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仙秦:地牢吞妖六十年》 第1章 仙秦镇抚司 庐阳府。 镇抚司。 仙秦九洲之地,一手镇压世间仙妖邪魔,一手抚慰天下官员百姓,生死独断,直达天听,是为镇抚司。 巍峨森冷的镇抚司门口,两座丈高青石狮之前。 一位身高八尺有余,腰背挺拔,穿皂袍,扎黑带,手按雁翎刀的青年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上十三层石阶。 他叫张远,今天是第一日来镇抚司报到。 张远一家世代生活在庐阳府,父母早亡,大哥张振供职镇抚司,三月前殉职,张远处理过大哥的后事,就来镇抚司顶职。 仙秦军职,父死子承,兄死弟及。 踏上十三层石阶,头顶是镇抚司三个古拙大字,字字如斗,暗透金光。 丈高门庭之前,几道身影挺立。 “张远,我们与你大哥张振是袍泽兄弟,本该照顾你,但镇抚司有镇抚司的规矩。”说话之人身穿黑色武服,手按雁翎刀柄,一身煞气。 旗官孙泽,是张远大哥的顶头上司,如果张远能成皂衣卫,也会是张远的顶头上官。 “通过考验,你往后就是我们的生死兄弟,穿皂衣,执雁翎,天下之事皆可管。” “要是通不过考验,那我们会帮你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让你张家香火断绝。” “你准备好了吗?” 张远点点头,按住腰间雁翎的手掌握紧。 张家世代皂衣卫,他张远从晓事起就为这一天做准备! 旗官孙泽摆摆手,一位同样穿着皂衣,身形矮胖的中年引着张远走进镇抚司大门。 穿过威严的大堂,走过宽阔的广场,青石板上的脚步声越发沉闷。 张远微微握紧刀柄,压低声音:“全武哥,这试炼到底是什么?” 张全武,就是领着张远去是试炼之地的皂衣卫。 听到张远的话,张全武回头,目光落在张远腰间的雁翎刀上,轻笑一声:“杀人。” 杀人! 张远浑身一颤。 “镇抚司生死独断,司狱之中那些罪证确凿的,都会明正典刑。” 张全武伸手做出一个劈砍的动作。 镇抚司分武镇和文抚两司。 武镇司缉拿追捕,镇压擒杀,雁翎刀天下胆寒。 文抚司则是一应罪责判定,生死皆在一笔勾划之间。 所有文抚司判定死罪之人,镇抚司会发放行刑任务。 张远的试炼,或者说每一位镇抚司新人的试炼任务,就是杀人。 没杀过人,没有资格成为皂衣卫。 穿过长长的幽暗甬道,前方豁然开阔。 四面高墙,方圆十丈,庄重而肃穆。 头顶一半是牵伸的屋檐翘脚,一半是三尺高的石台,石台斑驳青黑。 石台上此时跪着一道身影,手足都已经被铁链锁住。 前方的屋宇下是一方长案,两排持刀武卒挺立,一位穿着青色袍服的人坐在长案后。 青袍长衫,这是修儒的文士。 文抚司的人。 “点司大人,今日刑使带到。”张全武恭敬的躬身,一边给张远使个眼色。 张远忙躬身。 点司在镇抚司已经算是中层官职,对无品无职的张远来说,是高不可攀存在。 长案后的儒士目光落在张远身上,眉头皱起。 “新人?” 张远抬头,目光与儒士点司相对。 一瞬间,他只觉头顶有层叠的山峦砸下,好似周围高墙倾覆,屋檐崩塌,向着他砸来。 “啪——” 重重一巴掌拍在肩膀,张远浑身一震,面前幻象全都消散。 “大人问你姓名呢!”张全武低声开口。 这是借着提醒自己将自己从幻象之中拉出来,张远感激的看一眼张全武。 果然如传言那样,儒士言出法随,最会迷幻神魂。 不敢抬头,张远抱拳朗声道:“卑职张远。” “张远……”儒士点司低语一声,摆摆手:“你去奉刀吧。” 奉刀。 石台一旁,有刀架,其上放着几柄轻重宽厚不一的长刀。 有的刀身厚重如轮,有的刀锋狭窄如芒,还有的好似门板,血槽暗红。 张远将自己腰间的雁翎解下交给张全武,然后整一下衣衫,紧紧腰带,几步踏上石台。 一上石台,目光落在脚下,他浑身一颤。 之前没注意,此时凑近才发现,这石台上的青黑,竟是结成了寸厚的血痂! 石台上流淌的鲜血太多,结到寸厚! 扑鼻的血腥之气灌注胸腹,张远面色瞬间胀红。 石台上那被锁着的身影动弹,引着锁链哗啦啦响。 “让老子看看,是谁来杀我。” 声音暗哑,透着凶狠冷厉。 张远的眼前似乎被血色完全掩盖,置身血海,要被那血腥之气完全淹没。 这是煞气。 武道修行者身上的煞气。 “没见过血?” “张全武,你当什么人都能做刑使?” “你莫不是吃了暗钱,要赚那五两杀人银?” 上首儒士点司的声音倒未带怒斥,只是轻描淡写。 声音起,张远面前所有的幻境都好似水泡破碎。 他大口喘息,只觉浑身冷汗湿透。 不是点司出声,他张远能在石台上被煞气直接冲碎神魂! 这刑使差事,竟是这般凶险! 若是胆气不够,恐怕已经瘫坐在地,哪里还能完成皂衣卫试炼任务? “我张远一定要做皂衣卫!” 深吸一口气,张远咬紧牙关,走到木架旁,伸手握住一柄三尺长,一指宽的厚背斩刀,双手捧着,往石台边站定。 这就是奉刀。 他的目光落在石台上被锁着的身影上。 衣衫褴褛,须发蓬乱,颧骨高耸,只是抬眼扫过张远的眼神,透着凶狠。 刚才就是此人激发煞气,让他差点神魂迷失。 “奉司首大人令,复核盗匪胡金仁身份。” 儒士点司的声音响起:“你可是胡金仁?” 这声音不大,却似乎有着不容抗拒与辩驳的奇异力量。 可那被锁在石台上的身影浑身一震,便僵直的点头答话:“是。” 点司每询问一句,胡金仁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一句。 双手捧着长刀,张远静静听着。 杀人十六,奸淫五人,毁家绝户,劫财抛尸。 这等人,该杀。 该杀。 张远这一刻心中无比平静。 他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 “复核无误,匪徒胡金仁,斩。” 上首,点司将手中的书卷摊开,拿起一旁的墨笔,一挥而下。 此时,被锁链捆住的胡金仁方才转醒,面上先是茫然,然后化为凶残暴虐。 “哈哈,杀,杀我啊,反正老子早够本了。” 他瞪着眼睛,盯着捧刀而立的张远,目光盯住张远的眼睛。 捧着长刀的张远将长刀握住,刀锋下垂拖地缓步前行。 “咦,这小子……”站在长案旁,按着雁翎刀的黑袍中年低语。 长案后的点司面上也露出一分好奇,点头道:“倒是有些特别,竟是有几分胆气。” 众人目光之中,张远拖刀走到胡金仁身前。 “你来杀我啊!” 胡金仁低喝。 “杀。”张远点点头,声音低沉。 他的话让胡金仁胡金仁呆愣一下。 看着拖刀往自己身后走的张远,胡金仁嘴角哆嗦:“你,你等,等一下。” “我,别别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张远走到胡金仁身后,双手握紧刀柄缓缓举起。 “你不想死,被你杀死的那些人,谁想死?” “杀人偿命。” “你。” “该死。” 刀锋带着凄厉的尖啸斜斜斩下。 清亮锋芒在那蓬乱的须发间一闪而过。 一蓬热血冲上丈高,然后洒落,将张远的头脸浇成赤红。 “嘭——” 石台上有滚落声响起。 张远将长刀收回,手掌轻擦干净其上血迹,然后双手捧着刀,走回木架,将刀放回原位。 “试炼,过了……” 他低语一声,然后面色胀红到青紫,整个人站立不住,直接瘫倒在地。 迷糊之间,张远感觉自己被人拖着离开刑台。 他还听到似乎有人说这是张振的弟弟,倒是敢杀人。 他听到银锭碰撞的声音,感觉几个银锭塞进胸口的衣兜。 他听到了孙泽的声音,问“给这小子寻的清倌人可安排好了”。 他还听到张全武说“小娘,人给你送回来了,你看顾好”。 他能感觉有温热的水在自己的头脸之间一遍遍擦拭,感觉到温润的手在自己胸腹间一次次的轻抚。 他听到了低低的呢喃。 但他睁不开眼。 他只能看到眼前有一个大大的血团,赤红的血团不断动荡。 血团炸裂开,一个持着长刀的瘦高武者眼神凶狠的向他冲来。 胡金仁。 那个被他斩杀的胡金仁。 那个杀人十六,奸淫五人,毁家绝户,劫财抛尸的胡金仁。 这个人该死。 张远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手中不知从何处来的刀,迎着胡金仁一刀斩去。 胡金仁被一刀斩成两半,化为一个血珠子悬浮。 张远的眼前,一幕幕画面出现。 七八岁的孩童习武。 十七八岁的少年杀人。 二十多岁的四处逃窜。 三十多岁,成为山匪。 杀人,劫道,作恶。 一道璀璨刀光,终结了这一切。 画面终止。 一颗血珠灌注在张远身上。 他只觉这一刹那,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满身赤热。 原本武道隐元境中期的修为在不断翻涌之中,向着隐元后期稳稳迈进。 可修为的提升太慢,身上暴涨的气血力量根本无法压制。 他的身躯似乎要被烈火灼烧干净。 “小郎,你怎么了?” “小郎。” “小郎。” 张远听到一道轻柔又焦急的声音在呼唤。 张远紧闭的眼睛睁开。 眼前的面孔挂着泪珠,眉眼间带着惊喜:“小郎你醒了——” 张远盯着眼前的面容,双目之中似乎有火焰涌动。 他的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骑上来。” 第2章 武道九重境 张远是东方泛白时候醒的。 伸手轻轻给睡熟的小娘盖上薄被,他站起身,悄然走出厢房。 昨日大半日加上一晚癫狂,可给小娘累惨了。 这小娘就是张全武他们为他寻的清倌人。 如果他张远没有通过皂衣卫试炼,没有资格成为皂衣卫,那往后就跟小娘安稳过日子,张全武他们也算给了殉职的大哥一个交待。 好在,张远通过试炼,现在有资格成为皂衣卫了。 站在小院之中,感受身躯之中奔流如涌潮一般的气血,张远面上露出狂喜。 隐元中期圆满,差一步就能踏入隐元后期! 仙秦以武立国,武道修行传承有序。 隐元境 洞明境 瑶光境 开阳境 玉衡境 天权境 天玑境 天璇境 天枢境 从熬炼筋骨的武道第一境隐元,到无上的星辰化身白日飞升第九境天枢,九重大境界,被称为登天九境。 九境武道每一境又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大成四阶。 武道九境三十六阶,是仙秦每一位武道修行者从初涉武道就一定会刻在骨子里不会忘的铁律。 武道修行一步一阶,步步艰辛,天赋努力机缘皆不可缺。 张远八岁修武,十年来也算刻苦,如今不过才修到隐元中期。 别看才不过第一境的第二阶,张远腰刀展开,寻常七八个人近不了身。 当初大哥还夸他有天赋。 当然张远自己也知道,就自己这点武道修为,与那些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差远了。 武道修行天赋,资源,传承,努力,他也就沾了努力一点边而已。 他的目标不高,十年之内修到隐元后期,在镇抚司做到皂衣卫旗官位置就满足了。 镇抚司中官职与功劳和修为挂钩,要做皂衣卫旗官,必须是隐元后期修为。 谁能想到,现在自己的武道修为竟然在一日夜间,直接冲到隐元中期巅峰,只差一步就能到隐元后期。 那岂不是,自己的目标,可以定更高一些? 压住心中的野望,张远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自己的修为是怎么提升的? 昨日杀人之后,被煞气冲击昏迷,然后脑海中出现血团,化为匪徒胡金仁模样,斩杀胡金仁,有血珠融入身躯。 血珠! 血珠之中不只是有澎湃到极点的气血,还有那胡金仁的记忆片段。 气血冲击身躯,难以控制,是靠着小娘瘫软几回的抚慰,方才倾泻疏导,化为修为。 至于胡金仁的记忆,此时回想,张远面色化为凝重。 修行与杀戮相随的一生。 与他这世代镇抚司,父死子承的家世不同,胡金仁出身草莽,颠沛流离,从小就是在挣命。 修武道,是为了变强。 杀人,是为了活下去。 时间久了,便再回不了头。 那一场场不该有的杀戮,最终断送了胡金仁的性命。 走到墙角的木架边,张远将披着的外袍脱下,露出精赤的上身,然后抽出一柄三尺长刀。 目光落在刀锋上,他紧握刀柄,缓缓出刀,动作缓慢。 这刀法与他平日所练不同,招式之中全是回旋,突刺,游走。 这是江湖刀法。 胡金仁所修的刀法。 两趟刀法走过,与记忆之中的招式相合,张远已经非常纯熟的掌握了这刀法。 身形立住,他身上气息慢慢凝重。 “喝。”一声低喝,手中刀径直劈下。 一刀劈下,他脚步不停,身马合一,再抽刀横斩。 步步前斩,步步不停,他身前亮起一道银亮匹练。 淡淡的风声有一丝凄厉,透着刚猛与威武。 这才是镇抚司中武镇司军卒传承刀法。 刀法招式不多,每一招都是脱胎于战阵,一往无前,威猛不屈。 之前不觉得,现在有胡金仁记忆中刀法印证,张远似乎是站在高处,俯视江湖刀法与战阵刀法的不同。 两套刀法在他脑海中碰撞,最终都化为他自己对刀法的感悟。 他手中的刀,更快,更猛。 “喝——” 一声长喝,双手持刀,刀锋劈斩,人随刀走,身前一丈一道银白斩出,一步跨过,引动一声刺耳呼啸。 “好……” 身后,声音才起,又被压住。 张远收刀回头,见小娘伏在门边,一手捂住自己的嘴。 看张远回头,小娘目光落在他精赤汗湿的身上,不知是想起什么,面上一红,转身回屋。 等再出来,她已经拿了一块汗巾,迈着碎步到张远身前,伸手为他擦拭汗水。 张远能感到轻柔温润的指尖在自己脊背和胸腹走过。 “晨露寒凉,小郎你着心些。”身后,声音与手指一般轻柔。 张远点点头,咧嘴道:“是我扰到你了吧?” “昨晚苦了你,我本想让你多睡会。” 身后,游走的手指一顿,透着丝丝颤抖。 “奴不,奴……” 蚊蝇一般的声音终究没说完,小娘掩着羞红的脸走开。 张远一时间心潮澎湃,忍不住长笑,手中刀一展,锋刃之间更多几分璀璨。 从天光大亮直练到到朝阳高升,张远在小娘伺候下洗漱,吃了早饭,又整理好衣衫,方才走出小院。 “我衣兜里有银钱,你收好。”张远出门时候嘱咐一声。 小娘回到厢房,看那血迹沾满的衣衫,小心的掏出衣兜中的银钱,紧紧握在掌心。 镇抚司。 “卑职张远前来应卯——” 看到面前几道熟悉身影,张远稍微放松一些,忙走上前拱手:“张远见过诸位大哥——” 旗官孙泽,就是当初大哥张振口中可以性命相托的头。 黑脸虬须,三旬开外的陈梁,曾在大哥的葬礼时候拍着胸脯说以后但凡张远有事,就是他陈梁的事。 红脸吊眉毛,颧骨高耸的李长卫,身形不到七尺,腰身粗壮的张全武。 往后,这几位也是自己的生死兄弟了。 不知是因为气血的澎湃,还是因为小娘的整治,踏上镇抚司门前石阶的张远显得昂扬勃发,身形透着英武。 “咦,你小子可以啊。”立在旗官孙泽身侧的李长卫打量下张远,眼睛一亮。 孙泽也是微微点头。 “旗官大人,我来当值了。”张远向着孙泽一抱拳。 “张远,你可知此地何处?”看着张远,旗官孙泽出声。 “仙秦镇武司!”张远瞬间反应,下意识低喝。 孙泽一字一顿:“何为仙秦?” “踏仙伏魔,坐拥九洲山海,是为仙秦!”张远的回答毫不犹豫。 “何为镇抚司?”孙泽目中之中透出深邃。 手握刀柄,身形挺健的张远声音洪亮高亢,一如当初每一次跟着大哥张振高呼:“凡我仙秦九洲之地,镇压世间仙妖邪魔,抚慰天下官员百姓,生死独断,直达天听,是为镇抚司!” 声音低沉,张远握紧雁翎刀:“我们,是陛下的刀。” “张远,镇抚司有镇抚司的规矩。”孙泽的声音响起,透着威严。 张远点点头,抱拳躬身:“卑职明白。” 想成为真正的皂衣卫,不只是杀人,还要被同袍认可,才能融入镇抚司。 不被认可,谁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 当初大哥顶父亲的职,那半年哪天不是熬的要崩溃? 过不了熬炼这一关,就没资格成为真正的镇抚司皂衣卫。 “镇抚司皂衣卫张远,责入司狱值守一月。”孙泽说完,将一块黑色腰牌甩到张远面前。 司狱值守! 仙秦天下,镇抚司直达天听,生死独断,每一处郡府镇抚司都设司狱。 凡因罪入司狱的犯人,能活着出来的不多。 甚至连镇抚司自己人都不愿在司狱当值,因为司狱阴暗,其中怨气,煞气,死气极为浓郁,待久了人会出毛病。 司狱当值,都是镇抚司中抽签。 张远低头捡起腰牌,握在掌心,快步往司狱方向走去。 这熬炼,还真狠! 张全武看看其他人,嘿嘿一声追上去。 看着两人背影,孙泽轻叹一口气。 “人也杀了,女人也睡了,只要能在司狱中熬过一个月,也算是炼出来了。” 一旁的李长卫点点头,面上露出复杂之色:“镇抚司里见惯了生死,咱们对得起张振兄弟就行。” 镇抚司中,张全武喘着气追上张远:“昨晚那小娘我已经帮你赎了,往后她是你的人了。” 张远缓缓转身,看着张全武好一会,方才低声道:“多谢全武哥。” 张全武嘿嘿笑着伸手拍拍张远的肩膀:“谢什么,自家兄弟嘛。” 说到这,他顿住,面上露出为难神色:“兄弟,那个,哥哥我手头也紧,赎小娘的银钱不够,那花船老鸨答应了,一个月内将缺的银钱送到,若不然……” 抬眼看着张远,张全武惭愧低语:“若不然,她就要被接回去,接别的男人了。” 第3章 司狱有三层 接别的男人? 张远脑海里浮现昨晚那小娘羞答答娇滴滴讨饶的模样,还有今早搂着自己的背,低低抽泣的声音。 因为差了些银钱,就将这么好的小娘推出去? 银钱没了可以再赚,小娘没了,怕是再遇不到了。 张远变幻的神色都被张全武看在眼里。 男人嘛,也只有这般血气方刚时候,才会心中还热乎。 时间久了,心就硬了。 “全武哥,还差多少银钱?”张远吸一口气,开口问道。 张全武伸出巴掌示意一下。 “纹银五十两。” 五十两。 这么多! 皂衣卫的俸禄一个月五两,已经是府城中顶丰厚的,一月日日酒肉吃喝也用不完。 五十两,张远手头上所有银钱加一起也不过十两不到。 看他神色,张全武凑近些:“老弟,五十两不是小数,要不就算了吧?” “当然,若你真的想要那小娘,又拿不出银钱,老哥可以给你指条路。” 张远沉默片刻,微微低头,压低声音:“全武哥,还请教我。” 张全武的目光落在张远腰间的雁翎刀上,轻笑一声:“杀人。” 杀人。 昨日刑使任务完成,衣兜里被放了五两纹银。 镇抚司做刑使杀人,一次五两。 张远压住心头的喜悦。 不是为了银钱,而是自己不用找别的理由了。 为了印证是不是杀人就有血珠,他还在想找什么理由才能再次担任刑使呢。 “好。”张远重重点头。 “那我就送你到这了,没有腰牌,司狱重地外人是不能进的。”张全武笑一声,向着前方石门边的几道身影拱拱手,转身就走。 张远抬头,前方石门厚重,其上刻着狰狞兽纹,透着一丝森寒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立在石门前的三人身形有些干瘦,穿的衣袍不是皂衣,乃是黑色,不是旗官孙泽身上的黑袍,是通体的灰黑。 雁翎刀还是雁翎刀。 张远所知,镇抚司中衣袍不同,职责也是不同的。 还有武道修为和官职不同,身份也不同。 当初问大哥,总被推脱,说是镇抚司隐秘不得窥探。 张远将孙泽给他的黑色腰牌拿出来。 对面守在门口的三人相互看一眼,都是咧嘴笑。 “走吧,既然是来司狱当值,那就先进来看看。”当先满脸皱纹的老卒摆摆手,转身往厚重石门中走去。 张远忙快步跟上。 “你说,这小子待会会不会吓尿?” “说不到,反正第一回进司狱的,能站着走出来的不多。” 身后,值守门庭的两人声音中带着戏谑传来。 张远没有回头,就跟着身前老卒快步疾行。 这道路似乎是往地下行,周围气息越发阴冷,墙壁也是青石,便是白日,隔着几丈也要插着燃烧的火把照明。 扭曲的火焰映照,地上的人影拉长,四周墙壁凹凸,好似一道道暗影蠕动。 前方,有嘈杂的声音模糊传来。 好像有痛苦嘶吼,其中夹杂着哀嚎,还有咒骂,哭泣,难明的吟唱…… 张远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他只能将手中刀握更紧,仿佛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到一丝安全。 “放松,司狱吧,其实跟别处也差不多。” “我叫罗尚虎,你可以叫我罗头,也可以叫我虎爷。” “这司狱啊,我待了小十年了。” 前方领路的老卒停住脚步,回头看面皮紧绷的张远,轻声说道。 “张远,见过虎爷。”张远抱拳,低低开口。 罗尚虎“嗯”一声,背着手,一边往前走,一边时不时伸手指向周围道路和门庭,低声介绍。 司狱确实是建在地下,而且是地下三层。 罗尚虎他们只负责第一层的防卫和值守任务,甚至并不参与关押犯人以及刑讯事情。 每日职责主要就是将饭食送到监牢门口,打扫四处通道卫生,更换火把,还有些传讯任务。 不考虑此地阴暗,压抑,司狱中的职责竟然是比皂衣卫还清闲。 前方,一道厚重的铁门挡住去路。 “别看这只是司狱第一层,这里关押的要么是江湖恶徒,要么是重罪犯官,其中有那武道精深的,我们这些人是沾染一下都要丢性命。” 罗尚虎转头,面上带着一丝无奈。 武道强者。 张远自幼也是跟大哥修武道,如今拥有武道一重隐元境中期修为,对武道修行当然清楚。 仙秦以武道镇压天下,武道功法多如牛毛,其中修到极致的强者,据说能力断山河,搬山拿岳。 “你看,任务简单吧?”罗尚虎呵呵笑着,转身踱步往回走。 “只要别与那些关押或者提审的犯人冲撞,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碰的不碰,在这司狱中啊,还是能活的长的。” 罗尚虎的声音之中透着几分得意。 镇抚司中,皂衣卫能活十年的都是杀场滚爬,刀口舔血过来,这司狱中轻轻松松混过十年,当真值得庆幸了。 不过张远知道,事情绝不会这般简单,若不然司狱值守任务也不至于抽签。 “虎爷,这只是司狱第一层,其他两层不去看看?”张远看看四周,好奇问道。 虽然说那两层不需要他们值守,可看一眼总可以吧? 听到张远的话,罗尚虎缓缓转身,苍老的面容透着凝重。 “小子,没有隐元大成,二层三层最好别去。” 隐元大成? 隐元大成的武道修为,可以以一敌百,在郡府任职都能做校尉了,在司狱只能堪堪进司狱二三层? 张远目中透出一丝惊骇。 “司狱二层呢,关押的大多是那些儒道有成的文官,修了儒道,言出法随,没有隐元大成,神魂不稳,说不定人家一句话就能让你直接迷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至于三层,据说是关押着修仙的,修魔的,还有那些山精水怪,你觉得,你能去?” 罗尚虎咧嘴,苍老面容在阴暗昏黄的火把照射下,显得几分晦暗不定。 仙秦,自然有仙。 怪不得二三层要隐元境大成才能去。 张远觉得,罗尚虎说的隐元境大成就能去二三层,那是最低要求。 不到武道第二境洞明境,洞心明神,进得去怕是出不来。 脖颈缩了缩,张远快步往前走,赶到罗尚虎身侧,方才说起张全武说的正事:“虎爷,不知,那行刑任务,可有?” 第4章 斩马将孟涛 张远的话让罗尚虎面色微微一变。 司狱杀人,五两一人。 这银钱可不是那么好拿。 那些江湖武者的煞气不是谁都能承受住。 司狱中当值的,一般一个月也就做个一两回刑使,算是赚些银钱补贴。 可没谁敢真将这差事当长久的来做。 “你,”罗尚虎沉吟下,点头道:“规矩张全武他们都跟你说过,你量力而行,年轻人,银钱是赚不完的。” 张远点点头,沉声道:“我明白。” 在罗尚虎看来,张远就是为了赚钱才要做刑使。 司狱第一层值守任务简单,张远去将那些一夜烧尽的火把换过,又推开一个个半尺小窗通风透光。 几处甬道清扫干净。 路上遇到有穿着厚重衣甲,押解犯人来的,便退到一边,不看不问。 那一扇厚重铁门之后,嘶吼声,咒骂声,吟唱声一如昨日,不过或许是杀过人,又或许是武道修为提升,此时张远听在耳畔,竟然没了昨日那渗人烦躁。 记着罗尚虎说的,过半晌午,整束好衣衫,去刑台。 走在长长的甬道,张远心中的急迫再难压抑,不由微微握紧拳头。 杀人,是不是就能得到那血珠? 是不是杀人就能提升修为? 拳头握太紧,指骨有些泛白,掌心有些刺痛。 这些,张远都没有丝毫在意。 如果,杀人真的能得到血珠,杀人,真的能提升修为,那自己会怎么样? 不敢想。 走出甬道,张远抬头,能看到头顶大日,炫目的光照耀。 “刑使张远,见过点司大人。” 抱拳,躬身。 “张远?”长案前,还是昨日的点司。 庐阳府镇抚司,八位点司之一,点刑官涂皓。 涂点司目光落在张远身上。 张远抬头,目光相对。 这一刻,他竟然心境平稳,丝毫没有昨日那种一眼就陷入幻境的感觉。 这是武道提升的好处,还是因为杀过人,或者是观悟过胡金仁记忆,多出许多阅历? 张远的眼神平稳,身形挺拔。 长案边立着的几位军卒相互看看,面上露出一丝惊异。 “第一次做刑使,还能一日就缓过来,你张远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涂皓轻轻点头,然后抬手:“奉刀吧。” 张远快步走上高台,对地上的血迹视而不见,甚至有些急切的走到木架前,将一柄厚背鬼头大刀双手捧起。 刑台的血迹十年不洗,任其自干,是为了震慑那些犯人。 今日台上跪着的,是一位身形雄壮,跪倒也有五尺高的大汉。 大汉一只手臂已经不见,一根暗红色的锁链穿过其后背脊骨。 其跪伏在地,并不抬头。 这身形,张远从胡金仁的记忆之中看过。 白马山三当家,号称斩马将的孟涛。 武道隐元大成,一人之力就能将那些永林县前去白马山围捕山匪的捕快和巡卫击溃。 后来还是庐阳府府军,镇抚司出手,方才破了白马山,擒拿了孟涛。 “奉庐阳府镇抚司司首大人令,复核白马山匪贼身份。” 涂皓点司的声音响起:“你可是白马山匪首之一孟涛?” 声音一如昨日,带着不容抗拒与辩驳的奇异力量。 捧着刀的张远感觉身周似乎有清风拂过,然后向着跪在石台上的孟涛压去。 那被伏在石台上的身影浑身一震,并不回话,只是微微点头。 “戊辰三年八月到戊辰六年三月,永林县白马山山匪截杀过往商客,匪首孟涛一人杀五人,你可认?” 石台上的身影轻轻动一下头颅。 “戊辰三年九月,白马山匪徒肆虐永林、上林二县,破家四十一,屠戮百姓百二十四,匪首孟涛虐杀无辜百姓十六人,你可认?” 石台上身影再点头。 点司每问一句,石台上便点头,根本没有丝毫辩驳或者反抗意思。 张远知道,这只是走过场,案子之前已经判定了。 “孟涛,白马山匪首杜海正,匪首陆城南是不是还在庐阳府?” 涂皓点司的声音陡然拔高。 白马山大当家杜海正,二当家陆城南都在围捕之中逃脱。 镇抚司未尽全功,司首很是恼火。 区区山匪都不能解决,当时着实说了几句狠话。 如今杜海正和陆城南的悬赏还贴在城门外,都是纹银百两的悬赏令。 石台上,独臂大汉终于抬头。 张远目光投过去,能看到这孟涛的面容方正,脸上有渗血几道裂痕。 “求,速死。”孟涛的声音低沉,然后再次俯身。 儒道手段本该是言出法随,被提审之人神魂迷失,问什么答什么,此时这孟涛竟然只答求速死。 是因为孟涛武道修为高,能抵挡涂点司的儒道手段? 张远不清楚。 世间修行浩瀚如海,他只是个隐元中期的小小皂衣卫而已。 长案后的涂皓点司沉吟片刻,将墨笔拿了,在面前纸卷上一勾而过。 “复核无误,行刑吧。” 听到点司传令,张远捧着刀往前走。 今日没有昨日那等空灵般心境,只是心中多出几分急迫。 走到孟涛身后,张远缓缓举刀。 “兄弟,孟某是恶人,你下刀狠些。” “免得我煞气冲撞了你。” 伏在地上的孟涛忽然出声。 昨日张远上刑台时候,被胡金仁煞气激荡心神,差点迷失。 今日的孟涛修为远超胡金仁,却不曾鼓荡煞气来动他的心神。 张远想起胡金仁记忆中,白马山三当家痴迷武道,待人都是和善的,好像是其出身原因。 “好。”张远答一声。 举起的长刀力道凝聚,他低低一喝,刀锋挥下。 鲜红喷洒,热浪涌动。 哪怕昨日见过这一幕,一刀之后,张远还是感觉胸腹翻腾,面色从胀红再到青白。 将长刀捧着送回木架,张远双腿有些发软,向着长案前一拱手,转身便走。 “去库司接差银。”涂皓的声音响起,“下一次刑使任务是三日后。” 张远点点头,走进甬道。 看张远离开,立在长案前的黑衣大汉回头,看向涂皓。 “点司大人似乎很看重张远?” 涂皓站起身将面前的书卷收起,径直离开。 长案前的黑衣大汉没有听到他的轻声自语。 “我欠张振一条命……” 张远走在幽暗甬道时候,手脚压抑不住的颤抖。 不是因为今日又杀人。 他的脑海深处,此时有一个血团在涌动! 这血团比斩杀胡金仁时候那血团要大出数倍! 快步走到挂着库司门牌的门档,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已经将一封五个一两的银锭摆在面前。 看一眼张远,老者伸手指指银锭和一旁的纸卷:“签字画押,带了银钱走。” 张远忙提笔写了自己名字,然后抓起银锭,微微躬身,便快步离去。 脑海中血团翻腾,他已经有些压不住。 他不知道血团爆发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出司狱,门口处罗尚虎只看他一眼便道:“先回吧,下午不用当值。” 快步走出镇抚司门庭外,广场边,几个抬着盖上白布,渗出血迹的担架的大汉立在那。 一位穿着青袍的中年走到张远跟前,看一眼他身上血迹,然后躬身一礼到地。 “舍弟劳烦刑使了。” 中年身形高壮,面容方正,与孟涛有几分形似。 中年起身,从身边随从手上接过一个托盘,其上放着两锭大银。 一锭,五两。 张远并不答话,就将银子拿了,揣在怀里就走。 罗尚虎跟他说过,有犯人家人会出银钱,求刑使下刀干脆,给犯人痛快些。 这钱,能拿。 手按刀柄,一身皂衣上沾染血迹,大步奔行的张远在大街上是人人避让的存在。 到家门前,他的速度从开始的奔行化为奔跑,直接推开院门,然后“咣当”一声将门关上。 正在小院中搓洗衣衫的小娘惊慌站起身,看到张远模样,忙呼一声:“小郎——” 张远一把搂住小娘,打横抱着就奔进厢房,抬脚将门踢上。 不过片刻,厢房中传来几声低呼。 “小郎,我不成了……腰好酸……” “手也好酸。” “呜呜……” 第5章 先天真元 当一切迸发,张远脑海中的血团终于炸开。 手持长柄重剑的孟涛缓步走出。 身高过丈,雄壮如山。 张远也看到了自己的虚影。 皂衣,黑帽,雁翎。 看着孟涛走近,张远的手压在刀柄上。 “我,该谢你。”孟涛站在张远身前,口中发出轻轻的呢喃低语。 看着面前张远的穿着,孟涛目中透出一丝羡慕,遗憾叹一声,然后化为五颗悬浮的血色珠子。 真的是血珠! 而且还是五颗! 张远深吸一口气,那五颗血珠向着他身躯撞来,然后崩碎成血光将他身躯裹住。 与昨日一样,浩荡到极点的气血力量灌注进他的身躯,在他的筋骨之中奔走,如同山洪爆发。 他的身躯挺直,紧咬牙关,全力约束那洪流的冲击。 今日的五颗血珠爆发,气血力量是昨日所得五倍。 张远的武道修为一瞬间便冲入隐元境后期,直接省去张远十年苦功! 武道修为入隐元后期,身躯能够容纳的气血之力至少三倍于之前。 但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需要慢慢熬炼。 张远现在身躯之中冲击的气血依然浩荡好似大河,他的筋骨被这力量冲击,发出“咯吱”声响,整个身躯都似乎涨大了一圈。 这一刻,似乎天地震动,所有气血冲击勃发。 可是此时,不管是小娘的抚慰还是修为的提升,都无法缓解那奔流气血的冲击。 他的筋骨这一刻濒临崩溃。 他的气血力量开始收束不住,一寸寸崩塌。 是自己太贪心了吗? 还是自己只能有这点福分? 张远咬着牙,口中发出压抑的低吼。 他不甘心! 张家世代皂衣卫,他张远为何不能踏入隐元后期,成为旗官? 父亲早早离世,大哥未娶,所有俸禄都是拿来换了汤药给他张远打熬筋骨。 大哥说他是张家最有可能成为旗官的。 他张远,要成为旗官! 握紧双拳,张远坐直身躯。 小娘抬头,看到张远赤红的双目,浑身一颤。 “小郎,小郎……” 紧握双拳的张远将她推开,就这么赤着身走出厢房,走到院中。 他立在院子中,一拳一拳击出。 全力挥拳,每一拳都将所有的力量挥尽。 祖传的铁甲拳一遍遍的走,满身气血与汗水蒸腾,在他身躯之外化为一片带着血色的云雾。 瘫坐在门槛处的小娘紧紧握着手,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哭。 她怕面前这个男人,自己的小郎会跟自己的那些家人一样,离开自己。 张远此时的意识已经感觉到一丝模糊。 他仿佛跟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中那身高过丈的身影合为一体。 白马山三当家孟涛。 庐阳府大商孟家,孟家家主第五子。 孟涛自幼好武,族中延请的武道师父十年换了八位,都是因为孟涛武道修为提升太快,自认无力教导他而遗憾离开。 “孟涛,你若是能入军伍,搏一个世袭军尉不成问题。”这是第十位师父临走时候跟他说的话。 那位擅长步下重剑招数的师父,传授了孟涛自己所有的重剑施展手段,还告诉他,仙秦重军功,军伍才是孟涛的未来。 这话孟涛说给自己父亲听,也说给执掌家族产业的大哥听。 可惜,他们都没能帮到他。 父亲说孟涛性子痴傻,不适合入军伍。 大哥说孟家没有军籍,孟涛没有机会成为仙秦军将。 后来,孟涛被家族安排为商队护卫队长,护卫商队,一柄重剑,打出了个斩马将的威名。 可他这护卫队长才做了一年就被大哥给撤了。 因为他对那些劫道的匪徒下重手,孟家商队成了各方匪徒报复的对象。 孟家给各方山寨送礼,然后撤换了护卫队长。 孟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没人跟他解释。 后来,他的发小来寻他,带着他一起去各处散心,去与不少江湖高手切磋。 有一次,他失手重伤了一位成名高手,官府开始缉拿他。 发小说,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去寻山寨投奔,反正在山寨厮混几年,等官府收编山寨,他孟涛还能以戴罪之身加入军籍。 这不也是一条路吗? 孟涛不懂这条路会怎样,但他想入军籍,想做军尉,想穿着战甲回到孟家。 他在山寨里都以一个将军来自律,他不与人吃喝酒肉,他不奸淫妇人,他每日都熬炼身躯,苦练重剑。 山寨火并,发小成了大头领。 他等着发小说的,等招安收编,加入军籍的那一天。 可是,没有官府去管他们。 发小说,他们还不够有名气,官府都懒得管。 他们开始劫掠更多的地方,收拢更多的人,抢更多的财货,虽然他不知道那些财货最终去了何处。 他只知道每一次下山,都不会走空,每一次下山,他都要挥舞重剑,让人胆寒。 打出威名,让官府重视。 后来,官府终于重视了,来围剿。 发小说还不够,要让官府更重视,要让官府怕。 他下了重手。 后来,镇抚司的人来了。 他被围在中间,他的重剑斩不到人,他的脚步追不上人,他喊人决战,可迎来的是一片弩箭…… 他的手臂断了。 他被弟兄们救回,发小要带他走。 他没走。 断了手臂,握不住重剑,还怎么成为将军? 发小说,孟家一直在利用他。 发小说,所有人都在利用他。 发小说,别做什么将军梦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谢谢你啊……” 张远的脑海中有一道声音轻轻响起。 他挥舞拳头的身体一震,所有的意识都重回身躯。 “轰——” 仿佛炸雷在身躯之中炸开,筋骨,血肉,似乎都化为无形。 一道道不知被隐藏在何处的力量被激发出来,在身躯之中汇聚成涓涓细流。 这是—— 张远双目之中透出惊喜! 真元! 先天真元! 隐元境,打熬身躯筋骨,积累身躯之中隐藏的真元之力。 真元,号称先天之元,无形之力,可以是气血,可以是神魂,可以是流淌在筋脉中的真气,更可以是仙气,魔气。 不管修何种功法,走什么修行之路,隐元境的巅峰,都是要去开启属于自己的真元,然后踏入洞心明性的第二重境界。 洞明境。 第6章 薛玉娘 洞明境的修行就是以隐元境所修的先天真元为根基。 无论之后修行的后天真元多浑厚,根基都是之前开启的先天真元。 先天真元的多寡,决定着往后的修行之路能走多远。 为什么武道修行者要以各种大药熬炼身躯? 为什么世间流传着穷文富武的说法? 为什么那些世家子弟隐元境看不出什么,到洞明境就能实力脱颖而出? 因为隐元境是打熬和积累的过程。 家中资源雄厚的,在隐元境就开始给后辈积累。 没有到隐元境巅峰开启真元时候,没人知道自己的先天真元积累多少。 等先天真元开启,就是进入洞明境时候,想要再提升先天真元,夯实根基都不可能。 隐元的隐,不只是隐藏,也是寓意着在这个阶段,天才与庸才并无多少区别。 但此时的张远,跟所有人都不同! 才不过堪堪踏入隐元后期的张远,竟然已经开启了真元! 那他就可以提前熬炼真元,提前积累别人不敢想象的真元,等到踏过隐元巅峰成就洞明境时候,就能一飞冲天! 不知不觉中,张远已经不甘心自己的未来只在隐元。 脑海中孟涛的记忆有许多与自己重合,孟涛那一辈子不得军籍的遗憾在自己的脑海中回荡。 孟涛已经触摸到洞明境的门槛,可惜,他没有机会真正踏出那一步。 洞明境。 张远要成为洞明境! 随着先天真元的开启,原本不受约束的气血都平静下来。 先天真元开始疏导气血的流淌,将其速度降下来。 身躯筋骨之中流淌的气血开始缓缓沉淀,实在不能消化的气血力量则是重新汇聚成三颗血珠,在他的脑海之中静静悬浮。 有了先天真元的疏导,张远身躯中隐元后期的气血沉寂,外人根本感知不到,甚至还会觉得他气血有些折损。 殊不知,他身躯之中的气血比同阶要澎湃许多! 感受着脑海中的三颗血珠,张远嘴角露出笑意。 身躯中有真元,再不需要担心气血不受控制,多余的气血会化为血珠存储起来,慢慢炼化。 身躯之外的血色气息散去,张远回过身,看到小娘紧张的看着自己。 他缓缓走过去,将小娘抱起来。 “小郎,你,你没事吧?” “你还要吗?奴可以的,奴自己来……” 张远没做什么,只是将小娘搂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伏在张远怀里的小娘似乎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不过一会就睡着了。 张远悄悄换一套粗布衣衫,走出厢房,将那些没有浣洗完的皂衣,今日沾染血迹的衣袍,都开始浆洗起来。 以往时候,这些事情本就都是他自己做的。 每次大哥血衣归来,都是他清洗,除了大哥最后一件血透的皂衣。 厢房的门拉开,披着衣袍的小娘走出来,静静到张远身侧坐下。 “不睡会?是我吵醒你了?” “小娘的手啊,不是做这些的。” “往后我找个婆子,这些粗事你都不要做。” 张远一边将衣衫拧干,一边轻声说。 小娘没有说话,就是静静看着他。 “这院子也要翻新些,我记得上一次修缮还是十年前。” “再买一架琴,我记得小娘你是弹琴的,我是粗人,不懂,但我喜欢听你弹。” “我再赚些银钱,就差不多了。” “后面我要是能积功升职,就给你——” “奴叫薛玉娘。”小娘低低说话。 张远搓动衣衫的手顿一下,转头,轻声道:“玉娘,好名字。” “我叫张远,你该是知道的。” “我就是个皂衣卫,反正你跟着我吧,不说大富大贵,安安稳稳过日子吧,如果我们有了孩子,男孩就跟着我练武,女孩你教她学琴——” 张远的声音顿住。 面前的薛玉娘脸上泪珠止不住的流。 张远也没再说话,就拿还干净的手背去将薛玉娘脸上的泪珠擦去。 不知不觉,他已经不是那个没有碰过女人,什么都不懂的张远。 现在他观阅过两个江湖客的人生经历,提前开启真元,武道也是到了隐元后期。 他拥有了同龄人所不能有的稳重。 与薛玉娘一起将洗净的衣衫晾晒,张远回过身道:“玉娘,我们下馆子去,明泉楼的猪头肉我已经两个月都没吃过了。” 从镇抚司当值杀人归来,再加上一番折腾,又是洗刷衣衫,此时已经日头偏西。 张远有气血灌注,当然不觉得,薛玉娘可是大半日没吃东西。 还那般操累。 “出门吗?”薛玉娘看向院子外,面上露出一丝紧张。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门外的街坊邻居。 她,算什么? “无妨的,男未婚女未嫁,等过些时日我请孙旗官帮我们主个婚,皂衣卫虽在军籍,但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不少,可没那什么些规矩。” 张远将薛玉娘手握住,轻声道:“有我在,没人敢看不起你。” —————————— 庐阳城乃是庐阳府的府城。 城中常驻百姓超过五十万,四方城坊纵横数十里,乃是名副其实的大城。 张远所居住的丁家巷,算不得城中富人居住之地,不过因为多有城中巡卫军和镇抚司居住,周边街市还算繁华。 这些吃官家饭的军伍,身家或许不算富贵,但大多不穷。 仙秦,以武立国。 军伍,是仙秦的根基。 明泉楼是一座三层的楼阁,此时灯火通明,已经坐了六七成的客。 不少人身上都是穿着武袍,或是甲叶戎装。 这样的酒楼自然是嘈杂的。 张远特地在二楼选了个角落,点了店里的招牌猪头肉,还有两个味道不错的菜。 “玉娘你不吃?”大口吃肉的张远抬头,看对面穿着他的粗布衣衫,束着头发的玉娘并未怎么动筷子。 这衣衫是他的,穿在玉娘身上卷起了一褶又一褶。 是玉娘说出门想穿男装。 她终究不敢穿着钗裙被张远牵着手出门。 “小郎你吃。”玉娘轻声说着,将肉食夹到张远的碗里。 张远沉吟一下,招手让伙计过来,然后低语几句。 过不片刻,伙计便端着一份清亮面食,还有两个青翠小菜过来。 “玉娘你是云州府人,这明泉楼中有云州府的米粉和云州小菜卖的,是我忘记点了。” 张远轻声说着。 玉娘低头看自己面前的碗,清亮的米粉映照对面张远的面庞。 面前这个说自己是武夫的小男人,记得她说过是云州人,还记得给她点云州的吃食。 轻轻转过头,玉娘的目光落在远处透着粉色灯烛,传出丝竹声音的地方,再转头,面前的张远面庞清晰,刚毅。 “真的好久没有吃过云州的粉了,十年了吧……”眼眶中带着泪花打转的玉娘展颜一笑。 这笑颜让张远咧开嘴。 “有机会,我带你去云州,寻亲。” 张远像是给自己承诺,低声开口。 “快吃,米粉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自己也是笑着伸手:“小二,再加一盘猪头肉。” 第7章 铁山靠 穷文富武。 武者需要更多肉食稳固自身所需的气血力量。 原本张远也不敢大手大脚花销银钱。 不过如今见识不同,实力不同,眼界也变化了。 本让他为难的五十两赎身银子在他眼中已经不算什么。 现在他看的更远。 所以他多吃了一盘猪头肉。 或许是有家乡童年的味道,也可能是一日都没有好生吃东西,玉娘那一碗粉竟是吃的差不多。 “味道可好?” 张远笑着低声问。 见他脸上笑意,吃到撑的玉娘红着脸点头。 张远站起身,按住跟着起身的玉娘:“等我回来。” 他走下楼梯,寻到掌柜将晚饭钱付了,低语几句,又将几个铜钱递给掌柜。 掌柜点点头,转身往后厨,不一会领了一位五旬左右的粗布佝偻老头。 “小人见过大爷,谢大爷的赏钱,要是那粉您吃的好,往后可常来。” 老头向着张远躬身。 十个铜钱不多,可也是能抵老者小半日的工钱了。 庐阳城中寻常的活计一个月能有个一两银钱的工钱,一日也就摊到三十铜钱左右。 别看三十铜钱,已经够寻常百姓一大家子人吃喝还有余。 张远在镇抚司当差一个月有五两的俸禄,那是妥妥的高薪,日日吃肉喝酒都花销不完。 皂衣卫是武者,不是寻常百姓。 “你的云州菜做的不错,不知可是云州人?”张远摆摆手,开口说道。 老头忙弯腰拱手:“小人一家是云州人,到庐阳府已经小二十年了。” “我家小娘也是云州人,我想寻一个会做云州菜的婆子,工钱可以高些,老丈若是有熟识的,可以领到丁家巷戍五房,张家。”张远说完,向着一旁的掌柜点点头,转身走了。 “老陶啊,丁家巷那边多是镇抚司和巡卫人家,这事情你可要上心些。”掌柜看一眼老头,低声嘱咐。 张远回到楼上,与玉娘一起离开。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玉娘寻了一家卖成衣的铺子。 玉娘带来的衣衫不多。 成衣铺子店面不小,玉娘随着店中婆子在售卖钗裙地方去选衣服,张远则是在男子衣袍这边等待。 店中灯烛透亮,还有那两尺方的大铜镜,映照纤毫。 据说郡府那边还有那种丈高的琉璃大镜,人在镜前,好似入反转天地。 这等宝物张远未见过。 他看着面前的铜镜,背后有其他宾客换衣服,或是来挑选衣衫的。 本随意观望四周的张远看到铜镜之中映照之人,忽然面上神色一动。 这人,他从孟涛的记忆中见过。 白马山匪徒中一个喽啰,名叫胡三,因为比较机灵,寻常时候经常帮着大当家通传讯息。 此时胡三刚将试穿过的一件衣衫放回衣架上,然后摇摇头,转身往成衣铺外走。 那放下的衣衫被另外一位宾客伸手拿去试穿。 张远豁然转身,看向到门口处。 “胡三。” 他呼唤一声。 那走到门口的胡三下意识的回头,然后面色一变,转头就冲出成衣铺。 张远跟着几步跨出。 两人追逃动作让成衣铺中传出惊呼,那些宾客有的往一旁躲避,有的好奇跟着往外冲。 正选衣袍的玉娘顾不得身上穿着的成衣衣裙,慌乱奔到门口。 此时张远已经在大街上,看胡三已经冲到人群,他一声高喝:“镇抚司拿人,闲杂人等闪开!” 这一声喝好似炸雷,街市上那些百姓犹如演练过一般,都是瞬间往墙角边奔去,蹲在地上。 冲到街市中间的胡三立在原处,孤零零的,一时间有些茫然。 张远身形呼啸冲过去。 隐元后期的气血灌注,他的速度快过奔马。 胡三慌乱奔逃,还未走几步,前方便有两个穿着半身软甲的大汉从街角冲出,手中腰刀横挡:“巡卫军在此,哪里逃?” 前有带甲配刀的巡城卫军,后面是赤手空拳的张远,胡三一咬牙,转身向着张远返冲过去。 他手中,一柄尺长的小刀紧握。 成衣铺门口的玉娘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周围的百姓也是抬眼,有人发出低呼。 张远看持着刀向自己冲来的胡三,不但不避反而速度再提几分。 到两人冲撞身前,胡三手中刀划向张远脖颈。 张远依然不躲不避,只是原本微微垂下的左手陡然探出,在胡三大臂下方一托,就将他手臂托上天,手中小刀握不住飞上天去。 脚步不停,张远左肩往前一侧,力从脚下起,从腰身聚,发于肩头。 “嘭——” 被这一肩撞到胸口的胡三整个人倒飞出去,落在两丈外,在地上翻滚丈余,口中一口鲜血喷出,直接昏死过去。 此时,飞上半空的小刀掉落,张远伸手接住。 “好一招铁山靠!”前方,两位穿着软甲的巡卫军快步过来,一人去探查胡三情况,一人手压在刀柄上,到张远身前。 “当街斗殴,若无缘由,还请跟我回巡卫军所。” 张远刚才一声高呼虽然巡卫军也听见,但他未穿皂衣,也没有同行军卒,无法证明自己身份。 张远从腰间掏出自己的身份牌递过去,然后低声道:“我是镇抚司甲卫营四队皂衣卫张远,此人乃是白马山匪徒之一,还请兄弟带去审查。” 接过身份牌,听到张远说话,那巡卫军面上神色顿时不同。 他点点头,将身份牌交给张远,抱拳道:“张爷放心,我等这就将此人擒拿带走,此事我们也定禀报上峰,绝不落了张爷功劳。” 镇抚司,镇压世间仙妖邪魔,抚慰天下官员百姓,生死独断,直达天听,巡卫军在镇抚司面前也不敢抬头。 张远抱拳还礼,说一声“有劳”,将手上的那短刀递过去,回头,看玉娘几乎是瘫软在成衣铺的门槛边上。 到张远走回来,玉娘方才软软的站起身。 “是我不好,都忘记不是当值时候,吓到你了。”张远将玉娘扶住,轻声说道。 玉娘目光落在张远身上,见他丝毫无伤,方才松口气。 “我家小郎,厉害呢。”玉娘这话说出时候,脸又羞红了。 张远将她头抬起,面上透着郑重。 “我家世代镇抚司皂衣卫,我大哥是,我爹是,我爷爷,太爷爷还是,职责所在,这或许就是宿命。” 看着面前的玉娘,张远压低声音:“就像你我相遇,许就是宿命。” “宿命……”玉娘呆呆看着张远,一时竟是失神。 张远笑着扶她进成衣铺,高呼:“掌柜,将刚才我家小娘试过的衣衫都包了。” 第8章 监牢放饭 最终玉娘也没有将试过的衣衫都带走。 她只挑了两套朴素些的衣裙,然后收了张远送的一根不算贵重的发簪。 或许是夜色遮掩,回去时候,玉娘已经没有将牵着她手臂手推开。 不知是武道提升之后,精气神充足,还是因为真元在身,神魂稳固,张远一夜好睡,早上起的也早。 站在小院中,手握长刀时候,他感受又是不同。 双手握刀,重劈重刺,每一击都带着呼啸风声,这招式分明是孟涛的重剑。 几趟走下来,这套脱胎于沙场,又有几分江湖路数的剑招张远已经掌握纯熟。 孟涛是武痴,重剑招式已经修到无比精纯地步。 若不然也不能一人之力就让一县捕快巡卫无可奈何。 如之前一样,这重剑招式感悟之后,再结合自身的刀法,张远大有收获。 特别是挥舞长刀时候,感受身躯中气血与真元悄然流转,更是让他惊喜。 不只是力量加持,更是对细微力量的控制。 就如昨晚一击击败胡三。 要是三天前的张远,别说一招击败胡三,说不定还会伤在胡三的刀下。 如今他提升的不只是修为,更是临战的气机,战斗的本能。 无论是刀法还是简单的拳脚,一遍遍走下,都是无有不顺。 收起架势,张远双目之中闪动一丝晶亮。 他知道这一切,其中更多的是属于孟涛的武道天赋。 或许,从孟涛那得到的,不只是有形的血珠,更有无形的天赋? “军尉吗?你的梦想,我会帮你完成。” 深吸一口,张远低声轻语。 吃过玉娘做的,不算好吃的早饭,张远挎着雁翎走出小院。 到镇抚司门口应卯时候,孙泽身侧站着一位同样黑袍的旗官。 三旬出头,面容方正,身上透着澎湃气血,还有一丝煞气。 “这位是丙卫营三队旗官余绍。”看张远来见,孙泽出声。 “你就是张远?”那旗官看着张远开口。 张远点头抱拳:“卑职张远见过旗官大人。” 打量一下张远,余绍声音沉下来:“就是你,折腾了我们丙卫营一晚上。” 镇抚司中皂衣卫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营为号,每营各有几个小队。 一般一个小队就是一位旗官,四位皂衣卫。 只是皂衣卫中小队也好,卫营也好,满员的不多。 张远听那旗官余绍说昨晚丙卫营折腾一夜,便知道是胡三事情。 他没有开口。 这事情后面牵扯不少,他只管等最后定功,其他不管。 “孙老哥,商量个事情,这张远看着是个愣头青,听说还被你送去司狱,这等不省心的,你不如让给我,我请你去花船上耍三天,如何?”余绍接下来的话让张远微微一愣。 “余绍,昨晚抓的鱼不小吧,你功劳也足了,张远去你那说不定还未重用你就高升了,何必折腾?”孙泽笑了笑,“你还是回去补觉去吧。” 孙泽的话让余绍很是受用,哈哈笑一声,原本严肃气氛也荡然无存。 “两位点司领队,一营武镇皂衣全出,当然拿的是大鱼。” 余绍看向张远,面上露出几分欣赏的笑容,轻声感慨:“连点司大人都问过你小子的名字,往后说不得哪天就会重用。” 张远连忙说不敢,昨晚都是一时运气。 余绍主要就是看看张远长什么样,此时见过,便跟孙泽打个招呼离开。 “据说你抓的那白马山匪寇连夜审问,牵扯出不少隐藏在城中的其他匪徒。” 等余绍离开,孙咋方才感叹一声。 “你小子当真是好运道,你知道为白马山匪徒事情,从主司到点司,再到都尉,谁不是吃过司首挂落?” “这一次要是白马山匪徒在府城中闹出事情,那我镇抚司的面皮就不能要了。” 功劳不在大小,在及时。 这一次不管抓的是大鱼小鱼,起码能给上头看看。 怪不得连点司都要问问张远的名字。 其实在张远来说,从前的他绝不可能有这等洞察力。 如今他多出许多阅历记忆,修为也提升不少,才有机会拿下胡三。 张远趁着此时无人,他低声在孙泽面前说几句话。 孙泽哈哈大笑,摆手应下。 张远离开,陈梁和李长卫来应卯。 “刚才可是张远,听说昨晚他做下好大事情。”李长卫看张远背影,笑着说道 “头笑的这般乐呵,那昨晚功劳能分到我们小队?”一旁的陈梁也是开口。 孙泽摇摇头,面上带着笑意:“功劳什么的估计没我们份,毕竟昨晚是丙卫营出力。” “我笑是张远这小子想让我给他做个主婚人。” “这小子,要娶那个小娘。” 他的话让陈梁和李长卫都是相视一笑。 “成家立业,是好事,张振若是在,怕是要请我们好好喝一场。”李长卫话语中带着一丝遗憾。 “是好事,我听老虎说,这小子杀心不小,有个小娘,也能稳重些。”陈梁说的老虎就是罗尚虎,司狱老卒。 “我们这些刀口上讨生活的,确实该早点成家留后。” 张远到司狱,罗尚虎和其他人也是说起昨晚事情。 张远只说运气。 今日的司狱格外忙碌,不时有身穿甲胄的皂衣卫押送犯人进出。 皂衣卫寻常时候无甲,唯有出任务时候会穿甲。 基本上都是轻甲,重甲不多。 仙秦军甲,锻造繁复,寻常隐元初期,能三刀断一甲便是其中佼佼者。 隐元中期,需一刀断甲。 能一人之力抵三甲不败者,就能有资格成为旗官。 “今日司狱人手不足,发放饭食你们来。” 张远换过火把时候,被罗尚虎召集过去。 这话让几位身穿黑袍的司狱黑衣军卒都是苦脸。 “哎,又要受罪了。” “要进牢房发饭啊,这可是脱层皮的事情。” 几人诉苦,唉声叹气。 张远现在也知道为何这些军卒不愿去司狱第一层的牢房。 那里煞气死气凝重,修为不够,进去当真是煎熬。 “我去,你们还有谁一起?”罗尚虎提着个大木桶,转头看向众人。 众人相互看一眼,有几人抬手示意。 “我来吧,正好见识一下。”张远径直去将饭桶提起,开口说道。 看他提了桶,其他人微微松一口气。 罗尚虎点点头,领着张远往牢房走去。 “这小子不得了,才来当值就敢杀人,而且是连着两天做刑使。”之前值守司狱大门,与张远相熟些的黑衣军卒低语。 “那我们看看他进牢房一趟,能不能站着走出来。” “好啊,赌什么?” “一顿酒?要不来大点?” …… 司狱一层的牢房铁门缓缓打开,透着冰寒与死寂的气息迎面而来。 同时夹杂着的,是入耳的喧嚣。 “特奶奶的,怎么还不放饭,要饿死老子吗?” “哎,就知道镇抚司江河日下,今日怕是要断炊了。” “哈哈,接着奏乐,接着舞。” 第9章 后天与先天 长长的甬道,两侧都是青石所建的一个个牢笼。 手臂粗的黑铁栅栏,勉强可以容一人躺卧的半丈空间。 司狱第一层的牢房比张远想象的干净,敞亮。 在胡金仁和孟涛的记忆中他已经看到过司狱牢房的样子,可角度不同,观感自然不一样。 那两份记忆之中,全都是压抑,幽暗。 跟着罗尚虎将一份份饭食放在牢房前,然后提着桶快步离去。 按照罗尚虎说的,不听,不问。 “小子!今日为何没有肉?”当张远将木桶中一份饭食放在一个牢房前时候,当头一声暴喝传来。 这声音好似炸雷在耳畔回响,张远浑身一震,不由抬头。 牢房之中一位满脸胡须头发蓬乱的大汉双手被锁链紧锁,腿上也是精铁重锁。 此时大汉目中透着凶光,紧盯张远。 张远的脑海之中,一道气血泛起,弥漫幻化为凶神恶煞。 这就是武道强者的煞气攻击? 在这道气血泛起的瞬间,张远体内的先天真元轻轻涌动,将那煞气压住,快速吞噬。 吞噬了这道煞气,先天真元好似吃了美味一般,在身躯之中震荡片刻方才不情不愿的沉寂。 先天真元的养料,是武道煞气? 张远目光转向牢房门口的木牌,木牌上有几行字。 “丙十三,熊扬,重刑,洞明境中期。” 一层牢房中的犯人按照罪责和实力等级分成甲乙丙丁四层,丙十三,说明这熊扬修为在这里排名不低,犯的是杀人重罪。 其实能被关押在镇抚司司狱的,没几个不是重犯。 府衙的牢房中可看不住洞明境的强者。 庐阳府府衙当差的武者当中,洞明境以上的都没几个。 “咦,小子有点东西。”牢房中的熊扬见张远丝毫不受煞气侵蚀,不由嘀咕一句。 “熊扬,你看来是想速死啊。”一道声音在张远身后响起,一道青灰色的长鞭穿过牢房栅栏,甩在熊扬的肩膀。 “啪——” 衣衫碎裂,鲜血飞溅,皮开肉绽。 熊扬咧着嘴,浑身哆嗦。 这一击,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都是精妙无比。 张远回头,看一位身穿黑袍,面上神色淡然的五旬老者缓缓将手中牛皮长鞭收起,然后背着手踱步离去。 “多谢前辈。”张远微微低头,然后继续放饭。 刚才那一鞭子,他只能看明白,绝甩不出来。 这才是镇守司狱的高手。 一方镇抚司,外人所见的实力只是冰山一角。 被刚才熊扬闹腾一下,那一鞭子甩下,其他人乖了不少。 这让张远有些失望。 他还想试试煞气激发先天真元,让自己好好享受一回呢。 恐怕也只有他这样在隐元境就开启先天真元的家伙,才会将煞气入侵当成享受。 往前走,刚准备放下饭食,忽然一队兵甲快速走来,将几个牢房中的犯人都锁拿了带走。 张远看到这些犯人身上衣衫都还整洁,面上气色也不是其他人那般杂乱苍白。 “这些是昨晚抓进来的,估计现在提审,有罪的会继续关押,罪责轻的交给巡卫军。” “府衙那边也要些功劳不是?”罗尚虎一边说着,一边提着桶往前走去。 空了几个牢房,省了放饭。 “嘿,有多的饭食,多给我一份吧。” “我可以帮你解答一个武道修行上的问题。”张远正准备往前走,被一道声音叫住。 转过头,牢房中是一位双手被锁链锁着,还有一道锁链穿过背后的犯人。 背后穿琵琶骨,脊柱钉锁龙钉,这是对武道强者的禁锢。 “丁五,赵平川,重刑,洞明后期。” 洞明境后期修为,若是在军中,已经能执掌三千军卒,坐镇一方。 便是在庐阳府镇抚司,也是与点司差不多层次的高层。 如此人物,现在被穿骨钉脊,关押司狱。 这就是镇抚司。 任你强龙猛虎,只要犯了罪责,拿你没商量。 张远沉吟片刻,从木桶中拿出一份饭食,放在牢房的栅栏前。 “前辈,先天真元和后天真元有何不同,分别怎样熬炼?” 张远抬头,看向赵平川。 他的目光平静。 赵平川双目微微眯起,看着张远,轻轻一笑。 “这可算两个问题了。” 他艰难的往前挪动身躯,缓缓伸手去端饭食。 张远抬手一推,装着饭食的碗往前一动两尺,落在赵平川掌中。 赵平川握住碗,伸手抓一把混着米饭和蔬菜的饭食塞入口中。 一碗塞完,方才出一口粗气,面上泛起一丝潮红。 “你看,这就是后天。” 看向张远,赵平川咧嘴一笑。 说完,他伸手将之前那一碗饭食端过来,慢条斯理的开始抓着米饭和菜往自己的嘴里送。 张远沉默片刻,低声道:“那后天之前的,就是先天。” 先天后天,跟他想的差不多。 后天,如赵平川所言,就是那一碗饭食。 吃一碗饭,便是一碗饭的力气,不吃没力气,多吃了,也不是就能立时多一分力气。 而先天,才是支撑他在牢笼之中坚持不倒的根本。 先天充足,稳固,才能发挥出后天的力量。 他的话让赵平川眼睛一亮,伸手一拍大腿:“妙啊,你小子天赋不错。” 他声音不小,伸手拍大腿引动背后锁链“哗哗”作响。 旁边的其他牢房中犯人都是抬头。 “既然知道什么是先天什么是后天,那熬炼不就简单了,有钱的吞大药,没钱的就深挖自身。” “武道气血,仙道仙灵,儒道浩然,妖魔自有其道,这世间修行嘛,不外乎一个逍遥——” 赵平川的话没说完,不远处有声音淡淡响起:“镇抚司中有的是功法,想学,拿功勋去换。” “仙秦天下,何处的功法能强过镇抚司?” 是刚才一鞭子将熊扬甩熄火的那位。 赵平川嘿嘿几声,不再说话。 张远站起身,回头一躬身,继续去放饭。 那等一份就要成千上万银钱的大药张远拿不出,不过他在隐元境就能有真元在身,已经比别人早早多出许多机会。 熬炼先天的法子,既然是熬炼,那就试试怎么熬炼。 武道气血,深挖自身。 这几句话回去可以再揣摩。 而且镇守牢房的这位前辈说的也对,镇抚司中有的是功法。 拿功劳去换就是。 “多给我一份饭食,我也可以给你问一个问题的机会。” 当张远在牢笼尽头放下饭碗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张远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牢房木牌上。 “甲一,金城陆,重刑,开阳境。” 第10章 甲一金城陆 武道九重境,一步一登天。 隐元,洞明,瑶光,开阳。 开阳境是武道第四重境,有此境者,可镇一郡之地。 “金将军……” 张远低语。 金城陆,庐阳府金家天才武者,庐阳城第一位以军功荣归的五品武将。 庐阳城中少年谁不曾以金城陆为榜样,凭手中刀,挣一份荣族耀己的功业? 只是这榜样形象在十年前轰然崩塌。 金城陆率八千战兵出征北域,兵败荒原,麾下皆死于异族之手,唯有他自身脱逃。 据说他是以自己麾下兵卒的性命铺路才活着回来。 仙秦尚武,尚勇。 逃命而回的金城陆成了庐阳城唾弃的笑话。 金家也将他从族谱中除名。 金城陆该是因战败之罪押送皇城问斩,没想到会被关押在庐阳城镇抚司司狱十年。 张远默默的多拿一份饭食放在栅栏前。 “你为何会活着回来?” 张远抬头,看向栅栏中端坐的身影。 消瘦身形,胡须头发已经遮盖面容,双目之中透出晶亮。 没有锁链加身,只有双肩之上各有一根深扎的铁环。 张远的话让本伸手去端饭食的身躯顿住。 “我为何会活着回来,我为何会活着回来……” 喃喃低语,那伸出的手掌将饭食端在手中。 哆嗦着抓饭送入嘴里,声音带着沉闷:“我死了八千兄弟,他们都是为我而死,我怎么能不活?”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如果还是从前的张远,此时恐怕会直接站起身,指着金城陆的鼻子骂他懦夫。 现在看过胡金仁和孟涛记忆的他,心境已经不同。 胡金仁在第一次杀人时候,曾想过去死,但他最终没死,反而选择去杀更多人,更多无辜的人。 孟涛武力无敌,但他断去一臂,再做不成将军之后,心中信念崩塌,只求速死。 生死之间,靠的是心中的念头。 金城陆这样的人,要说他当真是贪生怕死恐怕说不过去。 这样的人,支撑他活着的信念,是什么? 张远想起了自己的大哥。 父死子承,兄死弟及。 大哥战死,自己没有想过为他报仇,只为他操办后事,然后穿上皂衣。 身为镇抚司世代皂衣卫,私人仇怨已经看淡。 皂衣卫总是要死的,然后家中人来顶职就是。 信念,那件皂衣,那柄雁翎,就是每一个皂衣家族的信念吧? 从前的张远,不就是如此? 张远轻轻握紧拳头。 现在的他,似乎可以想更远! 他有能力为自己的大哥报仇! 这一瞬,他仿佛感觉到心头有火焰在灼烧。 他脑海中那三个血珠震荡,身躯中的先天真元穿行全身,将涌动的气血束缚住。 他的心情也平静下来。 有些事,愿意去做就去做。 这种明悟,让他心头豁然开朗。 他看向呆傻往自己口中塞饭食的金城陆。 八千兄弟死了。 因为八千兄弟死了,所以他要活着。 可是,这样活在监牢,十年,二十年,直到被人遗忘,或者有一日被斩首,有什么意义? “你不想为你的兄弟们报仇?”张远轻声开口。 金城陆顿一下,并不抬头,只是伸手指向背后那有着密密麻麻刻痕的墙壁。 “想,没有一日不想,我每天在墙上划一道痕,我等陛下释我的罪,我等重新领军的那一天……” “为何你要等陛下释你的罪?”张远面色平静的看着金城陆。 “为何你要等重新领军的一天?” “你多等一日,你那些死去的兄弟不就多煎熬一日吗?” “你在牢中的煎熬,能比得过他们身死那一刻的痛苦?” 张远的话让金城陆缓缓抬头。 他紧盯着张远,浑身颤抖。 张远也紧盯着他:“十年,三千六百天,你一天杀一个异族,便是三千六百个,一天杀两个异族,就是七千二百个,一天杀三个,八千兄弟的仇已经报了。” 金城陆嘴唇哆嗦,浑身战栗。 他站起身,又伏倒在地。 “啊——” 痛苦的嘶吼从他口中发出。 他返身撞在身后墙壁上,手指抓在墙壁上,因为太用力,指甲崩碎,鲜血顺着刻痕浸染。 “韩长载,放我出去!” “韩长载,我要投军,我要做囚军!” 金城陆嘶吼,几步冲到栅栏之前,双手抓住栅栏,引动栅栏震荡作响。 韩长载,庐阳府镇抚司司首。 “赶紧走吧,这事情不是我们能管的。”张远身后,罗尚虎伸手将他衣袖扯着就走。 “哎,就不该让你来放饭。” 罗尚虎一边说着,一边目光飘向不远处背着手,握着长鞭的黑袍身影。 张远是站着走出牢房的。 司狱门口处那些狱卒的输赢他不管。 他寻个借口,径直到皂衣卫当值修整的班房。 刚吃过午饭的旗官孙泽,还有李长卫在那坐着,看张远过来,都站起身。 “你小子不在司狱当值来这做什么?”李长卫面上露出好奇,咧嘴道:“该不会是等不及——” “旗官大人,我想知道我大哥是怎么死的。”张远看向孙泽,沉声开口。 他的话让李长卫浑身一震,孙泽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也瞬间沉下来。 孙泽看着张远,双目眯起。 “张远,皂衣卫中袍泽自有复仇的手段,你想血亲复仇,那还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我还当你沉稳了,本还准备将你调回来,如今看看,你还嫩得很。” 冷哼一声,孙泽将自己衣衫一整,大步往外走去。 “本还答应为你主婚,现在看,你这性子还是莫要祸害人家小娘的好。” 孙泽离去,李长卫看向张远,低叹一声。 “张远,皂衣卫最忌的就是血亲复仇。” “你大哥也是头的部下,你要血亲复仇,就是在打他的脸,说他没能力为你大哥报仇。” “你不知道,这三个月来,我们甲四队一直在奔走,就是为了给你大哥报仇的事情。” “今日你来问这事情,头他往后在镇抚司怎么抬头?” 一个没有能力为自己部下复仇的镇抚司旗官,还有谁能瞧得起? 李长卫摇摇头,面色复杂的往外走。 张远今日这一句,他们这一队兄弟的情分就散了。 “当——” “当——” 就在此时,急促的铜钟声音响起。 本离开班房的孙泽狂奔而回。 “镇抚司任务。” “甲四队集合!” “领兵甲!” 看一眼立在原处的张远,孙泽低喝:“发什么呆?去兵甲司!” 第11章 跟你哥真像 典籍,点刑,这两司乃是归属文抚司掌控,主管各种典籍文案与量刑断案。 典狱,兵甲两司则是武镇司掌管,其中兵甲司乃是各种兵器战甲管理存放之地。 张远到兵甲司时候,张全武和陈梁已经到了,见到张远,两人不由咧嘴一笑。 “看来头真是看重你小子啊,这么快就带你出任务。”张全武笑着伸手去拍张远肩膀,目光扫过一旁,手掌顿住。 此时的李长卫正寒着脸给他使眼色。 怎么回事? “张全武,李长卫,着重甲,持长兵。” “陈梁,轻甲持盾。” 将一堆战甲提着过来的孙泽寒着脸低喝。 将一件轻甲抛向张远,孙泽声音冷漠:“领一张弩,跟在后面。” 张远接过黑色的轻皮甲,快速穿戴在身。 此时其他几人已经相互配合着穿戴好轻重战甲。 重甲乃是半身鳞甲,重三十斤,刀剑难伤。 这甲穿戴起来麻烦,需要有人在身后帮忙。 轻甲则是皮甲,只在胸口有精钢甲叶。 穿戴好战甲,众人各自去寻兵器。 看张远去领弓弩,孙泽也是去拿兵器,张全武转头看向李长卫:“怎么回事?” 李长卫抬眼看一下,低声道:“这小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来问头张振是怎么死的。” 这话让张全武和陈梁面上都是一沉。 两人顿时不再说话,去领取兵器。 张远到一片木架前,选了一柄可以挂在腰间的手弩,又寻一柄可折的硬弓。 大哥张振当初就是弓手。 在孟涛和胡金仁的记忆里,张远也看到过镇抚司皂衣卫小队行动时候画面。 两重甲长兵冲击。 一轻甲搏杀,一轻甲掩护策应。 后方位置,则是弓弩手观望四方。 这过程中,如果冲锋重甲背后策应没能及时赶到,以他们长兵重甲行动迟缓,很容易被人近身格杀。 轻甲搏杀者身边的护卫要是防御不住,也会导致整个战局崩溃。 至于弓弩手,看上去是最安全,其实全队的安危都交在他手上,不但需要眼观八方,更是要关键时候出手,要么一击灭敌,要么示警,若是撤退则是断后。 选定了弓弩,张远装上十盒弩箭,两袋箭矢,又寻了一柄尺半短刀,然后将腰间雁翎斜背后腰,快步走出。 到兵甲司外,持着长枪和长斧的李长卫和张全武都是眼中一愣。 “你小子,跟你哥真像。”李长卫低语一声。 话出口,他已经意识到说错话,忙转过头去。 另一边孙泽和陈梁也是目中闪动一丝晶亮。 张远不说话,只是一手提着折起的短弓,一手压住自己腰间刀,走到众人身侧。 不远处,还有三个小队也已经集结。 一位穿着黑甲的四旬军将在一位青袍文士陪伴下快步走来。 那文士赫然是点刑司点刑官涂皓。 “甲四队孙泽见过营首都尉大人。” “甲六队王胜朝见过营首大人。” “乙五队何强见过都尉。” “乙八队卢胜雄见过都尉。” 甲卫营营首,武镇司都尉官周林。 能在镇抚司做到都尉,执掌一营,那至少也是武道第二重洞明境才行。 不管是积功还是世袭,镇抚司的军职都与修为挂钩。 周林目光扫过,点点头,背着手开口:“今日点刑司寻到贼寇线索,涂点司会与我一起前往抓捕。” “府城外动手,务必一击必杀,将影响降到最小。” 说完,他伸手招招,四位旗官上前,听他低声布置任务。 过不片刻,四人拱手,各自接过涂皓点司递过的一个纸卷,回转身形。 “出发。” 回到原位,孙泽低喝一声,一手握着纸卷一手按着腰间的一双弯刀,快步前行。 张远他们四人紧随其后。 出镇抚司后门,几辆青灰车架已经等在那,驾车的车夫都是带着斗笠,身穿灰衣。 张全武和李长卫手握长兵,先登车,将长兵卧倒。 孙泽和陈梁上车之后,张远方才踏入车厢。 车厢之中,孙泽已经将将手中纸卷展开。 “白马山匪徒藏匿于城郊码头。” “这是码头方位图纸,我们要守住的是西侧围墙,十丈空间,有三道门,边上是河道,通连贵庐河,匪寇若是入水,我们基本上就追不上了。” “我们的任务是,死守这十丈。” 孙泽说完,目光扫过,低喝一声:“可明白?” 张远四人都是点头:“明白。” 孙泽目光在张远身上转过,直起腰身,手按着腰间的刀,闭目不言。 其他三人相互看一眼。 “咳咳,张远,待会你立在河道边上,若是有人登墙,你就放箭。” “我们如果与敌厮杀,你就站远点。” “还有——” 陈梁目光看一眼闭目不言的孙泽,低声道:“镇抚司战阵演练你没有参与过,贸然加入难以配合,你只要注意头与人拼杀时候战况就成。” “好。”张远点头。 他的回答太过干脆,让本还想再叮嘱几句的陈梁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其他人此时也不再说话。 车厢之中沉静下来,只有车轮滚滚的“吱呀”声,还有车窗外的小贩叫卖声音。 张远知道,如果不是今日他问孙泽大哥如何死的,现在车厢之中应该会很热闹,此时该是在讨论战阵和布局。 今日自己是冲动了。 或许还是自己心性不足,在司狱之中被金城陆故事激荡心神。 看来修为的提升,观悟的记忆增多,并不能让自己真的脱胎换骨。 世间修行,步步艰辛。 手掌轻抚折叠的短弓,张远让自己的心绪稳下来。 弓弩他是会御使的。 虽然仙秦禁民间藏弓弩,但世代皂衣卫不算民。 张振是弓弩手,张远很小时候就摸过弓弩。 还有白马山三当家孟涛也是专门习练过弓弩。 因为要想沙场为将,弓弩是必然要精通的。 此时握住短弓,张远不断回想记忆之中关于弓弩的御使手段。 弓弩不是刀剑,不是有气血力道就好。 弓弩在于控制,在于精准。 此时回想,张远经脉之中蕴藏的先天真元悄然运转。 分化气血,控制全身筋骨,掌控力量,梳理细微力量变化。 手指轻动,张远心中泛起欣喜。 原来,这才是先天真元的作用。 先天真元的作用不是有一分力,将其增长为两分,三分,而是将这一分力细化,在最合适的位置最合适的时候使出。 “军爷,码头到了。” 车架之外车夫的声音响起。 张远一步踏出,身形一个倒翻落在车顶,左手短弓半张,三根箭矢扣在右手掌心,双目扫过四周。 第12章 结阵 紧随张远踏出的是持着圆盾的陈梁。 一手圆盾,一手短刀,陈梁在马车周围转一圈,目光落在车顶的张远身上,双目之中透出一丝惊异。 张远的动作,此时的姿态,都根本不像是个第一次参与镇抚司任务的新人。 其他三人陆续下车。 将长柄战斧握住的李长卫抬头,口中嘀咕一声:“真他娘的像……” 张全武瞪他一眼,持着长枪快速前行。 李长卫忙将长斧拖着,快步跟上。 孙泽身躯微微躬下,双手压在腰间,这是最适合出刀的姿势。 陈梁的圆盾在左手,将孙泽的半个身躯护住。 此时,张远已经跳下车顶,扣着三根箭矢,身形微侧,离着前方四人两丈多远,脚步轻捷。 前方陈梁微微回头,看到张远位置和身形,面上神色闪过惊讶。 孙泽回头看一眼,又转过头去。 “就是这里。”张全武停住身形,微微喘息的低语。 三十斤重甲,至少二十斤长枪,快速奔行两里路,可不是轻松事情。 货栈围墙之外,十丈小道,宽不过五尺。 小道尽头就是贵庐河。 “长兵用不上。”张全武低语一声,将手中长枪一横,双手交错。 “咔嚓。”长枪被拆成两截,一截是无锋的铁棒,一截是五尺短枪。 五尺巷,长兵施展不开。 另一边的李长卫也将长斧拆成短斧。 两人并肩,将五尺小道直接堵住。 手按刀柄的孙泽与持盾的陈梁在两人身后一丈。 张远则是在两丈之外,手持短弓。 “嘭——” 远处一道烟花直射天空,在十丈高处炸裂。 “巡卫军拿人,速速缚手——” “弓箭手准备,三息不降,格杀勿论!” “庐阳府府军在此,尔等插翅难飞!” 一道道声音响起,带着威严和冷厉。 远处一声声呼喝,显得似乎有千军万马来。 擒贼擒王,攻心为上。 战场上刀剑无眼,能不强攻便不强攻。 “嘭——” 重物冲撞的声音响起。 看来还是强攻了。 箭矢划破长空的尖利声响,夹杂着军卒冲锋的呼喊。 刀剑碰撞的沉闷声,更加沉闷的刀剑斩入身躯声音。 惨呼,痛吼。 小道之上,沉寂万分,唯有河道上的风灌入。 身穿重甲的两人已经满身汗透。 站在后方的张远能看到孙泽手掌不断摩挲,将掌心的汗抹在后背的衣衫上。 这一刻,张远感觉自己的听觉,视觉都细腻到极致。 周围柳条轻抚的声音,两只蜻蜓展翅飞过的痕迹,都被他捕捉到。 如果此时弯弓,他能射断左边那只蜻蜓的长尾。 抬手。 弓圆。 一根箭矢“咻”的射出。 围墙之上刚探出半个身形的人影应声翻落回去,带出“嘭”的声响,还有一声惨呼。 “有埋伏!” “冲出去!” 前方的一道窄门扯开,从中冲出手持刀剑的身影。 这些穿着粗布衣袍,手中刀剑挥舞的身影并未冲出几步。 穿着重甲的张全武和李长卫将他们的路堵住。 五尺枪不算长,但比那些三尺刀剑长。 前挑,横扫,枪锋上的森寒让冲出宅门的匪贼只能后退。 “噗——” 李长卫的斧头砸落,将一位持着短刀,滚地前冲到身前的灰衫匪贼连着脖颈和半个肩膀劈开,鲜血喷洒在灰黄的墙壁上。 抽回斧,李长卫再次劈下。 两柄抬起抵挡的短刀被劈断,一柄直接掉落在地。 一柄甩剑击在张全武的肩甲上,“叮”的一声直接弹开。 张全武枪锋一个横扫,与几柄刀剑撞在一起,当当乱响。 两位重甲前行,将战场压在窄门进出之间,门后出不来,门前退不回。 短枪探出,刺穿一道身影,惨呼和长枪入体的“噗嗤”声相连。 “嘭——” 李长卫一斧头横劈在墙壁上,激起一片黄色墙土飞溅。 窄门后的人终于退开,冲出来的人退回去,“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小道上,一位匪贼被斧头劈开身躯倒卧,身体微微抽搐。 窄门前,洒落的鲜血一片鲜红。 张全武和李长卫喘着粗气退回原处,用枪和斧头拄着,浑身颤抖。 似乎想起什么,张全武回头看一眼立在三丈外的张远,被溅了一脸血珠的面孔露出笑意:“张远,箭法不错。” 张远刚才那一箭如果没有射好,让那从匪徒从墙头跳下,直接钻进众人中间,然后窄门再打开,那可就是一场苦战了。 持着盾站在孙泽身边的陈梁也是咧嘴笑一声。 张远点头,本垂着的手陡然抬起。 三根箭矢直接射出。 两道探头身躯直接被箭矢射中翻滚掉落,一道刀光将长箭挡住,然后从墙头跳下。 “杀——” 匪寇还在半空,孙泽已经一声如雷暴喝,腰间双刀出鞘,双刀齐斩。 那匪徒手中刀挡一下孙泽的刀,整个身体瞬间被撞歪,跌落在小道旁。 孙泽身形往前一滚,那匪徒还未起身,已经被孙泽一刀斩在腿上,整个人再次摔倒。 “噗——” 孙泽后手一刀斩落,直接将那匪徒脖颈斩开,鲜血喷涌。 连环三刀,刀刀如轮。 这样的刀不是江湖刀,而是沙场刀。 江湖客使不出这样凶狠的刀。 “嘭——” 三道窄门全部拉开,一道道身影再次冲出。 不止有刀剑,还有几个麻布包顶在前方。 张全武和李长卫舞动枪斧,被麻布包顶住,将他们往后推。 墙头之上,七八道身影探头。 这些人一旦跳下,近身接战,被反围堵的张全武他们必死。 “退!” 孙泽一声低喝,甩手一根袖箭带着尖啸飞上天空。 求援。 这里的匪徒数量分明是超出了他们小队能应对的范围。 孙泽甩出袖箭,目光扫向身后的张远。 他们这一队能有几人活着离开,就看造化了。 或许,唯有离战圈远些的张远有机会活着。 这本就是孙泽给张远留的机会。 孙泽持着双刀转身,将后背抵在张全武和李长卫背后。 要不这样做,墙头上的匪徒跳下,直接在张全武和李长卫背后出手,身穿重甲的他俩就是活靶子。 此时,张远的心中竟然安静下来。 是那种无比的静寂。 就仿佛,第一次完成刑使任务时候。 伸手,背后箭袋中十根箭矢全部抓住。 弯弓,箭矢散乱射出。 十根箭射上墙头,有的被长刀斩落,有的射空,也有两根射中,让中箭之人滚落回去。 这一蓬乱箭让墙头本准备跳下的匪徒身形顿住。 趁着这空荡,张远甩掉手中短弓,探手将腰间的折弩举起。 “咔嚓。” 一盒弩箭扣住。 “嘭——” “嘭——” 十支弩箭射空只用了两息不到。 短促的弩箭射在墙头声响传出,其中还夹杂痛呼。 墙头上的匪徒被压制,不敢抬头。 左手一抖,射空的箭盒弹开,右手再压下新的箭盒。 张远没有停在原处,而是两步踏出,一脚蹬在围墙上,身形拔高丈许,然后隔空射出弩箭。 “嘭——” “嘭——” 弩箭从张全武和李长卫头顶划过,射在那一堆冲出窄门的匪徒身上。 太密集,弩箭不可能射不中。 这猝不及防的一串弩箭让那些冲出窄门的匪徒脚步顿住,慌乱起来。 张远人落下时候,手中箭盒已经抖出去,新的箭盒也已经装填上。 他落在孙泽身侧,与陈梁一左一右将孙泽护住,背靠在张全武的后背,手中弓弩举起,指向墙头位置。 五人背后相抵,立在五尺小道上。 孙泽转头看向张远,其他三人也是微微转头。 “你小子,不想活?”孙泽低吼一声。 第13章 这手段了得 张远不说话,只将手中的弩箭压在张全武的肩头,再次“砰砰砰”射空箭盒。 这般近在咫尺的弩箭连射,带着倒钩的尺长精铁弩箭扎在那些窄门中冲出的匪徒身上,带起一蓬蓬鲜血。 惨叫声和怒喝声夹杂一片,却不敢往前冲。 张远射空箭盒,再换一盒,抬手指着头顶的围墙。 所有人都喘息着,等待匪徒从围墙上跳下。 虽然身上有甲,可这狭窄的小道根本展现不出镇抚司皂衣卫战阵的优势。 短兵相接,只能拼命。 “庐阳府镇抚司办案,负隅顽抗者,杀。”围墙内,一道悠然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与此时的紧张气氛完全不同,只是一瞬间就让那些窄门门口处的匪徒一个个浑身颤栗,仿佛是一道雷霆在他们的脑海炸裂。 儒道手段。 文抚司点司涂皓出手。 “轰——” 一声巨响,一柄厚背长刀从一截围墙之中斩出。 一尺多厚的青砖围墙,被这一刀劈出个大豁口。 镇抚司甲卫营营首、都尉周林,持着长刀,从豁口中一步踏出。 看到孙泽他们小队五人都在,周林松一口气。 “杀——” 不远处的转角,几道身穿军甲的巡卫军军卒冲过来,手中长弓压住阵脚。 “扯呼——” “扯呼——” 围墙墙头,还有围墙内四处传出匪徒撤退的高呼。 窄门前的匪徒有的退回去,有的抱头跪在地上。 持着长枪的张全武浑身一软,跌坐在地。 他大腿上,一道血口,鲜血“咕咕”流淌。 李长卫忙扔掉手中斧头,将他扶住。 孙泽从腰间的一个袋子里掏出一把药灰敷在张全武的大腿,又将一条灰色的绷带扯出来。 “咬着点牙。”孙泽说着,绷带陡然收紧。 “艹你大爷——”张全武浑身一哆嗦,低骂一声,抬头见孙泽盯着自己,忙道,“头,我不是骂你,我是骂那伤我的匪徒。” 一旁,搀着他的李长卫咧嘴:“你得感谢人家,这一刀再往上几寸,你下半辈子可就清静了。” “呸,老子要是没了那玩意,你们也别想去花船。”张全武疼的嘴角乱抽,伸手抓着李长卫臂膀喝骂。 张远缓缓将手中的弩弓收起。 “你小子,可以啊。”立在张远身旁,手中持着小盾的陈梁肩膀撞一下张远,咧嘴笑一声。 “还行,倒也不怕死。”坐在地上任孙泽绑绷带的张全武话刚说完,孙泽手中绷带一拉,让他“嘶”一声,差点从地上跳出来。 “三五日是不能当值了。” “半个月不能喝酒。” 孙泽站起身,将剩下的绷带装回腰间袋子。 此时,其他的皂衣卫已经到来,巡卫军和府军,还有衙役捕快都来将那些放弃抵抗的匪徒擒拿,锁在一处。 “老孙,没死呢?”身穿重甲的乙五队旗官何强提着柄重刀过来,看看孙泽,再扫一眼被扶着站起身的张全武,笑着开口。 身为皂衣卫,出任务受伤难免,能活着就是幸事。 “呵,甲四队的弓弩手是谁,这手段,了得啊。”另一边的乙八队中,有人出声。 那人三旬左右,手中也是提着一柄短弓,腰间挂着手弩。 被他这一喊,众人都是转头。 目光扫过,神色顿时不同。 墙头插着的弩箭,箭矢,还有前方地面散落的箭矢和弩箭。 那些被押着出来的匪徒,竟然有七八人身上有箭伤。 弓弩也好弓箭也罢,虽然能有远程压制作用,但杀伤力不强。 最关键是这等短兵相接地方,根本不可能给弓弩手几次出手的机会。 大家都是老手,略一观察就已经大致猜出战斗场景。 张远当机立断的乱箭,迅疾的弩弓速射,在这场阻击战中发挥极大作用。 “张远,新人,这小子还有点天赋。”孙泽看向张远,面上闪过一丝得意。 等张远抬头看他,他已经将头扭过去。 一旁的陈梁他们则是咧嘴笑。 持着长刀的都尉周林听到孙泽说张远名字,目光转过来,多看了一眼。 此时,从窄门中走出的点刑官涂皓四处打量一番,目光落在张远身上,也是轻笑点头,算是招呼。 打扫战场,收拢碎散的兵器,所有射出的弩箭箭矢也都收回。 半刻钟后,所有人重新坐上马车。 车厢里,五人瘫坐。 “今日有战功,明日能休一日。” “今晚要不要去喝酒?张全武这家伙就没口福了。” “痛快啊,五倍之敌,阻道而击,周都尉看咱们的眼神都不一样,甲四队,头,咱有没有机会成为甲三?” 陈梁和李长卫乐呵呵说话,让一旁坦着大腿的张全武气的骂娘。 孙泽目光转过,落在一旁沉默的张远身上。 顿时,车厢中安静下来。 “有了军功,不要换成银钱。” “典籍司中有武道功法,库司有上好的药材,这些都是能提升武道修为的。” “年轻人,有机会就提升自身实力。” 孙泽说几句,然后靠坐在车厢,抬头看向车顶位置。 车厢中,其他人都是低头。 “多谢旗官教我。”张远点点头,开口说道。 “也不算是教你什么。”孙泽摇摇头,“你哥到我们甲四队的时候,比你大不了多少。” “他也是拼命去赚银钱,拼命攒战功的。” 孙泽的声音之中,透着一丝压抑。 “他把那些战功和银钱都换成了打熬身体的药材,却不舍得自己用。” “他说他还有个弟弟,武道天赋好。” “他跟我说,这辈子他是成不了旗官了。” “他弟弟一定能成旗官。” 张远握紧自己的拳头。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要炸开一般。 他身上经脉之中的先天真元好似煮沸了一般,不断升腾。 没办法,如果这先天真元不急速流转,根本束缚不住身体之中气血的翻涌。 他知道大哥对他好。 他知道父母离世之后,大哥就撑起了这个家。 可他一直都觉得,这是大哥应该做的。 父死子承,兄死弟及。 拿起大哥留下的雁翎,自己心中想的是,自己终于成为一个皂衣卫了。 悲伤吗? 自然悲伤,可当时只想着自己要成为大哥的接任者,不能给大哥和张家丢人,要操办好大哥的后事…… 大哥做大哥的事,自己做自己的事。 都是理所应当。 直到此时,从孙泽口中听到外人眼中的大哥形象,张远方才明白,大哥为自己付出了多少。 或许,大哥将资源用在自身,修为战力提升,就不会死? 或许,大哥不为了赚更多军功,也不会死? “头,告诉我,我大哥是怎么死的。”张远深深吸一口,缓缓抬头,看向孙泽。 这一刻,他身上的气血竟然被先天真元死死压住,整个人显得冷静无比。 车厢之中,只有沉重的喘息。 第14章 目标玄甲卫 张全武和陈梁,还有一旁的李长卫都将目光投向孙泽。 孙泽沉默片刻,摇摇头:“张振当初是参加镇抚司特殊任务,哪些人参加,处理什么事情,都是外人所不可知。” 特殊任务。 镇抚司中其实有不少的任务都是如此。 这种任务参与者需要保密,外人也不能轻易打探。 “这三个月来我们查了许多地方,甚至去了外府几个可能有关联之地。” “镇抚司中私下打听过,都没有线索。” 孙泽面上露出几分颓唐。 或许,这就是张远问他大哥张振怎么死的时候,他会发怒的原因。 他真的无能为力。 张远点点头。 他此时已经真正的冷静下来。 镇抚司涉及秘密任务的,从来都不是寻常武者能应对。 像白马山匪寇那样震动府城的案件,当初都没有下发秘密任务。 “秘密任务,基本上都是跟司狱二层甚至三层之中的囚犯有关。”张全武嘴角哆嗦一下,压低声音,“我三年前曾参加过一次秘密任务。” 这事情本是不能说的。 只是今日在场都是自己人,他看着张远他们,面皮微微抽动:“杀妖,一头狼妖。” “那是我真正见到什么是,妖……” 张全武的目中透出恐惧,手脚微微颤抖:“三十位皂衣卫兄弟,活着回来的只有八位。” 车厢之中,再次沉默。 张远握紧拳头,呼吸有些凝重。 秘密任务,可能任务已经完成,仇怨已经无需去报了。 又或者,这仇怨根本无力去报。 张远微微咬牙,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知道大哥殉职的真相。 便是妖,又如何? “如果你能成为都尉营首,可以翻阅典籍司中关于出任务的记录,自然就能找到你大哥当初殉职的关联任务。” 孙泽看向张远,摇摇头:“我老了,等你军功攒够,我就会将旗官的位置让出来。” “你已经入了几位上官的眼,好好干,有机会的。” 成为都尉,执掌一营? 就算是顺风顺水,积攒军功恐怕也需要很多年吧? 仙秦军功,三级一功,三功一转,三转一阶。 顾名思义,斩三敌首级方为一个军功,三功才有资格提升军职,真正要想成为上一个层次需要三转。 要从皂衣卫升任旗官,需要三转,也就是九功,二十七级。 再从旗官到都尉,再是三转,可就是二十七功,近百级才有机会晋升。 正是因为军功难得,晋升极难,才有军职世袭之法。 张远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玄衣卫,想积攒百级军功至都尉,需要多少年。 哪怕自己通过杀人能快速提升修为,可军功是要实打实积攒的。 “头,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张远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声音好似被什么堵住。 如果自己没有杀人提升修为的隐秘,没有已经开启的先天真元,张远或许会将所有的心思压下,按照孙泽所说的,积攒功勋。 可现在的自己,怎么甘心? 孙泽目光盯着张远,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张远,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修为。 孙泽的话让张全武和陈梁他们都抬头。 孙泽不问他们没注意,现在才想起来,张远今日展现出的实力,绝不是寻常隐元中期能有。 见识,应对,这些是需要修为支撑的。 “隐元后期。”张远轻声回答。 “嘶——你小子已经是隐元后期?”张全武低呼一声。 “乖乖,你还未到二十吧,已经是隐元后期,怪不得你哥说——”陈梁的话头顿住。 孙泽点点头,目中闪过一丝感慨。 他看着张远,开口道:“你听说过玄甲卫吗?” 玄甲卫? 张远回想一下,点头道:“我记得大哥说过,镇抚司第一精锐,乃是玄甲卫。” “玄甲卫?”李长卫看向孙泽,低呼一声:“头,你想——” 孙泽伸手止住李长卫的话头,盯着张远:“二十岁之前,隐元大成,并且积功九级以上,镇抚司甲卫营上三队,可参与玄甲卫选拔。” “张远,你能不能做到?” 二十岁之前的隐元大成。 积功九级,也就是三功。 镇抚司甲卫营上三队,现在他们是甲四队。 这样的条件,才能有资格参加玄甲卫选拔。 在寻常人眼中,这样的条件甚至比积功升任都尉还难。 因为二十岁的隐元大成就会直接刷掉无数人。 但在张远眼中,这是他最快的捷径。 “成了玄甲卫就能知道大哥是如何殉职的?”张远紧握双拳,沉声开口。 孙泽点头道:“玄甲卫是专门完成秘密任务的,他们都有查阅典籍司中各种任务卷宗的资格。” 能查到典籍卷宗,就能查到自己大哥是如何殉职,也就能知道他的仇有没有报。 如果没有报,那就自己亲自动手。 张远只觉得心中所有火焰都化为动力,身上的真元圆转,竟是有一种眼前通透之感。 这是一种念头通达后的豁然开朗。 “好,那我就争取成为玄甲卫。” 听到他的话,车厢中其他四人相互看看,面上透出一丝复杂。 果然是年轻人,有冲劲。 —————————— 回到镇抚司,往兵甲司交还兵甲,损耗都要记录在册,并且签字画押。 说是下值后喝酒,可镇抚司这两日极为繁忙,加上张全武确实伤了,孙泽便将这事情往后推。 张远去司狱转一趟,清扫了一段甬道,换了一圈火把,罗尚虎笑眯眯的来寻他。 “小子,做的好大事情。”罗尚虎打量张远,眼中带着一丝欣赏。 “到底是年轻人。” 一边说着,他将一份书卷递给张远。 张远接过,展开书卷,见其上写着军功嘉奖四个大字。 其下是积一功的记录。 一功就是三级。 今日这一场,自己能算三个斩首功绩? 还是说,连着之前抓获胡三的事情一起算上? 这些东西不会记在嘉奖令中,不过会有记录,自己可以去文抚司查询。 看向手中的嘉奖令,张远目中闪过一丝激动。 相比军功,他更在意的是军功所附带的奖励! 第15章 感悟铁甲拳 “军功一级十两,一功三十两,这要去库司兑换银钱,另外一份奖励可以往典籍司兑换功法典籍,还有其他大药或者是武学司修行机会。” 负责给张远讲解军功的是文抚司中的宣威司文吏。 镇抚司分为武镇和文抚两司,以武道镇压妖邪江湖,以文道抚慰官府百姓。 庐阳府这样府级镇抚司中有八位点司,文武各四人。 文抚司下点刑、典籍、财库,还有宣威。 武镇司则是兵甲、典狱、武学还有执掌所有皂衣卫的武威司。 宣威司是对内专门负责各种功勋兑换发放,对外负责军政宣扬的职能部门。 在宣威司,张远查到自己的一功是怎么来的。 果然是如自己所想,抓捕胡三算是一级,今日任务自己虽没有如李长卫一般直接杀人,但他们小队阻敌有功,孙泽他们又将头功让他,算了两级。 若是军功平分,他也只能算一级的。 这是几位老哥的心意,记着就是。 “我换三月的武学司修行机会。”张远沉声开口。 三十两银钱,加上之前的积攒,足够给玉娘赎身了。 武道典籍是需要的,但一功而已,换不到真正的好功法。 大药张远有血珠,用不着。 武学司乃是教授战阵,还有其他武道修行以及其他镇抚司中流传武道修行的磨砺之地。 在回来路上,孙泽他们就告诉张远,有军功先换武学司修行机会。 “武学司中执教的都是营首和点司,甚至主司和司首都可能去讲课,以你的天赋,极可能被看重。” 这是孙泽对张远说的。 不只是被看重,武学之中教授的,乃是系统的武道,还有整个镇抚司乃至仙秦朝堂的各种架构知识。 寻常皂衣卫或许不用在意这些,要入玄甲卫,没有足够的见识可不行。 武学司是三日一课,每日早晚半个时辰,或演武,或讲武。 拿着三个月武学司听课凭证,张远下值回家。 今日往司狱放饭,见到金城陆,感触很大,出任务一场激战,更是耗费许多气力心神。 走出镇抚司大门,站在台阶上,看着夕阳西坠,张远一时间有些出神。 今日之后,自己的第一目标就是,修行,积功,参加玄甲卫的选拔。 回到丁家巷自家小院时候,天已经黑了。 张远看门前站着玉娘,正挑首望着。 他的脸上露出笑意,快步走过去。 小院的门关上。 那些杀伐,那些谋划,都且放下。 “今日明泉楼的陶叔带了他家吴姨过来,说是小郎你让找婆子,你不在,我没敢应,其实烧饭洗衣这些事情我能做的,银钱少花些好。” “我在门口时候,隔壁韩大娘来问,我,我与她拉了会家常。” “街角的徐大嫂也过来,说了一会话,徐家大哥走有两年了吧?” 油灯小桌前对坐,不算丰盛的晚饭,穿着粗布衣衫的玉娘吃的少,说的多。 张远抬头看她。 少了之前的不真切,多出几分烟火气。 不只是因为换了衣裙,更是因为她真的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小娘,一个皂衣卫的妻。 她不再是那个抚琴轻歌,让自己感觉不敢亲近的仙女,而是愿意与街坊家长里短,听着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喜怒哀乐的小娘。 “看什么?”见张远停住竹筷,玉娘好奇看过去,“是晚饭不合口味吗,我明日找徐大嫂学。” 张远摇摇头,看着她:“我跟旗官说了,过些时候等全武大哥伤好了,便给我们主婚。” “还有,那个吴姨让她来,这些杂事让别人做,费不了多少银钱。” “我今日得了些功劳,三十两银钱,加上之前的,明日我们去花船,将你的卖身契换来。” “主婚……换卖身契……”玉娘看着张远,眼中涌出眼泪。 “小郎,我,我从六岁就被卖到花船,我从未想过,从未想过……” 不是未想过,是不敢想。 花船上的娘子,有几个能有好未来的? 那些个悲惨事情看多了,便根本没再奢望。 什么才子佳人,什么金屋藏娇,什么山盟海誓,那些都不过是来骗女儿家眼泪的故事。 在玉娘心里,就是眼前的小郎,也是自己不可得。 “玉娘,只要你不嫌弃我一身皂衣,一条烂命,不怕跟着我担惊受怕,”张远放下手中竹筷,举起手,“我张远发誓——” 玉娘忙起身来,伸手将张远的嘴压住。 “别,奴信小郎。” 温软的手掌压在嘴唇,张远有些燥热。 伸手一牵,柔软的身躯便落在怀里。 “啊,小郎你不吃了吗?” “吃,吃你就够了。” …… 一夜癫狂。 清早。 立在小院中缓缓出拳的张远面上多出一分欣喜。 他发现自己的气血修为和先天真元都稳固不少,提升不少。 这其中或许有牢房中赵平川关于先天后天真元的讲解,也可能是昨日一场拼杀的刺激。 也有可能有了加入玄甲卫的目标,心头念头通达了。 一边挥拳,张远不断回想昨日几次感受到先天真元变化的过程。 赵平川说武道先天真元在于武道气血,在于深挖自身。 昨日,自己在激战时候,还有马车上情绪激荡,都感受到真元的涌动。 这就是熬炼?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但心头越发冷静。 身躯之中的先天真元也开始圆转。 每一次游走,都能有一丝提升。 这就是挖掘自身! 真元束缚,分化,每一拳击出,其中力量的操控都化为精细,精准。 原本自己早已熟透的拳法,现在再看,又有大不同。 一拳击出,力量的运转竟然有数次变化。 一重力量之外,原来可以催动更多的力量叠加。 张远从未想过,一套皂衣卫传承铁甲拳,竟然能有这般强横。 原本只求速度和力量的拳法变得轻重缓急,力量层次也开始转变。 快,风声鹤影。 慢,凝重如山。 轻,浮云照水。 重,山崩地裂。 一遍遍游走,张远感觉昨日那一战,如果以此拳法,自己绝对能一人之力就挡住所有的匪寇。 “嗡——” 一拳击出,拳影前方透出一声震响。 缓缓收拳,张远回头看向厢房。 玉娘已经收拾整齐,立在那。 “我去武学上早课,回来我们就去花船,将身契换回来。” 张远轻声开口。 玉娘重重点头。 朝阳照在两人身上,透出几分蓬勃。 年轻正好。 第16章 武学早课 武学司在镇抚司后堂。 早间点卯之前,晚间下值之后,半个时辰的课,由镇抚司中的中高层来教授讲学。 张远到武学司学堂时候,这里已经有十多人端坐。 “来,这边。”一道低呼声传来,一位穿着青袍的身影向张远招手。 昨日乙八队中那位同样使弓弩的皂衣卫。 张远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我叫蒋青,乙八队的弓弩手。”看着张远,蒋青低声笑道,“张远,新人,我晓得。” 张远点头,微微拱手道:“见过蒋兄。” 他看看周围,来武学司听课的,基本上都是三十岁以下。 估计都跟他差不多,是新入镇抚司时间不长的。 “早间武学多是讲武道修行,晚间的要带纸笔,会有不少见闻与常识需要记录。”看张远是空手来,蒋青开口提醒。 这规矩张远还真不知道。 “多谢蒋兄。” 说话间,前方一道身影已经大步走来。 所有人站起身,身形挺直。 到来之人穿着黑色武服,头发以铁冠束起,腰间黑色的腰带。 四旬左右,面容刚毅。 “乙卫营营首,都尉曹正堂。”蒋青低声介绍。 前方,曹正堂抬手,示意所有人坐回坐席。 然后拿起长案上放着的纸卷,淡淡道:“点名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坐在最前方位置之人“噌”的站直身躯:“甲六队,陶青寒。” 第一位刚坐,下一位已经起身报名:“丁三队,赵三生。” 一道道报名之声此起彼伏,响亮,高亢。 蒋青报完名字,张远站起身:“甲四队,张远。” 提笔在面前纸页上勾画的曹正堂抬头看一眼,又低头继续圈画。 一共二十一位皂衣卫参加今日的武学讲课。 等所有人报过名,曹正堂放下笔,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腕手臂。 “今日我讲授镇抚司拳法劲力运转。” 一边说着,他一边缓缓抬脚,马步,冲拳。 “力从足底生,劲从腰背出。” “内炼精气,外壮筋骨,年轻时候打什么样的底子,往后就有什么样的修为。” 曹正堂演练的不是张远修的铁甲拳,但此时他完全听的懂。 那些力量运转的讲述,展示,与自己通过真元运转感悟的竟然有七成都是相通。 剩下的三成,是自己感悟的似乎更细微,更灵动。 原来,自己的感悟是对的。 纯靠自己感悟时候,哪怕那种力量的运转,修为的提升不可能作假,但张远还是心中没有底。 现在与曹正堂的讲述印证,顿时心头踏实。 怪不得在牢房时候,那位镇守的前辈说镇抚司中武道什么都有,不需要求外人。 这种深入浅出的武学教授,哪里是别人随口几句能指点的? “嘭——” 曹正堂一套拳法演练过,一拳击出,传出好似风雷声音的震响。 “拳法也好,刀剑也罢,功法修到纯熟,自然便有异象。” “有的自带风雷,有的可传虎豹雷音,还有的灵光绕体,不一而足。” “这些你们要修到那等程度才能感受到,典籍司的各种杂录上有很多介绍,我便不多讲了。” 曹正堂目光扫过所有人:“你们可寻自己擅长的拳法,组队演练,我看看可有需要指点的。” 听到他的话,便有人出声说自己修的是莽牛拳,也有人说修的铁甲拳,还有说修刀法的。 不过片刻,场中已经分成了四五个小群体,都是根据各自所修的功法所分。 曹正堂先让修莽牛拳的六人上前,一起演练拳法。 莽牛拳张远也修过,只是不算特别纯熟,此时看人家练,加上曹正堂在一旁讲解,顿时有了不少领悟收获。 看看周围,张远也大概明白武学司的作用了。 曹正堂这样的营首都尉来亲自教授武学,不只是为了提升他们这些皂衣卫的战力,还是为了让大家相互熟悉,快速联络起自己的人脉。 这些人或许就是往后生死相托的袍泽。 蒋青修的是一线拳,同样修的还有三人。 一线拳属于动作直来直去,招式不多,但很是灵动。 “要做好的弓弩手,就要有灵活的身形,在力量不占优的情况下,谁更灵活,谁就有更多的赢面。” 曹正堂纠正了两人的运力方式,然后拍拍蒋青的肩膀:“蒋青的一线拳练的不错,他日定能成为我庐阳府镇抚司皂衣卫中最顶尖的弓弩手。” 听到曹正堂的话,蒋青面上闪过一丝胀红,站直身躯:“多谢教习赞许!” 其他人看向他,面上都露出一丝羡慕。 能在演练时候得到夸赞,都是能进入教习眼里的。 这些教习可不止教习身份,还是营首,点司,出了武学学堂就是顶头上官。 蒋青目光扫过,落在张远身上,双目中闪过复杂:“教习,要论弓弩手段,张远才是真正的高手。” 张远? 曹正堂转过头,看向张远。 其他人面上闪过一丝讶异。 这般场面,在教习面前举荐别人,蒋青是真的自认不及张远? 在场之人大多数都是入镇抚司不超过三年,真的有人能强到何等程度? “昨日任务事情我知道些,周营首也说张远的弓弩使的不差。” 曹正阳点点头,然后看向张远和他身边站着的六人。 “你们修铁甲拳吧,铁甲拳是从军中武学转化,攻守皆利,易学难精,你们练我来看看。” 连着张远一共七人练的是铁甲拳,这拳法确实容易上手,镇抚司中几乎人人都会。 七人站开,抱拳而立。 张远微微吸一口气,与其他六人一样弓步抬手。 他的目光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凝聚,就好像入牢房中那些侵入身躯的煞气。 煞气,他张远也是杀过人,拼杀过的皂衣卫,也是一位隐元后期的武者。 他也有属于自己的杀意凝聚,化为血煞之气! 起手瞬间,不管是曹正堂还是其他观摩之人,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张远身上。 因为就这一瞬间,他身上气势已经与之前,与别人,完全不同! “嘭——” 一拳击出,声如震鼓! 这一刹那,曹正堂双目之中迸发精光,口中低喝:“好拳法!” 第17章 曹正堂喂招 曹正堂一声喝,其他人更是面上露出惊异。 张远此时的拳法招式与身边其他人都是一样,可在众人眼中,又完全不一样。 相同的是动作,不同的是力道,是速度,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曹正堂眼睛紧盯张远的动作。 张远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拳法之中。 身体之中,真元圆转,气血涌动,力从足底起,由腰背发,以拳锋出。 击,如刀枪冲击,一往无前。 守,好似身负铁甲,厚重敦实。 攻则迅疾,守则稳重。 其他六人的拳法看上去与张远的并无区别,可在众人眼中,分明是大不相同。 若是有人代入张远的对手,那感觉就会大不一样。 一拳一拳,招式灵动,威武。 “喝——” 到最后一拳击出之后收势,张远只感觉浑身畅快。 一趟拳法走过,他身上气血涌动,头顶有气血蒸腾如雾。 曹正堂看一眼张远头顶,又将目光转过去。 走上前,曹正堂将其他几人动作之中未抓准精髓之处讲解纠正一遍,然后走到张远身前。 “来,我陪你喂喂招。” 喂招! 周围的皂衣卫全都瞪大眼睛。 曹正堂是谁? 庐阳府皂衣卫丙卫营营首,都尉官,武道修为洞明境。 在皂衣卫中有资格与他切磋的只有那几位营首。 武学司中,都是隐元初期和中期的皂衣卫,谁敢想与这样的强者交手? 谁又有这样的资格让曹正堂出手喂招? 蒋青看向张远的眼神中除了羡慕还有感慨。 昨日他们乙八队回去路上,几人就在讨论,甲四队的张远凭那战场应变,那一手弓弩,恐怕未来会前途无量。 现在看看,哪里还用未来? 已经入上官的眼了! “张远斗胆了。”张远深吸一口气,面上透出难以压抑的战意。 与一位洞明境强者交手,哪怕只是喂招,也是能有极大的感悟。 唯有与强者战,才能激发自身的潜力! 看曹正堂背手点头,张远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当胸便是一拳击出。 铁甲拳中第三式,铁甲直冲。 这一拳势大力沉,带着丝丝呼啸声响。 就算没有完全激发气血力量,这一拳也是有几百斤力气,便是一头健壮牯牛也能砸瘫。 最关键不是这一拳当中有多少力气,而是这一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面对上官,前辈,洞明境强者,还能有这等气势,这样一拳,在场皂衣卫无人能出。 曹正堂等张远拳到胸口方才探手抵在张远的拳锋,任其拳力撞在手掌,纹丝不动。 对于曹正堂这样的高手来说,张远的拳力毫无威胁。 如果是从前的张远,在这等时候已经慌了手脚。 但现在的他,有着同龄人,同层次人少有的睿智和阅历。 曹正堂要给他喂招,就是要看他临变手段,看他招式能不能连贯。 那就连贯! 当胸一拳铁甲直冲才被挡住,张远已经进步前踏,一肘砸落。 铁甲拳第八式,近身肘。 简单的招式,透着之前所蓄之力,近而险。 这一击朝着曹正堂脖颈处击去,若是当真击中,便是曹正堂这样的强者也会吃不消。 曹正堂面上带着笑意,空着的右手早已挡在张远手臂下方,让他这一击只能发一半力就被抵住。 只是才抵住张远的手臂,曹正堂面上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张远的这一肘之上力道根本不强,速度快却没有足够力道。 瞬间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张远在手臂被抵住的刹那,身躯已经冲上,变肘为撞。 铁甲拳第十二式,也是最势大力沉的一式,铁山靠。 他之前就是以这一击将胡三直接撞晕。 不管是铁甲直冲还是近身肘,都是为这一击铁山靠蓄力。 “嘭——” 张远的肩膀撞在曹正堂的左侧前胸位置。 曹正堂身形微微一晃,便将所有力量泄去,张远则是身形止不住,前冲三步,身躯回转,摆上铁甲拳的守御架势。 从张远出拳到此时守御架势抬起,总共也不过两个眨眼的时间。 曹正堂微微回身,看张远架势,点点头道:“攻如烈火,守似磐石,你小子的底子确实不错,甲四队,孙泽这家伙算是捡到宝了。” 说到这,他目光落在张远的脸上,双目之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孙泽是不是有心思冲甲卫营前三?” 甲卫营前三,其他人或许不知,但张远昨日已经知道,这是玄甲卫的基础条件之一。 他缓缓收起架势,点点头,然后再抱拳躬身。 曹正堂见他点头,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伸手拍拍张远肩膀。 “小子,武道修行深如渊海,洞明境与隐元境的差距就像天地鸿沟。” “你的对手,可不只是隐元境。” 说完,他看看众人,抬头看看天色,然后摆手道:“今日早课,散了。” 所有人忙躬身,退出学堂。 等所有人都离开,曹正堂方才伸手揉揉自己被撞麻的胸口。 “这小子,天赋竟然好成这等样子,我庐阳府可是五年多未出一个玄甲卫了……” 二十一位玄衣卫从学堂走出,各自招呼一下散去。 有人要去换上皂衣当值,有人则是与张远蒋青他们一样,今日休息。 众人虽然对张远多看一眼,不过也都没说什么。 这种事情说多了就是恭维,再多说便是妒忌。 人家有天赋,能被看重,那也是人家的事情。 再说,隐元境而已,又不是那能区分出真正天才庸才的洞明境。 “我回去睡回笼觉了,晚课应该是宣威司点司来讲律法。”蒋青离开时候冲张远摆手。 宣威司,本就是以律压人的行家。 张远离开镇抚司,行走之间,脑海之中浮现出刚才与曹正堂切磋的画面。 不知不觉便感受到之前所没曾感知的动作,力量,速度。 一套铁甲拳更加纯熟。 一路快步疾行,张远近乎是冲回丁家巷。 到巷口,已经看穿着青色粗布钗裙的玉娘俏生生立在小院门前。 “远哥,你这是舍不得媳妇,翘班回来的?” 巷口,一位捧着粗瓷大碗的妇人目光扫过张远,打趣开口。 巷子里其他人也是探出头来。 张远咧嘴笑着,走回自家小院门口。 “我们拿银钱,去将身契换回来。” 玉娘点头,目中又泛起泪花。 第18章 云州 玉娘六岁时候被卖到花船凝翠舫。 她已经不太记得云州老家,只记得粉好吃,天很蓝。 “我家可能是遇到了截杀,我能记得的就是好多血,我被藏在车架的底下,我都记不得藏我的是爹娘还是谁……” 晃荡的车厢中,伏在张远怀里的玉娘低低说着,身躯止不住的颤抖,似乎是那不愿意想起的画面又被翻出来。 张远伸手圈住她身体,宽厚的身躯将她搂住。 “我爹娘死的时候也是六七岁,是大哥撑起来我们这个家。” “我记得我爹被送回来时候,满身是血,我只知道哭,大哥没哭,他接过了爹的雁翎刀。” “大哥死,我也没哭。” 张远的手掌压在一旁的雁翎刀刀鞘上。 玉娘抬头。 “或许,这是老天眷顾,让我们这两个孤单的人在一起?”张远伸手将玉娘的眼泪擦去,然后脸上露出笑容。 “说好,我要是死了,你就将这刀交给咱儿子,让他不准哭。” 张远的话让玉娘微微怔住。 好一会,她方才微微低头。 自己的小郎是皂衣卫。 说这样的话,与吉利不吉利无关。 父死子承。 “那,要是女儿怎么办呢?”话出口玉娘已经感觉不对,抬头时候,看张远一脸笑意的盯着自己。 顿时,她羞红了脸。 “那就再生个儿子。” “要是还是女儿,那接着生。” “还是女儿,再接着生。” “不生不生就不生。” …… 凝翠舫停靠在城外贵庐河上,早上和白天靠岸,晚上点红灯,荡到河中心去,需要小舢板摆渡上船。 与其他花船相比,凝翠舫这样的三层十丈大船显得无比高大。 其上雕琢精细,红漆鲜艳,完全让其他花船抬不起头。 一晚上三五十两都能花销掉,是名副其实的消金窟。 玉娘说,凝翠舫背后有江湖背景,势力不小,具体的她也不清楚,只是到一个地方驻留,本地也无人敢得罪。 这倒确实,一般这种生意若没有足够背景,当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的。 “玉姑娘!” “吆,玉姑娘回来了。” “小玉。” 两人下车到凝翠舫边上,就有人唤玉娘的名字。 玉娘抬头,面上闪过激动之色。 张远将她手牵着,握的很紧。 两人上船,老鸨已经迎过来。 “我的小玉啊,红姨想你呐。”不知真假,老鸨伸手去拉玉娘的手,眼眶透红。 此时其他人也都迎上来,玉娘看着众人,也是红了眼眶。 “听说玉姑娘被郎君赎走了,嫁了好人家呢。” “看啊看,这真般配。” “哎,姑娘家不就图个好归宿吗?” 众人说话,让张远握着玉娘的手更紧些。 玉娘转头看向张远,面上露出一丝笑。 自家小郎,紧张了。 “快散了快散了,张官人领小玉来定然是有事的。”老鸨也看出张远不自在,出声让众人先散去,然后领着张远和玉娘去船舱。 “小玉啊,我是真舍不得你的,毕竟是这么多年养大,当自己闺女。” “这一回呢,红姨下狠心放你走,乃是觉着张官人是你良配,你们能一起过好日子。” 红姨一边走一边絮叨,然后到一处舱房中,寻了一张纸页拿出来,还有半块玉佩。 “这是你的身契,还有当初你身上戴着的玉牌,玉娘,你出身云州,或许曾是大户人家,不过红姨看,那些都是过去事情,跟张官人安稳过日子才是长远。” 张远伸手接过身契,还有那玉牌。 身契上盖的是云州府的官印,玉牌上有雨凝两个字。 “雨凝。”他将玉牌放在玉娘的手上。 玉娘点点头,轻声道:“我该是叫薛雨凝的,小时候只知道家人喊雨凝,外人听着像玉娘,便一直唤玉娘。” 张远伸手拍拍玉娘的肩头,然后将那身契收起,将自己怀里的五十两银钱拿出来。 看到银钱,红姨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摆手。 “张官人,孙官爷和张官爷他们已经将玉娘的赎身银钱付过了。” “他们交待了,若是你来就将这身契给你,这五十两,算是凝翠舫给小玉的嫁妆。” 孙泽旗官和张全武他们凑出来一百两给玉娘赎身的。 本来玉娘这样的船娘,清倌人,又是擅长弹琴唱歌,赎身起码也得三五百两银钱。 只是孙泽他们是皂衣卫,凝翠舫不敢得罪,硬将价压到了一百两。 收回银钱的张远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本不想欠人情的,没想到这人情竟是欠的更多。 这份人情,怕不是用银钱就能还的。 玉娘回到之前自己住的船舱,将那些首饰衣衫都拿出来,除了几件贴己的,其他都送了那些船娘。 有船娘拉着玉娘去抚琴,唱了一曲云州小调。 玉娘说这是当初她被买上船时候唱的第一个曲子,如今离开了也唱这曲子。 悠悠的云州小调在船舱水岸飘荡。 “云州的曲子,这船上还有云州的船娘?”一个船舱中,一位中年锦袍男子好奇开口。 “玉娘是云州人,十年前被卖上船,才六岁,还记得云州的小曲呢。”倚在锦袍男子身侧的船娘面上露出感慨,“她也算是有个好归宿了。” “十年前,云州,六岁……”锦袍男子口中喃喃低语,忽然目中闪过一丝晶亮,“云州第一世家薛家这些年似乎都在寻……” …… 张远带着玉娘离开凝翠舫,没有回丁家巷,而是转道去了孙泽家。 今日他们这一队都是休息。 旗官孙泽不在家,接待张远和玉娘的是孙泽家夫人陈氏。 陈氏是见过张远的,当初还帮他大哥张振张罗过婚事。 “可惜你大哥,哎,”伸手拉着玉娘,陈氏目光落在张远身上,“回去多生几个娃,让你们张家香火旺盛,也算对得起你大哥。” 这话让玉娘面上羞红。 陈氏硬送了玉娘一个镯子,又让自家孩子领张远和玉娘去寻孙泽。 孙泽的儿子叫孙立,今年十五,个头不算高,看张远手中提着的雁翎刀一脸羡慕。 “远哥——” “叫叔,我跟你爹一辈。”张远一句话,让孙立顿时泄了气。 他们去的是张全武家。 孙泽去看受伤的张全武了。 第19章 有客上门 “孙立,张远?” 张全武家门前,看到张远到来的陈梁有些意外,然后目光扫过,便是咧嘴笑。 张全武家所在的徐家巷其实离着丁家巷不远,小院里散落着石锁铁锤这些打熬筋骨的器具。 院落中略显破败。 “让弟妹见笑了,我家老张平日就喜欢摆弄这些,院子里都没法下脚。”来陪着玉娘说话的是张全武家婆娘王氏。 张远走进厢房,看张全武侧躺在床榻上,一旁是孙泽和李长卫。 “你小子不在家陪你家小娘来我这干什么?”张全武见张远来看自己,虽然面上闪过一丝激动,但还是瞪着眼。 张远看向孙泽,目光落在张全武身上:“我去过凝翠舫了。” 去过凝翠舫? 张全武和孙泽他们相互看一眼。 “张远,老哥们跟你大哥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没有完成的责任,我们当然要帮他完成。” 张全武深吸一口气,看着张远,面色郑重:“你要是成不了皂衣卫,那就和小娘安稳过日子,以后有了香火,好好培养,再延续你们张家世代皂衣卫的传承。” 张远点点头。 好在他成了皂衣卫,还有了不敢想象的奇遇。 “如今你成了皂衣卫,你也该知道,咱们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 “今日逍遥,说不得明日就是身死他乡。” 孙泽看一眼厢房之外,门口处,自家小子孙立伸头看,见自己看过去,又缩头退开。 孙泽的话让房间之中微微有些沉闷。 张全武受伤不算重,可这也是他们皂衣卫的常态。 今日小队中五人还聚在一起,说不定明日就有人出任务折损。 镇抚司,皂衣卫,拥有着难以想象的权势,可也有着别人看不到的艰辛与付出。 “我明白。”张远点头,将衣兜中的五十两纹银拿出,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玉娘赎身的银钱我自己出,孙头你那份我赚了就还你。” 银钱归银钱,人情归人情,银钱要还,人情记着。 张全武看张远放下的银钱,一瞪眼,挣扎着要起身,被孙泽伸手压住。 “张远既然将这银钱拿出来,全武你就收着。” “张远,我那份银钱我不需要你还。” 孙泽看着张远,压低声音:“我求你件事。” 求? 张远抬头看向孙泽。 其他几人也是看着孙泽。 “镇抚司什么地方?皂衣卫干什么的?” “那些儒生骂我们是狗,江湖人说我们是鹰犬,百官畏我,仙妖厌我,便是那些百姓也从来只惧我们身上的皂衣,手中雁翎。” “我家那小子,我不准备让他顶我的职,我想他走儒道,不管是将来供职文抚司还是去官府当差,都能有个安稳差事。” “这小子没什么本事,但实在,以后张远你帮我多照拂一下。” “咱屋里都是兄弟,我们几个老哥会全力帮你成为玄甲卫,你前途无量,我们老兄弟往后能帮你的不多,孙立他们或许还能给你搭把手。” 孙泽看出了张远的潜力,现在全力帮助,甚至将自己旗官的位置都准备让出来。 但这帮助是人情,以后张远要还。 孙泽家的儿子孙立,还有其他几家的后辈,到时候都要张远照拂。 老哥们可以为你出生入死,帮你赚取功勋,你以后飞黄腾达不指望你提携大家伙,但要出一把力,帮那些小子。 孙泽的话很直接,没有绕任何的弯子,这反而让张远没有了心理负担。 陈梁和李长卫他们相互看一眼,没有说话。 有些事挑明了更好。 大家都不傻,要帮助张远两年之内至少立三功,提升修为到隐元大成,这可是要拼上性命的。 皂衣卫的军功,是拿血与命换来。 “孙头,三位老哥,张远他日定有厚报。”张远拱手,郑重开口。 众人面上露出笑意。 一旁的李长卫伸手拍拍张远的肩膀:“老哥们定全力助你,不过你这喜酒我们什么时候喝?难不成要和满月酒一起办?” 厢房中众人都是大笑,引得院子里王氏和玉娘转头。 哄笑过后,孙泽说起昨日案子事情。 “我们昨日截杀的是贵庐河下游青竹帮的帮众,其中有几位修为不差的,是点司和营首拿下。” “白马山被剿灭了,参与的匪寇与青竹帮勾连,还准备做无本生意,要劫孟家在码头的商船,刚好被孟家发现,报了官。” 孟家,就是庐阳府大商孟家,家主孟成海,是白马山斩马将孟涛的大哥。 对于孟家,张远不陌生。 大概因为孟涛之事,孟家对白马山的匪寇极为痛恨,才出首报官吧? 若不然以孟家和气生财的性子,不至于与横行贵庐河的青竹帮翻脸。 倒是那些白马山的匪寇,就算孟家曾是孟涛出身家族,也没有丝毫人情讲。 匪寇,哪有什么真正的义气? “白马山还有散落的匪徒,青竹帮这一次事情出了,镇抚司往后估计要深挖,要想功勋,咱们可以悄悄盯着。”孙泽看几人一眼,低声说道。 要是以往,大家对于功勋没有什么大渴望,有任务就参与,那没必要在意这些事情。 如今要助张远成为玄甲卫,就要寻更多功劳,这些事情都要上心。 众人点点头,然后低声将各自能有的路子都讲述出来,各自分工。 张远在张全武家没有留多久,跟玉娘一起离开时候,王氏硬是送了一副首饰。 回到丁家巷,小院门口站着两道身影。 明泉楼的厨子老陶,还有一位不到五旬的妇人,穿着灰布袍,拘谨的立在那。 “张爷,夫人,这是小人的婆娘吴氏,她手脚麻利,云州的吃食都会做。”看张远和玉娘归来,老陶迎上躬身。 吴氏也忙躬身施礼。 皂衣卫,雁翎刀,寻常百姓眼里就是可止小儿哭的杀神。 老陶在明泉楼中做事,人不傻,能攀上张远,这是他们的运气。 只要自家婆娘能在张远家做婆子,他在明泉楼就没人敢欺侮。 “小郎,还是——” 玉娘还没说完,张远已经走到门前去开了门,一边回过头:“吃住皆在我家,平日就做些云州吃食,还有浣洗打扫事情,一个月一两银钱,可行?” 一个月一两银钱。 庐阳城中身强力壮的汉子能拿三两银钱一个月,皂衣卫这等至少隐元境的武者一个月也就五两俸禄。 一个婆子,做些浣洗打扫的事情就能有一两银钱,实在是高价了。 老陶和吴氏都是连连点头。 “这里可是丁家巷张远家?”巷口处,有声音响起。 张远抬头,面上神色瞬间急变! 第20章 囚军金城陆 两道身影缓步而来。 身形高大。 穿着粗布衣衫。 “金,金将军。” 镇抚司司狱第一层,甲一牢房,金城陆! 张远目光落在当先身影上,深吸一口气,看向另外一位。 赵平川。 金城陆,赵平川,这两位司狱重犯,怎么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的来到丁家巷! 张远浑身气血凝聚,经脉中的真元悄然涌动,拳头握紧。 身旁的玉娘一直关注张远,此时看张远神色变化,忙轻轻往前靠些。 两人身影走近,张远目光微微愣住。 “囚……” 金城陆和赵平川的额头之上,都有一个“囚”字刺青。 囚军。 仙秦正军之外,还有戴罪立功的囚军。 囚军都是本该被明正典刑之人,拿自己性命去战场上放手一搏。 逢生死之战,以死囚冲阵。 仙秦之军,囚军少有能活过三年的。 金城陆和赵平川做了囚军? 这才是他们能从司狱之中走出的原因? “怎么,不欢迎我们来?”背着手的金城陆打量一下周围,面上带着一丝笑意。 不管是曾经执掌一军的金城陆,还是武道洞明后期境界的赵平川,都不是张远小小的皂衣卫能结交。 张远没想到这两位会到来。 “小郎,既是贵客当然要请到家中坐坐。”玉娘伸手将张远衣袖牵住,低声开口。 张远点头,抬手请金城陆和赵平川走进小院。 玉娘推张远跟着走进院子,自己回头看向老陶和吴姨,低语几句。 小院中,张远陪着金城陆和赵平川坐到石桌前。 “你看到了,我和金兄做了囚军。”赵平川将自家散落头发微微遮盖的额头露出。 “金兄说是你点醒了他,他离开庐阳城之前,要见你一面。” 轻笑看向张远,赵平川带着一丝感慨:“我赵平川也无什么牵挂,顺便也跟着来看看。” 是张远点醒了金城陆,让他明白与其在监牢之中苦等陛下赦令,不如自己去为死难兄弟报仇。 昨日金城陆求镇抚司司首出面,让其成为囚军,不日便去边关。 张远看向金城陆。 这位庐阳府中天骄人物蹉跎十年,此时气势沉稳,没有桀骜,多出几分坦然。 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囚军也好,正军也罢,只要做的事情是对的,心灵就能安稳。 “其实昨日也是金将军让我醒悟。”张远摇摇头,轻声开口。 他也不隐瞒,将自家大哥殉职事情,还有自己在牢房中感悟简单说一遍。 不是金城陆大仇不能报的困苦事情给张远感触,张远不会想要查探清楚大哥殉职任务,不会有成为玄甲卫之心。 “你想成为玄甲卫?”金城陆目光落在张远身上。 张远感觉有一丝奇异力量在自己身上一闪而过,好似自己身上隐秘都被查探出去。 好在先天真元并未有丝毫异动,应该是没有被牵引探查。 “十八岁的隐元后期,天赋是不错。” “府城中能出玄甲卫的可不多。” 金城陆收回目光,淡淡开口。 郡城,乃至于皇城,才是玄甲卫所出之地。 府城没有底蕴,家族也好,镇抚司也罢,都很难培养出有资格成为玄甲卫的天才。 “本来还准备带你去边关,送你一场造化,既然你想做玄甲卫,那便算了。” 金城陆摇摇头,轻声说道。 一旁的赵平川也是微微一笑。 金城陆虽然是做囚军,但他在军中不少人脉。 带张远去边关,安排些机会,赚取军功不难。 这算是偿还了张远昨日的点醒恩德。 不过张远要查自家大哥殉职事情,要做玄甲卫,这就不好强求了。 “二位贵客请用茶。”玉娘端来茶盏,给金城陆和赵平川他们都送上,张远面前也摆上一杯。 张远揭开茶盏的盖子,看里面真的是茶叶。 自己家好像没有茶叶? 转头看,玉娘已经回身去厨房那边了。 赵平川将茶盏端起,喝一口,看向张远,目光之中透出一丝羡慕。 “这般看,你小子不去边关过那戎马日子也好。” 年纪轻轻,天赋不错,做个皂衣卫,还有个端庄的小娘,这般生活虽然平凡,却有烟火气。 “玄甲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其中凶险不少。”金城陆将茶盏放下,沉声开口。 赵平川点点头:“确实。” “江湖武者,儒道高手,还有那些妖邪,没有一样是好对付的。” “大约二十年前吧,我武道刚入洞明境时候,曾遇到过一只鱼妖,苦战一场,在河里泡了三天才将其斩杀。” 赵平川的话,让张远眼睛一亮。 见张远感兴趣,赵平川笑着将当年事情讲述出来。 仙秦武道镇压天下,妖也好,魔也罢,那些修仙者,基本上都很少敢侵扰寻常百姓。 但其中也有些走了邪路,伤害百姓生灵。 妖魔之中低阶的,也不过隐元境洞明境修为战力,武者有武道气血之力,同阶也能相抗。 但那些修为更高,渡过天地劫难,能化为人形,拥有神通手段的妖魔,就不是寻常武者能应对。 赵平川当初遇到的鱼妖还未化形,不过战力不低,还有些御水手段,在大河之上搏杀,很是耗费了些工夫。 “总的来说,仙秦天下以武为尊,只要武道修行精深,不管是邪魔还是仙神,都不敢直面。”金城陆的话语之中,透出一丝武道强者才有的傲然。 他的修为,够资格说这样的话。 按照他所说,他也曾与修仙者交手,与儒道与邪魔交手。 在他面前,什么神通什么术法,都不足为奇。 说起几场交战,那些妖邪在他的气血力量之前,被煞气压住,连神通都施展不出来,任他宰杀。 这些经历张远从不曾有过,之前也不敢想。 寻常皂衣卫哪里会接触到这等事情? 金城陆要不是感念张远昨日点醒,也不可能跟他这小小隐元境说这些。 “小郎,我和陶叔吴姨他们整治了些云州的小菜,请两位贵客吃饭吧。”玉娘走过来,轻声开口。 张远转头看向金城陆和赵平川,见两人并未拒绝,方才点头。 那边老陶和婆娘端着几份云州风味的菜肴,还有两个酒壶送过来。 张远看向玉娘,感激的咧嘴笑。 不管是沏茶倒水,还是悄悄留下明泉楼的厨子老陶帮着整治菜肴,玉娘展现的待人接物手段都不是他能比。 说实话,这些事情,他根本想不到。 “小子,你这贤内助难得啊……” 赵平川笑着摇头,看着面前的菜肴,面上露出感慨:“从离开云州,我已经有近二十年未曾吃过正宗的云州菜。” “就冲这顿饭,我也该送点什么。” 看向一旁的玉娘,赵平川笑着道:“丫头,说,想要什么?” 第21章 司首召见 想要什么? 玉娘微微愣一下,看向张远,然后向着赵平川轻轻躬身:“贵客原来也是云州人,那算是玉娘的娘家人了,娘家人来,我们尽力款待是应该的。” 不开口说要什么,倒是点出赵平川娘家人身份,一下子拉近距离,这让赵平川哈哈大笑。 “这丫头不得了,成,我赵平川要是三年不死,便认你这妹妹。” 说着,他伸手从衣兜中掏出一块玉牌,递向玉娘。 “我出身云州东源剑派,他日你若是去云州,代我回去看看。” 玉娘接过玉牌,轻轻点头,低声道:“玉娘见过大哥。” 人家说三年后认妹妹,玉娘先将大哥唤了。 这一声“大哥”,让赵平川面上笑意更浓。 玉娘从小离开云州,不知东源剑派之名。 张远生活在庐阳府,更是不知东源剑派。 “东源剑派乃是云州江湖之中三大顶尖势力之一。”一旁的金城陆轻声开口。 云州江湖之中的顶尖势力! 这可不是青竹帮白马山那样的匪徒帮派能比。 此等大派之中,武道强者怕是连金城陆这样的开阳境都有。 玉娘要是去云州寻亲,能得到这样的大派帮助,必然事半功倍。 张远欣喜的起身给金城陆和赵平川斟酒,玉娘也在一旁张罗,还陪着敬了一杯酒。 这宴席算不得丰盛,围坐之人身份也悬殊,可此时倒是其乐融融。 玉娘极为聪慧,张远开口问什么,她便帮衬着多问几声。 武道功法,修行感悟,军伍战阵,还有些江湖轶事,都是张远如今的修为和阅历所不可能知晓的。 哪怕金城陆和赵平川在司狱之中关押这么多年,很多见闻已经过时,可对于张远来说依然是珍贵讯息。 金城陆和赵平川在张远家吃过饭就离开。 他们是囚军,需要赶去边关,不能在庐阳城久留。 “陶叔,这是一两纹银,今日劳你整治这一桌酒席了。”等金城陆和赵平川离开,张远拿出一锭纹银。 一桌云州菜肴,让赵平川这等洞明境强者愿意认玉娘做妹妹,还送了一块代表东源剑派身份的玉牌。 这是十两纹银都换不来的。 老陶虽然推辞,但最终还是收下。 今日被留在张远家做一顿饭,耽误了明泉楼的差事,定然是要被罚的,这锭纹银算是张远给他的补偿。 吴姨则是留下来,给张远家做婆子,以后烧饭洗衣这些事情都是她做。 老陶乐颠颠的离开,吴姨在前院收拾,张远与玉娘回到厢房。 “今日真是多亏了玉娘,金将军和赵大哥都是武道强者,前辈高人。” “他们的几句指点,对我来说都是有无穷好处的。” 张远轻轻握住玉娘的手,感慨的开口。 玉娘面上也露出笑意,然后将手抽出来,看向厢房之外:“小郎,今日问徐大嫂家借的酒和茶叶,可是都要还的。” “还,一定还。”张远点头。 还了张全武五十两纹银,张远手上已经没有多少余钱,家中无酒无茶,还要靠玉娘去借来款待客人。 但此时生活虽然有些清贫,张远心中倒是安稳。 给他时间,荣华富贵,皆可得。 —————————— 傍晚。 张远带着纸笔来到镇抚司。 此时已经是下值时候,也是镇抚司武学晚课时候。 还未到武学学堂,便有一位身穿黑袍的皂衣卫快步上前。 黑袍皂衣,除了司狱之中人,就是镇抚司中各队旗官和归属上官直属的甲卫营上三队。 “你就是张远吧,”目光扫过张远,黑袍皂衣卫沉声道:“司首大人要见你。” 司首! 张远面上闪过惊异之色,跟着这位皂衣卫快步前行。 下午时候,在厢房中玉娘帮着张远分析了这次金城陆和赵平川给张远带来的好处。 按照玉娘说的,是张远出言点醒金城陆,又带着赵平川成这等高手加入囚军,这是一份功劳。 只是这功劳,张远不一定能拿到。 因为金城陆身份特殊。 玉娘说,要不出意外,张远晚课时候便有人来寻他。 可能是营首,也可能是点司,甚至武镇司主司或者文抚司主司都有可能。 只是张远没想到,玉娘也没想到,会是司首召见。 庐阳府镇抚司,一位总镇司首,两位文武副司首,是哪位召见自己? 穿过几道回廊,张远被带到一座庭院之前。 一位身穿灰黑长袍,衣衫上绣着麒麟纹饰的中年背着手,立在庭院之中。 “这位是我庐阳府镇抚司文抚司司首徐珂大人。”领张远到来的皂衣卫压低声音开口,然后站在小院之外。 镇抚司总镇司首韩长载,武镇司司首董振江,文抚司司首徐珂。 这三位是整个庐阳府权势最巅峰,连庐阳府府衙、镇守卫军都要低头的存在。 “卑职张远见过司首大人。” 哪怕今日才与金城陆这样曾经的五品将军对饮,现在见到徐珂依然有些紧张。 躬身抱拳,张远没有抬头。 文抚司司首自然是儒道强者,这抬头对视,自己怕是又要神魂迷失。 张远低着头,好一会,才听到声音响起。 “金城陆能悔悟,有你的功劳。” 声音清淡,带着几分悠远。 大约儒道修行者都是这般,平时听着有气无力,关键时候却声如黄钟大吕,动摇心神。 “卑职不敢居功,都是肺腑之言,金将军,是我庐阳子弟心中丰碑。”张远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 他缓缓抬头,看向面前的文抚司司首徐珂。 徐珂双目之中透出深邃,似乎要将张远的心神看穿。 这一刻,张远只觉浑身被一层层的海水浸透,不能呼吸。 这感觉来的快也去的快。 金城陆说与儒道强者交手时候,一定要感知细微变化,特别是对方神魂力量入侵,好似水浪,能悄然让人沉溺不知。 张远没有动,他也动不了。 司首这等强者,恐怕金城陆那等开阳境都要全力应对。 “肺腑之言,赤子之心,我庐阳府镇抚司十年未能成之事,你三言两语就能做到。”徐珂的声音依然平静,不带丝毫情绪。 镇抚司十年未成之事,却被自己做成。 张远不知道徐珂司首是夸赞自己,还是别的意思。 玉娘说过,与大人物说话,听不懂时候就不答话。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说吧,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徐珂司首看着张远。 什么奖励? 能不能让自己成为玄甲卫?能不能让自己查探大哥殉职的原因? 张远只觉得心中一紧,气血不受控制的激荡起来。 第22章 重礼 看张远身上气血激荡,徐珂摇摇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这件事不能计功勋,奖励不能以军功论。” “不能违背镇抚司规矩,只能算是韩司首和我们对你的特殊奖励。” 特殊奖励,不算军功,不能违背镇抚司规矩。 甚至这件事往后都不能外传。 自然,以此奖励入玄甲卫和查探大哥殉职消息也都不成了。 张远心中有些失落。 好在玉娘下午帮他分析时候,就说过这样的功劳恐怕不能公开,能换的好处不会太多。 囚军之事,金城陆囚禁庐阳府镇抚司十年事情,都不能公开。 “司首大人,卑职只是寻常皂衣卫,才顶职入镇抚司,对于奖励之事并不清楚,还望大人做主。”张远向着徐珂抱拳,朗声开口。 玉娘说这叫以退为进。 张远的话让墟徐珂双目之中透出一丝精光。 “有点意思。”看着张远,徐珂点点头,拿出一块青色的玉牌。 “凭此令牌,可以去典籍司选一份功法。” …… 张远走出小院,握紧手中玉牌。 镇抚司典籍司中可以选功法,这是之前不敢想之事。 这样的奖励,不是金银财货能比。 这才是最合适的。 压住心中的急迫,张远舒一口气,收起玉牌。 要选什么功法,需要好好想清楚。 这样的机会,不能贸然浪费。 “张远,有没有兴趣入甲三队?”小院门口,穿着黑色皂衣的青年忽然开口。 张远微微一愣。 “我是甲三队旗官卢阳朝,你若是想来甲三队,我可以寻孙泽要人。”看着张远,皂衣青年再次出声。 加入甲三队就有争夺玄甲卫身份的资格! 张远面上露出一丝激动,低声道:“卢旗官,若是我入甲三队,你能不能助我成为玄甲卫。” “玄甲卫?”卢阳朝看着张远,仔细打量一番,摇摇头。 “别说我无信心帮你争夺玄甲卫,便是有那个能力,我也不能以我甲三队兄弟性命来帮你搏军功。” “一府镇抚司想出一位玄甲卫,太难。” 卢阳朝遗憾的摇头,转身就走。 张远的条件他无法满足,再说其他也没有意思。 看着卢阳朝身影,张远双目之中透出一丝晶亮。 连甲三队的旗官都不敢帮自己,孙泽他们却愿全力助自己成为玄甲卫。 孙泽他们明知道这件事艰难,凶险,却没有丝毫推诿退缩! 这才是真正的情义!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大哥张振。 张远压住心中激荡,转身往武学学堂方向走去。 有些事,多想不如多做。 到武学学堂,上午来的那些皂衣卫差不多都到了,还有不少穿着青袍的文抚司之人,也在一旁听课。 早课是武道修行,文抚司的人不感兴趣,晚课有时候讲的则是各种见闻律令,还有许多案件的侦破,这些是属于文抚司职责范畴。 蒋青向着张远招手,张远将自己的纸笔带着走过去。 其他人看到张远到来,也是面上露出笑意,轻轻点头。 张远早间时候与教习丙卫营营首曹正堂交手,展现出远超同层次的战力。 这已经得到那些参加武学课程皂衣卫的认可和敬重。 世间修行强者为尊,不管在什么地方,有实力的人总能得到尊重。 晚课主讲教习乃是宣威司点司沈魏。 沈魏五旬左右,身形干瘦,山羊胡,双目透亮,一身青袍,带着玉色发冠。 依然是点名,然后开始讲课。 今日讲的是仙秦十二律中的民法。 “法自君出,君主独断。” “仙秦是陛下的仙秦,我们镇抚司就是陛下手中刀笔。” “法令由一统,民以吏为师,镇抚司的职责就是约束。” “刀与笔,皆为管束天下之法,善用则正。” 张远握着墨笔,与其他人一样疾书。 只是他虽然上过官学,也就是稍微识字程度,此时让他做笔记,真是要命了。 一堂课下来,他面前纸页上圈圈画画,全是不会写的字。 就这,还是有了些孟涛和胡金仁记忆才有,要是他自己水平,此时怕是写不出几个大字。 等沈魏检查笔录时候,翻开张远的纸卷,面色顿时暗下来。 好在这位宣威司点司也没说什么,直接将书卷放下,便不再管张远。 一旁的蒋青伸头看张远做的笔记,不由咧嘴一笑。 “张远,还以为你连这文道也跟武道一般天才呢。” 张远面上露出一丝赫然。 这真不是他强项。 检查过笔记,沈魏开始讲解法典律令。 张远照着自己记录,听到一半时候已经有些晕乎。 他感觉这些律令比练拳修刀法还难。 沈魏考校众人时候,他不觉将头往后缩。 半个时辰的武学课结束,教习沈魏离去,张远感觉后背冒汗。 蒋青将自己抄录的书卷递给张远,低声道:“我等皂衣卫虽说对文道没有什么修行要求,但多学点东西总归没错。” “镇抚司说是杀人无罪,其实也要看什么时候,若是不懂律令胡乱出手,也麻烦。” 张远感激的看他一眼,点头将书卷接过。 他知道蒋青说的是对的。 众人三三两两离开武学学堂,走出镇抚司时候已经天昏星现,满街灯火。 张远腋下夹着书册快步前行,到丁家巷口时候,脚步忽然顿住。 “张爷,小人金九。”一位三旬左右的青年立在那,向着张远一躬身。 他身后站着的仆役上前,将一个小匣子捧着递上。 张远不接,只是看向那金九。 “张爷,族叔能离开司狱,是张爷出力,我金家不能忘记张爷大恩。” “有些事不能明说,这些薄礼,是我金家一点心意。” 金九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小匣子推到张远面前。 金家。 族叔。 庐阳城金家,金城陆。 张远沉吟一下,将那不轻的匣子提了,径直往回走去。 “小人恭送张爷。”金九在背后低语躬身,然后领着仆役离去。 金家与张远的交集,如果没有其他的机缘,应该就止于此了。 张远回到自家院子,玉娘已经迎出来。 “小郎晚课如何?”接过张远的纸笔,玉娘好奇问道。 下午玉娘在家已经知道张远的文道水平。 “我感觉若是教习能赶人的话,第一个就会将我赶出学堂。”张远摇摇头,苦笑开口。 这话让玉娘笑出声。 到厢房,张远将匣子放在桌案上,然后伸手压在盖子上。 金家的礼物,会是什么? 轻轻揭开盖子,一旁的玉娘低呼出声。 “真是实在的礼物啊……”张远低语。 第23章 儒道春秋 很实在。 真金白银。 小匣子里整齐的放着两层金灿灿的金锭。 “十两一锭,一共十锭,就是黄金百两,折合——”张远低语。 “千两纹银。”玉娘轻声开口。 仙秦黄金之价乃是纹银十倍。 按照张远俸禄,一月五两,千两纹银需要他近二十年方才能赚取。 这对于他来说,当真是一笔横财。 寻常百姓家,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这等财富。 “小郎,这黄金何处来的,如此重礼,可能收?”看向张远,玉娘面上露出一丝紧张忐忑。 银钱是好,可也要有福分消受。 张远只是个寻常的皂衣卫,凭什么让人家送此等重礼? “是金将军出身的金家送来。”张远手按在木匣上,轻声开口。 听到是金家,玉娘微微点头,轻轻舒一口气。 一位五品将军,一位开阳境高手,确实值得出百两黄金。 金家虽然是将金城陆从族谱之中除名,但那是做给外人看的。 金城陆是金家骄傲,怎么可能真的与其断绝关系。 这一次金城陆踏出司狱,就算是以囚军身份出来,那也是一方强者。 从司狱出来,才有希望。 张远在金城陆出司狱这件事上出力,但没有办法得到明面上的功劳,甚至金城陆来张远家,也没有留下什么实质的谢礼。 这才有金九来送礼。 这是送礼,也是封口费。 金城陆出司狱这件事,往后张远不能提。 “小郎有了这银钱,是不是就可以购置大药熬炼武道了?”玉娘看向张远,轻声问道。 对于张远这样修行武道之人来说,熬炼身躯的大药是一笔极大开销。 张远点头道:“等有机会寻到大药再说。” 他有血珠,对于打熬身躯气血的大药需求不大,但血珠之事便是玉娘也不能说的。 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将木匣子收起,然后摊开今日晚课的书册,张远面上露出愁容。 玉娘伸头看他字迹,也是掩面笑出声来。 “玉娘敢笑为夫,看来是要我重振夫纲。”张远伸手便将玉娘拉到身前,不客气的上下其手。 玉娘立时身子发软,因如今院子里多了浣洗做饭的吴姨,不敢高声呼,只伏在张远怀里娇喘。 待张远肆虐够,玉娘方才红着脸,咬着唇,帮他将书册摊开,然后提笔去抄录今日的笔记。 玉娘的字迹清秀,与张远粗狂的笔迹形成强烈对比。 一边抄录,玉娘还低声帮着解释律令。 只是坐在张远怀里,被他大手搂住腰身,这说话时候总有些不得劲。 “以法为本,小郎记住了,我仙秦律法行事皆有法,若是,啊……等一下……” “民法十二律,为吏当守……呜呜,那里不行……” …… 最终,灯烛熄灭,这一份笔录也没有抄完。 厢房之中,如泣如诉的歌吟声响起,久久不息。 —————————— 朝阳初升。 张远立在小院之中,身上气息不断震荡。 有曹正堂在武学教授讲解的铁甲拳修行之法,再加上自己的感悟,现在每一招一式,都感觉不同。 力将出未出,劲将吐未吐。 拳势看上去平淡舒缓,可其中却蕴藏巨力。 昨日与赵平川和金城陆请教时候,两人也讲解了不少先天真元的运转之法。 现在再练拳,已经悄然间引动真元在筋脉之间流转。 一趟下来,气血鼓荡不说,连先天真元都压缩锤炼许多。 这就是以武道气血熬炼自身之法,是最正宗的武道修行法。 以武炼身,以武炼气。 指掌之间,拳脚灵动,张远感觉今日要是再与曹正堂切磋,定不会被那般轻易压制。 拳法修过,张远又提刀而行。 皂衣卫中传承的刀招脱胎于战场,迅猛刚劲,劈砍之间刀光如匹练。 从开式提刀到上步劈刀,招式连贯,好似夹带风雷。 转身横斩,犹如青龙探爪,刀光引一道幽暗光晕,闪逝之间便是丈许的寒芒炸裂。 小院之中,刀光或璀璨或灵动,一步一顿,刀刀连转。 张远体内的先天真元与气血之力不觉一起催动,刀身之上犹如抹上一层银霜。 赵平川曾说,洞明境之下,之所以难以与妖邪一战,就是因为那些妖邪身躯刀剑难伤。 要想伤妖邪身躯,破仙道术法神通,必须以真元灌注刀剑,先天破先天。 此时张远感觉刀身之中仿佛就有层层冰寒之气,这寒气在自己的真元和气血引导下,要将身前一切斩碎。 一趟刀招走完,张远气血鼓荡,先天真元竟是耗损不少。 这种耗损也是锤炼自身真元的一种方式,只要不是损耗过剧就行。 收刀站立,张远脑海之中三颗血珠有一颗直接炸开,然后涌动灌注全身。 原本隐元后期的气血修为缓缓提聚。 一颗血珠之力在身躯之中悄然流转,犹如大药之力在身躯内熬炼。 “看来是要去寻一门好功法。”感受气血运转的速度,张远嘀咕一声。 他所修的铁甲拳,其中所带的气血熬炼之法,打熬身躯太慢。 等他晨练结束,玉娘已经与吴姨一起做好了早饭。 今日的早饭,比前两日玉娘一个人做的味道好了不少。 当然张远肯定不会这样说。 吃好早饭,换上皂衣,张远往镇抚司当值。 今日当值轻松,点卯之后,没有刑使任务,也不需要往牢房放饭。 在司狱中换过火把,洒扫过甬道,张远就寻了僻静地方将玉娘帮他抄录的律法笔记拿出来,低声诵念。 这般幽静之地读书,还真能很快记住。 张远虽然对读书没有什么兴趣,可也知道不能光做只会武道修行的莽夫。 “民法十二律,你可知何为民?” 本来在低低诵读的张远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让他浑身一震。 他抬头看向四周,空荡荡无一人。 他的目光投向前方。 那边是通往司狱第二层方向的甬道。 司狱第二层,其中关押的,乃是儒道修行者。 这声音,是从那边传来? 张远犹豫一下,低声轻语:“民如草芥,聚为磐石,散为砂砾,驱之如牛马,顺则大同,逆则……” 逆则天地倾覆。 这些是张远记忆之中孟涛的发小常说的话。 那位白马山大当家,就是一位儒道修行者。 “咦,我春秋一脉竟然已经渗透入镇抚司了?”张远耳畔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然后隐去。 张远再诵读时候,便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午间在镇抚司饭堂吃饭,饭菜荤素皆有,只需两个铜钱。 张远寻到蒋青,将借的笔记还他。 “我们小队接了任务,最近几日要出庐阳府,后面你抄录了笔记,等我回来时候借我看。”蒋青收起笔记,笑着开口。 “成,只要你别嫌我的字认不得。”张远点点头。 出任务,去何处,这些都是不能问的。 人家要说自然会说。 吃完饭,张远跟罗尚虎报备一下,便往典籍司去。 铁甲拳熬炼身躯炼化血珠速度太慢,他有可以兑换功法的玉牌,看看能不能换取一份熬炼气血更快的功法。 第24章 镇岳功 典籍司,存放镇抚司中各种典籍之地。 其中既有各种镇抚司处理案件的绝密卷宗,也有许多武道修行之法的典籍密录。 甚至据说还收录了许多江湖门派,乃至于仙道和儒道的典籍。 典籍司中所存的书册密录要想翻阅,要么是持镇抚司中司首手令,要么是有足够的官职和军功。 仙秦重军功,对于功勋的奖励和厚待无以复加。 张远来到典籍司,将玉牌拿出。 “司首玉令,可翻阅庐阳府镇抚司的所有修行典籍,任选其中一门修行。” 接过玉牌的中年文士目光扫过,面上闪过一丝惊异。 这玉牌他在庐阳府镇抚司只见过两次。 悄然打量一下张远,文士抬手示意张远与他一起往典籍司中那一排排库房走去。 “仙秦武道功法以天地人三阶划分,每一阶又分为九品,天阶功法只藏于皇城,极少外传。” “江湖和军伍,以及镇抚司中的武道功法,最上乘就是地阶九品。” “其实我仙秦陛下并不禁绝武道修行,皇城大殿之外的广场上九鼎便篆刻天品功法,谁都可以观阅。” 文士一边走,一边为张远介绍武道修行和镇抚司中所藏典籍。 武道修行重熬炼,重天赋。 熬炼可以是苦修与资源堆积,天赋则是对修行之道的领悟。 天赋不够,资源底蕴不够,天品武道就算放在面前也无法修行。 皇城九鼎上的修行法,没有开阳之上的境界,别说看不懂,就算是看得懂也修不成。 至于担心那等功法外传,那更是没必要。 世间武道最强传承在仙秦,世间资源最丰厚在仙秦,世间武道最强者也在仙秦。 只要你足够强,只要你还想更强,最终还是会为仙秦所用。 若不然,等待的就是毁灭。 张远也曾憧憬过九鼎上的天品功法。 可皇城在哪? 仙秦九洲,庐阳府只是九洲之一腾洲的一方府城之地。 庐阳府归属于郑阳郡。 从庐阳府往皇城,便是手上有通关文牒,一路畅通,也需要一年半载。 何况江湖路远,寻常人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到皇城。 “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选功法要契合自身修行。” “当然,这司首玉令珍贵,也不能浪费大好机会,其中平衡你自己酌量。” “选好功法就直接去二楼寻供奉讲解。” 中年文士站在一道青铜门庭之前,伸手推开门,然后看向张远开口。 扑面的书卷气息夹杂着一丝燥热透出。 张远拱手,走进门庭。 入眼的是一排排书架,其上的书册或是摊开,或是卷轴。 书架上也有木牌,标明了拳法或者刀剑武技,不但如此,还有功法等级标注。 比如张远就在人阶三品的拳法位置发现了铁甲拳拳谱。 铁甲拳的拳谱就薄薄几页,其上除了图谱还有一些文字注释,翻阅一下,感觉跟自己所修没有区别,其中文字注释还没有曹正堂讲解精细。 铁甲拳拳谱旁边放着一些同层次的拳法,其中既有仙秦军伍和镇抚司流传的拳法,也有江湖拳法。 翻阅看看,江湖拳法开篇大多说的高深莫测,什么“此拳修成可镇山河”,什么“凭此功法能横行万里”,什么“吾修行一甲子方悟此法,传于后人”…… 军伍和镇抚司的功法就没有那些花哨,只记录“此法乃镇抚司十二武道基础正法之一”,“仙秦三万一千五百三十年,云貘将军韩兆创此拳”等等讯息。 好不容易得到的选取功法机会,张远不可能浪费在人阶功法上。 他径直去循着木牌,看到地阶功法的位置。 本准备直接去看地阶九品的功法,却发现不只是九品,就是八品的书架上都是空空如也。 低阶七品功法有一本,张远翻看一下,乃是一本带着些邪异修行手段的《三灵诀》。 修成之后,身躯灵动,外人不辨男女。 这等功法哪怕品级高,张远也不感兴趣。 地阶六品的书架上,也只有寥寥三本书册。 《云虚劲》 《风灵身法》 《镇岳功》 云虚劲是一家名叫云虚观的江湖门派镇宗功法。 按照这本典籍所说,功法乃是有仙道印记,修到最高深时候,能自生仙灵之气,飘游可成仙。 张远觉得云虚劲要是真的强,就不会被摆在镇抚司的书架上。 另外一本风灵身法同样说是修到高深处如云似雾,身躯幻化无形。 倒是镇岳功说的干脆,此法传承自镇抚司,是镇抚司中修气血一道的上乘功法。 对比一下其他功法,再看看地阶四品和五品的功法,张远最终选择镇岳功。 走出典籍库房,门口等待的文士并不去看张远选了什么功法,只带他上二楼,到一位穿着青袍的白须老者身前,然后便退开。 张远将镇岳功交到老者手上。 “镇岳功,此功法在洲郡镇抚司中传承较多,府城很少有人修行。”老者看向张远,低声开口。 “此功法初修时候对对于天赋要求不高,但要极大的资源积累,身家不丰者难以修成。” “等镇岳功修成后,则是要看天赋领悟,若不然这功法也就寻常武道。” 抬头看向张远,老者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这般说,你还选这镇岳功吗?” 要资源,要天赋。 张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资源,大不了就多去做刑使。 反正这功法是庐阳府镇抚司中最顶尖的功法之一,只要修成绝对比自己的铁甲拳强。 “还请前辈讲解。”张远向着老者抱拳。 镇抚司中除了有品级官职之人,还有不少挂名供奉。 这些人论战力修为丝毫不比武镇司的高手弱,只是他们不愿被军职束缚,只在镇抚司中完成任务,换取资源。 不少江湖出身的武者,被招募入镇抚司后,就是挂着供奉之名。 老者点点头,将张远交到手上的典籍摊开。 “镇岳二字,在镇,也在岳,此功法重积累,需要堆积如山的气血与真元,等搬山拿岳之力成就,再负山而行,无人能挡。” “镇岳功有两套武技相配,镇岳拳和镇岳剑,不过镇岳剑也可化为刀法,以雁翎刀施展。” …… 一套功法不可能那么轻易便修成,张远往后可以在闲暇或者下值时候来寻这位名叫陶青的供奉请教,直到他修成镇岳功为止。 走出典籍司时候,张远感觉脑袋有些晕乎。 到底是地阶六品功法,光是听着讲解都吃力。 一下午,才不过只修习半成不到。 他自认为修行天赋差,还有一些孟涛的记忆和天赋加成,都难以理解这套镇岳功。 这功法要真正修成,恐怕不容易。 “张远,明日刑使任务点司让你去。”张远回到司狱时候,刚好罗尚虎腋下夹着一件衣衫从牢房方向走出。 看张远目光落在他腋下的衣衫上,罗尚虎摇摇头,咧嘴:“赚点外快,帮死囚带点东西到外面。” 这种事情按说是违例,只是在司狱当值,稍微捞点好处,一般人也不会管。 张远点点头,提着扫帚去清扫甬道。 扫过一半,他忽然回头。 罗尚虎带走的那件衣衫,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第25章 第三次刑使任务 胡三。 这件长衫是当日胡三在成衣铺试穿之后,放在衣架上的那件。 张远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这件长衫上的纹饰当时印在镜子里,显得有些奇特。 这衣衫,怎么会在司狱? 这件衣衫,为何又从司狱之中被送出来? “虎爷。”张远出声。 罗尚虎转身,诧异看向张远,然后又是一笑:“你小子以后在司狱当值别那么死心眼,事情干完就去皂衣卫班房那边。” “你在司狱不过待个把月,熬炼熬炼就成,别把这当自己家。” “你可不是司狱狱卒,你是皂衣卫里少有被看重的后生。” 说完,罗尚虎转身走出司狱。 张远站在那,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罗尚虎是提醒他,他不是司狱的人,不要对司狱的事情指手画脚。 这说明罗尚虎知道这衣衫的来历,或者说知道这件衣衫不寻常。 但罗尚虎还是要将这衣衫送出去。 衣衫送给谁? 衣衫之中有什么秘密? 一时间,张远心中思绪流转。 罗尚虎在司狱之中十年,如果行事不谨慎,恐怕早就丢掉性命了。 司狱有司狱的规矩,他是皂衣卫,只是在这里熬炼,满一个月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但这件衣衫如果真的关系胡三,那背后极有可能是与白马山匪徒牵连。 这案子,就是军功。 有军功才能成为玄甲卫,才能去探寻大哥张振殉职的缘由。 看一眼四周,他放下扫帚,径直离开司狱,到皂衣卫值守的班房。 “张远?这是快下值了,要喊老哥几个去喝酒?”看到张远来,正在班房前巡逻的李长卫咧嘴出声。 一旁的陈梁则是笑着道:“也好,趁着张全武那家伙不在,咱能好好喝一回。” 张远走近,低声道:“我找头有事。”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让原本还带着笑脸的两人神色也是变化。 “头在班房呢,我带你去。”陈梁握着雁翎刀柄,领着张远快步走进班房。 孙泽正在那摊开一张书册上写东西。 张远上前,将自己见到罗尚虎带了衣衫出去的事情低低讲述出来。 孙泽面色微微沉下,低声道:“你确定所见,就是那件衣衫?” 张远点点头。 孙泽站起身,伸手拍拍张远肩膀,轻声道:“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会禀报营首。” “镇抚司中兄弟是兄弟,规矩是规矩,你做的对。” ———————————— 张远下值回到丁家巷时候,玉娘和吴姨已经将晚饭做好。 算不上丰盛,但已经是这些时日张远在家里吃的最舒心的晚饭。 “小郎,范大嫂儿子如今是在修儒道,我从她家借了两本律法书籍。” “西侧厢房本来是杂物间,我想着这几日给打扫出来,给你做书房吧。” 玉娘一边吃饭,一边将白日事情讲给张远听。 张远也将自己能讲的事情低声说出来。 吃过晚饭,玉娘陪着张远再抄录律法,还将张远修镇岳功时候听到陶春供奉讲解的话语挑重要的写下来。 “小郎,这武道我是一点都不懂的。”看着纸页上的话语,玉娘面上露出愁容。 律法什么的她还能帮着给张远讲解,这武道功法她可帮不上忙。 张远看着面前纸页上的话语也是有些头疼。 镇岳功的典籍和陶春供奉的讲解都已经比较浅显,奈何他自己武道根基太浅。 就算是孟涛和胡金仁的记忆中,也从未接触过镇岳功这样的珍贵典籍,地阶功法。 “等过几日再去请教供奉,或者寻营首大人问问吧……”张远低语。 只是不管是曹正堂还是陶春,恐怕都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张远慢慢讲解。 而且张远现在缺的不只是对镇岳功的感悟,还有武道基础的理解和积累。 “小郎,我觉得你可以多读些书。”玉娘俯到张远身前,轻声道:“武道也好,儒道也罢,其实都是相通的。” “读书明理,启智,对你要修的高深功法或许有帮助。” 读书? 张远从晚课之后,也感觉自己的文道功底太差。 今日看武道典籍,再听供奉讲解,更是觉察自己的底蕴差了。 只是读书这事情可不是说说。 “我要当值,恐怕没有时间去读书,再说,就算我想读书,又何处去寻先生?” “那些儒生眼中,我这皂衣卫不啻于洪水猛兽。” 说洪水猛兽还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那些儒生背地里就三个字。 “呸,走狗。” 玉娘伸手握住张远手臂,轻声道:“我明日去范大嫂家问问,定想办法为小郎寻一位先生。” …… 第二日张远去司狱当值时候,没见到罗尚虎。 他也没有去问,只是自顾自的去换火把,然后打扫通道。 做完事情,他便去寻角落读书。 果然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多抄录几遍,现在不但读起来顺畅许多,有些已经能背出来。 有些借助玉娘帮着抄的笔记,更是有了几分理解。 “错了,斯民之律,为通为顺,这顺是顺谁?顺仙秦律法,仙秦律法总纲你可清楚?” “宵禁,城禁,都是军管之法,用以管民本就不当,秦法,严苛矣。” 张远耳畔再次传来声音,他通读的律法,那声音不时点评和辩驳。 张远不去管,有道理没道理都不去分心。 过一会,他忽然心中一动,将律法笔记收起,然后将昨晚默记的镇岳功拿出来。 “聚沙成塔,以经脉为骨,以气血为龙……”张远低低吟诵。 “武道修行?有点意思,这功法,走的路子很正啊!”果然,耳畔的声音之中透出几分惊讶。 张远沉吟一下,故意将那几句自己一直不懂的功法中句子反复读出来。 “冲盈渡穴,化气为血,气血双生,这都不懂,你得以先天真元为根基,与气血相互冲击催生,先天之基,那可是修行之本。” “气血冲刷,那是凝聚真元的手段之一,除了耗费巨大之外没毛病。” “这什么功法,竟然有提聚真元的法子,怕不是地阶?” 张远已经顾不得耳畔喋喋不休的话语,他心中仿佛有一扇门被推开。 气血双生,先天真元与气血力量相互冲撞,便是催生后天真元的手段。 这镇岳功是以资源堆修为,只要自己气血与真元足够多,就能不断提升修为。 他经脉之中一道先天真元冲出,撞在丹田,然后引动一身气血翻涌。 脑海中两颗完整的血珠和半颗淡薄的血珠轰然炸开。 张远身躯之外,传出一丝淡淡的轰鸣。 气血奔行速度太快而引动的异响! “咦,顿悟?” “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咳咳,读书人言语不可粗俗,这小子,天赋还行,还行。” 张远耳畔的低语慢慢消失。 等他睁开眼时候,面上露出惊喜之色。 他的经脉之中,流淌的真比之前的先天真元浑厚了三成不止,身躯之中气血更是浑厚五成! 这只是一趟修行,还不是真正领悟镇岳功。 要是完整修成镇岳功,那将会是什么样? 这就是地阶功法吗? 那天阶呢? “张远,今日刑使你还做不做了,点司大人那边要是耽误了时辰,你可吃罪不起。”不远处,一声急喝传来。 张远起身,看是一位值守司狱的狱卒黑着脸来寻他。 他忙将衣衫整理一下,快步往刑台奔去。 今日,终于又等到刑使任务。 第26章 邵扒皮 “刑使张远拜见点司大人。”刑台之前,张远躬身。 领着他来的黑袍狱卒站到后方。 刑台上,一位身形单薄的囚犯被几道锁链锁住手脚,跪在那。 点刑司点刑官涂皓目光扫过,淡淡道:“奉刀。” 张远已经熟悉流程,毫不犹豫飞身踏上刑台,去木架上提一柄鬼头刀,捧在怀中。 随着修为的提升,刑台的煞气和死寂之气对他已经没有影响。 便是上首修儒道的点刑官涂皓目光他也敢直面。 谨守心神,真元压住神魂,不为外物所侵。 这是金城陆和赵平川所说,应对儒道和仙道迷惑心神手段时候的策略。 只要心神坚定,就不为外邪所趁。 双手捧刀,张远目光落在今日要被行刑的案犯身上。 蓬乱头发,身上衣衫倒还整齐,面色苍白,胡须黏在脸上。 不像是武道高手,倒有几分老儒生的感觉。 张远认得,这个人是白马山上专门管着财货之人,一把算盘极为精细,乃是白马山大当家最信重的人。 “案犯邵明经,白马山匪徒,参与白马山劫掠,一应财货皆经手,你可承认。” 上首,点司涂皓的声音响起。 张远这一次能清晰感觉到一丝要穿透皮肤的神魂力量冲向刑台,压在那邵明经的身上。 邵明经浑身一颤,双目呆滞。 “承认。” “案犯邵明经,参与白马山劫掠商队案件十三起,劫掠村庄五座,经手财货折合白银七千两,你可承认?” “承认。” “案犯邵明经知法犯法,助纣为虐,庐阳府镇抚司验明正身,处以极刑,你可还有话说?”涂皓的声音之中透出一丝清淡,少了几分冷厉。 原本低着头的邵明经茫然抬头,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邵明经,你也曾读书明理,白马山匪徒所获财货在何处,如何打理,你若是说出,本点司愿意为你说话,你的罪责或许不至于斩首。”涂皓的声音再低沉几分,轻缓许多。 张远立在那,感觉到身周的神魂力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已经压迫到极致。 “我……”邵明经的声音嘶哑,双目之中没有神采。 “我不知道。” 这话语一出,上首端坐的涂皓浑身一颤,面色瞬间胀红,然后又透出惨白。 张远感觉身周压迫的神魂力量瞬间散去。 点司涂皓的儒道神魂之法被破了。 张远看向邵明经,见他手掌紧握,一丝鲜血从中流淌。 关键时候借助伤残身躯,引动神魂震动,破去儒道神魂压制。 邵明经也是修过儒道,知道如何去应对儒道。 “邵明经,白马山山匪死不足惜,你们到底在包庇隐藏什么?”涂皓轻语,低低开口。 “咳……”就在此时,一道轻咳之声响起。 邵明经双目之中涣散的神采微微一震,嘴角抽动。 他摇摇头,伏地不动。 刑台周围人,包括张远和涂皓,都看向刚才咳嗽出声之人。 正是领张远来刑台的那位狱卒。 见所有人看向自己,狱卒虽然紧张却并不慌乱,而是躬身道:“点司大人,张远已经耽误时辰,再不行刑,就要发回镇抚司重审了。” 过时不斩,这是镇抚司的规矩。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耽误行刑,都要重新走流程。 关键是白马山案件之中几位重要案犯已经斩杀,再审案件少了重要证词,说不定会推翻之前的定罪。 涂皓双目盯住这狱卒,淡淡道:“本官还不需要你来教。” 说完,他抬手在面前的书卷上一笔划过。 张远捧着长刀走到邵明经身前。 这个人或许手上并未沾染鲜血,但他害死的人不比白马山任何匪徒少。 孟涛和胡金仁都曾见他怂恿白马山上几位匪首下山劫掠。 其对于钱财的偏执,劫掠商队和村庄时候,不放过任何搜刮的机会,在白马山上有“邵扒皮”之名。 “邵扒皮,该死。” 张远低低轻语。 邵明经身前一颤,抬头。 这瞬间,张远手中长刀狠狠斩下。 血气入体,张远这一次面色如常。 缓缓收刀,将长刀放回木架,他向着涂皓点司一躬身,走下刑台。 到库司领取刑使的五两纹银时候,库司文吏将他叫住。 “点刑大人让你等他片刻。” 张远点点头,将五两纹银收进怀里,便寻一旁的廊檐坐下。 他身上,有淡淡的气血力量涌动。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一团青色的云团炸开。 一道穿着青袍,须发整齐的身影从中奔出。 张远抬手一刀便将这身躯斩碎,然后一道道画面在他眼前浮现。 七岁伴读,十五岁成书童。 自家公子读书,交友,自己在后面做跟班,背着书箱。 公子远游,一路同行。 拜访乡野儒道大家,自己只能在屋外等待。 文道聚会,儒学论道,自己都只能跟那些车夫马夫在一起。 自己也识字,也会写字,也读书,却只能做个书童。 直到一次,自家公子与一位野儒论道,之后便开始疯魔。 什么春秋无道,什么仙秦无儒,各种怪异言语都被讲出来。 三个月后,自家公子郁郁而终。 那日之后,世间少了一个书童。 邵明经,本该叫牛二两。 顶替邵明经的牛二两依然各处求学,他才学不比自家公子差,奈何身上银钱用尽,只能投身商行,做个账房。 他不是在真正的邵明经,绝不敢去官府应征,考取儒道官职。 儒道有的是查明身份的手段。 一次行商,商队被劫,账房牛二两或者说邵明经被擒,他靠着儒道修行身份,与白马山大当家相谈甚欢,结为挚友。 自此,白马山上多了一位“邵扒皮”。 画面流转,张远看到了邵明经如何在白马山出谋划策,敛财搜刮。 所有钱财大部分被大当家收走,还有一部分在邵明经手上不断交易。 白马山匪徒手上的钱财,不是七千两纹银。 远远不止这个数! 邵明经对钱财无比敏感,伪装商行账房,在庐阳府周围行商交易,低买高卖。 他手上运转的钱财,至少五万两纹银。 白马山被破,他手上钱财悄然潜藏,只有一本假账被官府寻到。 记忆之中画面浮现,张远双目之中透出一丝精光。 前几日,镇抚司牢房之中关押一批与白马山匪徒有牵连之人,这些人在简单审理之后便送去府衙监牢。 这其中有人给了邵明经一件外袍。 这外袍,张远认得。 当初胡三手上那件衣衫,也是罗尚虎带走那件衣衫。 “大当家的那件东西,还有你私藏的财货,交出来,我们会留你儿子一命。” “你在余家村留的种,要不要给你邵家留后你自己选。” 递给邵明经外袍的人临走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昨晚,罗尚虎进牢房,按照邵明经的请求,拿走了那件衣袍。 邵明经在衣袍上画了方位图。 标明了按照图上路线就能寻到被藏下的财货,还有白马山大当家耗费所有身家所换来的一件东西。 不过那图上标记位置,不是真的。 那图的方位,是白马山山下二十里,余家村。 第27章 儒道浩然之力 “张远。” 一道声音在身前响起。 张远脑海之中画面散去,缓缓站起身。 “点司大人。” 面前站着的正是点刑司点刑官涂皓。 涂皓面色平静,背着手,身上儒道气息收敛。 “你的天赋比你大哥好,怪不得他说他的弟弟往后能撑起张家。” 涂皓一句话,让张远浑身一颤,身上气血陡然涌动。 撑起张家,这是大哥张振最后的遗言,是孙泽他们转告的话。 “涂点司你认得我大哥?” 张远努力压住身上气血,看着涂皓,沉声问道。 涂皓点点头,目光转向远处。 “张振行事稳重,无论是刑使任务还是外出任务,都能稳妥完成。” “如果他没有殉职,以后在镇抚司未尝没有积功晋升的机会。” 点司涂皓对自己大哥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 张远面上压抑不住激动神色,握紧拳头:“点司大人,我大哥他——” 他的话没说完,涂皓已经转头,神色郑重:“镇抚司中规矩,有些事能问,有些事问不得。” 张远顿在那,身上气血涌动之间,一时间难以平复。 半晌之后,他方才勉力压住心头的情绪,点点头。 这位是点刑司的点司刑官,是庐阳府镇抚司中的上层人物。 而自己,不过是初入镇抚司的小小皂衣卫。 涂皓可能是知道自家大哥殉职原因的,只是他不说,张远也没有办法。 “张远,今日那邵明经明正典刑,整个过程你可看到什么问题所在?”涂皓的目光落在张远身上,淡淡开口。 问题? 自然是有问题的。 查阅过邵明经的记忆,张远对其中问题都清楚。 抵御儒道探查之法,保灵智不被迷惑。 隐藏白马山罪责与财货,转移物资财产。 这些,张远都知道,甚至还有传递消息,与外面之人勾结的事情他也清楚。 只是此时该不该说,该说多少,需要酌量。 虽然不知涂皓为何会特地来寻自己,但张远梳理一下自己入镇抚司以来的所为,大约能推断出一些东西。 敢杀人。 镇抚司中少有新人敢如他这般连着接刑使任务。 心思细。 在外人看来,张远发现胡三,并且擒拿,是他观察力敏锐,心细胆大。 张远自然不可能让外人知道他能查阅那些被斩杀之人记忆的秘密。 点司涂皓今日来问自己看出什么,恐怕就是对自己有看重和考校的意思。 回答好了,便能入这位镇抚司中点刑官的眼。 沉吟一下,张远低声开口:“邵明经修过儒道,或许有抵御点司大人审问的手段。” “他所说之话,可能并不全是真的。” 很多是假话。 都是为了混淆视听。 “还有吗?”涂皓面色不变,看向张远。 还有。 张远犹豫一下,点头道:“今日若不是司狱狱卒出声打断,或许点司大人的儒道神魂之力已经让邵明经心神失守。” 司狱狱卒。 这才是今日涂皓来寻张远的重点。 涂皓目光之中闪过欣赏,伸手拍拍张远的肩膀。 “张远,司狱之中有人内外勾结。” “我镇抚司不只是镇外,还要镇内。” “清查司狱,整顿狱卒,这任务,你可敢接?” 任务。 清查狱卒的任务。 张远知道涂皓寻他大约就是为这事情。 文抚司中所发布的任务,完成之后也是计算战功的。 这样的战功,比皂衣卫外出任务容易,凶险也小的多。 司狱属于武镇司,文抚司不好插手,涂皓只能给张远一个隐秘完成任务的机会。 他让张远在司狱之中挂一个职务,方便调查。 涂皓给张远一块腰牌,凭此牌张远可以在司狱之中行走,可以接取刑使任务,必要时候可以凭腰牌调动皂衣卫,可以直接来点刑司寻他。 完成任务,至少可以得两级军功,若是任务之中牵扯出的线索重要,甚至直接累计一功都可能。 “好好干,别让你大哥失望。”涂皓看向张远,轻语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张远立在原处,握紧双拳。 对于张远来说,这是一个接近镇抚司上官的机缘,也是更多接取刑使任务的机会。 要是从前的张远,这等事情或许会犹豫。 但现在的他,遇到这样的机会,没有理由拒绝。 他需要功勋,想要在镇抚司中出人头地,想要成为玄甲卫。 他张远,也有属于自己的野心! —————————————— 刑使任务完成之后,会有半日的休息时间。 张远没有回家,而是就在司狱之中寻僻静地方修行。 斩杀邵明经并未得到武道气血反哺,而是一颗淡淡的青色光球在脑海炸裂。 光球之中青色流光在身躯之中逸散,张远并未感觉什么实质变化,但等他翻开抄录的律法笔记时候,陡然愣住。 原本晦涩的文字如今每一句都看得懂。 原本感觉难以书写的文字,现在看看都知道如何书写。 不只是这些抄录的文字,还有许多其他律法、典籍,似乎触类旁通,都被自己熟练掌握。 “儒道……” 那一颗青色的光球,定然就是儒道修行的浩然之力。 其中包含邵明经的儒道修行记忆。 牛二两能从一个书童顶替自家公子,学识天赋真不差。 其不但对于财货拥有极其敏锐的直觉,更是善于在各方商行之间发现商机。 胡金仁,孟涛,邵明经,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经历与记忆。 这些经历完全不是张远这样的世代皂衣卫能有。 从邵明经的记忆之中,张远也明白了什么是野儒,什么是朝廷儒道。 同样修儒道,在朝堂任职,手中掌控仙秦官印,借仙秦国运之力,那些朝堂儒修能言出法随。 至于没有朝堂官印在手的儒修,只能以自身的儒道浩然之力影响身外,战力与身负功名的儒修不可同日而语。 怪不得那么多儒道学子毕生所求都是入仕为官。 野儒,终究不是正途。 有了儒道感悟,张远再去推衍自身所学的武道时候,确实有了另外一层认知。 不知不觉,对自身的修行也有了更多的理解。 果然如玉娘所说,要想在修行之道走远,光是蛮修武道是不够的,还要触类旁通,要文武并济。 除了感悟修行,张远还从邵明经的记忆之中找到不少有用的线索。 白马山匪徒处理财货的渠道。 白马山匪徒与各方商行交易勾结的事情。 最关键是,价值数万银钱的财富潜藏讯息! 这可是一笔横财! 第28章 女先生 这些记忆之中消息,只要运作好,就能化为属于张远自己的功勋,财富。 不过他没有立刻行动。 不急。 观阅的记忆越多,阅历越深,他行事越发稳重。 功勋也好,财富也好,都是在最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才是最合适。 比如自己擒拿胡三,不过一个小喽啰,却是成为镇抚司和巡卫军的破局机会,一下子就换来了各方上官的关注。 一番感悟,张远离开司狱,去寻典籍司供奉陶青求教些镇岳功的修行讲解。 有了邵明经的儒道修行阅历,再听功法讲解,张远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 便是陶青都有些意外,张远似乎一下开窍了,功法讲解格外顺畅,一点就通。 本该十日的功法讲解内容,半个时辰张远便都掌握,记住。 临走时候,陶青特地嘱咐,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随时来典籍司寻他。 显然,这是因为张远的天赋而对他另眼相看了。 今日接取了刑使任务,赚了五两纹银,张远下值回家路上给玉娘买了一根金簪。 顺道悄悄在大街上看了几家店铺。 这几家店铺都是与白马山匪徒销赃有关。 “张爷!” 半道上,两位身穿半身铁甲的巡卫低呼,让张远的脚步停住。 “张爷,小人于良,这是高大成,我们都是左城巡卫营的巡卫。” “张爷,那日擒拿白马山匪徒胡三的事情,可记得?” 擒拿胡三,那晚押送胡三去巡卫营所的两位巡卫。 张远面上露出笑意,拱拱手。 “张爷,蒙您出手,我们兄弟也分了些功劳,”于良看看四周,低声道:“张爷,等会我们兄弟请你到明泉楼喝酒。” 张远是镇抚司皂衣卫,从擒拿胡三的事情得了一级军功。 巡卫于良和高大成当时也出了力,将胡三押到巡卫营。 胡三身上可是挖出不少线索,于良和高大成就算没有一个首级的军功,也能得到不少嘉奖。 对于二人来说,这可是一个不小的人情,请张远一顿酒是应该的。 何况张远是镇抚司皂衣卫,能攀上交情,在同僚之间都能多一分靠山,多一份底气。 镇抚司一手镇压世间仙妖邪魔,一手抚慰天下官员百姓,生死独断,直达天听,那皂衣和雁翎人人畏惧。 同为军伍,外人在镇抚司面前都矮一截。 张远看看天色,摆摆手:“二位老哥,我家小娘做了晚饭,这酒改日我来请。” 说到这,他从衣兜之中掏出一锭一两的纹银。 “二位老哥,白马山的案子惊动不小,若是能再挖出一些匪首,功劳不会少。” 他将银锭压在于良的手中,低声道:“二位老哥,你们在巡卫营若是有什么消息,可别忘了小弟。” 不吃晚饭,反而是拿出一锭银子。 一两纹银,对于于良和高大成这样的巡卫军不算少。 两人相互看一眼,面上露出喜色。 “张爷放心,这等事情我们晓得怎么做。”两人向着张远拱手,面上露出激动之色。 只要挖一挖案件线索,功劳和银钱都有,还能结交张远这样的镇抚司皂衣卫,这等好事怎么能不做? 张远与他们约定了传递消息渠道,各自拱手离开。 回到丁家巷小院前,院子里传来玉娘与人说话之声。 张远走进门,眉头皱起。 一位穿着青色儒衫之人与玉娘坐在院中,面前摆着一张弦琴。 玉娘指尖轻走,叮咚的抚琴之声响起,好似流水潺潺。 张远不懂音律,只觉这琴声好听,让自己的气血都有平复之感。 特别是他最近一直暴涨的修为,在琴声之中有了微微压实基础的感受。 那背对着院门的儒袍人手掌轻抚,打着拍子,与琴声相合。 等玉娘一曲抚完,那儒袍人拍拍手,感慨低语。 玉娘抬头,看到院门口的张远,面上露出笑意,忙站起身,快步走过来。 “小郎,你回来了。” 她伸手去牵住张远手臂:“快,我帮你寻了一位先生。” 石桌前坐着的儒袍人站起,转身看向张远,看到张远身上皂衣,眉头微微一皱。 被玉娘牵着走上前的张远也看向这位儒袍人。 身形比玉娘高一些,有些清瘦,发髻竖起,穿着儒衫。 面容白皙,眉眼间没有英武气,反而是透着柔弱。 张远目光在这儒袍人的脖颈和胸前扫过。 儒袍人目中闪过一丝厌恶,往后退一步,抬手微微将身形遮盖。 玉娘在一旁忙低声道:“小郎,别看区小姐是女儿身,她的儒道学识可是极为渊博。” 她轻扯一下张远的衣袖,压低声音:“小郎,我想请区小姐给你做先生。” 做先生? 让一个女子做先生? 张远微微怔一下。 “你家小郎是皂衣卫?”对面穿着儒袍的区小姐看向玉娘,“你让我给一个皂衣卫做儒道教习?” 声音清脆,好似黄莺,只是话语之中的盛气凌人之感,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皂衣卫在儒道眼中算什么? 走狗。 玉娘转头看向张远,面上闪过一丝晶亮。 自家小郎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区姐姐,我家小郎是皂衣卫,但他是好人。” 好人? 皂衣卫中有好人? 看着玉娘,区小姐沉声道:“薛妹妹,你若是在这里不顺意,我带你离开。” “我老师是儒道大家左丘韧,区区庐阳府镇抚司还不放在他老人家眼里。” 区小姐的话让玉娘面上一促,连忙摇头。 她将张远的衣袖握紧。 她怕自家小郎面上挂不住,出手打人。 “河阳郡,衮州府云台先生?”张远看着区小姐,忽然开口。 他的话让区小姐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你,你竟然知我老师之名?” 打量一下张远,区小姐目中透出几分好奇:“远隔三千里外的庐阳府镇抚司中能知我老师之名的皂衣卫,有点意思。” 张远却并不去在意区小姐的好奇,只是轻轻低语:“云台先生二十年前就已经闭门不收弟子,便是记名都不要,你是他二十年前收下的弟子?” 他这话,直接让区小姐愣住。 一旁的玉娘也是面上闪过讶异。 张远面色淡然。 这事情是他从邵明经的记忆之中知道,乃是当初在一场儒道聚会上,遇到云台先生左丘韧的弟子,然后听到这事情。 云台先生左丘韧,是野儒之中名气极大的人物。 这位不只是修行,德行,教化,皆是儒道高人,便是朝堂中不少儒道修行者都前去拜访求教。 其弟子也有很多是在朝堂为官。 邵明经当初就想去云台山拜访左丘韧的,可惜最终未能成行。 “你是质疑我说谎?”区小姐面上胀红,伸手指着张远。 第29章 功德圆满 玉娘忙扯一下张远衣袖,低低开口:“小郎,区小姐是有学识的……” 之前说学识渊博,现在说有学识。 “我懂,我懂,有学识嘛,我是个粗人,穿儒衫的都是有学识的。”张远伸手抚一下玉娘的手,轻声说道。 这话怎么听着不得劲? 穿儒衫就是有学识? 这还不是怀疑自己冒充大儒弟子,没有真正的学识? 区小姐盯着张远,沉声喝道:“你叫张远对吧,你这弟子我收了。” “等他日有机会去云台山,我带你去见我家老师。” “一月束修二两纹银,其他笔墨纸砚自备。” 说完,她将桌上的弦琴抱着,转身就走。 不争馒头争口气,怎么能在一个皂衣卫面前丢了面子? 这弟子,要收。 何况,最近她确实手头紧,二两银钱的束修,总不能不要…… 玉娘忙跟在身后,笑盈盈的去将区小姐送出门。 “区姐姐你说好了啊,我家小郎往后修文就指靠你了。” “区姐姐你别生气,我家小郎不懂,你定是云台先生的弟子。” “区姐姐,那我们从明日就开始可好,早入学,早拿束修嘛,我知道你现如今,咳咳……” 等玉娘从院门外回来时候,面上全是喜色。 她往前快步扑到张远身前,眉眼间都是欣喜。 “小郎,区姐姐答应你修文了,你可得好好学。” 对于玉娘来说,能帮到张远,是她最开心的事情。 张远要修武道,需要儒道见识来提升自我,她就想办法来寻先生。 她想帮张远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想成为张远的附庸。 对于张远来说,修文是一件好事。 从邵明经那得到了不少关于儒道修行的记忆,还有几分儒道浩然之力,对于儒道修行有了更深的了解。 儒道,重学识积累,重感悟,熬炼心神,也是能成就大道。 如果能好好修儒道,不但能提升自己对武道的见解,也能掩盖自己突然便有了浩然之力的事情。 张远点点头,笑着伸手去抚一下玉娘额头的发丝:“还是我家玉娘厉害,这般就寻到先生了。” 一边说着,他的大手已经不老实的一带,将玉娘身躯揉到怀里。 只是没等他下一步动作,身后已经传来声音。 “夫人,晚饭做好——” “咳咳,我忘记了,还有个汤没做,我这就去烧汤。” …… 晚饭自然是没有再加个汤。 哪有一顿晚饭烧两个汤的。 吃饭时候玉娘告诉张远怎么寻到这位区小姐做先生。 街坊范大嫂家儿子在学堂读书,玉娘还去她家借过律法书籍。 玉娘今日跟着范大嫂家儿子一起去学堂,想让张远也能到学堂求学。 只是学堂先生对张远身份忌惮,又实在没有适合张远修文的时间安排。 张远要在镇抚司当值,平日时间不多,只有早晚可以学文。 不过碍于张远皂衣卫身份,不敢得罪玉娘,这位学堂先生倒是为玉娘介绍了一位刚好借住在学堂的远房亲戚。 就是化名区阳的区小姐。 真亲戚假亲戚不管,这区小姐确实有学识。 玉娘也算琴棋书画都沾些,也有些修文的底子,在这位区小姐面前却远远不够。 “我看她那弦琴品质极好,她身份必然不凡,若不是如今确实落难,不可能为了二两纹银便做先生的。” 吃过晚饭,在新整理出来的书房里,玉娘一边将纸笔书卷整理好,一边开口。 区阳说是云台先生弟子,这不可能。 但她能开口提云台先生之名,或许有几分渊源。 有修文这件事做遮掩,也不算坏事。 张远一边琢磨,一边执笔默写今日的武道修行感悟。 “咦,小郎的字好看多了。”玉娘探头来看,面上露出惊喜。 张远知道,这是有了邵明经的记忆以及其所修的儒道感悟,自己的字迹也多了原本没有的笔墨章法。 “大约是熟能生巧吧,我今日一天都在想如何写好字。” 张远轻声说着,笔尖字迹更专注。 玉娘在一旁轻轻研墨,眼底尽是温柔。 自家小郎虽然只是个平凡的皂衣卫,可他勤学,重情,重义。 —————————— 清早。 小院之中,张远手持长刀,身前刀光如练。 修行镇岳功的好处已经初步显露,他现在的气血力量比之前提升三成不止。 不只是气血力量提升,更有速度和反应也更加敏锐。 同等层次的武者,在他面前绝对撑不住三招。 持刀而斩,张远身前一片破风之声。 这一套皂衣卫中的披风刀法,算是登堂入室。 不只是刀法,铁甲拳如今也是修到举手抬足之间都是劲力涌动。 这两套低阶的功法,张远修到极致了。 等后面就是去研修镇岳功所带的拳法和能化为刀招的剑法。 几趟刀法拳术走完,张远赤着的上身满是汗水,矫健透亮。 脑海之中的两颗半颗血珠,已经只剩两颗。 隐元后期的修为稳固,向着隐元后期推进。 按照张远推算,三颗血珠全部炼化,修为就能堆到隐元境后期五成,再熬炼一段时间,就能摸到隐元大成的门槛。 收工抬头,院门口玉娘身边站着的区阳这位女先生忙将头扭过去。 “小郎,快将衣衫穿了,先生来给你上早课。” 玉娘忙上前将薄衫给张远套上。 到书房,区阳将自己带来的书卷摊开。 “玉娘说张远你如今在读民律,今日我们便来学民律。” “要说民律,就要先看我仙秦律,其中官律、吏律、兵律,都是相关。” “张远你在镇抚司,目前是皂衣卫,要守的是兵律,等你晋升为旗官,就要守吏律,若是再进一步,则守官律。” “仙秦十二律,既是该遵守的律法,也是以律护权的根基。” …… 区阳确实是有学识的,起码讲民律时候,仙秦十二律都一起讲解。 其实要是从前的张远,此时定然是懵。 一个寻常的皂衣卫,哪里真的能理解这么多,懂这么多? 镇抚司中给皂衣卫上的武学课,都是浅显易懂,教习都是只讲最基础的东西。 但此时的张远已经有一丝浩然之力,还有邵明经的儒道记忆和天赋。 区阳所说,他都能听懂。 不但懂,还能触类旁通。 玉娘在一旁听张远与区阳对答如流,面上全是喜色。 “行了,今日课就上到这,晚间我再来。” 收起书卷,走出书房,区阳看看初升朝阳,口中嘀咕一声:“难道我真的适合教书收弟子?要不然怎么一个皂衣卫都能教这么快……” “先生,早饭好了,你吃了早饭再走啊。”玉娘在身后喊。 区阳跨出的脚步顿住,点点头。 …… 张远到镇抚司时候,孙泽快步走来。 “罗尚虎回来了。”孙泽看向张远,压低声音。 “这一次镇抚司损失不小。” 第30章 化妖 在司狱之中已经当值十年的罗尚虎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就是点刑司的探案使。 接文抚司的差遣,悄悄探查司狱牢房之中的各种隐秘。 假借传递牢房消息,其实是收集各种线索。 这身份,跟张远如今一模一样。 这一次罗尚虎得了邵明经交给他的衣衫,然后寻到接头人,再召集镇抚司中皂衣卫,顺着接头人的踪迹,一路追查。 “白马山下的一个小村庄,皂衣卫去的时候村庄已经被屠尽了。” “两支皂衣卫小队,活着回来的只有三人。” “白马山匪首竟然是修儒道的野儒,”孙泽压低声音,看一下周围,低声道:“他还有一只妖做帮手。” 张远知道白马山的大当家武道一般,但其一直都修儒道,连邵明经都敬佩其儒道修行。 只是张远却不知道这位白马山大当家竟然能有妖做帮手。 不过连两支皂衣卫小队都没能全部斩杀,这妖的实力并不算太强,定然是还未化形的。 若是那种化形大妖,便是十支皂衣卫小队都不可能有人活着回来。 张远心中一动,想起邵明经藏匿的,白马山大当家耗费大半身家购买的东西。 一颗珍贵大药。 本来他只以为是大当家自己服用,现在想想这大药或许是给那妖准备的? 要是妖得到珍贵大药,修为大进,那可就更难对付了。 本来孙泽他们帮着他探查白马山匪徒之事,想从中挖出些功劳。 但现在看看,这功劳怕不是那么好拿的。 “头,既然白马山匪患事情这般凶险,你们——”张远话还没说完,孙泽已经抬手止住。 “张远,我们是皂衣卫。”拍拍身上的衣衫,孙泽面上神色郑重。 “我皂衣卫的职责就是镇守一方。” “若是案情凶险我们就退缩,那怎么对得起身上皂衣,手中雁翎?” 看着张远,孙泽吸一口气,沉声开口:“张远,等有一日甲四队交在你手里,你第一要做的不是保住大家性命,而是别丢了我皂衣卫的威名。” “这才是皂衣卫世代传承的根基。” 张远点点头。 父死子承,承的是责任,承的是荣耀。 威名要是败落了,人心要是散了,那根基就没有了。 张远去司狱当值,半晌午时候镇抚司一张通告,一张讣告贴出。 通告是司狱狱卒长罗尚虎私自行动,致使镇抚司损失惨重,革职查办。 讣告上则是皂衣卫己卫营四五两支小队伤损明单。 司狱中的狱卒守卫已经都知道罗尚虎出事,一个个面上神色都不好看。 镇抚司这般损失,定然是要有人来担责,罗尚虎在司狱十年,却终究未能有个善果。 中午吃饭之前,宣威司来了一位文吏,在司狱之中宣读了通告,然后点名张远暂代司狱狱卒长。 那文吏的意思,因为罗尚虎之事,上官不信任司狱之中狱卒,要从别处调遣新的狱卒长来。 张远现在先暂代狱卒长。 司狱狱卒连张远一共也不过三十多人,分成三班,平日就是守卫司狱门庭,洒扫甬道,更换火把等事情。 等文吏离开,接了狱卒长腰牌的张远掏出一锭纹银请众人喝酒,然后说司狱中事情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便转身走开。 他知道,给他这狱卒长身份,不过是为了找出司狱之中谁有问题。 他此时自然不会打草惊蛇。 下午,李长卫来寻张远。 因为白马山匪寇之中有妖,所有庐阳府镇抚司皂衣卫要集结整训。 己卫营那两支小队的惨痛教训,可不能再有。 张全武的伤还没好,还在休假,甲四队组不成二二一的五人战阵。 镇抚司中小队不满员乃是常情,整训的小队没有几支是满员的。 这一次张远第一回见到甲卫营前三队。 甲一队一共五人,身穿黑袍,其中两人还面上罩着黑纱,身上气息透着煞气。 甲二队四人,领头的旗官身形高大,看上去很憨厚,头脸上一道斜拉的伤痕。 甲三队的旗官张远认识,正是之前招揽他的卢阳朝。 孙泽领着张远他们寻到空处,周围打个招呼,便慢慢安静下来。 前方,三位身穿灰袍的老者,四位黑甲军卒,在丙卫营营首曹正堂和两位其他卫营营首带领下走过来。 “那就是玄甲卫。”孙泽看向走来的几位黑甲军卒,低声开口。 玄甲卫。 镇抚司中最强军卫,精英中的精英。 成为玄甲卫,就能有资格查阅典籍司中案情资料。 张远目光投向那四位快步前行的黑甲军卒,气息微微震荡。 四位黑甲军卒当先的中年似有所觉,抬头,看向张远。 这一瞬间,张远感觉一股煞气陡然压来,面前如同血色弥漫笼罩。 煞气侵袭! 做过三次刑使的他,对于这种煞气丝毫不陌生。 金城陆和赵平川也跟他说过,如何应对煞气。 对方的煞气侵来,张远只是微微低头,身上气血谨守,经脉中的先天真元悄然震荡。 神魂纹丝不动,气血抵御煞气于身外。 黑甲中年目中闪过一丝讶异,转过头,看到一旁的曹正堂面上露出得意笑容。 “卑职沈炼,携甲一队前来整训。” “卑职杨长海,携甲二队前来参加整训。” “卑职卢阳朝……” 所有皂衣卫一队队躬身抱拳。 前方,曹正堂点点头,拱手回礼。 “诸位,己卫营袍泽罹难,是我镇抚司损失。” “今日集训,是要提升诸位应对武道强者,还有妖邪时候的战力。” 曹正堂转过身,指向身侧。 “这三位乃是庐阳府镇抚司供奉,这边四位是镇抚司精英,玄甲卫,他们负责今日集训。” 随着曹正堂的话,三位灰袍老者,四位玄甲卫都是上前一步,抱拳一礼。 前方所有皂衣卫跟着回礼。 当先的老者看向众人,面上带着慈和微笑。 他缓步上前,轻声道:“你们,知道什么是妖吗?” 什么是妖? 一众皂衣卫有人摇头,有人点头,有人目中透出一丝晶亮。 张远目光扫过,甲一队那边几人面色丝毫不变,身形立在那稳如磐石。 向前缓步而行的灰袍老者面上带着笑意,口中轻语:“来,老夫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妖。” 声音落下,他的身形陡然膨胀,化为一条五丈长,水桶粗的黑鳞巨蛇! 妖! 第31章 仙道符箓 五丈巨蛇长尾一扫,数位立在前方的皂衣卫军卒就被撞飞。 此等变故,让那些离着近的皂衣卫瞬间慌乱。 有人拔腿就跑,有人哆嗦抽刀。 能勉强镇定的,少之又少。 巨蛇长尾再扫,周围的皂衣卫慌忙躲闪。 一声长嘶,巨蛇水缸大小的头颅高高抬起,然后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獠牙,向着立在原处未动的一队皂衣卫撕咬过去。 甲一队! 纹丝未动的是甲卫营甲一队。 立在原处的甲一队旗官沈炼一声低喝,腰间雁翎出鞘。 双手持刀,他一刀斩出,刀锋迎着巨蛇的獠牙,带出一道凄厉尖啸。 此时,无人关注,离着巨蛇身躯三丈外的张远身躯后背微躬,双脚微微分开,手掌悄然压在雁翎刀的刀柄之上。 他身上气息收敛,气血与真元都沉寂。 但这种沉寂,是为了一瞬间的爆发。 沈炼身后四位身穿黑袍的皂衣卫身形已经踏出,抽刀护在他身侧。 “当——” 刀锋与獠牙相撞,沈炼面色瞬间胀红,脚下止不住的踉跄后退,直到两丈外才被身后四位小队袍泽抵住。 五人面色凝重,手中长刀握紧。 一击撞退沈炼的巨蛇口中发出“呲呲”声,转过头,目光阴狠的扫过其他的皂衣卫。 没人敢不退。 便是甲二队的杨长海和甲三队的卢阳朝,也面皮绷紧,抬手示意身后自家麾下缓步后退。 巨蛇得意仰头,忽然动作顿住。 此时,手按刀柄,腰背微躬的张远,就在它身侧三丈之外。 这个距离,足够一位隐元境斩出一刀。 巨蛇竟然不知张远何时出现在这位置,还是说,从开始到现在,张远都没有离开半步? “呲呲——” 巨蛇缓缓低头。 张远的身躯再压一分,浑身筋骨慢慢绷紧。 远处,甲一队的沈炼面上闪过惊异,压低声音:“他是谁?” 他身侧的四位黑袍皂衣卫都摇摇头,看着张远,面上神色多出几分凝重。 张远此时虽然没有动手,但展现出的临危不惧之态,面对巨蛇时的冷静,都不是其他人能有。 甲二队几人也是目中露出好奇。 甲三队旗官卢阳朝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张远!” 退到远处的陈梁一声喝,咬着牙,持着雁翎刀往前走。 他身侧,李长卫已经快步冲向前。 孙泽深吸一口气,一声大喝:“结阵!” 他拖刀前行,身上气血鼓荡,已经是在身外引动烟尘震动。 此时,本就与孙泽他们甲四队关系不错的那些皂衣卫相互看看。 “冲!”有人出声。 “结阵。”有人抽刀前行。 原本的纷乱化为急促的脚步,还有抽刀的震鸣。 皂衣卫的战斗意识,基础修为都不差。 一个个由隐元中期后期武者组成的战阵,透出的煞气凝聚,将巨蛇围拢。 孙泽持刀立在张远身侧,身上气息有炸裂之感。 他的修为,赫然是隐元大成巅峰! 他与张远左右并立,陈梁和李长卫手中雁翎刀横在身前,随时可以上前。 四人结成一个可以抵御四方之敌的守御阵势。 这阵势竟一时间让巨蛇难以下口。 “这小子就是你说的那个张远?”立在曹正堂身边的营首都尉转头,开口问道。 另一位营首都尉也是点头,看向曹正堂:“老曹,你是想招这小子去丙卫营吧。” 曹正堂呵呵几声,并不说话。 “何兄,可以了。”立在不远处的一位灰袍老者背着手往前走,朗声开口。 听到他的话,巨蛇摇摇头身躯慢慢幻化为身穿灰袍的供奉。 看一眼张远,巨蛇所化供奉转身走回原处。 “你小子,这等危险时候——”李长卫松一口气,看向张远,话没说完,已经自己摇头,“还是年轻好,有拼劲。” 孙泽和陈梁也是收起长刀,微微咧嘴。 今日只是自家供奉展现妖的实力和手段,镇抚司中这些皂衣卫的应对和表现,真的差强人意。 张远这一步不退,已经算是难得的亮点。 也是他和甲四队的行动,引其他皂衣卫结阵对抗妖。 这一幕起码没让皂衣卫的面子丢尽,让场面不那么难看。 曹正堂他们看向众人的眼神,也少了之前的冷厉。 “这位是我庐阳府镇抚司供奉何源,何源供奉本体是修行有成的池园蟒,他心怀仙秦,愿在镇抚司供职。”背手上前的灰袍老者声音响起。 “刚才你们也发现了,修行有成的妖,不是寻常的皂衣卫能对付。” 目光扫过缓缓收刀的一座座战阵,老者轻声道:“便是有气血之勇,也要付出极大代价。” 他的目光落在直起身去的张远身上,然后又看向三队穿着黑衫的皂衣卫。 唯一能稍微抗衡巨蛇的甲一队,也只表现出了一击之力。 当然,是不是他们故意保存实力就不得而知了。 “遇到何兄这等化形之妖,你们皂衣卫中能全身而退的不多。” “不过要是未化形之妖的话,倒是有几分机会。”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掌。 他掌中,一道淡金色的黄色纸符。 “在下刘文和,修的是道门正宗,练仙道术法,擅长绘制符箓。” 仙道! 老者的话让场中的皂衣卫都是浑身一震,瞪大眼睛。 仙秦以武道为根基,无论仙妖都能镇压。 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管是妖还是仙,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修仙者,本就是神秘存在。 刘文和轻轻一笑,手中的符纸一转,无风自燃,化为一个核桃大小的火球。 他手中虚托着火球,往前一推。 火球化为一尺大小,其上火焰缭绕,炽热之气让所有人往后惊退。 供奉何源所化的妖让人惊惧,那是对妖这等超然物种的敬畏。 此时,所有人是对修仙者这等掌控超然力量的畏惧。 火球在半空之中旋转,震动,随着刘文和手指点动,不断变幻方位,速度极快。 直到十息之后,刘文和方才伸手一拍。 火球越过众人头顶,撞在不远处的半丈高青石上。 “嘭——” 青石炸裂,化为一块块碎片。 这等力量,不低于武道洞明境一击。 “仙道手段加持,未化形之妖,可一击而杀。”刘文和看向四周,话语之中透出傲然。 一时间,场中皂衣卫大多都是面色紧张。 这就是仙道手段! 以他们的血肉之躯,怎么能抵挡这仙道手段? 刘文和面上带着笑意,指尖再夹一张黄色符纸。 “我这一张符纸乃是能增加兵器劈斩挥舞速度,至少能提升武道战力三成。” “谁来试试?” 第32章 我来 试试这符纸? 刘文和的话让所有人都是眼睛一亮。 谁不想亲身感受仙道手段? 张远身形刚想动,一道声音响起。 “晚辈愿一试。” 所有人转头,看向到来的身影。 “甲二队梁超,归队报到,愿为前辈试此仙符。” 身形壮硕,年不过二十,一身气血激荡。 “是这小子。”孙泽转头看向身侧的张远,沉声低语,“你想成为玄甲卫,他就是你的对手。” 成为玄甲卫的对手? 张远身上,一股战意涌动。 没有谁能阻止自己成为玄甲卫! 看他身上战意浮现,孙泽咧嘴一笑。 其他小队中几位跃跃欲试的皂衣卫面上都露出失望之色。 “梁超,据说哪个大家族培养,专门为成为玄甲卫才入庐阳府镇抚司供职。” “人家起点高,一入职就是甲二队,奔着玄甲卫去的,我们哪里能比。” “就是,这些大家族送来的子弟,平时出任务不见人,好事必然有他们。” 议论声不大,但曹正堂他们听的清楚。 立在曹正堂身侧的玄甲卫领头之人,面上闪过一丝轻蔑。 刘文和轻笑着示意梁超抽出腰间雁翎,然后手指夹住符箓,在长刀刀背上一抹。 “嗡——” 符箓化为一道清亮光晕,附着在梁超的雁翎之上。 梁超手中刀锋一震,轻轻一挥,引动一道残影。 真的快! 凭这一刀,在场能接住之人不多! 便是孙泽等人此时面上神色也凝重起来。 “谁来跟他过过招?”刘文和笑着看向前方立着的一众皂衣卫。 “能赢他,我送一张符箓。” 刘文和手中,再有一张符箓飘荡。 所有人目中透出晶亮。 不说一张符箓对战力加持如何,江湖黑市之中,一张符箓,至少能卖一百纹银。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我来。” “我。” “梁超,我与你一战!” …… 至少十位皂衣卫上前一步。 梁超手中持刀,面上神色透出一丝张扬,刀锋一震,指向当先一人。 那位三旬左右的皂衣卫脚下疾行三步,手中长刀出鞘,化为一道银亮刀光,朝着梁超当头劈下。 刀锋带出一丝尖利风声。 这一式刀法干净明了,毫不拖泥带水,可见不但修为到了隐元后期,对于刀法更是浸淫日久。 镇抚司皂衣卫中能斩出这样一刀的,不多。 刀锋之下,梁超微微退一步,手中雁翎往上一扬。 快! 这一刀没有其他,就是快。 下劈的长刀还未斩下,已经被梁超手中刀挡住。 “当——” 刀光相合,梁超人与刀齐扬,飞踏一步。 他身前的皂衣卫长刀还未施力,整个人被撞退,连人带刀跌落在地。 此人才跌落,另外一边一位四旬左右的皂衣卫已经低喝一声,手中长刀向着梁超横斩而至。 此时梁超握着手中雁翎,面上神色全是激动。 刚才一刀,比他平时实力何止强出三成! “杀!” 梁超转身便走,迎着那横斩一刀毫不避让,径直撞去。 梁超的刀后斩先至,在对方横刀力量还未凝实时候已经撞上。 那四旬皂衣卫手中刀握不住,直接打着旋脱手飞出。 长刀擦着两位皂衣卫身前飞旋,扎在五丈外的地上,入地半尺,“嗡嗡”震响。 梁超两刀便败两位隐元后期皂衣卫,这等战力让想要挑战他的那些皂衣卫都是面色凝重,有两人直接往后退一步,放弃挑战。 梁超哈哈大笑,长刀前指,点向两位立在前方的皂衣卫:“一起来!” 被梁超指名挑战的二人抽刀便上,刀锋划出撕破布帛一般的声响,一人取梁超前胸,一人去刺他脖颈,两人虽不是同一小队,但配合默契。 镇抚司中皂衣卫经过武学与各种任务磨合,基本的默契还是能有。 “这就是梁超吧,看着确实是有入玄甲卫的样子。”曹正堂身侧的丁卫营营首钱彬微微点头,轻声开口。 梁超能这般轻易碾压同阶,可不只是仙道符箓之力加持,更多是他自身战力本就强过其他人。 “大月城梁家子弟,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可都是名声不小。”另一位营首都尉淡淡说一声,面色倒是平静。 他们身侧,那四位玄甲卫身形纹丝不动,目光直视此时的战圈。 所有人眼中,有符箓加持,梁超以一敌二,直接压两位同阶皂衣卫不能抬头。 数招之后,他方才长刀一斩,将两人击退。 横刀在胸前,梁超朗声一喝:“还有谁来?” 还有谁敢? 梁超本身实力就是镇抚司甲二队精英,现在有仙道符箓加持战力,谁人能敌? 此时在场数十人,一时间竟然无人再去挑战。 “呵呵,你的战力不俗,再有我仙道之力加持,如虎添翼。”立在梁超身后不远的张文和轻笑,“看来我这张符箓无人能得去了。” 仙道加持,战力真的能强到这等程度。 周围的皂衣卫面色复杂。 那四位玄甲卫虽然面色不动,但目中分明闪过丝丝冷厉。 便是曹正堂他们三人也是面色不好看。 仙秦天下,武道横压,此时被仙道逞强,这几位镇抚司中强者自然不悦。 只是皂衣卫中隐元境后期,同阶无人能有实力挑战梁超,这些武道强者便是不甘也不能发作。 张文和目光扫过,更是得意几分。 梁超面上露出几分张狂,这是一位仙道供奉对自己实力的认可。 他手中长刀缓缓向着甲一队那边划过。 此时场中,唯一被他放在眼中的,只有甲一队的几人。 其他人,不过—— “我来。” 一道声音响起,梁超手中刀顿住。 所有人眼前,提着雁翎刀的张远面色,平静快步前行。 “是他。” “张远!” “刚才没见他出手,现在正好瞧瞧。” “真是初生牛犊啊……” 窃窃私语之间,张远已经到梁超身前一丈站定。 曹正堂看向张远,双目之中闪过几分精光。 他身侧的两位营首都尉相互看一眼,面上都是透出几分期待。 之前与张远对视,并被张远抵住煞气侵袭的玄甲卫领头之人忽然抬手,手中长刀飞出,落在场中。 “你们之中胜者,可得这柄百炼雁翎。” 第33章 刀我要了 长刀落地。 周围一片低呼。 一位位皂衣卫看着那黑鞘长刀,都是面上露出羡慕之色。 百炼精钢所铸的雁翎刀! 这等百炼精钢号称重金难买,唯有朝堂冶炼大炉可以锻造,便是那些纵横一方的江湖豪客手中都难有一柄。 “头,张远能成不?”李长卫有些紧张的看向孙泽。 孙泽摇摇头,微微咧嘴:“不管能不能成,这小子已经入了上官的眼。” 他压低声音,微微感慨:“这家伙,才做几天的皂衣卫,就走过了人家几年的路。” 他的话让一旁的李长卫和陈梁点头。 别说,寻常皂衣卫谁能这么轻易入营首都尉的眼? 更别说,明眼人都看出那位玄甲卫掷出长刀分明是为激励张远。 “敢杀人,心思细,也能有担当义气,这小子活该成气候。”陈梁摩挲手中刀柄,喃喃低语。 张远虽然才入皂衣卫,可不管是做刑使还是与他们一起出任务,都展现出了同龄人不能有的担当与勇气。 这样的人,只要不埋没,总归会出人头地。 “嘿嘿,若不然你当老子闲着,费尽心力的帮他?”孙泽得意一笑。 前方,张远与梁超已经对面而立。 两人虽然未动手,但有隐约的气机在碰撞。 煞气。 两位年不过二十的皂衣卫中后期精英,身上都有资深武道修行者才有的煞气在身。 “你叫张远?”梁超打量张远,长刀刀锋缓缓前指。 张远并未梁超的答话,只是转头看向地上的那柄黑鞘雁翎。 “刀我要了。” 张远的声音平静。 平静的声音之中透着的是坚定。 整个广场之上,好似蚊蝇振翅一般的惊呼与议论之声瞬间响起。 这是要跟梁超争锋相对! 最简单的宣言,透着最坚定的心意。 张远立在远处,右手握刀柄,缓缓抽刀。 原本微微喧闹的广场刹那间只剩风声,喘息声,长刀缓缓出鞘的摩擦声。 “啪——” 刀鞘落地。 张远双手持刀。 双脚分立,双手持刀,手臂微曲,腰背微躬。 如虎轻伏。 梁超面上神色冷厉,身形一动,一步便到张远右侧,刀锋向着张远脖颈刺去。 以刺代斩,将速度提升到极致。 这一式,是剑招变刀招。 镇岳剑中的剑法变招! 这招式张远未修过,却是从典籍之中见过。 地阶六品功法之中所带的剑法! 庐阳府镇抚司中皂衣卫,修过镇岳剑的屈指可数。 恰好面前的梁超是其一。 刀锋清寒,一闪便至。 躲不掉。 挡不住。 张远不过修过镇抚司中最寻常的披风刀法,与地阶功法根本没法比! 梁超之前与人动手,竟是没有施展全力。 这一刀刺出,场中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张远双手握刀,身上气血提聚。 不能躲。 不能挡。 没有对方快。 那就看谁狠! 他手中刀锋陡然上撩。 撩刀而上,去斩梁超的手臂。 梁超手中刀有仙道符箓加持,速度更快,定然在张远斩中其手臂时候先刺穿张远脖颈。 但张远的刀锋也会带着惯性将其手臂削断。 一条手臂换张远一条命,赚。 可是对于梁超来说,他怎么可能拼着丢一条手臂,去换张远一条命? 张远的烂命在他眼中,算什么? 冷哼一声,梁超身形一顿,往后退去。 张远要修为没有修为,要速度没有速度,凭什么与他争? 他要压张远,反手之间而已! 此时,孙泽等人也是神色凝重到极点。 一招之间已经高下立判。 张远虽然比其他的皂衣卫强些,但也强的有限。 他能靠拼狠一招击退梁超,不可能再来一次。 梁超不管是修为还是战力,都远超张远。 曹正堂身侧的两位营首都尉也是目中闪过失望。 张远,似乎没有他们期望的强? 唯有曹正堂和一旁那位玄甲卫领头之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杀!”张远的声音陡然响起。 他双手持刀,朝着梁超冲去。 动作不算大,并未举刀重劈。 梁超面上闪过冷笑,手中刀一撩便至。 他出刀速度比张远快出一倍不止,张远的刀还未压一半,已经被他的刀锋抵住。 之前那位被梁超挑飞长刀的皂衣卫,就是此等场景。 “当——” 一声闷响。 张远的刀没有被挑飞。 反倒是梁超的刀被微微压住,向着下方一沉。 这一幕,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张远长刀毫不停留,再次挥舞而下。 梁超面色阴沉,手中刀力道未生,不得不抽刀退后。 张远的刀锋化为匹练。 梁超退,张远进。 梁超退三步,张远斩出三刀。 所有人呆愣的看着此时场中这一幕。 没有人能想到,刚才差点连梁超一刀都未接住的张远,竟然转瞬之间就压梁超不能抬头。 “披风刀法。” 有人喃喃低语。 张远的刀法所有人都认识。 就是镇抚司中皂衣卫十个人有八个人都修过的披风刀法。 原本朴实无华的披风刀法此时依然朴实无华。 可就这朴实无华的刀法,竟然压过一位精英同阶,一时不能抵挡。 “杀!” 恼怒万分,又被逼退一步的梁超再忍不住,一声暴喝,一手引刀,一手压刀柄后方,向着张远手中刀撞去。 刀锋速度快到极致,透着丝丝的震鸣。 “梁超败了。”曹正堂淡淡开口。 “他败了。”玄甲卫领头之人的声音响起。 “梁超,急了。”甲一队旗官沈炼摇摇头。 两柄长刀一触即分。 梁超面色胀红,手中长刀震颤后退。 张远再进一步,一声长喝,手中刀重重斩下。 “当——” 梁超手中刀挡在张远的刀锋之前,却被这一刀一斩而断。 张远的刀带着凄厉尖啸,一劈而至。 梁超浑身一颤,闭上眼睛。 周围所有人都握紧拳头。 刀锋在梁超的脖颈外一寸停住,刀锋上带出的呼啸风气似乎将梁超的脖颈皮肤撕开,一道淡淡的血痕浮现。 “刀我要了。” 张远收刀,去将那位玄甲卫领头之人抛出的长刀捡起,转身回到原处。 “梁超轻敌了。” “可惜,如果不是梁超之前抽刀,被这张远抓住机会……” 一片议论,梁超持着断刀,伸手摸一下脖颈,一丝血色在掌心浮现。 曹正堂面上露出笑意,转头看向那玄甲卫领头之人:“苏兄弟,怎么样?” 那位玄甲卫领头之人点点头,双目之中闪过一丝精光:“刚才那在梁超脖颈前收起的一刀,就是隐元大成境巅峰,也做不到吧?” “很久未见如此炉火纯青的一刀了,曹兄,这小子让给我吧。”曹正堂身旁的丁卫营营首钱彬再次出声,面上带着一丝感慨。 曹正堂目光扫过那位领头的玄甲卫,呵呵一笑:“你觉得周林会放人?” 张远是甲四队的人,直属上官是甲卫营营首,都尉周林。 前方,张文和笑着将手中的符箓抖落一下。 符箓飘向张远。 张远伸手抓住,微微躬身,然后收入怀中。 “某家苏震南,庐阳府镇抚司玄甲卫都尉。”此时,那位领头的玄甲卫终于上前。 他身后三位玄甲卫随他前行。 四人身上气血升腾相连,一瞬间便让整个广场上肃杀之气弥漫。 所有人只感觉浑身发寒,汗毛竖起。 这就是镇抚司中最强的武道力量,玄甲卫! 第34章 虎行战阵 玄甲卫之名,诛杀妖邪,擒拿叛逆,江湖朝堂皆可横行。 虽然与皂衣卫同属镇抚司的武镇司,却是单独成军,不受武镇司管束。 四位玄甲卫结阵,就能压整个广场上数十位皂衣卫不能抬头,便是一侧的三位供奉长老,都是神色凝重。 苏震南缓步上前,每进一步,身上气势就强一分。 这气势不是气血力量,也不是神魂之力,更不是煞气。 所有的皂衣卫此时都不得不缓步后退。 他们无法在这种压迫气势前稳步站立。 张远也在退。 他手中握一柄黑鞘雁翎,腰间挂一柄雁翎,与孙泽李长卫他们一起,缓缓后退。 他能感觉到,四位玄甲卫身上的气势,有几分熟悉感。 他似乎在什么时候感受过。 不对,凭他的阅历还不可能与这等强者直面。 孟涛。 斩马将孟涛的记忆中,此生最后一战,被一队皂衣卫围杀,就是这种情形! 对方气势相连,无懈可击,进退之间完全摸不到对方的影子。 那一战,孟涛丢掉了自己的手臂。 属于孟涛的记忆浮现,张远面上闪过一丝惊异,又微不可查的退后一步。 孟涛在镇抚司的监牢之中,曾与一位其中关押的老者交谈。 那位老者告诉他,镇抚司玄甲卫已经能聚势。 势。 世间修行,苦修入道,可聚其中道意。 有无敌剑修,剑中蕴含剑意,举手抬足都能有剑气纵横万方。 有儒道大修,明悟天地道意,挥手间就是峰峦汇聚,如梦似幻。 也有那些武道炼体强者,虽然不能感悟大道意境,但他们能凝聚大道之势。 大道之势,或如大河奔流,或如山崩海啸,或不动如山,或侵略如火。 道意与大势并不冲突,甚至可相辅相成,两相叠加,成倍提升战力。 但不管道意还是大势,都唯有大毅力,大智慧者方才能领悟掌控。 道意和大势的凝聚与领悟,既与修为相关,又与修为无关。 无足够修为和阅历修行根基,不可能领悟道意。 光有修为,天赋和机缘不够,终其一生都不可能领悟道意与大势。 “嗡——” 苏震南一步踏出,他身后三位玄甲卫紧随,身上气势陡然凝聚,升腾动荡之间,化为一尊血色的丈高猛虎! 猛虎之势! 虚幻猛虎仰天咆哮,咆哮无声,却仿佛有暗沉的嘶吼之声震彻人心,广场上所有的皂衣卫都是面色发白。 一旁的三位供奉身上,也有蒙蒙的光晕流转,不得不退后几步。 光是凝聚出的猛虎,就已经让人不能直面。 之前化为巨蛇的供奉何源,还有那位张文和供奉的仙道符箓手段,与这猛虎之力相比,完全不够看。 武道之强,恐怖如斯! “这就是我镇抚司中最简单的战阵,虎行。” 苏震南立在远处,头顶猛虎虚影无声咆哮,不断动荡。 他目光扫过三位供奉,然后淡淡开口:“我仙秦武道镇压天地,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与武道相抗衡。” “镇抚司镇压仙秦天下,天下武道,皆可镇。” 世间修行,武道第一。 天下武道,镇抚司皆可镇! 这是怎样的霸气! 就这一句话,就让广场上所有的皂衣卫热血沸腾。 三位供奉则是面色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郁,却不能反驳。 苏震南说的,乃是仙秦天下无数万年不变的真理。 “今日,我们为诸位演练虎行战阵。”苏震南一声高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动。 如此气势的战阵,谁不想能修成? 哪怕是只掌握其中皮毛,也能大大提升自己小队的战力。 一时间,广场之上,所有的皂衣卫都是心潮澎湃。 苏震南也是干脆,领着三位玄甲卫一招一式,将组成虎行战阵的要领讲述。 哪怕苏震南说这是镇抚司中最简单的战阵,所有的皂衣卫小队演练一下午,个个筋疲力尽,都没能凝聚半分势。 “你们回去演练纯熟,能在战场上用到几分战阵之力,多几分自保手段就成。” 直到天色渐晚,曹正堂方才出声。 按照曹正堂所说,近日镇抚司就要出动皂衣卫行动。 所有人除了演练战阵之外,还能从兵甲司领取到蕴含仙道手段,或者是妖族力量的兵甲武器。 这些兵器乃是专门对付寻常武者难以应对之敌。 整训结束,各小队散去。 走出广场,顿时一片低低的哀嚎声响起。 “艹,这战阵怎么这么难练?” “哎,今日那何供奉所化的妖,差点给我吓尿,遇到这样的妖,我们真能打得过?” “看见甲二队的梁超没有,这家伙的傲气可被折损不少。” 不少人下意识看向张远方向。 还有他手中提着的那柄黑色雁翎。 百炼精钢长刀。 孙泽目不斜视,快步前行。 李长卫苦着脸看向身旁行走的张远:“张远啊,是老哥拖后腿了。” 他身侧的陈梁也是苦笑。 他们小队演练一下午,依然看不到半分战阵力量加持。 相比于已经稍稍有些战阵影子的甲卫营前三小队,他们这甲四队实在有些落后。 关键是张远要想成为玄甲卫,就需要胜过甲卫营前三。 今日光是一场集训演练,便看出他们与甲卫营前三小队的差距。 无论是根基还是天赋,都比不上人家。 “张远。” 前方,一道声音响起。 回廊之上,所有的皂衣卫都转头。 孙泽脚步停住,立在张远身前,手握刀柄。 “张远,你也想成为玄甲卫吧?”前方,握着一柄断刀的梁超立在那。 他的目光盯着张远,身上气息平静。 张远抬头,与他直视。 “我知道你,”梁超看着张远,“以前甲四队张振的弟弟,张振死了,你来顶职。” “父死子承,兄死弟及。” “镇抚司中你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梁超的目光扫过四周,所有被他看到的皂衣卫都是微微低头,不与他对视。 正如梁超所说,他们大多数都是世代皂衣卫。 他们并无多大的志向,只想将自家的这军职传承下去。 “张远,今日是我轻敌了。”梁超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日之后,我要你明白,有我梁超在,你此生都别想成为玄甲卫。” “铮——” 长刀出鞘的声音瞬间响起! 第35章 虎豹雷音 张远手中长刀出鞘,刀锋前指。 清亮的刀身,透着寒光。 杀意瞬间凝聚。 “孙泽,镇抚司中袍泽刀锋相向,你就是这么管束属下的?”前方,一道身影踏出,立在梁超身侧。 甲卫营二队旗官,杨长海。 “杨长海,你哪只眼睛看袍泽刀锋相向了?”孙泽脸上带着狂傲,转头看向张远手中长刀,伸手抬指一弹。 “铮——” 长刀震鸣。 “好刀啊!”孙泽转头看向周围,朗声高喝,“诸位兄弟看看,这百炼精钢所铸雁翎就是不同。” 你当这刀是指着你们,其实这刀是拿出来给大家伙都瞧瞧。 周围,那些皂衣卫都是呵呵笑着附和。 “当真是百炼刀,听这声。” “能从玄甲卫都尉手中得一柄百炼刀,是我也要拿出来显摆显摆。” “孙旗官,别说啊,这等好刀我老李还没摸过呢。” 杨长海冷着脸转头看看,梁超双目之中也透出冷厉。 只是就算他们目光不善,也没有人搭理。 张远之前是正大光明的击败梁超,现在梁超仗着自己背景,身后资源,前来威胁张远,本就让所有人不齿。 相比于不知何处大家族空降而来的精英梁超,土生土长,顶职成为皂衣卫的张远天生让大家亲切。 孙泽呵呵笑着,手压住张远的刀背,示意他收刀。 张远缓缓收刀归鞘,一言不发。 周围的皂衣卫也是慢慢散去。 前方的杨长海和梁超他们甲二队众人转身离去。 此时,孙泽面上的笑容收敛。 他伸手拍拍张远的肩膀。 “你放心,我们几个老哥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助你成为玄甲卫。” 他的目光投向张远手中的黑色雁翎长刀,然后看看李长卫和陈梁:“哥几个,咱也热血一回?” 他的话让陈梁和李长卫哈哈大笑。 “热血还不简单,将逛花船的力气用在操练上,怎么也能将修为提升个一两层。” “明日我就将攒的功勋兑换成大药,老子还就不信了。” …… 观阅过几份记忆的张远性格有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稳。 走出镇抚司大门,他身上涌动的气血已经收敛。 世间修行从不是靠着热血就能成事。 修行之道,天赋,毅力,资源,缺一不可。 梁超背靠家族,有资源,早就修了镇岳功,起步比自己早。 这样的人,有骄傲的资本。 但对于张远来说,他不与人比。 他只知道,自己要成为玄甲卫。 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路! 回到丁家巷小院,玉娘已经笑盈盈迎上。 “小郎,快吃完饭,先生已经等好久了。” 小院中,一手操弄弦琴的区阳,另一手捏着个白面馒头,看到张远近来,那半个馒头怎么塞也没能塞完。 都说儒道清贫,张远觉得,确实如此。 晚上的文道课,区阳带了一本关于仙秦历史的典籍,《仙秦列传》。 这典籍与镇抚司中的正史有些不同,不过还算客观,并非那种民间江湖流传的野史。 其中对于仙秦以武道镇压天下,扫平仙魔的事情也介绍不少。 当然,少不了对于儒道在其中出力的宣扬。 按照区阳所说,张远身为武道修行者,要修文,就要先去了解武道和文道的历史。 这个区阳虽然是女子,倒是没有小家子气,说起那些磅礴的仙秦历史,也颇多激烈言辞。 仙秦九洲,每一洲都横跨千万里山河,山精妖魔无数。 以武道镇压天下,以文道抚牧一方百姓,世间大道,殊途同归。 “仙秦历经十二位仙武大帝,征战万域,终聚九洲之土。” “仙秦每一寸土地,都是无数兵甲热血换来。” “天渊之战,仙秦三千万带甲死士殒命,大帝赢汤战死。” “魔天界血战,十一位仙秦武侯死伤,三百年国势不能重起。” “坠仙庭之战,历经三千年,三位大帝皆在此战之中陨落,仙秦皇族死难超过三万。” 如果不是区阳这本《仙秦列传》讲述,张远根本不知道,九洲之地并不互通。 要想去其他洲域,要想去皇城,需要远渡重洋。 也是从这书册之上,他才知道,世间修行,六境天权境之上的强者,便少有在九洲存身。 这本仙秦列传说是讲述仙秦历史,倒不如说是一本猎奇书册。 其中仙道,武道的大战故事,儒道一言定天下苍生的场景,都是恢弘璀璨。 至圣先师孔仲道,苦行三百年,以自身大道演化天地大道,被仙秦大帝尊为帝师。 儒武双修的仙秦国相张天仪,以剑作笔,镇守苍天崖一百八十年。 …… 课程结束,区阳夹着书册,抱着弦琴离开。 “张远啊,你的天赋是不错,不过嘛,毕竟生在庐阳府,见识少了些。” “好好学,眼界上来了,你的武道也能有提升。” 临走时候,区阳的嘱咐好似多了几分殷勤。 等关上院门张远才知道,今日玉娘不但答应了区阳往后来自家一日两餐,还提前支付了二两银钱的束修。 “隔壁韩大娘今日说她家二儿子要接她去乡下,她估计年前就走了。”晚上给张远端了热水烫脚时候,玉娘低声的说着白日街坊的事情。 韩大娘家大儿子也是皂衣卫,后来殉职后,二儿子没能通过考验,只好拿着抚恤去乡下买了些田地,据说现在过的还行。 本来他们家还有几分重做皂衣卫的念想,如今看看,怕是不准备要这军职了。 “徐大嫂她们都说如今城里物价越发的贵,寻常百姓的日子难过。” “不是说白马山的匪寇被剿了,商道都通了,也不知怎么就东西更贵了。” 张远静静的听着,低头看轻轻为自己揉脚的玉娘。 这个小娘一面抚琴唱曲,帮着自己读书修文,银钱流水一般的花销都不心疼。 另一边则是家长里短,为着些许物价变化而担忧。 轻轻靠坐在木椅上,张远的思绪好似飘远。 武道,文道,功名,富贵,这一刻都化为云雾飘散。 那轻柔的手,温热的水,似乎与自己身躯之中流淌的先天真元一起化开。 张弛有度,修行本就是一场漫长的旅程。 瞬间的感悟,让张远浑身一颤。 他体内的真元瞬间流转涌动,如同奔流。 先天真元竟然能翻涌提升! “小郎?” 玉娘抬头。 张远嘴角露出笑意,伸手将她挽入怀里。 不过一会,厢房之中便有低吟浅唱声响起。 第二日清早。 张远站在小院之中,感受体内先天真元的变化,面上露出欣喜。 一夜之间,他的先天真元竟然增加了一成不止! 双目透光,他缓缓握拳。 “喝——” 一拳击出,风声呼啸如吼。 虎豹雷音! 拳法异象! 第36章 双刀 武道修到高深处,必有异象。 或是声如闷雷滚滚,或是气血凝为猛兽山河之影。 武学课的时候,曹正堂曾讲解过这些异象,皆是对功法招式参悟到了巅峰层次才能产生。 张远如今也明白,所谓异象,就是修行到高深境界,不觉拥有与大道相合,从而产生的势。 不过底层境界的武者修为不够,不可能真的凝聚大势,只能触摸皮毛。 别小看这种皮毛,却是世间绝大多数武者一辈子都无从感悟。 想要将一门功法武技修到巅峰,天赋,毅力,缺一不可。 铁甲拳修到拳生异象,再演练时候,张远只感觉举手投足之间,随意挥洒皆是拳法。 特别是先天真元在筋脉之中游走贯通,那等操控自如,于不可能处发力的感受,更是让他的武道感悟提升好似涨潮。 从前时候,斩马将孟涛的记忆里,许多关于武道的理解他还不能明白,如今,已经都能看透。 哪怕修为战力还未到孟涛的层次,但眼界已经达到。 区阳说的不错,眼界决定境界,真的不假。 今日要是再与梁超交手,张远能胜的更轻松。 想到与梁超交手,张远面上露出微笑,走到木架前将那柄黑色雁翎握住。 鲨鱼皮刀鞘,触之冰寒粗糙。 刀柄比其他的雁翎更长一分,其上一道道螺纹,可以双手持握更加稳固。 这柄百炼精钢长刀比其他雁翎要重五斤以上,张远握住正觉得重量适合自己。 “嗡——” 长刀出鞘,雪亮的刀锋上透出森寒。 一道道淡薄的云纹密布,这是百炼精钢锻打时候的痕迹。 这柄刀,至少价值百两纹银。 苏震南出手,当真大方。 双手握刀,张远一声低喝,长刀在身前化为银亮的匹练。 这是他熟识的披风刀法,每一招都已经熟悉到骨子里。 青龙探爪。 转身抽撩。 翻云覆雨。 单刀劈鼎。 这柄百炼精钢长刀在手,披风刀法杀伤力绝对能提升三成! 长刀挥舞,这一次张远悄然运转经脉之中的先天真元,然后浑身气血陡然升腾好似沸腾。 先天真元一旦运转,功法细微之处都能掌控清晰,这才是张远昨日敢与供奉何源直面,又敢挑战梁超的依仗。 梁超就是再天才,也不过是一位隐元后期的武者,在身聚先天真元的张远眼中,什么都不是。 此时,张远催动气血的功法已经换成镇岳功,地阶六品的武道功法! 庐阳府镇抚司所藏功法中最顶尖层次,与他之前所修的功法相比,一在天一在地。 这一刻,张远浑身气血急速熬炼压缩,原本充盈的气血与先天真元都在凝聚,总量快速消减。 他原本已经到隐元后期稳固的境界,也开始衰退,回到隐元后期初入层次。 这种消减和修为的衰退并不是坏事,反而是大大的好事。 就好似一桶清水泼出,墙壁最多沾湿。 可这一桶清水要是冻结成一柄无比坚实的长枪,在一位武者手中,说不定就能一击穿透墙壁。 人阶功法所凝聚的气血,相比低阶来说,实在太稀薄,先天真元也是一样。 此时的气血与真元消减,是将原本稀薄的力量压实,夯实根基。 一身修为,会从一桶清水凝为坚实的长枪。 气血与真元不断蒸腾,张远脑海中的所剩的两颗血珠中,一颗开始虚化,一股气血力量向着身躯之中灌注。 削减的气血和真元在气血灌注之下,又开始攀升,两相消磨碰撞,张远只觉得血脉喷张,身躯筋骨坚硬如铁。 他抬手抽出木架上另外一柄长刀,左手百炼精钢雁翎,右手长刀,双刀齐舞。 双刀施展披风刀法,左手刀锋劈下,右手又起,刀光连绵好似长河。 三趟刀法走过,张远身上气血鼓荡已经到极致,真元消耗极大,不得不缓下。 他手中刀法招式也慢慢转换,动作轻柔起来。 右手刀依然是披风刀法,左手则是镇岳功中所记镇岳剑演化的刀法。 镇岳刀法只是初学,张远将所有心神都放在演练这刀法之中,至于右手的披风刀法已经到巅峰,随意施展挥洒就成。 他左手修刀是从孟涛断臂之后得到的感悟。 孟涛在监牢中也曾有过修左手剑法的心思,最终放弃。 当初孟涛被镇抚司强者围杀,伤了右臂,直接战力尽失,若是能有左手刀剑的本事,未尝不能走脱。 镇岳功还没有修完整,镇岳刀法掌握的招式也不多,游走几遍,张远缓缓收刀,然后将两柄长刀送回原处。 此时,抱着他衣衫的玉娘已经靠在厢房门口,慵懒的看他。 “小郎练功完了?快将衣衫穿上。” 走上前,一边给张远擦汗,玉娘一边将衣衫给张远披上,温软的手掌则是在张远宽厚脊背和坚实胸膛轻抚。 张远去摸她的手,被推开。 “快穿快穿,先生要来给你上早课了。” “哼,小郎磨磨蹭蹭的,难不成是要在别的女人眼前袒露身躯……” 女人吃醋,那是不需要缘由的。 穿上衣衫,张远方才想起昨日供奉张文和送的符箓还在换洗的衣服里,忙让玉娘去寻了拿出来。 这符箓看着寻常,不过是一张黄色符纸以红色的朱砂绘制。 笔迹不认得,就是看着比较繁复。 昨日人多,也没问这符箓是有什么用。 没细看,先生区阳已经来了,张远将符箓收起。 今日张远还有早课,区阳的课只上了一会,带他识字和讲述些文道典故便结束,然后三人围坐吃饭。 玉娘答应了区阳以后在张远家吃早晚饭的。 “听玉娘说区先生来庐阳府是要参加官试?”饭桌上,张远看向对面的区阳。 仙秦不禁女子为官,只是朝堂上女官不多而已。 “不错,半年之后庐阳府招三十位文吏,我已经报名参加官试。”区阳坦然回答。 仙秦的文官都是官试应试,然后从文吏开始一步步提升。 张远吃过早饭,提前去武学学堂上早课。 “张远!” “张兄弟。” “哈哈,这刀我可能摸摸?” 到武学学堂,一众皂衣卫都转头,笑着招呼。 张远腰间挂一柄雁翎,另一柄黑鞘雁翎则是斜挂在后腰。 这等左右双刀的装扮,众人只能羡慕。 谁手上得了一柄百炼精钢好刀,也要拿出来显摆显摆不是? 众人哄闹片刻,教习已经到来。 今日教习是丁卫营营首都尉钱彬,就是昨日想让张远去丁卫营的那位。 “今日武学便演练昨日的虎行战阵,你们自由组阵。” 点过名后,钱彬目光扫过众人,朗声开口。 顿时,不少人都看向张远。 第37章 猛虎意境 片刻之后,张远与另外三位年岁差不多的青年皂衣卫组成战阵。 “战阵,以气血之力凝聚,借助对武道的感悟理解,感应天地大势。” “虎行战阵,当聚猛虎下山的气势。” 钱彬握着战刀一边审视周围的战阵,一边朗声高喝。 说起来容易,但对于张远他们这些不过隐元境的武者来说,什么天地大势实在太遥远。 众人虽然努力操练,但作用不大。 不少人面上都露出一丝颓唐之色。 看来定然是自己天赋不行。 这战阵要是那么好组建的,皂衣卫中早就流传。 “莫要灰心,这等战阵便是玄甲卫也是要常年累月才能演练成功。”钱彬目光巡视,面上神色平静,“我们这些营首也不见得能引动战阵之力。” 营首都尉每一位都是洞明境的修为,这等高手都不能组成战阵。 钱彬的话让众人松一口气。 原来不是自己不行。 “张远,刘行健,郝成阳,你们过来。”看看天色已经到点卯时候,钱彬招招手。 张远,还有另外两位隐元后期的皂衣卫上前。 “我们四人来组战阵,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不过我修的功法与虎行大势有几分相合,你们可以感悟一下,或许对你们修行有好处。” 钱彬说着,抽刀上前,走到张远他们身前。 张远侧身一步,持刀相护。 “钱营首竟然要亲自演练!”有人低呼出声,面上全是羡慕。 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寻常人能有。 “钱营首修的功法确实有猛虎之势,当年号称庐阳血虎,在江湖上名声不小呢。”有人低叹,话语中都是感慨。 钱彬快步往前走,张远和其他两人在其身后随行。 五步之后,钱彬身上气血陡然升腾。 一股炽烈的好似火焰一样的气血之力将张远和其他两人笼罩。 不是煞气。 张远心中一动,悄然引动自身的先天真元与这气血力量相合。 顿时,他身上笼罩的燥热力量消散,反而浑身气血随着钱彬的力量引动而运转。 前方,钱彬微微转头,看一眼张远。 另外两人先是呆愣片刻,感应到张远身上气血变化,方才慢慢试着磨合运转。 此时,钱彬身上气血已经催动到极致,一头淡淡的半丈猛虎虚影悄然浮现。 这不是虎行战阵之力,而是他自身所修的武道功法,契合猛虎之意。 意境与大势不同,却也有相通。 意境! 这是张远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意境。 那种似乎身化猛虎,蛰伏,待时而动的压抑在身躯蔓延。 浑身酥麻,气血激荡,先天真元更是在筋脉之中奔流冲撞。 这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 等张远想细细感应时候,前方钱彬已经微微喘气,身躯之外的猛虎虚影散去。 另外两人面上露出失落之色。 他们还未感受到钱彬的猛虎意境,这一场演练就已经结束了。 “多谢教习。”张远向着钱彬躬身。 钱彬刚才凝聚那一道猛虎虚影,耗损可是不小的。 这等以真元力量与自身修为相合的手段,都是每一位强者的隐秘,唯有与强敌拼杀时候才会施展。 就刚才那一道虚影凝聚,起码损耗了钱彬三两日苦修的后天真元。 张远知道,钱彬是看重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三人可以栽培,才会亲自演练。 这一道猛虎意境对自己组建战阵,还有武道修行,都有着极大的好处。 钱彬点点头,转身离去。 武学课堂散学,临时组建战阵的几人都是相互招呼一下,各自离去。 张远去班房点卯,然后去司狱当值。 如今他有了狱卒长的头衔,司狱中的狱卒见他神色都是不同。 本属于他的更换火把,打扫甬道事情,也被几个狱卒抢着去干。 张远乐得清闲,将司狱中狱卒的档案和其他几份记录拿着,寻僻静处查阅。 这些狱卒都是土生土长的庐阳府人,身世看不出问题。 平日的一些出入当值记录,也没有问题。 倒是张远看到五日后的刑使任务,乃是要斩杀一位江洋大盗。 “许继,江湖人称翻浪白条,横行于庐阳府和衮州府境内,擅长水上轻身功法和水下手段。” “许继参与三年前截杀荣归朝官方文东,一船三十余人死伤,随船财货尽失,乃是庐阳府十年来大案。” “许继修为洞明境中期,曾任青竹帮客卿长老,玄甲卫于贵庐河上擒拿。” …… 一位洞明境的强者。 张远合上书册,心头闪过一丝火热。 斩杀孟涛得来的三颗血珠已经耗损一半,提升了他不少先天真元和武道气血。 本来三颗血珠还能支撑他修行一段时间,但如今修了镇岳功,耗损极大。 如今,要是有一位洞明境的强者气血补充,他的修行能更加稳固! 收起司狱中的各种书册,张远将昨晚抄录的《仙秦列传》拿出来,低低诵读。 “仙秦帝师孔仲道,至圣先师,一言定三百年。” “魔天界大战奠定,仙秦一统万界大势。” …… 不过片刻,他的耳畔传来了低语声音。 “孔仲道也是沽名钓誉,将春秋儒道化为仙秦儒道,断了儒道的根骨。” “魔天界之战也有脸拿出来说,除了武道气血之勇,其他都是劳民伤财。” “仙秦,武道本是根基,以儒道相合才是真正的通天之路,去寻什么仙神辅佐,错了错了。” 连儒道至圣先师都看不上? 什么春秋儒道,到底什么来头? 张远听着耳畔的话语,再从侧面印证《仙秦列传》上的典故。 多一分见识,眼界就能提升一分。 现在的他再不是只顾着顶职皂衣卫的小子。 他有着属于自己的野望。 那是如同杂草,如同野火在心中激荡的东西,斩不断,灭不掉。 仙秦九洲之大,他想亲眼看看。 仙秦战功之威,他想亲身感受。 那等与仙魔争锋的强横武道,他也想拥有! 将抄录的书册收起,张远站起身,看向司狱监牢方向。 沉吟片刻,他转身走出司狱。 “小子,不管是儒道还是仙道,都是掌权者驾驭天下的手段。” “小子,你手中的刀利,才能斩断身上的枷锁。” 耳畔,低低的声音传来。 张远缓步前行,忽然顿住脚步。 “前辈关押在监牢之中许多年了吧?” “应该识得罗尚虎吧?” 第38章 世家 “嘿嘿,他啊,自然认得。”张远耳畔的声音轻笑几声,便没有下文了。 张远也没有再问,快步离去。 张远可不觉得一位关押在镇抚司司狱二层的儒道强者,是真的会与自己有什么大的交集。 离开司狱,门口值守的狱卒都是躬身相送。 狱卒长这身份不算军职,可在司狱之中却有不小权力,甚至能决定这些狱卒的生死。 张远去的是典籍司。 供奉陶青对于张远的到来很是欢迎。 “老夫听说了,大月城梁家那小子昨日败给了你。” 看着张远,陶青双目冒光。 “大月城梁家啊,可是郑阳郡三十六世家之一,江湖和官府族人遍布。” 仙秦重武道修行,武道又是需要耗费资粮打熬。 那些世家要传承有传承,要强者有强者,资粮财富也不缺,当然能培养出杰出后辈。 反过来,这些家族中的精英他日也会反哺回来。 如此反复,一方州郡之中,大世家霸占的资源难以想象。 好在仙秦所有军职都是以军功与修为相合,那些家族子弟可以挤占寒门资源,却堵不死所有的晋升之路。 特别是到军职爵位层次,公侯伯世袭罔替,都要有匹配的战功方才能继承。 “梁超也修了镇岳功。” 张远看向陶青,低声开口。 镇岳功可是庐阳府镇抚司最顶尖层次的武道功法。 他张远是引金城陆和赵平川两位强者入囚军,这等无法奖赏的大功才换取了一次修镇岳功的机会。 梁超凭什么? 看一眼张远,陶青面上露出笑意。 “小子,你知道什么是世家吗?” “一方郡府之中的大世家,地阶功法想得到并不难。” “何况这样的世家,自然也有办法帮助自家后辈得到换取功法的功勋。” 他目中闪过一丝感慨,轻声道:“你也是初生牛犊,才敢在昨日的比斗之中赢他。” 听到陶青的话,张远微微沉默,然后沉声低语:“我能赢他一次,便能赢他十次。” 这话让陶青哈哈大笑。 目中露出赞赏,陶青点点头:“我仙秦男儿重军功,重情义,唯有强敌在前,才会热血沸腾。” “你放心,不管他身后是怎样家族,你是镇抚司的人。” “摆在台面上的争锋是允许的,如果谁敢背后耍手段,镇抚司的司狱不怕装满。” 世间势力,仙秦无敌。 仙秦天下,镇抚司不惧任何人。 张远重重点头。 身上皂衣,手中雁翎,就是他的依仗。 “来,今日我们再推演一下镇岳功。” “以你的天赋,只要稳步修行,往后不怕没有出头之日。” 陶青一边说着,一边将功法典籍摊开。 大半个下午时间,张远将镇岳功后续的功法修到七七八八。 特别是镇岳拳,张远对于铁甲拳的领悟已经到巅峰,此时再转修镇岳拳,拳理牵连,进度极快。 这等进境,让陶青又是感叹,眼中有光。 张远也感觉到了,自己对于镇岳拳的修行确实极快,领悟起来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镇岳拳能在镇岳刀法之前修成。 镇岳刀法张远今日也演练了几招,陶青看到那柄百炼精钢长刀,面上笑意更甚。 “多谢供奉前辈指点。”临走时候,张远躬身施礼。 “对了,晚辈昨日得了张文和供奉所赐的符箓。”将符箓从衣兜里掏出来,张远有些不好意思道:“晚辈也不知这符箓有何用处,该怎么使用。” 他只是寻常的皂衣卫,根基还是浅,对仙道根本没有了解。 便是接收的几段记忆中,也少有跟仙道修行者打交道的。 陶青的目光落在张远手中的符箓上,面上神色透着几分严肃。 “虽然说大道修行殊途同归,不过武道重根基,重毅力,修为还未大成时候,最好要心无旁骛。” 很明显,他的意思是告诫张远,最好别对仙道太好奇。 不过见张远面色坦然,陶青脸上也露出笑意来。 “你能将张文和这张符箓赢来,也是自己的本事。” “这张符箓乃是凝聚一道厚土石墙,可抵挡半步洞明境大约百息,乃是一不错的符箓。” 凝聚石墙? 看来是一种防御手段。 这让张远微微失望。 他想要的是能增加攻击力量的符箓,最好是上次梁超长刀上所附着的增加速度的符箓。 “你若是不想要这符箓,可以拿去卖掉,或者交换别的符箓。”看出张远心思,陶青低声道,“过几日我去修行者交易之处,带你一起。” 专门的修行者交易之地,其中买卖交易的都是修行者所需之物。 连这仙道符箓都能交易购买。 这样的地方,也只有陶青供奉此等强者带着才敢去。 张远连声致谢,然后离开典籍司。 今日晚课还是宣威司点司沈魏。 张远将自己的笔记拿出来,认真记录。 有了邵明经的儒道记忆,浩然之力,加上这两日区阳的文道课,张远此时听课毫无压力。 沈魏从民律讲到吏律,中间列举实例,张远都能听懂。 期间沈魏提问,张远回答几次,都是正确。 等沈魏查看笔记时候,更是有些意外的多看了张远几眼。 张远的字,比上一次好看多了。 这还是张远悄悄隐藏了许多笔力。 “张远,你这进步可真不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沈魏将张远的笔记放回桌面,轻笑开口。 张远忙拱手:“多谢教习夸赞。” 顿了一下,他低声道:“我家小娘知道我学文吃力,特地帮我寻了位学文的先生。” 这话,让周围的一帮皂衣卫都哄笑出声。 不过大多人都是羡慕。 可没几人家里婆娘这般深明大义,愿意为自家男人花这个钱的。 沈魏也是点点头,拍拍张远肩膀。 皂衣卫身份到底是镇抚司中的低阶军职,升迁艰难。 大部分皂衣卫见识不高,修为也不算多强。 能有张远这样愿意将银钱用在学文上的,真的不多。 晚课结束,张远将书册笔记收起,离开镇抚司。 走出镇抚司大门,青石广场边上一位穿着灰布衣衫的中年迎上前来。 “可是张狱卒长?” “我家主人想请张狱卒长聊几句。” 中年伸手指向身后不远处的一架马车。 张远抬头,目中闪动一丝精光。 第39章 愣头青 狱卒长不是军职官衔,却是有实权的。 起码司狱之中要想寻点油水容易得很。 张远对这些不太看得上,不过也没有直接拒绝。 他想看看都是什么样的人,会来寻他。 他当上这个司狱的狱卒长不过一日半,这些人就已经消息灵通到直接找上自己。 手眼不凡。 走到青灰色车架前,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五旬老者笑眯眯将车帘掀开。 张远踏入车厢,车帘放下,车厢之中陷入昏暗。 只是对于隐元后期的张远来说,这点昏暗并不影响他的目力。 “张狱卒长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只要知道我也是拿人钱财办事。” 老者的声音响起。 张远半坐身躯,手按腰间刀柄,并不说话。 “之前呢,我与虎爷合作了四五年,还算愉快。” “呵呵,张狱卒长年轻气盛,或许不屑做些事情,”老者的声音顿了顿,“不过我算痴长几岁,说句实话。” “权力这玩意,过期不用便作废。” 这是对镇抚司中事情极为清楚,不但知道张远只是暂代狱卒长,更是知道他不可能长久留在司狱。 按照之前孙泽的意思,张远可是只在司狱中待一个月的。 见张远依然不说话,老者轻笑着,将一个小木盒拿出。 木盒不过巴掌大,揭开,一株五寸长的拇指粗紫色人参在其中。 “赤阳紫参,一两赤金一两参,可补气血亏损,可激荡元气,乃是隐元境武者修行上好大药。” 木盒盖上,老者的手指在其上轻轻扣击。 昏暗之中,张远能看到老者脸上的笑意。 在此人看来,张远不过是个初生牛犊,履历干净的青涩皂衣卫新人。 这样的人,一株赤阳紫参尽可拿捏。 这可是一两赤金一两参的赤阳紫参,一个初入镇抚司的皂衣卫还能受住此等诱惑? “话说完了?” 张远忽然开口。 这话,让对方一愣。 张远径直起身,下车离去。 那握着赤阳紫参的老者坐在车厢中,面上露出几分愕然。 张远双手按长刀,神色平静,快步前行。 如果真是从前的张远,在这一株赤阳紫参面前,真的难以受住诱惑。 但现在的他有几段记忆阅历,已经完全不同。 刚才踏上车厢的瞬间,他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邵明经的记忆之中,这老者名叫唐维梁,乃是庐阳府西城百运布庄的掌柜。 明面上,百运布庄是做正经的布匹生意。 暗地里,百运布庄是庐阳府中一处销赃交易之地。 唐维梁则是西城黑市交易的分管人之一。 今日,如果不是唐维梁亲来,张远或许会收下那赤阳紫参。 毕竟此物不管是自身修行使用还是换取钱财,都是价值不菲。 关键是唐维梁亲自来见他。 既然知道他张远不会掌控司狱多久,却要亲自来见他,其中必然有缘由。 最大的可能,唐维梁接取了一个不能拒绝的任务,让他不得不亲自来见张远。 要查什么任务很简单,唐维梁十有八九之前已经寻过罗尚虎,罗尚虎肯定知道唐维梁要做什么。 不过张远没兴趣去寻罗尚虎。 反正唐维梁必然会再来寻自己的。 有些事情,只有狱卒长才能做。 唯有狱卒长才能自如进出司狱监牢,传递讯息,甚至夹带私物。 “张狱卒长,张狱卒——” 身后,急促的低呼被张远回身一刀打断。 刀锋透出清亮,闪动的流光映照周围街灯的烛光,显得幽寒无比。 那三尺之外被刀锋指着的中年面色惨白,喉头颤动。 张远长刀缓缓收回。 刚才,刀锋在中年脖颈三寸处。 收刀回鞘,张远转身离去。 “哼,一个小小的皂衣卫,愣头青而已,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缓缓到来的车架停住,车厢中传来冷哼之声。 “明日,我去拜访点司……”车厢中声音化为清淡,渐不可闻。 张远回丁家巷已经天黑。 自家小院门口,提着灯笼的玉娘,身边是穿着儒袍的区阳。 张远知道,区阳不是等自己,是为了混晚饭。 吃过饭,区阳明显不想白混饭,依然是要给张远上课。 今日学的民律和吏律都不难,区阳随口解释便点透。 “仙秦以吏为根基是有道理的。” “顶上千条线,底下一根针,唯有熟识最底层的运转法则,最贴近百姓,才能在身居高位时候不会忽视百姓。” 区阳对于仙秦律法还是持肯定态度的,与镇抚司司狱中关押那位儒道强者完全不同。 按照那位老者的说法,民律不过是愚民之法,吏律则是驱使牛马而已。 “可惜你我都不是执掌一方的实权官吏,若不然这些律法就能亲身实践,知其利弊。” 区阳有些遗憾的开口。 执掌一方的实权官吏? 张远将一块腰牌拿出,放在桌面上。 区阳一愣。 “狱卒,长?” 张远点点头:“实权。” 一旁的玉娘掩面轻笑:“我家小郎已经是大官了。” 区阳倒是眼中透亮,盯着那腰牌:“说说看,你准备如何整备司狱?” “来,说说你遇到什么问题。” 这正是张远所求。 他可不愿将精力放在整顿司狱之上。 对于司狱之中狱卒勾连外面的事情,他会查清楚,却不是将这当正事。 他的正事,是自己的武道修行,还有积攒功勋。 现在有区阳帮他出谋划策,这可是花了二两纹银请的先生,银钱不能白花。 他将如今司狱之中问题,还有狱卒中可能有人内外勾连的事情说一遍。 区阳两眼放光。 “我明白了。” “你放心,我这几日就制定方案,保证司狱狱卒能被整治服服帖帖。” …… 之后两日时间,张远都是极为有规律的镇抚司丁家巷两点一线。 每日里除了自己的武道修行就是修文读书。 司狱之中的狱卒对他随时捧着书卷也已经见怪不怪。 那些司狱狱卒档案也被他带给区阳翻阅,他自己甩手不管。 第三日早课的教习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甲卫营营首,周林。 能成甲卫营营首,不管是武道修为还是能力在庐阳府镇抚司皂衣卫中自然都是顶尖。 周林所讲授的乃是雁翎刀的十二种拔刀法。 这是最实用,最基础,是无数皂衣卫一辈子潜心研究的手段。 “正握刀,反握刀,抽刀拔刀,刺刀撩刀,当你手握刀柄那一刻,你就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出来。” “张远,来。” 周林看向张远。 张远起身,快步上前。 “让我看看你出刀有多快。”周林的声音响起。 张远的刀锋出鞘。 第40章 两招半 周林是甲卫营营首都尉,是庐阳府镇抚司武镇司八营皂衣卫之首,他的实力不容质疑。 便是曹正堂等人在他面前也要逊色三分。 如果是此时武学中其他人,立在周林面前,拔刀都要畏首畏尾。 但张远心性阅历已经远超这些人。 他明白,周林也好,曹正堂也罢,他们看重的是自己的武道天赋。 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武道天赋。 拔刀,这是最直接最干脆的选择。 果然,悠扬的长刀出鞘声音让周围一片低呼,也让周林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下一瞬,周林已经身形一动,一步跨出,挤到张远身躯右侧。 张远右手长刀挥砍的空间直接被堵死。 此等局面,在场的皂衣卫都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退步抽刀,将空间拉开。 只是张远并未如此做,而是握住长刀的手掌陡然翻转,原本正握手势化为倒持。 倒持长刀,转劈为拖。 刀锋从之前的下斩化为外划。 “不错。”周林笑着开口,抬手往张远手肘位置一拍。 张远手中刀握不住,直接掉落在地。 虽败犹荣。 能得甲卫营营首一声“不错”,皂衣卫中可以吹半辈子。 将地上长刀捡起,张远还刀归鞘,立在原处,沉吟片刻。 披风刀法中拔刀手法不多,大多都是正手拔刀。 镇岳剑法里的拔刀手段倒是多一些,但也并未有什么高深之处。 就连孟涛的记忆中,拔刀拔剑的手段也无花哨。 刚才自己拔刀与变势,最大的原因是自己出刀的空间被堵死。 心中不断揣摩,张远的手掌缓缓压在刀柄上。 手心轻压,身躯微躬。 这是披风刀法最适合的拔刀姿势。 手压在刀柄时候,张远没来由的心中安稳许多。 手中的刀,就是自己的依仗! 从刚才长刀掉落在地到此时握刀在手,张远的心境有了涅盘一般的变化。 手掌握刀,心意坚定。 微微抬头,脚下微分。 张远的姿势让周林面上原本的笑意缓缓收敛,双目之中精光闪动,透出几分惊喜与惊异。 周围,本就看着张远的那些皂衣卫慢慢屏住呼吸。 武学学堂之中,一股肃杀之气悄然弥漫。 就因为此时张远握刀姿势,便引动整个武学学堂中的气氛变化。 张远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周林则是眼角轻抽。 势。 这就是势的雏形! 心意坚定,心与手相合。 这一刀只要拔出,就是雷霆一击。 “不错,你此时若是拔刀,便会以青龙探爪全力劈斩吧?” 周林看着张远,面上透出几分笑意。 “握刀手法,拔刀手段,终究是技,选择最适合自己,自己最熟悉的招式,这才是你们对敌时候最大的胜算所在。” “既已拔刀,便生死相搏,刀刀全力。” 周林的话语在小院中回响。 他握住自己腰间刀柄,看着张远一声低喝:“出刀!” “铮——” 张远一步踏出,手中长刀出鞘,全力刺出。 青龙探爪! 周林双目眯起,手中刀后发先至,刀锋与张远的刀撞在一起,将张远的刀撞开,然后直驱中宫,向着张远胸膛刺来。 正如周林所说,强者眼中,当你握刀那一刻,便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眼见刀锋袭来,张远并不后退。 刀身在外,反手便是一个抽刀下带,身躯也跟着狠狠下压。 “当——” 这一击势大力沉,将周林的刀撞歪几分。 周林长刀一震,刀锋倒卷,向着张远的身躯上撩。 张远手肘压在刀背上,身躯所有力量全部砸下。 “当——” 他的整个人被挑飞,落在一丈外,退后几步,方才以刀拄地,大口喘气。 两招半。 刚才那瞬间,他与甲卫营营首交手两招半。 整个庐阳府镇抚司中,便是甲卫营前三队的旗官,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挡周林两招半。 直到早上的武学散去,一众皂衣卫还感觉不可思议。 “张远这家伙真是怪物,竟是能与周营首交手不败。” “此等天赋,只要不陨落,往后成就定然不凡。” 有人感慨,有人低语。 他们都知道,张远算是彻底入了上官的眼。 武学早课上完,点卯之后就是去司狱中当值。 巡察一遍,那些狱卒皆是殷勤的施礼。 寻到僻静处,再将书册拿出,细细研读。 耳畔,那位司狱二层监牢中的神秘儒道强者声音又再次响起。 小半日时间就这么过去。 “头,库司点司廖大人要见你。”张远夹着书走出司狱时候,门口值守的狱卒上前,低声禀报。 库司点司廖云帆,这位可是庐阳府镇抚司的财神爷。 张远目中透出一丝晶亮,点点头,往一旁的廊道走去。 回廊的小亭中,穿着青袍,身形高大的四旬中年背手而立。 “张远见过库司廖大人。” 张远走近,微微躬身,轻声开口。 背手中年转身,目光落在张远身上。 “你是第一个入职半月就接三次刑使任务的皂衣卫。” “这份胆量,这等心性,同辈中不多。” 廖云帆的声音浑厚,加上这身形,真看不出是修儒道的文抚司官身。 “卑职只是胆子大些,读书少,性子野。”张远声音平静。 这话让廖云帆呵呵一笑。 他摆摆手,轻笑摇头。 “怪不得老唐在你这碰壁。” “他是习惯了迎来送往,总觉得有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说着,廖云帆双目之中的笑意缓缓收敛。 “我知道你能成为司狱狱卒长是涂皓涂点司的安排。” “不过司狱之中总有司狱中的不成文规矩。” 看着张远,廖云帆压低声音:“我这般说,你明白吗?” 不成文的规矩。 说直白点,就是镇抚司中一些摆不上台面的捞钱手段罢了。 便是仙秦律法严酷,也抵不过财帛动人心。 阴暗之地,总有捞钱的路子。 “我明白。”张远的声音依然平静。 “武威是刀,点刑司是高悬之剑,宣威司更是高高在上,唯有库司,廖大人殚精竭虑,为兄弟们寻些好处。” 张远的话让廖云帆面上闪过惊讶。 张远的话语中透出的见识,实在不是同龄人,同层次之人能比。 “仙秦律法不可犯。” “不过法外还有人情。” “执法当严。” 张远轻声道:“执法之外,总可以网开一面的。” “廖大人,你说卑职说的对不对?” 廖云帆没说话,目光紧盯着张远。 片刻之后,他方才一声长笑。 “小子,十年之后,庐阳城镇抚司有你一席之地。” 第41章 规矩 十年之后在庐阳府镇抚司有没有一席之地张远不知道,也没有想那么长远。 这种话,听听就行,别当真。 “谢廖大人,卑职必将忠于职守。” “大人所言法外之事,卑职也定好好处理。” 顺水推舟应承下廖云帆的话,张远躬身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一位身穿黑袍的狱卒来到张远面前,面上带着笑意,微微躬身,将一个木盒捧上。 “张狱卒长,唐掌柜送了礼来。” 这小小木盒正是之前百运布庄掌柜唐维梁所送。 当日张远没有接。 看向面前的黑袍狱卒,张远低声轻语。 “洪林森。” 数日前,就是这位在刑台前出声,扰乱了点刑官涂皓审案。 张远查过洪林森的背景,庐阳城中青白家世,在司狱中任职已经三年多。 原来,洪林森便是唐维梁安插在司狱中的眼线。 其实如果深究的话,库司也未尝没有关系。 上次邵明经被明正典刑,是洪林森亲眼所见。 邵明经与不少销赃商行,黑市交易之地都有联系,这些人要看邵明经被斩首才安心。 “正是卑职。”洪林森脸上挤出几分笑容,捧着木盒低声开口,“唐掌柜说了,往后大人有事便告诉我,我会为大人转达。” “只要大人按着规矩来,该大人的好处不会少。” 将木盒递到张远面前,洪林森定定看着张远。 他的神色谦卑,语气却并不恭敬。 这木盒中的东西本该是他的。 罗尚虎出事之后,他也是悄然活动了一番,想将狱卒长之位拿下。 谁能想到,耗费不少,最终狱卒长的位置竟然落在一个才进镇抚司几日的小子手上。 狱卒长与寻常狱卒可不一样。 其中油水不知道差别多大。 不过今日他也看出唐维梁对张远有些不待见,还知道张远在司狱中不会久留,所以说话带着几分不恭。 张远伸手将木盒接过,揭开。 果然,其中是一根赤阳紫参,还有一张折叠的纸页。 将这纸页展开,其上是这一次对方要张远做的事情。 “翻浪白条许继。” 询问许继可有什么话传出去,可有什么遗物要处理。 仅此而已。 这与其他死囚亲眷问候并无什么不同。 不过这纸页上最后还留了一句话。 “许长老安心离去,贵庐河上风波定时,想安葬在何处可先交待。” 张远看过纸页,将其放回木盒,又将木盒盖上。 洪林森看向张远,面上闪过一丝不耐。 “张狱卒长,唐掌柜的人等着回话呢。” “拿人钱财,忠人之事,这是司狱中的规矩。” 如果是罗尚虎那样在司狱中厮混十年的老狐狸,洪林森绝不敢这般对待。 他是笃定了张远阅历浅,除了有几分气血之勇,并无其他的本事。 一个武夫而已。 这样的人,在他洪林森手中就是任意拿捏。 “规矩。”张远点点头,将手中木盒托着。 “司狱之中确实该有规矩。” 这话语让洪林森神色一变。 “你——” 他话未说完,张远已经一声低喝:“来人!” 不远处值守的狱卒闻声奔踏而来。 洪林森的神色再变。 “拿下洪林森,送到点司涂皓大人那。” 张远将手中的木盒扔到一位黑袍狱卒手中,淡淡道:“这是赃物。” 一根赤阳紫参而已。 他张远还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收买。 立在身前的四位值守狱卒相互看一眼,转头看向洪林森。 洪林森神色变幻,伸手指着张远:“姓张的,你耍我不要紧,你敢——” “我敢什么?”张远双目眯起,口中低沉:“我敢将你送到点刑司,你敢将那个名字说出来吗?” 这话让洪林森面上瞬间苍白。 他敢将唐维梁的名字说出来吗? 他知道唐维梁的势力有多大。 “洪林森,你能活着到点司,将那个名字说出来,我张远敬你是条汉子。” 张远说完,一摆手:“拿下!” 随着他命令,四位黑袍狱卒向着洪林森扑去。 洪林森抬手抵挡两下,连腰间佩刀都未拔出,就被擒住。 此时,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又有几位被惊动的狱卒赶来。 看到洪林森被押住,几人都是面色微变。 洪林森也算是司狱之中老人了。 张远看向押住洪林森的狱卒:“你们将洪林森送去点刑司,镇抚司中去点刑司就几步路,若是人出了岔子,你们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擒住洪林森的几人纷乱的将其拖着往点刑司方向去。 张远摆摆手让其他人散去。 “黄刚,你留下。” 张远的声音再响起,名叫黄刚的中年狱卒愣一下,看一下其他人,忙向着张远躬身一礼。 “你去永南大街玉泉商行寻他们掌柜,问问是谁要问许继遗物如何处理。”张远伸手拍拍黄刚的肩膀,压低声音开口。 黄刚没有犹豫,转身快步就走。 黄刚,庐阳城本地人,家中有年迈父母,还有两个兄弟,自己快到四十了还未成亲。 如果他不傻,应该知道抓住这次的机会。 张远立在原处,双目之中透出一丝深邃。 “小子,没看出来,还有这一手恩威并施的手段,你背后有高人啊……” 张远的耳畔,悠悠的声音响起。 毫不留情的将洪林森除去,这是立威。 将黄刚留下,单独交待任务,这是施恩。 上位者唯有恩威并存,才能将属下掌控在手。 他张远怎么甘心成为廖云帆和唐维梁的棋子? 既然点刑司涂皓已经站在他身后,他身上已经打上了点刑司的烙印。 廖云帆光说几句好话,就能收买他卖命? 要想让自己效命,就得拿出足够的好处。 “前辈说得是。”张远低低开口,从衣兜中将一卷书册拿出。 “立威,展现杀伐果断形象,再透露背景,让其敬畏。” “拉拢一批,打压一批。” “执掌实权,一定要掌控有度。” 读着手中书册上的文字,张远面上露出笑意。 深吸一口气,他摇摇头。 “下面就是应对最大的危机时候。” 他一整衣衫,快步往司狱外走去。 他的耳畔,低语之声传来。 “咦,这驭人手段怎么听着这般熟悉?” “我春秋一脉……” “云台?” “到底是谁?” “小子,是谁?是谁?” …… 走出司狱的张远双手按在腰间双刀的刀柄之上,立在司狱大门前。 不过片刻,纷乱声传来。 “狱卒长大人,洪林森半途时候突然癫狂,挣脱押解,窜逃出去。” “我追上时候,他已经跳入洗心湖,溺水死了。” 几位狱卒面带惭愧,满身汗水湖水,不敢看张远的眼睛。 “洪林森的尸身已经送到点刑司,赃物我们也送到了。” “点司大人让我们回来复命。” 几人低头,眼睛瞟向张远,大气都不敢出。 镇抚司之中,押解之人出事,他们真的一身是嘴也说不清。 张远摆摆手,目光投向前方。 几道身影奔行而来。 第42章 谁让你来害我! “镇抚司司狱狱卒长张远污构同僚,致人溺水而亡,责押往镇抚司司狱一层暂扣,待查清案情再做处置。”说话之人目光紧盯张远。 与张远的穿戴一样,皂衣,雁翎。 皂衣卫。 张远双手按在刀柄之上,浑身气血缓缓凝聚。 这一幕让本围在张远身前的一众狱卒呆愣。 难不成张远还敢在镇抚司中动手拘捕? 身为皂衣卫,他不知道这般做意味着什么吗? 那领头皂衣卫也是愣一下,按住刀柄的手一紧,他身后两人忙散开,三人互为犄角。 盯着张远,领头皂衣卫双目之中闪动一丝精光,透出一丝杀意。 张远神色不变,只是双手按住刀柄,淡淡开口:“镇抚司中皂衣卫是归属军职,奖惩自有军法铁律。” “要拿我,需要有营首书文,宣威司批文,旗官亲至。” “批文拿来,我束手就擒。” 双手摊开,张远神色淡然。 批文? 那些狱卒都是神色茫然。 身为皂衣卫,皂衣雁翎就是标志,无论往何处,只要高呼一声“镇抚司拿人”,谁不乖乖束手? 何时有人敢寻镇抚司皂衣卫要批文? 三位前来捉拿张远的皂衣卫面色一凛。 张远所说的确是皂衣卫中合规的程序。 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以往时候,但凡直面皂衣卫之人,早已经两股战战,哪还有什么看批文的想法? 面前这张远,与想象中不同。 “在下庚卫营七队唐业权,奉上官之命来查此事,张远兄弟要的批文等会就到。”领头的皂衣卫向着张远拱手。 “都是自家兄弟,别让我们为难。”唐业权面上挤出几分笑意,声音压低些,“张远你的事不大,也定然有人保。” 这话让司狱那些狱卒都松一口气。 罗尚虎才出事没多久,张远这要是又折了,那司狱的风水岂不是要坏透了? 看向张远,唐业权将面色显得更和善些:“你放心,我保证你在三两日就能出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摆动手掌,他身后的两位皂衣卫缓步往前挪动。 张远双目微微眯起,往后退一步,摊开的双手收回,压住腰间的双刀。 他身上,气血涌动,一股淡淡的煞气开始弥漫。 立在他身前的狱卒和三位皂衣卫都是感觉身躯一寒。 “没有批文便想拿我,是觉得我张远腰间的雁翎不利?” 张远的声音透着低沉,仿佛蛰伏的猛虎。 森寒话语映衬着蓄势的双刀,唐业权身侧的两位皂衣卫顿时面色变幻,脚步不能前行分毫。 司狱之前,场面僵持。 唐业权也是神色变幻,却不敢轻易行动。 前几日操练战阵时候,他可是亲眼见张远击败甲二队的梁超,得到那柄百炼精钢雁翎刀。 当真动手,自己三人根本不够看。 只是不动手,自己如何交差? “张远,你不要——” 他略带犹豫的话语还未说完,身前的张远手中双刀陡然出鞘! “铮——” 长刀震鸣悠扬而急促,刀锋呼啸而下,好似劈山。 “谁让你来害我!”张远猛然一声暴喝。 这暴喝声中,已经夹杂一丝浩然之力。 区阳曾给张远讲过些浩然之力的用法,甚至还演示过。 在区阳看来,张远这样的皂衣卫一辈子都不会跟浩然之力沾边。 但她不知道,张远身躯之中所汇聚的浩然之力虽然不如她,却也极为凝实,乃是一位落魄儒修半辈子苦修而来。 此时,张远借出刀之机,夹带浩然之力一声暴喝,唐业权瞬间失神。 刀锋停在唐业权的头顶三寸。 “是,是徐振林徐主司命我们来,来……” 双目失去焦距的唐业权喃喃低语。 徐振林。 庐阳府镇抚司文抚司司首徐珂之下,两位主司之一。 在庐阳府镇抚司中,这位官职权势可以排在前十。 如此大人物,竟然亲自下令擒拿张远? 张远身前的那些狱卒全都面露惊慌。 “文抚司主司?”张远缓缓收刀,面上神色并无多少变化。 文武殊途,他张远是武镇司所属皂衣卫,就算有从属关系,也不是文抚司之人想动就动。 只是自己绝不可能得罪一位主司。 唯一的可能,与自己无关! “我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就看你们了。” 收刀回鞘,张远长身而立,他轻声低语,手按刀柄,立于司狱之前不动。 终于回过神的唐业权面色惨白,盯着张远嘴角哆嗦。 他只当自己刚才被张远的煞气所慑,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你,你完了,你,你……” 司狱门前,所有人都是警惕的看着张远。 一个小小的皂衣卫得罪镇抚司主司,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远处,一道身影飞奔而来。 满身汗水的黄刚奔到近前,也不去看其他人,径直冲到张远身前来。 “头,事情办妥了。” 张远点点头:“说。” 黄刚看一眼其他人,喘着粗气:“是青竹帮悬赏黄金三百两,要许继的遗物。” “百运布庄的唐掌柜接了这任务,要帮青竹帮寻到消息。” 三百两黄金,就是三千两纹银! 这是一桩如此巨款的交易! 怪不得唐维梁这般不择手段也要打探讯息,甚至不惜动用库司廖云帆的关系来疏通张远。 怪不得这家伙愿意拿出一株价值近百两纹银的赤阳紫参作为酬劳。 “江湖帮派就敢窥探镇抚司司狱死囚。” “黑市生意都将手伸到镇抚司中来,甚至堂而皇之驱使狱卒。” 张远的声音不大,只在方圆数丈内回响。 “涂皓大人,廖云帆大人,二位当真要睁眼看卑职被锁拿入司狱?” 张远的手掌再次握在刀柄之上。 他不可能真的束手就擒。 放下雁翎刀,他的性命就不在自己手中。 “甲卫营,乙卫营,调巡卫营三百军随行,随本点司往西城,征剿百运布庄。” 远处,一声高喝之声响起。 点刑司主官点司涂皓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高喝,兵甲碰撞的声音汇聚成洪流。 “司首大人,卑职廖云帆有文抚司主司徐振林掌控百运布庄,勾结青竹帮水匪肆虐地方的证据!” 另外一道声音在更远处响起。 文抚司之下,点刑司和库司两位点司主官同时出手! “张远,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点司大人征召?” “去兵甲司领兵甲,半刻钟后出发!” 持着长刀的孙泽快步而来,一声高喝。 张远抬步就走。 身后一众狱卒和唐业权三人面色呆滞,茫然。 第43章 敢违抗仙秦律令者,杀无赦 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不该是小小的皂衣卫束手就擒,押入司狱,主司大人明察秋毫,深明大义吗? 如今点刑司点司要征剿百运布庄,库司点司直接状告文抚司主司徐振林枉法。 这可是不死不休的罪责。 文抚司堪称天翻地覆。 而推动这一切的人,却能没事人一般,去兵甲司领兵甲。 这等事情,谁见过? “大人。”黄刚追上张远,低呼一声,将一个小盒子递过来。 他另一手上则是攥着两个十两的大银锭。 “玉泉商行夏掌柜让卑职给你带的礼物,还有这银子也是他给我的。” 张远接过盒子,揭开看一眼。 三根赤阳紫参。 玉泉商行出手还算有些格局。 今日之后庐阳城中便无百运布庄,同样做黑市销赃和消息贩卖生意的玉泉商行定然是其中获利最大的一方。 何况张远直接命人往玉泉商行要消息,摆明是知道他们底细,并且有意拉拢。 搭上镇抚司中执掌司狱狱卒的狱卒长这条线,往后不怕没有滚滚财富。 “给你的银钱你就收着。” “帮我给左城巡卫营的于良和高大成传个讯,让他们赶紧去百运布庄搭手,捞一份功劳是一份功劳。” 张远快步离去,黄刚握紧手中的银锭。 二十两。 顶他一年的俸禄。 对他的家境来说,这二十两是一笔横财。 最关键是能攀上张远这位狱卒长! 收起纹银他向镇抚司大门方向奔去。 张远交待的事情,定然要办好了。 …… 半刻钟后。 镇抚司内的青石演武广场,十支皂衣卫小队已经整装带甲。 张远他们甲四队之前,是甲二队。 旗官杨长海身形高大,握一柄长刀,提一块五尺重盾。 梁超跟在杨长海身后,手中持着厚背战刀。 张远他们一队还是之前配置,不过因为张全武受伤,孙泽和陈梁持长兵,李长卫则是握短刀圆盾护持。 张远依然半身锁甲,持长弓挂手弩,背满箭矢弩箭。 加上两柄雁翎刀,这一身装备也不轻。 所有人前方,窄袖青袍的涂皓身侧,三道身影挺立。 甲卫营营首都尉周林,乙卫营营首都尉曹正堂。 另外一位半身铁甲,下颌短须的大汉,赫然是庐阳府镇抚司执掌所有皂衣卫的武威司点司苏启雄! 武威司点司,乃是武镇司主司,更是庐阳府镇抚司皂衣卫指挥。 也就是说,今日征剿百运布庄,竟然出动庐阳府镇抚司皂衣卫第一人! “城中征剿最忌骚乱。” “今日出动的甲乙卫营,乃是我庐阳府镇抚司中最精锐的皂衣卫。” 苏启雄上前一步,高喝出声,然后一拱手:“诸位兄弟,别给苏某在庐阳百姓面前丢脸。” 青石广场之上,所有的皂衣卫全都躬身抱拳:“诺——” “出发。”周林低喝,持着长刀快步奔出。 这一次没有车架,所有的皂衣卫列队奔行,脚步汇聚如洪流。 大街之上,所有的行人慌乱躲避。 “皂衣卫出动,这是哪里出事?” “这阵仗有几年未见了。” 话语之中,分明带着些许的激动。 皂衣卫是一柄刀。 庐阳城中许久未见这柄刀如此正大光明出鞘。 前方奔行的周林目光扫过四周,双目之中闪动精光。 “列队前行,不得惊扰百姓。” “所有弓弩手,随我穿城而行。” 话音落下,他已经两步踏上前方丈高的屋檐。 沿街而行绕道太多,到西城至少需要两刻钟。 “领命!” 下方皂衣卫中有人低呼,然后快步奔出,几步踏上屋檐。 持弓挂弩,分明是小队之中的弓弩手。 能做弓弩手的,都是行动迅疾,可以眼观六路。 随周林先行赶到百运布庄,可以封锁要道,隔绝内外,不让匪徒逃遁。 一道道身影踏上屋檐。 张远看向孙泽,微微点头,然后也跟着一步踏出。 他没有修过正经的轻身功夫。 不过他的武道修为已经是隐元后期,功法乃是地阶六品的镇岳功,气血比其他人浑厚许多。 又有先天真元在身,可细微掌控自身力量。 此时一步踏出,哪怕身上衣甲兵器比别人重不少,动作也丝毫不比别人迟缓。 这还是张远不愿太出挑,动作都压制许多。 不是所有小队都有弓弩手,一共十二人随着周林从屋脊之上奔行,腾挪飞跃而走。 周林的动作简单,就是一步飞跃过两丈三丈,落在前方的屋脊上,哪怕满身披挂,也悄无声息。 其他人做不到这等地步,一步丈许,需要转力借力,方才能跨过一条条街道。 张远看着前方的周林,动作下意识的模仿。 他将自身的先天真元悄然运转于双腿脚心,气血力量分化,飞跃蹦跳之间,细微的力量冲击都能感应。 身形落下的重力回收,脚下弹跳时候的力量控制,借力与泄力。 不知不觉间,张远的速度已经比身侧其他人快一筹。 百息之后,张远已经超越数人,与两位皂衣卫并行。 “张远?” “怪不得梁超视你为劲敌。” 说话之人身穿黑甲,内衬黑色的皂衣。 甲二队弓弩手。 “上次蒋青说弓弩你比他强我还不信,现在看看,你这家伙天赋真的好。”另一位说话的皂衣卫三旬出头。 “我是乙卫营一队赵子健。” 乙卫营的人,大约与乙八队的蒋青关系不错。 张远点头招呼,脚步不停。 先天真元加持运转,气血力量细化,不但损耗降低三成不止,更是能将力量的御使效率提升近半。 这般一来,张远的速度就算压制也远比其他人快。 再过百息,他已经超越了赵子健和甲二队的弓弩手,只在周林身后十丈。 到此时,差不多是他气血力量的一半速度了。 再提升,就绝不是隐元后期能有的速度。 前方,周林微微回头看一眼,微微点一下头。 半刻钟后。 周林一声长啸,飞身直上三丈高,长刀出鞘,震鸣响彻。 “镇抚司锁拿百运布庄一干匪徒,尔等束手就擒。” “敢违抗仙秦律令者,杀无赦——” 第44章 开阳境 人在半空,长刀径直斩出。 一道三丈长的青色刀光一闪而逝,斩在前方三层店铺的牌匾上。 硬木鎏金牌匾应声而断,掉落在地。 这三丈刀光就是传说中的刀气! 张远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强者催动刀气出手。 这一道三丈刀气可谓无坚不摧,别说是一块硬木牌匾,便是金铁也能一斩而断。 刀气介于有形无形之间,以自身真元为引,以武道真意为基,催动意境之力,化为气劲。 江湖之上有传说,剑道强者剑气凝聚,一人之力便能催山断江。 前几日区阳说仙秦列传中故事,就提到过上古仙秦剑道大能,剑气纵横三万里,横斩天地十九州。 那等风采只能想象,远不如此时这三丈刀光给张远带来的直观感受震撼。 简单明了,一刀而斩。 刀法再强,面对此等刀气也只能徒呼奈何。 怪不得所谓隐元境的高手,在修出后天真元的强者眼中根本视如蝼蚁。 “嘭——” 刀光不但斩断了百运布庄的牌匾,连着丈高的门庭也一斩而断。 砸落的碎裂门楣与牌匾激起一片尘埃。 周林飞身落在百运布庄的门前三丈外,持刀挺立。 张远此时站在对面大街的飞檐上,搭弓在手,凝神静气。 百运布庄之中传来纷乱,打砸碰撞之声传出,然后就是数道身影狼狈的从中奔出。 青色衣甲,手持刀兵。 这是先一步到来的巡卫军。 于良和高大成身上带着些伤,持着刀一边挥舞一边从门庭中退出来,两人是给那些奔逃的同僚断后。 一位身穿灰色武袍,手中持着长剑的中年神色阴狠,剑光挥洒,将于良和高大成逼的手忙脚乱。 要不是得张远的传讯,知道镇抚司征剿百运布庄的大军即刻就到,两人此刻怕是也慌乱奔逃了。 巡卫军的战力,哪里是百运布庄中潜藏的江湖武者之敌? 将于良和高大成逼出门庭的中年武者抬头,看到三丈外持刀而立的周林,浑身一颤。 他咬着牙低吼一声,手中剑速度陡然快出三分,化为青色光团,向着于良和高大成胸口撞去。 这一剑太快,势大力沉,两人手中长刀只是碰触就被直接搅飞。 两人面色惨白。 此时,便是想逃都来不及。 “咻——” “当——” 急速的尖啸声闪逝。 一根箭矢撞在剑锋之上,让那剑花光团一颤,微微顿住。 “咻——” 第二根箭矢已经飞落在那青袍武者的胸前。 青袍武者不甘的收剑,剑锋将第二根箭矢搅碎。 “咻——” 第三根箭矢飞落。 青袍武者退入门庭中,箭矢扎在硬木门槛,透入五寸,“嗡嗡”震鸣。 “持械过此线者,杀。”张远的声音响起。 周林目光扫过,神色平静,只是双目之中透出一闪而逝的晶亮。 随后赶到的赵子健等人面上露出惊异。 三箭一气呵成,救人,退敌,划线。 张远所展现的手段,哪里是一位初入镇抚司的皂衣卫能有? 便是一位资深的皂衣卫高手,也做不到这等干净利落。 一众弓弩手飞身落在周围的高处,手中长弓握住,封锁百运布庄的门窗出口。 于良和高大成回头,看到飞檐上弯弓搭箭的张远,面上露出惊喜,点头示意一下,忙退开。 一切时机刚好。 大街上已经是脚步轰鸣,巡卫军大军已到。 “巡卫营校尉何觉前来效命。” “巡卫营校尉赵云莫见过周大人。” 两营军卫,将长街封死。 周林持刀立在原处不动,身上气血凝聚,身周丈许的气机似乎被锁死,化为一道道白色光晕交错。 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氛开始蔓延。 瑶光境。 张远前日在陶青供奉那才听过关于这一境界的介绍。 武道第一境隐元是熬炼气血。 第二境洞明则是开气脉,汇聚后天真元。 到第三境瑶光之境,自身气血与真元相合,内敛外放,可影响身躯之外,产生流光异象。 这流光,可不仅只是光影,隐元境全力出手,都破不了这一层光影。 “杀出去!” 百运布庄的店铺之中有高喝之声传出,四五道身影抱着一捆捆布匹冲出。 “咻——” 三道箭矢飞射而出,钉在当做盾牌的布匹之上。 三位弓弩手出手,却无法阻住这些冲出店铺的武者。 周林冷哼一声,手中长刀陡然抬起,一刀斩下。 “轰——” 丈长的刀光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一击而下,将面前两位抱着布匹往外冲的武者连人带布匹斩成两段。 鲜血与散乱的布匹浸染,在百运布庄的门庭之前染出一地红毯。 其他冲出的武者慌乱退回店铺中。 远处对面街市楼阁上本还探出头来的那些百姓,瞬间一哄而散,不少干呕声传来。 这是镇抚司拿人。 不是请客吃饭。 张远立于飞檐之上,手搭弓弦,冷眼看着这一切。 几场刑使任务下来,他已经可以做到心绪平静的看着鲜血横流场面。 周林一刀,让百运布庄中再无人敢冲出。 一时间,场面静下来。 街市转角处,镇抚司的皂衣卫已经奔行而至。 点刑司点刑官涂皓与武威司苏启雄缓步前来。 看到苏启雄,两位巡卫营校尉都是连忙上前施礼。 “如何?”苏启雄目光扫过门庭前的血色,看一眼钉在门槛上的箭矢,转头看向周林。 “已经封锁布庄,不容一个匪寇逃脱。”周林高声禀报。 苏启雄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涂皓。 “有劳苏指挥与诸位兄弟了。”涂皓面色平静,轻声开口。 苏启雄还未开口,店铺中已经冲出数道身影,带着缭绕的烟火。 “嘭——” 数匹粗布绸布被点燃,火焰冲天,从店铺门前抛出。 炽烈的火焰向着四周喷发,让大街上围拢的巡卫军纷纷退后。 门口处,苏启雄眉头一皱,抬手一挥。 “轰——” 方圆三丈之内,所有的火焰与布匹都被轰为糜粉,然后倒卷入店铺之中,激起一片哀嚎。 立在飞檐上的张远双目之中闪过惊异。 炽烈如阳,代天之威。 开阳境。 这就是庐阳府镇抚司皂衣卫第一人的实力。 第45章 镇抚司皂衣卫张远在此 这是张远所见的第二位开阳境人物。 另一位是当初司狱甲一牢房关押的金城陆,前五品将军。 开阳境,举手投足之间就有搬山断岳之力。 开阳境,也是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所能抵达的巅峰。 开阳境之上,不是苦修就能成就。 苏启雄一抬手,周林和赶到的曹正堂飞身而起,冲上百运布庄二层。 刀光与暴喝之声响彻。 “咻——” 张远一箭射出,箭矢射在百运布庄二楼一扇刚推开的窗户,将那开门的武者肩膀射穿。 苏启雄抬眼看一眼张远,微微点一下头。 其他几位弓弩手相互看一眼,飞身跃过街市,冲上百运布庄的阁楼,撞入窗户。 短促的箭矢和弩箭飞逝声音响成一片。 下方,奔到近前的皂衣卫小队不用指挥,直接相互配合,冲进店铺。 张远飞身落在百运布庄的屋檐上,收起长弓,将弩箭握在手中。 短兵相接之间,弩箭比长弓更快,更顺手。 目光扫过四周,他并未与其他人一样冲进布庄店铺,而是身形飞越过几道屋檐,落在后方零散的院落。 庐阳城中大店铺商行都是前店后院,占地颇为广阔。 院落之中堆积各种布匹和物资。 此时,前院中已经杀声一片,奔逃追击的身影不断闪烁。 “张远?”持着长刀一刀便将一位灰袍武者半边肩膀斩断的孙泽喘着粗气,看到院落中的张远有些意外。 “头,守住院门,谁都不准进来。” 张远看向那些堆积如山的布匹和物资,沉声开口。 他的话让孙泽和紧随其后的李长卫先是一愣,然后便重重点头。 都是皂衣卫的老手,自然知道拿人之外,财货也是重要的收获。 军功算斩获,斩是斩首,获是俘获。 四人将院落门口守住,不管是那些奔逃的江湖武者,还是那些皂衣卫,到院落前都被手持长兵的孙泽和陈梁阻住。 “孙泽,你这可不厚道。”身穿黑甲的甲二队旗官杨长海领着身后几人奔到院门前,看孙泽他们护在这里,一时间有些失落。 孙泽并不答话,只是将手中长兵握紧。 “张远,有本事就杀敌立功,捡这等便宜没意思。”跟在杨长海身后的梁超喝一声,转身就走。 甲二队其他人也是跟着离开。 张远摇摇头,懒得说话。 要是甲二队守住这里,照样也不会让别人来分功。 “你们镇抚司当真要斩尽杀绝?” 百运布庄之中传出一声悲愤怒喝。 是布庄掌柜唐维梁的声音。 “嘭——” 一道窗户撞开,数位身穿黑袍的武者,手持刀剑冲出。 后方,曹正堂握着长刀追出。 “嘭——” “嘭——” 另外几个窗户和门庭都有数道身影撞出,然后向着四周奔逃。 至少三十多位修为不差的武者,好似炸锅一般散落四周。 百运布庄之中,则是冒出升腾的火焰。 这分明是那些布匹被点燃。 这一幕让苏启雄双眉锁起,缓缓握紧拳头。 一旁的涂皓也是双目眯起。 这火焰烧的都是镇抚司的缴获,是战功,这般烧掉太可惜。 而且若是火焰绵延,不免惊扰更多百姓。 这不是他们所愿意看到的。 还有,这些散落的匪徒已经向着四方冲出,明显是要混入民宅和其他商铺,制造混乱,以期趁乱逃离。 “阻敌!”两位巡卫军校尉高喝,一队队巡卫军持械上前。 他们应对这种场面倒是精通,长兵向前,架起长弓,只将那些散落奔逃的匪徒阻住,并不拼死交战。 持着刀从店铺中踏出的周林一刀横扫,将三位武者斩杀,然后一声低喝:“追!” 店铺中的皂衣卫小队潮水一般杀出,结成小阵,快速围杀那些散落的被巡卫军阻住去路的匪徒。 任你是隐元中期还是后期,便是那一两个有隐元大成战力的匪徒,都在围杀之下,只能奔逃,没有还手之力。 此时,守在院落的张远他们倒是清闲了。 “头,要不我们也去杀一场?”李长卫看向四周,低声开口。 这可是捡军功的时候,那些匪徒已经没有战意,只要围住,小心些配合,很容易就能磨杀。 孙泽有些意动,转头看一眼张远:“张远,你守在这里。” 说着,他领着陈梁和李长卫冲出去。 张远并未出声阻拦。 军功都是一级一级积攒起来的。 今日这般一次围杀数十匪徒的机会可不多,能挣一个军功是一个军功。 几位老哥攒的每一个军功,都是为他张远成为玄甲卫铺路。 三级一功,三功一转,要成为玄甲卫,需要三功,也就是九个斩首军功。 一手提着手弩,一手压在刀柄之上,张远目光扫向四周。 散落奔逃的匪徒中,并未看到唐维梁的身影。 这位百运布庄大掌柜,掌控一方黑市交易的大人物,还藏在暗处。 暗处。 张远心中一动,转身看向身后的院落。 他几步踏上院落房檐,目光扫向散落的布匹堆。 “嘭——” 他手中的短弩射出,十根弩箭化为一片散落星辰。 弩箭飞射,穿透堆积的布匹,射在两道潜行的身影上。 两声惨呼传出,然后便是刀剑出鞘的声响。 张远也不出声,就是站在屋檐围墙上,换了新的弩箭箭盒,再直接射空。 换弩箭,射出。 一时间飞散的弩箭不知有多少,好似周围全都是皂衣卫埋伏。 “唐维梁,你害老子!” “扯呼扯呼,姓唐的要将咱卖了!” “冲出去,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杂乱的呼喊声在院落中响起。 刀剑碰撞声,喝骂声,响成一片。 一堆麻布被撞开,一个地道入口显现出来。 数位手中持着长刀长剑的武者手中刀剑挥舞,向着四周乱砍。 此时,张远已经将随身的弩箭射空。 他抛去手弩,重握长弓,弓弦拉为满月。 这一刻,好似清风在耳畔低语,那长箭之上有一丝真元力量在缭绕,吟唱。 “嗡——” 弓弦放空。 箭矢化为流星。 “噗——” 一位身穿灰布衣衫,持着长刀的身影被一箭穿喉。 飞散的鲜血透着艳红,还有炽烈的气血激荡。 “他在那!” “只有一人!” “杀了他!” 转过身的另外三位匪徒狂吼着,向着张远冲去。 若是被围困,这些匪徒自然丧胆。 可见只有一人阻道截杀,他们的心中恶气顿时喷涌。 凡是恶人,大抵都是如此心态。 被几道身影围在中间,头发披散的唐维梁咬着牙,盯着墙头屋檐上持弓而立的身影。 “张远……” 唐维梁双目赤红低吼出声。 他的一切,都毁在这个张远手里! 张远目光扫过,松开手中长弓,一手拔出腰间雁翎。 “镇抚司皂衣卫张远在此,尔等恶徒,束手就擒!” 话语刚起,身如苍鹰。 双手持刀,张远飞身而斩。 “杀——” 第46章 杀此人,我重赏黄金十两! 刀光如练如瀑,一斩而下,带着嘹亮长吟。 论厚重,雁翎刀在江湖上排不上号。 论刀法,张远所修的披风刀法更是寻常,远没有江湖中的刀法灵动。 论修为,论历练经验,张远不过是个隐元后期的皂衣卫,更是与面前这些刀口上舔血的江湖客差很远。 但此时身穿皂衣,手持雁翎的张远飞身而下,那三位冲杀上前的江湖客竟是不敢与他直面相对。 三刀之内,无人敢挡。 这就是镇抚司之威! 雁翎,皂衣,天生让人畏惧。 张远手中刀斩不停,刀锋滚滚荡荡,击浪前行。 他的身上,有一股气血在翻涌。 刚才一箭射杀匪徒,已经有反哺的气血涌入他的脑海。 刀光斩碎虚影,那匪徒的记忆化为流光闪烁,其一身所修的气血也在张远的身躯之中涌动。 一位隐元中期的江湖武者。 江湖武者大多没有镇抚司和军伍中的武者气血浑厚,打熬根底扎实。 涌入张远身躯的气血力量不算强,但能维持此时他的消耗。 他可以不计损耗的全力出手,刀光连成一片璀璨。 “挡住他,不准退!”唐维梁的声音透着难以压抑的怒意。 “杀此人,我重赏黄金十两!” 何为亡命之徒? 就是见钱眼开,为了财货,为了眼前利益,可以不计后果,可以铤而走险。 十两黄金的开价,瞬间便让那几位败退的武者停住脚步。 一人手中单刀向着张远递出。 一人身形如燕,飞身刺剑,点向张远的喉头。 最后一人悄然从衣兜中摸出一根尺长飞刀,压在手心。 “当——” 张远的雁翎长刀与那单刀只一碰,就将其荡飞。 径直斩落的雁翎长刀毫不停留,斩在那匪徒的肩头,带起一蓬飞溅的鲜血。 刀锋一带,微微侧身,张远躲过那飞身刺向喉头的剑光,抬腿一脚踹在那持剑中年的腰间,将其跺到一丈之外,摔落一堆布匹中。 抽刀在手,张远双目之中透出狠厉,盯着那手心暗扣飞刀的匪徒。 气血与煞气相合,张远一刀便伤两敌的勇武,让那匪徒浑身一颤,不觉往后退。 张远左手压在腰间的黑鞘雁翎刀柄,右手握紧长刀,刀锋上扬,缓步前行。 不管是那扣着飞刀的匪徒,还是其后几位手握刀剑的武者,都是脚步退缩,不敢近前。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杀!” 被张远煞气气机压制的那几位武者当中有人低喝一声,握着长刀冲杀过来。 隐元后期。 带风的刀影斩下,引着另外几人同时出手。 张远毫不退缩,披风刀法展开,刀光银亮如练,与这些刀剑撞击,引动一声声的清脆震响。 江湖武道擅长腾挪,动作轻灵。 撞向张远的刀剑招式都是如此。 可是此时这些人被压在小院的布匹杂货堆中,被张远一人一刀阻住去路。 他们的招式根本无法发挥足够精妙。 反过来,张远的披风刀法脱胎于战场,每一道刀光都是恢弘雄壮,带着一击必杀的绝然战意。 此等境地,张远一人一刀,竟是能阻住这些匪徒的前路。 一身气血如同煮沸,张远头顶升起淡薄的烟柱,经脉中的先天真元也激荡涌动,将气血力量分化,使他的刀法更加沉稳,一刀一刀,不急不缓。 简单直接的刀法以寡敌众,张远此时对于刀法的感悟更上一个层次。 果然如赵平川等人所说,唯有真正实战,生死之间的搏杀,才是最熬炼人,最能让人成长。 刀本就是杀人器,刀法本就是杀人技,不持刀杀人,怎么能磨砺出真正的实力? “刺啦——” 长刀斩破一位灰袍匪徒的衣衫,让其慌乱败退,趁此时机,张远连斩四刀,将一位匪徒手中长剑斩断。 战圈瞬间破开,张远一声长喝,一步跨出,手中刀朝着一位隐元后期巅峰的匪徒重重斩下。 “杀——” 刀锋带出的风啸与高吼之声混合,带着好似虎啸的长吟。 那匪徒已经无从躲避,只能手中刀抬起,双手持刀,抵在头顶。 “当——” 雁翎刀将那长刀斩断,然后刀锋斩在其头顶。 鲜血喷洒,喷了张远一头一声。 这炽烈的血气冲入他身躯,让他浑身原本就激荡的气血更是好似潮头翻涌。 经脉之中的鼓胀,一刀斩敌的畅快,让张远仰天长啸。 这等血勇与豪迈,加上头脸之间的血色狰狞,抵挡张远的那些匪徒全都不敢近前。 “诸位,杀了此人,若不然你们谁都走不掉。”唐维梁盯着张远,带着杀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伸手指着张远:“他叫张远,是镇抚司司狱之中新晋的狱卒长,就是这家伙坏我大事,让我百运布庄毁于一旦。” “诸位,我愿出——” 他的话没说完,张远手中长刀一震,带起的震鸣将他的话打断。 “要在庐阳府城之中杀一位镇抚司皂衣卫,我真想看看谁有这样的勇气。” 持刀前行,张远的目光扫过四周。 他的刀锋指向左侧穿着灰袍,头上灰色麻绳束发的持剑中年。 “城外何家庄何三金,明里是何家武道教头,暗地里做无本买卖。” 张远的话让名叫何三金的大汉面色急变,不由退后一步。 张远哈哈笑一声,淡淡道:“你若敢杀我,何家庄明日必灭尽。” 哪怕何三金的武道修为分明已经摸到洞明境的壁障,此时也面露惊慌。 张远也不看何三金,目光再转向另外一边:“三叶山的三叶道观观主于浩仁,黑市生意看来比你那道观清修畅快。” 这话直接让那黑须青袍的道人面上胀红,却不敢答话。 他已经隐藏身份,不想竟是被张远一声喝破。 张远步步前行,目光扫过,口中将周围的这些江湖客姓名身份都说出来。 这让此地所有人都是心惊胆战,一时之间根本失了方向。 厮混黑道江湖之人,最怕的就是在官府留下老底。 自家什么都被人摸清楚,还怎么做那些没本的买卖? 他们当然不知道,张远有邵明经的记忆,此时又斩杀两位匪徒,查探他们记忆,两相结合,面前这些人,大多能说出其根底。 “镇抚司镇压天下,就你们这点勾当,还真的能瞒过镇抚司的眼睛?” 张远拖着长刀,一步步前行,紧逼。 远处,有呼喝之声已经传来。 这里的打斗已经引来镇抚司大军的注意。 “诸位,杀了他我们才有活路!”唐维梁面色苍白,抽出身边一位武者手中剑,指着张远,剑锋颤抖不定。 一众江湖武者有人目中闪烁杀意,有人面上带着畏惧之色,也有人目光游离,看向四周。 张远的修为并不高,可此时的震慑力实在太强。 无人敢第一个出手。 “嘭——” 一道声音在小院的院墙之外响起,然后一声轰鸣,院墙被人一掌拍碎,露出一道烟尘散落的半丈断壁。 一位白须老者,一位锦袍中年并肩立在院落之外。 那锦袍中年看向张远,轻笑拱手。 “玉泉商行夏明远见过张爷。” “张爷,给小人一个面子,放这些江湖同道一条生路,往后庐阳府江湖之中,张爷只要一句话,水里火里,兄弟们必不推辞。” 第47章 敢杀,敢拼,懂进退 玉泉商行掌柜,夏明远。 就是才送了张远三根赤阳紫参的那位。 张远与他并未见过,今日之前也无任何交集。 但从邵明经和其他人的记忆之中,看过这位夏掌柜,还与其打过不少交道。 庐阳府西城黑市,生意做的最大的,除了百运布庄唐维梁之外,就是玉泉商行夏明远。 这两位都是一样有魄力,背后有人支持。 今日张远让黄刚将唐维梁所探消息送给夏明远,这位夏掌柜不但拿出两根价值不菲的赤阳紫参,更是亲自来此,可见其胆魄。 他来百运布庄,为的是救人。 救这些被阻在布庄之中的江湖客。 这些人与百运布庄关系不大,走脱走不脱都无关紧要。 但这些人若是被抓进镇抚司,那谁身上都能刮下一层皮。 厮混江湖之辈,谁能真正干净? 夏明远将这些人救走,施下一份恩情,往后庐阳府江湖之上,黑市之中,玉泉商行的名声就有了。 江湖,名声往往比金银还贵重。 持刀在手,张远并不回头。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 本被他逼到绝处,又被唐维梁激起杀意的这些江湖武者,此时都是面上露出几分讨好,再无刚才那目露寒芒的凶煞样。 混江湖的,特别是江湖底层,大多数人都是能屈能伸。 只要今日不死,转过头又是一条好汉。 张远长刀一震,淡淡道:“给夏掌柜一个面子,与百运布庄无关之人,可自行离开。” 无关之人。 张远话音落下,那些个江湖武者已经忙不迭的拱手,然后奔向一旁被砸出的断壁,冲出院落。 他们都是无关之人。 真的。 “谢张爷高抬贵手。” “夏掌柜,今日援手之恩,某家记下了。” “张爷放心,错过今日,在下必有厚报。” 一道道身影快步奔离。 便是那几个手持刀剑护持唐维梁的武者,也是面色变幻,有人奔走而去,有人往后退几步,将唐维梁护在身后。 到底还是有忠勇不怕死的。 唐维梁目中闪过一丝挣扎,咬着牙盯着张远。 “张爷,夏某不耽误您大事,今日恩德我等记住了。” 夏明远向着张远一拱手,往后退一步,退出院落,然后向着身侧的老者一点头。 老者身形一动,已经化为一道苍鹰,抬手一掌拍下。 呼啸的掌风化为一头苍狼虚影,将护在唐维梁身前的三位武者直接撞飞,胸骨断裂。 三位至少隐元后期和隐元大成境的武者,挡不住一掌。 这位老者的修为,绝对高深,初入洞明境都做不到这等干净利落的杀人。 唐维梁也被这一掌所夹带的掌风巨力撞在围墙上,一口鲜血喷出。 拍出一掌的老者转头看看张远,微一点头,身形重回院落之外。 这一掌,省了张远许多力气。 那三位决死的武者,他要想拿下可不容易。 跌倒在地的唐维梁面上露出痛苦之色,还有一层绝望与不甘。 “唐兄,不是我要杀你,你知道的东西太多,那位爷不可能留你。”夏明远说完,转身就走。 张远目光落在已经气息快要断绝的唐维梁和那三位武者身上。 他的目中闪过一丝癫狂,一步踏出,手中长刀斩落。 ———————————— 百运布庄的店铺大堂。 散落的布匹、木架,还有那些碎裂、灼烧的门窗和布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 点刑司点刑官涂皓,武威司点司苏启雄并肩而立。 一位身穿铁甲,一位儒袍轻荡。 两人身前,一位位百运布庄的匪徒被查验身份之后,抓捕送出。 无论生死,一律带走。 一份份账册也被送上前。 涂皓伸手接过账册,眉头一挑,将其送到苏启雄面前。 苏启雄目光落在其上,“唔”一声,抬眼看向肃立一旁的张远。 “你就是张远?” 苏启雄一句话,让大堂中所有人目光都转向张远。 此时的张远头脸上都是鲜血,身上气血涌动,手按刀柄,浑身带着一丝颤动。 在外人看来,这是今日战斗过剧,气血耗损严重。 “卑职张远见过指挥大人。”张远上前一步,向着苏启雄一抱拳。 苏启雄点点头,摆摆手:“年轻人敢拼杀是不错的。” “我等镇抚司中人,凭着手中雁翎刀挣功勋,才是真正的勇者。” 张远一躬身,高喝:“谢大人教诲!” 其他人也跟着躬身。 甲四队夺了那些堆放布匹财货的小院,功绩很是不小。 张远又一人阻住本次查案的主犯,虽说没有留下活口,可该有的功劳还是不会变。 镇抚司就这点好,生死勿论。 今日,张远可算是出了风头。 苏启雄转头看一眼涂皓,两人眼神交流一下,便再次开口:“今日一战诸位兄弟耗损不小,且修整半日,所有功勋折算后,记在典籍司。”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一躬身,退出大堂。 等所有人离开,苏启雄方才看向地上放着的几具身躯。 “这个张远出手之前,唐维梁和那几个隐元境已经重伤濒死。” “出手之人修为乃是洞明境大成,整个庐阳府中有此等实力的,也就那几位。” 话说到这,他面上露出几分笑意,看向涂皓。 “张远这小子敢这般明目张胆的补刀杀人,将功劳落在自己身上,涂兄还要看重他?” 听到他的话,涂皓抬眼,轻轻一笑。 “苏指挥,我再看重张远,他也是你武威司的人,我又不可能将他招到文抚司,你担心什么?” 这话让苏启雄咧嘴大笑。 “你们这些修儒道的眼睛太毒,玩心眼谁也玩不过你们。” 苏启雄目光投向远处,双目之中闪动深邃。 “敢杀,敢拼,懂进退,还这般年轻,我庐阳府镇抚司中年轻一辈,还真没有几个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多磨砺一番,就是一柄好刀。” 涂皓面上神色平静,微微点头,将手中书册卷起。 “苏指挥,镇抚司中还有一场硬仗呢,这些证据,可不一定能扳倒徐振林。” 他的话,让苏启雄脸上笑意收敛,身上有气血与杀意升腾。 “走,回镇抚司。” …… 从西城到丁家巷,张远一路快步疾行。 他一身皂衣,手按双刀,头脸满布鲜血,让人望而却步,纷纷避让。 此时,他根本不在意外人目光,只一心将自己身躯之中翻涌的气血死命压住。 贪心了。 最后时刻他出手将那唐维梁和三位气息将要断绝的武者全都斩杀。 连斩两位隐元后期,一位隐元大成,加上一个唐维梁,让本就斩杀过两人的张远浑身截取的气血太多,根本无法炼化。 脑海之中,碰撞闪烁的记忆更是乱成一团。 “嘭——” 一脚踹开自家小院的门,张远一步跨进去。 小院之中的玉娘和区阳站起身。 “小郎!” 玉娘看着满脸鲜血的张远,脸色煞白。 “小郎,你,你可是受伤了——”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张远一把抱着,大步奔入厢房。 厢房的门被“啪”的一声关上。 站在小院中的区阳神色变幻,深吸几口气,往灶房处去端了一盆水,往厢房走去。 第48章 隐元大成,只差一步 张远这个皂衣卫呢,人还是不坏的。 起码对玉娘不错。 对于学文也还算刻苦。 皂衣卫中少有的张远这般的,区阳所见的军卒武者,大多数对于没有如此上进好学。 这些时日区阳这教习做的也还算顺心,二两纹银的束修俸禄不说,每日心安理得的混饭,还与玉娘探讨琴技。 若不然,她是绝不可能端水送来。 今日看张远定是受伤不轻,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身为他的儒学老师,帮着打盆水来,是应该的。 直到厢房门口处,区阳给自己寻到了足够的理由,方才端着水盆,将厢房的门抵开。 “当……” 水盆掉落。 瞬间,羞红。 “区姐姐,麻烦你将门关上……” 房间之中,声音传来。 区阳双目呆滞。 …… 区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门关上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厢房门口走到小院中的。 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不对,他们好像本来就是夫妻,做这个事情也不是不行。 也不对,这个事情,怎么能这样啊…… 不对不对,自己在想什么…… 握着拳,咬着牙,耳畔传来的声音越发大。 区阳面上胀红,起身就走。 刚到门口处,门外有人探出头来。 “咦,区先生,刚才张家远哥是不是回来了,看他头脸沾血,莫不是出事了吧?要不要紧?” 说话的是隔壁的莫大娘,脸上带着几分好奇。 玉娘说过,这个莫大娘是个大嘴巴,平日常说张远和玉娘的坏话。 区阳摇摇头,摆手道:“无事无事,镇抚司的任务你还是莫要多打听。” 说完,她将门重重关上。 背后,厢房中的声音,更婉转悠扬。 …… 张远感觉自己好似在青云之上。 脑海中原本炸裂的记忆,分门别类的组合。 各种数字,各种武道,各种经历,还有各种隐秘,都化为碎片存储起来。 那几位江湖武者的修行经历大同小异,都是混迹庐阳府一带的低阶武者,靠着些黑道生意过活。 没有资质,没有资源,连人脉背景都没有,这样的低阶武者,是组成庞大江湖的基石。 这些武者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自己不算硬的功夫,还有不算硬的命。 为何江湖武者多是讲义气,行事少受管束,大概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早看淡了生死。 与这几位武者记忆不同,唐维梁这位经营百运布庄二十年的唐大掌柜,则是处处算计,事事小心,左右逢源,如履薄冰。 这一次要不是张远阻道,他唐大掌柜照样能从镇抚司的围捕之中将一众江湖武者送走。 行事只看结果不择手段,各种后手,防范,算计人心,这位既没有多少儒道修行,也没有什么武道手段的唐大掌柜能在庐阳府中执掌一方黑市二十年,堪称奇迹。 张远的脑海中画面翻涌,细细查阅着唐维梁的各种经历。 那潜藏在其身后的一个个人物也悄然浮现。 唐维梁的崛起,不是偶然。 记忆翻涌,气血震荡,一颗颗血珠在张远的脑海之中凝结。 除了凝出十二颗血珠,还有许多气血力量化为身躯之中蓬勃的先天真元。 真元激荡,在筋脉之中游走,让原本已经稳固的筋骨和经脉再次震颤起来。 睁开眼,张远一把将玉娘的腰身握住,翻身而上。 如泣如诉的声音响起片刻,厢房外有“铮铮”的古琴声悠扬相合。 这琴声节奏轻重缓急,让张远的心绪安宁下来。 玉娘的声音更婉转。 ———————————— 张远披着薄衫走出厢房。 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 “多谢区先生。” 张远将门口处的水盆提起来,压低声音开口。 区阳的琴声,对他气血和真元的疏导,有些作用。 若是从前那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张远怕是不好意思出厢房的门,更不可能说这般感谢的话。 “我大抵能猜出来,你是因为气血煞气侵袭,才会……” 才会做什么? 背对着张远的区阳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站起身来。 “我要出外访友一趟,留了几本书册,你可让玉娘取了给你。” 没有回头,区阳径直往门外走。 到门口处,她顿住脚步。 “你莫要辜负玉娘,她为你实在付出太多。” 话说完,她拉开门,快步离去。 张远转头看向石桌,区阳的古琴忘记带走了。 身后,温暖的身躯轻轻靠上。 张远将挽着自己腰身的手臂握住,轻柔,温软。 “我梦里就是小郎一身是血回来的样子,我就睡不着。” “我知道小郎是皂衣卫,我知道我其实不过是个船娘,若不是小郎,我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我从未想过能有这样一个小院,有小郎守着,我不敢……” 玉娘的话没说完,张远转过身将她搂住。 小院门口有人探出头,又缩回头去。 “年轻人啊,这大白天的就搂搂抱抱,也不背着人……” …… 书房之中,张远端坐不动。 唐维梁的记忆之中,牵扯不少隐秘。 其中还有些暗藏的财货,论价值可比邵明经的那些还多出数倍。 这是一位经营黑市二十年的商贾积攒。 不过唐维梁手中所经营的财富,其中绝大多数都不在其手上。 城中大家族,城外江湖势力,城中官府,乃至于镇抚司,每年要拿走他的八成收益。 也就是说,他其实只是城中黑市交易的代掌者。 甚至,在他倒台之时,他背后之人还要灭口。 “是府城判官饶庆海,还是儒道学录?” “亦或者,是镇抚司中那几位?” 张远也判断不出是谁授意夏明远灭口。 以唐维梁的身份牵扯,要杀他的人实在太多。 摇摇头,张远将这些记忆压下。 与邵明经所暗藏的财货一样,唐维梁留下的财富暂时还是不要去动,免得沾染是非。 对于现在的张远来说,财富资源都是外物,自身修为才是真正的根基。 想到修为,他面上不由露出笑意。 脑海中十二颗血珠震荡,层层的气血灌注身躯。 经脉中的真元往复流转,身躯中的气血之力也已经厚重到滚滚如潮的地步。 隐元大成,只差一步。 富贵险中求,当真不假。 这一场拼杀,收获何其巨大! 光是气血真元的积累,就省去至少一年苦功。 “还有明日的功勋。”张远低声轻语,面上露出一丝憧憬。 斩首之功,功勋积攒,让他离成为玄甲卫又近一步。 至于今日得罪文抚司主司,激涂皓与廖云帆与徐振林相争,这些都不用放在心上。 他张远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提升修为,做一柄最锋利的刀就好。 刀越利,越是有用。 第49章 范先生 “小郎,我换好衣衫了,我们去将古琴还给区姐姐吧。” “今日,实在是失礼了。” 厢房外,穿着一身男装样子的玉娘,抱着用布裹着的古琴,悄声开口,面上透出一丝让人食指大动的羞红。 今日,当真是太羞人。 也不知被区阳看去多少。 还是都看到了。 估计区阳说要出门访友,其实是不好意思这几日与自己和小郎相见吧。 张远目光落在玉娘容光焕发的俏脸上。 他在厢房之中驰骋之后的爆发,能感觉到一丝鼓胀到满溢的先天真元灌注出去。 此时,玉娘身上便有武道修行者的气血和先天真元涌动之感。 不过这一丝力量太淡薄,如果不是这力量本身来自张远,他也不可能感应到。 难不成自己与玉娘做这些爱做的事情,还能让她成为武道高手? 张远有些期待。 大不了多做点爱做的事情呗。 起身与玉娘一起走出小院,转过几个街角,到区阳所租住的小阁楼。 张远在楼下等待,不过片刻,抱着古琴的玉娘便走下来。 她身后还有一位五旬左右的老妇人,手里抱着厚厚一叠的书册。 “区姐姐已经走了。”玉娘的面上带着几分失落。 “她让我保管她的琴,还有这些书。” 玉娘转头看向老妇人抱着的书册。 抱着书册的老妇人面上带笑,将书送到张远面前:“大官人,区先生将这些书在我这抵了五两纹银,说你们会来还的。” 五两纹银。 区阳估计身上没盘缠,才会拿书册换。 至于这五两纹银会不会还,这倒不用担心。 区阳可是将价值不菲的古琴押在玉娘这。 张远拿出五两纹银,又加了几个铜钱交给老妇人,然后接过那些书册,与玉娘一起往回走。 “小郎,区姐姐给我留了封书信。”玉娘沉默片刻,方才低声开口。 “她说你是在镇抚司中当值,被气血煞气冲撞心神,才会,才会那般……” “她说我帮你宣泄也是一个办法,但不是长久之计,让我多习练琴艺,让你也多读书,以儒道化解戾气和煞气。” “还有,”转头看一眼张远,玉娘面上露出几分希冀,“区姐姐也会去拜访儒道高人,问问可有化解小郎身上煞气之法。” 她没说区阳留言,张远要是再这般被煞气冲击侵蚀,定然会命不久矣。 她更没说,如果张远身上煞气再多些,她的身躯也会承受不住,会被伤到气血,更是寿命不长。 这些,她不想让自家小郎知道。 只要能帮到自家小郎,便是伤了,又怎样呢? 张远点点头,没有解释自己身上并非煞气侵蚀。 这些是他的隐秘,说不清,也不能说。 并肩前行,不远处的学堂恰好散学,三三两两的孩童和少年从中走出。 送着学子出门的黑须儒袍老者看到张远和玉娘,点点头,走过来。 “区阳已经告诉我,若是张家小哥有什么儒学难题,可来问我。” 目光在张远身上打量一下,老者轻声道:“小哥身在镇抚司,修武道,还能一心向学,颇为难得。” 听到他的话,一旁的玉娘面上露出喜色,忙低声道:“多谢范先生。” 张远也点头:“谢范先生。” 学堂先生范明尘,在这里也有小二十年。 张远从前进学,除了在镇抚司那不收学费的儒学学堂,就是在范明尘的学堂中读书。 不过那时候他跟其他的镇抚司皂衣卫一样,学过两年,能识字,能写些简单文字,对于学文并无深入。 范明尘点点头,转身进学堂,门口有几个半大小子向着张远打招呼,都是唤“远哥”和“嫂子”。 这其中有街坊范大娘家的儿子肖扬,也有其他几个丁家巷附近少年。 刚才张远来的时候几人就相互低语,一脸崇敬。 有不认得张远的,看他腰间挂着的黑鞘雁翎,都满脸羡慕。 丁家巷附近子弟,大多都是子承父业的军卒世家,成为皂衣卫或者巡卫军,是他们的宿命,也是一直以来所准备的事情。 读书学文,大多数也都是为了能更好担任职务而准备。 “远哥。”另一边,身形有些消瘦的少年开口,目光落在张远腰间的黑色长刀上,神色有些复杂。 “孙立,”张远伸手拍拍其肩膀,轻笑道:“孙头对你寄予厚望,你在范先生这里可要好好学。” 听到张远的话,孙立面上闪过黯然之色,摇摇头。 “我爹看不上我,不让我修武道,在他眼中,我没有成为皂衣卫的本事。” 孙立是孙泽独子,如果论子承父业,以后该是要成为镇抚司甲四队的皂衣卫。 若是积攒功勋,成为甲四队的旗官也不是不能。 只不过孙泽不想让孙立成为皂衣卫,一直让他学文,走儒道。 为让张远他日发达能照拂孙立,孙泽更是承诺让出旗官之位,并且助张远成为玄甲卫。 这些事情,孙立并不知道。 “你想成为皂衣卫?”张远看向孙立,低声开口。 孙立点点头。 张远的目光落在孙立身上。 孙立也修过些武道,只是看着连隐元境都没有入。 这等修为,不可能成为皂衣卫。 没有隐元境修为,是没有资格成为皂衣卫的。 “好好修文,若是你能过了官试,我可以帮你跟孙头提,让你进入镇抚司。” “至于你的武道修行,我也会想办法。”张远面上神色郑重,看着孙立。 孙泽是说将旗官之位给他,但张远并没有留在皂衣卫多久的打算。 他是要成为玄甲卫的。 孙立如果想成为皂衣卫,他日成为甲四队的旗官,张远可以帮他实现梦想。 他并不觉得做皂衣卫有什么丢人。 听到张远的话,孙立面上闪过喜色。 甲四队中几人,只有张远支持他成为皂衣卫。 “官试,我会尽力。”孙立微微握拳,低声轻语。 “远哥,我能成为皂衣卫吗?”不远处的肖扬低声问道。 另外几个少年都是一脸期盼。 张远目光扫过,轻笑点头。 …… 回到丁家巷小院时候,门口站着明泉楼的厨子老陶和张远家的婆子吴姨夫妻俩。 本来今日吴姨就是讨了假回家的。 “张爷,有位云州来的商客在打听夫人的消息。”老陶走到张远身前,压低声音开口。 云州商客,打听玉娘的消息? 玉娘面色微微一变。 张远双目眯起。 他按在腰间黑鞘雁翎的手掌,悄然握紧。 第50章 无籍之人 云州来的商客在明泉楼吃饭,因为特地点了云州的菜,然后还寻了老陶,赏了几个铜钱。 “那商客问有没有见过张爷,问可知道你和夫人住在何处。” 老陶抬头看向张远,低声道:“我没说您和夫人的事情,不过与他同行之人似乎是官府之人,打包票说能寻到你们……” 官府之人。 镇抚司镇压天下,并不惧任何朝堂官府之人。 但庐阳城就这么大,若是有官府中人寻找张远和玉娘讯息,真的能做到。 “小郎。”玉娘看向张远。 张远轻笑摆摆手,伸手掏出一把铜钱,放在老陶手中。 “或许只是我家小娘的云州故旧亲朋来寻呢。” “老陶,这事情你不用管,我身在镇抚司,何事不能摆平?” 听到他的话,老陶接着铜钱,连连点头。 也是,这位张爷可是镇抚司中人。 虽然年岁轻,可也是手掌生死大权的镇抚司里当值之人。 老陶离去,吴姨入院子开始张罗晚饭。 玉娘有些担心,张远则是摆手让她宽心。 “仙秦天下,敢动镇抚司之人,还未出生。” 张爷将玉娘的肩头搂住,轻声道:“好久未曾听玉娘抚琴了,刚好有琴,你可能抚我来听?” 玉娘点点头。 琴是好琴,曲是好曲,抚琴的玉娘琴艺也极好。 奈何张远在一旁捣乱,说是学琴,可那手却不是抚在琴上,而是在玉娘身上。 玉娘的琴音,不觉也散乱了。 …… 晚饭之后,张远出门,说是要去孙泽家说孙立的事情。 不过他并未真的去孙泽家,而是出了丁家巷,径直往城南街市上,寻到一家店铺。 这里,是他与巡卫营于良和高大成约好传递讯息之处。 那商客要查他,他张远也能反着查过去。 巡卫营要想盯人,不难。 离开店铺,他朝着码头方向去。 夜色之中,张远速度极快,到城南码头时候,刚刚夜灯初上。 远处是贵庐河,此时碧波荡漾,还带着闪闪的星光,这边则是入城的码头,码头上,零散的舢板小舟飘荡。 这里不是商货码头,没有多少人。 张远看过四周,身形踏上一艘五丈长的青灰色木船。 木船上,本有七八个穿粗布衣衫的武者,看到张远上船,都是一愣。 “什么人?” “夜里不出港,要渡河明日请早。” 船上有人不耐的出声。 也有人双手摸向一旁的长木船桨,目光紧盯张远。 “杨三,鲁正,往后你们跟着我,为我效命。”张远的声音淡然,却让对方八人全都神色一变。 当先的那握着船桨大汉双目盯着张远,压低声音:“你是什么人?你怎知我叫杨三?” 张远并不答他的话,目光扫过,将一块五两的银锭放在船舷上。 “帮我查一个云州客商,寻到讯息后送到林家杂货,交给掌柜林大全。” 说完,他转身便走。 看他要走,杨三快步上前,伸手向着张远的肩头抓去。 张远身形一顿,陡然回身。 “仓啷——” 长刀出鞘,一道银亮匹练斩断厚重船桨,抵在杨三的头顶。 刀锋之上的冰寒,让杨三瞪大眼睛,浑身震颤。 其他人也是面上一片惨然。 “雁,雁,雁翎刀……” 杨三结结巴巴的低语。 张远收刀回鞘,淡淡道:“我知道你们在这里,知道你们身份,知道能拿钱让你们卖命。” “你们只要帮我做事,其他不用操心。” 他的声音落下,身形已经一步踏出,落在两丈外的码头,快步离去。 船上,众人围到杨三身边。 “三哥,他,他是谁?” 杨三摇摇头,看着张远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不是说了吗,他什么都知道。” “这世上对我们什么都知道的,只有唐掌柜。” “唐掌柜?”一位满脸赤红的大汉低声道:“三哥,唐掌柜今日已经,已经被镇抚司的那些走狗给杀了。” 他的话让其他几人都是握拳咬牙。 “或许,唐掌柜并未死呢?”杨三的话让周围人都是眼睛一亮。 “他能寻到我们,又以唐掌柜的规矩办事,往后我们就为他卖命就是。”杨三摆摆手,呵呵笑一声,“散了,这五两银子先拿了,明日吃酒。” 说到银子,众人眼睛发亮。 船上众人各自散去,只有一个穿粗布短衫的大汉留下。 “三哥,唐掌柜真的活着?” 大汉看着杨三。 杨三目光转向贵庐河,嘴角轻轻扬起:“鲁正,当初唐维梁收留我们,助我们修行,也不是真的一片好心。” “我们五十多个兄弟,如今也只剩这几个了。” “这一次帮谁卖命并不重要,只要兄弟们还活着,不是吗?” 听到他的话,短衫大汉点点头,纵身跨过船舷,落在另外一艘船上。 “云州客商,我知道几个,我去查一下。” …… 若不是真的无家可归,谁愿意浪迹天涯? 仙秦江湖之中,无家可归之人很多。 仙秦户籍管理极严苛,许多获罪的家族子弟,宗门弟子,都会被取消户籍,成为无籍之人。 这些人得不到仙秦的保护,官府不承认他们的存在,商户不得雇佣这些无籍之人。 这些人唯一的出路,要么落入黑道,要么入军伍成为囚军。 本来,这是无数年前仙秦招募囚军的手段。 可是随着囚军伤亡惨烈,许多无籍之人根本不愿入军伍,而是选择浪荡江湖。 杨三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唐维梁十年前收留他们,让他们为其卖命。 张远这一次从唐维梁的记忆之中看到杨三他们的存在,准备用他们帮自己探查那云州客商的讯息。 查探过许多江湖武者和游走于黑市之间武者记忆后,张远行事已经多了几分不择手段。 他再不是那个古板,青涩的少年郎。 …… 第二日清早,张远修过武道,吃过早饭,早早去往镇抚司。 到镇抚司门口,已经见孙泽等人在那。 连着伤势还未痊愈的张全武都在。 “你小子真的沉得住气啊,到这般时候才来。” 李长卫看着张远,感慨一声:“这么大的功劳,我可是一宿都没睡好。” 这一次甲四队的功劳着实不小,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赏赐。 孙泽和陈梁都是咧嘴笑。 “全武哥你这是伤好了?”张远看向张全武。 张全武摇摇头,低声道:“伤还要养几天。” “不过咱甲四队的功劳,我多少沾点好处,来领点赏赐。” “最近在家躺着,都淡出鸟来了。” 一队立功,其他人就算没有斩获之功,赏赐也能有,不多就是。 这是团队的好处。 张远目光投向张全武受伤的腿。 都这样了,还想鸟事。 第51章 怎么没有斩首军功? 转念想到昨日战功,张远心头也多了几分火热。 百运布庄的那些物资不说,光是自己出手就斩杀了数人,折算整队战功,一人分一级之外,自己起码能有两到三级功。 加上之前积攒,自己说不定能拥两功在手。 要成玄甲卫,需要三功。 如今有两功在手,那真的稳当了。 至于昨日引动廖云帆揭发主司徐振林的事情,那是文抚司的内斗,跟他小小皂衣卫关系不大。 何况廖云帆可是老狐狸,要是不能有万分把握,绝不可能揭发检举。 镇抚司皂衣卫班房外,昨日参加任务的众人相互见了,面上都带着几分喜色。 昨日那等城中斩获,可比执行其他任务来的容易许多。 “孙头,你们甲四队这一次怕是要重赏。”来换岗的丙一队旗官面上带着几分羡慕,笑着开口。 其他几人则是目光转向张远,多打量几下。 镇抚司就这么大,皂衣卫中出了拔尖的人物,大家伙自然都知晓。 不少人都听说甲四队张远入了上官之眼,怕不是要受到重用。 加上昨日张远一句话,引得镇抚司中库司点司廖云帆状告主司徐振林,整个镇抚司都震动。 一个小小皂衣卫参与此等大事,自然要引人注目。 张远他们也没心思寒暄,等典籍司那边开门,便一个个过去。 张远走进典籍司门庭,见几位文吏各自坐在长案前,将各人的功勋书册拿出。 接过属于自己的赏赐凭证,张远面上微微一愣。 熬炼身躯大药三株,兵甲司兵器任选一件,纹银五十两。 “怎么没有斩首军功?” 他转头看向其他人,见其他人也是面上神色不好看。 “出去说。”孙泽沉着脸,低声开口。 五人走出典籍司,各自将手上凭证拿出。 除了张远的赏赐还算丰厚,其他人都只是纹银二十两,加上一株大药。 这等赏赐不算少,可相比昨日大功,又差了太多。 “我听说是因为百运布庄的罪责未能完全定下,所有斩首之功不能判定,”孙泽目光扫过,压低声音,“镇抚司中正在斗法呢。” 斗法。 哪怕是有百运布庄的各种账册,还有许多的黑市交易密录,也不能直接将徐振林扳倒。 张远所知,徐振林虽然参与百运布庄背后掌控,但并未直接出面,便是唐维梁手上,也只有寥寥几件与其相关的物件。 “库司点司廖云帆如今被暂时停职,”孙泽看一眼张远,“好在徐振林也被禁足在镇抚司。” 这是坏消息当中的好消息。 若是徐振林没有被禁足,往后张远在镇抚司中日子怕是不好过。 一位主司要整治小小的皂衣卫,有的是办法。 “斩首之功……”张远双目眯起,手掌握紧。 他现在缺的就是军功。 谁剥夺他的军功,就是与他为敌。 “昨日不是拼杀厉害,怎么,功勋不满意。”不远处,一道声音响起,“斩首之功,可不是那么好拿。” 孙泽他们转头,看到是当初被张远击败的梁超。 “小子,皮痒是不是?”张全武瞪眼,将拳头捏紧,咯吱作响。 梁超面上一寒。 几位甲二队皂衣卫伸手将其拉着离开。 周围的那些皂衣卫则是转头,各自离开。 昨日张远甲四队的功劳最大,别人羡慕之外,总归是有几分妒忌的。 今日不算斩首之功,不少人自己心中不快,但想想战功最多的甲四队,反而顺畅了。 只是没几个人如梁超这等嘴快,惹人恨。 “你放心。”孙泽拍拍张远肩膀,面上闪过一丝不屑。 “他们最不该就是压住斩首之功。” “也不想想,昨日涂点司可是连武威司苏启雄点司都请动去的。” 武威司点司,乃是总领皂衣卫之人,是镇抚司中武镇司有数大佬。 昨日还有周林和曹正堂他们这些皂衣卫中都尉一起,不算斩首之功,可是要将他们全都得罪。 现在想想昨日围剿百运布庄那一战,根本没必要那么大张旗鼓,更没必要出动苏启雄这样强者。 这一切本就是涂皓点司的算计,乃是故意借皂衣卫之力。 对方如今压下斩首之功,分明是中计了。 如此想开,张远面色好看了不少。 他张远的斩首之功不算什么,武威司点司苏启雄的面皮不要了吗? 他查阅过唐维梁的记忆,其中既有各种黑市交易销赃的记录,也有与镇抚司中徐振林这等官府中人勾结的证据。 要坐实百运布庄的罪名不难。 抽空谋划一番就是。 虽没拿到斩首功绩,不过从库司领取三株大药,还有五十两纹银,让张远心情好了不少。 至于兵甲司中领取的兵器,张远要了一件精钢袖箭。 不是他自己用,是给玉娘护身的。 绑在袖口,三五丈内可制敌。 因为云州客商之事,张远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到司狱门前,所有狱卒再见他,神色多了几分拘谨。 “见过狱卒长。”身穿黑色狱卒衣袍的黄刚高声开口,躬身施礼。 其他人也忙跟着施礼。 昨日张远在司狱门口硬刚皂衣卫,最终引镇抚司中上官互斗。 昨天一天司狱之中除洪林森一人溺亡,还有三人因各种罪责牵连,被锁拿下狱。 一时间,司狱之中人人自危,人人都畏张远如猛兽。 这个才来司狱半个月就成为狱卒长,已经悄然执行三次刑使任务的青年,是个真正的狠人。 “狱卒长大人,这是兄弟们凑的一点心意。”黄刚上前将一把至少三十两纹银送到张远面前。 之前张远接任狱卒长的时候,可没有收到这样的心意。 “司狱之中做好自己事情,没人会无端获罪。”张远扫一眼众人,接过纹银,然后掏出一锭五两纹银,放在黄刚的手中。 “等下值之后请兄弟们吃酒。” 说完,他径直往司狱之中去巡察。 黄刚看手中纹银,面上露出喜色。 这是对他的信任。 往后的司狱之中,他黄刚绝对是一人之下。 “看,我就说狱卒长大人是心有大志的,小小司狱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他看向几个站的近的狱卒,朗声道:“往后只要我们做好自己值守事情,狱卒长必然不会亏待。” “那是。” “当然,狱卒长如此年轻,往后必然前途无量。” 其他人附和着,各自散去。 对于张远他们当然不敢,也不愿再得罪。 只是是不是要如黄刚一样攀附,那还是要看看镇抚司中风向再说。 …… 张远在各处巡察一遍,转头往司狱一层监牢走去。 这还是他成为狱卒长以来,第一次踏入监牢。 上次他是随罗尚虎一起来牢中送饭。 穿过厚重铁门,便是关押武者的司狱第一层牢房。 牢房之中煞气弥漫,或是呼喝狂笑,或是低吟抽泣,更多是睡卧不动的身影。 张远走到一处牢房,看到木牌上文字。 乙十三,许继,重刑,洞明中期。 第52章 斩洞明境 许继,翻浪白条,青竹帮客卿长老。 青竹帮悬赏三百两黄金,要许继的遗物。 唐维梁就是接了这任务,没有完成不说,还被张远反手算计,身死财散。 张远站在牢房之外,牢房之中垂头端坐的身影抬头。 一道淡淡的煞气瞬间涌来,似乎要将张远撞退。 如果不是有先天真元护身,这煞气灌注身躯,侵蚀神魂,张远必然要大病一场。 “咦,你这小子有点意思。” 牢房中须发蓬乱的身影站起身,目光打量张远。 “是时候到了吧?” 将衣衫和须发整理一下,这身影显露出清瘦面容。 面容消瘦,须发带着一丝花白,双目透出淡淡的精光。 若不是手脚粗大,根本看不出是一位洞明境高手。 这位就是横行江湖的翻浪白条,许继。 张远点点头,又摇摇头。 “前辈,有人让我带话。” 张远压低声音,轻声道:“请问前辈想要安葬在何处?” 张远的话让牢房中身影浑身一震。 往前走几步,看着张远,许继眯起眼睛。 “告诉林白羊,老夫浪迹江湖,何处都能埋骨。” 林白羊,青竹帮帮主。 这是一位横行贵庐河数十年,武道修为洞明境大成的真正江湖强者。 青竹帮数万帮众,都听其号令。 张远点点头,拱手一礼,便要转身。 “如果真的要说埋骨之地,那就送去燕子谷吧。” 身后,许继的声音响起。 张远身形停一下,径自离去。 到一间牢房门口时候,他脚步停住。 牢房之中蜷缩的身影抬头,看到张远,微微一震,又扭过脸去。 百运布庄护卫头领,唐维梁的亲信,当初曾陪着唐维梁来寻张远。 此人在百运布庄覆灭时候,被击伤缉拿。 张远目中闪动一丝精光,快步离去。 在唐维梁的记忆之中,这个名叫卢生举的武道护卫,掌控了他不少秘密。 半个时辰后,张远穿过甬道,来到刑台。 那血迹斑驳浸染的刑台上跪倒的,就是今日要明正典刑之人。 江湖高手,洞明境中期武道修行者,翻浪白条许继。 “刑使张远见过点司大人。”张远的声音响起。 张远的声音让刑台上被束缚手脚的身影微微一震。 许继听出了张远的声音。 前方的长案后端坐的涂皓目光落在张远身上,面上闪过一丝笑意,轻轻点头。 张远快步上前,到木架上选了一柄厚背宽刃的长刀,双手抱在怀里。 奉刀。 今日要斩杀的乃是一位洞明境强者,不只是气血煞气凝重,更是筋骨如钢,不用这柄精钢厚背长刀,怕是斩不断脖颈之骨。 “许继,奉司首大人之命,本刑官要验明正身。” 点刑官涂皓的声音响起,带着淡漠和威严。 淡淡的儒道浩然之力弥漫,向着跪倒在石台上的身影压去。 本低头的许继身躯一动,抬头,双目之中闪过暗沉的血色。 “某家许继,郑阳郡明陶府人,幼年习武,中年浪荡,江湖为恶,该杀。” 许继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 说完话,他目光转向张远方向。 “小子,下刀快些。” 随着话语,有厚重的煞气向着张远压来。 若是寻常的皂衣卫,在这煞气面前,定然是要两股战战。 张远此时只是经脉中先天真元悄然运转,身上气血微微鼓荡,就将这一丝煞气吞噬。 先天真元,这才是张远真正的依仗。 “许继,你为何要截杀方文东大人?” 上首长案后,涂皓的声音再次响起。 本跪着的许继双手握紧,牵扯缚住手脚的铁链叮当作响。 “罪责已定,何必多言,你小小镇抚司点司,能为许某翻案不成?” “你若是有胆今日不杀许继,某家为你说道说道当初与方文东的仇怨。” 许继高喝,目光紧盯涂皓。 这位洞明境的强者,根本不受涂皓的浩然之力压制。 涂皓摇摇头,看一眼天色,手中墨笔勾画。 “明正典刑。” 正如许继所说,罪责已定,他涂皓做不了主。 此时便是过问些许,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他只是点刑司点刑官,又不是文抚司司首。 捧着长刀的张远听到涂皓的话,深吸一口气,缓步前行。 面前之人是一位葬送一船三十余条性命的江湖恶客,是一位该斩杀之人。 镇抚司中职责,就是将这些肆意杀戮之人全都明正典刑。 心中杀意坚定,张远立在许继身后,缓缓举刀。 不远处几位立在长案前的皂衣卫都是握紧手中刀柄,双目紧盯刑台。 斩杀一位洞明境,一个不好就会因为煞气侵蚀而迷失心神。 若是张远出岔子,他们会毫不犹豫出手。 刑使的杀人钱啊,可不是那么好拿。 “杀——” 张远一声暴喝,手中长刀悍然斩下。 喷涌的鲜血滚烫炽烈,好似煮沸的河水。 张远浑身一震,只感觉自己的身躯之中有一座火山要轰然迸发。 不去看长跪不倒的身躯和滚落的头颅,张远快步将长刀送回木架,然后走下刑台。 涂皓目光落在张远身上,双目之中闪动深邃光晕。 几位护持刑台的皂衣卫对视一眼,悄然跟随。 张远穿过长长的甬道,然后到库司。 早等在那的文吏核对身份,便拿出两锭大银。 原来斩杀洞明境的银钱是十两。 不过就算是十两,镇抚司中也没多少皂衣卫愿意拿。 洞明境的煞气,寻常皂衣卫承受不住。 收了银钱,张远径直离开镇抚司。 他也不回头,直接往丁家巷去。 脚步极快,加上一身皂衣,身上鲜血浸染,让人望而生俱,不敢近前。 等追在身后的几位皂衣卫到张远家小院外时候,门庭已经紧闭。 几人相视一眼,看看周围无人,各自翻身攀上屋檐,或伏在院墙阴暗处,或落身庭院角落。 没等他们再行动,厢房之中,便有低吟浅唱传出。 时而如泣如诉的低吟,时而好似压抑的高亢被堵住般呜咽。 藏在院落中的几人耐着性子,伏在暗处。 大半个时辰,等到所有声音沉寂,厢房之中传来一声轻咳。 “几位老哥,墙根子可听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