊邻居闻言立时闭嘴,看看税官,又看看常掌柜,这情况有点不太对头啊,难道他们是打算拿钱消灾,然后卷铺盖跑路? 这样也好,别人进城做生意是为了赚钱,他们做生意倒像是做慈善,谁家有那资本不停往外淌银子啊,就算是无敌败家子,也不用受这个苦。 猴子愤愤地取来一小块碎银,放到税官手上,冷冷道:“不用找了!” 鉴于目前形势,有些街坊赶紧多买些肉,要不以后去哪儿找又便宜,质量又好的肉。 次日四更时分,街坊们又听到猪的惨叫声,纷纷推开窗户往外探望,“常掌柜怎么还不走呢?” “许是卖完了这几头就走了吧。” “嘶~那我买多了。” 正当街坊都以为常掌柜清完最后几头猪后,便要关门停业,却不想猴子又从码头运来许多生猪。 到了这会儿,大伙是真不明白,常掌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不明摆着做冤大头吗? 税官一连多天都来收税,原本鼻孔朝天,高高昂起的头颅渐渐低了下去。 以前他收税,看起来像要饭的,但至少要得理直气壮,但现在越要越没骨气,如今上门,羞愧得连嘴都张不开。 倒是常小小体谅他是无助、弱小的工具人,有时候还送他一些骨头拿回去熬汤,搞得税官长吁短叹,都有心理阴影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林相突地想起这事,问白管家,“那女屠可离京了?” “回老爷,不曾!” 林丞相不由奇道:“每日一千文也没赶走她?” 白管家老实得摇摇头,常小小非但没走,生意还扩大了许多,每天都有许多狗狗排着队来叼骨头,场面很是壮观啊。 林丞相越想越奇怪,不可能啊,那女屠莫不是傻子,明明知道有人针对她,竟然还开门做生意。 感觉女子非但不傻,还应该很有钱,而且也很有胆气,敢跟丞相府对着干? 丞相亲自修书一封,命有司衙门好好查一查常记肉铺,他要看看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等待情报传回的时间里,秦王妃又一次来娘家哭诉。 林相脑门青筋暴跳,“为这种小事闹什么,秦王要纳谁便纳谁,你是王妃,还怕她们逃出你的五指山吗?” “可其他夫人会笑话的。” “如今已然是个笑话了,你还担心再多一件吗?”就连林相都曾听到路人议论王妃掉轿一事呢,想来消息灵通的各府夫人们,早已暗地里笑话多时。 秦王妃顿觉扎心,负气道:“纳吧,反正丢脸的也不是我。” 秦王得到林相的支持,立刻开心地命刘管事带着金银珠宝去接常小小进府。 刘管事的脸都拉成驴脸了,这叫什么事啊?府里的两个主子,能不能给下人一个活路? 他前阵子才把人给得罪狠了,若是这会儿把人接回王府成为夫人,想想也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他哭丧着脸找到林王妃,“当真要纳新人入府吗?” “纳吧,”秦王妃冷笑一声,“只怕有命进来,没命出去,真当王府是菜市场,谁都能来?” 刘管事明白了,老话说,最毒妇人心,果然如此,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他命府中卫兵带着几箱金银器物来到常记肉铺。 街坊们听说秦王府要迎常小小进门当夫人,纷纷过来恭喜,虽然不是当王妃,但平民女子一进门就是夫人,只待日后生下一儿半女,被封次妃也不是不可能。 “造化啊,我看常掌柜一身的气度,指定是贵妃的命啊。” “恭喜,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街坊啊。” 常小小笑笑,“各位叔婶,你们想多了。” 刘管事一脸谄媚地笑道:“可没有想多啊,秦王以后的身份贵不可言,你跟着殿下,还怕没好日子过吗?” “我哪有这个命,”常小小清了清喉咙,“我且问问你,如今王府可有多少夫人,多少姬妾?” 是哦,街坊们盯着刘管事,要是王府里狼多肉少,常掌柜可怎么办呢? 刘管事本不想回答,但是常小小马上就是府里人,迟早会知道的,便掰着手指头道:“府里有王妃一人,侧妃两人,夫人有十二人,姬妾估计也有三、四十人……” 第70章 湖边相约 王爷的身份高贵,最重要的任务便是繁衍子嗣,一王妃,二次妃是规定人数,但夫人和姬妾想纳多少便纳多少,没有限制。 街坊们知道皇帝有后宫佳丽三千,但那指只是虚数,且与己无关,通常拿来调侃而已,可秦王府上的几十位女人却让他们深深感到震憾。 “这么多?秦王的身子骨遭得住吗?” “你又不是女人,担心这个干啥?” “嘶~这得吃多少羊宝、牛宝才能养得回来。” 百姓们小声地议论着,终于有人想起常小小来,担心道:“那常掌柜进府就要和这么多女人一块争,怕是争不过啊。” 男人的德性又都差不多,没得到之前,那是千好万好,一旦到手,便弃如敝履,常掌柜进府之后就和其他女人一样成了摆设,还有什么盼头啊。 晋王冲常小小摇摇头,他现在最怕某人脑子转不过弯来,头脑一热答应入府,到时候被人困住手脚,再不得自由。 常小小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对刘管事道:“东西我先收下了,但是在入府前,我想先和殿下谈一谈。” “啊?”刘管事为难道:“不用吧,咱这又不是正经娶亲,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去便是。” 说到底不过是秦王瞧中她有趣,抱着玩一玩的心态,本来也可有可无的,只是没想到林相和王妃的反应那么大,搞得秦王有些逆反,竟非纳不可。 “事关小女子一生幸福,岂能不慎重?” 街坊邻居忍不住高声附和,“就是啊,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常掌柜你可得想好喽,那可是虎狼窝。” 刘管事气得转身,伸手指向人群,“是谁说的,站出来,看咱家不扒了你的皮。” 秦王府是虎狼窝,那他是什么?伥鬼?也不知哪个刁民竟然如此大逆不道,罪该当斩。 鬼才会站出来触霉头呢,刘管事见无人出头,目光冷冷地扫视一圈,这才不耐烦催促,“常夫人不如现在就跟咱家离开,那些破衣烂裳不用带了,王府里啥好东西没有?” 常小小坚决道:“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殿下都没有为民女出头,小女子不过是想要一个解释罢了。” 刘管事头痛不已,这女人怕是不了解情况,殿下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纡尊降贵亲自上门。 “来这里怕是不行。” 常小小笑笑,“东湖此时杨柳依依,风景甚好,不如就约在那吧。” 刘管事无奈地点头应了,“咱家会回禀殿下,但去不去就不知道了。” 众人见刘管事离开后,也纷纷散去,他们还要急着把刚出炉的新闻传给其它人呢,毕竟事涉皇家秘闻、男女情爱,要素占全了,这两天就指着这条新闻多吃两碗饭呢。 晋王缓缓上前,问道:“你当真要下手吗?” “机会难得,错过了会后悔的。” “好,那我在湖上安排船只接应。”晋王早知她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便不再劝,只是默默地做好后勤工作。 没错,常小小心心念念期盼已久的敲闷棍环节,终于有机会予以实践,可她掂了掂棍子,发现这玩意儿拿去约会,多少有些高调。 敲闷棍不用棍,那用什么?常小小将目光放到猎刀上,她一个弱女子,和男人首次约会,带把刀防身很正常吧。 “带着吧,安全些。”反正常小小安全就行,至于他同父异母的好弟弟,安不安全不重要,呃~可以的话,最好扎他个透心凉。 夕阳照耀下,东湖波光粼粼,树下已有不少人来此消暑、纳凉。 常小小看向湖中间,扮成渔夫的晋王和猴子乘着小船,正状似悠闲地垂钓,由于不知道秦王会不会上钩,他们只能耐着性子等。 正当她等得无聊揪草之时,一队士兵提枪而来,驱赶着湖边的游人,“让开!秦王殿下游湖,都让开!” 民不与官斗,游人赶忙起身离开,待离开一段距离后,又驻足远远观望。 “秦王家里有园子,怎么跑来这里逛?” “许是家里的园子看腻了吧。” 看热闹是传统美德,不仅能得到第一手新闻资讯,还能满足好奇心,有益于身心健康。 “滚开!”士兵甲见常小小竟还坐在草地,便以枪指着。 常小小瞥了他一眼,“你才滚开!” 突然被平民喝斥,没有心理准备的士兵甲有些茫然,这谁啊,口气这么大,该不会是哪位贵人吧,可看穿着也不像啊。 跟上来的刘管事对士兵甲喝道:“滚开!别耽误殿下正事。” 士兵甲这才不甘愿地离开,原来秦王闹着纳的新人就是她啊,怪不得感觉有一丝杀气呢,果真是杀猪匠。 秦王摇着扇子来到常小小身前,表情有些犹豫,他小声问刘管事,“是她吗?” 啥意思?刘管事都懵了,这不就是你和王妃不惜冷战也要得到的女子吗?怎么会不认识呢? “应该是吧,殿下觉得呢。” “有点眼熟!”秦王清了清喉咙,“小娘子约我湖边相会,可是有话要说?” 常小小看了看他身后,“殿下出门游玩,还带着这么多人啊?” 秦王点点头,“本王身份尊贵,带着护卫以防有人行刺。” 嘶~常小小看着几步外的带刀侍卫们直皱眉,他怎么知道自己正打算行刺呢,“呵呵,小女子有一些私己话想说,能不能让他们退下?” 秦王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刘管事疯狂摇头,那位娘子是杀猪的,秦王博得美人一笑是小事,万一出啥意外,大家都得跟着陪葬。 全府上下的性命可系在秦王身上,大家恨不得化身成挂件,全天陪着他,怎么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能!” 刘管事终于松了口气,还好秦王没有恋爱脑。 常小小暗暗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匕首,心想:要不就趁这会儿,直接下手吧,这里距离湖边挺近,只要动作快,肯定能赶在守卫之前到达对岸。 到时候,麻袋一套,直接快马出城,这计划想想就刺激。 “那好吧,小女子有个心愿……”她边说边靠近秦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好像在看一只猎物。 秦王感觉危险在靠近,不由地头皮发麻,“什么心愿?” “是……” “抓刺客!” 第71章 刺客 正当常小小欲要拔刀之际,其身后突地冲出许多官兵,一把将秦王拽走,而后团团将她围住。 “什么刺客?你们抓错人了!”常小小赶忙解释,自己倒是想行刺来着,这不是还没行动吗?哪能就这样定罪。 为首的官差一指她的鼻子,“没错,抓得就是你,假冒路引、户藉,潜藏在秦王身边欲意何为?” “啊?”秦王都呆住了,怎么回事,明明是自个闹着要纳她为夫人的,对方并没有潜藏的意图啊。 这还没完呢,官差在她身上一顿搜,摸到了腰间的猎刀,“哈~竟然还带着凶器。” 刘管事吓得拉着秦王又走远了几步,“你怎么还带着刀来啊?” 常小小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因行刺未遂被抓,时机不对啊,这也太早了点,怎么也要等到即遂以后再行动,难道他们有预知能力? “我本是杀猪匠,刀是我吃饭的家伙,自然不能随意离手。”常小小力气虽大,但始终无法甩脱满身大汉,被死死压在地上。 官差取来麻绳,三五下就把她捆得像颗大粽子。 “冤枉啊,你们乱抓好人,我要告官!”常小小气急败坏地挣扎。 “那你一会儿就可以告了!”官差押走常小小时,还不忘给秦王行礼,“打扰殿下雅兴,还望海涵。” 等官兵如风一般来去后,围观的游人和湖中间钓鱼的晋王都看傻眼了。 猴子指着常小小离去的方向,一脸懵逼地问晋王,“发生了啥事?” 晋王摇摇头,“不知道,现在别回铺里,打听清楚再说。” 他们待秦王一行人离开后,赶紧来到湖边向围观百姓打听,游人们此时兴奋地满脸通红,正唾沫四溅描述精彩场面,官兵抓刺客,可不多见啊,太刺激了。 最关键的还是位女刺客,常言道:赌近盗,奸近杀,或许是两人因爱生恨也说不定。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工夫,谣言便满天飞,有说是王妃下套,提前除掉新人的,也有人说是秦王故意玩弄民间女子感情。 晋王和猴子两人打听来,打听去,总算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钱员外小院,晋王对众人道:“一定是林相出的手,他肯定派人去查了咱们的户籍。” “你们的户籍是假的吗?”钱员外探身问道。 “倒不是假的,只是有些小问题。” 晋王等人的户籍、路引都是托洛城书吏办的,证件绝对是真的,但落实到具体的信息便有些问题。 户籍上登记的消息没有造假,但因他们压根没有在户籍地生活过,所以官差自然查无此人。 虎哥沉思道:“这事倒不急,可以挂靠某人名下,回头官差再查,只推说久在外经商,一时忘了便是,现在最要紧得查出常姑娘在哪处羁押,也好想办法保她周全。” 对于女子来说,进了大狱,名节难保,而且牢里一般不管饭食,怕是捱不了几天。 晋王在召集众人议事之时,早已打听清楚,“她被关在刑部大牢,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刑。” 果然林相出手比一般人狠辣多了,直接动用权力,人都不用出面,就能将他们控制住。 猴子一捶桌子,“那个什么王也不知道咋想的,竟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常姑娘被押入大牢,他根本就是玩吧。” 之前秦王像一个懦夫似的,默许林王妃和林相对常记肉铺出手,如今常小小被抓,他脱身世外,竟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怕沾染上麻烦,”到底是异母兄弟,晋王能感觉到秦王的心理变化,“说起来就是自私,骤然得到一切,更怕突然失去。” 童年时的自卑,到了少年时却又变成了自大,而今泼天的富贵降到他头上,秦王自然不允许任何人夺走。 他非但不会去搭救常小小,只怕还要踩上一脚,以绝后患。 虎哥点点头,“我去找人先照应着。” 福公公也附和道:“是该找人帮一把,这牢可不好坐啊。” 虽然刑部大牢不如诏狱那般残忍,但里面的狱卒可是认钱不认人的,少不得花银子上下打点。 大伙商议之后,次日虎哥又找到之前诏狱的看守,问他有没有办法联系刑部大牢的同行。 看守一脸古怪地笑道:“虎兄倒是找对了人,眼下还真有一个熟人在刑部大牢当差呢。” “是谁?方便引见吗?” 看守指着自己鼻子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不是在诏狱吗?”虎哥有些懵了,虽然都是当看守,但却不是一个系统内,想要调动还得花费些工夫呢。 看守腼腆地笑了笑,“这不是诏狱没油水嘛,我便托人来刑部大牢捞点外快。” 刑部大牢允许人犯家属探望,再加上牢里不管饭,需得家属每天按时送饭,也不白送,每进一回都得给看守一些好处才行。 他入职短短时日,便已赚下一笔银子,估计再做上几年,就能在城外买处庄子,以后便可养鸡种菜安享晚年。 看守倒是知道昨日关了一位女子,“说是刺客,也不敢安排她和其他人共处一室,单独关押着呢。” 按理刑部大牢也设了男、女牢,只是女犯在受押前通常会去衣受仗刑,在大庭广众下,被扒了裤子,不少女人看重名节,往往受刑后,便自寻短见。 所以女子的犯罪率极低,以致于女牢长年空置,所以干脆男女牢都在一处。 有些看守收到钱后,便会将女犯和其他犯人关在一间牢房中,后来发生的事也不用细说,总而言之,刑部大牢的看守总有各种来钱门路,比诏狱好多了。 “那劳烦兄弟多多费心。” “应该的。”看守果真没有食言,主动担起照顾常小小的任务。 而顾总管也收到福公公的救助,他在正厅转着圈,“不过是一个女人,这事咱家要是管了,可就是和相爷为敌,值得吗?” 女人嘛,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若是晋王喜欢杀猪这一款的,他都可以自掏腰包,让青楼老鸨专门培养十个八个,保准个个杀猪干净利落。 福公公急得直摆手,“在晋王心里,这位可不一样。” 又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顾总管叹口气,“要想保住她,这事还得闹大些才好。”否则哪天丞相命人下毒手,回头再报个暴毙,那就真的死无对证。 如今管诏狱的人正是自己义子,只有到了那里才可保安全,但是诏狱不关押普通人,得想个办法让常小小变得不普通。 顾总管拍拍福公公的肩膀,“这事交给咱家吧,你别管了!” 第72章 诉状 要想让常小小变得重要,自然和大人物脱不了干系。 顾总管亲来钱员外小院,和众人商量将事情闹大,搅乱京城局势,他们才好趁机浑水摸鱼。 可怎样才能让她变得重要呢? “秦王强抢民女,这条怎么样?”猴子举手说道,毕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或许能把秦王拉下马来。 晋王第一个反对,“不行,这条罪名站不住脚,而且强抢民女对于皇族来说,真不是重罪。” 在达官贵族眼中,一个生计艰难的平民女子,能有幸入王府生活,以后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此举并非强盗行径,而是活菩萨转世啊。 说不定他们可能还会委屈,这些吃不饱饭的刁民太不识好歹,有福不会享,非要抛头露面自寻苦吃。 即便以强占民女之罪告到御前,皇上也只会笑着认为年轻人体力真好,至于民女本人的想法,根本没人关心。 顾总管侍候皇帝已久,知道皇上有疑心病,以前就疑心裴将军势大后,会夺了他的江山,便和林相联合,使计将裴家铲除之后,现在又怀疑林相在暗中培植党羽。 攀扯上秦王,并没有任何效果,倒不如索性将林相拉下马。 “常小小当真是林相的女儿?”顾总管再一次确认。 众人立时明白了,林丞相的屁股可不干净,当初娶了常氏后,又停妻再娶了凌氏。 对自恃有文人风骨的人来说,纳妾是风雅事,但停妻再娶的性质严重多了,如今都是一妻多妾制,林丞相此举等于破坏了伦理纲常,为世人所不耻。 不过要告倒林丞相,就得常氏亲自出面,她行不行啊? 晋王看了看一旁正安静给头狼梳毛的常氏,“她被林士化伤得太深,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好说啊。”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待她清醒时说明情况,应该能行。”虎哥很笃定。 …… 后宫中,玩累了的皇帝终于想起来要干正事,他让顾总管将各部奏本拿过来细看。 由于林丞相早已在奏本上写好票拟,他只要用朱笔批阅就行,可只是看了一会儿,皇帝便感觉不爽。 虽然林相劳苦功高,票拟写得挺好,就连举荐官员的名字,都按顺序写了几个,以方便皇上挑选,但是谁都知道,写在第一位的,才是丞相最中意的。 丞相推举的人员,毫无疑问都同他穿一条裤子,长此以往,朝堂将成为林相的一言堂,届时免不了皇权受损,这让皇帝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最近京里有什么大事吗?”皇上无聊地打着哈欠,边批边问。 顾总管躬着身子回道:“最近国泰民安,并无什么大事,只是秦王在东湖游玩时受了点小惊吓。” 对于秦王,皇上还是很愧疚的,毕竟从小在民间长大,没过上啥好日子,不像晋王从小什么都有,“他怎么了?” “秦王看中一名女子,谁知竟是一名刺客……” “啊?”皇上大惊,他可是给秦王配了不少护卫,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秦王受伤了吗?” “没有,那女刺客根本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提前抓住了。” 顾总管添油加醋将情况细细说了一遍,皇上听完原委,不禁扶额叹道:“这真是我的儿子吗?看人的眼光不咋地啊。” 好歹是皇家血脉,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女屠夫,“女刺客长得很美吗?” “还算清秀耐看,老奴还曾去牢里瞧过的,其眉目间长得倒有些像林丞相。” 林丞相的相貌自然是不错的,要不然也不会升得这么快,可以说他仕途顺利的很大原因,除了岳丈给力外,还得归功于那张俊俏的脸。 毕竟皇上也是视觉动物,长得像歪瓜裂枣的举子,恐怕连出仕的机会都没有。 “那应该还不错,只是一个杀猪的女屠,无缘无故怎么当了刺客,里面可有什么隐情?你且去细细打听来报朕。” “是!” 而另一边刑部主事有意讨好林丞相,早早便要结案,一个民女而已,先打个半死,再强按手印画押,谁来都翻不了案。 于是命衙役将常小小带到大堂审问,看守得到消息,赶紧跑回牢里,“常掌柜,一会儿不要怕,按之前约定好的,咬死不松口便是。” 常小小点点头,撕下鸡腿三两口吃完,看守都急了,“大妹子~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饭呐。” “人是铁,饭是钢,我不吃饱了,哪有力气挨揍。” 理是这个理,但看守见得多了,有些人受刑不过,连隔夜饭都会吐出来,这会儿吃岂不是浪费。 不过吐槽归吐槽,看守还是很佩服她的心理素质,哪怕就是江洋大盗听说要受刑,双腿都会不自觉地发抖。 看守安慰道:“我给几个兄弟交待过了,一会儿只打皮外伤,看着虽严重,却不伤筋骨。” 打板子也有技巧,这些负责行刑的衙役,在没出师之前都得拿猪肉练习,直到外表无痕,而内里筋断骨折,才算正式出师。 看守担心衙役们下手太重,早几天便已使了银子打点,可以说只要不是主审官亲自动手,常小小人身安全肯定有保障,只是略微要折损些面子。 他用钥匙打开牢门,取来手铐、脚镣给常小小锁上,这才交给了前来提审的衙役,“有劳兄弟们费心了。” “放心吧!我们晓得的。” 待衙役一走,旁边牢房里的牢头打趣他,“咱这里好不容易来个女的,你下手倒挺快,好吃好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你娘子呢。” “胡诌啥呢,常姑娘是被冤枉的,过不了几天就会放出去。” 其余犯人闻言,俱摇着栏杆大喊大叫,“我们也是冤枉的!” 大牢吵得就跟菜市场似的,看守抄起棍子狠狠敲着栅栏,“闭嘴,都给我安静点!” 另一边衙役将常小小押到大堂,主审官已经在拟供状了,“堂下何人,为何行刺秦王?” 常小小老实回道:“民女常小小并非刺客,而是林丞相的亲生女儿,还望大人明鉴。” 主审官看着已经写好的供词,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常小小因爱慕秦王而不可得,由爱而生恨,意欲行刺之事。 “不对!大堂之上竟敢胡说八道,”他怒拍惊堂木,“你这个刁民,不但肖想秦王殿下,现在还敢污蔑丞相,来人啊,给我狠狠打!” 这年头当主审官这么随意的吗?连问都不问,就随意给人捏造罪名。 “慢着!”常小小大喝一声阻止了衙役的动作,而后讨好地对主审官道:“大人,林相正是我爹,你看看我们长得多像啊。” 咦?主审官这才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招来一旁的幕僚,小声问道:“你怎么看?瞅着还真有点像呢。” 幕僚以手掩唇,耳语道:“林丞相只有一女,已嫁给秦王为妃,哪里还有其它女儿,想必是拖延之计。” “说得有理,那就先打,打得她招供画押便是。”说罢,主审官抽出令箭,喝道:“大胆刁民,竟敢随意攀咬无关人员,给我狠狠打。” 衙役们抄起棒子慢慢走向常小小,按律,实施杖刑还需扒下裤子,本来他们已清走了看热闹的百姓,可偏偏也不知是谁说漏了嘴,大堂外集聚了不少闲汉,准备一饱眼福。 大姑娘的脸皮都薄,若是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恐怕会羞愤欲死,一位衙役走了出来,准备赶走看热闹的闲汉,其他人则慢慢地准备条凳、棍杖等物。 此时顾总管已带着小太监来到门口,高声唱道:“奉圣上口谕…” 主审官忙滚下阶来,带领堂下众人跪听圣谕。 顾总管笑着虚扶一把,“大人快快请起,陛下让我过问行刺秦王一案,可查清楚了?” 主审官也不知道一桩小小的行刺未遂案,怎么会惹来圣上关注,哦,想来应该是爱子情深之故。 “嫌犯还未招供,正准备大刑侍候呢。” 刑讯逼供都是惯常用的手段,顾总管也不好说什么,便道:“那大人且先审着,咱家旁听一会儿。” 常小小适时大喊,“公公,冤枉啊,我是林丞相的女儿,我娘是松花府常记商号大小姐。” 主审官急得大叫,“来人,掌嘴!” “慢着!”顾总管及时制上道:“让她说完!” 主审官无奈,虽然案子是他主审,但是顾总管此时代表着皇上,不得不听。 常小小便趁此次机会将林丞相停妻再娶、谋害妻子等事娓娓道来,主审官越听脸色越黑,几次给衙役们使眼色。 但拿人手短,更何况衙役们和官员一向不太对付,主要是衙役虽干着官家的活,地位却低,且自古都是铁打的小吏,流水的官,此时他们俱都低头看地,就是不往堂上瞟。 主审官又不好下场亲自掌嘴,只得耐着性子,听堂下刁民将脏水往林丞相泼。 顾总管偏头道:“事关林丞相,要不使人先去松花府查一查吧。” “啊?松花府离京甚远,这一来一回怕是得等好长时间呢。”主审官实在不想拖那么久,他只想快刀斩乱麻,最好直接判个斩立决,大家都轻松。 “咱家也是奉皇……” 顾总管还没说完呢,衙门的大鼓便被敲响,衙役也不待主审官发话,自去问话,不多时,衙役便领着常氏进了大堂。 “回大人,妇人自称是嫌犯的母亲,状告当朝丞相停妻再娶。”说罢,衙役便将状子双手奉上。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主审官心下起了嘀咕,他好像看到了一张大网正往林丞相头顶罩去,顾总管的出现,更印证了了帝相不和的说法,他不敢贸然行事。 主审官委婉道:“此案好像确有隐情,待本官查明清楚后再审。” “那行,咱家这就进宫回禀圣上。”顾总管当下带着小太监离开。 主审官挥手让衙役先将常小小带下去,毕竟是行刺嫌犯,在事情没查明白之前,还得关在牢里。 “娘,银子放在我枕头里,回头多雇几个镖师护你安全,别被林士化给暗害了。”常小小被押走前还不忘梗着脖子叮嘱。 常氏不住地抹着眼泪,“娘亲知道了,你在牢里记得好好吃饭啊。” 主审官面色阴沉得可怕,但还是依据状子所述问了话,而后便让衙役送常氏回去,顺便认认门,叮嘱其随时听候传唤。 回到后堂的主审官搓着手直转圈,“这事不对劲,为什么会这样?你说说,皇上为啥会派顾总管来旁听,是不是圣上有什么想法?” 慕僚劝道:“大人冷静点,当务之急,先去相府找林丞相合计此事,万一是诬告呢?” “对,一定是诬告。”就算不是,也得是,不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妇人,毁了林丞相及自己的仕途。 主审官当即叫来轿夫,拿着常氏的诉状匆匆赶到丞相府。 书房内,林丞相将诉状仔仔细细地看完,当下心都凉了半截,当初他高中状元之时,便知道京中有榜下捉婿的习俗,为此他才将常氏送走。 果然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凌太师欣赏他的才气,当真将爱女嫁他为妻。 可他没想到逃跑的常氏竟然敢上衙门告状,而且两人还有一个女儿,为什么他都不知道呢。 “相爷,常氏所诉一定都是假的对吧。”主审官试探着问道。 林丞相现在只想把周寡妇剁成碎泥,他强笑道:“当然是假的,想来是常氏救女心切,这才胡乱攀咬。” “对,下官也是这样认为,不过事关丞相,还得小心应对才是。” “多谢告知,老夫知道了。” 主审官从林丞相紧张的表情中,大致猜到事情真相,可文官集团多以丞相为核心构建,大家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丞相绝对不能倒。 他此行便是提醒丞相早就决断,如果是诬告最好,如果不是,那便早早处理好首尾,也算给丞相一个人情。 林丞相从主审官处得知顾总管也来旁听,不禁有些焦躁,他命白管家把周寡妇叫来,想问问她常氏怀孕生子一事的真假,更想问问她为何吃里扒外,帮着外人隐瞒。 可白管家带着小厮来到下人院,才发现周寡妇竟不在房间。 “人呢?”白管家询问和她同处一室的丫环。 可丫环们都摇摇头道:“今天下午还看见她在井边洗衣服呢,你看她的行李都在啊。” 白管家命人在府里四下寻找,门房说她下午出去买零嘴儿了,周寡妇本是林家村人,在京城举目无亲,又会去哪儿呢? 当他急急把消息转告林相时,后者冷声道:“一定是总掌柜做的手脚,看来他要为常大善人出气了。” “相爷,咱要不要去衙门里告官吧?”白管家试探着问道。 “不用!”周寡妇又没有签下卖身契,严格来说,还是拥有人身自由的良民,“此事先不忙,你去把叶领班叫来。” 林丞相拥有一支数十人组成的护院,他们吃住都在相府,待遇也是最好的,为首之人正是叶领班。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到了叶领班为他效命的时候。 不多时,叶领班独自前来,拱手道:“相爷有何吩咐?” “你敢不敢帮我杀个人?” 第73章 偷袭失败 叶领班身为护院头子,其实早知有这么一天,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平常待遇丰厚,好吃、好喝被供着,这会儿丞相有求于他,岂有脸面不答应? “相爷要杀谁?” 林丞相就喜欢他这般干脆,当下起身扶他坐下,“老朽入阁多年,竖敌不少,如今政局不稳,少不得有人作妖陷害,污蔑于我……” 叶领班打断他的话,“相爷待我不薄,万死不足以报大恩,别说杀人,就是将皇帝老儿揪下龙椅,小人也必不推辞!” “过了哈,没那么严重,”林丞相虽然有贼心,可却没贼胆,这话要是被皇帝的暗卫听到了,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冷静点,没那么严重,就杀两名女子而已。” 叶领班表情有些纠结,“相爷要我杀女人?” 林丞相觉得有些不对,反问,“叶老弟敢掀皇帝下马,怎地不敢杀女人?” “也不是不敢,就是有些胜之不武。” 叶领班自认为是条好汉,好汉嘛就该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于万军众中取敌首级,但如果对象是女人,多少有些欺负人的意思。 从小受过儒家熏陶的叶领班,还有着尊老爱幼的朴素道德观念,杀女子总有些心理负担。 林丞相无奈扶额,“叶老弟高义,只是这两名女子并非普通人,其中一人为女屠夫,前阵子因刺杀秦王被收押在狱。” 原来如此,那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叶领班总算安心下来,接着问道:“那另一人呢?” “另一女子是女屠的母亲,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是个武疯子。” 叶领班拍着胸脯道:“我现在就带着兄弟去为民除害!” 武疯子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一旦发起疯来,就算是弱女子,寻常三、两个大汉也轻易不得近身。 林相将常记肉铺的地址告诉叶领班,嘱他们小心行事,千万不要泄露身份,想来不过区区一个妇人,定然没有逃脱的机会。 是夜三更时分,叶领班挑了几名身手矫健、拳脚功夫了得的护院,换了夜行衣,从相府后门一路悄悄潜行至常记肉铺外。 “叶班头,常氏就在里面。” “兄弟们,一会儿冲进去,乱刀将人砍死便是。” “是!”别看这些人的日常工作就是看家护院,但实际上他们还承担着护卫主家出行安全、运送来往重要信件的工作。 每个人都是会拳脚功夫的武师,有的干脆就是主家的打手,指哪打哪。 叶领班还算有点脑子,在冲进去前,命一人前去查探情况,只是那人却一去不返,再无消息传来。 “叶班头,咱们还冲进去吗?” “兄弟们,冲!” 当下除了叶领班在后面押阵,前面的兄弟们翻过高墙后,只传来几声闷哼,便也没了音讯。 这会儿叶领班后知后觉地发觉事情有异,便躲到拐角处暂避,待到四更天正是人神疲体倦之时,他才小心爬上院墙。 探头一看,差点没惊得摔下来,只见院子里有不少拿刀大汉,正在来回走动着,再看屋里同样也有多名练家子。 至于他带来的兄弟们,全被用麻绳捆着,嘴上牢牢塞上布巾,扔在堂屋一角,怪不得发不出声音呢。 叶领班悄悄退了出去,趁着士兵巡逻的间隙回到丞相府。 此时林丞相已经起来梳洗,他昨晚睡得好极了,虽然常氏背后有人,但只要她一死,停妻再娶一事便无人追究,他仍能维持高高在上的形象。 当他看到叶领班时,便挥退了手下丫头,“怎么样,事情办成了吗?” “回相爷,非但没成,兄弟们还全被抓了。” “怎么回事?”林相大惊失色,随即立马想到后果,急问,“他们不会供出我来吧?” 叶领班拱手回道:“士为知己者死,他们都承蒙主子大恩,绝不会泄密,只是事未办成,恐误了相爷大事。” 林丞相还是觉得不保险,“他们家人所在,你都知道吧,回头若是出卖于我,便以他们家人为质。” 叶领班虽觉他做法不地道,不过还是点头答应,“常氏周围有人重重守护,人数怕不下有四、五十人,很难得手啊。” 他想到常氏身边可能有人,但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就跟土匪窝似的。 林丞相皱眉不已,这次是他失策了,原以为杀一位疯妇人只需护院动手,却没想到落魄的常家大小姐竟然还有人护着。 看来想要除掉常氏,还得另想办法才是,“辛苦你了,明日老朽再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随着天亮宵禁结束后,京城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叶领班早早守在了五城兵马司,凡是京城抓到的小偷小摸,都会被押送在此,只是他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将兄弟们送过来。 难道被押到府衙啦?京城太大就这点不好,各种机构特别多,好像谁都能管事似的,叶领班忙跑去衙门里询问,可是衙役告诉他,今天并未有人报官。 “不会吧?”叶领班怀疑昨晚的兄弟们还在常记肉铺,便又匆忙赶了过去。 却见此时的常记肉铺仍在开门营业,只是规模大了许多,院门大开来往送货的刀手、伙计不少。 街坊邻居有人出声询问,“你们看着眼生,不是常记肉铺的吧?” 刀手笑笑,“大娘好眼力,我们是马记肉铺的,这不听说常掌柜被人陷害嘛,我们就来帮衬一下。” 行会的作用便是如此,大家互相监督,也互相帮助。 “就是啊,”有人愤愤不平道:“明明约好去谈进府一事,怎么转眼就成了刺客呢,一定是有人暗害。” “咱们都是草民,贵人开心了逗两下,不开心就说行刺,玩弄掌柜感情呢。” “幸好还有你们帮衬着,来,割两斤肉,带点肥的啊。” 由于人来人往,叶领班装作顾客混到院内,只见堂屋中坐着位妇人,正给大狼犬梳毛,而原本被捆在一处的兄弟们却不见了踪影。 叶领班心下大惊,“人呢?” 他那些兄弟既没送往衙门,也没在这里,那到底去了哪里? “喂,客官,你瞅啥?”有刀手见他总往堂屋里瞅,便厉声喝止。 叶领班赶紧收回视线,看着挂钩上的肉,问道:“可有上好的五花?” “有呢,客官要多少?” 没有探听到任何消息的叶领班,提着几斤肉怏怏不乐地回府,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兄弟们到底在哪儿?” 该不会是被刀手们剁了当肉卖吧,毕竟那么大规模的铺子,杀猪的同时,宰个把人没啥难度。 想到这里,他急匆匆提着肉来到相府厨房,问厨娘,“快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肉?” 第74章 牢饭 好消息是,买回来的肉的确是上好的猪五花,坏消息是,他还没找到失踪的兄弟们。 其他护院此时已得知,昨晚参与行动的兄弟都没回来,都在追着向他要人呢,搞得他烦不胜烦。 林丞相下朝之前,和几名相关官员提前通了气,只要有人将护院送进牢房,回头赔几两银子给主家,以小偷小摸结案便是。 官员们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赶紧去查看今日有无人员报案,发现没有后,又急急找到丞相。 林丞相脸色脸色铁青地向叶领班要人,“他们如今在哪里?” “这……小的也不知啊,许是还藏在铺子里也说不定啊。”叶领班一脸懵,他没向丞相要人就算好的,不是说会把人救回来的吗? 林丞相一想也对,常小小涉嫌行刺秦王,肯定有同党,当下修书一封,让叶领班送到衙门。 不多时,衙门里的捕快全体出动,将常记肉铺里的人都当嫌犯抓起来,暂时关押至刑部大牢里,而后捕快挖地三尺却没有找到任何有关护院的线索。 那些护院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无影无踪。 这么多嫌犯突然被抓到大牢里,倒把看守忙坏了,如今摆在他眼前最大的问题便是---牢饭。 虽然朝廷给在押犯人每天都有些补贴,比如灯油、粮食等等,但这些补贴都被层层转卖,如今还在手里的那些,只够犯人吃潲水,吃好、吃饱是万万不能够的。 “这叫什么事啊?”正当看守犹豫着要不要去当几件衣物,换点银子买饼充饥的时候,终于有人探监送饭来了。 领头的正是虎哥,而后头挑着担子的,有马记肉铺的掌柜、伙计,还有乔装改扮的晋王、猴子。 一桶桶的好酒、好菜摆了出来,香味立马传遍牢房,从精致的摆盘来看,好像是酒楼大厨出品。 牢头叼着稻草杆,一脸妒忌道:“娘的,老子坐了这么久的牢,还真没见过谁,坐牢竟坐得如此舒适的。” 有犯人咽咽口水,怂恿道:“头,他们坐牢,咱们也坐牢,说起来都是同道之人,看看能不能讨两碗水酒来喝?”天天窝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正需喝酒祛寒。 “说得有理!”牢头站起身扶着栏杆喊道:“对面的兄弟,你们是哪个道上的,看在俱是牢友的份上,且赏口酒喝!” 虎哥大方提了一桶酒水过去,“有何不可?牢友请慢用。” 晋王也提着一桶烧鸡过去,“家姐被困于此,与各位也算有缘,当共饮之。” “娘咧,真阔气啊,说给就给。”牢头也不客气,把酒菜给众犯人分了,然后高声回道:“小兄弟放心,你家姐就是我小妹,在牢里有我罩着,保证没人欺负。” 能坐稳牢头的也不是一般人,他虽然身陷囹圄,可外面的势力还在,在狱里保护犯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多谢大哥!”晋王拱手道谢。 常小小安抚住受惊的娘亲后,问晋王,“怎么连我娘都被抓进来了,她不是原告吗?” 晋王便把昨日有人欲刺杀她娘的事说了,常小小早知林丞相会如此,还提醒他们把周寡妇早早接走,“那凶手现在何处?” 马掌柜适时地回道:“早上送货的时候,那些人都被送到城外的庄子,妹子放心,有人看着呢,安全得很。” 千万不要别把屠夫当作普通职业,能干这一行的,哪个不是有钱、有势力的主,能雇那么多刀手干活,也算地方一霸。 “这个地方太潮,我娘不能久待,还得想办法早点送她出去才是。” 晋王安慰常小小,“那边顾总管也说皇上对丞相多有不满,应该会借着停妻再娶一事狠狠敲打他一番,相信这两天就会有音讯传来。” 虎哥补充道:“你们在牢里也要注意安全,就怕林丞相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 马掌柜赶紧叮嘱伙计,“你们务必护着她们母女俩,待事情一了,每人都发一笔辛苦费。” 众伙计大喜,“那敢情好,多谢掌柜!” 常小小好奇地问道:“你们都进来了,那你的肉铺怎么办?” 马掌柜笑嘻嘻地摊手,“没办法,只好请京城上下都素上几日,也好清清肠胃。” 毕竟他的刀手都被关进牢里,也没人杀猪卖肉了,索性断了高门大户的供应,让他们自己和官府交涉。 那边看守帮他们守着门,待见他们议论得差不多,便招手道:“差不多可以走了,别让人发现咱们在这野餐。” 牢房就是牢房,外面还有不少衙役守着,时间太长恐惹人怀疑。 说得众人笑了起来,收拾好了东西便离开,临走前,晋王将一叠银票递给他,“劳烦多费心。” “应该的。”看守倒也没推辞,他正需用银子收买其它狱卒,以免有人从中作梗,或是被别人收买后,暗中下黑手。 当看守下值后,另有狱卒接手,收到好处的狱卒拍着胸脯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们身上,保证他们连个汗毛都不会掉。” 当晚,狱卒也不知吃坏了啥,一直跑茅厕,就在他离开之时,从外面又走进来一位探头探脑的衙役。 他提着灯仔细地查看了一间间牢房,终于在其中找到了常氏母女,此时夜深人静,大家都在窝在稻草堆中熟睡。 衙役拿出佩刀比了比,发现两人睡在中间,想捅死她们,还差了点距离,也不多,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叹口气,提灯赶紧返回刑房,那里有几支长枪,正好够用。 可当他提枪返回时,却发现常氏母女,滚啊滚地又缩到墙角了,这会儿就连长枪也够不着。 不过衙役越挫越勇,竟然又返回刑房,四下找了找,翻出一捆麻绳,将两根长枪绑成一根,他试了试,可以确保不论常氏躲在哪,都能被捅个对穿。 时间不等人,他往狱卒茶水里放的巴豆不多,说不定下一刻,人就回来了。 衙役精神百倍地提着长枪来到牢房,刚准备动手呢,就被一根腰带狠狠勒住脖子。 事发突然,他不慎踢倒了脚边的油灯,借着燃烧的灯火,衙役看到一位女子正冷冷盯着自己,“救~” 可怜他剩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常小小将腰带抽了回来,忙伸脚去踩灭火苗,其他人此时也赶来帮忙。 由于牢房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火势愈演愈烈,眼瞅着就要烧过来了,牢头忙从怀里取下钥匙开门,提起尿桶浇灭了火苗。 众人看他动作,吃惊不已,纷纷好奇问道:“你怎地有钥匙?” 有了钥匙,还坐什么牢啊,完全可以回家睡觉嘛。 牢头掂了掂手中的钥匙,“这可是花了银子的,不过,这人怎么处理?” 常小小心知衙役定是受了林相指使过来杀人灭口的,便道:“以前有人死在狱中怎么处理?可要告知家属。” “有家属送饭的,自然会知道,没有的话,谁耐烦寻人,一卷破席拉到乱葬冈便是。” “那就给他换了衣服,就说暴病而死。”这招神不知鬼不觉,让林丞相疑心疑鬼去吧。 牢头当真好说话,吩咐几人给尸体换了衣服,又以黑灰涂面,待狱卒蹲坑回来,便谎称有犯人病故。 “行,明天就拉走,”狱卒挥手让牢头进去,“坐牢有坐牢的样子嘛,不要老是出来走动,让人为难。” 第75章 谈判 按理刑部大牢里关押的犯人应该不多,大抵只有死刑待处决,以及案情仍未查明,等待判决的。 其它人犯或是已无罪释放,或是杖责,亦或是流放罚作徭役,早已离开大牢。 但监牢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像牢头、狱霸这种情况,自古以来从未禁绝,从上到下都有办法从犯人身上捞银子,不给银子,少不得被折磨一番。 牢头笑嘻嘻地将尿桶提了进去,道:“这人没给银子,受不得苦楚,明早就送走吧,别污了我的地盘。” 监狱的空气本就不好,到了夏天更甚,尸体不处理干净,难免惹来疫病。 狱卒摆摆手,“知道了,也不知是哪个穷鬼?” 由于有人就有银子,刑部大牢里人满为患,少不得有逼良为囚的,每天都有数人因病而死,他都见怪不怪了。 次日看守---郭安上值,问明了情况,照例取来名册勾掉了姓名,将昨日亡故的犯人用破席卷了,一块儿抬到板车上。 有家属来认领的,自然将尸首交还,没人认领的无主尸体,则由专人拉到城外乱葬冈草草埋了。 就这样衙役消失得无影无踪,待主审官的幕僚来找衙役问话时,竟连人都没找到。 主审官心知不妙,忙唤来狱卒问话,可狱卒一脸无辜,“小人昨夜当值时,除了肚子不舒服,其它都正常啊。” “蠢才啊,”主审官气得捶桌,“我问的是牢里可有动静?” “没有啊,昨晚就死了几个穷鬼,名册在此,请大人过目。” 主审官气了个倒仰,好好的人突然间说没就没了,一点线索也没有,想也知道已惨遭毒手,可找不到尸首,只能赔银子给其遗孀,将此事了结。 随后主审官暗暗将此事告知林丞相,后者恨铁不成钢地叹道:“郝侍郎啊,你怎地连个女人都杀不死?” 郝侍郎低声下气地解释,“也是那两人福大命大,我再想想办法便是。” “快点吧,怕是今日皇上就要过问,还是早些处理为妙。” 郝侍郎找到心腹狱卒,让他给犯人送水时,在其中下毒。 毒药好找,刑房里也有不少,甚至还有解药,专门用来刑讯逼供的,将犯人毒得七七八八,再以解药救回,犯人往往苦不堪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狱卒在水里下毒,再送给各牢房,不过只有常氏母女房前的水桶里没搁解药,这样便能做到精准投毒。 只是郭安盯得严,且早已交待众人,除了自己人送来的食水,其它人送来的一律碰都不要碰。 事实上,当常小小看到水桶旁出现了死老鼠时,心里也是一阵后怕,这水就算不喝,拿来梳洗也不安全,太毒了! 牢房里的常小小不好过,同样林丞相的日子也难,最近皇上竟然非常勤政,连着三天都上了早朝。 林丞相隐隐感觉皇帝想要削弱相权,但他却不敢有任何反对意见,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提拔了几名翰林院的臣子,随侍在侧。 “刺杀秦王的案子怎么样了?”皇上很关心地问道。 刑部郝侍郎做为此次的主审官连忙出班回奏,“禀圣上,刺客身份可疑,已经又派了人去查证,待证据回来后,便可继续审讯。” “是吗?”皇上的视线又转到林相身上,“我怎么听说有人状告你停妻再娶啊,如今原告还在牢里关着呢。” 停妻再娶之事打死都不能承认,林相苦笑回道:“以前老臣家境贫寒,确实纳了一名妾室打理家宅,后来高中状元,蒙老泰山错爱,才娶了凌氏为妻。” “那妾室怎么要状告于你啊?” “常氏可能是恨我将她发卖,辗转打听到臣的近况,这才找上京来。” 听起来无懈可击,毕竟娶妻还要给聘礼,不像纳小妾,几两银子就能买下,而且在文人眼中,互赠小妾也算风流雅事。 圣上叹道:“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是不是停妻再娶先不论,但怎么将原告收押了?” 郝侍郎忙高声启奏,“只因常氏正是刺客之母,故而作为嫌犯同党,一同受审。” 这下皇帝来了兴趣,“这么说来,那刺客岂不是林相的女儿?” “啊?”林相吓一跳,“这个老臣委实不知,许是常氏改嫁后生的女儿。” “说得也对!”圣上叮嘱郝侍郎,“好好查,事关林相声誉,需得认真查证。” “是!”郝侍郎现在满头冷汗,皇上说不定已经派了镇抚司公人去查案了,他这边若是敢乱来,怕是乌纱不保。 下朝后,郝侍郎急着找到林丞相,“相爷这可怎么办啊?你倒是给下官一个章程,让我心里有点底啊。” 停妻再娶怎么可能瞒得住,只要皇上派人到松花府一查,那常善人嫁女十里红妆之事,许是还有人记得呢。 林丞相瞥了他一眼,“慌什么?既然在皇上面前说了她是妾,那就是妾。” 反正打死不认就对了,不过凌家对此事倒淡定得很,连问都没问,想来相信以他的能力,必然会处理好此事,多说反而无益,总归凌家女不可能当妾吧。 不死心的林丞相又暗地里,让人使绊子,可如今牢房反倒像保护罩,竟将两人保护得极好,他几次都未尝得手。 眼看着出京查案的人已经回来,林丞相不得不捏着鼻子乔装改扮来探监,此行说是探监,实为谈判。 “怎么样才能让你娘撤诉?”林士化突然出现,吓得常氏蜷缩于角落内。 毕竟前阵子,常氏才被他监禁过一段时间,看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脑子又要被吓迷糊了。 常小小蹲坐在地,隔着栏杆,像狼似地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林士化被她盯得全身发毛,“说起来我还是你爹呢,乖女儿劝劝你娘撤诉吧,我要是被罢官贬职,对你们娘俩也没什么好处嘛。” 常小小笑笑,“好啊!” “当真?” “嗯,不过你得承认我的身份,我可不想被人称为野种,至于娘亲,自然还是跟着我一块儿生活。” 林士化心下狂喜,这笔交易不错啊,多了位庶女,摆脱了一个大麻烦,这买卖不亏啊。 “行,没问题,我可以在丞相府里留个小院,你们娘俩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 常小小嗤笑一声,“那不可能,我们真走进相府,怕是衣食无着,要不了多久就会暴病而亡吧。” 林士化看她提着一只老鼠尾巴晃啊晃的,便知其心下明白,便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问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简单,我要有一个正式身份,另外每月给一笔银子,我和娘依旧杀猪卖肉为生。” 林士化重重点头,“那行!就这么定了,月钱我会让白管家送过来,你若想回府也随时欢迎。” 第76章 认爹 正在御花园散心的皇上,看着众嫔妃们正在嘻嘻哈哈地玩闹,放风筝、捉蝴蝶等等,娇憨可人的模样,顿时让他心情极好。 他偏头看了眼身后顾总管,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挥退宫女、太监,走上前低头恭敬地问道:“圣上,事情已经查明。” “怎么样?” “常氏本是松花府常记商号大小姐,自嫁给林士化后,其父意外身故,本人也被安置在林家村,有周寡妇为证……” 皇上冷笑一声,“他倒是好手段,且先记着,刑部怎么说?” “刑部还未开审,不过小李子探得林丞相已经和常氏暗中做了交易,怕是双方最终会和解。” 事实果然如此,没过几日,三司会审,最终判决常氏为林相和离的前妻,林相赔了一笔银子在府外安置常氏母女。 判决之日,林士化还好心地问常小小,“若是你肯改姓,入祖归宗也是可以的。” “如果不改姓,难道爹爹就不认女儿了吗?” “怎么会呢?”林士化一脸慈祥道:“毕竟是我的血脉,岂能不认,要不爹爹大摆宴席,请各府见证咱们父女团圆。” “这倒不错,不过宴席不用办了,折现吧!” “啊?” 常小小认真地回道:“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银子留着给我攒嫁妆不好吗?何必白白浪费了。” 林丞相一时呆愣住了,他感觉自己一点都不懂这个女儿,这种要钱不要脸的性格到底随了谁? 郝侍郎上前打圆场,“宴席还是要办的,正好各位叔、伯也给你送点见面礼啊。” “对哦,差点忘了这茬,”常小小大手一挥,“不用麻烦你们跑来跑去,我毛遂自荐上门便是。” “啊?”这会儿换郝侍郎傻眼了,“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有什么意思呢,当天常小小就去书局印了一堆帖子,主打推销常记肉铺,以买卖公平、童叟无欺为卖点,还贴心地印上了地址。 她第一站就来到秦王府,对门子道:“我是秦王妃的姐姐,不用搞那些虚礼,麻烦让你们王妃直接给见面礼便是。” 京城各大府邸的门子不是一般人,能做这一行的,对各府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信息极其灵通。 他们早就知道林丞相认了个女儿,如今见了真人到来,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拿着帖子进内院找秦王妃示下。 秦王妃这几天都快被气哭了,原来自己竟差点成了庶女,而且还有一个贱得不再贱的商户姐姐,这让她怎么在贵妇圈里混。 “不见,赶紧打发走!” 秦王恰好此时踏步进来,看了看帖子的内容,不知怎地有些想笑,“这不是我小姨子吗?怎么不迎进府来?” 门子一脸为难道:“常姑娘说她还要赶着去别家认认门,时间挺紧,只让送见面礼就成。” “这样啊,”秦王抬头问秦王妃,“好歹是你庶姐,不表示表示吗?别让老丈人为难。” 秦王妃吐出口气,“真恶心!送她两文钱就当打发叫花子吧。” 门子小心抬眼看了一眼,便起身告退,他从身上掏出几枚铜板掂了掂,“这是要结仇啊。” 哪个高门大户没有几户穷亲戚,要都是这样打发,那不得在亲戚面前落下话柄,也绝了自己的后路,需知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他当了门子这么多年,可算看透了,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呢。 门子来到前院徘徊,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脸色才好,抬头却见秦王走来。 秦王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算了,好歹是亲戚,你且把这个给她。” “殿下,这好吗?”门子担心若是王妃知道,自己少不得吃瓜落。 “给她便是!” 常小小正坐冷板凳上无聊,见门子过来,方才懒洋洋地问道:“我那好妹妹,该不是只给了你两文钱打发我吧。” “贵客想多了,没有的事。”王妃连两文钱都舍不得掏,还得让门子先行垫付呢。 门子点头哈腰双手奉上银票,“这是王府送您的见面礼,不知可还满意?” 常小小接过一看,不愧是王府,真有钱啊,当下笑道:“满意,非常满意。” 接下来的几家,有的吃了闭门羹,有些人家看在林丞相面子上送了她一些小礼物,但无一例外,门子都被告诫,下次再见到疯女人,早早关门赶走便是。 常小小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便背着一筐杂七杂八的玩意回到常记肉铺。 晋王看她头顶还有一片烂菜叶,心疼得揭下来,“你这是何苦呢?好不容易出狱,也不说养养身子骨。”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些敢往我头上丢菜叶、请吃闭门羹的,想来与相府不太对付,正好利用一二。” 常小小笑嘻嘻地道:“再说丢的也不是我的脸,想必林士化正窝火着呢。” 猴子挠挠脑袋,不解道:“那你的面子不是面子啊。” “切,面子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值几文钱。” 常小小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给林士化添堵,想到这里,她对常氏道:“娘亲,晚上别做我的饭了,我去相府吃。” 猴子同情地看着晋王,“她约摸是在牢里待久了,脑子有点疯。” “算了,由着她吧。” …… 丞相府里的晚餐一向不错,大厨房制作的下人伙食都有荤有素,品种齐全,那小厨房自然格外精细些。 林丞相看着桌上摆着的饭菜,和颜悦色地对夫人和几位小公子说道:“这段时间也委屈你们了,吃饭吧。” 他也知道京城各府都在传他的笑话,想必在书院里的孩子们没少被人打趣,这段时间,家庭气氛一直都挺紧张的,只是孩子们慑于他的威严,不敢表达罢了。 几人见林丞相动了筷子,这才敢开动吃饭。 “夫人,这是上好的刀鱼,你尝尝鲜不鲜?”林丞相难得讨好妻子,给她挟了菜。 凌氏强露出一丝笑容,想到夫君欺骗了自己,心里的一股郁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怎么也无法消散,但为了儿女着想,还得努力维持着这个家。 “多谢官人,你也吃吧,”她刚挟了一筷子芙蓉卷,眼角便见一个红色影子突地冲了过来,不禁失声尖叫,“是谁?” “爹、后娘,是我啊!”常小小看了一眼饭桌,当下抢过林二公子的筷子,笑嘻嘻道:“有口福了,原来相府的生活这么好啊。” 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她风卷残云般,把刀鱼全给吃了。 还是林相最先回过神,大声喝道:“胡闹,你当这是哪里?胡吃海塞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常小小放下筷子,将口里的食物咽下,方才惊愕回道:“爹,别人可以说我没教养,但你不能啊!” 第77章 不肖女 林丞相气得直翻白眼,天啊,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决定,就是认了这个不肖女,简直是了他的命啊。 凌夫人厉声斥道:“女孩要有女孩样,行不露趾、笑不露齿,举止温文、吐属典雅。” “哦~”常小小赶紧乖乖坐好,“后娘,是这样吗?” 凌夫人额头青筋暴跳,“你唤我太太便是。” “太太?会不会有些生分了?”常小小想了想,笑道:“要不我叫你夫人吧,咦~说起来妹夫差点就纳我进门当夫人呢,这称呼好。” 想想姐妹差点同侍一夫,凌夫人实在是呕得吃不下饭,她直接挥袖走人,几位公子也干脆跟着她离开。 侍候着主人用饭的小妾们,见夫人被气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继续留下,毕竟相爷还在呢。 林丞相怒道:“不是说你娘俩在外生活吗?怎地又跑回府里?” 常小小很委屈,“不是爹说的,我只要想回府,就随时欢迎吗?我也想跟爹一块儿吃饭。” 林相明白了,这位就是来气死他,好给她娘报仇来着。 “吃,吃个屁啊!” “唉~别走啊!”常小小挠挠头,怎么一个个都走了,她看了桌上那么多菜,转头见一边站着的女人问道:“要不要来吃点?” 小妾的身份说起来很悲惨的,主子们坐着,她们只能站着,主人们吃着,她们看着。 平常这一桌子饭菜,也要侍候着老爷、夫人吃饱后,剩下的残羹剩饭才能轮到她们享用。 有一些女人怕和她走得太近,受到牵连,忙快步离开,但还是有两名小妾大大方方地坐下,“谢大小姐赏。” “不客气,”常小小很开心,果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将没动过的好菜放至两人面前,“多吃点,姨娘们都太瘦了。” 也不知是不是文人不自信,还是咋地,他们喜欢的女子个顶个的瘦弱无骨,两位小妾也同样如此,不是常小小吹牛,就这样娇弱的身子,她能一气打十个。 相府内的规矩极严,食不言,寝不语,不过有常小小这个话痨在,餐桌上的气氛还挺热闹。 周姨娘看着年岁小些,主动搭话,“奴家听说了大小姐的威名,据说杀得一手好猪。” 常小小从腰间抽出猎刀一顿比划,“那是,我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得极快,现在不论哪头猪看到我都得腿软。” 别说这一比划,还真有点杀气凛然的意思,外面的丫头见状,吓得纷纷缩脖子。 “听说猪心红枣汤能美颜,我能不能斗胆向太小姐讨要?” “这个简单,明早我就给你送过来!”常小小吃饱喝足后,在叶领班的警戒注视下,大笑着离开相府。 回到内室的凌夫人,第一次指着林相的鼻子,很没形象的怒骂,“你个老匹夫,不想办法解决此事,老娘就跟你和离!” “夫人,你……你怎么……” 被骂懵的林丞相何曾见过这样的凌夫人,当下说话都结巴了。 凌夫人闭目深吸口气,冷冷道:“我出身名门,自小便被教导三从四德,自嫁于老爷,操持家业,未敢有一丝懈怠,如今家中却多了这么一个混世魔王,搅得府内不得安生,让我如何能忍?” 林丞相现在后悔极了,想当初就应该彻底把常氏铲除掉,否则哪有今日之辱。 “娘子稍安勿躁,一切交给为夫处理,放心吧。” “暂且再信你一回,否则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林相搂着她深情道:“咱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份,我怎么舍得?” 此时心情极好的常小小蹦蹦跳跳地回到铺子,晋王迎上来,“怎么样?可有吃亏?” “开玩笑,我吃啥也不会吃亏啊!”她耸了耸鼻子,闻到一股饭菜香味,“你给我留饭了?” “嗯!高门大府的饭菜都是小而精,怕你抢不到吃的。” 这话可说到她心坎里了,“你是没看见那几个姨娘,瘦得跟纸片人似的,我看相府也不像缺钱的样子啊,怎么在饮食那么苛待她们呢?” 晋王笑着给她拉开椅子,“别管她们了,你饿不饿?” “饿啊!”别看常小小瘦归瘦,但肌肉紧实,饭量比正常人大多了。 晋王撑腮看着她吃饭,时不时地嘱咐她要小心林相的报复,毕竟老奸巨滑,像只老狐狸,一般人还真斗不过他。 “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才不怕他呢,尽管放马过来。” 饭罢,晋王去洗了碗后,猴子也将福公公接了回来,大家相别多日,不免又聊了些闲话,便各自休息。 凌晨时分,常小小打着哈欠起床,对面厢房的晋王听到动静,也跟着披衣而起,“今天就开张吗?” “嗯,虽然发了点小财,但坐吃山空也不是事,还是得重操旧业。”而且她还答应给周姨娘送猪心呢,总不好食言而肥。 次日一早,常小小便去相府送货,门子看到她根本不敢拦,这位野生大小姐的脾气不太好,她是真得会发疯,万一把门踹坏了,他不就失业了吗? 常小小不用人带路,熟门熟路地来到厨房,将猪心递给厨娘,“周姨娘要的猪心红枣汤。” “许是太久没见天日,你脸色苍白,还得补补气血才是,索性你再等等,喝一碗汤再回。” 都是老熟人,常小小干脆便在厨房吃早饭,此时白管家领着菜贩挑担进来,看到她忙上前行礼,“大小姐起得挺早啊!” “你还怪有礼貌的,搞得挺见外,”常小小想到自己生意,便拉着他坐下,“来,坐,谈谈合作吧。” 这也是白管家求之不得的事,他实在受够了亲自去外城采买的苦楚,“行,那还是老样子吧!” “怎么可能一样?”常小小挑眉不乐意道,她又不是做慈善的。 常小小掰着手指细细分析,“管家你看,这价格要涨吧。” 不涨不行啊,白管家也是才知道外面的肉价挺贵,遂点点头,“涨!” “管家果真干脆,”她又掰下第二根手指,“我堂堂相府大小姐亲自杀的猪,是不是得涨?” 白管家一想也是啊,糟汉子杀的猪都没得灵性,再则不管如何也得给自家大小姐捧场,豪情万丈答应,“涨!” 常小小又要掰手指头,白管家压住她的手,拼命摇头,“大小姐,可不能再涨了,要不下人们都该吃不上肉了。” “切,那就订二十文吧。” “那给我算多少文一斤?”白管家期盼的小眼神眨啊眨的。 常小小跳起来,“啥?你还想挖我家墙脚?” 第78章 粥棚 以前常小小是商贩,给白管家回扣,一来是商业潜规则,二来也是有意结交,打入相府内部。 但如今自己都成了相府大小姐,白管家此举不就等于自挖墙角吗? 相府也算是豪门,纵然能抵抗外界的疾风骤雨,但架不住府内蛀虫啃食根基,要不了多久,甭管多大的豪门都得倒下。 白管家被她说得有些羞愧,“自家人,怎么能说挖呢?” “白叔说得有理,挖多慢,咱们不如一起合作,用搬的吧,”相府倒了,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常小小。 她眉飞色舞地小声道:“这样吧,实价十五文,给相府报账二十五文,多出来的十文,你我五五分润。” 白管家脸色顿时一变,“不妥吧,这也太明目张胆了,老爷肯定不同意。”她是专逮着相府一顿薅呀,万一薅秃了咋办? 常小小无所谓地摆摆手,“看我那傻爹、后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他们肯定不知道实价,而且那是我专供的猪,不比旁人。” 二十五文的猪肉,自然有值这个价的理由,她又继续诳道:“我那是走地猪,听高山流水的琴音长大的,一窝猪里只挑最健壮的养,价格贵点也能理解吧。” 白管家看她冲自己挤眉弄眼的架势,突然发觉大小姐果真是经商奇才,这么一糊弄,感觉价格还有上涨空间。 “那事发的话,你得替我分辩两句。” “没问题,我可是相爷的好女儿,好东西当然要先孝敬给爹用喽,只不过在商言商,该多少钱就付多少钱。” 白管家看她的眼神不觉有些高山仰止,真是坑爹的人才啊。 当晚凌夫人拿着账本气匆匆地找到相爷,指着肉类一栏,急道:“前一阵子可不是这价啊!而且她还支走了一笔做酒的银子。” “唉~那是之前答应摆酒折现的银子,”林丞相翻了翻账本,果见前后肉价差了许多。 说不生气是假的,只是林相能感觉到皇上正盯着自己呢,指不定就等他犯错呢,便劝慰道:“不过十文的差价,下面孝敬的银子比这多多了,且忍一忍吧。” 凌夫人哪知朝廷之事,她只觉得府里乱得一团糟,真想回到娘家躲躲清静,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偌大的府邸,只能一再退让,“唉~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常小小依旧经营着肉铺,只不过这次没有税官来打扰,巡逻官差也允她占道经营,与之前的待遇相比,现在的日子可好过多了。 可她总嫌日子太过无聊,时不时地便突击杀回相府吃饭,搞得凌夫人烦不胜烦,最后干脆让人将饭食送到各自屋里吃。 这天中午,常小小又扑了空,她顿时有些不自信,来到大厨房找人诉苦,“难道我真有那么令人厌烦?” 白管家将一盘盘饭菜放到食盒内,瞥了她一眼,“反正小的不烦。” 常小小早就看中了里面的鹿肉,见他盖好盖子,便伸手去拿,白管家吓一跳,“你干啥啊?” “不是给我的吗?”常小小吃惊道。 白管家急着捂住食盒,“这是给小少爷准备的午饭,一会儿还要送到书院去呢。” “那我的呢?” “大小姐,厨房的菜,你想吃哪样直接让厨娘做就是了,我还要送饭去呢。” 厨娘热情道:“吃不吃鹿肉,我还给留了点,要不炒着吃?” “算了,用不着那么麻烦,我随便吃点,”常小小摸了摸下巴,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问白管家,“是哪个书院?我也过去瞧瞧。” 白管家眉头皱成疙瘩,本来就是为了躲你,才不回家吃饭的,这咋还穷追不舍呢?“挺远的,城外南湖书院。” 南湖书院是一所老牌书院,师资力量雄厚,环境还好,不像城内的有些学堂,离闹市太近,许多学子不好好学习,光顾着去青楼约会。 “我要去!” 白管家没办法,只得捎她往南湖而去,马车一路驶出内城、外城,人群也渐渐多了起来,当他们来到城外时,却见不少难民依靠在城墙下。 “这是怎么了?”常小小天天在内城生活,连外城都鲜少去,竟不知城外何时成了如此景象。 白管家叹道:“唉~听说是运河上游决堤,他们流离失所、衣食无着,便来京城领救济粮呢。” 常小小坐在车辕上,探头往后看去,果见有几处施粥点,想来他们都在等那口粥喝。 “是不是等水退了就会回去?” 白管家想了想道:“这可不好说,万一洪水冲毁了农田,恐怕后面的难民会越来越多,不过放心,这里是京城,流民过不来。” 京城附近几县会早早将人拦下,给些粮食和路费,原路遣返难民,以免京城局势动荡。 马车一路急行至南湖书院,只见不少学子都等着家人来送饭,嗷嗷待哺的场面很壮观。 白管家在喧闹的人群中,准确找到小公子的书童,将食盒递上后叮嘱了几句,便又坐马车返回。 当马车路过城门之时,常小小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粥棚上还挂有招幡,上书王员外家、赵太丞家等等,看来城中富户也在乐善施粥。 “白叔,你说咱们也开个粥棚怎么样?” “不怎么样,老爷现在就跟孵蛋的母鸡差不多,轻易不挪窝。”以前还时不时地设宴小酌、以茶会友,现在却安静得很,搞得闲下来的白管家很不适应。 常小小心生一计,“日行一善是好事啊,咱们也来搞个粥棚,攒攒阴德。” 回到肉铺后,她便给了猴子一叠银票,“你让船老大去南方运几船粮食回来,我要设粥棚。” “掌柜的脑子进水啦,”猴子不满道:“别人开店都赚钱,你咋老往外撒钱,银子很难赚的好不好。” 晋王好奇她怎么出去一趟,就有新想法了,“为啥好好的,突然要设粥棚?” 常小小当下便把今日所见告知两人,她踌躇满志道:“这主意好啊,他不是想要低调吗?我偏要让他低调不成。” 施粥铺别看舍了点银子,但至少能赚回面子啊,而且这本就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日后她就是常小善人。 晋王笑道:“你这不等于把林相架在火上烤嘛。” “嘿嘿,要的就是这效果,反正你爹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他生性多疑,那就让他疑个够。” 猴子看他俩哈哈对笑的模样,无力地叹口气,“疯了,都疯了!” 第79章 施粥 常小小向来是个行动派,她一说要施粥,立马便去城墙根下找了处风水宝地,雇了工匠修好土灶,配上大铁锅。 城外的流民一看便知,这定是有人准备设粥棚,而且看这么大的锅灶,主家非富即贵啊。 流民恭敬地问道:“敢问兄台,这是谁家大发善心施粥呢?” “哦,是林丞相怜城外百姓衣食无着,特地来此施粥,你看到那个杆子了没?一会儿幌子就要竖起来,十里外都能看到林丞相的招牌。” 工匠说话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那根杆子可是他特地挑选的,保证是全城最长的杆子。 他只是有点奇怪,别人做好事都不留名,为啥林丞相恨不得宣传得全京城人都知道。 不仅幌子做得又高又大,而且常小小在钱员外的印书坊里,还印制了不少小广告,拿到外城随机派发,知道的是在施粥,不知道的还以为酒楼开业呢。 而且用料很大方,别人是杂粮菜粥,他家施的竟然还是肉骨粥,大家一传十,十传百,都想赶着粥棚开张那天,去尝尝鲜。 人多力量大,粥棚很快搭好,周寡妇负责熬粥,钱员外提供辅助劳力和安保,至于米、柴、肉都由常小小提供。 还真别说林丞相家的粥棚一开张,就引来不少百姓,主要是常小小真舍得给肉,熬得香味扑鼻,顿时就把别的粥棚子比下去了。 猴子在一旁看得干着急,“掌柜的,咱们要不学别人一样在粥里散上沙子吧,要不城内百姓都跑来喝,难民都喝不上了。” 对有些人来说,占不到便宜就等于吃亏,怎么可能白白放过免费食物?就算不是流民,也得穿得破破烂烂过来混个肚圆。 常小小一点也不在意,“没事,反正每天就施那么多粥,施完了就收摊。” 正所谓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只要不乱搞,天天这样吃,根本吃不掉多少银子。 城内百姓和难民争粥,抢得不可开交,但难民属于光脚不怕穿鞋的,联合在一起赶走冒领肉粥的良民,晚上干脆就睡在锅灶旁,这样也能赶早吃到一口热乎的。 同是施粥,隔壁赵太丞家的下人们,看着长长的人流,感觉被比了下去,不屑道:“得性,又不是开酒楼,做什么肉骨粥。” “别管他,咱们施咱们的,丞相既然要名声,那就让给他。” 林丞相家大方施粥的举动,在几天后终于传得人尽皆知。 宫门外,等待着上朝的官员,大多数都围着林丞相恭维,话里话外都夸他仁德,吓得林丞相头皮发麻,仁德两字岂是他能承受的?眼里还有没有皇上啦。 早朝之时,皇上针对洪灾导致流民越来越多的问题,征求各部大臣的意见。 户部尚书言明已调拨粮草、银两,赈济灾民,而工部适时表态,已经派去工匠,征调役夫修补堤坝,就连太医署也派了大夫去受灾地区。 皇上最后看向林丞相,“林相,你可有应对之法?” 林士化又不是酒囊饭袋,这么多年的从政经历,对付区区一个洪灾简直不要太轻松。 当下他便洋洋洒洒地说了好多条意见。 比如各县征调常平仓、义仓,平抑物价,解决吃饭问题,又比如鼓励受灾百姓迁到其他地区开荒,又又比如,各富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或是雇工干活,或是免费施粥等等。 皇上听得连连点头,“林相果真精干,而且还以身作则,早早就在城外施粥,实乃诸位楷模啊。” “啊?”林丞相一脸懵,但皇上在夸他啊,这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 “不过……”皇上话音一转,“赈济灾民是好,但也不可太哗众取宠。” “啊?”林丞相脸色一白,这又是什么意思?他吞吞吐吐得解释,“老臣没有……老臣不知……” 皇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起身离开,顾总管适时高声唱道:“退朝~” 林丞相下朝后,急急赶回府,招来白管家问道:“咱府上可有施粥?” “咱府上没有,不过……” “怎么没有?”小公子直接比划道:“南城外,那么高一个幌子写着‘丞相府’,我远远就能看见,怎么不是我们家?” 白管家赶紧躬身回道:“那是大小姐自己弄的,因她杀猪,每日都以肉骨熬粥入味,如今都成了京城美食。” 又是她!怪不得最近一声不响,原来是在作妖啊。 林丞相气得吹胡子瞪眼,“叫她来见我!” 白管家忙叫了车赶去常记肉铺,“大小姐,老爷找你进府啊,估计凶多吉少。” 晋王担心地看着常小小,“估计施肉粥一事被他知道了,找你兴师问罪呢。” “那怎么办?听说豪门大族都有家法,会不会打你啊?或是把你关起来不给饭吃?” 猴子在京城也算长见识了,豪门大族与普通人家最不同的是家规森严,时常听说谁家有人暴病而亡,实际很多都是清理门户呢。 这倒真把猴子惊着了,他还以为住在京城的公子哥、小姐很幸福呢,原来还不如普通百姓的孩子。 常小小悠闲地翘起小手指挖着耳朵,“笑话,他叫我去,我就得去啊,我又不是喝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狗。” 正如林丞相所说,她就是个没教养的人,心里没什么父父子子的概念。 “白叔,你就说我在施粥忙不开,等过完了这一阵,就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白管家和常小小也算同一条战线的,当下提醒道:“我看老爷的火气很大,想是皇上给他吃了瓜落,这几天你就躲远点。” “知道了,你也小心些。” 晋王看着白管家坐车离开,叹道:“也不知道顾总管那边怎么给皇上说的,感觉林丞相的日子不好过啊。” “操心那么多干嘛,这天越发热得厉害,赶紧制几件夏衣才是,正好把你娘的一块儿备上。” 晋王喜得心花怒放,“还是你想得周到。” …… 丞相府内,林士化气得一拍桌子,“混账!畜生!叶领班你带着人去城外看看。” 叶领班嘴唇嗫嚅着,但还是抱拳离开,果然如他所想,城外丞相府的施粥点外,早已大排长龙,他要真敢去掀翻锅灶,估计这条命就算交代了。 “头儿?怎么办?”有护院问道。 叶领班叹气,“来都来了,咱们也去排队尝尝。” 自从手下护院失踪后,他就知道这位装疯卖傻的大小姐,根本就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老爷这次算是踢到了铁板。 随着人流往前,终于轮到了叶领班,周寡妇头都没抬,“你的碗呢?” “啊,出来得太急,我没有带啊!”叶领班尴尬地上下摸了摸,他扭头冲着后面的人,“谁有碗?借我用用。” “又来一个跟咱们抢粥的,兄弟们揍他娘的!” 第80章 媒人 当林丞相看见脸上像开了染坊似的叶领班时,神情变幻数次,最后长叹一声,“罢了,各位辛苦一遭,且去账房领些银子养伤吧。” 叶头领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堂堂一个相府护院头子,拳脚功夫竟然还不如流民,虽然伤在身,但却痛在心。 待叶领班一瘸一拐地离开正堂后,林丞相满脸忧愁,家有不孝女可怎么办啊? 骂,无济于事,反正她脸皮奇厚,根本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打吧,连人影子都摸不到,滑不溜手的,而且还真不知道谁打谁呢。 林丞相愁啊,愁得饭也吃不下,晚上躺在被窝里,不停地辗转反侧,睡也睡不好。 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凌夫人心疼地问道:“嫁给你这么多年,很少见你长吁短叹的,可是有了什么为难之事?” 林相转过身面对妻子,再也忍不住了,大吐苦水,从皇上的不信任,说到家宅不宁,反正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常氏母女身边有不少人,杀又杀不掉,收服又收服不了,哎~老夫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对手,谁想竟是我女儿……”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哪个女人不是从小就被教得三从四德,老子训女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她竟然说不来就不来,将老子的脸狠狠摁在地上摩擦。 高门大宅里,家主的权威神圣不容侵犯,哪怕儿女没有犯错,只要家主去衙门里告他们忤逆不孝,那是一告一个准,重则死刑,轻则受杖刑。 凌夫人也是这样想的,“那你去衙门告她恶逆啊!” “不能啊,”林相苦着脸道:“才刚认回来就去告,这让皇上和大臣怎么看我?而且告她什么?人家扯着相府的大旗,自掏银子施粥,早就赢得满城的好名声。” “啊?这可怎么办?”凌夫人跟着发愁,不过,她到底是经过宅斗的当家主母,当下道:“自古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你给她说门亲事,还怕治不了吗?” 林相眼睛一亮,猛起坐起身,“对哦,只听过恶婆婆,受气小媳妇的,嘿嘿,还是夫人聪慧,这法子好。” 凌夫人白了他一眼,“姑娘家一旦嫁人有了孩子,还不得委屈求全嘛。” 林相一听不对味啊,这话里好像有话啊,还好他脑子活,立马反应过来,俯身一把搂住凌夫人,“辛苦你了。” “唉~你我毕竟是夫妻,官人心里明白就好。” 次日正值休沐,林相和凌夫人将各家未婚待娶的公子姓名一一列出来。 凌夫人倒想将常小小嫁给身有残疾、品性败坏的下等人家,但是常小小毕竟是林相的女儿,她若是嫁得低了,后面几位弟弟的亲事就不好办。 林相看了一圈,没有特别满意的,“事关府上的脸面,还是得高嫁。” 可高嫁选择的范围不多,只能是一些老牌勋贵家族还算相配,可把混世魔王嫁过去,几乎等于是结仇,所以范围还要进一步缩小。 林丞相翻了翻册子,“有没有已经没落,跟咱们关系还不太好的世家子弟?” 凌夫人想得脑袋都痛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毕竟她一向只跟豪门望族打交道,真正没落的世家大族恐怕消失得无声无息,她久居深宅大院哪里会知道。 凌夫人无奈道:“这种事还是去找官媒来吧。” 林丞相一想也是啊,官媒经的事多,见过的人也多,虽然官媒的口碑不好,但如今盲婚哑嫁的,还真需要这么一个行当。 白管家依老爷的吩咐,从衙门里请来媒人---黄婆子,黄婆子一听丞相府有请,初时还以为相府卖下人呢,毕竟她的副业比主业强大多了。 黄婆子给两人见礼后,便坐在下首的杌子上,问道:“不知相爷、夫人想卖几名下人啊?” 凌夫人抽出手绢擦了嘴角,含笑道:“黄婆想来也听说过我府中新认了女儿,今天找你正是为她。” “啊?你们要卖女儿?”黄婆子的话才出口,就自打嘴巴子,告饶道:“瞧瞧我这破嘴,老爷、夫人何等人家,是我老婆子想岔了。” 凌夫人看了看正在安心喝茶的林丞相,心知他必不会多管后宅之事,便和黄婆子一一说明原委。 “原来如此啊,”其实京城的高门大族都有些龌龊事,给女儿找破落户这种事也不鲜见。 事实上她手上还真有几个外表看着光鲜,但内里尽空的未婚公子哥,当下便挑了几个说了。 “这家祖上也曾阔过的,只是后来好赌把家业给败了……” 凌夫人听得频频点头,家徒四壁好啊,至少清静不是吗?“都好,麻烦黄婆去问一声,看看有谁愿意娶的,我这边定备上厚厚的嫁妆。” 黄婆子笑眯了眼,那些破落户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指望着妻子嫁妆过活呢,一问准保同意。 “那麻烦夫人把大小姐的生辰八字给我,老婆子拿去测一测。” 凌夫人捅了捅林相的胳膊,“八字呢?” “嘶~”林相皱眉摇头,“这我哪知道啊?”他也最近才知道自己有一个来讨债的亲生女儿,别说生辰八字了,就连户帖都没有。 黄婆子尴尬极了,“没有生辰八字也不妨事,只是嫁娶还要去衙门立婚书,这个你们可能做主?” 当然民间不咋讲究的人家,连婚书都不用立,直接把人接来,亲戚们吃上一顿饭,知道有娶亲嫁女这回事就行。 但豪门大族断不会如此敷衍,婚主和证婚人都得签名画押,来往的礼节也很繁琐,中间任何一环有问题,都会导致婚约无效。 凌夫人又瞅了瞅身边的林士化,“老爷可能做主将她嫁了?” 林丞相摇摇头,“她那性子太野,断不肯拜堂成亲的。” 人言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凌夫人冷冷道:“只要生米做成熟饭,她想不答应都不成。” 黄婆子笑了笑,可不是嘛,女子名节大过天,高门贵女平常轻易不出门,就怕被登徒子轻薄而失了名节,导致家族蒙羞。 “那夫人可选中了哪家,我也好上门说合。” 凌夫人便道:“那就好赌的那家吧。” 黄婆子抽出手绢甩了一下,“那夫人、老爷静候佳音便是。” …… 这一日常小小正在给街坊们剁肉臊子,抬头却见一穿着绸缎长衫的男子对她抛媚眼。 “小弟,那人莫不是有眼疾?” 晋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人好生眼熟,依稀记的是京城头号败家子。 第81章 登徒子 内城东北角原是忠勇侯府邸,但因是外戚受封,人死便没了爵位,但偌大的宅子还在,从雕梁画栋的建筑来看,以前确实阔过。 如今宅子里人丁稀少,除了两位主子外,并无旁人。 但这天一位官媒主动上门求亲,这让张正喜得手足无措,忙请了黄婆子上座,“是谁家想要议亲?” 黄婆子没急着回答问题,而是先看了看四周,偌大的正厅里,除了一桌一椅,别无它物,真正的家徒四壁。 “我上回来,记得这还摆着一张沉香木的供桌呢,哪儿去了?” 张正也不怕她笑话,“这不是前阵子手风顺嘛,把供桌给当了几两银子翻本呢。” 黄婆子也没再多问,就看他如今的穷酸样也知道,肯定是又输了,她接着说正事,“这次议亲对象是林丞相家,你可千万要抓住啊。” “丞相府?”张正震惊不已,“他家怎么可能和我议亲?等等是不是他家下人啊?” 张正怎么记得林丞相已有一女配了秦王为妃啊,再说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轮到自己。 黄婆子白了他一眼,“你日日在牌桌子上混,岂没听闻林丞相又新认一个女儿,正是为她议亲呢。” 当下黄婆子将事情始末细细说了一遍,叮嘱道:“那女子虽是屠夫,但到底是林丞相的女儿,嫁妆自是不会少,而且有老泰山作倚仗,以后自然衣食无忧。” “黄婆婆,这事真有指望吗?听你所说,万一那姑娘揍我怎么办?” 黄婆子恨铁不成钢地训道:“从来烈女怕缠郎,你找个机会把她办了就是,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当下黄婆子又面授了许多机宜,最后再三叮嘱道:“这是我能帮你的最后一件事了,不能成也得成,听明白了没有?” “小的明白了!” 待黄婆子走后,他便去厢房翻找,惊醒了老娘,他娘怒骂道:“你又来偷什么?我已经精穷了,哪里还有银子?” “娘,刚黄婆婆来给我说亲,对方还是林丞相家,咱不置一身好衣衫,怎么见人?” 张正老娘啐道:“又来骗我,我们如今是什么身份,还能高攀人家姑娘,赶紧把你那赌瘾戒了才是正经。” “啰里吧嗦的,烦死了!”他到底还是从箱笼里,翻出几件首饰喜滋滋拿去当了,全然不管身后老娘的叫骂。 于是置办了一身新衣衫的张正,便来到常记肉铺对着常小小狂抛媚眼,直到眼都要抽筋了,才引起对方注意。 晋王拍了拍常小小的肩膀,“别管他,交给我吧!” 随后晋王用布巾擦了擦手,来到张正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兄台借一步说话。” “你谁啊,敢坏大爷的好事。”张正早看他不顺眼了,一直都站自己媳妇旁边,莫不是媳妇养的姘头? 晋王现在吃得好,力气也渐涨,一把将他拽出人群。 猴子正割肉呢,见状问常小小,“那人怎么回事啊?好像看上你了。” “他看上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看上他,这不是找打嘛!” 猴子一想也对,就依着掌柜的狠劲,杀猪都不费劲,打发一个登徒子,更不是事。 那一头,晋王将张正一路拽到街角,“说吧,你有什么企图?” “赔我衣裳!” 张正心疼坏了,这身绸缎衣服可不便宜啊,本来朝廷规定无官位人员不许穿绸,但有钱人家才不管那么多呢,还非得穿绸着缎,彰显财力。 可以说这身衣服就是门面,如今晋王将他摆阔的门面扯坏,岂能不赔。 “我问你话呢,再不说就把你衣服全扒了!”晋王这招也是跟常小小学的,他发现蛮不讲理对付一些人还是很有用的。 张正赶紧捂紧领口,直言道:“我是来看媳妇的。” 晋王扯出一丝冷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兄弟,把事情讲清楚些,它就是你的了。” 对一个急缺银子的赌徒来说,亮闪闪的银子可比白花花的女人更让人心动,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抢,可晋王却快速收了回去。 张正撇撇嘴,“少爷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你是!” 被揭了短的张正尴尬地清咳一声,“实不相瞒,林丞相请了官媒来我家,我今儿来是相看媳妇的,明白吗?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阻拦不得。” 晋王一把银子摔在他身上,“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嘿!那不行,除非打死我,否则天天来。” 张正当真执着,此后几天都拿着把扇子,就站在铺子前深情地看着常小小。 内城就那么大,有不少街坊都认识他,小声警告常小小,“掌柜的,那人就是赌徒,把偌大的家产全给败光了,你可千万别和他搭上关系。” “这人姓张,他家姑奶奶入宫为妃,很是得宠,先帝还给他家封了侯爵。” 就跟大部分败家子一样,本来正经过日子的话,积攒下的祖产足够子孙后代享用百年,只是后代不事生产,又喜好玩乐,愣是卖田、卖铺子把家产败个精光。 常小小被盯得受不了,很想跳出去打他一顿,但却被晋王拦住了,“干嘛拦我?” 晋王摇摇头,“问题不在他身上,天下无赖多的是,你根本就招呼不过来。” “那怎么办?”常小小抬手一指,“你看,他还流口水!” 晋王也恶心坏了,不过还是低声说道:“这事的根子还在丞相府里,只有让那位绝了这个念头,此事才能了。” 随即他将此事由来细细说了,常小小听得火冒三丈,一把抄起刀子剁在案板上,“岂有此理,既然他敢做初一,那就别怪我做十五。” “你打算怎么做?” 常小小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立马计上心来,“咱爹又不是只有女儿,不是还有儿子嘛。” …… 站在烈日底下的张正,又渴又累,便打算去赌坊歇歇腿,走到街口,却不期被一群大狗拦路。 最前面的大狼狗特别高大,个头都快到他腰上了,张正吓得腿软,挥袖喝斥,“走开!” 头狼龇牙威胁,后面的狗便跟着汪汪叫个不停,吓得他转身而逃,“救命啊~” 次日,常小小终于没见到烦人的苍蝇,她心情很好地来到一处茶馆,进门问道:“王婆在吗?” 第82章 私媒 “客官喝茶吗?”王婆掀开厨房的帘子问道。 “来壶好茶,再配些果子。”常小小拣了一张条凳坐下。 这处小茶馆比不得那些雅致的茶楼,纯粹就是给客人提供一个消遣的地方,当然这与她另外一层身份有关。 王婆很快用茶托将茶点端了上来,“客官请慢用。” “王婆婆,等等,”常小小叫住了她,“听说你是咱京城数一数二的媒人,我有一件好事,还要拜托你帮忙呢。” 谁家少女不怀春,王婆笑着在她对面坐下,“莫非姑娘是想找婆家?” “不是我,”常小小探出身子问道:“我有一个弟弟正在南湖书院进学,如今还没订亲,想托你寻门好亲。” 能在南湖书院读书的学子不只是聪明就行的,还有另外一个条件---有钱。 王婆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似有所觉,“敢问府上是?” “内城林家。” “想必姑娘便是林丞相新认的女儿吧,常记肉铺的掌柜。” 常小小都惊呆了,这里可是外城,她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难道她身上有什么暴露身份的标识吗? 王婆见她面露惊疑之色,笑道:“老身是开茶馆的,来来往往喝茶的人都会谈些趣闻,而内城林家不多,最近大出风头的正是林丞相府上,故而斗胆猜测姑娘便是林家大小姐。” 可惜了,这可是真正的人才啊,若是能招到衙门里破案,肯定能成为一代神捕。 “猜的不错,”常小小玩心大起,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不如婆婆再猜一猜我来这儿的真实目的。” 王婆看了银票数额,激动得心怦怦跳,她咽了咽口水,细细回忆最近有关林家的传闻,从入狱、认女,到最近的施粥事件,可以看出父女之间的关系有些紧张。 而且给林小公子议亲,那是家族大事,怎么看也轮不到她一个做私媒的来牵线搭桥。 王婆试探道:“莫非是想给丞相府找些麻烦?” 常小小一拍大腿,“嘿,真神了,你当媒人真是屈才。” “哪里哪里,姑娘过奖,”王婆嘴里虽谦逊着,但心里却自鸣得意,她也是靠着这脑子,才能在京城的媒人圈打出口碑来。 常小小将银票推给她,“我来呢,就为这事,前几阵子他们找了个赌鬼来恶心我,所以我想回敬一二。” 反正就是互相伤害嘛,林相请官媒,她就请私媒,正好互打擂台。 可王婆却咽着口水把银票又推了过去,“林相在朝中素有根基,我不过是个开茶馆的小商人,小胳膊、小腿哪能斗得过大腿啊。” “看看,还是格局没打开啊,这事又用不着您出面,只要放出风去,说林小公子喜欢平民姑娘踏实、肯干的性子,估计他家的门槛都能被踏破喽。” 世家贵族小姐的确轻易不出门,待字闺中即可,但更多的平民女子却没有那么好命,挑水、担柴、织布、养猪的活儿,样样要做,大街来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可不少。 如果传出风声,说林小公子喜欢平民女子,这得招来多少想攀高枝的姑娘啊。 王婆“嗖”地一声将银票收回,“林姑娘,你就瞧好吧。” 常小小笑眯眯地喝完茶便离开,她想着来都来了,这里距离城门也不远,便干脆绕道来到城外的粥棚。 刚出城门,就能看到丞相府的幌子在风中飘扬,还烈烈作响,只不过城外的流民有增无减。 她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便见虎哥正带着人在帮着维持秩序。 虎哥一眼就看到她,将其从人堆中刨了出来,“你怎么来这儿?此处不比城里,疫病横行,小心沾染上。” “咋会这么多流民呢?”常小小随意一看,便发现大多数都是青壮小伙,这个情况可不太妙。 按理来说,流民出逃都是全族、全村一块儿出来,肯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目前这种情况明显不合理,任谁看了心里都得发怵。 这么多青壮小伙聚集,万一被有心人怂恿,极易引起社会动荡。 虎哥叹道:“朝廷倒是让开常平仓救济灾民,但奈何仓里没粮食,活不下去的人只能往外跑。” “那有银子也行啊,去买粮啊。” 虎哥摊手,“哪个官员看到银子会不动心呢,他们每个人都自认只贪一点点,但这么多层下来,落到受灾百姓手里能有几个大子儿。” 嘶~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都到了生死攸关之际,也不能阻止人性中的贪欲。 “周婶,我们的粮食还有多少?” “存粮用尽了,最近都是买的城内高价粮,可花了不少银子。” 虎哥于一旁出声提醒道:“我看码头上拉粮食的船还挺多,按理粮价该降才是,如今粮价上涨,估计各大粮商和富户都在囤积惜售。” 人常言:盛世古董,乱世金,但实际囤粮食才是真得好啊,粮食不仅能活命,还能存着待高价时卖出,再大赚一笔。 京城有钱人多,大粮商也多,他们早就敏感地察觉到了局势变化,早早就从南方运来大量粮食。 常小小站在凳上往两边看了看,发现附近又多了几家粥棚,看来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善心人士散发着人性的光辉。 “周婶,咱们粥棚可不能再开了。” 周寡妇心下有些不落忍,毕竟能供应得起肉粥的,也只有他们一家,很多流民在这里大排长龙,仅仅是想给孩子讨一口更营养的粥。 至于那些大小伙子,倒是可以去吃普通菜粥。 “能不能再多开几日?咱们还有些粮食呢。” 常小小掰着手指头算算,自己托船老大买的粮食说不定快要到货了,应该不至于断顿,“那行,再多开三日吧,咱们自己还得留些粮食呢。” 而且有那么多善心人施粥,她就不凑那个热闹了,毕竟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她辛苦劳动所得。 回到内城后,常小小跟晋王说着城外见闻,“你说咱们那些粮食到货后,是卸在城内好,还是城外好?” 放在城内太打眼了,万一被人逼捐可怎么办,可放在城外又不太安全,且得另租库房,很容易被流民抢走。 晋王犹豫着道:“今天十七来了,要不咱们先去裴家村看看。” 常小小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他的伤这么快就好了?不过裴家村是哪里,你外祖的老家吗?” “你去了就知道啦。” 第83章 冷宫送货 由于出门一趟不容易,不仅路上耗费时间长,还可能遇到各种意外情况。 晋王决定先去冷宫拜别娘亲,于是在顾总管的安排下,他和常小小两人分别扮作宫女和太监,挂着腰牌、推着车子,很顺利地入了宫城。 在进入后宫之时,守卫的禁军查看一堆箱子,嘀咕道:“最近给后宫送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 以前裴皇后在的时候,立主节俭,除了年节之前,会有大量贡品入宫,其它日子倒也平平无奇。 可自从林贵妃入宫后,什么奇异瓜果、各种珍宝、土产都不停地往宫里送,也不知道后宫中的人是怎么用掉那么多东西的。 “赶紧放行吧,别惹贵人生气。”同伴挥手便让两人进去。 晋王来到冷宫时,德公公正缩在阴影处躲着炎炎烈日,见他们来了,赶紧起身行礼,“宫中太危险,殿下咋又来了?” “天不是热了吗?正好送些夏天要用的东西来,”晋王拍了拍车上的物资,“就算宫里克扣不给,也足够你们用的。” “那敢情好!”德公公帮忙推车,“其实有顾总管照应着,冷宫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由于冷宫门槛太高,车子不好进,他们三人便将箱子一一抬进殿内,许是看到东西很多,那些原本疯疯癫癫的妃嫔们竟然神情平和地过来帮忙。 “她们怎么不疯了?”常小小记得晋王说过,冷宫中疯了的妃嫔很多啊。 裴后指了殿中空地,“看到这一片菜地吗?都是她们整理的。” 原本宫中的妃嫔们每天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守在小院中,就为了等待唯一的男人宠幸,长期下来,是个人都要闲出病来。 到了冷宫倒终于可以不用惦记男人,但却担心有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很没安全感,但自从裴后将殿前空地改成菜地后,她们总算有了目标。 再加上有晋王和顾总管时不时地关照,冷宫的生活虽然不算富庶,但却衣食无忧。 女人有了足够的安全感,又有了小目标,心情自然舒畅,脑子也跟着清明了许多。 晋王此时就像没长大的孩子,拿出一件件在外面的买小玩意逗裴后开心。 “娘,这是宫外流行的时兴料子,夏天穿正正好,一点也不热。” “娘,这是消暑的药水,若是感到烦闷,便可喝下。” “娘,这是新出的宫扇,又轻又漂亮……” “娘……” 裴后白眼一翻,她没理晋王,而是拉着常小小道:“好孩子,如果烨儿哪里做得不对,你尽管给我说,我来收拾他。” 常小小忙忙摆手,“不用,不用,打人我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用不着娘娘帮忙。” 反正这种小事压根用不着别人代劳,她本就是有仇必报的主,一般没有隔夜仇,有仇当场就报了。 “呃……好,他若是哪里惹得你不开心,你尽管教训便是。” 裴后越看常小小越觉满意,当即从怀里掏出一根嵌红宝石金簪,“如今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一根簪子是太皇太后赏的,你且拿去戴吧。” 常小小再不识货,也知这玩意儿贵重,“这我哪敢戴啊,还是木簪子方便,掉了也不心疼。” “送给你的,就放心收着吧,”裴后摸了摸她的头发,叹道:“以后总有用得着的一天。” 常小小一想也是哦,立马将金簪揣入怀里,“娘娘说得对,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万一以后吃不上饭,至少还能拿去当了换馒头吃。” “馒头?”裴后手一顿,而后噗嗤笑出声,“也对,簪子终究是死物,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她经过这么多事,早就看开了,荣华富贵,穷奢极欲又如何,人死了当真一了百了。 “嘿嘿,娘娘真懂我。”常小小开开心心扛着两袋粮食进殿。 裴后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抓着晋王的手,惊讶极了,“烨儿你看到了没?她的力气好大!” “那当然,”晋王骄傲道:“她杀猪都不需要别人帮忙的。” 裴后在宫中见过太多文弱女子,还是头回见这么生猛的,她激动道:“这个姑娘,为娘很喜欢。” 晋王叹气,“娘,你想多了,人家没那个意思。” “人家没那个意思,你就不会有那个意思吗?”裴后白了他一眼,真是不开窍的孩子,有些事当然还需要男人主动,难道等女人主动吗? 走过来的常小小听到他们对话,好奇地问道:“你们说的是哪个意思?” 晋王红着脸慌忙摆手,“你别多心,我没那个意思。” 裴后怒其不争,猛拍他一下,“这个意思,你得有!” 常小小狐疑地看着两人,不知道他们母子俩在打什么哑谜,“没什么意思的话,那我继续搬货。” 偌大的板车很快清空,两人也到了该要离宫的时候,晋王对裴后道:“娘,我等会儿要去裴家村了。” 裴后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好,一路平安,那是外公给你的最后保障,一定要好好相待。” “嗯!放心吧,我会的,”晋王眼含泪花,“娘,你也要多保重身体。” 两人又推着车出宫,然后换了衣服,回到肉铺,开始准备行囊。 常小小对猴子道:“我已经给马记掌柜说好了,猪肉他们会送过来,你想卖就卖,不想卖就看家,若是船老大到了,且让他们等上两日。” 猴子挠挠脑袋,“那记得帮我向柳帮主问好啊。” “当然没问题。”常小小将行囊放到骡车上,又扶着福公公和娘亲上车。 常氏害怕极了,死死抓住门框急问,“小小,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城里套路深,带娘回农村,咱们去山里躲躲清静。” 福公公安慰她,“孩子跟咱们一块儿呢,别害怕哈。” 常氏这才将信将疑地登上了车,而后他们又去悦来客栈接上了周寡妇,看到熟悉的人都在,常氏终于放松地露出笑容。 出城之际,周寡妇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那杆高入云霄的幌子,“咱们不施粥,估计会有很多人挨饿。” 随着灾民越来越多,有些富商、高门大族也开设了粥棚,但人多粥少,根本无法供应所有灾民。 常小小无奈道:“咱们总不能一直给丞相府攒名声吧,也该轮到他们出出力了。” …… 于此同时,内城林丞相府内,白管家匆匆跑进主院,“不好啦老爷,咱们府门被人堵上啦。” 林相匆匆掀帘而出,急问,“被谁堵上啦?是不是禁军?” 第84章 骑驴 为啥会猜禁军上门?白管家被林相危险的想法吓一跳,难道老爷背着皇帝做了啥坏事吗? “老爷,不是禁军,而是平民百姓。” 林丞相捂住胸口松了一口气,“那你喊什么喊?不对啊,他们为什么要围着我家?” 白管家擦着汗道:“有一部分百姓是喊着让我们去继续开粥棚的,另外一部分是来给咱家小公子说亲的。” 怎么会有两件事混在一起,林丞相深吸口气,双手往下压了压,“别急,事情一件件处理,我们为啥要开粥棚?他们为何来说亲?” 白管家老老实实将调查来的实际情况说了,林相听完还不敢相信,又疾步跑到前院,趴在门缝处往外看,一看心里哇凉哇凉的,果然外面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 原来常小小施的肉骨粥竟然断顿了,这让吃惯的人一时接受不了,纷纷要求丞相府恢复供应肉粥,他们举手喊道:“施粥,施粥,我们要喝肉粥!” 听到外面齐齐的叫喊声,林丞相鼻子都快气歪了,他虽然不差银子,但府里要花银子的地方多啊,哪里有余钱用来赈济难民。 “想屁吃,还肉粥,怎么不喝参汤呢?一群白丁简直要上天啊。” 他又看向人群中花枝招展的妇人,“她们又来凑什么热闹,咱家儿子娶亲也要看门第权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门求亲的。” 不过,林丞相也看出来了,这定是那位不孝女的手笔,平常人可做不出这种出格的事来,想来是为了报复议亲之事,哼,反了她。 不过被人堵门,这事若是闹到皇上跟前,可大大不妙,还是尽早处理才好。 他咬牙吩咐下去,“备轿,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山,找我那不孝女去。” 白管家苦着脸道:“出不得门啊,老爷。” “从后门、侧门、角门走啊,难道每个门都被堵住了?” “对啊,所有门都被堵上了,老爷要出去的话,最好换身行头。” 林丞相只想快点解决此事,便让白管家找来一套干净的家丁服饰,两人灰头土脸地从后门人流中挤出来。 “白管家,给我雇顶轿子。”林管家才走出一条街,就觉得两腿酸软,一边感叹着年华易逝,一边催着白管家找代步工具。 白管家本不想答应,毕竟穿着家丁短打的衣服,还去坐轿,会被人怀疑笑话。 但现在时间紧张,依着相爷瘦弱的胳膊、腿,还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呢,他便倒腾着双腿来到路口,雇了一头小毛驴代步。 “老爷,我扶你!” “蠢货,为啥不雇轿?” “老爷,这里只有小毛驴可租,雇轿的话还要再走一个路口。” 林丞相烦得要死,“算了,时间要紧,你快扶老爷我上去。” “好的,老爷坐好了,小的替你牵驴。” 两人一驴穿越闹市,惹来百姓纷纷侧目,“这谁家这么不懂规矩,下人骑驴,反倒让老爷步行。” 京城几乎人人都有双富贵眼,各阶层穿着服饰是万万乱不得的,家丁穿短打,老爷着长衫。 而管家作为高级下人,蒙老爷看得起,也穿长衫,两人这么打扮出行,可不就出了乱子。 路过的贵人实在看不过去,派家丁追上,“去教教他们怎么做人?一点儿规矩也不懂。” 家丁们挽起袖子,齐齐动手,将驴背的丞相拉下来,又强扶着白管家坐上去,“自古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可不能乱来。” “不是,我没有……”白管家急得要往下跳,却被家丁们拦住,“放心吧,咱们虽是家丁,但也看不惯恶奴欺主这事,你就老老实实坐着便好。” 被赶到一边的林丞相,无奈地翻着白眼,怎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会遇上这种事。 他吐出一口郁气,“算了,白老爷坐稳喽,小的替您牵驴执鞭。” 白管家急得结巴,“这……这……怎么可以?”万一林相回去公报私仇,扣他月例银子怎么办? 热心家丁们拍着胸脯,“放心吧,有我们在,定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去。”说完,还狠狠瞪了一眼林相。 他们当真守信,竟跟着走了一路,眼看着两人一驴到了目的地,这才回去复命。 白管家跳下驴后,忙向林相告饶,林相累得气喘吁吁,无力摆手,“算了,快去叫门,让她出来跪迎。” 白管家依言上前拍门,院里猴子正在磨刀,听到声音,提着屠刀来开门,“谁啊?我们打烊了,要买肉,明天请早!” “是我啊,”白管家看到刀,退后两步强笑着问道:“你家掌柜的在不在,相爷亲自上门来看她啦。” 猴子皱着眉头看着一身短打的林丞相,怪不得是父女呢,长得还真有些相像。 他懒洋洋地倚着门,用屠刀削着指甲,“可不巧,掌柜的去进货了,不在家,你们下回再来吧。” “嗯?”林丞相顿时火气就上来了,这么巧嘛,自己累得半死好不容易走来的,她竟然不在家,莫不是诳人。 于是将猴子一把推开,自顾自地闯进去,可屋里、屋外果真没人,“哼~她什么时候回来?” “赔钱!” 林丞相一愣,“你说什么?” 猴子举起鲜血淋漓的手,“相爷,这不该赔吗?” 林丞相突地想起来,这小子刚摆酷用屠刀削指甲来着,结果被自己一推,刀锋便削到手指头,果然是小人嘴脸。 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而且些许小伤能赔几个钱?“白管家,赔他银子。” “我来算算啊,误工费、药费、养伤银子……优惠点,就给个一百两吧!” “啊?”白管家和林丞相都呆愣住。 片刻后,林相气笑了,“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肚子坏水,这点小伤就敢讹我一百两,胆够大的哈。” “谢谢相爷夸奖!”猴子厚着脸皮,伸手讨要。 “给他!”林相气呼呼地离开常记肉铺,他算是明白了,常小小眼里根本就没他这个爹,连带着她的下人都是一个德性。 白管家给完银子,牵着毛驴跟上来,“老爷,围着咱们府上的那些人怎么办?” “去找衙门里的人来帮忙吧。”那些百姓打又打不得,骂又不能骂,只能请巡逻官兵强行驱赶。 …… 且说,常小小一行人出城不久后,便在十里长亭处,与等待于此的十七等人会合后,齐齐前往裴家村。 只不过这一路上,他们看到了一幕幕人间惨剧,原来离开京城范围后,灾民更多,路边时不时地便有倒毙的百姓。 而流离失所的难民,还在成群结队往京城赶,毕竟在他们心里,京城是天子脚下,那里有常平仓,有粮食就能活命。 常小小看到衣衫褴褛的难民,不禁大为吃惊,“怎么灾情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第85章 战友 一旁骑马的十七道:“此次决堤,虽因天灾而起,但追根究底还是人祸。” 金沙河大堤因常年泥沙淤积,河水渐渐抬高,以致于形成地上河,由于大河两岸俱是农田,为了保证民生,工部每年都征调民夫维护大堤。 但偏巧去年就没有维护,原因说到底还是缺钱闹的。 晋王叹气,“本来国库年年吃紧,却没想到皇室去年又是修园子,又是建王府,没银子拿啥来修堤坝。” 堤坝决堤以后,若是朝廷积极赈济,倒也不至于形成难民潮,但国库亏空得厉害,有些常平仓账本上有粮,但实际上早空空如也,为了消除后患,官员索性一把火烧光,让上面想查都查不到。 民以食为天,为了活下去,难民们将目标放在邻近的大城里。 有一些人跑得快,直接奔到京城,但没有路引条,京城也不是他们能进的,只能被安置在城外,靠喝一些稀粥勉强度日。 但更多人仍留守在家园附近,期盼着洪水退去后,朝廷能有所行动,发放稻种、耕牛,重新给灾民划一块地方生活,大不了一切重来便是。 可实际情况却很残酷,压根儿没人管灾民的死活,朝廷定下的政策好是好,可是说来说去,没银子支持,所定的政策就是一纸空文。 太医院的大夫去们灾区治病,可没钱买药材,拿什么看病。 灾民的家园被冲毁,粮食也被水冲得干干净净,没钱、没粮,灾民们只能忍饥挨饿。 人到绝境,原有的社会秩序便开始崩塌,抢劫、打打杀杀等暴力事件也愈演愈烈,很多老弱妇孺,抢不过壮年小伙,成了第一批牺牲品。 强匪们倒是想对常小小一行人动手,但看着侍卫们个个带刀,体格又健壮,心下胆怯,再不甘心,也只能放他们过去。 就这样走了两天,地势渐渐升高,他们开始进入山区地带,在经过一段荒无人烟的小路后,终于来到一处山谷。 “这里倒像是书上说的世外桃源呢。”常小小见四周俱被群山环绕,中间唯有大片平原,确实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十七等人来到谷口之时,早有一行人等待,他们单膝跪地,恭请晋王下车。 晋王看到为首之人感觉有些眼熟,“你是?” “殿下,我曾是将军的亲卫---裴一,你小时候应该见过的。” “对,没错!”晋王以前总往将军府跑,那个时候外公身边总有他,只是后来却没了踪影,原以为他是解甲归田,回老家种地,没想到却在这里。 双方见过礼后,裴一并没有急着引他们入谷,而是对晋王说道:“裴家村全体上下奉护国将军令,在此练兵屯垦,请殿下出示信物核验后,便可入谷主持大局。” 本来护国将军留下信物,也是担心没人认识晋王,提前留下类似虎符的信物,保证他能调动裴家军。 为保裴家村的位置不被泄露出去,也只将具体地点告诉了他的侍卫长---十七。 晋王忙将脖子上玉佩取下,裴一也从自己怀里取下一块同样材质的玉佩,两块玉佩刚好贴合。 裴一跪地奉还玉佩,大声道:“裴家军两千余名将士从即日起,俱听殿下调遣。” “快快请起。”晋王忙将扶起。 常小小手搭凉蓬往谷地看去,却见山脚下的寨子绵延不绝,看这规模,可不止两千之数啊。 一行人被迎进谷中,遇到了不少老弱妇孺,俨然就是一个大型村镇。 裴一主动解释,“他们都是阵亡将士的遗属,将军体恤,干脆接来一起供养。” 虽然朝廷有规定伤残、阵亡的士兵,其家属都能领到定量的银米,可在实际下发的过程中,总有克扣。 孤儿寡母生存极其艰难,再加上民间大族里还有吃绝户的思想,为了不使将士寒心,裴将军索性将人全部接出来。 总不能让士兵流血、又流泪吧,护国将军把领到的赏赐、田庄产出、铺子收益都用来供养伤残士兵、遗孤等等。 所以从皇上的角度来看,护国将军确有养私兵的嫌疑,虽然所谓的私兵很多都残疾了。 有一拄拐的老兵,竟认出了晋王殿下,舍了拐棍从边上冲出来,跪下抱住晋王的双腿,“殿下,将军果真不在了吗?” 啊?晋王求救似地看向裴一,“怎么,你们没说吗?” 裴一摇摇头,本来他们在此屯垦生活,按照将军当初的设想,此处易守难攻,附近又无人烟,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许是过上百年,这里就是普通村子。 而后安排的一系列措施,都只是为了以防皇上翻脸后的自保手段罢了。 前阵子谷中多了几位新人,更关键的是十七也在,老兵们很有经验,一眼看出他们定是受了大刑。 晋王的侍卫长都受了大刑,那晋王和将军岂不是有难?老兵们不傻,隐隐猜到京城变了天,他们私下议论时,怀疑皇上可能在过河拆桥,杀了功高震主的裴大将军。 但这些都是猜测,对于真实情况,他们久在山中,竟对外面世情一无所知。 裴一叹道:“纸总归是不能包着火的,还请晋王明说吧。” 晋王点点头,将老兵扶起,还没说话呢,自己的眼眶便先红了,“死了,外公、舅舅被斩,母后被关入冷宫,我也被贬为庶人。” “为什么?”老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拽着他的领子质疑道:“你不是晋王吗?你不是距离皇位只有一步吗?” 按理晋王可是嫡长子,还有谁的地位能超过他呢。 老兵实在不明白,裴将军为打消皇帝的疑虑,将他们这些部下解散的解散,调走的调走,自断臂膀,怎么就没有好下场呢? 晋王也很苦涩,他没想到自己身后,竟有那么多人在默默地在守着,只希望他能平安顺遂,晋王呐呐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老兵哭得涕泪交加,“唔~我的将军啊,你糊涂啊,早知道现在,何必当初啊!” 围上来的老兵们俱都泪如雨下,原来爱兵如子的将军,已经不在了吗? 常小小对于他们如此悲伤有些不解,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什么士兵如此爱戴他们的将军? 她悄悄地扯了扯龙重四的袖子,小声问道:“为什么?” 龙重四知道她的意思,为什么所有人都如此伤心呢? 他抬眼看向远方,缓缓道:“说实话,我很羡慕他们,曾经有幸能和将军同生共死多年,这种在血与火里锤炼出的战友情,有时候比爱情、亲情更为纯粹而伟大!” 第86章 山谷 常小小没有和老兵们当过袍泽,自然没有悲伤的情感,但还是很佩服老兵们的忠义,便静静立于一旁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当哀伤的情绪过后,村里所有军民仍欢心雀跃地欢迎晋王归来。 而后,裴一将他们安置在溪水旁的几栋木屋内,并打算在谷内举行一场盛大的晚宴,全体军民杀猪宰羊,好不热闹。 从杀猪手法来看,这些士兵主打一个蛮力,毫无技巧可言,常小小看着一头全身是血的猪往外跑,她赶紧摁住猪头,一刀捅进心脏,结束了它的痛苦。 “姑娘,好刀法啊!” “无它,唯手熟耳!” 士兵们索性将其它几头猪赶来,他们给常小小打下手,将杀好的猪洗刮干净。 常小小忙中偷闲地问道:“你们都是裴将军手下吗?” 其中一名叫裴忠的士兵回道:“嗯,我们很小就当兵了。” 经过聊天得知,这些士兵本是战乱地区的孩子,很大一部分还是孤儿,他们被解救后,有些太小记不得名字的,就统统冠以裴姓。 这些孩子被救后送到后方,由专人照料生活、普及文化教育,这点倒是和钱员外很像,只不过稍大一些,就开始往不同方向培养。 裴将军也想让这些孩子进行科举,奈何孩子们耳濡目染之下,个个都以能当上将军为荣,最后绝大部分都入了行伍。 可战事总会结束,随着裴将军大捷,边境终于迎来和平,这些人的将军梦便也跟着破碎。 得胜归朝后,皇上便一步步地将边境将领,换成自己的心腹,甚至还派了大量太监作监军。 裴老将军或许是隐隐有所感觉,便从全军中挑选了一批忠诚、而又年轻的士兵,以归家务农为名,安置在别处。 并给他们下达了最后一条将令,“练兵屯垦,待命。” 如果晋王登基,侍卫长十七便会通知裴家军从山中迁出,而后由暗转明,成为真正的农夫,否则就如现在这般,他们又有机会重新披挂上阵。 整个计划说不上有多周详,但能在皇上严密的监控下,将几千人从军中调离,迁移到山谷,也算是一项大行动。 “你们能自给自足吗?”常小小看这片平原虽大,但想养上好几千人也着实够呛,而且刚开荒的头几年,肯定是没有啥收成的。 士兵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裴忠指着平原道:“肯定不够啊,要留一些地养马、养猪,种些小麦、谷子啥的,还有一块操练的校场,地不够种呢。” “不过无妨,将军早早就给备好了军粮,而且附近山里还有野菜、野果啥的,还能打猎改善伙食呢。” 原来如此,常小小和士兵们把猪分割好后,送到校场,此时全村人已经架好篝火,将盐巴抹在猪肉上,准备开始烤制。 全体都参与的宴会,规模还挺大,再加上有很多小孩跑来跑去,大人少不得呼来喝去,一时间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村里的妇人主动拉着常小小来到她们中间,“咱们不跟那些糟汉子混,他们吃得高兴,就打打闹闹的,吵得很。” 果然那边男人们吃吃喝喝没多久,就开始比拼武力,有摔角的,还有骑马对战的,群情激昂。 常小小拿着猪蹄捧着啃,还不忘高声喝彩,“打得好啊!” 裴一媳妇笑道:“这些爷们就喜好打打杀杀,上次他们在山里追野猪,明明能射箭,却还要追着跑,生生把野猪跑死了。” “山里有野猪,那有狼吗?”常小小好奇地问道。 众媳妇们争着回答,“怎么没有?有的呢,晚上还有狼从山里跑下来偷鸡吃。” “这里的狼都聪明得紧,每次来之前还会先侦查一番呢。” “就跟你身边的这只狗差不多大。” 常小小看向脚旁的头狼,踢了踢它,“赶紧重振狼风啊,别总跟狗待一块儿,搞得狗里狗气的。”别人都认不出它是狼了。 头狼懒得于理她,只顾着埋头啃食,趴在地上,猛一看好像吹气似地又胖了两圈。 山里的气温比外面的低些,体感凉爽,再加上月朗星稀,大家兴致极好地边吃边聊,一直闹腾到后半夜方散。 次日清晨,常小小起床推开窗户往外看,便见女人们已经在溪水边说笑着洗衣、晾晒。 她不禁感叹,“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啊!” 常小小洗漱完后,又去隔壁找自己娘亲和周婶子,却发现屋里没人,“我娘呢?” 路过的村妇闻言,指着不远处的木屋道:“那边是公厨,想是去吃早饭了,今天有杂粮粥、咸菜和菜包子。” “谢谢婶子!”常小小跑了过去,见公厨内有不少人还在吃饭,大家吃多少舀多少,并不浪费。 “常姑娘,拿碗自己盛啊。”果然人是一回生、二回熟,不过相处一晚,大家便都熟识了。 “我拿包子就好,麻烦问下有没有看到我娘和周婶?” “她们刚走,你这会儿出去兴许能见到。” 常小小谢过后,啃着包子出门,这个地方除了谷口能出入,其它地方全封闭,想失踪也难。 她倒不是很担心,索性边走边逛,远处传来朗朗读书声,她循声而去,果真是一座书院。 此处很像她曾旁听过的山村小私塾,常小小心痒难耐,悄悄摸了过去,果见许多小娃娃正摇头晃脑地读三字经呢。 有小朋友滥竽充数,只张嘴不出声,被夫子发现后,喝令伸出左手,被打了两戒尺。 看着小娃娃委屈地抹眼泪,常小小不禁乐出声,夫子的视线冷冷地扫过来,吓得她脖子一缩,赶紧离开,如今尊师重道,谁敢惹夫子生气啊。 “常姑娘!” 常小小听到有人喊,回头一看,原来是柳帮主和吴军师联袂而来,“两位好,有日子没见,你们的伤怎么样?” 柳帮主笑道:“托姑娘的福,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诏狱的刑罚确实让人生不如死,好在村里的军医技术精湛,还有细心村民护理,伤口恢复挺快。 吴军师摇摇扇子,“晋王正到处找你呢,咱们一块儿过去吧。” “找我做甚?”常小小心下疑惑,但还是与他们一起往前走,顺便聊一些京城趣事。 待三人来到忠义堂,里面已有不少人就坐,常小小知他们定然是商议要事,她一个外人实在不便参与,正欲离开。 “欸,小小你也坐啊?”晋王赶紧冲她招手,又忙对众人介绍,“常姑娘不是外人,她既是我的救命恩人,亦是合作伙伴。” 事实上,裴一早从龙重四、柳帮主嘴里得知了常小小的存在,当下起身移了一个座位,“常姑娘请上坐。” 没一会儿人员到齐,裴一看向晋王,“殿下,咱们下一步怎么做?” 第87章 清君侧 这也是常小小关心的问题,别看着朝廷贪官污吏多,国库空虚,看着随时大厦将崩的架势,但晋王想要登基的可能性并不高。 首先两千名精兵怎么用?是暗中刺杀,还是正面硬抗? 两千人听着虽多,但他们的对手可不是普通人,不说拱卫皇宫的禁军有多少人了,单就宫里侍候皇帝的太监都有数万之众。 晋王看着在座众人,缓缓道:“如今流民甚多,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机会,我打算先打造兵器,储备粮草,做好万全准备。” 养兵果然很费银子,如今两千名士兵动都还没动呢,大把银子就得先花出去。 裴一点点头,“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村里的存粮暂时还能供应到秋季,若是再想招兵买马,这点粮食就不够看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们倒是可以劫富济贫,但这样做与一般劫匪又有什么区别。 裴家军是帮助晋王登基,而不是给殿下拉仇恨的,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柳帮主站起身向众人拱手,“我们青盐帮经营私盐多年,获利颇丰,愿意提供银钱资助,为殿下购买铁器和粮草。” 柳帮主早就和晋王达成合作,本来他暗中发发小财,以后当个富家翁即可,可用他自己的话说:“钱不钱的不重要,咱就爱折腾,。” 这次只不过给大家交个底,以安军心,裴一等人果然高兴,古往今来,改朝换代的事,若没有私盐贩子参与,总感觉不完整。 而常小小就更大方了,她直接交底,“前阵子托船老大去买粮,本来还发愁放哪儿,不如索性就交给你们了,另外还有……” 她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银票,拍在茶几上,“这些就全当军费了吧,呃~我娘应该没意见。” 在场众人本来对于她坐上座还有些疑虑,但在金钱的攻势,彻底倒戈,怪不得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竟是晋王的首席合作伙伴呢,有钱真大气。 “欸~等等……”常小小想起这些可是她全部身家,便又抽了一张出来,“我还得留点本钱做生意呢。” 裴一恭敬地问道:“不知常姑娘是做何营生?”啥生意竟然比做私盐更赚得多,他非常心动,不介意成为常小小的商业对手。 “你们不是知道了吗?”常小小想了想,昨晚明明已经出过风头了,“哦,我杀猪的!” 众人心下大惊,怪不得人人都往京城跑,不愧是天子脚下,到处都是有钱人,开家肉铺居然都能发财。 裴一热切地看着晋王,“殿下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你没有,”晋王都能看到他双眼迸发的金光,显然是被银票刺激得不轻。 晋王对众人解释,“这笔钱是用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攒下的,是常姑娘的棺材本。” 谁家的棺材本要这么多银子啊,就是用来修皇陵都够了吧,而且那么年轻就攒下棺材本,太有远见啦。 众人齐齐拱手道谢,常小小摆摆手,“大伙别客气,我赚银子还算容易。” 她想了想便决定将下次发财机会订在林丞相家,好歹父女一场,也用不着太生分。 吴军师待大家安静后,摇着扇子抛出一个问题,“不知殿下可想好以何名义出兵?” 这也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严格说来,他们可是朝廷的作乱分子,而且晋王的身份已经是庶民,根本没办法争夺皇位,他们需要一个合理的口号,做到师出有名, 晋王冷冷道:“清君侧。” 虽然这一切都明明是皇上的错,但如今以孝治国,他再怎么样也不能杀父弑君,不如将矛头对准林贵妃、林丞相。 吴军师缓缓点头:“内有奸妃,媚惑君王,外有奸相,鱼肉百姓,正是为民除害、维护朝纲之举,好,那便清君侧。” 接着众人商议了行动宗旨,确定发展方向,强调了纪律问题,不许掠夺百姓物资、不可随意杀人放火等等。 毕竟他们的目标远大,不像山外的流匪那般,只顾着眼前的生存。 晋王对众人道:“另外兵农合一,积极屯田,尽量自给自足,解决后顾之忧。” 这点也获得全体人员同意,待一切细节敲定,天色都已渐黑,常小小和晋王最后走出忠义堂。 “”小小,咱们以后的处境更为危险了,你怕不怕?” 常小小一脸懵逼,“危险啥?”她是按时交税的良民好不好。 国家年年水旱灾难那么多,村落间都常常聚众作乱,朝廷才没有那么多心思管呢,只要百姓按时交税,哪怕打破头都没人管。 “放心吧,刚开始肯定没人找麻烦,等到朝廷注意到咱们的时候,已经势不可挡了,”常小小知他肩头压力巨大,安慰道:“不用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晋王欣慰地拍拍她的脑袋,“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搞什么鬼,没大没小的,头发都乱了。”常小小白了他一眼。 次日,谷中便立了一杆大旗,上有“清君侧”三字,常小小围着杆子转了两圈,“昨天才定下的,怎么今天就做好了?” 裴一媳妇打着哈欠,“咱们几个针线好的,一晚没睡,才赶在天明前绣好,怎么样?好看吗?” 常小小夸赞道:“好看,幸好字少,若是按前朝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怕不是得绣上十天半个月的。” “呃~常姑娘看事物的角度,果真与众不同。” 常小小见大家好像都很忙似的,唯有自己比较闲,就连娘亲也跟着周婶子去摘野菜。 她吹了一声口哨,“旺财,你在哪儿呢?” 不一会儿,头狼从山里飞跑而来,在她身前才堪堪刹住脚,只不过它模样比较惨,耳朵被咬缺了一块,尾巴毛也秃了。 常小小目眦欲裂,“谁干的?” 头狼臊眉耷眼的,没有了以前的威风,它摇摇尾巴,冲着大山嗷嗷了两嗓子。 “你该不会是被本地狼给咬了吧?”常小小反正也无事,便道:“走,我给你报仇去。”头狼立刻摇着尾巴跟上。 当常小小返身回屋取了刀,闻讯而来晋王拦住她,“你这是去干吗?” “闲得无聊,去替旺财报仇。” “太危险了,”晋王一指龙重四,“带上他!我也好放心。” 龙重四:“……”不是说很危险吗?我去也很危险啊。 常小小倒是答应得挺干脆,“行,多个帮手也好!” 龙重四急了,“殿下,你身边不能没有人啊。” “没事,我这边还有十七他们呢,你呢以后就跟在常姑娘身边,保护好她啊。” 第88章 运粮 常小小带着刀,龙重四背着弓,跟着头狼往山里钻。 “常姑娘,你为啥给它取名叫旺财啊?” 龙重四倒也不是无话找话,在山里走路,有时候没动静,也得整出些动静声响来,唱歌和说话都算不错的方式,主要目的就是吓走一些猛兽毒虫。 “这名也不是我取的,在京城养的狗大多叫这名,有的甚至没名,嘬嘬几声就来了。” 龙重四歇了一口气,看着前方还在赶路的头狼道:“这名好!旺家,以后我也养几只,就叫旺财一号、旺财二号……” 常小小轻轻松松越过他,“赶紧走吧。”头狼的崽子都早已被人预定完了。 走不多时,就听到狼嚎声,头狼跑得更快了,常小小忙跳跃着跟上,龙重四在后面急得大喊,“常姑娘,等等我!” “你不是最厉害的侍卫吗?怎么看着有点弱啊!” 龙重四狡辩道:“我这不是受伤了嘛。”他趁机坐到地上歇口气,可再抬头哪里还看到常小小的影子。 龙重四捶着腿不由叹道:“殿下啊,你让我保护常姑娘,我觉得这个任务有点难。”好在狼嚎声就在前面,他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远远便见着头狼和常小小和一群狼站在一块儿,他正奇怪着呢,怎么仇敌变战友了?便见对面不远竟立着一头吊额金睛大老虎。 龙重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命休矣!” 常小小现在明白了,原来头狼是想通过杀虎加入狼群,这也不怪它,谁叫本地头狼竟是母狼呢,果然是见色望友的家伙。 她耐心地劝头狼,“旺财啊,我们还是撤退吧,京城还有那么多好狗在等着你呢。” 怎么可能因为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或是因为一头狼,而放弃全京城的狗。 头狼跟她在一起时间久了,好像能听懂话,当下第一个扑向老虎,看得出来,它可能是真不喜欢狗。 老虎本来懒得多看它一眼,不过是盘小菜送上门来,但谁知其它狼就跟发了疯似地扑了过来,老虎也不得不抖着身子应战。 常小小握紧手里的刀也跟着冲过去,龙重四赶紧拉弓搭箭,来来回回瞄准老虎的眼睛。 可是这会儿正狼虎大战,早已乱成一锅粥,他担心会误伤常小小,来回蹦跶着找合适的射箭角度。 常小小曾跟头狼配合杀过熊,一个负责袭扰,一个专挑弱点下手,配合得天衣无缝,但显然本地狼群没见过这种大场面,该一哄而上的时候,反而吓得连连后退。 一时间险象环生,幸而龙重四终于瞅准机会,射中了老虎的眼睛。 愤怒的虎啸声过后,老虎吃痛之下调头往深山跑去,狼群跟着追下去,常小小自然不甘落后。 龙重四气得跺脚,“她怎么跑了?她怎么又跑了?” 当他顺着血迹,气喘吁吁地赶到时,老虎已倒卧在地,一群狼正围着常小小呢。 “常姑娘,你没事吧?” 常小小出声制止,“你别过来,它们要开饭啦!” 只不过狼群有狼群的规矩,第一口必须头狼先吃,而刚刚她杀虎的英姿已经彻底折服了群狼,所以,常小小割下一块虎肉,生吃过后,其它狼才上去啃食。 “唉~可惜了一张上好的虎皮。”常小小瘫坐在大石上,若是硝制过,就可以给娘做一件虎皮袄了。 “是可惜了!”龙重四问道:“我这会去割点肉,会不会被它们咬死?” “你可以试试看。” 龙重四急得直踮脚探头望去,看他模样,莫非是需要虎肉当药引,常小小忍不住问道:“算了,我去给你割!” “谢谢常姑娘,我只要虎鞭,麻烦你了!” 常小小:“……” “那玩意泡酒好,大补啊!” 经此一役,狼群再没下山霍霍牲畜,同时头狼总算有了正牌女友,天天小两口就在谷内撒欢着到处跑。 这天清晨,山谷内大家都在忙着套马车,常小小见状问道:“这么多车要去哪里?” 晋王给车套上缰绳,“前日青盐帮的人回报,船老大从南方运来的粮食已经到了,要不,你也跟着过去吧,毕竟你才是货主。” 林老大虽然是青盐帮的人,但这次购买的粮食,可全是常小小掏的银子,怕是船老大不见正主,不给粮。 “也好,我反正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一块儿去吧。” 长长的马车队从谷口驶出,前往京郊野狐渡,路上有大量搭伴结伙的流民正往京城而去。 晋王忧心道:“这般大规模的流民潮,朝廷肯定要开仓放粮了。” 之前施粥都是民间自发行为,但这一行为属于收买人心,所以皇上才会看林丞相不顺眼。 但当难民越来越多时,官府就得出面开仓放粮,由专人进行管理登记,为免争抢,单双日还得按性别分开领粮。 没有条件做饭的难民,可以凭条子、牌子去官府设的粥厂领粥,而且这救命粥还有标准,至少要插筷不倒,保证难民能吃到粮食,而不是喝个水饱。 由于难民太多,路上时不时地发生拥堵,有些是全村逃难时,行李过多以致堵塞路面,而有些却是因劫匪抢夺物资,导致人员拥堵。 可不管流民多么作乱,劫匪看到马匹有多眼热,都没人敢上来骚扰这支武力强劲的车队。 途中驻扎休息,为了防止有人暗中偷袭,裴一安排士兵轮班值夜,一切都是按照军队标准来,有人在前哨探,有人在后押阵。 终于来到野狐渡,常小小这才知道为何船老大选在此处停船,原来此地较为偏僻,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同时也可少交一部分税银。 “你们总算来了,我可等了好几日。” “辛苦了,路上流民太多,耽误了些时间。”常小小看船吃水很深,便知拉了不少货。 船老大皱眉道:“我走之前,虽也听说有些流民,但却不知竟有这么严重,而且……” 常小小打趣他,“老大,你怎么也学会卖关子了?” 船老大叹气,“也不知是不是流年不利,这次我去南方买粮,瞧着天气也不太好,听说开春后雨水就少,怕是要闹旱灾。” 他听庄稼老把式说过,这种情况每隔几十年就有一次,上回还是从北方调粮才得以解决饥荒,可若是北方也是如此情况,南方百姓怕是难了。 常小小顿觉不妙,从她不多的生活经验来看,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简直是人间至理。 待在渡口安排人员卸货之时,晋王请了船老大、裴一等人到岸边酒馆稍坐。 席间,船老大把自己所见所闻告诉众人,对于明年缺粮一事略有些担心。 常小小曾见过农民种庄稼,老天爷稍稍不赏脸,就能让农民一年的辛苦白费,收成不好的时候,山里就不清静,时常有人进山挖草根。 “要不,再买些粮回来,不能让大伙饿着肚子干活。” 船老大摇摇头,“不能在南方买粮,百姓若是卖了口粮,可怎么熬?” 常小小疑惑道:“那去哪儿买粮?” 第89章 灾民拦路 古往今来,王朝更迭,其本质就是一部灾难史。 在应对大灾大难方面,各朝各代都有很完备的赈济、救灾方式,某一区域的小灾小难,可以从没受灾的地区调粮救济。 或是将受灾群众迁移到人口较少的区域,重新开荒定居。 这么多年下来,这片大陆的民族早已经形成了一种互帮互助、同舟共济的文化理念。 就拿这次决堤来说,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金沙河本来就有“三年一决堤,百年一改道”的说法。 只要朝廷处理得当,妥善安置灾民,提供口粮,再减免一两年赋税,勤劳、擅于忍耐的百姓,不用多久,就又能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新家园。 晋王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画图,“朝廷的主要产粮地在南方,那里的水稻一年两熟,可若是再往南,水稻甚至可以一年三熟……” 以前他在户部挂职的时候,曾了解负责对外贸易的市舶司规定出番邦的船只,只许带少量粮食出去,返程时,每船必须装够定额粮食带回。 海外番邦得益于炎热气候,根本不缺粮食,他对船老大道:“咱们不如在海外买粮。” 船老大面有难色,“内陆江河行船,可与海上航运不一样,大海潮起潮落,还有猛烈的信风,那可真是九死一生啊。” 老话常说欺山莫欺水,而大海啊视野范围内全是水啊,万一掉海,很难再游回岸边。 常小小疑惑地看着他,“大叔莫不是怕了?” 船老大心下虽有些胆怯,但还强装镇定,梗着脖子道:“不是怕,只是海船与河船到底不一样,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吴军师摇着扇子,缓缓道:“岭南地区常有船主出租海船,水手和船长都可以雇当地熟手。” 当然也可以和其他商人共同拼一艘船,风险肯定有,但人为财死,在巨大利润面前,谁都是金钱的奴隶。 雇人操作还行,若是有熟悉海况的人带着,安全系数更高,但想想一望无际的海面,船老大犹豫再三,还是摇头拒绝。 ”别忙着拒绝啊!“常小小怂恿道:”要不问问老爷再决定?” 船老大一想也对,“那你们稍等,我请示下老爷。” 裴一左右转头看了一眼,“贵兄的姥爷在哪儿呢,何不请他老人家来此一聚。” “自然无处不在。”船老大从怀里掏出小巧的贝质筊杯,握在手中用家乡话不停地说祷词,众人听不懂,俱都屏息静气地看着他操作。 小筊杯看着好像没满月的样子,但圣物不论大小,只要在庙前受过供奉,能与神明有效沟通就成。 不多时船老大拜了三拜,神情肃穆地将手上筊杯往上一抛,落地时,大家俱都盯睛细看,一阳一阴,“这就是圣杯吗?” “是呢!” 船老大连续掷了三次,次次都是圣杯,他又拜谢了老天爷后,方转头对众人笑道:“老爷同意了,想来番外肯定有泼天富贵在等着呢。” 这种玄之又玄,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大伙虽无法理解,但还是大受震撼,明明船老大刚才还一脸抗拒呢,现在恨不得立刻连饭都不吃,就要立即起身赶往岭南。 晋王招呼众人,“先吃饭,先吃饭。”不管怎么样,吃饭最重要,赚钱的事先往后捎捎再说。 如此到了次日一早,粮食已经全用马车装好,裴一心疼地抚摸着老伙计的脖子,“辛苦你了,回去给你好好补一补。” 这马跟着裴一出生入死很多年,原本应该在战场上拼命的,如今却沦落到了拉货的地步,可把裴一心疼坏了。 晋王将一叠银票交与船老大,“听说我国瓷器、丝绸、茶叶,在海外番邦极为畅销,你且拿这些做本,若是获利就地购粮运回来。” 事实上若非朝廷有明令要求,很多船主情愿运回一些宝石、香料、象牙等物,毕竟船的容量有限,要尽可能地在有限的空间内,运回更多高价值的商品,谁耐烦运送易腐坏的粮食回来。 船老大提醒道:“海上环境咸湿,我尽量从最近港口返程,不过海上不比运河,没有纤夫,只能趁着夏季信风北吹时返航。” 果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旱鸭子,却不清楚海运与漕运之不同。 晋王拍拍他的肩,“那就辛苦你了。” “殿下不怕我把银子卷跑了吗?”船老大将银票揣进怀里,促狭着挤着眼睛问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只为区区一些银子便弃了大义,想必海神娘娘也会不悦。” 船老大脸色一变,其实面对这么多银子,他不是不心动,但一想到满天神佛,心底的恶念立马就蔫了,“殿下放心,且静候佳音便是。” 双方挥别后,船老大扬帆启航一路往南,而满载着粮食的车队,则沿原路返回裴家村。 刚开始还好,由于京城附近的卫所士兵,拦住了大部分流民,第一日的行程倒也算平静。 可次日后,路上的难民越来越多,不少灾民本以为能到京城地界混口饭吃,却没料到,连京城的城墙都看不到,早有官兵将他们拦住。 出门不易,不少灾民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每日只靠着摘野菜、挖草根过活。 晋王的车队一出现,灾民便一拥而上围着马车讨要吃食,柳帮主走南闯北对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对众人交待道:“不许给!否则尝到甜头,就更走不了。” 大发善心也要看看场合,这里流民遍地,一旦车队被围住,想要脱身,怕是得要付出血的代价。 裴一命令所有士兵抄刀警戒,以免有贼人混在其中抢夺。 灾民果真怕了,纷纷让开道,可人一旦饿极了,鼻子就特别灵,有人闻到板车上粮食的清香味,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是粮食!” 这句话就像捅了马蜂窝,原本已经离开的灾民,再一次围了上来。 “快走!”裴一带着士兵护在车队左右,流民们拦住马车,跪地乞求,“行行好吧,给一袋活命的粮食吧。” “给口吃的吧,娃娃快要饿死了!” "我饿啊!" 灾民也是人,若是求不来粮食,怕是就要立马上手抢,裴一见情况有变,忙问晋王,“殿下,怎么办?” 若是再不给粮食,这么多人一齐冲上来,怕是很难拦得住,而且后面听到消息的人,正在往这边源源不断赶来。 晋王果断道:“留下一车粮食给他们,其它车先走。”也算是断臂求生吧。 “好!”裴一得了吩咐,便要立刻传令下去。 “等等,”常小小拦住裴一,对晋王道:“树的影,人的名,做好事不留名,岂不是白忙?” “你的意思是?” “前朝流民都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但咱们不是流民,殿下,该树起你的大旗了!” 裴一当即抱拳道:“殿下,不如趁此机会招兵。” “好!”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也代表着原本隐匿在民间的晋王,正式回归到大众视线内。 第90章 发粮 清君侧的大旗还立在裴家村,没有带过来,裴一只能用木炭,在白布上写下龙飞凤舞的“晋王”二字。 当旗帜插在马车上那刻,所有灾民都以为是朝廷赶来赈灾,纷纷跪地山呼,“晋王殿下千岁!” 晋王站在车队前,对众灾民道:“乡亲们受苦了,本王截留一车粮食,诸位可排好队,每人暂且领上一升,待后续赈灾粮就能发下来。” 人快被淹死前,眼前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是救命的。 一升粮食虽少,但熬稀粥之时,再加上些野菜,也能顶上几日,灾民感激涕零,很快自觉地排好队。 裴一留下一部分士兵发粮,柳帮主则带着其他人和马车先行离开。 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人群,裴一劝道:“殿下,这里太危险,不如你还是先走吧!” 晋王摇摇头,“既然我已经站出来了,断没有退缩的道理。” “那常姑娘,你怎么也不走?” “我来帮忙发粮的。”士兵还要维持秩序,哪有足够人手发粮,她好歹能帮上忙。 人多力量大,晋王和常小小两人帮着发放粮食,流民生怕有人插队,挤挤挨挨地贴着往前移动,此时若有人捣乱,想必不用裴一等人出手,也会被愤怒的灾民揍死。 匆忙间灾民没来得及拿碗盆,便纷纷脱下衣服装粮食。 平民百姓哪里见过晋王真面目,也不关心朝廷政事,他们只知道眼前这个面目和善的是晋王,能让大伙又多活几天,领了粮食后,都由衷地鞠躬道谢。 到手的粮食虽少,但至少代表着希望,说明朝廷没忘记正在受苦的灾民,或许真如晋王所说,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地赈灾粮送来。 裴一命裴忠、裴义两人保护晋王,自己则在灾民中挑选身体底子不错的年轻青壮,挨个问他们愿不愿意加入晋王麾下。 大多数人拖家带口的,自然不愿意,还指望着朝廷能将他们安顿下来,继续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但也有人见裴一身强体壮的,便问他们是禁军吗?不是说禁军挑选人的标准很高吗?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好像不够格。 “不是禁军,是晋王招募的私军,一样按月给银米。” 一听说是私军,而非官军,又劝退了一部分人,但还有一些光棍汉,拍着胸脯道:“只要跟着晋王有饭吃,给谁当兵不是当呢?” “愿为晋王鞍前马后效力!” 裴一将招募来的士兵领走,却有一少年拦住他,“将军,我也想加入!” 裴一看他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便道:“我们是招募士兵,不是招奶娃娃,会死人的。” 当兵虽然可以保证吃穿,但却要上阵杀敌,甚至要拼死肉搏,刀刀见血,这么残酷的事,自然得让孩子们离得远远的。 可少爷拽着他的衣服不放,“别看我现在瘦,以后会长得又高又壮的,照样上阵杀敌。” “你爹娘呢,他们不会同意的,还是回去和家人好好过日子吧。” 少年眼眶立马红了,“他们不在了,房子被冲走了,地也没了……” 原来决堤那几日,正值春汛,堤坝未曾加固,上游河水猛涨,导致出现管涌,张贵的父母听说出现险情,和大多数人一样,准备撤往别处。 但决堤来得太突然,当急切的锣声响起时,他们只来得将一双儿女放进木澡盆中,就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 张贵同样被水卷走,但运气好,澡盆正被两棵大树牢牢卡在中间。 待到水势平缓后,视野所及皆是黄泥汤一般的浑浊水面,其上飘浮着的大量杂物、人及牲畜的尸体。 裴一听得心里不由一软,“当兵实在危险,若你们兄妹实在无处可去,不如找户殷实人家自卖自身,也好过这样流浪。” 虽然以后是贱藉,但吃饭不成问题,若是得主家赏识,以后放还卖身契也不是不可能。 张贵黯然地摇摇头,“倒是有几户人家看中小妹,只是我找人打听过,他们有的是窑子里的,还有一户人家苛待下人,都不是好去处。 乱世人命如草芥,几斤杂粮就能换一名漂亮的黄花大闺女,很多外地人听说哪哪遭灾,就跟闻着味的苍蝇一般,用最少的钱,不拘男女,将漂亮些的孩子买走。 有些父母虽然不忍心,但人长着一张嘴是要吃饭的,为了孩子能活命,也只能含泪让人领走。 “我能洗衣服、能烧火!”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亦拽着裴一的衣服,脆生生说道。 张贵搂着孩子央求道:“这是我的妹妹---张妙,我们不白吃王爷的饭,肯定能干活的。” 裴一有些犹豫,小女孩瘦得脸都没有巴掌大,但脏兮兮的脸上却有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那你们等下,我去问问。” 他来到常小小身边,趁着间隙问道:“常姑娘,你要丫环吗?” “丫环?干啥用?”常小小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裴一想了想道:“可以帮着伺候你娘啊,还能帮着洗衣服啥的,挺划算的,只要管口饭吃就成。” 常小小手里忙着跟人发粮,心下却想到自己娘亲,时不时地就会乱跑,仅靠着周婶子一人,有时候确实顾不过来,“那行,只要人勤快、肯干就成。” 裴一回去将好消息告诉兄妹两人,正式将他们招入至裴家军中。 很快一车粮食全部发完,可还有好些得到消息的灾民,正往这边赶来,晋王向灾民喊道:“朝廷不会忘记大伙,请耐心等待些时日,很快就会开仓放粮了。” “殿下仁厚啊,日后登基,定然是一代明君。”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过在山呼海啸中,也有不一样的声音,有穿长衫的人微皱眉头,“我怎么记得晋王被贬为庶人了?” 旁人的灾民纷纷出声道:“那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天家亲父子,就算被贬,照样可以起复啊。” “不管怎么样,能在这种时刻出来赈灾的王爷,就是好王爷。” “王爷都来了,皇上肯定想着我们呢,等救济粮下来,我们大伙就有救了。” 百姓纷纷主动让开一条路来,裴一在前打头,带着晋王、还有新兵们离开此地。 常小小坐在板车后面揉着酸痛的肩背,虽说发粮没啥技术含量,但一直低头舀米,肌肉还真有些酸痛。 “姐姐,我帮你捶捶吧。” 常小小低头看到一张干净的可爱笑脸,惊疑不已:怎么马车里会出现这么可爱的孩子,是不是孩子贪玩走失了? “你谁啊,怎么在这里?” “小的叫张妙,是主子的丫环喔。” 第91章 合作愉快 常小小看着小不点眨吧眨吧水灵灵大眼睛,顿觉有些恶寒。 即便是在狼群里,幼狼也不需要担负养家重担,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会主动伺候,未免太反人性。 她应该在田野摘花、在小河摸鱼,亦或是在学堂读书,但就不应该一脸讨好地看向主人,她又不是狗。 “不用,你去玩吧!” 张妙见她不似生气的模样,这才乖乖地抱着腿缩在角落,一副等着主人召唤的模样。 待到晚间,终于追上了驻扎在路边的车队之后,常小小得空问裴一,“裴将军,你咋送个娃娃给我当丫环?”到底谁伺候谁? 她还以为怎么也得有个十几岁,至少有个大人模样才是,没想到却是个萝卜头。 这么点点大,若是遇到发疯的老娘,哪里制得住? 裴一挠挠头,“这个嘛,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很多像她差不多大的,早早都会独当一面了。” 农村哪家生孩子不是五六个、七八个的生,锅里多放一瓢水就能养活孩子,这些孩子自打会走路,就跟着大孩子们上山摘果子、下河摸鱼、上树偷鸟蛋,捡着啥吃啥。 主打一个原始回归,适者生存,侥幸能活下来的孩子个顶个皮实。 “可也太小了,不能退货吗?” 裴一很光棍地摊手,“买定离手,概不退换。” “主子,我端了水,你先洗洗脚再睡吧。” 夭寿喽,这么小的孩子为端一盆水,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常小小叹口气,接过木盆,牵着她的手回到车上,“脚先不忙洗,我给你换套衣服,别冻感冒了,免得还要花银子请大夫看病。” 常小小将自己的上衣给她裹上,除了袖子拖到地,正好可以当长袍穿,挽好袖口后,摸了摸她枯黄的头发,“回去后,先去学堂读书,长大点再来伺候。” “主子,你不会是赶我走吧,我会乖乖听话的。” “快别叫主子了,感觉老了好多,你叫我常姐姐就好,以后呢,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就很开心了。” 张妙恍然大悟,“主子,那学习就是工作是吧?” “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 常小小将她安顿后,另一边跟着裴一训练的张贵,远远看到这一幕,终于松了口气,看来新主家不是恋童的老色批,也不会苛待下人,而后他便放心地跟着新兵努力学习列阵。 夜已深时,除了值夜士兵,大部分人都已睡下,而晋王则在帐内召集了几人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这次人数还少,可以带到谷内生活,但以后来投的人会越来越多,估计就容不下了。” 原来晋王担忧的是这个啊,裴一笑道:“殿下不必多虑,谷外还有大片荒地,可以安排屯垦开荒。” 反正士兵大部分都是苦出身,前期开荒可能是得吃点苦头,但只要人有精气神、有奔头,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没有房子,大伙可以砍树建房;没有水喝,自行挖井;没有肉吃,那就圈地养猪。 可以说除了缺盐外,一切都能自给自足,而有柳帮主在此,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盐。 谈论起未来,大家都有无数创意点子,就连开荒种什么,都提前想好了。 常小小听得津津有味,但想想,好像还是缺了点东西,“有人的地方,肯定有矛盾,谁来主持公道?” “呃……” 众人齐齐看向晋王,若是裴家村有问题,都不用晋王出手,裴一顺手就能解决,可当投奔的人越来越多时,这就涉及到非常严肃的问题---开府建衙。 只有主管当地军政的人,才有资格主持所有庶务,小到偷偷摸摸,大到应敌对策,都需要他来负责。 当然开府建衙之后,这个不被朝廷认可的伪政权,必然会招致最严厉的打击。 “那就建个晋王府!”晋王笑笑,“当然现在条件艰苦,随便用搭个草棚子就行,烧了也不心疼。” “殿下放心,我等誓死保护你的安全。” 他们不是没有组织结构的流民,而是清君侧的正义之师,处事讲究公开、公平、公正,虽然暂时看着是个草台班子,但一切都有法可依。 车队次日继续上路,这回又舍了一车粮食,带回了更多新兵。 当这些新兵来到山谷的裴家村时,俱都大喜过望,这地方好啊,有房住、有地种,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吧。 可这种好日子没过上几天,裴一便拉着他们来到城外开荒。 看着人高的野草,还有无处不在的碎石,新兵们一脸绝望,“那晚上咱们住哪儿呀?” 裴一指着广袤的荒野,“这两日天当被,地当席先对付着,咱们这么多兄弟,用不了几天就能建好房子,还怕没地方住吗?” 原本的裴家军没有任何怨言,当裴一下令后,就立马开始分工合作,割草的割草,砍树的砍树,这些活计以前都是做惯了的,现在做起来,更是轻车熟路。 原本还打算逃跑的新兵,在他们的感染下,决定先观望两天再说。 看着地面正在一点点变平整,新兵们的成就感爆棚,而当忙得一身大汗淋漓的他们,回到临时营地时,冒着热气的饭菜,早已准备妥当。 饭不是清汤寡水的稀粥,而是实打实的大白米饭,这种饭也就在农忙和过年节时,才能奢侈地吃上两顿,平时哪里舍得吃。 至于菜也不错,有荤有素,而且重油、重盐,这样的饭菜吃下去,全身都有力气,干起活来都利索。 “可以啊,若是每天都是这样的伙食,再辛苦也值得啊。” “哈哈,暴露了自己是吃货的本性吧?” “你不是吗?我看你吃得也不少啊。” “只要每天能吃饱饭,累点就累点。” “就是啊!吃饱了才有力气嘛。” 大家纷纷打趣着,有付出有收获,劳动的意义正是在于此,一起流过汗,又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同袍泽兄弟,感情自然深厚,根本就没人想要离开。 不过短短几天,新的军营便建好,接下来便是立马开荒种地,先清醒掉杂草的根系,再种些黄豆类的作物养地,用上几年功夫,一步步地将荒地变良田。 晋王看到军营的雏形,心下激动地对常小小道:“还记得以前我们定下的复仇大计吗?” “记得呢。” 那个时候,他们一个是被贬成庶人的晋王,一个是带着疯娘在山里艰难生活的野姑娘。 两人因为一个共同目标而走到一起,如今复仇计划的第一步终于完成,又怎么能不激动呢。 “接下来就是发展壮大,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会越来越多的。” “嗯~”晋王偏头看向常小小,小心中带着一丝期盼问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当然,咱们可是合作关系。” 晋王想了想笑道:“也对,咱们合作得很愉快。” 此时,一骑飞驰而来,来人翻身下马,“报殿下,密州城知府下令关闭城门,禁止流民入城。” 第92章 赚开城门 流民的第一目的地通常都是邻近的大城,只因城里有粮仓,还有士兵保护,人身安全有保障。 其次便是人迹罕至的山林地带,大山人少僻静,只要勤快点,便能靠山吃山活下来,最关键的是没有官府过来收税。 挨饿很可怕,饿得极致,真得能让人发疯,饥饿的胃就像黑洞似的,吞噬掉仅剩的理智,易子而食不是轻飘飘的四个字,而是在绝望时,最后不得不为之的手段。 有些人会吃人,有些人会被吃,谁也不想当后者,流民怕挨饿,便只能往城里逃去。 城里的官仓,大户人家的私仓,还有各大粮商,其实还有不少存粮,但那些粮食都是保命、赚钱用的,谁会傻乎乎地全拿出来给平民百姓白吃? 刚开始时,城里大户还会响应官府要求,积极在城外开设粥棚,但随着灾民越来越多,有再多的存粮,也不够食的,更何况粮食得留着给城里军民所用。 密州知府虽已向朝廷寻求救济,奈何此次决堤导致下游受灾面积过大,各州县都嚷着要救济,朝廷调拨的银米有限,只得开展自救。 饥饿的灾民开始推搡守城士兵,冲闯关卡,密州城知府见势不好,便下令关闭城门,将灾民拦在城外,同时派兵镇压敢于反抗的刁民。 山谷裴家村内,得到情服的晋王打算趁机收拢灾民,青壮男子征为兵丁,而老弱妇孺留守后方,负责后勤。 吴军师摇着扇子看向众人,“据我所知,密州城知府亦曾发文,让城内大户捐出银米,应对灾情,后来又提出以钱买粮,但种种措施皆不得力,城内人人存粮自保。” 当然这也不怪大户人家自私,毕竟他们不是粮商,花大笔银子买来粮食,是为了让族人不至于挨饿,并非牟利。 其实流民问题解决起来也并不难,只要开仓放粮,允许百姓自行开荒,并重新登记造册,减免两三年的赋税、徭役即可。 可问题是,灾民手里的土地大部分都是豪门望族的,他们将地租给百姓,定下租金,这部分怎么可能说免就免。 地里的庄稼是没了,可地不是还是在吗?已经说好的租金怎么能免除,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而且免除赋税、徭役的话,朝廷一旦没钱、没人,拿什么镇守边疆,谁来修城墙、挖河道? 裴一闻言心痒难耐,抱拳道:“末将愿意带兵前去拿下密州城。” 众人皆震惊地看向裴一,他们是知道裴家军的厉害,但应该不至于这么厉害吧,那可是一座有着完善防守设施的城池。 晋王摆了摆手,“我们兵力不足,密州城高墙厚,实在难以攻下,此计不行。” “可城里有粮食啊!”裴一还是舍不得城内的物资,现在全军在开荒,体力耗费巨大,饭量惊人,他不死心道:“我们可以从城下挖地道,暗中潜入进去。” 以前他们跟在裴大将军作战时,这一招没少用,兵不厌诈,有时候为使计策成功,还会从正面进行佯攻掩护。 虽然有被城内守兵发现的危险,但只要挖通,轻则城墙倒塌,重则一举收回城池。 常小小也不赞成,“城池虽好,但城中居民所用之物,长期皆赖外界供给,就算夺下了,怕也守不了多久。” 城池太重要,朝廷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只要派兵围个一年半载,城民必会自开城门投降,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柳帮主来回看着众人,挠着脑袋不明所以道:“我怎么觉得你们说得都有理呢?” 众人齐齐看向他,柳帮主继续道:“裴兄想要城内粮食,常姑娘又不想要密州城,这不就结了吗?” “啥意思啊?”吴军师也是一脸懵逼地反问。 柳帮主清清喉咙,正经回道:“既然密州城不能强攻,为何不能智取呢?咱们赚开城门,抢了粮食就跑,岂不美哉。” 吴军师脱口而出,“哪有那么容易……等等,好像有办法……” 柳帮主傻乐不已,“是吧,我也觉得有搞头,你好好想个辙,咱们合计、合计。” 吴军师计上心来,对着众人如此这般地说了,大伙频频点头,“虽然细节不经考究,但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值得一试。” 没过几天,密州城外的灾民都在传说朝廷派了王爷在赈灾。 愿意离开此地的人,都可以进山开荒种地,还不收赋税,而且来了就先给口粮,保证有吃有喝。 一时间,城外围着的流民被吸引走了大半,密州知府在城头看得一清二楚,对旁人道:“莫不是朝廷当真派人来赈灾了吗?” “皇上爱民如子,这么严重的灾情,想来不会袖手旁观。” 爱民如子?密州知府自嘲地笑笑,他对儿子可不咋地,“算了,城里还有粮食,先别急着开城门,万一流民冲进来,可就大大不妙。” 又过了两天,流民又少了一些,此时一行长长的车队,旗帜鲜明地沿官道前进,正往密州城而来。 来者正是由裴一所带领的车队,他搭弓射箭,将一纸公文射向城楼,密州知府见他们都是禁军服饰,心想:这定是朝廷派军送来的赈灾粮。 “快,取下公文给本官看看!” 属下早已有人踩着梯子,从城楼柱子上拔箭、取下公文,密州知府打开一看,立马喜笑颜开,“果真是赈灾粮,快开城门迎接。” 车队进城门时,守城士兵还例行检查了一番,他用佩刀戳开最上层的米袋,澄黄的稻谷立马倾泄而下。 “将军远来辛苦,且去衙署用饭吧。”密州知府笑得脸都快烂了,粮食事小,但君恩深重啊。 裴一摆着架子道:“粮仓在哪,我且先把差事交接了,再来陪大人说话。” “好,我让人陪你去,”密州知府笑眯眯道:“今晚为将军接风洗尘,有清倌人哦,可一定要来啊。” 男人都一个德性,密州知府用这招,拉拢了不知道多少官员,还从未失败过呢。 裴一果然哈哈大笑,“行,一会儿忙完了,便来讨杯水酒喝。” 不多时本府同知,便将他们带到鼓楼西侧的常平仓,管理仓库的小吏听说要入库,立马就要去找民夫卸货。 “哪里需要那么麻烦?”裴一挥手,随车押送的士兵,立马步调一致,快速集合,一看就是正规禁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吏巴不得能偷懒,带着他们来到一处谷仓,“这里空了,正好存粮。” 裴一过来时大略看了看,按理应该满仓的库房,大多数都空着,“最近难民太多,仓库里也没多少粮食了啊。” “嗐~本来也没多少,各位先卸货,我一会儿来点数。”小吏忙退下去。 裴一见再无旁人,便对众士兵点点头,果断下令,“动手!” 第93章 卸货 车队进城时,守门士兵见车辙印甚深,不疑有他,毕竟谁会怀疑朝廷的赈灾粮会有假呢。 却不想送粮车队,只有外面一圈是粮食,里面都是空架子,挤坐了不少士兵。 当裴一下令时,外面的米袋被掀开,常小小和晋王等人钻了出来,“额滴娘,差点没憋死。” 士兵互相吆喝着,“大伙赶紧活动下身体,先把气血揉开。” “脚都麻了,嘶~真是又麻又痛。”血液循环不畅,导致的刺痛还真是酸爽。 晋王揉着腿关心地问常小小,“你怎么样?要不要按一按?” “还行,我先去搬货了。” 常小小和其它士兵重新把马车上的粮食归置好,然后便和大伙排成一道人墙,将原本仓库里的粮食快速搬上马车。 库吏听到里面的号子声,贼拉带感,想着天气挺热,还特地去街上买来一桶生津解渴的酸梅汤。 小吏提着桶喜滋滋地来到院内,见到人墙,一时之间有些懵逼,放下桶急着跑来,“错啦,错啦,让你们卸货呢。” 方向搞反了,这怎么搞得像在装货,迷路,他听说过,还没听说过有迷货的。 裴一对裴忠、裴义两人使了个眼色。 “兄弟,”裴忠搂着小吏的肩膀,“我们到一边喝喝汤,谈谈人生怎么样?” “好啊,”小吏讨好地笑笑,“不过,得给哥哥们说一声,货卸反了啊。” 裴义笑兮兮地扯出一捆绳子,“没错啊,不过先委屈你一下。” 两人将一脸懵逼的库吏捆在树上,小吏还当他们在开玩笑,讨饶道:“不知小的哪里惹哥哥们不开心,小的一定改。” 裴忠一把撕破他的衣服,团了团,“来,乖乖张嘴,别让我硬怼。” “哦!”小吏很听话地张嘴,随即反应过来,惊道:“你们不是来送粮的,你们是来抢粮的……唔唔~” “对喽,”裴义拍拍他的脑袋,“不过,这不是你的错,咱们也不会要你的命,放心吧。” 库吏被堵住了嘴,又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士兵,像蝗虫过境似的,将库房里的粮食一袋袋地装车。 当这边还在热火朝天干活的时候,同知走了进来。 裴一见他来了,忙咳嗽了一声,众人齐齐顿住,而后很自然地将装好的粮食又送回仓库。 裴忠、裴义也机警地站在小吏身前,挡住了同知的视线。 “咦?怎么还没卸完?”同知看着眼前一幕,惊诧极了,不应该啊,这么多壮劳力,怎么卸个货这么慢? 裴一上前拦住,“货有些多,大人可耐心等待一会儿。” “哦,好,”同知反握住他的手,“将军辛苦,不如让他们慢慢卸,我们先去吃饭。” 裴一面有难色,回过头见晋王朝他点了点头,便道:“那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转头,他对众人吩咐,“你们卸完货,自行出城便是。” “不好吧,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就在城中住个两日再交差也是一样。”同知还真没见这么兢业的将士呢,连赌坊、青楼都不去,真是少见啊。 裴一先行走出两步,叹道:“皇命难违,其它地方还等着救灾呢。” “哦,哦,那确实辛苦啊。”两人离开仓库,相伴着去衙署后堂赴宴。 “裴将军肯定有脱身之策吧?”常小小又把手里的粮食重新放回车上。 “他肯定有办法,”晋王高声对众人道:“我们装完货,便马上离开。” 众人俱都答应一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多时,仓库中的存粮就被搬空。 常小小将酸梅汤提来,扯下库吏嘴中的布团,给他灌了一大勺汤,继而又把布条塞了回去,等了一会儿,见没啥异常,这才放心招呼众人,“喝吧,没毒。” 小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可是他从老字号买来的,从小喝到大,一直都是这个味,怎么可能有毒? 待准备停当,晋王领头,裴忠、裴义左右护着,常小小隐在人群中,护送着车队离开。 常平仓内,人虽少,但仓外还有一部分守卫士兵,他们看着长长的车队离开仓库,不禁陷入沉思。 “兄弟,他们进来时有这么多人吗?” “没有吧,这也太多了,而且不是卸货吗?咋又把粮食拉走了?” “不清楚,要不进去问问?” “你去!” “你去!” 最终他们采取了很公平的竞争方式---猜拳,选出了倒霉蛋。 被选出的士兵甲迎着“仓库重地,闲人免入”的标识,踏进仓库院内,转过照壁,一眼就看到被太阳晒得蔫头巴脑,绑在树上的库吏。 “天啊!库房遭贼啦,快报大人!”他转身就跑。 留下小吏无语问苍天,跑啥跑?好歹先把他放下来啊,太阳这会儿正毒着呢。 士兵们听说库房遭人抢了,忙分两批去叫人,一批跑去府衙找大人做主,另一批则去追车队。 他们挨着问路人,探得明白后,忙吆喝着追了上去,快到南城门时,果见城门大开,车队正要离城。 “停下,都给老子停下!”士兵甲跑得气喘吁吁的,带着同僚拦住晋王,“你们到底是谁?” 晋王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城门,突然发怒,“敢在我面前称老子,给我狠狠打,打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随着他一挥手,裴家军们把那几名士兵狠狠按在地上摩擦。 吓得路边的百姓跳开三尺外,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牵连了进去。 而城墙上的守兵见下方异动,忙有一小队跑下来制止,“城里严禁斗殴,都散开。” 晋王冲裴忠、裴义点头,两人带着车队离开混乱区域,先将粮食送出城去,城门士兵没有接到上峰的命令,只得目送着他们离开。 这边晋王和裴家军们大杀四方,打得城内士兵哭爹喊娘,“救命……快叫人……他们不是……” “不是啥?”裴家军们把嘴硬的家伙拽了过来,边打边威胁,“不是啥?你说,不是啥?” “我不说,求你……放过我吧……” 这边打得正激烈,晋王瞅着车队跑远了,也准备脱身离开,要不等会儿城门一关,大家可就成了瓮中的鳖。 此时大街尽头跑来一骑,来者正是裴一,只不过他的腋下还挟着一个人。 “快放开本官!” 第94章 颠倒黑白 密州知府悔呀,早知要被马儿颠得头昏脑涨,刚刚就不应该喝那么多的酒。 这会儿被人脑袋朝下挟制着,呛得脑仁发烧,他有气无力地哼哼,“快放开本官!” 城门士兵见状紧张地拿枪对峙,还不忘冲城门兵下令,“快,关城门!” 城门一旦被关,后果不堪设想,裴一抓着知府跳下马,提刀横在他颈前,“不想死的话,就让他们开门。” 密州知府吓一跳,安抚他道:“将军千万冷静啊,想必其中定有误会啊。” 裴一冷冷笑道:“今日多蒙款待,不过粮食已经到手,我就不多留了。” “原来你们竟是流匪!”知府心恨自己眼瞎,竟然没看出他们的真实身份,大怒道:“你们抢走本城粮食,让城内百姓怎么活啊?” 知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们的所做所为进行严厉谴责。 晋王冷哼一声,“城内大户人家不少,还有存粮度日,可城外百姓却已无粒米下锅,饿殍遍野,你身为朝廷命官,竟冷眼旁观,该当何罪。” 密州知府感觉对方说话比他还有官威,顿觉好奇,不禁扭头细细打量,越看越眼熟。 两年前,他回京到吏部述职,好像曾经看到过他,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唤他殿下,“晋王?” “还算你有眼力见,快开城门,饶你不死!” 知府吃惊不已,脱口而出,“你不是死了吗?” 晋王:“……” 密州知府知道这两年朝内发生了不少大事,晋王被贬一事,他已从邸报中获悉,但晋王已死的消息,却是京城同窗好友写信告知的,果然小道消息不可信啊。 不过今日晋王来密州所为何事啊,此举莫不是打算造他老子的反?果然天家无父子,真够冷血的。 密州知府管不了别人父子关系好不好,他现在只想活着,忙对围上来的士兵下令,“快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知府大人的话就是命令,守门士兵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打开城门,免得回头知府给他安个违令不遵的罪名。 城门慢慢打开,裴家军渐渐向城门靠近,裴一拖着知府在最后押阵,眼瞅着就要成功逃离。 “慢着!”人群里挤出一位官员,正是本城同知,“关门,不许放过一个贼人。” 晋王还没动作呢,知府倒生气了,“你算哪根葱,我下的令,你有什么资格反驳。” 同知拱手道:“大人消消气,我这也是为全城百姓着想,而且你也不想看着贼人就这样离开吧。” 知府早知道这位佐官看自己不顺眼,这是打算借着贼人手,将自己除掉啊。 “放屁,密州有我在,你就翻不了天,给我滚一边儿凉快去。” 同知脸色阴沉地对城内士兵下令,“知府被贼人所挟,今日我们必要为他报仇,都给我上!”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俱都愣住,报仇?报啥仇?知府这不是好好在喘气嘛,怎么感觉同知有公报私仇的意思啊。 裴一不禁嘲笑知府,“你可是我见过唯一能被下属拿捏的官儿了,真涨见识。” 知府的权利很大,按理同知只是辅佐处理一些公务,朝廷为了避免出现争权现象,早早就将同知限定在某一区域。 就这样,密州知府还能被小小同知拿捏,混得可真够失败的。 知府哭丧着脸,他倒想冲出去狠狠扇那人的脸,但弓箭不长眼,万一他被射中了可咋整?“听本官命令,不许放箭,都给我退下!” “不许退后,”同知狠狠道:“就算大人不幸死于贼人之手,那也是为国捐躯之举,我会如实上报朝廷。” 知府鼻子都气歪了,这是生怕他不死啊,一个小小同知,有何资格上书朝廷? 他转头对晋王道:“殿下,微臣斗胆借您亲兵一用,杀了那逆贼!” “啊?”世事变幻得也太快了些,晋王看向的众军士,朗声道:“那就依知府所求,拿下作乱的贼人!” 这回换同知气得火冒三丈,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竟然颠倒黑白,敢说他是乱臣贼子,这口恶气是非出不可。 当下他高声下令,“放箭!” 裴家军早在同知下令前已冲入敌阵,由于距离很近,他们干脆把城内士兵扯到身前当盾牌。 而裴一则拽着晋王、知府躲在马的身后,一轮箭雨下来,除了两个倒霉蛋被射成刺猬,其他人也只有点皮外伤,可接下来便是裴家的主场。 裴家军原本都是边军,边军和城内守军的战力相差极大,前者讲究战阵配合,下手快准狠,没有一个多余动作。 但城里守兵常年安逸,平时又疏于操练,只凭着老兵教的花架子应敌,高下立判。 同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个黑影撞飞在地,而后他便感到脖子先凉后热,接着便传来钻心的痛,他迷茫地看着居高临下的某人,“你是谁?” “你大姑奶奶是也!” 见鬼,为啥亲兵中还有女人?输给大老爷们没啥好丢人的,但被一个女人打败,同知顿感羞耻。 更让他羞耻的事,密州知府冲了过来,骑在他身上,一顿左右开弓,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造反?” 被死死压在身下的同知,挣扎怒骂,“呸,你算什么官,那么多流民围城,竟然不敢派兵镇压,只会当缩头乌龟。” “老子乐意,关你屁事!” 围观人群眼角抽搐,没想到官员当街打架,就跟泼妇差不多,也是这般揪头发、吐口水的,实在难看。 反而不如正在打群架的士兵们有看头,那里至少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看着带劲多了。 知府把同知打晕后,站起身又狠狠踹了他一脚,伸手招来士兵,“把他关进大牢,回头再狠狠收拾。” 而后,他又回到战场,喝令士兵停下,这次没有了同知从旁捣乱,士兵们纷纷抛下手里的刀枪。 “都给我回去,不够丢人的。”知府将人喝退后,便对晋王低头哈腰道:“殿下受惊了,要不去府衙吃个便饭再走吧。” 晋王还真担心宴无好宴,当下拒绝,“不了,外面还有那么多流民急需等着粮食救命呢。” “微臣明白,只是殿下把粮食全拿走了,我这边也不好向皇上交待啊。” 那可是救灾的粮食,虽然本来也没剩多少,但如今全空了,若是朝廷有令,让其调粮,从哪里变出粮食来。 再则城民也需要救济粮吃饭呢。 “城里大户不是还有存粮吗?”晋王给他出主意,“再说大人可以用税银从粮商处购粮,熬过这段时间再说嘛。” 说得好像很轻巧,那可是税银,晋王见他面有难色,大包大揽,“你尽可将这一切推给我便是。” “啊?”知府搓着手,期盼地问道:“殿下,真得可以吗?” 第95章 洗衣服 晋王压根不在意,回头他的好父皇看到密州知府的上报,想必颇为惊喜吧,也算他身为人子,送给父皇的一点孝心。 知府带着士兵亲自出城相送,一直走到十里长亭,还恋恋不舍地折柳赠别,他问道:“殿下如今在何处安身,微臣也好时时去请安。” “知道得太多,对你来说可不是好事。” “明白,那微臣就祝殿下此行一路顺风。” 晋王最后嘱咐道:“流民太多,还是鼓励以工代赈、不抑粮价为上,让粮商们有利可图,从别处运粮,方可解决饥荒。” 商人唯利是图,虽然听着是贬义,但在灾难面前,也只有走南闯北的商人,才能快速地运来灾区急需的物资。 只有市面上粮食多了,粮价才会主动降下来,再加上官府从大局上统筹,想必很快就能解决吃饭问题。 知府听得明白,并表示会鼓励密州城百姓开荒,并送稻种,且会上书朝廷减免赋税,为灾民争取一线生机。 虽然知府说得头头是道,但效果究竟如何,还得看朝廷定下的政策。 晋王等人离开密州城,带着粮食回到新营地,果真人多力量大,不过才离开几日,营房附近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除了一开始他们主动招募士兵,到了后面,灾民们都是拖家带口来投,他们开荒种菜,挖井通渠,准备将这里一步步打造成新家园。 “殿下回来了!”灾民们看到晋王的大旗,俱都停下向他行礼。 晋王伸手,“快快免礼,大家辛苦了。” “殿下才是真辛苦啊。”他们也听说晋王为了找粮食,冒着生命危险亲去密州城,让人不禁肃然起敬。 晋王摆摆手,“不辛苦,应该的!” 他让裴一将粮食入库,而后回到自己的王府,当然严格说来叫林间小屋更合适。 木屋正房是大伙处理公务的地方,东厢房是王爷的卧房,西厢房是常小小的,前院种着菜,后院有一口井,还有石台,正好可以洗晒衣服。 他回卧房换下衣服,正准备洗前几天攒下的旧衣,可在床底下找半天,啥都没有。 晋王来到后院,果见他的衣服已经洗干净,挂在晾衣绳上。 “谢谢啊!”他对正洗衣服的常小小诚挚道谢。 常小小抬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谢我作甚?” “这些衣服不是你帮我洗的吗?” “不是啊,我自己的衣服还攒了一大盆没洗呢。”常小小总觉得一次洗一两件衣服怪麻烦的,每次都是攒了几天才一次洗完,如此等于有几天可以偷懒不用洗。 晋王端着木盆来到井边,从常小小盆里抓了一把皂角,连揉带搓,心下暗自纳闷:那是谁洗的? 两人正闷头洗衣,突然从外间闯进来一位少女,看到晋王在洗衣服,大吃一惊,“你怎么能做这种活?” 晋王抬头见是陌生人,转头低声问常小小,“你的人?” “不是!” 少女见常小小无动于衷,气得眼眶都红了,“殿下是在外面做大事的,你怎么不帮他洗衣服?” 受到无妄之灾的常小小冲着晋王眨眼,“帮你洗衣服的正主到了。” 少女到底脸皮薄,见两人不理她,气得一把抢过晋王手中的木盆,撒腿跑远了。 “欸~我的衣服!” “别喊了,”常小小笑眯眯地道:“没看出来吗?人家小姑娘看上你了。” 男追女,隔层纱,女追男,隔重山,现在的姑娘脸皮薄,送块手帕、绣个荷包就算是定情信物,像这种抢着洗衣服的事,在偏远农村也不鲜见。 晋王连羞带气,他急着辩解道:“小小,你相信我,我对她没那个意思。” 常小小嬉皮笑脸打趣他,“这是好事啊,人家看上你,说明你人好啊,哪个少女不怀春,想必你以前当王爷的时候,抢你衣服洗的姑娘都打破头了吧。” 女人求爱的本质是慕强心理,别看晋王现在落魄些,但好歹手里有兵,还有那么多人扶持着,对涉世未深的少女来说,他相当有吸引力。 就像狼群里的母狼一样,它们总喜欢最健壮的公狼。 晋王想了想自己以前的生活,他是知道有个浣衣局专门给宫内皇亲国戚洗衣服的,那也是大部分年老体衰宫人最后的归处。 “我从来不穿浣濯之衣,哪有衣服给她们洗。” 常小小抬起头,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你的衣服从来不洗?那多埋汰。” “胡说啥呢,我只穿新衣好不好,别说我了,但凡有点身份的富贵闲人也不穿旧衣。” 贫穷果真限制了常小小的想象力,一件宽袍大袖的衣服所用布料甚多,更别说还有繁复的刺绣,这得费多少人工啊,怎么穿一次就扔了呢? “衣服扔哪儿了,我去捡!” 这个问题,晋王还真没考虑过,他挠挠头,“有些吉服用匣子收起来了,其它的常服都有人管着,我也不知道。”想来不是送人,就是改制成别的。 真是同人不同命,常小小气呼呼抄起棒槌狠狠捶打着衣服。 晋王见她生气,忙讨好地帮她洗衣服,深刻反思,“现在想想,好像是有点浪费啊,还是节约点才好。” 洗衣服是小事,当务之急,他得先去买把锁来,虽然木屋简陋,没啥值钱东西,但房里还有一些重要文书,万一遗失就不妙。 不多时,小姑娘含羞带怯地将衣服送来,也不知晋王对她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姑娘跺着脚,哭着跑远了。 “你说了啥?把人姑娘都弄哭了。” “哦,我说自己有心上人了,让她死了那份心。” 常小小叹气,“你就不能委婉点吗?好歹人家仰慕你呢。” 晋王转过身,对她说道:“感情这种事,当断则断,否则反受其乱,我既然不能心悦于她,何必又白白给人希望,让她患得患失呢。” 常小小被他盯得全身发毛,嘟囔道:“算了,我去晒衣服。” 虽然晋王有心上人的事,被人传了出去,但有些勇猛的女子认为,只要没结婚,那就说明还有机会。 当他在营地附近视察之时,照旧会引来少女的追捧,什么帕子、鲜花都跟不要钱似地砸过来,对于晋王来说,除了被蜜蜂蜇上两口,倒也没啥影响。 且说晋王这边还在吸收流民,壮大队伍,那边朝堂之上,因为密州知府上奏,晋王带着流民抢走官粮,打死同知一事,导致皇上怒火大盛。 “到底是哪个刁民,竟然假借晋王的名义作乱,朕要杀了他!” 第96章 抚剿匪患 别看着皇上在朝堂龙颜大怒,但其实他已经知道这的确是晋王所为,根本没有人冒充。 毕竟当初洛城知府在晋王失踪后,为防有人假借晋王名义作乱,故意上书晋王暴病而亡,从明面上杜绝晋王翻身的可能性,但私底下,黄太监早已使人呈上密报。 可以说晋王非但没死,还曾跑到京城假传圣旨,将收押在诏狱里的侍卫救出。 真是好手段啊,他就知道裴家人留着后手,晋王都贬为庶民了,竟然还能翻身,不愧是逆子,当初就应该给废后下药,让她生不出孩子来。 皇上高坐龙椅之上,对众臣道:“密州城官粮被抢一事,属实匪夷所思,此事交由林相尽快解决,各部务必配合,彻底解决流匪之患。” 林相又重获皇上信任,不禁心情激动,忙出班高声应是。 下朝之后,皇上回到长乐宫,林贵妃见他面有怒色,当下小心侍候着更衣。 而后又亲手奉上一盅乌梅汤,“陛下,喝些汤消消暑热吧。” “嗯,还是你这里凉快些。”皇上虽然偶尔会出宫猎艳,但说起来,他仍是喜欢林贵妃恬静的性子。 一看到那张脸,他不觉放下满心疲惫,只想在这里躲个清静,什么流匪,什么水旱灾难,他都不想理会。 林贵妃知他心里烦躁,便小意开解,“陛下,面带忧色,可是有烦心事?不如跟臣妾说说,心里也痛快点。” “是有一件事,朕想着把你扶正,立为皇后,你觉得可好?” 林贵妃心下狂喜,但她深知立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如果得意忘形,反而不美,且自她入宫已经连升太多,恐怕引起群臣反对。 遂婉拒道:“臣妾入宫时日尚浅,恐不能令后宫嫔妃信服,还请陛下三思。” 皇上摸了摸她的脸,“还是你好,不争不抢,对了,最近秦王可有进宫?” “他一向谨小慎微,无旨哪敢进宫啊。”前朝后廷,那可是两个不同的区域,成年的王爷无旨哪能进来。 “胆子太小可不行,还是要多多历练才是,”皇上想了想道:“如今匪患猖獗,便让他督办吧。” 林贵妃一脸担忧,“他自小不曾习武,刀剑无眼,怕是……” “无妨,又不让他打打杀杀,冲锋陷阵的事自然有别人干,回头给他多安排些侍卫便是。” 林贵妃笑笑,“一切依陛下做主。” 皇上在林贵妃的小意奉承下,心里获得巨大满足,这是以前在裴后那里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裴后总是规劝他不要奢靡,不要懈怠,听得皇上烦不胜烦。 他心里打算着,待流匪清除以后,便将林贵妃立为继后,那秦王便是嫡子,再顺势立为太子,绝了晋王的念想。 皇上在长乐宫用完午膳后,便乘坐龙辇回乾清宫批阅奏折,途中他问身旁的顾总管,“冷宫那边如今怎样?” 顾总管老实回答,“回陛下,冷宫荒敝,只有一名洒扫宫人,其它人都还在宫里关着呢,半步不得出。” “嗯,那就好好关着,别让那些疯女人冲出来,坏了皇家颜面。” “是!”顾总管懂皇上的意思,他就是要让裴后在冷宫中一天天地熬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关押至死方能出宫门。 林相最近做事很积极,表现对皇上的绝对忠诚,下朝后,他便马不停蹄地和户部、兵部尚书商议过后,思如泉涌写了一封长长的奏章,呈给皇上御览。 奏章的主旨就是怎么解决流民为患,他也给出了解决办法,在奏章中强调抚剿并用,尽快将流民遣回原籍,恢复生产、生活。 不得不说,林相深知皇上的心理,写的几条建议都很对胃口。 皇上拿起奏章来回细细地看了两遍,赞不绝口,“不错,流民还是回归原籍更为妥当些。” 从统治者角度来说,编户的百姓更好管理,不仅方便收税,还能解决治安问题。 皇上拿着朱笔在奏章下批道:“卿之所言,甚得朕心,命秦王前去抚剿流匪,着河北总兵协助。” 之后奏章又发回内阁继续执行,翰林起草圣旨,各部提交相关文书,平定流匪作乱的准备工作,有序地开展着。 …… 当秦王接到圣旨之时,心下激动万分,这可是父皇第一次正经给他派差事,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了。 既然是第一件差事,皇上未必没有考核的意思,这事他必须办得漂亮,办得干脆,才能让百官信服,让皇上刮目相看,为以后顺利登基打下基础。 他要让世人看看,到底谁才是父皇的好儿子,是那个从小锦衣玉食的晋王,还是他这个长于民间的秦王。 宣旨的顾总管还带来了皇上口谕,允他明日进长乐宫与母妃辞别。 秦王妃也替他高兴,还特地给顾总管赐了一份厚赏,唬得顾总管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传旨本就是咱家的份内事。” 秦王难得露出笑模样,“今天是个好日子,公公就拿着吧。” 顾总管笑眯眯地谢过,这才带着小太监离开,传旨太监前脚刚走,后脚秦王便命下人洒了花露。 秦王妃不解地问道:“殿下,这有什么深意?” “没什么意思,”秦王捏着鼻子回道:“难道你没闻出来,那些太监们身上都有股臊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些太监净身净得太彻底,总是会漏尿,冬天穿得多还不觉得,但天热时,尿臊味混着汗味,就算身上扑了一层香粉都盖不住。 距离他们不远的刘管事,羞愧地低下头,暗中闻了闻,好像是有味呢,不行,等会儿再去洗个澡。 秦王妃拿着圣旨,又展开看了一遍,喜道:“一会儿,王爷跟我回趟娘家,问问我爹具体怎么办。” 秦王虽然挺讨厌她回娘家的,但接下这么重要一桩差事,他心里还是有点没底,是得先问问林相才好。 刘管事马上给他们备好轿子,在王府中的侍卫保护下,两口子前往内城丞相府。 当轿子来到路口之时,便见巡检士兵拦着好些妇人,秦王不明所以,“为何这里有这么多人?” 秦王妃一脸郁闷,“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消息,都说我小弟长得甚美,还喜欢平民女子,每天都有些闲人堵在路口,只为一观潘安之貌。” “哈?”秦王想起圆润的小舅子,没看出哪里美了,“别管了,反正有人拦着。” 夫妻两来到丞相府,林相请他们入正堂坐了,“我得了消息,皇上这是打算让殿下多多历练。” “还请泰山教教小婿。” 第97章 先抚后剿 林相对秦王妃道:“殿下去后院劝劝你弟罢,他是男人,被人看看又没甚损失,怎么竟吓得连书院也不去了。” 秦王妃一听此话,忙急急往后院而去。 林相又挥退了下人,方才请秦王喝茶,“殿下尝尝看,这是皇上以前赏的贡茶。” 秦王毕竟从小跟着他一起生活,对茶道也算略有心得,当下耐着性子浅抿,“贡茶自然是好的,只是存放不当,味有些淡了。” 林相笑笑,放下杯子,“这还是一年多前皇上赏的,如今新茶早已下来,老夫却还没尝到呢。” 以前他们母子两人住在后院,皇上惦记着时不时地还会赏赐些新奇玩意下来,但自从林贵妃和秦王离开丞相府后,皇上哪儿还会记得给他? 这贡茶本也不多,除了供给皇亲国戚,哪有他的份? 秦王最烦他们文人的说话方式,一个个最爱打哑谜,他试探着说道:“相爷既然喜欢,我府上还有才到的新茶,回头让人送来。” “跟茶不茶的没关系,”林相对秦王道:“殿下是老夫看着长大的,是孝顺的好孩子,以后继了大统,想必也是一代明君。” 秦王吓一跳,忙止了他的话头,“林相好好地怎说起胡话来了?父皇身体康健,必然千秋万岁,此话莫要再说了。” 虽然他做梦都想坐在龙椅上,但平常绝对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龙椅连看都不能多看一眼,否则一个谋反的帽子扣下来,立马死到临头。 什么父子亲情,在皇权面前啥也不是。 林相笑笑,“老夫也是有感而发,殿下此次去密州处理流民作乱一事,需得小心一二。” 当下,他便细细给秦王说明了流民产生的原因,除了天灾人祸以外,造成流民外逃的原因,还有沉重的苛捐杂税。 由于各府城的税银都有定数,而且大部分土地都被地主豪强兼并,当其中一户成了流民,其它没逃的农户就得承担起更多赋税。 留下来的农户负担日益加重,索性便跑到外地求生,反正地不是农民的,他们想跑便跑,虽然跑出去同样没饭吃,但跑出原籍,至少还能避免征发徭役。 秦王点点头,“不是说先抚后剿吗?那本王给流民发米粮、发路费,将他们遣回原籍去。” “嗯,方法是对的,但是银米有限,也不能全给,那些刁民见有好处,就会抢得头破血流。” 秦王到底年纪轻,没啥阅历,哪里有林相老谋深算,当下又拱手问道:“岳父大人,小婿该如何处置才妥当?” “也简单,路近的给银米,开路引,让他们返回原籍,路远的就只给口粮,银子别给了。” “为何?”秦王想不通了,路远的流民不是更应该多多给银子当路费吗?要不怎么走得回去? 林相叹道:“刁民的心思最为狡猾,若是得知有利可图,恐怕会吸引来更多的流民。” 秦王恍然大悟,毕竟路远的话,给的路费也多,流民拿了银子还能就地逍遥一会儿,更舍不得走了,“那剿又是怎么个剿法?” “剿匪的话很危险,你让陈总兵出头便是了,他性子暴戾,还被人参过虐杀之罪,脏活你就交给他便是。” 秦王顿时有些怂,那些武夫个顶个的长相凶悍,一身杀气凛凛,望之令人生畏。 林相看他缩着身子,恨铁不成钢斥道:“快把那怂样收一收,陈总兵再厉害,岂能爬到你头上去?你只让他往山里搜去便是。” “这又是为何?”秦王今日就像是个好奇宝宝,啥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林相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山里才是流民最喜躲藏的地方,那里地势险势,易守难攻,还有水、食物、柴薪,把他们赶出山,匪患可除矣。” 秦王频频点头,好像是这个理,“小婿明白了!” 林相本来好好的,又突然板着脸斥道:“你明白啥了?” 这架势顿时让秦王梦回当年,小时候背不出来书时,被相爷责罚的场景,他嗫嚅着回道:“我领旨除匪,先去密州城,先扶后剿,将流民赶回原籍。” 秦王老实回答完,便小心地看了一眼林相,却见他脸色越来越黑,心下又是一阵紧张。 秦王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也没说错啊,为啥林相还一脸郁闷的样子,真烦啊,为什么文人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让人摸不着头脑。 “岳丈大人,可是小婿哪里说得不对?” 不对,当然不对,林相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指了指自己脑子,“殿下一定要用脑子想想,为什么皇上不派别人,而非要派你去,这里面可大有深意啊。” 秦王愕然,“不是父皇想让我历练吗?” 林相突然觉得秦王蠢笨不堪,怕是难堪大任。 “殿下,发银米有密州知府,剿匪有陈总兵,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到晋王,先斩后奏!” 对哦,秦王这才想起来,此次密州知府上奏,是有人假借着晋王的名义,抢了官仓,可万一那真是晋王呢。 想到这里,秦王坐不住了,他起身来回走动,面露狠戾之色,“不行,晋王必须死,流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晋王!” 林相总算露出笑容,“殿下说的对,流民死个几万与你根本没关系,大不了从南方迁移人口过来,用不了多少年就缓过来了,但晋王才是心腹大患,他只有成了死人,殿下才能高枕无忧。” 秦王认认真真地向林相拱手致谢,“多谢泰山大人提醒。” “嗯,这是老夫应该做的,”林相伸手请了秦王坐下,“明日殿下可是要进宫?” 秦王点点头,“相爷可是有甚话需要传给母妃?” 毕竟林相和林贵妃的关系菲浅,以前林贵妃居后院,且有护卫守着,他则居于前院,看着好像井水不犯河水似的,但宅子就那么大,平日里总有接触。 这么多年两人互相扶持、合作,方才有了如今的权势,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殿下虽然年长,但后宫中的嫔妃不少,万一哪天有人母凭子贵,还是要小心提防些。” 这个秦王自然懂,毕竟父皇正值壮年,而母妃却日渐衰老,以色侍人本不长久,万一哪天宫中有妃子得宠,生下皇子,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相爷的意思,本王明白。” “殿下聪慧,只是登天一途,本就难行,万一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需得小心再小心。” 第98章 父与子 涉及皇位之事自然得慎重,两人小声地密谋着,不多时,凌夫人便派了手下大丫环来催他们用饭。 两人相伴着来到临水的沧浪阁,微风吹过,带来一丝水气,阁内顿时凉风习习,倒是一处宴会的好所在。 府内的主子们坐着用饭,边上的小妾和侍女们都站在一旁殷勤地布菜,小心地侍候着。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只听到碗箸轻微的碰撞声,直到饭罢后,又上了清茶,席间才热闹些。 林相见幺儿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顿时火大,“抬起头来,不过是些乡野村妇,管她们作甚?” 林小公子委屈极了,“爹,我不想每天来来回回跑了,每次都被人当猴儿看。” 这也是林相恼火的地方,他在朝上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但还真拿民间这些老百姓没办法,也不知哪个该死的乱传谣言,不过他估计问题多半还是出自那个孽障身上。 也不知那个不孝女跑哪里去了,说是进货,这都多少天了,竟连人影都不见,这要搁普通人家,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跑,腿都给打折了。 林相换了语气,“你好好地坐马车里,谁能看得到?” “不要,爹,我想住书院。” 凌夫人见林相面有不豫之色,忙打圆场,“住家里有家里的好,住书院多有不便啊。” “这有什么不便,那么多人都住呢,而且下学后,还能跟同窗们一起谈经论道,”林小公子小心瞥了一眼林相,见他没有发怒,便壮着胆子继续说道:“再说书院还能带书僮呢,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林小公子暗暗用腿碰了碰长姐,用眼神示意她给自己美言两句。 秦王妃清咳一声,“刚刚我们来时,路口还有不少妇人在堵着呢,看着确实不太像样子。” 被人堵着门,不知道的还以为相府欠债要跑路呢。 林相想到那场面,顿时眉头皱成一团疙瘩,对付老娘们,那是骂不过,打不得,滑不溜手的,完全没招啊。 “罢了,回头我跟山长说一声,给你安排到上舍去住。” “啊?爹同意了!”林小公子惊喜万分。 林相到底还是爱孩子,笑骂道:“你到了书院可别玩疯了,若是我听到山长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你就跟我老实滚回来。” 林小公子拍着胸脯承诺,“我肯定会听话的。”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秦王在一旁看着不禁心里酸酸的,在他童年时期,可没有爹娘护着,虽说衣食无忧,但受人奚落时,身后可没人帮他出头。 秦王强撑着笑容在相府用完饭后,于次日一早,穿着全套礼服,携着妻子进宫拜见母妃。 母子俩,一个盛装华服高居于上首,一个规规矩矩地坐在下方,彼此间更像是冷冰冰的上下级关系。 “母妃清减了些,可是苦夏?” 林贵妃笑笑,“宫中的用度自然极好,前阵子你父皇还命工部搭了凉棚,甚是凉快。” 身为贵妃,她的日常所用,皆是最好、最精致的,不仅屋里设了冰盆,就连席子也是象牙簟,唯一不好的便是宫中没有自由,走来走去,也走不出高耸的宫墙。 如今她身居高位,还要提防着其它嫔妃的小心思,免得着了小人的暗害,可以说她的生活比之在宫外一点也不轻松。 两人客套了一会儿,林贵妃冲着身边女官点点头,女官便领着宫人离开大殿。 秦王妃见秦王冲她眨眼,便也甩着帕子来到殿门口看看四方的天。 “娘~”秦王待其它无关人员走后,便深情长唤一声,就好似小时候一般。 林贵妃抹了眼泪,应了一声,时间不等人,她担心皇上下朝后便会赶来宫中,忙对秦王道:“此次当差,务必认真小心。” “嗯,儿子明白,昨日林相已经告诉我了,这次必须得杀了晋王。” 林贵妃在后宫根基尚浅,竟不知道此事竟与晋王相关,秦王便将事情前因后果,都对林贵妃简单说了一遍。 “另外林相让你敲打后宫不安分的嫔妃们,别让她们有机会爬上龙床,尤其不许生下孽种。” 这话说得林贵妃心下害怕,这不是杀害皇嗣吗?此事一旦被发现,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得她。 林贵妃小心地看着殿门,对秦王道:“本宫知道了,但小心祸从口出,以后有什么事,你记得多向林相讨教,他不会害你的……” 不多时,皇帝下朝赶来,外面候着的人连忙行礼,林贵妃止了话头,出来迎接,皇上进殿后,仔细打量着秦王。 前阵子坊间传言,秦王是林相的私生子,他虽然不信,可皇上的职业病便是多疑,忍不住地想从秦王身上找出一丝林相的影子来。 不过男儿肖母,秦王眉眼间与林贵妃有些相似。 秦王被他看得全身发毛,生怕刚才的逆天言论被他听去,不自在地问道:“父皇怎么这样看儿臣?” “好久没见你了,这次你出去剿匪也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再见面,朕有些挂心。” 这么温情的对话,是父子之间从来没有过的,秦王一时红了眼眶,手足无措,“儿臣谢父皇关怀,此次办差定当殚精竭虑,万死不辞。” 林贵妃嗔怪道:“瞧孩子都这么大了,嘴上还是没个把门的。” 皇上被她逗笑了,便吩咐顾总管通知御膳房,就在长乐宫摆上一桌家宴,他们也要像以前在民间一般吃饭,享受天伦之乐。 席间,秦王夫妇都有意奉承,哄得龙颜大悦,气氛很融洽。 家宴过去没几天,秦王便在侍卫的簇拥中,奉着旨意快马来到密州城,而此时河北陈总兵早已收到调令,率着大军赶到密州城内驻扎。 双方在府衙见礼过后,陈总兵便急不可耐道:“俺是个粗人,没带啥精贵的礼物,倒是有些土特产送与殿下压惊。” 说罢,亲兵便奉上一个木匣子,秦王不知是啥土特产,遂好奇地打开,可里面赫然是颗用石灰腌制过的头颅。 秦王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将匣子往外一抛,头颅便飞了出来,又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了几圈,堪堪停在陈总兵脚边。 “是属下莽撞了,”陈老兵拍了拍头颅沾上的灰尘,“据说此人是晋王,属下可是追了好几十里地才把他斩于马下的。” 晋王?秦王突然胆子变大了,“拿来我再细看看。” 陈总兵乐滋滋地将手中的脑袋递了过去,“属下也不知是也不是,正好殿下帮着掌掌眼。” 秦王忍着恶心仔细观察,由于头颅脱水严重,与生前样貌相差极大,但再怎么样,骨相是骗不了人的,他肯定道:“假的。” 陈总兵接过来,遗憾极了,“我看也不像,此人长得尖嘴猴腮的,不像富贵人家,想来是刁民假冒,专门骗吃骗喝呢。” 密州知府适时上前,讨好道:“卑职知道假冒晋王的人在哪儿。” 第99章 流民复业令 密州知府此举是为了自保,毕竟当天人多眼杂的,难保没有人告密,而秦王的到来,让他不免有些担心,索性纳个投名状。 陈总兵和秦王都激动问道:“在哪儿?” 密州知府手指南方,“就在山里!那可是老夫亲眼看到的。” 南方?南方不是绵延八百里的大山嘛,自古以来就是流民、逃犯最喜欢的地方。 那里每道峪口,都有可能居住着躲避苛捐杂税的流民,亦或是避世隐居的修道居士。 秦王追问,“可知他在哪个山头设营扎寨?” 密州知府双手一摊,很无辜道:“我派兵跟踪,可是很快就被人发现,也不知具体在哪儿?” “这不说的跟没说的一样啊,”陈总兵粗着嗓子嚷嚷,“山里那么大,随便哪个山头、山谷都能藏个几千人,这不是废话嘛。” 邓知府尴尬道:“他们招了不少流民,或许随便抓个人问问就能知道,不过眼下不急,下官已经安排了宴席给殿下接风洗尘,有清倌人哦。” 陈总管白了他一眼,“怎么那么多清倌人?”前两天他来,已经收用一个,没想到又有,难道清倌人都是地里韭菜不成,割了一茬又一茬。 “呵呵,”邓知府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这不是流民多嘛,都想活着混口饭吃,也算体恤她们了。” 世道太乱,对谁来说都不好,对漂亮的女孩尤其不好,若是她们被其他人盯上,下场更惨,倒不如卖到城里还算有条活路。 如今城中大街,每天都有头插稻草卖身的姑娘、小媳妇儿,卖价很便宜,长得俊俏些的,给银四两牵走,长得有些抱歉的,只要一笼馒头。 以前城里有很多光棍,如今几乎都已娶亲,城中天天都有人办喜事。 秦王很少出城,从原本处处受管制的京城,突然来到地方,品级还是最大的,顿时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激动,“那就有劳了。” 邓知府对秦王没得说,就连原本府衙后堂的房子都让了出来,自己一家老小,则搬到同知衙署中挤着。 秦王专职督办流匪做乱,按照先抚后剿的旨意,他让邓知府在四城门上,张贴了流民复业令,劝导流民返回原籍。 对于愿意返乡务农的流民,官府给发一些路上吃用的口粮和银子,并签发了路引,凭此条可顺利返乡。 有些人实在受不得颠沛流离之苦,情愿原路返回,这些人家中好歹有些薄田,只待洪水退去,重新种庄稼。 至于苛捐杂税之类,完全指望着朝廷减免一些,否则还得卖田还债。 但大部分流民没有土地,他们不过是地主豪强手下的佃农罢了,回去不仅要花钱子佃地,还得照常当差服徭役,鬼才愿意回呢。 城门口,有识文断字的流民,一字一句将官府张贴的公文念给大伙听,城门口的流民仍在议论纷纷。 “前面那些人都走了,咱们要不要回?” “我家原来十亩良田,不过年年收税太多,便将地契落在乡里举人家,如今没田,倒落个轻松。” “也轻松不起来,回去还得挖河沟呢。” “管那么多呢,那边在发路费、口粮,大家不想要吗?” “要呢,脑子坏掉了才不要呢。” 秦王站在城墙上往下看,这些流民围上来只为领粥,但让他们返乡,却不愿意,“这些个刁民,领了口粮、银子,转眼又来混吃混喝。” 陈总兵嗤笑一声,“殿下放心,末将对付刁民最拿手了。” “先不急,再看看,若是几日后还是没人返乡,那就靠你了。” 果然几天后,陈总管就开始调兵把控进山的各个路口,此举虽然不能杜绝流民进山讨生活,但却能有效降低流民规模,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陈总兵着人将“流民复业令”、“赦罪令”在山里来回宣传,毕竟山里不仅有流民,还有一些占山为王的江洋大盗。 晋王等人也已早早接到消息,大家来到四处漏风的王府开会。 柳帮主不明白了,转头问吴军师,“朝廷这是打算做什么?” “明摆着的,想让流民回去继续种地交税啊。” 流民虽然大部分是佃农,但年景好时,还能多收个三、五斗,除了交租,只要干得多些,吃得少些,也能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但决堤后,田地没了收成,全跑到外面当流氓,谁来干活交租、服徭役? 柳帮主挠挠脑袋,“不是,他们不是已经在山里开荒了吗?都是种地,在哪儿不是种呢?”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工,莫非王臣,都是老百姓,何必死扣着原籍不放呢。 吴军师白了他一眼,“这里又没有设府建衙,没人管束,谁知道究竟有多少流民,又要交多少税?” 站在朝廷的角度上来看,流民原本的土地可都是熟田,产量有保证,地理位置也好,方便管理。 不像在大山开荒,还得重新清理杂草树木,几年都没啥收成,自然是不愿意的。 当然朝廷也有另外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原本的良田都属地主豪强,或是皇亲国戚等既得利益集团,他们压根不希望手下佃户离开。 如此种种矛盾下,山里的流民根本不想出去当差、纳粮。 晋王对众人道:“根据裴忠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此次是秦王亲自督办,又有河北陈总兵领兵,此事想必不会善了。” 裴一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殿下可是知道些什么?” “你们有所不知,陈总兵不擅对外打仗,但对内镇压却素有恶名。” 当下晋王将前几年有监军参他一事说了出来,原来陈总兵曾带兵剿匪,将山寨内的匪徒全部脱衣、剥皮后斩首。 一个壮男力可是很重要的资源,那些匪徒明明可以发配、充军,为朝廷作贡献,但他不待请示上级就将人杀得干干净净。 监军都来不及阻止,若是如此,倒也罢了,最让他受不了的是,陈总兵竟然从人头中挑出好些长得不错的,用石灰腌制后,送其当礼物。 监军虽然已经不是男人,但好歹还是人,每天睁开眼,就能看桌上端端正正摆个人头,心理压力太大,于是忍无可忍地参了陈总兵一本。 皇上当然训斥了他一番,罚了陈总兵半年的月俸,但没多久那位监军就失踪了,皇上追查无果便只能另派太监当监军。 众人惊呼,“莫非他把监军杀了?” 晋王点点头,“嗯,因为陈总兵把监军的头颅腌好后,又送给新监军当礼物了。” “嘶~”常小小倒吸一口凉气,“他该不会是屠夫出身,卖不出去的肉都喜欢腌起来?” 第100章 小人 这年头喜欢棋琴书画、吹拉弹唱的人都有,但真的很少遇到有如此恐怖嗜好的人。 常小小断言,“这人指定脑子有毛病,恐怕是个疯子。” 这个她熟啊,说不定此人还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呢。 众人对此都有同感,裴一说道:“这种人我对敌的时候见过不少,别看着外表可怕,其实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不过不得不防。” 当下大伙商议,组织各营地民壮进行军事训练,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危机。 裴家军负责去各营地选拔人才、进行培训,只是几天后,裴忠等人回报,有些流民不听劝阻,开始收拾行李、包裹准备返乡。 晋王一头雾水,“好好的,可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流民又改主意了? 裴忠从怀里掏出一纸布告,“殿下,他们是看了这个才决定返乡的。” 常小小探头细看,原来陈总兵在山道各路口都贴了告示,允诺所有返回原籍的流民,给银子、口粮,并承诺减免赋税,提供种子、耕牛助力恢复生产。 如果朝廷真按这个来执行的话,大伙还是很乐意回去的,毕竟人离乡贱,谁都有着落叶归根的乡愁。 “这印不对吧?”常小小看着布告下方只有河北总兵的官印,她这个门外汉也知道给种子、耕牛,最少也得盖密州知府的戳吧。 晋王眉头一皱,“是不对,明明是户部的事务,岂能用总兵的印?” 裴忠一听就急了,“那属下去提醒他们此事有诈。” 晋王还担心其它营地的人上当,毕竟都是平头百姓,他们只看到了红色官印,便会当真,便让人通知裴一,嘱他派人去各营地予以劝阻。 最终出山的流民虽然不多,但还有一些人仍是携妻带子地投奔山下陈总兵,对于这批人的下落,不仅晋王关心,流民们也非常关注。 若是真能分到种子、耕牛啥的,就算回去开荒也乐意啊,可是那些人被官兵带走后,却没了下落。 晋王沉思道:“不管怎么样,也得查清布告上的内容是不是真的,怎么样都得下山跑一趟。” 常小小将头狼从狼窝中揪出来,“旺财,该轮到你上值了,别整天围着婆娘转。” 头狼自打有了老婆,稀罕得不得了,每天两狼耳鬓厮磨的,专门扎单身狗的心。 头狼本来还想生气的,却被常小小一个爆栗敲老实了,它闻了闻营地那些人留下的日常用品,循着气味趁着夜深偷偷越过官兵设下的拒马桩,常小小等人紧跟其后。 按照他们的想法,这些人必然是要被带进城的,只是眼看要进城了,头狼却拐到另一条小路上。 这会儿不待头狼出声示警,常小小也觉出不对来,“前面有股血腥味,怕是不好。” “有吗?”裴一耸了耸鼻子,除了夜风带来的泥土气息,并没有别的气味,但见晋王一脸严肃的表情,他还是命前面的裴忠等人小心些。 一行人在黑暗中默默赶路,待又走了一会儿,所有人都能从风中闻到一丝血腥味。 “前方便是乱葬冈了。”裴一主动提醒道。 因最近流民死得太多,很多人来不及收殓,便统一拉到此处草草掩埋,有时候衙役挖坑太累,埋得太浅,便有野狗来此处刨食吃。 果然野狗闻到生人味,便狂吠出声,却被头狼一声狼嚎吓得夹着尾巴呜呜咽咽跑远了。 皎洁的月光下,营地那些投奔陈总兵的流民俱被斩首,其尸体堆在一处,因为野狗的啃食,有些伤口已见骨。 这些人当中也就晋王的心理素质差一些,当下扭头狂吐。 常小小眼尖,明显看到其中一尸身上似有动静,她上前掀开其上的尸首,原来是一个小孩子睁着眼睛,侧趴在母亲身上,正在喝奶。 “有个孩子,大伙再找找吧,或许还有别的幸存者。” 当然最终结果是没有的,脑袋都掉了,哪还有机会活命,这孩子或许是陈总兵放任其自生自灭,故意留下的,反正就算不杀,一个婴儿哪里有自保的能力。 随后众人脸色难看的返回山中营地,待到营地时,天已大亮,流民们见到被抱回的孩子便知发生了何事,毕竟没有哪个当母亲的会抛弃亲生骨肉。 有心善,正值哺乳期的妇人,将孩子接了过去,“怪可怜的,我先养着吧。” 这年头谁家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养个孩子太费劲,晋王当即让人给她送来口粮、日用品,“不用担心,孩子的一应花费,我们全包了。” 旁边的老人抹着眼泪不甘道:“朝廷怎么能骗人呢?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们呢?做人要厚道啊。” 营地众人纷纷抗议,“他们就是要逼咱们回去做牛马呢,越是这样,我越不回去。” “回去什么都没有,在这里还不用当差、纳粮,我们就在这里开荒生活。” “怕是官兵不肯就此罢休呢。” “谅他们也不敢来,这里可是大山,来一个杀一个。” 晋王安抚众人,“大家不用紧张,每个营地都会组织民壮巡逻,若是有官兵搜山,可及时示警,届时逃往深山便是。” 至于示警的方法有很多,可以敲锣打鼓,这种动静大,营地里众人都能听得到,只不过如此操作,也相当于给官兵指了明路,不免太高调了些。 还有一种示警方法,在营地附近的小山上,总有几棵树立着,每天安排哨卫揣着斧头,在山上观察,若有敌情,便可把树砍倒,这种树便叫消息树。 诸如此类的方法都被裴家军传给了各个营地,大家一边开荒,一边安排哨卫执勤,几个营地约定好互相守望相助,建立攻守同盟。 而晋王所属的裴家军也没有闲着,他们时不时地趁着月黑风高之时,去偷袭山下营寨。 最初得手几回,搞得官兵人仰马翻、夜不安枕后,陈总管便有了防备,他在营地附近都事先挖设了陷阱,若不是他们运气好,堪堪躲好,裴家军恐会遭遇重创。 晋王站在山顶眺望下面官兵营帐,叹道:“若是无法接近敌营,咱们的疲敌之计,怕是不能起效。” “干嘛一定要接近呢,裴家军人数又不多,损失一个都可惜,可以换一个更稳妥点的方法啊。” “咦?小小,你有什么办法直说便是。” 常小小指着山坡上的菜地道:“最近菜园子的收成太差,每天都能看到田鼠正大光明地偷菜吃,是时候收回点利息了。” 说到田鼠,晋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山里能祸祸庄稼的动物很多,大一些的有野猪,小一些的也有野兔和田鼠。 田鼠躲在地洞中,挖出来后,用湿泥巴裹了,扔到火里慢慢烧着,做法就跟叫花鸡类似,由于田鼠只吃粮食、蔬菜,肉质鲜嫩,晋王最近没少吃。 “你想吃田鼠了?” “不吃,”常小小指着下方道:“送一些田鼠给他们。” 当天晚上,常小小一行人下山后,便趴在官兵营房外围,十七挑出一只肥大的田鼠,对晋王道:“这只怎么样,还挺肥的。” 肥就更好了,晋王满意地接过,而后和常小小一起将火绳绑在田鼠的尾巴上,其后又淋上火油,“点火!” 随着燃烧后的田鼠们受惊后直直往前逃窜,敌军营一阵骚动,随着锣声响起,受惊的田鼠被人群赶得东奔西跑,竟然无意间点燃了几顶营帐。 营帐本是牛皮、麻布所制,一点就着,火势很快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陈总兵忙命士兵铲沙土灭火,光脚大骂,“他娘的,这是谁想出的阴损主意?卑鄙小人!” 第101章 山火 在陈总兵眼里,这些流民全都是犯上作乱的匪类,自己身为官军,剿灭流匪乃是正义之举。 却没到到这些流匪见到官军来了,不乖乖投降就算了,竟还胆敢反抗,若是正面对战倒还好,却不想对方尽使些阴损小招,让人防不胜防。 常小小见到官军大乱,颇为可惜,“若是趁此机会,赶上一群火牛来,不用裴家军出手,就能将他们灭个七七八八。” 晋王也觉得可惜,“咱们手里没牛啊。” 这也是目前流民面临的最大困境,别说牛了,就连鸡鸭也没有,好些人还想着抓兔子养着吃肉,只可惜野兔与家兔长得虽像,但完全不能驯化,抓回来立马就死给你看,很有气节。 如今营地内物资匮乏,生活跟原始人差不多,布料多是麻布、兽皮,自己沤麻、纺织成布,费工费时才能做出一件衣服。 要不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呢,常小小摸着下巴想了想,“我看官兵的营帐还挺多,连绵好几里地呢,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那些辎重想必不少,不如抢了过来。” 晋王摇摇头,“你小看陈总兵的带兵能力,看到了没,虽然因失火损失了一些营帐,但其他地方非但不乱,反而加强了警戒。” 再则,军队的粮草辎重一向都是重点关注对象,不但位置靠近中央,还有专人巡逻保护,想要拿下,谈何容易。 常小小好奇地问道:“这么多人吃的粮食都一次性带齐了吗?” “这得看在外征战时间呢。” 若是陈总兵能一举将山里的流民全部迁出,那自然粮草够用,指不定还能从流民手里抢些粮食回去。 可若是战线拉得过长,双方耗费时间过久,肯定得靠朝廷征调民夫送粮过来。 “十七大哥,那些民壮还要训练多久才能出师?” 十七算了算,“怕是还得要小半年才行,现在还在练战阵呢。” 这也是乌合之众的流匪无法战胜官军的原因,普通的民众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完全靠着年轻气盛的蛮力和官军斗,稍一不留神,就被大军包围,分而击之。 想要让民壮们真正形成战斗力,还得依靠裴家军训练,以老兵带新兵,除了培养战友情,最重要的就是增强战术素养。 这个时间可少不得,晋王似是明白她的打算,“怎么?想玩一波大的?” “嘿嘿,反正送上门的买卖,用不着客气啊。” 几天后,陈总兵手下士兵吃过晚饭后,上吐下泻得厉害,他以为是有人下毒,重新命令开一袋新粮做饭,还让身边亲卫品尝。 不出意外,亲兵也倒了,看来问题不是出在粮食上,那一定是出自水源,“这水哪里来的?”陈总兵指着木桶问道。 伙夫看着亲卫捂着肚子挣扎,心下紧张,“回将军,这可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活水啊。” “那你喝一口!”陈总兵从桶里取来一瓢水递给伙夫。 伙夫哪里敢反抗,刚接过水瓢准备喝呢,就闻到水里有一股隐隐的臭味,“将军,这水的味道好像不太对。” 陈总兵鞠了一捧水细闻闻,果然有些腥臭味,一脚便把水桶踢翻,“水里有毒,都别喝了。” 而后他带着亲卫沿着溪流,往水源方向找去,远远闻到一股恶臭,到了地头,却见几百米的河道范围内,都是死去的动物尸体,有野兔、田鼠,还有几头野猪,而且都已腐烂生蛆。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腐臭味熏得人脑仁疼。 怪不得全军上吐下泄呢,而他自己没中招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专吃小灶,火力足的原因,但大锅饭可能炖煮的时间不长。 他命令士兵清理河中污物,然后吩咐伙夫只取从山石间流出的清泉水饮用。 陈总兵顿感有力无处使,阴损招术防不胜防啊,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命令士兵放火烧山。 “将军,可现在刮的是东南风。” 陈总兵双眼一瞪,“让你放火,咋那么多废话。” 不多时,士兵们便泼了火油,用火把点燃了周围的树木,可因树林水份足,只有冲天浓烟升起,而且烟雾还因风向,往官兵营地方向飘去。 “见鬼。”陈总兵忙催马避开浓烟,至于营地士兵则纷纷用打湿的布巾遮住口鼻。 浓烟升起之时,山里巡逻人员便发现异样,敲锣示警,流民们生怕被烧死,惊慌失措地想往山里跑。 “孩他娘,其它东西别管了,带上孩子快走。” “不行啊,我们的衣服和被子怎么办?” 虽然衣服和被子都破破烂烂的,但若是没有的话,哪有精力和时间重新织布制作,少不得把家当全部带上。 于是走出木屋的常小小,便看到大量流民,抱着孩子、背着竹篓、挑着担子往深山里钻,个个面色凄慌。 晋王急急地正向裴一说着什么,常小小走上前,原来他们也打算暂避一阵。 “不用躲啊,现在刮的是东南风。”她用手指沾了口水,细细感受了风向,“山火虽然可怕,但只要掌握好风向,挖出一条防火隔离带,火烧不上来。” 说来还是托了季节的福,若是在冬天放一把火,那个时候山林中多枯枝败叶,再加上北风助威,还真有可能招来山火肆虐。 见晋王没反对,裴一立刻招来裴忠、裴义,命他们传令各营,组织民壮砍树,挖沟,将火隔离出去。 晋王好奇地问道:“你还懂这个?” “以前在山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年年都会遇上几次山火,都习惯了。”山火频发的原因有很多,有时是因枯叶堆积,发酵生热失火,也有树木自燃或是雷电引发火灾。 晋王顿时有些心疼,之前跟常小小在山里生活之时,正值酷寒,没有体会到大自然的恐怖。 不像这段时间,他所居的木屋里,单过山风就遇到了两条,更别提碗大的蜘蛛,小臂长的蜈蚣,野外山林还真不是那么好生存的,更别说一个小女孩了。 两人来到营地巡视,却发现还有几户人家正不急不慢地在菜地拔杂草。 晋王好奇地问道:“你们听到示警,咋不离开呢?” “殿下不是也没走吗?”那人笑笑,“家里叔公说小小山火,不足为惧,烧不到半夜自然就会熄了。” 这倒引起两人的兴趣,于是上门主动拜访,走进小院,一白胡子老爷爷正坐门槛上编着竹篓。 “老人家,你身子骨可好?” “殿下怎么来了?儿媳妇,快去端个凳子来。”说罢,就要跪下行大礼,毕竟老一辈人的忠君爱国思想更为强烈。 晋王忙伸手扶起他,“不必多礼,我这会儿来,就是想问问你老怎么知道火会在半夜熄灭?” 是会看云识天气吗?如果当真如此,那可是目前裴家军急需的。 老爷爷敲了敲腿,“我这老寒腿啊,可是疼了很多年,每逢阴雨天气便格外酸疼,从来没错过,今天同样如此,想必马上就要下雨了,嗯~还不小。” “要下雨了吗?”常小小顿时计上心来。 第102章 暴雨 住在山区的人最担心暴雨天气,只因雨水过急时,易导致山洪暴发,雨水夹带着山石冲进溪流河谷,稍有不慎便易冲毁河岸。 晋王小心地问道:“老人家,你说雨会很大,是吗?” “不小,凭老朽多年经验,恐怕会是倾盆大雨。”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膝盖越是酸麻,雨就下得越大。 “不好!”晋王想到躲进深山里的百姓,若是真要下大雨,躲在深山的百姓,倘若没有及时找到避雨之所,岂不是要冻出病来? 晋王辞谢了老人家,找到十七,让他带着其他侍卫去山里寻回百姓,以避免即将而来的大暴雨。 裴一担心他们人手不够,便也要调裴家军帮忙。 常小小阻止道:“先不忙,除了挖隔离带,我还有一件事想让你们去做,而且这活还挺累。” 晋王好奇地看过来,“是何事?” 常小小来到山坡上,指着远方的官兵营区道:“之前我们在河道上扔弃了不少动物尸首,而这条河道与附近其他河道都来自于山间一条主河……” 她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图,“你们看,若是提前在河流分叉处修筑水坝,雨水与河下必将从营帐前的这条河道流过,咱们若是再把下游这么一堵,呵呵,那就可以捞鱼了。” 计策其实挺简单,就是一个水淹三军的简易版本,但架不住有效啊。 若是洪水冲进营帐,营里的粮食都有可能被洪水浸泡,晾晒不及时的话,就这天气,要不了几天就会霉变,而无法食用。 “如果当真下雨,那自然没问题,可是真会下吗?” 面对裴一的疑问,常小小不以为意,“反正都是搂草打兔子,隔离带挖出的土方,正好用来填堤坝。” 晋王点头同意此事,那边裴家军和组织起来的民壮开始挖隔离带,而很多流民被十七等人劝出深山后,都配合着裴家军行动。 如此一直忙到深更半夜,众人手提肩挑地用土石,将下游河道也围了起来,这会儿山下火光冲天,相比于暴雨,他们更担心山火漫延到各个营地。 有百姓望着前方的山火不禁咳嗽起来,“咳咳,烟太大了,我们先避一避吧。” “咦?你咋不蒙住口鼻,像我这样,打湿了效果更好。” “哦~”那人转身回去,准备去拿布巾之时,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闪电,他先惊后喜,“哈哈~真得要下雨了!” 晋王大喊道:“大伙都回屋去,不要躲在树下。” 不多时,雷声隆鸣,豆大的雨滴疾速落下,打得众人抱头鼠窜,急忙赶回木屋。 听到外面哗哗的雨声,常小小很想知道水淹敌军的计策有没有起效?只是外面黑灯瞎火,雨水冲刷着地面,脚下万一打滑,很容易出溜滑下山去。 晋王端着盆盆罐罐,在堂屋这里放一个,那边放一个,不多时,屋顶漏下的雨滴在房间里奏出了和谐的乐章。 “别发呆了,帮着搭把手,”晋王不禁吐槽道:“屋顶也没铺油毡布,只盖了几层茅草,果然漏了。” 常小小将碗捡起来,“放这里有啥用,蛤蟆都蹦跶进来了,不如放在床上,好歹还能睡个囫囵觉。” 晋王赶紧端着油灯,来到厢房查看,果见床铺已湿了一大片,好在天热铺的是竹席,他忙用布巾擦干,又摆上了碗盆装水,“得嘞,看来今晚只能靠墙坐着睡。” 常小小所在的西厢房也没好到哪里去,当晚她是蜷缩着身子入睡的,而且睡得不踏实,做了一晚上的梦,梦到自己变成一条鱼,在冰冷的水里游来游去。 次日一早,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她准备起床,低头一看,房间已成了泽国,水里还有几条大板鲫在游动。 “今天有口福了。” 多好的食材啊,常小小索性不穿鞋,赤脚开始在屋里快乐地抓鱼,而后放到陶盆里,等着一会儿炖鱼汤喝。 外面堂屋里的晋王已经在喊了,“小小,你起了没,我抓了几条鱼,一会儿吃啊!” 常小小端着盆出来,看到他手里提着的鱼,颇为惊喜,“怎么会有这么多鱼?” 两人对视了一眼,突然想到什么,忙跑出木屋,果然水已经漫过菜园、田地,显然是上游来水超出河道最大容量,不过幸而这里地势较高,只要挖出缺口,水自然会往低处流。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百姓们,正在抢挖菜园子里的排水渠,以免闷坏菜根。 常小小眯着双眼往远方的官兵驻地看去,虽然天色阴沉,但还是能看到营帐范围内反射出一片水光,“你快看,果然淹了!” 晋王亦是眉开眼笑,他当初也不觉得能成,毕竟短时内建的堤坝,根本没有多结实。 十七拿着两顶斗笠给两人戴上,说道:“今早裴将军已经检查过河道了,正好有一块从山上冲下的大石,堵住了支流,这才有了如今这般效果。” 原来如此,果真一切都是天意。 雨水又下了一天后,方才慢慢止住,此时流民们一改往日愁容,吆喝着结伴往山里而去。 晋王好奇地问常小小,“他们这是干什么?” “想是去采蘑菇吧,以前村里下完雨后,那些村民都会赶着进山,去晚了蘑菇长太老,就不中吃。” 常小小以前在山里生活,也采过蘑菇,不过她只敢找野猪吃过的品种,也就简单的那几样,其他蘑菇长得越鲜艳,反而越危险,她从来没吃过。 晋王顿时心痒难耐,“官兵都在忙着排水,今日肯定不敢上山,不如我们也跟着去吧。” “赶紧的,咱们都背上竹篓,他们人都走远了!” 大山就像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流民逃荒没吃、没喝的时候,都会跑来山里寻吃的,像春天时采摘的野菜,浆果,都是流民的救命粮。 而雨后的山中,更会长出味道鲜美的各种蘑菇,流民们将它采摘回来后,晒干存放,等到冬天万物凋零时,就靠着它度过饥荒。 山里热闹非凡,除了被征调的青壮,以及留守在家的老弱,其他妇孺几乎都出动了。 晋王小心翼翼扒开树下的草丛,惊喜道:“这就是你最爱吃的松蘑吧。” “对!”常小小不客气地全部采下,“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也行,反正都是吃,一会儿咱们炖鱼汤时,放点蘑菇进去更好吃。” 正当他们有说有笑地玩着采摘乐时,山脚下陈总兵却带着手下官兵,往一处营地摸去。 “不好,那棵消息树是不是倒了?” 第103章 官兵进山 正在采蘑菇的众人见到消息树倒了,第一时间不是躲进深山老林中,而是快速返回营地。 “糟了,咱老爹和孩子别是被官兵抓走了吧。” “快回去,也许赶得及救他们。” 从消息树倒下到官兵真正来到营地,这里还有一个时间差,众人顾不得全身泥泞,连滚带爬地跑回家。 晋王脸色很不好看,“官兵营区不是被水淹了吗?怎么还敢上山?” 那么一大片泽国,就算着人挖开下游河道排水,怎么也得经过好几天的太阳暴晒,才能露出地面。 “来都来了,应敌便是,还管他们怎么上山的,”常小小背上竹篓,“裴叔还在下面呢,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而此时,陈总兵一边骂骂咧咧上山,一边挥着鞭子喝斥部下,“赶紧淌水过去,怕什么?” “将军,非是我等贻误军令,实在是体弱无力。” 他的亲兵前几天喝了脏水,上吐下泻的身体还没养好呢,结果连下了两日暴雨,营帐被洪水冲毁、浸泡,士兵个个淋得好似落汤鸡。 让原本并不康健的身体,又雪上加霜,如今营里的士兵,不是呕吐发烧,就是手脚溃烂,凄惨无比。 可就算这样,陈总兵还是命令大军上山剿匪。 “混账东西,我们不好过,你以为那些流匪就好过吗?不趁这个机会杀上去,哪来的粮食吃饭?” 这也是陈总兵急着上山的原因,营帐俱被洪水浸泡,包括粮食在内的许多物资不是洪水泡,就是被雨淋,再加上最近湿度大、温度高,不消多久,士兵便无粮可食。 还不如趁着流匪反应不及之时,先下手为强,抢了他们的粮食当军粮。 巡逻的民壮第一时间发现了官兵动向,他将消息树放倒,只是还有很多百姓都沉浸在采摘乐中,并没有及时发现警报。 官兵们来得突然,很快抓住了一部分手无寸铁的百姓。 有人挣扎着大喊,“放开我,我不是流民!我是这里的山民。” “山民?”陈总兵冷笑一声,“朝廷没有在这里设府建衙,你是何县治下啊?” 流民都是因为晋王而主动来投,虽然殿下被贬后,跟众人一样都是庶民,但人心好,不仅保护他们,还给粮、给物,大伙自然愿意追随他。 而且晋王就在山里开府建衙,但凡谁家有难决之事,都会主动去王府寻求帮助。 可以说他们都是晋王治下,但这话只能放在心里,却不能主动透露给官兵,否则晋王一旦被抓,他们就是无头的苍蝇,不知该往哪儿走。 陈总兵见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义正词严怒斥道:“尔等刁民都是逃避差役之人,理当捉拿归案,来人把他们押走。” 说罢,其身后的士兵将所有人都用绳索捆紧了,像赶牛马似地推搡着下山。 陈总兵本欲再往下一座山头前进,但奈何手下亲兵跑去草丛里蹲坑,却不慎被毒蛇咬到屁股。 到底是自己的亲卫,之前还替他试过毒,陈总兵只得鸣金收兵,而后逼着流民削了树枝做成担架。抬着伤者下山。 流民虽然不敢明着反抗,但却可在暗中狠狠地整治亲卫,将一个担架抬得跟抽风似的,一步三摇晃得伤者直哼哼。 当裴家军赶到时,官兵们早已带着被俘的百姓走远了。 裴忠、裴义等人受命前去敌营打探情况,才得知这些人被押在山口枷号示众,意图吓走前来投奔晋王的流民。 裴忠回禀道:“殿下,需得想办法尽快将他们救回来才是,再过两日就晚了。” “这是为何?”晋王惊问。 “那狗官命人用锁链将百姓锁住,但却一口水都没给。” 如今暴雨刚过,天气越发热得很,再加上木枷沉重无比,恐怕确实熬不了多久。 吴军师向晋王拱手道:“此中怕是有诈,焉知不是官兵的计谋?”说不好陈总兵以百姓为诱饵,专门来钓晋王这条大鱼呢。 晋王犹豫道:“可若是不救,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 他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大批追随者,不就是因为百姓信任晋王的人品吗? 裴一也肯定道:“救肯定是要救的,但怎么救,还得想个妥当办法。” 他倒不是贪生怕死,可是若因自己失误,将裴家军陷于死地,那就罪该万死了。 一群人在屋子里商议是正面强攻敌营,还是暗中偷袭之时,常小小眉头一皱,“以前我曾在茶馆听书,讲过围魏救赵、围点打援的故事,何不如借鉴一二?” 吴军师恍然大悟,“这个可以有,若是以大量民壮假意攻打密州城,陈总兵必然派兵前来救援,兵力一旦调动,我们便可在途中设下埋伏。” 裴一接着补充,“以精锐部队伏击援兵,再以少量精锐将百姓救走,此方案可行。” 不过这里也有一个问题,常小小看向众人,“若是官兵按步不动呢?” “我去!”晋王拍案而起,“我那好弟弟不是还在密州城吗?正好会会他!” 他就不相信自己都主动咬钩了,那些人还会无动于衷。 “那你可要小心了,密州城内的守军说不定藏着神箭手,”常小小提醒他,“最好还是穿个软甲……” 柳帮主诚挚建议,“穿铁甲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仓库里还有保养得益的重甲,保证箭矢伤毫不了殿下分毫。”众人立马兴致勃勃地讨论起盔甲的美观及重要作用。 晋王赶紧打断他们的对话,这话题偏得也太厉害了些。 他下达命令,命所有民壮在少数裴家军士兵的带领下,带着兵器连夜从另一侧下山,直接前往密州城。 裴一则带着大部分精锐,于城外乱葬冈外设伏,救人的任务则由常小小负责。 由于这是裴家军首次与官兵面对面交战,受伤是难免的事,山谷内的病房已经空了出来,军医、护理人员得到通知,已经做好准备。 次日一早,密州城守兵正要打开城门,便听城墙上队长在大喊,“敌袭,不要开门,快去禀报知府大人。” 邓知府正在原同知府衙内搂着婆娘睡大觉呢,师爷却一脚把门踹开,“大人,不好啦,流民攻城啦!” 邓知府的瞌睡虫立时被吓飞,“什么?快,更衣,去府衙找秦王殿下做主。” 秦王这一段时间很逍遥自在,他是真正体会了什么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快乐,没有丞相等人的说教,也没有王妃的唠叨,这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当邓知府战战兢兢地来敲门时,他还有些不开心,“这么大早就扰人清梦,难道天塌下来了吗?” “差不多啊,殿下!”邓知府扯着嗓子喊道:“南城门外,有人自称晋王,带着大批流民前来攻城!” “晋王?”秦王推开身边的清倌人,“走,去南城!” 第104章 流民攻城 南城门外,乌央乌央的流民挤得城外大街满满当当,人数一上万,气势就上来了。 秦王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双腿不自觉地有些颤抖,邓知府扯着嗓子调兵严守城门,也不知高声是为了鼓舞士气,还是给自己壮胆。 不多时,流民中间走出一位骑着白马,穿着重甲的将军,来到城墙下, 城上的弓箭手纷纷拉弓搭箭,将箭头对准了他,只是不爽的是,这家伙全身护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邓知府为避免扩大事态,大叫着,“不许放箭,违令者斩!” 秦王站城头往下看,“来者何人?” “好弟弟,连你哥哥都不认得了吗?”晋王摘下头盔回道,他旁边的十七、龙重四等人小心地提枪护持着, 果然是他,秦王就说为啥看他身影有些讨厌,原来真是早该死去的晋王,“大胆,一个叫花子竟敢假冒晋王,还啸聚了无知百姓作乱,罪当该斩。” 后面的百姓骚动了一阵,但却被人群中的裴家军中安抚住了,“别怕,他就是掏空国库,也要给自己建王府的秦王,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他在城里吃香喊辣,咱们却朝不饱夕的。” 晋王微微一笑,“不论是不是叫花子都是皇上的子民,如今皇上不管我们了,只好自己来找的了,时间挺紧,咱也不说废话,攻城吧!” 话还没说上两句,就要攻城,邓知府忙让守兵准备火油等物,又派人用战车抵住城门。 秦王不甘心地扯着脖子冲着晋王喊道:“你现在就是个废物,这辈子别想斗赢我!” “那就拭目以待吧!”晋王掉转马头离开。 秦王手指向晋王,厉声下令,“放箭,把他给本王射成刺猬!” 箭如飞蝗似地射了过来,前排的流民举起盾牌挡住了箭矢,而后方则慢慢推来一辆攻城车,上有铁质顶棚,还铺上了一层湿润泥土,既不怕火,也不怕乱矢。 不多时,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传入众人耳中,城墙上的守兵从来只负责开关城门,还真没遇到过敌人攻城。 前段时间闭城时,虽也有流民来撞门,但那时的动静跟人数,与现在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城上众人此时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秦王见邓知府的反击手段,除了泼火油外,并没有其它,怒问,“擂木、滚石呢?拿出来用啊!” “啊~这个……本府只是一座小城,从来没有备那些东西啊。” 邓知府也很冤,密州城距离京城挺近的,又不是什么边城,以前城头倒会备上一些城防物料,但时间长了,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浪费,便卖的卖,送的送。除了火油啥都没了。 秦王狠狠地戳着邓知府的脑门,“你呀你,本王非得在父皇面前狠狠参你一本不可。” 完了、完了,邓知府不过是位流官,就算关系再硬,也抵不上人家父子亲情啊,他讨好地笑笑,“殿下息怒,微臣立刻去叫衙役拆房取石。” “这还差不多,动作快点!” 邓知府忙安排属官带人去强拆附近民居,此举也是为了方便将木头和石块,及时送上城墙。 这边攻城的人员,换了一批又一批,流民一刻不停地撞击城门。 邓知府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殿下,微臣有守土之责,不能离开,要不着人先护送您进京。” 秦王惊诧不已,“你这是什么意思?” 邓知府搓着手,尴尬极了,“城墙设施已年久失修,怕是抵挡不住流民大军。” 这叫什么事啊?都已经火烧眉毛了,才告诉他真相,“之前为什么不修?” “这不是户部没拨银子嘛,哪有钱维修?”虽然民夫是不用给工钱,但维修需要砖石、糯米等物,不是还得花银子买嘛。 “怎么又没银子?银子哪儿去了?” 邓知府好心地提醒他,“这两年,皇上的花园,殿下您的王府,可是一笔大钱啊。” 据传言,皇上的花园子里,有大量身价不菲的名品花卉,而新建的王府更是精美,里面有些建筑竟还有些逾制。 原来问题竟还是出在自己身上,秦王顿时恼羞成怒,“我看你这个密州知府也当到头了,城防物资没有,城墙没维修,你当什么父母官?还不快派人抵住城门。” “殿下息怒,要不还是着人送信给陈总兵吧,让他派兵解了密州城之危,回头微臣再找工匠维修不迟。” 如今只有南门受到流民攻击,其它几个城门安全无忧,完全可以趁着流民围城之前,派士兵求援。 秦王既没有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阴着个脸,看着下面乱哄哄的流民。 突然他脚下一个趔趄,原来是城门附近的城墙受不住力,塌了一小片,秦王终于忍无可忍下令,“派人去!” 不多时,一名飞骑带着秦王和邓知府的书信,前往城外陈总兵的营地。 而此时的陈总兵却已经病了,原来昨日从山里抓回一些流民后,他的脚上不知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先是发痒,而后便是发红,最后竟烂了一块。 军中大夫很有经验,开了几副药,并劝道:“将军放宽心,这病倒也不难治,只要按时敷药,很快就会好的。” 陈总兵却急不可耐,“到底还要几日才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将军不要急,这几日好生将养着,饮食清淡些,几日后便能全愈。” 陈总兵端起身边的瓷碗,不满地嘟哝,“还要怎么清淡?天天喝苦药汤子,嘴里都淡出鸟来!” 军中大夫属于匠人,地位不高,被将军抢白一句,只得唯唯诺诺告罪离开。 没一会儿,亲卫冲进来,抱拳道:“报将军,密州急报,假晋王带着流民大军攻城了!”说罢递上公文书信。 “嘶~”陈总兵倒吸一口凉气,他在各山口都派了士兵值守,怎么这么大的动静,也没人回报呢。 这就是流民难以清剿的原因,山那么大,就算不从山口而出,还有其他山间小路可以逃蹿。 陈总兵折开了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咬紧牙关冷冷道:“原来是晋王啊,那还真得非去不可了。” 当下,他便命人敲鼓,点齐了三军,便直往密州城扑去。 陈总兵带着人刚一离开军营,后面的大夫便跳脚大喊,“将军,你还没敷药呢。” 第105章 营地失陷 躲在山坡上观察的常小小,远远就看到大军开拔,先头部队已经跑没影了,后面的大军还在列队出营. 柳帮主急道:“差不多了,叫上兄弟们杀过去。” 吴军师拦住他,“先不要急,我们是去救人的,不是上赶着送死的,怎么着也得等大军离开再说。” 常小小左右看看问道:“怎么样,水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伤药、水、担架都备好了。”吴军师指着身后待命的民壮道。 被戴枷示众的百姓们,吃足了苦头,陈总兵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他们留活路,不仅枷号示众,还不给水喝,更时不时地鞭打行刑,拷问晋王下落。 官兵的蛮横举动吓得不少有心来投的流民,又默默退了回去,知道官府不喜农民逃籍,隐匿户口,却不知道手段这么残忍。 待到大军离开营地后,常小小大喊一声“冲啊!”率先飞跑下山,后面的百姓紧紧跟随。 营地自然还有守军,见到流民冲了过来,纷纷举枪迎战,但蚁多咬死象,现在山里的流民早已有十几万之众,除了年老体弱的,还有跟着晋王去密州的,其他人都举枪拿棍地杀过来。 官兵中所剩不多的弓箭手,在最开始还射了一轮箭矢,但却再没有机会进行下一轮,因为大量的流民们已经冲了过来。 虽然官兵手中有刀、有枪,但却没有施展空间,很快就被勇敢的流民扑倒在地。 双方在泥泞的营地外进行了一场规模庞大的肉搏战,拳拳到肉,左右开弓,有些士兵被扇得大牙都掉了。 他们想爬起来反抗,但湿滑的泥地根本无处着力,士兵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又被一只狼飞蹬得摔倒。 他被常小小打晕之前,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为啥这里会有狼?” 常小小本就手重,士兵们还想着挑一个弱女子动手,但毫无意外地都被她敲晕。 “那边!”她又看中了一个目标,头狼心领神会地飞扑过去,常小小适时跟进,一拳一个,就跟打地鼠差不多,人狼之间配合得相当默契。 吴军师此时早已带着人去解救被俘的流民,一斧头斩断锁链,又一刀劈开木枷。 “水……水……”已经被锁了两天的流民,又饥又渴,满脑子只想喝水。 大夫却告诫众人,“他们渴太久,身体过于虚弱,只能少量多次地喝水。”如果突然一次喝下太多水,无疑给本就虚弱的身体加重负担。 众人喂了一些水后,不顾伤者的苦苦哀求,强硬地抢下竹筒,耐心劝道:“一会儿再喝,先把伤治一治。” 不过再短短两日,有些人身上的伤口就已溃烂,密密生了一层蛆虫,有些心理脆弱的流民哪见过这等惨况啊,竟吓吐了。 “如此也好,至少蛆虫吃了腐肉,对身体也算有益。” 大夫当场给伤者初步清理了伤口,骨折的伤处就装上支架固定,皮肤溃烂的,就清除腐肉,敷上去腐生肌的药膏。 “好了,送回山上好好将养着吧。” 早有人抬着担架在一旁准备,听到大夫的吩咐,立时将人抬上就走。 而另一边官兵营地突然被袭,也早有探马将情况告知了陈总兵,“该死的,中计了!”他当即命后军掉头当前军,跑步回营,准备与守军前后夹击,将流民全数围歼。 官兵有探马很正常,流民大军虽没探马,但却有探狼,一声声狼嚎声次第传来,说明官军杀了个回马枪。 常小小跳上辎重车,挥手大喊,“不要恋战,把能吃、能用的东西全部搬走!” 营地里不仅有粮草、还有武器、衣服等等,流民都穷怕了,一听说可以打扫战场,兴奋地嗷嗷叫。 若是胆敢有不开眼的官兵上前阻止,流民们上前就是齐齐地拳打脚踢。 有士兵哭喊,“抢劫啦!” 流民回怼,“就抢了,怎么地吧!” 常小小不禁有些担心,万一他们抢上瘾了可怎么办?以后还是约束一下纪律才行,有些可以抢,有些连碰都不能碰,尤其不能欺负穷苦大众。 他们可不是真正的贼匪,而是有着远大目标的正规组织。 很快,流民手拿肩扛将营地内的物资搬走大半,大伙撒开脚丫子就往山上跑。 当回援的官兵看到营地似被贼人光顾的景象,不得不又派人去飞马禀报陈总兵。 “都抢走了吗?”陈总兵坐在马上,感觉最近事事皆不顺,难道这是老天要亡他吗? 探子回道:“倒也没全抢走,被水浸泡的粮草都在呢,只是伙房被抢个干净,连锅铲都被搜走了。” 陈总兵气得鼻子都歪了,“一帮子穷鬼!待我解了密州之围后,平定灭了他们。” 他指挥大军继续前进,眼看着就要到密州城了,埋伏在乱葬冈附近的都是裴家军精锐,他们的装备和武器亦是最好的。 裴一问手下士兵,“绊马索,陷马坑都挖好了没?” “都好了,嘿嘿~” “小鬼头,你笑什么?” 小兵嘻嘻笑道:“前阵子在山里不是发现了一眼温泉嘛,没想到那边的林子中竟长着一株箭毒木。” “嚯~”裴一兴奋地问道:“真的吗?这边也有?” 那种树不是长在炎热地区吗?以前他们跟着裴将军平定南疆叛乱时,还见过许多,别看箭毒木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其树汁见血封喉。 想来是受地热所致,也不知是不是上古遗株活到现在。 小兵点头如捣蒜,“我在每个竹签上都沾了一些,保证擦破点皮,就能让他们丢了小命。” “你这个小鬼头,机灵得很嘛。” 大军出行较慢,裴一都快要等得睡着了,才见先头部队终于到了,裴家军都是老手,压根儿对这些人没兴趣,那些陷马坑有一定厚度,足以让先头部队安全通过。 裴一传令下去,“都打起精神来,大鱼快要到了!” 没错,裴家军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尽量消耗掉中军的有生力量,若是能一举将陈总兵拿下就更好了。 不多时大部队终于来了,按照之前的计划,前面一开打,后面就得撬下巨石,堵住前后两端,他们就能如瓮中捉鳖似地拿下中军。 陈总兵看了看地形,眼皮子顿时跳了两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速速离开此地!” 话音刚落,前方骑兵便掉入陷马坑中,发出阵阵惨叫,而后面传来一声巨响,一块巨石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敌袭!” 第106章 伏击 裴家军已经许久没打过正式的大战,对战之时,生疏中不免有些兴奋,下手时便没个轻重,打得官兵嗷嗷直叫。 官兵们以前镇压的对象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与擅战的边军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而裴家军本就团结,在一起训练的时间也长,排战阵的时候,根本不用顾虑后背,战友自然能保护其周全。 眼见着官兵被裴家军分割包围,一茬茬地倒下去,裴一站在高处传令,“尽量抓活的!” 严格说来这只是内战,大家都是同胞,只是效力的主子不同罢了,没必要像对付外敌那样下死手,能抓活的就尽量抓活的,至少还能降服后为己所用。 打埋伏战的最大的好处,便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 裴家军士兵纷纷大喊,“放下刀枪,束手就擒!” 有不听话的官兵,还想重新集结阵形,负隅顽抗,全都被以逸待劳的裴家军好好地收拾了一顿。 有些官兵见机得快,早早就扔了刀枪,双手抱头跪下,等待着裴家军来捆,主打一个乖顺。 陈总兵知道手下的兵没有血性,只会窝里横,但却没想到竟然如此不争气,果然安逸地区出来的兵,天生就胆小怯弱,不堪大用。 他在亲兵的护卫下,大声指挥着残兵,让他们结阵对抗裴家军。 这边还在激战,而那边的先头部队在听到中军遇袭后,忙掉转马头狂奔驰援,但路上有大量的陷马坑中,里面有不少中毒、摔死的兵马。 他们竟然一时无法快马赶来,只得先行砍树铺路,而晋王身边的十七已经看到裴家军特有的烟火信号,表明了双方已经开战。 他对晋王道:“殿下,鱼儿已经上钩。” “回防!”晋王命攻城车退了回来,流民们听到鼓声,立刻后军变前军,追击先头部队。 邓知府站在墙头,拽着秦王的袖子,喜极而泣,“殿下,撤了,他们终于撤了!” 要是再不撤,城门就要顶不住了,秦王看着远处的烟雾,心道不好,“开心啥,还不快点补防。” “是是是,微臣这就去办。”侥幸逃过一劫的邓知府擦着满头大汗,赶紧去找工匠,不管怎么样,好歹得把倒塌的城墙先修补好。 城中百姓也松了一口气,若是让流民进了城,他们哪有好日子过,人真饿极了,根本就不管不顾,抢了就跑,谁也拦不住他们。 也有一些人聚集在街头商议,“各位,如今城中情况你们也见到了,这城破是迟早的事,要不要我们一起往外跑?” “外面兵荒马乱的,往哪儿跑?” 这也是一个问题,城里情况怎么样也比城外好些,若是推着贵重家跑到流民堆里,岂不等于羊入虎口吗? “也是啊,那咱们怎么办?我可是上有老母,下有幼儿啊。” “要不,大伙先把金银细软藏起来怎么样,就算城破好歹给以后留个本?” “这样也好。” 但也有人一意孤行,打算回去加固马车,先跑到京城再说。 …… 晋王带着流民大军很快追上了先头部队,虽然一方是穷得连鞋都没有的流民,另一方有高头大马,但失去了机动性的骑兵,就跟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没一会儿,这些先头部队就被全数放倒,流民们用长绳绑了他们的双手,押着一溜长串的俘兵,去和裴家军汇合。 这不妥妥的现世报吗?前两日官兵押流民,今天风水轮流转,双方身份立马调转。 当晋王的流民大军和裴家军会师之后,被断后的官兵好不容易撬开巨石,便见到黑压压的人群。 “抱歉,你们继续!”见势不妙的他们立刻连刀枪都不要,没命地逃跑,有的逃往营地,有的直接躲进山里,乱哄哄的犹如一盘散沙。 陈总兵本来背靠着大石在做着最后抵抗,此时见到后路通了,也顾不得手下亲卫,打马跑了出去。 “竟然让他跑了!”裴一本来还想抓活的呢,说罢他便跳上马背,准备将其拿下。 “穷寇莫追!”晋王怕他着了敌人暗算,一把扯住缰绳,“不急,我们还有机会。” 本来他们最初的计划就是救回被俘的百姓,如今计划已顺利完成,自然继续回到山里操练,等待下一次机会。 当流民返回山中时,营地早就准备好了美食犒劳大伙。 常小小上前迎接晋王,开心道:“今天收获不错,真希望每天都能如此啊,咦?等等,我有一个新想法。” 晋王和吴军师闻言俱都笑了:“是不是打算劫官粮?” 常小小笑眯了眼,“咱们英雄所见,果然略同!” 陈总兵虽然跑了,但他还能收拢残兵,营地也还在,如今没有了粮食,他只能向兵部申请调粮,当然遭遇大败,他也少不得被皇上训斥。 而在军粮未到之前,只能就近从密州城运粮,届时裴家军便可守在必经之路,把粮食先行抢到手中。 当晚裴家军将伤者送回谷内后,便与众人一起大吃大喝,庆祝大胜。 反观下山营地内,陈总兵狠狠摔了碗,“骗子,都是骗子,他们根本就不是流民。” 流民、山匪,他见得多了,谁家的流民会变阵啊,而且刀枪耍得比禁军教头都好呢,没个十来年功夫,哪能练到这种程度?骗鬼呢。 晋王!他果然是晋王,不愧是裴老将军的外孙,他手上的那些兵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裴家军。 裴家军啊,那可是专打硬仗的部队,军里每一个人都像是杀神转世。 据说他们渴饮敌人血,视死如归,哪怕就是眼睛中箭,都是能淡定地把眼珠子抠出来吃的狠人。 这么一想自己大败而返,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端着药材进帐的大夫,看到摔破的药碗,忍声吞气劝道:“将军,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不要动气啊。” 陈总兵阴恻恻地盯着他,“今天腿越发疼了,是不是你的药不见效啊?” 大夫吓得跪倒在地,急着辩解,“回将军,营中其他人用了药,都已经见好了,只要好好将养,伤患之处很快就好。” 陈总兵忍住气,喝斥道:“还不快来上药!” 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年头治病救人真不容易啊,听说就连太医署的医官们也动不动就被威胁,什么时候他们医者才能提高社会地位啊。 到了晚间,陈总兵提笔就给秦王洋洋洒洒写了一封长信,其中“裴家军”三字特别加重、加粗。 秦王看完信后,呐呐道:“裴家果然留了一手!” 第107章 梃杖 皇帝的疑心病一向很重,尤其提防手握重兵的将军。 毕竟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将军造反却早早晚晚,一个是理论空想家,另一个却是实干派。 为了保证江山稳固,皇上主动放低姿态拉拢裴家,他不仅娶了裴家女为后,还允她生了儿子,这场联姻本就是一场政治合作,裴家也知情识趣、投桃报李,主动自剪羽翼。 皇帝不是没有怀疑裴家还藏了一支私军,但却苦于没有证据,而随着裴家上下被斩,他心里的大石才总算放下。 蛇无头不行,就算有私军怎么样,主子都死了,他们还能造反不成? 可当他看到秦王送来的密信时,脑瓜子嗡嗡的,果然树老根多,人老心多,裴老将军究竟还是留了一手。 而且他们的新主子竟是晋王,对于这个儿子,他的感情是复杂的,毕竟是长子,当初还是心软了一下,没有赐毒酒,若是早知如此,心肠就应该硬一点。 皇上收到陈总兵剿匪失败的消息时,本打算追究其失职之罪,但现在看来,不仅不能责罚,还得好言抚慰。 他打算明天早朝命户部筹集粮草,再由兵部派民夫护送,若是兵力不足,再从别处调兵便是。 皇上想了想,又问身边的顾总管,“你去把那个妇人带过来,我要看看她!” 虽未指名道姓,但顾总管知道皇上要找的是谁,当下答应后,便去叫了几个壮实些的太监,去冷宫提人。 顾总管到了冷宫,命人在外候着,自己先与守在冷宫外的德公公说了几句话,“娘娘最近怎么样?” “还行,能吃能睡,每天种种菜,绣绣花,日子倒也过得舒心。” 顾总管细细交代道:“你先进去通禀一声,让娘娘卸了脂粉、换上布衣,随咱家去见陛下。” 德公公吓一跳,在冷宫的好处就是不引人注意,突然被皇上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怪不得顾总管交待要低调呢。 他连忙打开宫门进去,此时的裴后正和众弃妃们逗着小猫,这还是德公公偷偷从宫外带进来,给妃嫔们用来解闷的。 “娘娘,陛下召见!” 裴后立时冷着脸,“他怎么不来冷宫里见我,难道怕我一个弱女子杀了他。” 恢复神智的弃妃们有些害怕,“皇上不会是对娘娘不利吧?” “那娘娘要不要打扮得漂亮些,万一皇上念旧情呢。” “你傻了吧,还不清醒吗?最是无情帝王家,岂能存着一丝幻想,小心万劫不复。” “那怎么办啊?” 德公公赶紧道:“顾总管最了解皇上,他交代娘娘要卸了脂粉,穿着布裙去。” 裴后点点头,“那便依顾总管所言便是。” 而后她转身去找了一件破烂的旧衣穿上,发髻也只有筷子别着,脸上未施粉黛,看着竟然还很清秀,于是她去掐了一把韭菜,挤了点汁液抹在脸上。 宫门外的顾总管看到裴后这副尊容,愣是吓得不敢吱声,就这样护送着裴后来到皇上的寝殿。 也是巧了,林贵妃此时正过来,给皇上送消暑的银耳莲子羹,见到裴后的模样,竟一时没认出来,“这是哪里来的罪妇?” 她身边的女官,低声回道:“那是冷宫中的裴氏女。” 林贵妃也不急着送汤了,心下充满了危机感,脑中更是转过无数念头,毕竟裴后可是跟皇帝做了多年正经夫妻。 那个时候,民间都在传说他们伉俪情深的段子呢,虽然是做戏,但做着做着,说不定也产生了一丝真感情呢,不得不防啊。 林贵妃徘徊在殿外,很想进去质问皇上,但理智告诉她,不能乱来,她好不容易爬上高位,随时都得保持小心警惕。 需知登高必跌重,林贵妃又没有什么背景关系,唯有三思而后行,方能保证以后的荣华富贵。 裴后不知林贵妃长什么样,只当是皇帝新纳的妃子,目不斜视走入殿中。 顾总管给贵妃行完礼后,快步进殿通禀,皇上命他将裴后带进来,不过一看到她的相貌,皇上的眼神有些恍惚,“你怎么这般模样?” “托陛下的福,冷宫中饮食不足,只得吃些野菜过活,故而面有菜色。” 皇上看她虽然穿着破衣烂裳,可发髻仍梳得一丝不苟,脊背挺得笔直,哂笑道:“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也曾有过的,”裴后不卑不亢道:“曾经也想做个小女人,有人疼、有人爱,只可惜某人行事不密,表里不一的行径令人恶心。” 女人对于感情总有些理想主义,更何况当初爱得有多深,得知被背叛时,便有多恨,直到裴家被斩,儿子被贬,恨也就变了仇。 “哼,你根本就不知道朕的苦楚,若你不是裴家人,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境地。” 裴后嗤笑一声,“我先是裴家女,而后才是皇后,我落到如今天境地,只因你妒贤嫉能。” 皇上叫她过来,本想跟她谈谈晋王谋反一事,却不想平白被裴后骂了一通,顿时恼羞成怒,“来人,给朕拉到殿外着实打!” 顾总管吓一跳,但也不敢怠慢,皇上说出的话那都是金口玉言,忙招来小太监将裴后押到殿外。 他又赶紧找来主管镇抚司的干儿子,叮嘱道:“你等会找来两个技术好的,千万不要打狠了。” 干儿子有了顾总管这棵大树,才能在黄太监失踪后,顶了肥差,自然不敢吊以轻心,果真去找了两个资深校尉。 皇上所说的打,那自然是梃杖,碗口粗的棒子打在屁股上,若是打得狠了,一杖就能将腰骨打断,轻则瘫痪,重则立时毙命。 太监的行动都很快速,没一会儿板凳、棍子都备齐了,两位梃仗好手也已就位。 顾总管担忧地看着静静趴在条凳上的裴后,他还指望殿内的皇上收回旨意呢,可殿内却静悄悄的。 “干爹尽管放心,他们都是好手,保证皮肉皆烂,却不伤筋骨。” “你仔细点,”顾总管小声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儿子懂得,爹,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吧。” 而殿内的皇上却怒喝道:“怎么还不行刑?” 两位执刑校尉,早已看见顾总管是外八字站立,再加上顶头太监轻微摇头立时明白,这是轻轻打,但皮肉之苦还是要受的。 于是高高举着板子,狠狠落下,皇上能听到板子敲在肉体上发出的沉闷声,但却听不到裴后的惨叫,顿觉有些无趣,都啥时候了,就不能示弱吗? 只要裴后开口哀求,他就喊停。 殿外等候的林贵妃只看见两杖过后,裴后的衣裙便被血水浸污,看着挺恶心,转身便要回长乐宫。 女官端着银耳莲子羹追上来问道:“贵妃娘娘,那这汤还送不送了?” “不送,赏你了!” 第108章 御药房 皇帝打大臣的屁股很常见,也有大臣为了沽名钓誉,主动挑衅皇权,换来一顿梃杖,在士林圈子中博个刚直不阿的名声。 当然这事做起来还挺危险,敢这么做的大臣也没几个,都担心万一梃杖过重,搞不好直接被打死,那就不划算了。 所以也得看皇上的品性如何,如果皇上是明君,大臣登鼻子上脸,叫嚣得也越厉害。 可如果皇上是暴君,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贸然惹来龙颜大怒,否则白死了不说,还会连累家人。 但敢打女人屁股的皇帝就很少见了,按理梃杖之刑,得扒了裤子,用草绳捆手才行。 但顾总管想着裴后怎么着也是皇上的结发妻子,事关皇家脸面,并未扒了她的衣裙,而是隔衣打屁股。 两位行刑校尉,打一下停一下,打完五棍,却没有听到皇上喊停,又看了看顾总管,见他点头,只得又继续换人再打五下。 顾总管再也忍不住了,小跑着回殿禀报,“陛下,裴氏受刑不过,已经晕了!”反正没晕,也可以装晕,倒不算欺君。 “才打十棍就晕了?”皇上撇撇嘴,“也太不经打了,别的大臣可是挨八十棍呢。” 顾总管强笑道:“女子本就娇弱,哪里能和男子相比?”而且挨八十棍的大臣不死也残。 皇上冷冷道:“谁让她养了个忤逆不孝的逆子呢,再打十棍,把她拖过来给朕瞧瞧。” 顾总管得了旨意,又赶紧回到现场,高声唱道:“再打十棍!” 两位校尉紧张极了,刚刚小顾公公趁着干爹回禀的时候,暗暗威胁他们,“若是娘娘有什么好歹,就让你们尝尝咱家新发明的油煎肉。” 油煎肉的刑罚,他们也见识过的,将扒光衣服的受刑人员,放在大铁盘上,文火慢煎,哀嚎一天皮肉都熟了,人还没死呢。 “不敢、不敢!” “哼~这回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来,让咱家好生瞧瞧。” 他们的手艺自然是不错的,平常都是在宣纸下垫猪肉练习杖刑,但猪肉能和金贵的娘娘凤体能比吗? 于是,两人在手心里吐口唾沫,又抄起棍子打了下去,顿时皮开肉绽,看得顾总管一直擦冷汗,伤口好严重啊,不会真被打坏了吧。 万一被晋王知道,可怎么交待呢? 十棍行刑完毕,他命小太监将晕过去的裴后拉到殿里,光滑的金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真晕了?”皇上还伸脚踢了踢,“罢了,押回冷宫好生关着,活不活得下来,就看她的八字硬不硬了。” 皇帝嫌地面血污一片,皱眉不已,吩咐顾总管道:“朕先回长乐宫,赶紧命人将这里擦洗干净!” “是!”顾总管命小太监过来清理,还吩咐需用龙涎香好好熏一熏,别让血污之气,冲了龙体。 而他则安排人用软轿抬着裴后,亲自护送到冷宫中。 德公公看到这一幕,其实心里已有准备,倒也不吃惊,命人将裴后安生在偏殿中,众妃嫔赶紧上前好生护理着。 待挥退了小太监后,德公公这才问顾总管,“可有伤到筋骨?” “老手打的,应该只是皮肉伤,回头咱家去找些药膏来,如今天热,可千万要小心。” 德公公叹气,“到底夫妻一场,何必做得这么绝呢。” “君心难测,不过咱家觉得这事还是与晋王有关,你在这里守好喽,林贵妃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知道了,晋王怎么样了?” “呵呵,不愧是裴家的子孙,才刚刚和河北总兵打了一场,大胜啊。” 就连顾总管都搞不明白自己心里咋想的,明明皇上吃了大亏,但他却高兴得很,扪心自问,皇上对他还算不错。 不过他又仔细想了想,从最开始的赶鸭子上架,到现在为晋王效力,大抵也是为了自保,毕竟秦王上位,他很大可能被刘管事代替,以后也得捐了银子去寺庙过日子。 但若是晋王上位,有这一层恩情在,就算以后做不了总管太监,但养老肯定不成问题。 顾总管忙赶去御药房,大总管的到来,让御医格外紧张,毕竟他每次来都没啥好事,不是这个贵人头疼,就是那个妃嫔心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些宫中妃嫔每日圈在院中,少有活动,药方重些,怕伤了根本,不用重药吧,又好不了,难办得很。 “顾总管今日是……”御医最怕的就是皇帝有疾,若是如此,还得出宫去太医署摇人。 “呵呵,咱家手下有人当差不力,被打了几板子,实在耽误当差,可有药吗?” 御医松了口气,“消肿止痛的有白虎汤,紫雪丹……” “都好,有没有袪疤除疤的那种,什么舒痕胶,玉容散之类的?” 御医神情一滞,“总管是说有下人被打了板子?” “对啊,那伤口看着老吓人啊,以后当差万一吓着贵人怎么办?” 御医恍然大悟,古怪地打量着顾总管,早听说宫里挺乱的,没想到当当大总管还好这一口,屁股受伤确实有碍观瞻,是得好好养着呢。 想到这里,御医架起梯子,把放在药柜最上方的贵重药材拿了下来,其中有已配好的,还有需要现配的,零零总总搞了一箱子。 “这个紫雪丹是消肿的,这瓶是镇痛的,还有去血化瘀的,养肤美容的……” 御医把箱子交给顾总管,拍着胸脯保证,“用了这些药,屁股肯定白嫩得能掐出水来,保证让你满意。” 顾总管笑眯了眼,但疑惑道:“为啥是咱家满意?” “嘿嘿,懂,我都懂。”御医冲着顾总管挤眉弄眼,虽然没了烦恼根,但男人的色心还在,懂得都懂。 顾总管不明所以地提着药箱来到冷宫,正看见蹲在角落的德公公把玩一个白瓷瓶,“那是啥?” 德公公将瓷瓶递给他,“说是伤药,长乐宫送来的。” “林贵妃的东西都不能要,谁知道里面放了啥,以后缺啥直说便是,不要收任何人给的东西。” 见顾总管说得严重,德公公将瓷瓶收好,“我以前玩的比这花呢,你忘了吗?” 这话倒没错,宫里能活到老的太监,哪个没有两把刷子? “行了,把药拿上吧,让里面的贵人好好侍候娘娘吧。”顾总管也不多言,将药箱子给了德公公,又匆匆赶往皇上身边侍候。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第109章 械斗 在皇宫内说话一向都七分假三分真,若只说真话,早死八百遍了,可全说假话,惹来贵人嫌弃,也别想过好日子。 顾总管当即跪伏在地,脑子瞬时转了好几个弯,“陛下恕罪,奴婢去御药房拿药,故而误了时辰。” “哼~可是有手下挨了板子,需要玉容散?” 果然是御药房这边出了岔子啊,顾总心下松口气,诚惶诚恐道:“奴不敢欺瞒皇上,奴……奴是去拿药送给冷宫中的裴氏。” 皇上大发脾气,随手甩了一个杯子砸在他的脑袋上,顾总管本可以躲,但他生受了,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到底是侍候自己最得力的太监,皇上缓了语气,“说说,为什么这么做?” 这不打皇上的脸吗?他前脚刚打完裴氏,后脚大太监就给人送药,他做坏人,太监却来做好人? “奴婢万死……奴是因十几年前曾受过裴氏的恩惠,故而斗胆送药。” “十几年前?”皇上想起那时的裴后还会冲他甜笑,一家三口总在一起用饭,还会去御花园推秋千。 皇上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再低头看到顾总管的惨样,心下一软,喝斥道:“还不快滚!” 顾总管死里逃生后,又跑去御药局上药,御医不禁有些好奇,他只推说是自己不慎摔倒,耽误了当差,辜负圣恩云云。 次日,朝议通过,户部给陈总兵派了大量粮草,兵部又征调了部分兵马,赶至密州城,受秦王节制。 裴忠在山下探得情报,于是常小小和晋王带人埋伏路边,开始了快乐的打劫生活。 由于密州附近州县都有不同程度的缺粮,供应陈总兵的这批粮食,还是从京城征发民夫送来的。 流民们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早早就等在京城到密州的要道上,果然有一支军队护送着装有粮草的骡车,径直往密州而来。 流民饿太久了,看到粮草就像老光棍遇到落单少女似的,一窝蜂地上去抢。 其实百姓普遍胆小,按理压根儿不敢抢官兵粮草,但架不住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流民,拿着刀枪就跟官兵干起来,猛得很。 剩下的民夫见势不妙,抱着脑袋躲在路边,其余流民见状,争先恐后地抢粮食,抢完就跑。 等抢得差不多了,那些正跟官兵打得不分上下的流民又突然撤退了,速度快得官兵反应不过来。 “咱们这是遇到劫匪了?”官兵看着所剩不多的粮食,大为头疼,本来一路押送粮草,人吃马嚼的,损耗就挺大,剩下这点粮食够谁吃啊? 少不得派人回京报信,又命人去密州城求援,让秦王派士兵过来接应。 事关吃饭问题,秦王不敢怠慢,又加派了人手护送,可那些流民就像闻到腥味的猫,紧紧跟在车队后面,趁着官兵不备,时不时地上来就挠上一爪子。 流民次次都能得手,得手就跑,如果有官兵来追,立马从旁边杀出来一支训练有素的民壮,拦住了追兵的去路。 尝到甜头的百姓们越来越多,他们尾随在车队后面,浑水摸鱼。 人一吃饱饭,便有脑力考虑别的问题,有流民问道:“兄弟们,你们说那些能打仗的流民是从哪里来的?” “听说是跟着晋王混的,我邻居姐姐的相公就加入了。” “晋王是谁?” “笨啊,就是皇帝老头的儿子,可不是占山为王的贼寇哦。” “儿子造老子的反?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来来,我刚从京城出来,跟你们讲讲京中人人都在传的皇室秘闻。” 那人见有观众,不禁谈兴大发,说得唾沫横飞,其将听来的小道消息,又重新添油加醋润色了许多。 有流民听完后提议,“既然都是官家,为何咱们不去投奔晋王殿下?” “好像也可以哦,我听说晋王人很不错,没啥官架子,大伙去山里开荒的话还给送种子,而且开荒的地都是自己的,不收赋税呢。” “听着还不错,我以前也有几亩地,可惜被税压得喘不过气来,就献给举人家了。” 大家一商量反正都误了农时,眼瞅着冬天要饿肚子,倒不如跟着晋王混,好歹还能开荒种些菜吃。 百姓都有从众心理,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每天进山投奔的人越来越多。 山中晋王府的小木屋内,常小小才清点完粮仓库存,“虽然最近抢了一些粮食,但是眼瞅着冬天就要到了,还得想办法囤积一些,要不然很可能熬不到来年春天啊。” 裴一接着说道:“裴家军的粮食是够了的,主要是新来的流民太多,个个都是拖家带口的。” 吃饭问题,真是头一等的大事,晋王看一眼外面的大山,“秋天山里不是有野果吗?鼓励他们去摘山货,能晒干的就提前采摘晒干,以待粮荒。” 八百里的山脉,能吃的就做成菜,不能吃的就做成药,终归只要进了肚子就不饿了。 常小小将册子收好,“我已经跟几个营地的人都说了,再过一阵子,橡子就熟了,还有板栗啥的都有,先收回来再说。” 柳帮主适时补充,“最近我们买了一批铁器,已经着人打成武器。” 大家坐在一起,讨论着营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除了粮食,还有各种朝廷管控的物资,都是目前急需的。 正当议题讨论得差不多时,裴忠跑了过来,“报殿下,有两个营地的百姓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晋王吃惊地问道。 裴忠将情况大致说了,大致就是两个营地挨得很近,双方都看中了某块荒地,然后两家营地都觉得这块地属于自己。 于是从口角之战,发展到了人身攻击。 “这不是村子械斗吗?”常小小以前在小山村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两个村子每年为了水源打得头破血流。 没想到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晋王在外要面对官兵围剿,对内还要处理百姓矛盾,闻言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当他匆匆赶到打斗的村子时,事情已经在巡逻民壮的干预下得到解决,双方营地的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诚恳地向对方道歉。 闻讯赶来的百姓都纷纷劝道:“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都是在山里讨生活呢,要互帮互助才好。” “是,我们已经知错了,回头再到别地开一块荒地便是。” “外面那么多良田无人耕种,咱们却在这里争荒地,哎~这世道真乱啊。” “良田又不是我们的,都是财主老爷的,你想种也可以,你得交租啊。” 常小小从他们话中得知,佃农想要耕种,除了交地租外,还得给老爷服役,一人成佃农,全家都是别人的家奴。 得给老爷家挑水、劈柴不说,还得帮着修桥、铺路,正常年景时,还能交得起租,一旦荒年,交不上租就只能跑路了。 回到王府后,常小小对晋王道:“那些粮田撂荒是有些可惜啊,不如拿来种菜啊。” 晋王立马知道她心中所想,“莫非你又想打劫?” 第110章 打土豪 什么叫又?常小小辩解道:“劫富济贫嘛,话本子都这么说呢。” “那是山贼行径,咱们又不是匪类。”晋王对军队的要求标准很严格,不允许他们去抢掠百姓物资。 常小小可没啥道德感,“若是土地都被为富不仁的人占了去,以后穷人靠什么生活,就该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才是。” 晋王想了想,承认她说得有些道理,“你这一套从哪里听来的。” “以前在村里听夫子说过。”虽然她是在窗外偷听,但知识这玩意,进了脑子就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 晋王好奇地问她,“你那夫子叫什么名字?也许我认识也说不定。” “不知道,只知道他姓孟,后来中举就搬走了。” “可惜啊,倒真想见上一面,不过他或许已经去了某地当官吧。”若只是中举,而没考中进士的话,就只能当个典吏、县丞之类的小官职,能遇上的概率太低。 两人正坐在堂屋说话呢,邻居大婶端着食案给他们送饭,“吃饭啦,今天大伙吃的是木须肉、蘑菇汤。” 当然受条件所限木须肉里没有肉,就跟老婆饼里没老婆是一个概念,只图名字好听罢了。 常小小招呼着晋王道:“先吃饭,吃完了再合计一下怎么打劫。” “好,回头先查查附近有哪些地主恶霸,先把地给分了。” “把哪里的地给分了?”柳帮主和吴军师端着碗一前一后地走来。 吴军师笑笑,“还是在一块儿吃饭热闹些。” 常小小拉来一条长凳,“坐,一块吃!吃完谈正事倒也不耽误。” 此时裴一端着陶罐走了进来,柳帮主问他,“大哥,那是啥玩意儿,闻着怪香的。”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裴一笑笑,揭开盖子,“就是自家做的豆豉姜,配粥、当零嘴都好吃。” “嚯!有家室的人就是好啊,还有人做零嘴儿。”当下柳帮主也不客气,直接挟了两筷子。 晋王请他坐下,“裴叔坐,一块吃饭吧,来得早倒不如来得巧,正好小小打算劫富济贫呢。” 众人:“……为啥?” 当下常小小在饭桌上就跟大家讲了自己计划,密州城易守难攻,而晋王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掌控一座府城。 倒不如先从农村开始,处理一部分劣迹斑斑、民愤极大的地主恶霸,将他们的土地分给啥都没有的流民。 这样一来,土地得到利用,不至于撂荒,大量的流民也能得到安置,至于知府那边不承认土地划分没关系,以后会让他同意的。 裴一倒是没意见,“反正山里流民太多,还是尽快安置下来更为妥当。”否则类似今天两营争地的矛盾还会有的。 吴军师表示同意,“那就这样做,但咱们一定审清楚,有些地主可是几代努力才攒下的家底,没做坏事的,非但不能分他的土地,还得保证他的权益。” “是这个理!”柳帮主倒也恩怨分明,这世上有坏人,当然也会有好人,不能一概而论。 于是在饭桌上,大家便定好了打土豪、分田地的基本策略。 几天后,密州城辖下的瑞阳县,晋王开设了露天衙门,并担任主审官,吴军师当师爷,负责抄录。 “各位乡亲,土豪劣绅欺压百姓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大家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 百姓们听说晋王殿下亲自来给百姓做主,高兴坏了,有些人被欺压得太狠,但却哭诉无门,难得碰上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一位老农跪下泣诉,“十几年前我闺女割猪草回来,被王员外玷污,老汉前去理论,却被打断腿,闺女也被逼得上了吊。” 裴忠、裴义立马走访核实,很快证明确有此事,不多时,便将王员外从庄园里抓了出来。 王员外还梗着脖子叫嚣,“你们这些强盗,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啦!” “王法自然是有的,”晋王淡淡说道:“只是乱世用重典,拉下去斩了,将他的田契分给本村无业佃农,其家产除赔付受害人之外,一律充公。” 当王员外的人头滚落在地时,百姓们先是震惊害怕,但随即反应过来,原来眼前这一切竟都是真的。 含冤十几载的老农,大仇得报后则先是狂喜,可喜悦过后,却又觉得一阵空虚,这十多年下来,家人被王员外被搞得死的死、残的残。 他完全是凭着一口气活下来,如今这口气没了,竟一时陷入迷茫。 常小小扶起老农,“你家还有什么人吗?” “还有一个疯婆娘在家呢,家里也没田,只有一块菜地糊口。” “放心吧,晋王肯定会为你做主,会给你分田、分地、分房子,你老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老汉又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如果是真的,可就太好了,“那晋王岂不是活菩萨转世嘛。” “晋王心系百姓,不忍见百姓受苦,你老再等一等,很快就会会处理好的。” 裴忠、裴义等人做事讲究效率,将原本的王家人安置在其它地方后,很快就将一座王家小院分给了老汉,又划了一块地给他,“已经清理好,你快回新家看看吧。” 老汉拿着钥匙就跑,此举让老百姓羡慕坏了,纷纷举手踊跃举报其它土豪恶霸的恶行。 吴军师抄录得手都快抽筋了,眼看着瑞阳县的地主大部分都受到审判,有罪行重的当场被斩了,有的则抄没大部分财产后,允他们自由离开。 当然这其中有眼红之人,一位男子指认本县富户张家,欺压邻里,却被百姓喝斥,“胡说,张家的地都是他祖辈开荒得来的,何时欺压人了?” 晋王命裴忠将人带过来,张老爷吓得两腿抖如筛糠,“小老儿平日简俭度日,并未鱼肉百姓啊!” “胡说,农忙时节,你家雇了短工,逼人家天不亮就干活,吃得也是猪食!” 张老爷抹着眼泪分辨,“农忙时节,谁家都是天不亮就下地干活啊,吃食方面也是大白米面,有肉有菜,我自己都只吃霉豆渣过日子呢。” 庄户人家的规矩,请人干活,除了付工钱,还得管饭,而且饭不能太寒酸,至少得让工人吃饱。 有知道张家为人的,都纷纷为其求情,地主中当然有坏人,但不是所有的地主都是坏的,也有一些完成了原始积累,勤俭持家致富的。 裴忠着人打探过了,对晋王道:“原告本是一名无业游民,靠着小偷小摸过日子,确实是诬陷。” 晋王一拍惊堂木,“本王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第111章 分田地 几千年的农耕文明,使得不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对土地有着狂热的迷恋。 中举成了老爷,人生事业发达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第一件事便是花大价钱买地、买田,然后盖房子。 如果做生意发财了,同样也是买地、买田,总而言之,土地就是立身之根本,越多越好。 自开国后,权贵们已经完成了大量的土地兼并工作,越有钱的就越有更多田地,没地的则一无所有,导致真正种地的农民无田可耕,不得不沦为佃户。 可以说此次流民规模愈演愈烈的根本原因,正是因为土地兼并所致。 晋王将瑞阳县的土地划分之后,还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县外那边良田是谁家的?” 戴枷示众的知县战战兢兢地回道:“那是一处皇庄,平日里有太监管着。” 这是抄家抄到自己头上了?晋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要论起全国最大的地主是谁,自然是坐拥天下的皇帝。 皇庄数量多,管理的太监也多,京城里的太监有十数万之众,很多都是被外派去管理皇庄、收矿业税或是进入军队当监军,此处皇庄同样如此。 “皇庄怎么了?”晋王当真心狠,“把管理皇庄的太监押进大牢,这些地全给流民分了!” 反正崽卖爷田不心疼,他就是全国头一号败家子。 知县吓得跪倒在地,“可使不得啊,陛下震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啊!”这可跟抢地主豪绅不同啊,这是妥妥谋反啊。 晋王笑笑,“本王都不怕,你怕什么?” 知县默默退到一旁,皇家父子相争,果真比民间残酷多了。 很快裴忠带着人把太监押过来,负责管理皇庄的太监,每天生活滋润得很,吃得满脑肠肥,他尖着嗓子喊道:“咱家要禀明皇上,诛你们九族!” 裴忠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勺,“别诛了,就是晋王下的令。” “屁个晋王,他早就死在洛城了……” 当太监看到一脸冷笑的晋王时,双膝不由一软,整个皇宫正经主子不多,晋王,他怎么会不认识呢?“殿下,你怎么还活着呢?” 当百姓见到太监喊出殿下的时候,俱都大为震惊,他们还以为所谓的晋王是假的,不过是流匪拿来唬人的幌子,没想到还真是王爷啊。 “你叫什么名字?这片庄子有多大?” “回殿下的话,奴叫黄吉祥,这片庄子有……” 黄吉祥不敢瞒他,正老老实实交代呢,负责保护皇庄的打手们就冲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当地的地痞流氓,最喜欺压百姓,要是有人不愿交出土地,就用各种威逼、欺骗的方式,强占百姓们的良田。 同时还威胁、恐吓皇庄所属的佃户,逼得佃农不仅要交高额租金,还要交纳一田两税,一份夏税,一份秋税,另外还得服徭役,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他们听说县里来了一拨流民,本没在意,再厉害的流民也没胆子敢抢皇庄,于是仍聚众赌钱,直到有人来报,黄公公被士兵掳走,这才点齐了人马杀过来。 裴忠今天好忙,看见有人来闹事,火气腾地就压不住了,“一群不开眼的家伙,都收拾了!” 打手们都是乌合之众,平日里只会饮酒作乐,虽说人数占优,但只要杀了领头的,剩下的人立马跪地求饶,一看就是没骨头的小滑头。 “小将军饶命啊,我们都只是下人,全是黄公公教唆的!”有人为了自保,当即把黄吉祥供出来。 晋王摆摆手,“别急,我办案都讲究证据。” 老百姓此时早已耐不住,一个个纷着指着打手们怒骂,“上回就是你毁了我家的青苗。” “还逼得李老汉卖女还债!” “你们都是一群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蚂蝗。” 打手们纷纷觍着脸赔笑道:“都是阉人逼我们干的。” 他们敢这样说,自然是因为满地的人头,给了他们非一般的勇气,毕竟黄吉祥眼看着就要变成死吉祥了。 黄吉祥瞪着腥红的眼珠子,哆嗦着嘴皮子,“好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吃咱家的,喝咱家的,竟敢编排咱家的不是,我打死你!” 押着黄吉祥的小兵适时地侧身给他让出一条路,“去吧,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黄吉祥本就身宽体胖,一顿王八拳下去,揍得打手们哭爹喊娘,但由于晋王可没叫他们起身,只能跪着躲避,“别打啦,疼死了!” 围观群众纷纷拍手称快,“打得好,狗咬狗一嘴毛,痛快!” “这些人全杀了都死不足惜。” 晋王乐呵呵地看着他们打成一团,直到黄吉祥打累了,瘫倒在地,才让人将他们押到大牢,等着明天继续审。 而当天分到房子、田地的百姓,做梦都开心得笑出声,没分到田地的流民,则耐着性子等着次日继续。 县衙后堂内,常小小将从各豪门大户运出来的金银、粮食都做了统计,着人先放进衙门库房。 晋王翻了翻册子,“登记了这么久,手累了吧,先歇歇。” 常小小开心地数着银票,“不累。” 一旁的吴军师写案情卷宗,手都写抖了,闻言喊道:“柳兄,我手累了,帮着揉一揉。” “你脑子进水了吧,累了就换只手写,”正在磨刀的柳帮主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双手都能写吗?” “哟~你不说我都忘了。”吴军师不慌不忙地换了另一只手继续写。 晋王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吴兄辛苦了,我也来写吧。” “殿下果真贴心哈!”吴军师一把将手边的卷宗推了过去,“有劳殿下啦!” 当晚,瑞阳县非常热闹,老百姓自发地守住各路口要道,以防有些自知罪孽深重,生怕遭了清算的人跑了出去。 这些人中有些是地主豪强,有些却是作奸犯科的匪徒,他们看过白天的公审,便想趁着夜深从倒塌的城墙处跑路,结果却被百姓在路口抓住。 这些人被抓后,有讼师连夜写下状子,待到天明众人便齐齐押着嫌犯,浩浩荡荡来到县衙击鼓鸣冤。 “这么早?”睡在府衙的晋王一行人,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审案。 就在大家忙着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裴一却派人传来急信,送给晋王。 常小小看他脸上有异,遂问道:“发生何事了?” “是陈总兵带着人把守要道、路口,抓了不少流民,这些人如今全被押送到密州城修城墙去了。” 第112章 税粮 常小小松了口气,“好在是修城墙,若是像之前那般当场斩杀,这会儿就算跑回去也晚了。” “嗯~”晋王看着还在大堂外旁听的百姓们说道:“我们这边得加快速度,尽快把附近几个村镇都处理好。” “上回俘来的敌兵,估计还要花一些时间改造,”常小小摸着下巴,想了想,“如果打算攻下密州城,怎么样也得等到秋粮下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将秋粮收下后,才能征到更多民壮,而且后勤压力也不会有那么大。 在处理完当天的案情后,晋王便决定,将打土豪的队伍再扩大一些,争取早日将密州城附近的土地分配完。 此举也是为免夜长梦多,而且就算为了保护胜利果实,老百姓也会积极参与起来,共同对抗暴政。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晋王等人以大山为依靠,又在瑞阳县重新委任了官员,将密州城辖下的土地分配完毕。 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收秋粮,这些粮食除了农民自家留用的,多出来的部分,晋王派人上门以市价收购,而且发的还是现银。 当晋王一行人离开瑞阳县时,众百姓全都跟着出来了,挥着眼泪实在不舍。 “老朽都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还从来没有见过主动给咱百姓分地的官啊,殿下你是好人,我们都支持你。” “对,肯定支持,如今秋粮收完了,我生了四个儿子,让他们都跟着殿下干。” “晋王啊,你可别把我们忘了啊,得空的时候,常过来看看。” 这些老百姓祖祖辈辈都面朝黄土背朝天,都已经习惯了纳粮当差,没想到晋王竟然会主动掏银子买粮,几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好事啊。 关键还给咱穷苦百姓分田、分地,像晋王这样才是大家应该追随的好主子。 晋王扶起老人家,对众人说道:“大家放心,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是啊,咱们都会过上好日子的。” 晋王离开之后,就有许多小伙子带着简单行李,偷偷跟在队伍后面,裴忠发现后,得知他们想参军,以年纪小劝回去,可正值青春叛逆的孩子哪里会听劝。 这个年纪的孩子才不想重复祖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们心中几乎都有一个英雄梦,而跟着晋王,这个梦想才有可能实现。 这些人赶也赶不走,裴忠只好将他们的名字登记入册,又返回县城,找到他们的家人报了平安。 有人骂了几句,但心下未尝没有为孩子骄傲的心思,“小兔崽子胆子还挺大的,说起来真有点像我呢。” 也有一些母亲见劝不回孩子,便托他捎了鞋子和衣物带过去。 “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晋王一行人回到山里,那些新兵便被带入军营,先跟着裴家军熟悉军队纪律,而后才正式学习刀枪棍法,还有列阵。 新兵们换上统一的衣服,非常兴奋,每天就是操练,休息时间自己学着洗衣,或是满山打兔子。 不过也不是所有士兵都有自由时间,有新兵爬上大树,好奇地看着被围起来的小校场,“都是当兵的,为什么那些人不能出来玩?” 一旁的老兵不屑道:“那些都是被俘的官兵,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殿下关着他们磨性子呢。” “被俘的?这么怂?”热血少年自然无法理解老兵油子的打仗风格。 裴家军老兵也深以为耻,“确实怂,打不过就一命换一命嘛,反正不亏。” 新兵嘟哝道:“那殿下养着这些人干嘛,当了一次逃兵,下次还得继续逃,能指望他们在战场对敌吗?” “常姑娘说让他们当炮灰打头阵,若是有改造好的,且又攒下了军功,才能编入军队。” “那还差不多。” 老兵抛给新兵一个枣子,“估计要打起来了,你再多练练战阵,有好处?” 新兵接过后,好奇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闻到的!” 打不打仗,还能靠闻的吗?新兵耸了耸鼻子,怎么除了森林清新味,他什么都没闻到呢。 老兵笑了笑,“经历多了,你就明白了,看到了没?殿下他们正在商议呢,肯定是为了进攻密州城谋划呢。” 新兵转身去看,却差点摔下树来,幸好被老兵一把扶住,“可他们在吃饭啊。” “也不知怎么回事,殿下他们总喜欢吃饭时议事,难道这样吃得香吗?”老兵也很纳闷。 而此时,正坐在院子吃饭的几人,完全没有想象的那么团结,他们为了抢一块鸡肉,将筷子使得出神入化,谁也不肯让谁。 最后在拼抢中,那块鸡肉飞到半空中,被头狼跳起一口叼走,最后拿来献给自己老婆了。 不团结的下场,就是给人白做嫁衣,常小小尴尬地放下筷子,“算了,昨天小鸡刚破壳,以后肯定会有吃不完的鸡。” 裴一自觉地进屋拿出一坛酱菜,“吃不吃?酱黄瓜。” “要!现在我们就指着这个下饭啦!” 柳帮主搓着手道:“你娶了大嫂可占大便宜啦,啥瓜果蔬菜,经她一处理都好吃到爆,尤其是做酱菜一绝,有没有考虑和我合伙开个酱菜店。” “都是山野俗物,有什么值当的,你们要是喜欢吃,我让她再做便是,最近正在种萝卜,下回估计能吃上腌萝卜。” 大家又陷入抢酱菜的大战中,饭罢后,晋王似是下定决心,“我打算攻下密州城!” 裴一倒一点不意外,每件事的发生其实都不是偶然,而是发展过程中的必然,如今附近州县都已整治干净,剩下的唯一目标就只有密州城了。 “是该趁着兵强马壮的时候行动,待到天冷,大雪封山后,行动多有不便。” 常小小在一旁补充,“粮草、武器都够了,趁这会儿赶紧打吧,否则拖到春天,指不定又得打饥荒。”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她天天守着帐册,每天都在核计着每人每天的口粮,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张嘴,趁着现在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时候行动,总好过以后数着米粒下锅时再打。 既然大家都同意,晋王便道:“好,这是一场硬仗,大家都做足准备吧。” 且说秋粮下来后,邓知府急得团团转,他硬着头皮对秦王道:“殿下,能给微臣一些兵马吗?” “为什么?你想造反?” 邓知府被他一顿抢白,差点噎住,“不是,我哪有那胆子,秋粮下来了,按理各县该交秋税了。” 秦王恍然大悟,“这是大事,回头我让陈总兵给你调人。” 陈总兵收到秦王的书信,也知道后勤的重要性,果真给邓知府调了一支军马,护送宋通判下县催收税粮。 宋通判来到瑞阳县衙,却没见到知县,只得对坐在大堂上首的人说道:“你是何人,你们知县呢,为何今秋税粮仍未上缴?” “可殿下已经通知本县免税三年啊。” 宋通判怒斥,“胡说,秦王殿下一直就在密州城,哪里会来这里?” “我说的是晋王殿下,你想到哪里去了?来人啊,把他押入大牢!” 第113章 围殴 龙重四受晋王殿下委托,暂时任瑞阳县知县一职,起初他是不愿意的,毕竟自己从小拿枪弄棒的,哪里会干文官的活?就连子乎者也都整不明白呢。 可晋王却拍拍他的肩,鼓励道:“若能通经史子集固然好,但也不能舍本逐末,需谨记做官只为民做主,一心为民,自然政通人和。” 秉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晋王也不担心他被人腐化,搞出贪赃枉法的事。 龙重四在瑞阳县走马上任后,每天上午巡视城内,发现问题,能当场解决的,就直接处理,不能的话,回到衙门和原县丞等人商议,拿出解决办法。 虽然他才上任短短不过时日,但却已深得百姓爱戴,出门时,就连小孩也会跑来抱着他的腿玩,也会送一把野花、狗尾巴草之类表达心意。 当宋通判过来催秋粮税时,龙重四才反应过来,这位定是从密州城过来的,当下命衙役将他控制住。 “大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宋通判还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不禁跳脚大骂。 “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们怎么知道?”龙重四不耐烦地挥手,就像赶苍蝇似地吩咐,“把他带下去,关进大牢冷静、冷静。” 衙役这边一动手,跟着宋通判而来的士兵立刻冲了进来,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局势正紧张的时候,突地从外面冲进一群老百姓,他们拿着菜刀、锄头将官兵团团围住,宋通判暴跳如雷,“此乃衙门,尔等刁民不事生产,来此作甚?” “哎哟~我好怕怕呀!”有胆子大的百姓奚落道:“都是爹生娘养的,你在这里充什么大尾巴狼。” “哥,跟他说什么废话,我们这里只认晋王,不认得什么皇帝老儿派来的官。” “老子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谁敢抢走,老子就扒了他的皮!” 老百姓以前一直都过着朝不饱夕的生活,本来他们一直都能默默忍受,可直到晋王来了,给他们分房又分地,他们才知道原来真的可以靠着辛勤劳动过上好日子。 他们竟再也无法容忍过去的生活,现在有人抢走他们的劳动果实,这如何能行?他们再也不想像以前那样,辛苦一年到头,什么都没落下。 “对,谁让我们活不下去,我们就让谁活不下去!” 宋通判被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吓坏了,在他看来,士就是是士,农就是农,士也是通过科举好不容易考上的,地位就是要比农高。 农民交赋税那是天经地义,他作为通判,则有权催收赋税。 宋通判气急败坏,跳脚骂道:“反了,反了,你们这些泥腿子竟敢藐视皇权?” 百姓高声喊道:“我们只认晋王派来的官,其它官来了,就扒了他的官服,摘了官帽,打一顿再说!” 保护宋通判的官兵看着如潮水涌来的百姓,心下发怵,“宋通判少说两句吧,别再激怒他们,否则咱们谁都走不了。”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们这些小身板能挨上个三、四拳,但这么多人连打带踹的,不消一时三刻,就要变成一滩烂泥。 “走!回密州!”宋通判也知情形对自己不利,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更好。 只是很多事情不是由个人能决定的,龙重四只喊了一句,“拿下!” 百姓们便疯狂地上前撕扯殴打,可怜的官兵们甚至连劈刀回击的空间都没有,就被人潮吞没。 一时间烟尘四起,龙重四站在堂上,跃跃欲试着想要加入战局,奈何衙役纷纷护在他身前,“大人不可轻易涉险,以防误伤。” 场面实在太混乱了,这么多人,万一被人捅一刀都抓不到凶手。 待到烟尘散尽,百姓们这才慢慢停手,龙重四在衙役的保护下,检查战果。 老百姓局促不安,“嘶~会不会有伤风化?” “好像过了点,可咱们都是大老爷们,看了也就看了,没事。” 只见宋通判及官兵的衣服都被百姓扯成破布条,偶尔还随风飘动,有的人露出胳膊腿,有的士兵则光着屁股。 就连龙重四也眼角抽搐,“咋被糟蹋成这样呢?” 宋通判虽说被揍成了猪头,但还有气,颤抖着双手指着众人,“你们……你们等着……” 一旁的士兵翻身捂住他的嘴,“大人,别说了,小心再挨揍!” 宋通判挣扎:“唔唔~” “多谢各位乡亲出手相助,”龙重四抱拳向众人行礼。 百姓们笑呵呵道:“龙大人不用客气,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若还是有人来找麻烦,只管吩咐一声便是,我等自会前来相助。” “嗯嗯,有啥事在门口喊一声就行,我们先回去做饭啦!” “走啦!打了一顿,还真有些肚饿。” 人群渐渐散了,龙重四这才吩咐衙役,把宋通判关进牢里和知县作伴,“另外这些官兵嘛……” 衙役出声询问,“可是要杀了?” 官兵们立马跪倒在地,苦苦哀求,“我们也是农家子,能不能给条活路?”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人身后也都有家有室,杀了的话,又不知有多少人没了指望。 龙重四感觉自打当了县令后,心肠是越来越软了,他对衙役道:“先将他们关起来,回头我写封信给晋王,看怎么处理?” “谢谢大人。”官兵喜极而泣,看样子有门,早听说晋王仁慈,这条命八成是保住了。 随后他们老老实实跟着衙役走进大牢,还好心提醒狱卒关好门、拴好锁链,比绵羊乖顺多了。 而后当天下午时分,晋王便收到瑞阳县送来的信件,他看完后,不禁叹道:“这些降兵一点血性都没有,如何能上阵杀敌?” 说罢,他便将信递给常小小,不满地嘀咕,“我觉得他们做炮灰都不够格,膝盖太软,都是怂货啊。” 常小小看完后,确实也跟着头疼一番,这些老兵油子估计都是当兵混日子的,为了那点微薄的粮饷,还拼什么命呢。 俗话说,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若是这样的人混进裴家军里,搞不好有损晋王的形象。 “贪心怕死之徒,强留无益,不如问问他们本人的意思,愿意回乡的就给些遣散费,送他们回家吧。” “也好,虽然损失了一些路费,但从长远来看,倒给我们省了一些麻烦,只是咱们的银子还够吗?” 常小小翻开账本,“前阵子收了一批秋粮,花了些银子,眼瞅着冬天就要到了,还买了粗布做衣裳,好像剩得不多啊……你看我干嘛,赶紧赚银子去啊!” 第114章 赚钱大计 认真的女人最美,晋王见常小小如数家珍地把账目说得清楚明白,一时间竟看痴了。 有些人出现如流星一闪而过,虽璀璨耀眼,但却强留不得,但有些人却如烈酒一般,相处的时间越久,感情越醇厚。 不过常小小最近替他管着一大摊子的账目,每天压力挺大的,有时候她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粮食,可还是天天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后然她想明白了,都是没钱闹的,主要是缺乏安全感。 晋王灰溜溜地走出屋子,坐在院中撑着腮帮子直叹气,“做男人好难,做个好男人尤其难啊!” 刚走进小院的裴一等人,互相看了看,晋王的心理情况瞅着不太对啊。 裴一忙上前宽慰,“殿下且放宽心,再难的事情只要坚持,就能成功。”说罢,还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晋王坐直身体,“嗐~你们想哪里去了,我就是感叹下没钱的烦恼。”说罢,还可怜兮兮地瞥了一眼屋内。 裴一身为已婚男人,立刻明白了,“殿下可是没有私房钱?” 毕竟殿下的钱全都交给常小小了,恐怕钱袋这种人人都有的玩意,他压根儿就没见过,就连想买点啥,都得找人借钱。 “啥玩意儿?我要私房钱干嘛,”晋王愁眉不展,“我就是想着以后银子跟流水似的,只出不进,想着赚钱太难了!” 钱难赚、屎难吃,更何况他的目标不是小钱,而是赚大钱,是要养活十几万人的那种大钱,难度高多了。 柳帮主闻言疑惑道:“赚钱有这么难吗?不是有手就行?”他怎么不觉得有啥难度呢。 几人愣愣地看着他,想了想,都无奈地承认他说的对,“呃~好像对你来说,确实不难啊。” 他们可是听说了,由于此次决堤导致河流改道,将原本供应京城的盐场给冲毁了,使得京城私盐市场份额,被他趁机抢下不少,如今生意越发好了。 日进斗金对别人来说是夸张说辞,但对柳帮主而言,这可是恶毒的诅咒,青盐帮若只是日进斗金,那离破产不远了。 当然就算柳帮主赚的银子再多,可对于想要打仗的晋王来说,还是不够,毕竟打仗打的就是银子,没银子拿什么跟官府斗? 大军只要一出动,举凡吃穿住行,任何地方都得花银子。 他展开双臂比划,“我要是有一座那么大的金山就好啦!” 常小小从屋里端着茶托出来,“大伙尝尝,松针茶,蛮好喝的。” 晋王讪讪地收回手,“赚银子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常小小请他们坐下,“咱们手里有人、有刀,赚银子其实不难啊!”当然,可能从道德层面上来说,赚钱手法不是那么光彩。 柳帮主一拍大腿,“就是嘛,我就说赚银子简单得很!” 他的青盐帮就是靠着手里有刀,专门做偏门生意成功的,虽然危险性大,但只要自己的武力比官兵强,一切都不是问题。 吴军师笑笑,“我们之前不是在瑞阳县没收了土豪劣绅的财产嘛,那也不少啦,以后每攻下一城便这样做,自然有源源不断的银子。” 他喝口茶,清清喉咙继续说道:“抄没家产这一招并不适合全部人,像有些家资颇丰的善人,就不好下手。” “是啊,要不总感觉有些缺德呢。”裴一也赞同他的看法,说到底,他还是善良的好人,实在做不出有违良心的事来。 常小小眉头一皱,“常言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不如打个借条,等到以后成功,有银子了,再连本带息的还了,利息往高了给。” 这就相当于投资,只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笔投资风险太大,还有可能被官府发现后,当成晋王同党抓起来。 “也行!”晋王摸了摸自己的脸,“就不知道别人肯不肯赏脸借了。” 柳帮主怒道:“他们不借的话,就上门强收摊派,没我们收拢流民,他们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裴一尴尬极了,“我们可是正规军,短期这样还行,但长期来看,有损殿下形象。” 晋王捂脸笑道:“我有个鬼的形象,不过裴叔说的对,想赚钱的话,咱们的思路还得开阔点。” 几人都在思考怎么在合乎道德的情况下,赚取大笔军费。 吴军师倒是提了几条,其中就有占抢矿产、发展工商业之类。 其中矿产是大头,不论是什么矿,比如铁矿、盐矿等等,完全可以利用现有青盐帮的网络,将矿产卖到外地去。 再者大力发展工商业,提高商人地位,不仅可以收到营业税,还能得到裴家军急需的物资,比如粮食、药品、布料等等。 而柳帮主仍喜欢游走在犯罪边缘,他甚至想把自己的私盐网络铺到全国,而且不仅仅是贩私盐,还有茶、酒、铁之类。 总而言之,朝廷律法规定不允许民间自由买卖的东西,他都有兴趣尝试一番。 “小小,你怎么不说话?”大伙正高谈阔论,晋王突然感觉到常小小有些反常的安静。 常小小从钱袋掏出一张银票,这是各大钱庄自己开具的,当然其背后有一定的官方背景,但不管银票做得多么精美,其本质就是一张纸。 柳帮主好奇地问,“你是打算做假银票吗?虽然印刷上还有些问题需要解决,但也不是不可能。” 市面上也有假银票,但由于各家钱庄都有暗记,很容易就被发现,一旦被发现,不管假钞数额多少,一律送官严办。 “不是!”常小小抖了抖手中的银票,“说白了这就是一张纸,如果我们自己开钱庄,印制发行呢?” 晋王摇摇头,“恐怕不妥,我在户部待过,像京城的几大钱庄发行银票都是有数的,有多少银子就发行相应数量的银票。” 前朝不是没有发行过宝钞,但这玩意儿印着、印着,就极易超发,也就是渐渐地变得不值钱了。 或许一两银子的宝钞,还不如五分现银的购买力强,涉及到专业的金融知识,晋王便细细地和众人解释着,尤其着重讲解储备者的作用性。 常小小颇有些遗憾,“这可是好东西,若是能大量印制,换来真金白银就好了!” 吴军师突地伸出扇子,往中间一挡,“等等,我倒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第115章 债券 柳帮主见他还在沉思,急催道:“有啥好点子,就直说嘛,我们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哪里知道?” “让我想想哈,”吴军师将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道:“我们也许可以印另外一种银票……” 常小小悄声问晋王,“刚不是说印银票需要储备金吗?咱们没有啊!” “别急,看看他怎么说?” 吴军师继续道:“我们印制的这种银票不用储备金,而是以信誉担保。” “等等~”柳帮主皱眉,他刚刚才接收了储备金的概念,脑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又来了一个新词,“什么叫信誉担保,我们有信誉吗?” 众人:“……” 这还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在大多数达官贵人眼里,晋王建起的草台班子,严格来说就是土匪一流。 其最终下场,和绝大多数流寇并无不同,必然不是被朝廷招安,就是被官兵剿灭,说不好过两天一场大败,他们就作鸟兽散了。 晋王挠挠脑袋,“我觉得吧,自己应该、或许、可能是有信誉的吧。” “不要怀疑,殿下肯定有!”裴一握拳,眼神中露出一丝坚毅和肯定,他的殿下可是要登上皇位的男人啊,怎么可能没信誉。 常小小给他打气,“我觉的有,至少在山区和密州城这块,咱们晋王的名号还是很响亮的。” 没看到瑞阳县的百姓们都只认晋王派出的官吗?说明群众基础还是有的。 “这事得慢慢来,”吴军师胸有成竹道:“我们可以发明一种债券,比如印制一百两的银票,约定三年、五年之后,还一百二十两银子,这样不就有大量银子吗?” 柳帮主急了,“这不就是借条吗?何必多此一举,咱们挨家挨户上门去借便是,而且这利息未免定得也太高了。” 吴军师笑笑,“这可不一样啊,借钱的话,债主难免心里有怨气,但以晋王信誉作保,发行的债券,对生意人来说可是一项稳赚不赔的投资。” 当然前提条件有一个,那就是晋王必须显示出自己相应的实力,增强投资人的信心。 想到这里,吴军师斩钉截铁道:“这仗是非打不可了,不仅要打,还要打赢才行。” 次日,瑞阳县的龙重四收到晋王回信及银两后,便将牢中官兵解押过来,高声道:“大家都是同胞手足,实在不忍战场兵戎相见,殿下愿给各位两个选择……” 晋王给的两个选择,第一,加入己方阵营,在经过培素合格后,将正式成为裴家军中的一员,按月发粮饷、衣物,也有完善的抚恤制度,保证士兵权益。 第二个选择,有实在不愿加入,情愿返乡的士兵,晋王掏路费,助力他们顺利回家。 就这两个选择,既没有举起屠刀杀害他们,也没有强迫他们入军当炮灰,相比于陈总兵的做法,晋王此举显得格外仁慈。 而且龙重四也不是说虚的,直接将装满银钱的竹筐摆在他们面前,只要愿意返乡的,当场登记画押,拿了钱就可以离开,没有任何人阻拦。 围观的百姓叹道:“还是晋王仁义啊,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万一又回去当朝廷的走狗怎么办哦?” “就看他们怎么选喽,换作是我,肯定要进裴家军的,待遇多好啊。” “那你怎么不去?” “你当我不想去吗?可走不了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娃娃,我一走全家都得饿死。” 有些人无牵无挂的,自然可以跟着晋王挣一份功名,但留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家庭的顶梁柱,一旦离开,家就散了。 百姓议论纷纷,而官兵也在犹豫,终于有人走了出来,拿着银钱登记后,便大踏步离开县城。 随着走出去的官兵越来越多,竹筐里的银钱也渐渐见底,可最终,场上还有一些人留了下来。 龙重四再一次问他们:“你们可是要留下?” “是!” “为什么?” “跟着晋王有肉吃!” 好朴素的理由,听得围观百姓们纷纷大笑,“打仗的时候,哪里有肉吃啊?” 有官兵不服气地喊道:“那至少能吃饱、吃好!” 龙重四虽说自小入军营,但还没听说过官兵没吃饱饭的,遂好奇地问道:“陈总兵不给你们饭吃?” “倒也不是,可那米是发霉的陈粮,我一吃就能吃出来。”显然朝廷拔下的新粮,被人调换了,这也是军队公开的秘密,凡是任何物资往下发,必然有中间人沾油水。 “那你呢?”龙重四挨个问道。 结果留下来的理由还很多,有人是因为家中仅剩自己,又无处可去,索性当兵,既然当兵,当然要找个有发展前途的,而跟着晋王混,无疑是其中回报最大的。 当然这种属于投机分子,但也不能说错,毕竟当兵晋升得靠战功,这可做不得假。 另外也有人慕名留下,因为前阵子晋王为了救几名普通百姓,而围攻密州城,士兵们大受感动,殿下连拖后腿的普通人都舍命相救,足以说明晋王仁义。 不管留下来的理由如何,龙重四都欢迎他们,反正裴家军就像一个大熔炉,甭管啥人扔进去,出来都是精兵。 这些人很快就被裴忠等人,带到山中新兵营进行训练。 可正如老百姓所担心的那样,有些官兵拿着银钱,并没有返乡,而是转眼又回到陈兵总帐下。 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身后都有家人,还有家族,若是被人传出去当了逃兵,怕是族谱上都得除名,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来。 而且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必然会派人来家乡追捕,弄不好得坐大牢。 不过陈总兵却发了脾气,“你们还有脸回来?连个流匪都打不赢,怎么不去死?” 回来的官兵鼻子都气歪了,不服气道:“瑞阳县都被晋王管辖,我们一进去就便被人瓮中捉鳖,如何打得过?” 也有官兵小声嘀咕,“还好意思骂我们呢,前阵子狼狈逃窜的人又是谁?” 不过这话,他们可不敢当着他的面大声说出来,因为陈总兵可不像晋王,他是真的会杀人,而且还会杀良冒功,一旦惹恼了他,实在得不偿失。 “滚,自己去领十军棍去!” 官兵们灰溜溜地离开,就在陈总兵生闷气的时候,斥候来报,“将军,约有百名敌军前来营前叫阵。” “走,会会他们去!” 第116章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此次由裴忠带队,人数不算多,主要目的就是进行试探性进攻,探明官兵的应战能力。 陈总兵看到只有这么些人来叫阵,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莫非是诱饵?” 兵不厌诈,若是大军出去迎战,晋王的这支小部队,会不会掉头逃窜,将大军引入陷阱中屠杀,到时候可咋整? “你,带队试试虚实!”被点到名的百夫长一脸衰样,耷拉着脑袋点齐自己所属士兵,齐齐来到营外。 一方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骑兵,而百夫长这边只有拿着长枪的步兵,双方实力根本不对等。 不过好在百夫长还有弓弩手,先是发射了一轮箭雨,但裴忠所带小队只在外围游荡,超出了箭矢的攻击范围。 “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他们也尝尝咱们的厉害!”裴忠所带的骑射兵马都是裴家军的精锐,纵马往前冲之时,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百夫长顿时损失了好几名手下,急得直喊,“结阵!” 裴忠等人则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与官兵进行短暂接触,打几下就跑,绝不恋战。 站在一旁高地的裴一指着战场对晋王道:“若想攻下密州城,这些兵马需要提前解决,以防腹背受敌。” “行,论排兵布阵我肯定不如你,”晋王拍拍他的肩道:“有劳裴叔了,需要啥尽管提。” 真要两军对垒进行生死大战,常小小之前的小阴招就只能打打辅助,决定战局走向,还得靠着多年军事经验的将军。 涉及到专业领域,晋王并不敢胡乱插手,就在旁边当个乖学生认真学习。 这样小规模的战斗进行了好几次,直到几天后,裴一笑眯眯来王府,对众人道:“初步定于明日发起总攻。” 众人惊喜地问道:“可算等到了,那第一步可是要烧敌军粮草?” 他们早听说,这两日有降兵主动要求混进敌营,而且也顺利地打探出了布防图和口令。 “粮草烧了多可惜,虽然不好吃,但也可以养猪喂鸡嘛,”裴一也没继续埋关子,直言道:“据探子回报,陈总兵腿疾未愈,昨日开始发热,大夫束手无策。” “探子可靠吗?”常小小不是怀疑探子的忠诚度,但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 兵者,诡道也,谁知道是不是陈总兵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就是为了引他们上钩。 “相当可靠,我可是在敌营安插了好几名探子。”裴一告诉晋王的每条消息,都是经过交叉核实过的,他怎么会冒险地将鸡蛋放同一个篮子里呢。 “那今天就通知全军准备?”吴军师亦很高兴。 裴一激动道:“那当然,这次不但要打得陈总兵全线溃败,我还要诛他的心。” 次日,陈总兵又听到鼓声响起,他最近都听习惯了,哪天没有动静才奇怪呢,他挣扎起身,命令部下,“迎敌!” 一旁的大夫见状,缩着脖子小心退出主帐,回房简单地收拾了细软,溜出营门,回望主帐,他叹息不已,“不听医嘱,没救了,告辞!” 前线敌我双方早已打出精验,战斗很快进入白热化。 陈总兵虽然病重,但还是在中军帐里进行远程指挥,时不时地便有斥候来报,正当双方打斗得最激烈之时,突然有士兵在主帐外狂奔呼号,“不好啦,将军断气啦!” 营房那么大,很多来往士兵不知内情,闻言不禁吓一跳,在这节骨眼上,将军怎么就死了呢,“不好,咱们要败了!” 没人指挥的军队就像没了脑袋的苍蝇,失败是必然的。 “赶紧跑吧,再晚就跑不掉了!” 官兵人心惶惶,裴家军人还在补刀,也集体喊道:“陈将军已死,尔等速速投降!” 逃跑是会传染的,一人逃了,其他官兵也无心打仗,跟着逃跑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陈总兵并未在前线督战,军队主就像没了主心骨。 此时帐中的陈总兵,亦听到外面的呼喊声,气得脑仁发晕,但还是咬牙披挂上阵,“老子……老子还活得好好的呢,是哪个编瞎话,乱我军心!” 亲卫看他脸色苍白,忙去叫大夫过来诊治,可哪里还能找得到。 有亲卫拉住缰绳,再三劝道:“将军你身体不好,不如就在帐中歇息吧。” “歇个屁,没听到有人说我死了吗?”陈总兵艰难地踩着蹬子要上马,“老子偏要让他们看看!” 陈总兵的性子一向倔,亲卫们哪里劝得住,只得扶着他上马,不过由于腿已溃烂,夹不住马,坐在马上看着摇摇欲坠似的。 隐在暗处的几名探子,见主帐空虚,便趁守卫不备,几斧子将帅旗砍倒。 而后几人骑马往外狂奔,嘴里大喊道:“大旗倒了,将军死了!” 裴家军们收到信号,此时齐齐跟着呐喊,还在厮杀的官兵回头一看,连营中大旗都倒了,再也无心恋战,急急往后撤退。 陈总兵急得直起身子冲着逃兵吼道:蠢货!我还活着呢,跑什么跑?” ”将军快跑吧!“士兵见他还活着,便自知中计,可此时一切都晚了,军心一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陈总兵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直直坠下马。 亲卫上前查看,一探鼻息,惊呼,“真死了?!” 陈总兵一死,就算有其它将校收拢残兵也无济于事,裴家军利用战阵,将逃兵的官兵全部控制住,而后缚上绳索,着人严加看管。 官兵一旦被俘俱都老老实实的,哪怕看管他们的士兵,不过是初次拿刀的新兵蛋子,却也不敢生出丝毫反抗之心。 说起来,真正总攻并没有打多久,但抓俘虏却让裴家军忙了两天,成建制的小队还挺好抓,但落单的士兵个个堪比兵王,不是钻山洞,就是藏树上。 晋王不得不让各营的百姓注意异常动静,若是发现有逃兵,立刻通知巡逻民壮。 有些逃兵竟然还突破了裴家军设置的封锁线,直奔密州城而来。 “陈总兵败了?”秦王吃惊极了,之前宋通判被扣在瑞阳县后,他们又给陈总兵调了援兵,之后得到情报,说双方打得有来有回,旗鼓相当,怎么突然就败了呢? 邓知府急得团团转,“殿下啊,陈总兵身死,叛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密州城啊!” “怕什么!”秦王怒斥道:“城墙加固得怎么样了?” 邓知府苦着脸回禀,“之前抓到的流民都被赶去修城墙了,目前城墙加固得差不多,若是叛军围城,或许能抵挡一年半载。” 修城墙是个苦活,以前都是犯人干的,但陈总兵抓了许多流民,使得城墙修建速度大大加快,邓知府为了修城墙可是花了大量银子,像青砖、糯米、灰浆都得花银子买,邓知府的钱也不是大风过来的,花了这么多银子可心疼坏了。 “差不多够了,”秦王盘算着找父皇再调一些援兵,若是密州城坚持得够久,晋王没有给养,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邓知府耷拉着脸,看秦王的意思,是打算死守密州城啊,这样可不好,秦王死守,他可不想守,毕竟自己的命挺重要的。 而且他和晋王打过交道,觉得晋王人品不错,值得相交,若是没有秦王监督的话,他早想大开城门迎接叛军入城,到时城头变换大王旗,他还是密州城的一把手。 此时一名衙役跑了进来,“报大人,流民大军围城了!” 第117章 薄弱处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围城场面再一次上演。 “完了、完了!”邓知府急得团团转,上次晋王大军围城只用了一台攻城车,就差点将城门给拆了,这次不知道又会怎么样? 秦王看得眼晕,喝斥道:“你慌什么,这次又跟上次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上回晋王只是围城救人,这次没了陈总兵在城外策应,密州城肯定不保,邓知府一脸如丧考妣,“就是不一样,微臣才担心啊。” 秦王倒显得成竹在胸,“上回城墙年久失修,这次城高墙厚,又截留了一批粮食,只要能守个一年半载,流民肯定散了。” 邓知府无语问苍天,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守城也不是那么好守的,不过他只是一介知府,秦王怎么说,他就只能怎么做。 鼓声响起,四城皆闭,密州城就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趴着一动不动。 常小小掌管着军队后勤,她算过一笔账,若是裴家军久攻不下,山里的粮食差不多只能撑到来年开春。 可要是能早早把密州城顺利拿下,在城中存粮未耗尽之前,他们还可以从仓里及大户人家手里收集到不少粮食。 而且占据了有利地形,他们可以以此打造出一个据点,实现可循环发展,她指了指舆图上的密州道:“此战还须速战速决才是。” “攻城车已经损毁了两辆,伤者也有不少,”裴一对帐中几人说道:“这次不同以往,密州城做足了准备,滚木礌石俱有。” 吴军师摇了摇扇子,“在所有的战争中,攻城一直都是最难的,若是能尽快找到突破口就好了。” 毕竟密州城占地挺广,城内守军不可能将所有地方都护住,若是能试探出薄弱处,再全力进攻,或许能尽快占领城池。 “我一直在找呢,”裴一解释道:“最近安排了几波佯攻,估计再来几次,差不多就能试出来。” 攻城战的伤亡果然不小,裴家军进攻不断,可也从前方陆陆续续撤下来不少伤者,后方军医托人带了几次话,“再不将城拿下,药材都不够用了。” 后方的伤者越来越多,虽说最近下了两场秋雨,早晚有些凉意,但正午时分秋老虎仍在发威,伤口极易被汗水感染。 好在男人在前线攻城,女人在后方也没闲着,不仅负责后勤供应,还要妥善护理伤员,大大降低了士兵的死亡率。 晋王遥看密州城,也不知道秦王是不是找人换了新城门,在攻城车的连番打击下,城门上除了多些坑印外,竟然还牢牢地嵌在城墙上。 “京城那边应该有动静了吧。”晋王最担心这边久攻不下,而京城又派出援兵,届时前后夹击,裴家军说不好就全军覆没。 裴一冷静回道:“探马来报,京城那边正在筹措粮草,怕是过不了多久,大军将至。” 众人望着如龟壳一般的城墙,苦思对策。 若是给足时间,裴一其实有信心攻下密州城,不管是水淹,还是挖暗道,假以时日总会成功的,可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当太阳渐渐落山,一天的攻城战暂时停歇,所有战士轮班吃饭、休息,为防城里官兵夜里偷袭,还要安排士兵值守警戒。 夜深人静之时,密州城墙一角,几个暗影趁着巡逻士兵交接之时,放下一个竹筐,待竹筐落地,从里面钻出一个身材矮小的役夫。 役夫们白天就在城墙上负责运送石块、火油等武器,晚上则被赶到城楼外草棚子居住。 这次也是运气好,他们被勒令连夜修筑工事,这才有机会趁夜放走一名役夫。 矮小的役夫借着夜色,小心往城外晋王大营奔来,不出所料,很快被裴家军的流动暗哨发现,“口令!” “别动手,自己人!” 暗哨上前查明役夫身份,原来他就是前阵子被官兵俘走的流民之一,这段时间一直在城墙上做苦力,负责维修破损的城防工事。 暗哨松了一口气,“你既已侥幸逃脱,便送回山里吧。” 役夫急得直摆手,“我趁夜而来,是有重要情报禀于殿下。” 随后役夫在经过暗哨仔细搜身过后,被顺利带到晋王帐中,役夫急道:“殿下,有一段城墙是才修建的,里面的糯米用量很少……” 糯米不仅可以用来充饥,也是重要的建筑材料,尤其像城墙这种大型建筑,通常都以糯米灰浆进行粘合,比之一般的砂浆粘合得更为牢固。 不过糯米灰浆也有缺点,就是它彻底固化,得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是哪段城墙?”众人追问。 役夫走出帐房,遥指着靠南的一段城墙说道:“就是那里,因城中糯米少,在熬制的时候,我和兄弟们又偷吃了一些,所以这段最易攻破。” 裴一笑道:“若真是如此,那我明天安排将士佯攻北门,主攻此处。” 役夫平日和其它人也有过交流,暗中得知了城区具体布防图,当下便在地上画了出来,“这里驻扎着一队士兵,有油锅数口,那里有个藏兵洞,其内有士兵百名……” 整个城墙上的布局被他说得明明白白,若是按照役夫所述,裴一完全可以适时调整兵力,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晋王兴奋地搓手,“如此,明早五更做饭,尽早开始攻城。” 裴一抱拳,“末将领命!” 为了明日大举攻城之时,保证众将士的体力,常小小命人去乡镇收猪,连夜运过来后,于四更时分干起了老本行。 待到五更时分,各营的伙夫们便收到了士兵送来的新鲜猪肉,“这是打算发起总攻吗?” 送肉的士兵回道:“这是殿下的心意,让大伙吃饱、吃好。” 伙夫会意,本来早上还打算熬菜粥,再整些腌菜,这回大手笔直接蒸大肉包子,每个士兵吃饱了不算,还可以往怀里揣上几个,饿了随时吃,今天不限量,管够。 某种程度上来说,食量也可以代表战力,军中不乏吃饱了就能力拔山兮的大力士。 当震天的鼓声响起时,密州城守军一边骂娘,一边懒洋洋往城墙上走。 “今天咋又那么早,还让不让人睡了?” “快别抱怨了,赶紧把叛军打退,一会儿好吃饭。” “哎~没完没了的。” 不过当他们登上城墙的时候,才发现这次的攻击强度与以往完全不同。 “快报大人,敌人发起总攻了!” 第118章 投降 围城方式有两种:一是围师必阙,二是四面挠之。 前者围三阙一,看着有生路,但唯一生路除了瓦解敌军死守的决心,还半路留有埋伏,实际是条死路。 而后者四面围城,看着没生路,但其实只有一面是重点攻击对象,其它三面都是佯攻。 秦王和邓知府得到急报后,匆匆赶来城墙之上,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人,像蚂蚁似的围过来,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两人又不是真正的军事将领,根本无法冷静分析哪里是佯攻,他们只当晋王久攻不下,今天发狠,打算强攻。 邓知府扯着嗓子下令,“快,给我顶住!” 但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晋王知道哪里人少、城防武器少,专往防守薄弱处攻击。 有士兵叫苦连天,“顶不住啊,他们有攻城车,还有云梯!” “顶不住也要顶!”邓知府气急败坏地吼道,转眼却把脸色铁青的秦王拽到一边,“殿下,密州城肯定挡不住叛军,你快离城回京吧!” 秦王瞪大眼看着他,“你是不是看不起本王?” “啊?”邓知府懵了,啥意思?他可是好心好意劝秦王离开呢,要不是怕皇上杀他全族,说老实话,他早想跑了。 “冤枉啊,殿下,”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您贵为王爷,可是万金之躯,若是在密州有了什么闪失,怕是我邓家一族都得跟着陪葬啊。” 秦王梗着脖子,“本王不走,本王誓要与密州共存亡!” “不要!”邓知府心里苦啊,秦王想共存亡,他可不想,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他打算将秦王送出城后,便大开城门迎接晋王入城。 这样能好歹保住一条命,运气好的话,晋王也许还能让他代为管理密州城。 秦王面色不善,“什么不要?” 邓知府想到自己可悲的命运,不禁流泪道:“殿下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若为国捐躯,陛下白发人送黑发人,殿下如何忍心。” 这话倒提醒了秦王,他一直和晋王死磕,不就是因为以前晋王高高在上,而他却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耗子吗? 若自己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父皇的其他儿子?甚至还有可能让晋王绝地反杀。 “罢了,再等等看,若实在顶不住,着人护送本王出城便是。”当然秦王自己也有侍卫,这些人肯定会舍命送他逃出去。 邓知府握着秦王殿下的手摇了摇,“望殿下回京后,为微臣美言几句。” “放心,你若是为国捐躯,本王自然会禀明父皇,给你死后哀荣。” 邓知府:“……”我谢谢你哦。 在秦王眼里,邓知府如今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只待城破,叛军就会要了他的命。 邓知府也许想给家族再争取一份荣誉,此时倒表现得很英勇,不顾百姓苦苦哀求,又去拆了人家的院墙。 气得百姓嗷嗷大叫,“为啥又拆我家,好好的衙门怎么不拆?” “都是皇帝儿子,晋王可比秦王好多了,非但不会拆房,指不定还能帮着建房呢。” “不要命了,那是王爷,人家拔根汗毛,都比你腰粗。” 不管百姓怎么阻挠,面对军队的强硬,他们毫无挽回的办法,很快院墙拆了、大梁拆了、家也完了。 这是一场高强度的大战,高烈度的战斗从早上打到下午,此时突然一阵巨响传来,秦王惊问,“发生何事?” 有士兵赶来汇报,“南城墙塌了!” 城墙一塌,城门也就没啥作用,邓知府忙命人牵来一匹马,“殿下,时间不等人,微臣派人速速送你从东门离开。” 邓知府在城头上看了一天,也明白,东门这块别看着人多,但其实是佯攻,士兵多是受过几天军事训练的流民,从此处突围胜算最大。 “邓知府,你也跟着本王离开吧!” 秦王说的话,差得没把邓知府吓死,真当国家律法是摆设不成吗?知府有守土之责,他要是弃城跑路,等待他的必然是斩首之刑。 “谢殿下好意,我这边还要指挥将士与叛军顽抗,若殿下回京,请速速派来援兵。” 秦王翻身上马,“那好,你坚持住!” 邓知府调出一部分守军,护送秦王从东城门突围,他站在城墙之上,目送秦王带着几名残兵消失在远方。 “去你娘的坚持,众将士听令,竖白幡!”邓知府见秦王终于离开,松了口气,这才命人取来纸笔,写下降书,让人射出城外。 而后又命守军大开城门,脱了官帽、官服,只穿白色中衣,捧着知府大印跪在路边。 其它将士饿着肚子打了一天的仗,此时也纷纷抛下武器,齐齐跪迎晋王兵马入城。 裴家军列阵入城,刚开始还担心有诈,但一直来到府衙都没遇到阻拦,不少士兵心里都犯起嘀咕,“这就降了?也太快了吧。” “不管了,既然密州城拿下,便去迎殿下入城。” 城里百姓听说城破了,纷纷关门闭户,街上别说人了,就连鸡狗都被赶进屋中。 很快,晋王在众人簇拥下在南城门外,收回了邓知府手中的大印,“邓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惭愧,罪臣愧对晋王。” “罢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晋王扶起邓知府,“秦王呢?” 邓知府低头老实回道:“罪臣派兵护送他出城回京了。” 柳帮主气得倒仰,好好的一条大鱼,怎么就放跑了呢,他恨铁不成钢怒斥道:“你怎么不斩其首级,献与殿下?” 邓知府吓得脸都白了,“罪臣不敢,秦王身边还有侍卫呢。” 他只是一个习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的文人,不客气的说,忠君爱国也只是一门生意,他可不敢得罪大客户。 “算了,已经跑了,多说无益,”晋王笑道:“邓知府今日此举大善,密州百姓因此免受劫难,也算大功一件。” “殿下谬赞了,如今殿下既已占领城池,本州户籍人口等册子,不知交由谁打理?”邓知府其实心里还是很想继续当一城之主,但他也明白,晋王肯定是要安插新人的。 晋王看了一圈,指着正蹲在一边啃包子的常小小道:“交与她吧!” “哈?女的?” 常小小后知后觉地抬头,见邓知府一脸便秘似地看着自己,火大道:“女的怎么了?找打不成?” 第119章 伸冤 邓知府吓了一跳,上回他可是见过这位女汉子有多猛的,当下急着告饶,“女将军饶命,我这小身板可禁不住你一拳啊。” 晋王还好心地给他解释,“常姑娘管着我军的后勤调配,你等会儿先把银库的账本给她过目,她脾气不好,晚了,指不定真要揍你。” 看来是个财迷,邓知府陪着笑,赶紧带着他们回到府衙,与其它属官一起将密州城几大仓库的账册都送给常小小过目。 而后所有官吏都很自觉地缩在一个小房间,由人看管着,等待着查账。 常小小先将本州鱼鳞图册拿出来,命人核对实际户籍和田亩,别看着鱼鳞图册是官方征税的最重要依据,但在实际发展过程中,早已有人打通关卡,肆意造假,隐匿田亩。 有权有势的人家,大量兼并土地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而后,晋王大开府衙大门,张贴布告,鼓励百姓投诉、揭发不法犯罪,若是状告属实,除了洗清不白之怨,还能获得赔偿。 刚开始的那几天,百姓们都吓得要死,轻易不敢出门,生怕这些匪贼抢自家的东西。 可是许久,他们才发现这些士兵都被安置在军营之中,没有任务轻易不出门,就算出去,也是拿着真金白银结伴上街采购。 有胆小的掌柜都不敢收钱,可这些传说中的叛军、流匪竟然意外地和善,抢着就将钱付好了。 而且这些士兵非但不拆房,还真地帮着流离失所的百姓建房子。 此举让不少无家可归的人感动得落泪盈眶,“官兵拆房,流匪建房,这世道果真不一样啊。” “晋王殿下带兵有方啊,比那个什么只会睡清倌人的秦王好多了。” “我也觉得呢,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师。” 一段时间后,百姓们终于没有危险后,这才慢慢开始出门上街,在街口见到布告后,当真有人去敲鼓鸣冤。 晋王主审,吴军师记录,裴忠、裴义带着士兵依着诉状去各处走访,调查案情。 当天那位被投诉民房被占的人家,很快就被押到堂上受审,并且也答应返还房子,并赔偿房屋损失。 “晋王当真为咱百姓出头啊,那我也去伸冤,不能让坏人再逍遥下去。” “难得遇上青天大老爷啊,这回总算可以伸冤了。” 大家都在密州城里住了好多年,各种各样的矛盾肯定有,很快写状子的讼师都忙不过来了。 而且自天明起,府衙外的鸣冤鼓就没停过,时不时地,就有百姓被带进去问案,有爱看热闹的人就站堂外旁听。 而且听得津津有味,这可比去什么茶馆听书可精彩多了。 城里不乏一些作恶多端、民愤极大的缙绅,以前他们可不会出现在府衙大堂,倘若真有百姓状告,自然有人会帮着上下处理,很快便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现在他们一改之前嚣张跋扈、趾高气扬的模样,全都被士兵押到堂上受审。 晋王看了看状子,“卢员外,有人状告你指使家丁打死原告之子,可有此事。” 卢员外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头,这家伙的儿子确实和他有些过节,人也确实是被他下令打死的,可他自己并没动过手。 “回殿下的话,草民冤枉啊,之前是和他家有些过节,可并没打杀人啊,都是刁民含血喷人,望殿下明鉴。” 审案就这点麻烦,遇到人命官司,还得开棺验尸,以及找人证、物证,一切都得讲究证据。 按理这样的命案查起来应该很慢,但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此事竟然有目击者。 目击者主动将当晚的事情一一道来,卢员外心下害怕,“你胡说啥呢?是不是故意陷害我?” “哼,以前官官相护,我虽知情,但为了自保,岂敢进衙门作证,如今有晋王替我等百姓作主,自然不惧!” 卢员外在密州城也算一霸,以前百姓怕他,抱着惹不起,但躲得起的态度,但今时不同往日,大家纷纷举手作证。 “胡说,你们都是刁民!”卢员外害怕了,以前他看不上眼的刁民,此时竟成了要他命的凶神恶煞。 可谁想到,给他致命一击的竟是邓知府,为了将功赎罪,邓知府主动将证据递了上来,“我这里有账本和书信,是在同知府衙里发现的。” 卢员外没想到自己给同知送礼的事,竟然会被记录在册,气得青筋暴跳,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死得好。 因受害者众多,卢员外的家很快被查抄,除了家眷被安置在一处小院落外,其他地方都被分给各个受害人。 家里值钱些的物什也都被没收入库,由常小小重新登记造册。 而查明鱼鳞册的官兵也已赶了回来,将那些被隐匿田亩都重新进行划分,主要分给了一无所有的穷苦百姓。 这段时间,密州城的百姓简直比过年还开心,大家纷纷走上街头载歌载舞,看到士兵,还会给他们头上戴上各种时令花朵,多以菊花为主。 可能城中唯一不开心的,只有那些曾经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以及土豪劣绅了。 常小小将重新编好的鱼鳞册送到晋王案头,“以后就按这个收赋税了。” “辛苦你了,”晋王翻了翻如今的册子,可比之前的厚上许多,“我们已经攻下密州城,接下来还有青州及其它州县,这里不如由你代为管理。” “你啥意思啊?”常小小不解地问道。 晋王挠挠脑袋,实话实说道:“京城大营的士兵正往这边赶来,我们得尽快占领别的州县,互为倚仗抵抗官军。” 秦王兵败逃回京城,令皇上大为震怒,不过小小的流民作乱,那么多兵马怎么就败了呢?若是再不加扼制,任其发展下去,岂不是动摇国本? 于是皇帝直接调了一班拱卫京畿重地的京军,总计八万余名士兵,直扑密州城而来。 “你是打算自己上前线,把我放到后方?”常小小一向都是冲锋在前的,这次留守后方,颇有不甘。 晋王起身将她按压在椅上,苦口婆心劝道:“密州城连接附近州县,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把这么重要的城池交给别人,我实在不放心。” “可我也没有管理城池的经验啊,万一闹起民变,可咋整?” “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好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邓知府在吗?你就盯着他,让他干活,这家伙惜命得很。” 这倒是真的,邓知府都不待他们来审,自己便将贪赃枉法之事说了,顺便还举报了同僚,很有大义灭亲的觉悟。 常小小点点头,“那行,我就先替你管着密州城。” 第120章 娘子军 裴一已经先行带着大军赶往青州,而后常小小将后勤物资筹备好,雇了民夫由晋王带队赶往前线支援。 常小小则每天负责管理密州事务,除了安排三班衙役的日常工作以外,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开堂审案。 只是长久以来,大家都默认当官理事的都是男性,以致于有很多人对她审案结果产生怀疑。 常小小还得拿着法律条文,给人一条条解释着,才使人信服。 负责抄录文书、打下手的邓知府见状,出言安慰道:“其实常姑娘大可不必解释,他们见你是女人,心下轻慢,打两顿摆出官威就好。” 不得不说,大多数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他们屈服于强者,而对看起来娇小的常小小,骨子里不自觉的有轻视之心。 而且“牝鸡司晨”这个成语一直都存在于历史长河中,词义充满了对女性的贬意,接受女性处于统治地位,需要一个渐进的心理过程。 常小小想了想,决定做点什么,于是她立马命邓知府写一张告示,具体内容就是招兵,而且只招女兵。 邓知府拿着毛笔的手抖了抖,“常姑娘,自古以来女子就在家相夫教子,如何能上阵杀敌?” “女子除了体弱,哪点逊于男子,而且女子的体力活也不少啊。” 在农村,女子一样要下田插秧,收割庄稼,家里家外有无数活要做,可以说除了犁地这种重活计,其它男子能干的活,女子也能干。 邓知府摇摇头,还是执笔老老实实写下告示,并且斩钉截铁断言,“恐怕一名女兵也招不到。” 当布告贴于衙门外时,有围观的好事者说道:“定然是常大人在衙门不便,需要招女壮士当护卫。” “女子当兵,真是闻所未闻,她们那软得像绵羊似的性子,若真打起来,怕是要哭。” “哈哈,女人哪有血性,万一失手被俘岂不是失了名节?” “不过古时确有女丁守城之说,莫非招募女兵守城?” “有可能!” 众人议论纷纷,倒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妇人围观,其中一人找到衙役问道:“若是当兵,可管吃喝?” “自然,当兵吃粮饷,那是天经地义之事。” “那敢问,女兵若参军,待遇可与男兵一样?” 衙役摇摇头表示不知,他嘱咐道:“你且在这此等上一等,我去问问常大人。” 常小小对邓知府道:“你且去告示下写明,女兵与男兵同工同酬。” “这也能一样?”邓知府心下犯起嘀咕,但还是提笔出去,在告示上补充一句,并对众人解释一番,“男女待遇一样,女兵同样要每日操练。” 得到消息的女子一拍大腿,“敢问大伙,在哪里登记报名呢,奴家也想参军!” 邓知府倒奇怪了,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为何要参军,在家操持家务,侍奉公婆不好吗?” “我是一名寡妇,每日以刺绣、卖菜为生,日子过得实在艰难,若能当兵拿粮饷,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原来是这样啊,邓知府放下心来,毕竟全城能有多少寡妇,估计根本成不了军,顶头凑个小队,专给常小小当侍卫。 但事实并非如此,很快新来的女知府招募女兵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有家里子女众多的,多少有些别样心思,“娃他爹,家里人口太多,与其将闺女卖了,倒不如送她当兵,好歹有饷银。” “唉~女孩子当兵干嘛,不如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妇人白了夫君一眼,“你说得倒轻松,嫁人不是还得贴送嫁妆吗?咱家哪还有这个钱?” 夫妻拿不定主意,决定还是问问闺女的意见。 姑娘听到要送她当兵,先是哭了一阵,但她也明白,家里穷得很,有很多女子被卖给富人家当妾,或是做婢女,更有缺德的爹娘,将姑娘送到见不得的烟花巷子中。 “女儿但凭爹娘做主!” 城中还有一些已经嫁为人妇,但婆媳矛盾突出的女子,实在无法忍受被压榨的生活,决定偷偷参军。 至少当兵拿粮饷,银钱是自己拿着,如今在婆家干得比驴多,但手上一文钱都没有,想添件衣服都是奢望。 次日一早,衙役听到外面吵闹声震天,便打开府衙大门,迎面见到乌压压一大群女人,此时人群里大人骂,小孩哭,吵得他脑仁都疼了。 衙役怒喝道:“府衙重地,何故喧哗?” 立时有人叫苦连天,“反了天啦,一个女人就应该在家带孩子,跑去当什么兵?” “对,一点儿也不守妇道,那个常大人不过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不懂,女人哪里能打仗嘛。” “娘,我要娘!” 常小小早已起床,听到动静来到衙门口,众人一见她,便息了声音,这位可是心狠手辣的罗刹鬼,前阵子可是下令杀了几个拐子。 “女人怎么不能当兵?哪条律法规定的?” 有胆子大的老妇站了出来,“常大人,女人家还是要以家庭为重,没人带孩子、做家务,家里不就乱套了吗?” 常小小好奇地看着她,“莫非是你要当兵?” “嚯~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能当兵?”妇人指着人群中,低着头的年轻妇人道:“是我儿媳失心疯犯了,非要来当兵。” 常小小明白了,当下说道:“当兵都是自愿,这个得问问她本人愿不愿意?” 说到这里,她看着年轻妇人问,“那你可愿意?” 年轻妇人抬起头,小声而又坚定道:“我从早忙到晚,在家既不能管教孩子,又嫌我吃得多,倒不如出来当兵混口饭吃。” 常小小点点头道:“那你被招募了,进来登记信息吧,以后就是娘子军的一员了。” 年轻妇人眼睛一亮,不顾公婆拉拽,直接往衙门里跑去。 她婆婆想跟着进去,却被常小小拦住,“她既已入伍,自然受军法管辖,无关人等,不得入内。” 当差的衙役们伸出水火棍,很识时务地将人拦住。 而后许多女子纷纷踏入衙门,常小小忙喊道:“邓文伦呢,怎么还没起来?” “来了,常大人,唤我何事?”邓知府扭着胖屁股,匆匆赶来。 常小小吩咐道:“你登记下她们的信息,若是没有残疾的,都可以入伍当兵。” 而后她命人将原本空置的营房收拾出来,将女兵安置于此处。 当晚常小小写信送给在青州前线的晋王,言明自己正在创建一支娘子军,缺了几名教官。 晋王很快收到飞骑送来的信件,打开一看,失笑出声,“倒真是闲不住的性子,罢了,十七,你带人去帮帮她。” 第121章 练兵 晋王知道常小小自小在山野长大,把她摁在密州处理政务,确实有些委屈,当下便命十七带着侍卫过去支援。 十七心有顾虑,“我等若离开,那谁来护卫殿下安全?” “无妨,我平日就在大营中,安全无须多虑,再说外面还有裴忠、裴义等人守着呢。” 十七心知常小小在晋王心中的份量,当下抱拳答应下来,“那我现在即刻启程。” “等等~”晋王从一旁的桌上取来匣子,“常姑娘喜欢贵重的首饰,这些送她把玩。” 虽然常小小头上只有几样简单的钗子,但她的首饰盒中,各种金银、宝石头面都有,无人之时总拿出来对着油灯欣赏、估价,时不时念叨,“这个可以换一船粮食吧”,“那个能换一车馒头吧”。 晋王索性便将收来的金银首饰等战利品,给她送去,不为别的,就想看看她那一脸财迷样。 “属下定当带到!” “好,你且去吧,一切都听常姑娘吩咐。” 密州城内校场,一群身穿红色军服的娘子军正在交头接耳,整个校场吵得像有五百只鸭子在叫唤似地。 常小小在台上高声道:“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娘子军一员了,需得遵守军规,严格完成教头布置的任务……” 下面有传令兵将她的话一遍遍往下传,保证每人都能听到她所说的话。 接下来,常小小请出几名彪形大汉,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十七总教头,负责教练事宜……” 顿时有稀稀拉拉娇滴滴的声音传来,“教头一定要疼惜奴家啊。” “咱们皮娇肉嫩的,可不像那些大老粗。” 十七等人听得脸色青黑一片,知道的晓得他们在练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逛窑子呢。 十七转头对笑眯眯的常小小道:“这让我怎么下手啊!” “无妨,男兵怎么操练,女兵也一样,只是有一点要求,不要怜香惜玉,只把她们当男人一般。” 众侍卫咽了咽口水,这个要求听着简单,但做起来好难啊,好多女人都是嘤嘤怪,他们不一定招架得住。 “交给你们了,”常小小摆摆手,“我要的是令行禁止的女兵,你们努力啊!” 十七硬下心肠,“属下遵命。” 刚开始几天女兵集中学习军法,然后就是简单的排队列,女兵按鼓点做动作,或是前进、或是后退,很简单的要求。 可就这几个动作,搞得十七火冒三丈,也不知怎地总有几个爱搔首弄姿,乱抛媚眼的女人在。 十七忍无可忍,挑出几个刺头,让她们单独训练,其他人则在一旁看着。 刚开始女兵还求饶,“哥哥怎地这么凶?奴家好害怕。” “是啊,奴家的小心肝吓得怦怦跳呢。” 十七斥道:“少给我来这一套,一个个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若是再练不会,军法处置!” 有时候,女子就是感情动物,只吃软不吃硬,见十七不为所动,便故意扭着屁股练队列,将好好的军姿站得跟青楼前待召的妓子一般无二。 “来人,拉下去,打十军棍!”十七冷冷地下令,立时便有教头抄起军棍,将她们押到台上,当着全军噼噼叭叭打起来,好在顾忌脸面,没扒了她们的裤子。 “你她娘的,竟敢打老娘!” 十七冷冷道:“军法岂是儿戏?打了便打了!” “啊啊……老娘要杀了你!” 十七都气笑了,“有志气,什么时候你能杀得了我,便让你做个百夫长。” 杀鸡儆猴,这一招果真好用,其他女人见到她们屁股开花,心下噤若寒蝉,老老实实听话。 女人确实比男人好管理,但是吧有些人明里斗不过,就开始耍阴招,尤其她们利用本身的性别优势,竟然还开始色诱教头们。 十七找到常小小诉苦,“那些女子看着可不像良家妇女啊!” 常小小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有些女人是暗娼门子,自小被人卖进去的,怎么?练不了?” 在这个社会,男人还能凭着体力劳动混口饭吃,但女人的出路就比较窄了,尤其漂亮女子的命运,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她们来当兵干嘛?”这也是十七不解的地方,以前做哪一行就继续做嘛,跑过来当啥兵啊。 说到这里,常小小就更不好意思了,“前阵子,我下令发展手工业,像织布啥的,把一些暗娼门子给端了,鼓励自力更生,她们啥都不会,只能来当兵。” 十七无奈扶额,这事闹的,怪不得有些人爱乱抛媚眼呢,原来不是犯了眼疾啊。 常小小提醒道:“你得跟其它教头说好,可千万小心啊。” 常言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若是侍卫们心志不坚,把持不住,可就着了道啦。 十七点点头,“放心吧,甭管是啥出身的,到了我手上肯定都得给她们练出来。” “辛苦你了!” 十七回到军营,就见到兄弟们都缩在帐中瑟瑟发抖,“怎么回事?躲这里干嘛!” “十七哥,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女人是老虎啊!” “她们一笑,我的魂就被勾走了,这咋去练兵嘛。” “我情愿去前线打仗,跟敌人拼死拼活,也不想被一群女人围着,太他妈难受了。” 十七看他们没出息的样,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瞧你们那怂样,女人怎么了,不都是红粉骷髅吗?跟咱们大老爷不都一个样吗?” “那能一样吗?她们的皮肤水嫩嫩的,腰扭得就跟水蛇似的,咱们男人哪里都招架得住?” “就是啊,她们一掉泪,我心就软了!” 十七无奈叹气,“真没出息,所有人都出去洗冷水澡,消消火气,可千万不要犯错误,否则军法处置!” 这会儿早晚天气可真有些凉意,但教头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冷水澡,洗完以后,果真耳清目明,人也清醒多了。 从此以后,他们养成了每天早晚各冲一次凉水澡,才去操练娘子军的好习惯。 当娘子军们发现自己色诱的绝招不好使了以后,便也彻底歇菜,再加上天天不是练刀、就是练枪,看着越来越黑的脸,再看看越来越粗的胳膊,她们便老老实实收起小心思。 女人确实比男人好管理,在排练战阵时,可比男人听话多了,效果也非常好。 而且女人之间更会攀比,你比我跑得快,那我就咬着牙比你更快,进入良性竞争,可以说女人只要不想着男人,心志坚定,吃苦耐劳方面,远胜男人。 常小小听说练兵初有成果,兴奋地跑来视察。 却没想到有人看着她的小身板道:“你就是咱们娘子军的头,实在看不出来啊!” 第122章 比武 常小小认出来了,这位拦住她的女子名叫张翠娥,自小便被后娘卖到妓院,只是长相不太好,又被转卖至暗娼门。 不过前阵子,她端掉了一些赌坊和娼门,常小小本来安排了这些女子进染坊、布坊和绣庄工作为生,但因其从未学过任何女红,接连被掌柜辞退。 最后在昔日姐妹的引荐下,张翠娥来到府衙报名入伍。 说起来她也是干一行爱一行,在娼门中努力学习媚术,到了军营中又努力练刀、练枪,目前她最大的目标,便是打倒十七教头,成为首位女性百夫长。 军营中,强者为尊,哪怕常小小是密州长官,张翠娥也不怕她,凭什么一个弱女人能当娘子军的头,她头一个不服气。 十七见常小小被人拦住,忙走过来,喝斥她道:“不得对长官无礼!” “十七教头,你不是说军营里凭实力说话吗?”张翠娥长得丑,在娼门混不开,但这不能怪她,毕竟长相是爹娘给的,但如今在军营可不是靠脸说话,而是拳头。 十七脸色古怪,常小小的实力他很清楚,别看着身形娇小,但力气奇大,若是不动兵器,全靠拳脚相拼,他都不一定能胜。 常小小笑问道:“怎么,你不服气?” “那当然,娘子军虽说是你建立的,但若是实力不如人,还是拱手让贤吧。”张翠娥说话时,鼻孔朝天,也不知是不是两者巨大的体形差,让她有了错觉。 “那我应该让给谁?” 张翠娥想了想道:“不如暂时先让给十七教头吧,待我打败他,便由我来领军。” 十七慌得直摆手,人在场中站,祸从天上来,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抢常小小的权,他急得说话都结巴了,“我不行……我可是男人!” 好好一个娘子军,由男人领队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当将军想疯了,纳了一群妻妾就为了过过带兵打仗的瘾。 张翠娥不怀好意地看了眼他的裆下,不无遗憾道:“其实一刀割了,倒也干净!”反正那玩意儿就是祸根,她见得多了。 “不!”十七不自觉地夹紧双腿,这些娘们是真虎啊,啥都敢想。 常小小也不是什么好性子,人就差指着鼻子骂她,便也不怯阵,“那如果我打败了你,可服管?” “呵呵,打赢了再说吧。”张翠娥撸起袖子,给她展示了自己胳脯上的肌肉,“姐还是劝你识相,要不一拳下去,怕是会哭叽叽,我可不会哄人。” 常小小算是看出来,她为何会被卖入暗娼,又为何会被人辞退,就她那胳膊粗得能跑马,毛发又茂密,确实与众不同。 “那去校场吧!” 十七当下劝她,“常姑娘三思啊!打坏了还得赔药钱。” 张翠娥洋洋得意,“哼哼,放心吧,我下手会轻一点点的。” “放心吧,我有分寸!”常小小带头先往校场而去。 听说有架要打,一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小姑娘、大媳妇都互相吆喝着过来。 刚开始她们还觉得军营生活艰苦,可现在不用干繁琐的家务,也不用被人嫌弃吃得多,天天起床就有饭吃,还有热闹看,这日子简直赛神仙啊。 “走啦,张姐要跟常大人打架呢。” “不会吧,打死了怎么办,常大人看着好瘦弱啊!” “这可不好说啊,有些人瘦归瘦,但有筋骨,张妹子不一定能赢。”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从山里出来的,亲眼见过常姑娘带着狼群,漫山遍野跑呢,那么高的一个坡,嗖地就跳上去了。” “那也只能说明腿脚好,可打架是要靠拳头的。” 很快校场围满了一圈人,有些人已经开始在开盘设赌了,“我赌张大姐赢,输者给我洗一个月衣服。” “行,我押常大人,输了的话,你的臭袜子我全包了。” 十七和侍卫们站在校场一角观望,有侍卫担忧问,“十七,要不要叫个大夫过来备着。” 十七觉得很有道理,“那就近找个专治跌打损伤的骨科大夫来。” 很快两人来到校场中间,由于张翠娥和女兵们在一起的时间长,她的呼声是最高的,场面一度很热烈。 十七等人则高声给常小小打气、助威。 张翠娥这段时间学得不错,当下原地显摆了几招,“常大人,一会儿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好啊!”常小小只讲蛮力,不会什么技巧,当下闲闲地站着,等着张翠娥来攻。 “嘿哈~”张翠娥开始试探性发起攻击,看起来有些像猫戏老鼠的动作。 可常小小没惯着她,当张翠娥蹦跶着来到她的攻击范围内,她直接一拳袭上其面门。 “唔……”张翠娥顿觉鼻子一酸,忙捂着鼻子急急后退,伸手一看,竟满手是血。 众女兵惊得愣住了,“发生啥了?” “你没看见吗?张大姐使了一个腿鞭,被常大人侧身躲过,然后又使了一拳,张大姐就成这样了。” “太快了,是不是没准备好?” 张翠娥仰起头,将鼻子抬高,而后有热心女兵给她鼻子塞了两根布条,这才止了血。 “刚才的不算,我都没准备好!”张翠娥估计被一拳砸懵了,觉得是对方不讲武德,趁她不备时发动偷袭。 常小小点点头,“那行,要不我先让你两招。” “不要你让,看招!”这次张翠娥不敢掉以轻心,上来就是一套连招,打得虎虎生风,逼得常小小连连后退。 就连十七都面露欣赏道:“这几招使得异常刚猛,便是寻常汉子也难以抵挡,可惜……” 可惜她面对的常小小是半个狼人,从小喝狼奶长大的,学的也是狼群的战术。 只见常小小突地矮下半个身子,避开张翠娥的攻击,而后一拳飞起,正中她的下巴,那个位置熟悉格斗的人都知道,一旦击中脑浆子便会跟着晃,很容易晕厥。 张翠娥就这么直挺挺飞出来,倒在地上手脚抽搐一阵后,便一动不动。 本乐呵围观着的大夫赶紧提着药箱,跑上前进行紧急救治。 常小小也有些后悔,平常她的对手都是男的,一时之间没控制好力道,当下连连道歉,“抱歉,忘了她是女的。” 十七不赞同地摇摇头,“你说过会有分寸的,哎~这下又要掏医药费了。” “这钱我掏!”常小小只希望别把人打傻了,还好在大夫的救治下,张翠娥倒是醒了过来,只是身体还不受控制,站不起来,干脆坐在地上发愣。 “刚才发生啥了?” 第123章 过冰河 张翠娥的状态吓哭了一些小姑娘,“张大姐是不是被打傻了?” 大夫忙出声安抚,“没啥大事,只是脑子受伤导致的健忘,休息几天就好了。” 脑子受了震荡的人,总是不自觉地遗忘受伤时的情景,他作为大夫见得多了,除了短暂失忆,只要没有呕吐,倒没啥大问题。 很快张翠娥便被女兵抬了下去,常小小挠挠脑袋自我反省,“我也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打,还是训练量不够啊。” 这跟训练量有什么关系,不过十七还是好脾气地应承,“是,明儿让她们举大石。” 不过常小小今天来校场所的目的不是为了比武,而是视察娘子军练兵效果的。 随后在教头们的安排下,女兵们演示了在令旗指挥下,如何进行快速变阵,看起来令行禁止,确实还不错,比之以前娇滴滴的模样,大有长进。 常小小看得很满意,大手一挥,“今天全军加餐!” 相比于常小小在密州过得有声有色,晋王却陷入苦战,裴家军先是赶在京军到达之前强攻下了青州,还没站稳脚跟呢,京军已经杀到。 双方或是偷袭、或是正面交战,打得有来有回,而且相比于裴家军,京军所用武器更好,攻城器械也全。 不过战争也不全靠武器,更多的则是依靠主帅的指挥头脑。 这天裴一下了城墙后,匆匆赶到府衙,对着晋王道:“京军刚刚已退,我已经安排将士轮换休息了。” “辛苦了!”这段时间,没有常小小在旁边,晋王也顾不得收拾仪容,脸上胡子拉碴的,看着很粗犷。 随后裴忠、裴义将他们的晚饭送了过来,大家边吃边商量着如何打退敌军。 裴一快速扒了两口饭,道:“最近北风刮得紧,我打算偷袭京军大营。” “怎么去?”柳帮主用筷子指着舆图,“京军总兵可不是酒囊饭袋,前几日夜袭,咱们都没讨到好。” 吴军师眉头一皱,“裴将军是打算绕过去,渡河偷袭吗?” “是啊,”裴一指着图上标注的穷水河,“这几日早晚温度很低,我已托人打探过,若是再低一些,河水必会上冻,若是如此,倒是凭此天险可以杀得京军措手不及。” 晋王点头,“那我们也得防着京军。” “嗯,我已经安排好了。” 这段时间的军旅生活,使得大家改变了细嚼慢咽的生活习惯。 吃面的话,就是用筷子搅成鸡腿状,三口两口吃完;若是吃饭的话,快速扒拉几口便算完事,要数最简单方便的,还得是啃馒头,啥都不耽误。 吃完饭后,事也商议得差不多,裴一自去城墙继续视察,而晋王则在油灯下写信。 柳帮主看着旁边一摞信,不禁啧啧称奇,“这些信又送不出去,殿下怎么还写呢?” “习惯了,就当写日志吧。” 没错,晋王还从没和常小小分开这么长时间,刚开始还不觉得,但分开时间长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哪哪都不得劲。 所以干脆每晚写日记,就当和她聊天了,只是由于城外有京军围困,这些信件都没法派人送出去,只能暂时留在手里,等打退敌人后再亲手送给常小小。 “天冷了,殿下早点睡。”吴军师将手中的账册清点完毕,便拖着柳帮主离开。 走出后堂,一阵冷冽的空气钻入衣襟内,两人都不自觉地冻得打哆嗦。 柳帮主抬头看了看清冷的月亮,又缩了缩脖子,“这天变得真快,说冷就冷了。” “青州这地方据说没有春秋季,一年只分两个季节,半年的夏季,半年的冬季。”吴军师解释道。 “怪不得,前阵子我还热得冒汗,这会儿就要穿冬衣了。” 说到后勤物资这块,也是目前大伙要面对的棘手问题,京军在他们占领青州后不久,就将各路口封锁,目的很明确,就是打算困死他们。 好在晋王曾押着一批粮食物资过来,要不然这么多士兵,怕是要饿肚子。 可御寒衣物这块,准备得不太充足,晋王在当地购置了一批布料和棉花,请人做了冬衣,可剩下的人因没有足够棉花,不得不穿着几件单衣御寒。 衣服有限,士兵便互相帮助,谁要上城墙或是值夜,便将冬衣借出去,一件衣服两人轮流穿,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过了两天,刮起一阵北风,河面结了一层冰,裴一决定趁着黑夜最冷时分,带着裴家军迂回偷袭京军大营。 此战若是成功,晋王便有了和皇上对抗的资本,若是败了,裴家军恐会遭遇重创。 由于此次夜袭很重要,晋王决定跟将士们一块出发,将城中事务交给柳帮主和吴军师两人负责。 裴一劝他轻易不要涉险,但奈何晋王情愿与裴家军共进退,苦劝不得,只好带上他,趁着夜色,悄悄开了城门往山里钻。 山里天气又比青州城内更冷些,他们艰难在山里穿行,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绕到京军大营后方的穷水河岸。 裴一指着前方的河水道:“只要过了这条河,前面就是京军大营,他们应该不会在这里设伏。” 毕竟穷水河也算一道天险,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安排军队守卫。 由于冰层还没冻严实,裴一为防这么多人过河踩裂冰面,特地提前通知所有人分开,以绳索相连,趴着过河。 如此操作就算后面有不慎掉入冰河,也能及时通过绳索拽回来。 一切都准备好,在裴一的指挥下,众人悄悄朝对岸京军的营地摸了过去。 京军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由于营地大后方山高水深,所以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敌军从背后绕过来。 当裴家军悄悄从暗处潜入军营时,巡逻的哨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人抹了脖子。 夜深人静之时,经过一天攻城战的士兵都睡熟了,裴家军抽出大刀悄悄劈开营帐,两人一组,一个捂嘴,一个抹脖,配合得十分默契。 要不是浓重血腥味引起了暗哨的注意,随即敲响了金锣示警,惊动了士兵,他们指不定还能干掉更多人。 不过既然被发现了,裴家军干脆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油泼向周围营帐,踢翻了附近的火盆,很快京军营地陷入一片火海。 裴一呼啸一声,招呼着众人速速往青州城方向撤退,依着他们之前制订的计划,柳帮主等人将会打开城门接应。 裴一作为主将负责押后,可却未发现晋王的身影,他忙拉住裴忠,急问,“殿下呢,你看到没?” “没有啊!”裴忠赶紧和他一块儿找,刚才人多,大家都是完成各自任务后,自行撤离,确实没看到晋王。 裴一又接连拉住几人询问,都是一个结果,就在他以为晋王已经跑掉之时,却见到后方敌军阵营火光冲天。 “那个火光……好像是粮草!” 第124章 夜袭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对任何军队可言,粮草都是重点防护对象,一向都由重兵把守。 裴一不是没想过一把火烧掉京军粮草,奈何粮仓防护得太严密,不仅有明哨、暗哨还有流动哨,不待走近就被发现。 可如今眼前冲天的火光,再加上粮食被燃烧时飘出的特有香味,明摆着告诉众人,粮仓真得被烧了。 “是谁干的?”裴一激动地抚掌大笑,“干得好!” 不过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晋王正往这狂奔而来,嘴里还高声招呼着,“快跑,捅马蜂窝了!” 可不是嘛,他身后跟着一大群张牙舞爪的官兵。 原来京军营地初起火时,还没睡熟的官兵都有些懵,像无头苍蝇般地到处乱窜,互相戒备打听着敌军的动向。 此时晋王趁乱杀了一名官兵,快手快脚换了他的衣裳,在营地跑来跑去,一会嚷嚷敌人是从东边来,一会儿又说喊着西边有敌人。 不仅引起营地大骚乱,还偷听到了今晚通行口令,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摸到粮仓重地放了一把火。 当然火起的时候,他的身份也暴露了,晋王撒开脚丫子狂奔,后面的官兵则紧追不放。 这要是换成一般的裴家军士兵,肯定反杀回去,以自己性命为饵,为所有兄弟争取一丝逃跑机会,对于慷慨赴死的士兵来说,以一命救多命,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但晋王可不能死啊,裴一率领身边士兵,一起上前接应,众人且战且退,往青州方向而逃。 当然两条腿的人,确实很难跑得赢四条腿的马,裴一抬头能看到青州城墙上无数的火把,那定是柳帮主在催他们快点回城。 众士兵搀起晋王,一边往前疾跑,一边催促道:“殿下,跑……跑快点!” 晋王咬着牙道:“来……来不及了!” 跑不过,实在跑不过,脚下的地面起伏震动,说明敌方骑兵已经离得很近了。 而借着清冷月光,柳帮主也发现了他们处境不妙,当即点了兵马,就要大开城门接应。 吴军师却听到城墙不远处有喊杀声传来,忙予以阻止,“放火箭!” 很快无数火箭射了过去,借着火光,城墙上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是跑得快的裴家军士兵,竟意外遇到埋伏在壕沟里,准备偷袭的官兵。 这些官兵本是特意藏于此处,准备挖城墙墙角的,开工这么多天,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被冲过来的裴家军发现。 对于官兵来说,他们想过叛军会从前面跑来,但怎么也没想到,然会后背遇敌,当下都懵了,“这方向不对啊!” “啊~营地起火了,完了,咱们莫不是被人偷了家?” “别瞎猜了,赶紧迎敌!” 双方打成了一锅粥,幸好突然从城墙方向射来火把,双方才开始使用战阵配合。 柳帮主看清下方情形,大喝一声,“开城门!” “冲啊!”早已按捺不住的士兵们,纷纷大喊着冲了出去。 挖地道的官兵见势不妙,有的还在拼命抵抗,有的却一头钻进地道,裴家军还得烧柴升起浓烟,将他们熏了出来。 待清除城外的官兵后,那边京军的骑兵也已赶来,柳帮主带着人掩杀过去,大喊道:“赶紧回城!” 晋王跑得肺都快炸了,他回头看了看骑兵,当即对裴一道:“咱们……咱们来不及了,进山……进山!” 虽说前方有人接应,但官兵就在身后紧追不舍,不待柳帮主来援,他们就会被官兵围杀。 裴一看着身边不离不弃的士兵,他们还年轻,不应该这般死法。 他深吸口气,高声吼道:“随我进山!” 黑暗的环境中,声音好像传得特别远,保护晋王的裴家军,立刻往附近山林中跑去,那里小路纵横,都是樵夫砍柴形成的小径,人走没问题,但却纵不得马。 柳帮主眼睁睁看他们换了方向,又见官兵将至,不得不调转马头,先护送一部分士兵进城。 “殿下,殿下还没过来呢!”裴家军士兵急得跳脚,纷纷都要追随晋王进山。 柳帮主大喝道:“先进城,回头再想办法!”用大刀、长枪赶着他们入城。 而官兵见状立刻兵分两路,一路往青州城冲去,若是能顺利杀进城门,就能为后继部队攻城争取时间。 第二路则立刻弃马进山,由于城外边的大山被樵夫砍得光秃秃的,人只要不跑进深山,抓到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柳帮主等骑兵掩护众人进了城,吴军师则在城头命弓箭手放箭,进行支援。 关城门的士兵紧张得手心冒汗,城门厚重,每回启闭都得利用锁链和绞盘,几人配合着才能关上。 若是关得慢些,敌人冲进来便大大不妙,可若是关得早了,把自己人关在门外就更不好了。 城门处还有士兵紧握长枪,若是有敌人冲进来,便齐齐上前将人扎个对穿。 “来了,注意!”守卫士兵将跑得快脱力的裴家军士兵接住,随后又让人扶着他们下去休息。 这么一段路,普通人想要跑下来可不容易,也就久经锻炼的裴家军士兵有这个体力。 最后押阵跑进来的是柳帮主,跟着他一块儿冲进来的还有几名官兵。 好在守门士兵动作都很迅速,关门的关门,杀敌的杀敌,这才将后继冲上来的官兵挡在门外。 而吴军师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命令弓箭手连人带马命全部射杀于城下。 吴军师匆匆跑下城墙,一眼就看到柳帮主后背插着的几支羽箭,急喊道:“大夫,大夫何在?” “没事!”柳帮主无所谓的摆摆手,“压根儿就不痛,不过殿下他们去山上了,得赶紧把他们找回来。” “这个我来安排,你先看看伤。”吴军师忙示意大夫上前。 好在是虚惊一场,那些羽箭只射透了外面的硬甲,但却被软甲挡住,吴军师松了口气,“好悬,幸亏逼你穿上软甲。” 柳帮主急道:“别管我了,赶紧查验殿下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人?” 吴军师着各营核查名单,由于此次执行任务的都是裴家军,查验速度很快,不多时吴军师便有了结果。 “约有百人未能回来,估计都跟随着晋王进山了。” 柳帮主看着京军团团围住了青州城,不禁皱头拧着疙瘩,“也不知道殿下在山里怎么样了?” 第125章 生存 晋王如今的境况与丧家之犬差不了多少,当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京军追捕时,天色已大亮。 众人藏在一处极隐蔽的山洞内,晋王小声问道:“裴叔,刚刚大伙跑散了,能找到这吗?” 裴一仔细检查了洞口,“殿下放心,我们已经沿路做了标记,他们会顺着路标找过来的。” 裴家军在山里生活久了,早已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暗语,有时候是在分叉路口摆石头,也会通过给草叶打结的方式,指明路线。 这些暗语其它人看不懂,但裴家军士兵却能通过这些微小标识,很快找到大部队。 裴一对围坐着的士兵嘱咐,“官军肯定会派大部队进山搜捕,咱们尽量隐在暗处,待到天黑后再行动。” “是!”大伙出门时,身上都没带干粮,跑一晚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此时出去找食物,易遇上敌人,只得忍饥挨饿补眠。 而且更惨的是,这个山洞还没水,大家拿着衣服,沾一些山壁上的露水饮用,或者嚼着草茎解渴。 他们躲藏在山洞里,而外面的官兵循着脚印痕迹,在附近来回翻找,可是走到尽头,摆在官兵面前的是一道悬崖,已经无路可走。 一名校尉探头往下看了看,这么高的悬崖,万一没踩稳就惨了,估计连尸首都捡不回,“怕是故意引我们到此,去其它地方找找。” 隐在山洞的几人,听到头顶的脚步声、说话声渐渐远去,终于松了口气,其实山洞开口就在悬崖之下。 原本是个挺明显的山洞,但裴一等人用树叶和灌木在洞口修饰了一番,便成了一处藏身的好所在。 辛苦了一晚上,每个人都又累又饿,大伙便闭眼休息,到了天黑,果然陆陆续续有裴家军士兵找来。 “咕咕~” “咕咕~”裴一钻出山洞回应了士兵呼唤,失散的士兵们终于在悬崖边会师。 “好~”裴一激动地摸摸他们的脸,大家都在一个村里生活那么久,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感情自然深厚,不管损失了谁,他都要心疼。 都说慈不掌兵,可实际上哪位将军不爱兵如子呢? “好,回来了就好!”裴一开心极了。 士兵们跟邀功似地叽叽喳喳说道:“白天我躲在树顶,利用机关,杀了好几名官兵呢。” “那算啥,我戴着草帽,隐在草丛里都暗暗干掉好几个呢。” “我挖的陷阱,也坑了好几人呢。” “具体坑了几人?” “那我就没数了,坑里那么多竹剑,都把他们串着糖葫芦啦。” 裴家军一到山里,就跟回到家似的,利用有利地形及多年森林生存经验,与官兵玩起了捉迷藏。 官军进入山林不敢托大,都是一队队集体行动,不敢落单。 可就算这样,某位官兵不经意地回头,才猛然发现队尾的同伴失踪了。 待士兵转过头来,却又发现刚刚还走在他前面的队员竟然不见,就好像林子里有鬼在抓人似的。 正当他要高声喊叫之时,一条藤蔓从天而降,突然勒住他脖子,猛地将其拉到树顶。 士兵眼前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一位叛军士兵拉着绳索利落地跳下树,紧接着同伴和他一样挣扎着被拉了上来。 原来林子飘来荡去的竟不是鬼,而是神出鬼没的人! 不过短短一个白天,官军就损失了约百余名士兵,京军总兵干脆把人全调了回来,反正这些山不大,只要围住附近路口就能将人困死山中。 当晚裴家军集合完毕,摆在他们面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满山打猎找吃的。 当然收获也不是没有,可山里的冬天比之平原更为寒冷,很多动物都早早躲进窝里休息。 一百多号人只猎到两只麂子、几只兔子,这是要饿死的节奏哇。 “山里这会儿应该还有点野山药啥的,但天太黑了,如果明天官兵不搜山的话,倒可以找找看。” 裴一说完,便让士兵用火镰生火,没有厨具,便将麂子皮剥了当锅,将肉在溪边洗净、切块后,直接放进皮锅炖汤喝,主打一个野外求生。 待汤炖好,每人就着勺子喝了些肉汤,大伙的肚子才好歹有了一丝热乎气。 晋王和裴一商量,“明天看看能不能回城,若是不能的话,便想办法回密州城调兵,先解了青州之围再说。” “也好,明天再探探。” 次日天亮,裴一安排人往各个方向探查,才发现各路口,都设了立卡,由官兵负责把守、查验。 最不妙的是,青州城外有不少服役的民夫正在挖深沟,筑高台,看这架势,朝廷是打算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意图困死城中百姓及叛军。 裴一冷静地分析局势,并安慰晋王,“若是事不可为,我等自会誓死保护殿下突围。”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吧!” 晋王又不是没在山里生活过,山中物产丰富,能养得起那么多野生动物,再多出一百来人,不过是小意思。 至于拦路设卡的问题,总有办法解决,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们在京军眼里是一群叛贼,但谁都知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再严密的围守也有漏洞可寻,只要他们做足准备,机会总会降临的。 在确认京军不会派人搜山后,一百多号人开启了残酷的野外生存模式。 晋王本来还信心满满,认为山里物产丰富,吃好可能有些难度,但吃饱肯定没问题,可没想到实际情况比想像中的更复杂,填饱肚子竟然成了众人每天要面对的头等大事。 由于天气寒冷,草木凋零,很多野菜、野果已经消失,而枝头所剩不多的果子,是过冬鸟儿的粮食。 裴家军只要去摘,就会惹来鸟儿啄咬报复,关键这些鸟儿还挺记仇,只要看到他们出现,领头的乌鸦就会在士兵头顶盘旋拉屎,令人烦不胜烦。 好在山里还有一些橡果可捡,虽然苦涩难当,但用水漂过后,也能勉强入口,不过数量并不多。 接着士兵们又去挖根茎充饥,像野山药、厥根、天麻等等,只要不是能当场毒死人的植物,都拿来煮着吃。 不过这些玩意,没有实现人工培植的原因,不是太过珍贵稀少,就是有毒。 裴家军吃了几顿后,多多少少都有些中毒症状,比如头晕、恶心等等,生存状况真是一言难尽。 “这样不是办法,”一脸腊黄的晋王不禁忧从中来,原来山与山是不一样的。 像裴家村所处的八百里大山,地形复杂,物种丰富,随便去山里捡些蘑菇、野果就够养活一大帮人。 但这里也就几座山头,物资相对匮乏,自然资源根本无法支撑这么多人生存。 裴一安抚道:“殿下,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 果然还是老祖宗有智慧,就在晋王以为自己要饿死于山中之时,他们竟然误打误撞在一处山谷中,发现了几户山民。 “我知道你们是谁。” 第126章 山民 晋王当下非常紧张,因为官方已经发了海捕文书,他现在的身价很喜人,财帛动人心,万一有人想走捷径呢?不得不防。 他不由紧张道:“你们大抵是认错人,我们只是路过的流民。” 山民们笑笑,这里可是深谷,谁会经过这里?“我们虽常住山中,但消息可不闭塞,你就是晋王殿下吧。” 裴一吓得挡在晋王身前,“你们认错了,我们过两天就离开。” “错不了,”山民热情邀请晋王等人进院小坐,并主动解释,“放心吧,我们跟官兵可不是一路,咱祖上就进山逃役了。” 见这些山民似是没有恶意,裴一让裴忠、裴义带着人在附近挖野菜,收集柴火,自己则和晋王走进院中。 山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年长的一位似是族长,他一脸怜悯道:“我观你们面色憔悴,想是吃了许多苦吧。” 真是知音啊,晋王惭愧地低下头,“冬日山中生存不易,让各位见笑了。” 族长慌忙摆手,“没啥可笑的,我们也是过来人。” 他对身后的男女挥挥手,不多时,就有人送上杂粮饼和一些腌菜,“两位快吃吧,都是山野之物,虽没甚油水,但也聊可裹腹。” 裴一和晋王咽了咽口水,他们这几天过得苦不堪言,陡徒然看到冒着香味的饼子,肚子就很没骨气地抗议。 听到两人腹有雷鸣之声,众人并未笑话,族长看出晋王的想法,“你们放心吃,不够的话,家里还有很多呢。” “是啊,也是托了晋王殿下的福,今年分到了粮食,再加上夏秋刚过,摘了不少山货,足够你们吃的。”旁边陪坐的族人都出声劝道。 晋王和裴一两人分吃了一块饼子,便停了手,打听他们为何在此生活。 原来这些山民俱是来自青州的赵姓大族,起初因逃荒来山里定居,待荒年一过回到原籍时,才发现难以承受日益沉重的赋税,索性又隐匿户口进山。 但赵族长有远见,深知在山里虽暂时安逸,但长久居住,对子孙后代不利,遂将族人分成两拨。 一拨当山民,平日种些杂粮、或采挖药草为生;另一拨则回到祖籍,靠耕读传家。 两边仍共用一本祖谱,大家平日也保持往来,前阵子晋王占领青州后,先是公审了一批贪官污吏,而后又按户籍人口分土地。 保证耕者有其田,人人有衣穿,有饭吃。 赵族长得了信,觉得晋王的做法乃是明君所为,便带着族人下山,刚登记好户籍,分了粮食,便听到官军来袭。 眼瞅着一场大战避无可避,族长大手一挥,便又带着族人进山躲避兵乱。 “世上因果循环,若是没有殿下昔日分田、分粮的善举,今日我等也拿不出粮食救济,一切自有天意啊。” 老族长年岁渐长,越发信命,既然上天让他们在此遇见晋王,便全心全意负责招待。 有了本地山民的照顾,裴家军的日子好过多了,一来总算有了栖身之所,不至于在野外受冻,二来,山民认识山脚村民,可以换取一些粮食、盐巴等物。 晋王等人暂时安顿下来,裴家军深知山民生活不易,主动揽下开荒的活计,一百多号精壮的小伙子可是难得的壮劳力。 他们不仅开了荒,还重新帮赵家人打了围墙,建了小寨子,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猛兽袭击。 族长隔日就安排人下山打听情况,从村民口中得知,如今官兵管控甚严,但凡有人经过官道,必定搜查。 赵族长安抚晋王道:“殿下只管在这安心住着,待有了合适机会再出山。” 日子一天天过去,正当大家以为平安无事之时,却有一山下村民主动撕下村口张贴的海捕文书,来到关卡报案。 “小的是鸡窝村的大牛,”他将海捕文书展开,“发现逃犯踪迹,特来禀报。” 官兵不敢怠慢,忙将其押送到军营,大牛吓得半死,自己是来报案的,不是来投案自首的,怎么是这个待遇呢。 不过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大牛看在赏金的份上,老老实实进了营,见过了孙总兵。 孙总兵大马金刀坐于上首,“你可是找到了逃犯的落脚点?” “啊?”大牛反应过来,忙摇了摇头,“草民不知他们落脚何处?” 孙总兵火气腾地就上来,对手下亲兵骂道:“不要把什么阿猫、阿狗都带过来,好歹先盘问一番。” 啥都不知道,把人带过来干啥,万一是个探子,或者是刺客怎么办? 亲兵比总兵还生气呢,气得一脚踢向大牛,“你拿我们开涮吗?不知道还揭了海捕文书?” 大牛哭丧着脸,心想:早知道是这样,自己就不来告密了,好嘛,赏银没拿到手,反倒先挨一个窝心脚。 “回将军,小的虽然不知道犯人住哪,但小的猜他们与赵家山民定然关系紧密,只要跟着赵家人进山,肯定能逮到的。” 孙总兵来了兴趣,勾勾手指示意大牛上前,“仔细说说……” 当下大牛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原来靠山吃山的村民们,平日里只种些杂粮糊口,粮食其实并不多。 生活在山里的赵家山民很少会到村里换粮食,多半就是拿猎物换一些豆子之类。 但最近他发现这些山民背着猎物,挨家挨户讨要杂粮和盐巴,说是官兵封路,他们不好去城里换粮食。 “这不是很正常嘛,”孙总兵摸着胡须沉可以沉吟道:“山里没盐、没粮,总得找人买。” 大牛满脸的褶子笑成一朵怒放的菊花,“将军说得对,可是他们换了一家又一家,这就不对了,山里能有多少人,还需要这么多粮食吗?” 孙总兵想想,此事确实可疑,保不济晋王等人,与山民达成某种合作,他不怀好意问大牛,“那他们有没有找你换?” “啊?这个……这个,小的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呢,哪里有多余的粮食给他们。” 大牛可是村里有名的闲汉,眼高手低的,哪里会好好打理庄稼,收成的多少,全靠农作物自己努力。 孙总兵吩咐亲卫,“你和这位大牛回村子,就说是亲戚,找找那些人在哪儿落脚。” 亲卫抱拳应是,大牛迟疑地问道:“那赏钱呢?” “不急,等抓到人,自然一文都少不了你的。” 大牛一想也是,这位可是京城来的将军,怎么可能为了几百两银子就毁了自己的名声呢。 随后他便乐呵呵地与亲卫回到村子,对村民解释说是结义大哥,过来暂住几日,村民也没有怀疑,毕竟小山村里也没啥好让人惦记的。 亲卫在村子住了一段时日,果真发现赵姓山民动向,而后悄悄跟了上去,终于在山谷中找到潜藏着的晋王一行人。 当天他就赶回大营,“报将军,找到了!” 第127章 你追我赶 孙总兵生怕泼天的富贵跑掉,当即点了兵马围住路口,而后命亲卫带路,亲去山里捉拿晋王一行人。 当官兵浩浩荡荡赶到山脚时,不明真相的村民都吓懵了,世道太乱,官匪的身份并没有严格区分,官也有可能变成匪,是匪就有可能抢夺财物。 好在孙总兵的目标不是山脚下的村民,他带着大军直接一头扎进山中。 村长看到官兵渐渐消失在树林里,挠着脑袋纳闷极了,“难道他们是来抓逃犯的?那人犯了啥罪啊?竟惹来这么大阵仗。” 正沉浸在发财美梦中的大牛不禁得意地吹嘘,“还能是啥?前阵子的海捕文书你们看到了没?他们就是来抓逃犯的。” 村长好奇地看着他,“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呃~”大牛生怕村民知道是自己揭了榜,有人来找他分赏金,忙解释道:“我猜的呀。” 众人不疑有它,“肯定是,前阵子路口不都设了关卡?肯定是来追查杀人犯的,说不好杀的还是高官显贵。” “也不一定,不是传说有支晋王的军队占领了青州吗?许是捉拿叛军的也说不定。” 小山村的村民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去过城里,哪里知道什么叛军不叛军,他们只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纷纷回家暗中藏好了细软。 但有一位名叫二毛的村民,素来与赵家山民关系不错,此时见势头不对,匆匆回去对婆娘道:“前阵子赵大哥还在打听封路的事,我瞅着好像是冲着他们去的。” “那当家的赶紧进山一趟,好歹让他们有个准备。”二毛媳妇紧张道。 二毛露了笑脸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管怎么样人家也帮过咱们,我换身衣服就上山,你在家关好门窗,小心应对。” 二毛媳妇快手快脚地给他准备好行囊,又带了火镰和干粮,“我晓得,若有人问,我便说你去山里捡柴火便是。” 二毛点点头接过行囊,背在身前,而后趁着邻居无人注意,从后院闪身进入林中,抄近路往山谷赵家赶去。 他一路紧赶慢赶,几次差点遇到官兵,终于赶在官兵前面到达山谷。 此时,他的裤子、衣服都树枝划破成碎布条,看着好不凄惨,而正在开荒的裴家军见有生人来此,都好奇地看着他。 此地山高林密,鲜少有外人探足,却不知他为何来此,二毛见到这么多人心下紧张,“敢问赵家大哥在吗?” “他们在寨子里,我送你过去!”裴忠当着向导,将他领到新修的小寨。 二毛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寨门,感叹道:“上回来还是半人高土墙,不过年余未见,竟修得这般好了。” “也是才建好的,你请进。”裴忠安顿好他后,自去找赵大哥。 赵家大哥听说有人来找,忙从楼上下来,见到二毛热情地行礼,“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二毛也不敢耽误,急道:“今日有不少官兵进山,也不知是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还需早做应对啊。” “啊?”赵大哥一听,忙问,“他们现在何处?” “我刚见到他们还在谷外,想来也差不多快到了。” 赵大哥来不及道谢,赶紧进屋找族长禀明情况,没一会儿,赵家族长就让年轻小伙子跟着裴家军躲避。 “为什么啊?要走就一块儿走啊!”大多数山民都不理解族长的做法,自己跑倒是方便,难道孩子老婆就不管了吗? “外面天寒地冻的,族里老弱妇孺甚多,跑也跑不远,倒不如留在这里拖住官军,你们且随晋王殿下逃命去吧。” 赵族长说罢,仍见他们犹豫不决,抄起拐棍赶人,“忤在这里做什么?时间不等人,还不快点走!” 晋王和裴一已经得知有官兵进谷,召集裴家军集合,此时俱都站在寨外,就等着帮赵家山民搬家。 几位老人对晋王道:“我们老了,腿脚实在不便,就将这些孩子托付给殿下了。” 赵家小伙子们本不想走,奈何家人已将行李塞到他们手里,叮嘱道:“别惦记家里,以后跟着晋王好好干,赚下一份功业,以后咱们再也不用在山里躲躲藏藏了。” 时间不等人,族人狠心将小伙们赶走后,立刻关上寨门,裴一和晋王带着新加入的赵家山民,随即往另一个方向突围。 待裴家军离开没多久,孙总兵带着大量的官兵也终于赶到寨前,他大喊道:“里面的人都给我出来,否则小爷我就放火了啊!” “不要!”冬天天高物燥,一旦失火极难扑灭,赵族长从门缝中观察着官兵,高声问道:“不知王师来此为何啊?我等可是良民。” 孙总兵不禁嗤笑一声,谁家良民躲到山里啊,当下便命士兵砍了根大木头,撞开了寨门。 剩余的赵家族人吓得挤作一团,赵族长哆嗦着上前问道:“我等皆是山民,从不与人起纷争,不知将军为何来此?” “少废话!”一旁的亲卫狠狠将其一把推开,“人呢?” 赵家人忙扶住族长,纷纷怒目而视,“我们全族都在这里,却不知道军爷到底要找什么人?” 亲卫都气笑了,“你们倒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前阵子从青州逃出来的叛军呢?” “冤枉啊,我们可从不关心时事,真不知道哪里有叛军啊。”赵族长抵死不认,主打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 孙总兵四下观察着,可以很明显地看出,眼前的小寨子是新修的,可他看这些人有老有少,偏偏没有青壮汉子,哪儿来的人力修筑房子? “好好审一审!” 亲卫得到命令立时挑出两个胆小的妇人,逼问她们叛军的下落。 女子本弱,但涉及到自己的亲人,她们就变得极其坚韧,不管官兵是威吓,还是利诱,一个字都没外蹦。 就当情况陷入僵局之时,有探子来报,发现在不远的山头上,有一股浓烟升起,想来定是叛军无疑。 “来人,把他们押走做苦役,其它人跟着我继续追。”孙总兵立即下了命令。 吃一堑长一智,孙总兵不敢像上次搜山时那样分散兵力,而是像狗撵兔似地紧追不放。 双方也不是一味地你追我赶,有时候裴家军会适时地绕在敌后,进行袭扰战术,多有成效。 但总体上,官兵还是凭着人数上的优势,渐渐地占据了上风。 裴家军活动范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眼看着就要被官兵逼到绝境之时,裴一对晋王道:“如今只能冒险冲破卡口,逃回密州去。” 密州属于他们的大后方,又有常小小负责管理,只要他们回去振臂一挥,必然又能拉起一支队伍,杀回青州。 晋王长叹一声,“罢了,那便冲吧.” 第128章 包饺子 天气因素导致裴家军行动越来越发艰难,一来由于大雪,无法遮掩行动痕迹;二来天气酷寒,士兵所穿的衣服不足以保暖,有不少人手脚都生出冻疮。 裴家军人每天睡觉前,都得互相用生姜揉搓四肢,这才避免出现四肢坏死。 而另一边的孙总兵则洋洋得意在营帐中吃着烧烤,还配着小酒,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他召来亲卫,丢给他一壶酒,“过来陪我喝几杯。” “谢将军的赏。”亲卫也不见外,揭开盖子对着嘴灌。 孙总兵边吃着烤肉,边道:“我看叛军定然熬不住,你通知下去,让下面的人配合着围三阙一,空出一条道让他们逃。” 亲卫和孙总兵的关系向来挺好,纳闷地问,“若是真让他们跑了怎么办?” 孙总兵豪爽一笑,“我猜叛军定然要往密州城方向流窜,到时候咱们就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便是。” 亲卫拱手大赞,“将军英明!” “呵呵,一般英明。” 在又下过一场大雪后,原本还算平静的山林,此时危机四伏,谁也不知道白雪覆盖下的,究竟是硬实的土地,还是万丈悬崖。 若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裴一当先拿着棍子在前方开道,后方的士兵则踩在前人的脚印上,避免行差踏错。 雪地走路比平常更耗费体力,时不时就要休息一阵,就在大伙歇脚补充体力之时,晋王啃着干粮,对裴一说道:“裴叔,你有没有发现咱们好像正落入敌人的包围圈?” 之前,裴家军还时不时地和官兵发生遭遇战,但当他们决定往密州城逃时,这一路走来竟然颇为顺畅。 晋王很有忧患意识,有时候看起来太过顺遂,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对于目前的裴家军来说,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敌军准备在前面包咱们的饺子呢。”这招又叫关门打狗,裴一相信此时京军正在赶往预定地点。 晋王见裴一胸有成算,心下松了口气,“那可有应对之法?” “自然是有的,只要我们穿插的速度够快,就能赶在被包围前冲出去。” 晋王看着裴家军们正不慌不忙地吃干粮、休息,他心下虽焦急,但也知道裴一肯定有办法,只能强压住焦躁的心情。 待到队伍再一次出发,经过艰难跋涉后,裴家军终于爬上一处山脊,裴一指着远方对晋王道:“殿下,从这里下去就能一路达到密州。” “敌军想必已经埋伏好了吧。” “那还没有,”裴一指了指山头两边,“殿下仔细看,可看出什么来?” 晋王瞪大眼睛,只见天地一色,俱都是白茫茫一片,积雪反射着阳光,看久了白雪,眼睛不免感到刺痛、流泪。 “只看到白雪、飞鸟,偶有一些被压弯的松枝。” 裴一笑道:“殿下观察得仔细,如今天寒地冻,少有动物出来觅食,惊鸟之下,想必便是敌军所在。” 从晋王这个角度看过去,确实有些鸟突地从林中飞出,他立刻明白,“敌军正在半山腰上!” “对,虽然咱们在山顶,但下山肯定比官军快。”裴一下令裴家军就地制作雪橇,准备滑下山去。 对于常年在山里生活的人来说,冬季大雪封山之时,行动艰难,此时轻便、省力的雪橇便是最好的运输工具。 裴家军做雪橇都是老熟手,他们砍来树干,稍做修饰后,再浇些水,在寒冷的天气下,原本有些不平的雪橇底部,不消多时就变得光滑而平整。 裴一用绳子将雪橇固定好,转头对晋王道:“殿下,你会用这个吗?” “应该会。”晋王看着自己做的残次品,有些心虚,生怕中途出岔子。 裴一见众人准备好,便举起手中的棍子,狠狠向前一挥,“走!” 裴家军纷纷用力拄地,人就像箭一般射了出去,个个灵活地沿着坡地往下飞速滑去,速度可比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上快多了。 晋王倒也能勉强跟得上,只不过快出山区时,别人都是潇洒至极地滑下来,他则是滚成一团摔下来的,当然速度其实也不慢。 也算吉人自有天相,晋王除了被树枝划破衣服外,很幸运地没有撞到树上。 “殿下,你没事吧!”裴忠、裴义七手八脚地将他从雪地里刨了出来,仔细拍打、检查了一番,见确实没伤,这才放松下来。 而此时裴一扒开积雪,趴下身子,耳朵紧贴地面,听着其中隐隐传来了细微的震动声,他站起身对众人道:“敌人快到了,都赶紧撒丫子跑。” 一群人忙往偏僻小路钻,不多时,孙总兵带着大部队赶到,他坐在马上下令,“你们给我守好了,说不好那些小兔崽子们随时都会冲下来。” 孙总兵很得意自己的速度,在他看来,那些叛军指不定还在山里挨冻受饿呢。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馋了,正打算通知亲卫搞一只羊回来烧烤,却有人急慌慌地跑来禀报,“将军,山脚下发现许多脚印!” 孙总兵立时感觉不妙,这会儿村民都在猫冬,谁会轻易出来? “头前带路!”他催马来到一处泥泞的小路路口,果见积雪上有许多七零八落的脚印。 亲卫也从一旁的沟里找到许多雪橇板,他提着证具走来,对孙总兵道:“将军,莫不是让他们逃了?” 孙总兵跳下马来,沿着足迹一路找下去,果见脚印往密州城方向而去,他摸了摸脑门,“娘的,真邪了门嘿,还真让他们跑了!” 当下他对亲卫道:“你带着人沿小路追,本官从官道上赶,若你追上,尽量拖延时间,我随后就到。” 亲卫领命后,当即带着一批人追下去,孙总兵则率领大部队走上去往密州的官道。 他冲着身后的官兵喝道:“都给我跑快点,没吃饭啊!” 官兵心里委屈啊,他们还真是没力气追了,这段时日在山里尽当野人来着,本来山里温度低,人体为了御寒,吃得就多些。 但军营每人每天吃多少都有定规,他们都有日子没吃饱过,肚里没食,身上可不就没力气了嘛。 可孙总兵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拼命催促大军往前赶,惹急了,便抽出马鞭责打士兵,“快点,都给本官跑快点。” 即将抵达密州地界之时,陈总兵终于看到了亲卫一行人,只不过来得太晚,他只见到一地的尸体,鲜血流在白雪上,远远地看着红白一片,令人触目惊心。 孙总兵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亲卫,心神剧荡之下竟摔下马来,连滚带爬地摸了过去,血还没冷透,说明他们才刚遇袭不久。 “是谁?到底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