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王妃》 1. 大婚 上 1. 深春之夜,月如处子,繁花簇拥,芳香旖旎。 京都临川王府邸前车水马龙,府内张灯结彩,甚是热闹,大红灯笼上的“喜”字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着。 今天是临川王舒冷风奉旨迎娶武阳侯之女杭澄钰的大喜之日。 一声“礼毕——新人入洞房”,身姿婀娜的新娘被众人簇拥着带入了青荷院的洞房。 入门的长条楠木案几上,两只胳膊粗的大红雕龙长烛淌着滚滚的红泪,各式鲜果、小食堆成了小山。 红色纱幔,红色床褥,红色锦被,新扇屏后端坐着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顶着绣有龙凤戏珠的大红盖头静静地坐在床沿。 婢女白锦实趣地打发走了众婆子丫鬟后,站在喜房门前默默地侯着。 红得耀眼的喜服,红得淌血的喜帕下,一双软玉削青葱般的纤纤玉手紧紧缴在了一起。 本就不习惯穿女装,现在她顶着一头的凤冠霞帔,玉钗,戴着耳环、镶羊脂玉金钗这些丁零当啷的东西,脖颈发麻、头皮撑得生疼。从下午时分熬到晚上了,还得小心着头上不要甩掉喜帕,不可摇歪了凤钗,脚底不得踩到裙摆,浑身都快累得散架了。可是那个所谓的临川王还不显身,害得她顶着满头叮咚乱颤的饰物一直干等。 十天前,钰儿被母亲永贤长公主从南宋与北凉的交战前线召回。她花了整整六天时间日夜兼程,风尘仆仆,赶回建康城。她原以为武阳侯府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匆忙之间,只带了近卫武寒,武冬,留下了武毅在北凉的前线。从12岁起,她就带着三大护卫随父出征。 在十五万征关军中,也就他们三人知道叱诧边关的玉面麒麟骥无觞将军是位女子。三大护卫平日在军中各戴着蓝青黑面具,并誓死保守骥无觞是女儿身的秘密。刚到武阳侯府,未满15岁的妹妹杭澄韵就被传召入宫,封为朝熙公主,一道圣旨,居然要韵儿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北朝太子拓跋征和亲。 一想到这儿,钰儿心绪不平。她一把扯下头上晃来晃去的喜帕,“什么狗皇帝,这不是要让妹妹跳入火坑吗?” 一跺脚,她纵身跃上了屋顶的房梁。用大红盖头掸掸房梁,居然毫尘不染。索性一屁股坐在房梁上,晃着两条修长的腿。 “奇了,居然这么干净,看样子这个叫舒冷风的书生还有洁癖。”手肘撑在膝盖上,她摸了摸被自己画得像鬼面似的脸,倚在房梁。整张脸已被她用黄酱汁仔细涂成了暗黄色,还在额头与腮之间,各涂了一个大大的深蓝色斑,比蜀中山林里的熊猫眼还要大的斜斑。就这副尊容,她自己在铜镜里端详着都可怕,更别说,那据称是风姿绰然,儒雅文静的白面书生了。 听说舒冷风自幼才华出众,虽是当朝皇弟舒道怜的次子,但从小就得到皇上的器重。十三岁就袭封南郡公,十七岁舒冷风就被封为临川王,特赐了建康城的临川王府。临川王手握临川府二十万重兵,在朝廷又兼兵部和吏部的要职。别看才二十一岁,可谓是权倾一时的朝堂重臣。 武阳侯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嚼舌头说这舒公子长得绝世风华,而且交友甚广,最出名的居然有冰柔、水凝两位秦淮河的青楼头牌,还有静音、青婉两位太傅书院的千金作红颜知己!据说,全南朝未嫁的闺阁女子都想嫁给他。他倒似乎待价而沽,最后居然成了她这个玉面麒麟的夫婿?钰儿无奈地嘿嘿一笑。 “那,今晚,就吓死他!看他还儒雅风流,还什么洞房花烛夜....”钰儿暗自思量。 “大小姐,啊,大小姐——”婢女白锦推门入室,却只见到空无一人的洞房,大惊失色。 “上面——”钰儿喊了一声。 “妈呀——”白锦顺着声音朝上一看,惊得嘴巴张成了大大的圆。没见过洞房之夜就上梁乘凉的新娘,这深春之夜有这么热吗? “嘴别张这么大。丫头,出什么事了?”澄钰故意侧身往房梁的阴影里躲了一下,她可不想让自己这张鬼画符的脸在吓死那个舒凌风之前,先吓晕自己的贴身侍女。 “不,哎呀,大小姐,快下来吧。前堂在送客了,姑爷很快就要来了。” “哦,知道了。你还是在门口侯着,等他到了,你咳嗽两声。”澄钰觉得房梁上这位置不错。 “哦。”白锦又瞥了房梁上的小姐一眼。她知道小姐极不愿嫁,为了这桩婚事,长公主苦口婆心,最后抬出了钰儿的师傅,季去染。大小姐才低头应允了。 这厢,白锦关了房门出去。 1. 大婚 下 2. 那厢,钰儿忽听得屋外传来三声鸟鸣,心头一惊,她飞身落地,掀开雕花木窗,踮脚一跃,跳入青荷院的院落。曲径深幽,这青荷院倒是个大宅院,数丈之遥的府墙旁是一棵高大参天的香樟。她飞身跃过三道院墙,侧耳听到旁边院落里宾主尽欢,送客道别的热闹声响。兴许因为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贵客云集,院内的侍卫也没这么警醒。 很快就站在了大香樟树下。她抿嘴回了三声鸟鸣,从树上立刻飘落一个身影。 “武冬,怎么样?韵儿可安好?”她迫不及待地问。 “公子,韵儿在半路遭遇突袭,已被拓跋征的人接走。”武冬身材高大,武功是她三个护卫里最高的,适才说话时他身体微斜,似乎受了伤。 “你受伤了?”钰儿急忙上前查看,伤在左臂、前胸,已经包扎止血。“遭遇突袭?和亲还会遭突袭?这拓跋征,安的是什么贼心?”钰儿的心一揪:武冬都会受伤,可见突袭的人武功高强。那柔弱的韵儿又会怎样? “来突袭的,似乎是来自北方的杀手,个个身怀绝技。武寒也受了伤,留在召城附近追查韵儿的下落。当时情势紧急,转眼所有迎亲的人马都被冲散了。我们本以为来人是魏国派出的杀手,唯恐拓跋征另有打算,要挑起事端。我们护送二小姐原路返回。这时拓跋征的人马突然杀出,诛杀了众杀手后,拦了我们的去路,绑了二小姐,驾着车马就朝召城方向赶去。我急着回来报信。武寒在召城附近继续打探。” “和亲遇劫在北魏,这事又不可以惊动朝廷......我倒想去会会这个北魏太子了。”钰儿心里坦然,父亲武阳侯率领征关军常年在边关征战,与魏交锋大小战役已有几十次,魏太子拓跋征素有黑袍罗刹之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要是让北朝人知晓和亲的朝熙公主不是皇族血脉而是武阳侯的女儿? 钰儿倒吸一口冷气。韵儿自幼体弱,文雅秀丽,是京都出名的才女,谁承想才15岁居然要远嫁到北魏那寒冷荒芜的异邦。朝廷既已颁旨护送和亲公主出了宋的疆土,绝不可能再到北魏去计较一个臣女的性命。父亲是朝庭重将,更不可能抗旨营救已经出嫁的女儿。既然如此,就只有她这个姐姐了...... 正有此顾虑,前几天,她长跪在母亲面前,求这位终日佛堂念经的永贤长公主,“让我替妹妹嫁到北魏吧。母亲,求求你,反正没人会计较嫁出去的是长女还是幺女——”她虽只比妹妹大两岁,但她比妹妹更适合嫁到魏。说不定,她还可以找个机会,一刀砍了那个拓跋征的狗头,拿去为南朝千万战死沙场的幽魂祭旗。一想到柔弱的妹妹要落到拓跋征那个恶魔手里,她心就如针扎似的痛。不行,片刻不得耽搁,她要启程去救妹妹。 “武冬,我明早卯时,城门一开我就动身去召城。你卯时备好马匹在此处等我。” “是,只恰逢公子大婚.......”武冬不知如何说下去,但,公子一向说到做到。他斗胆提议道:“要不,还是先去北凉前线找侯爷商量,我们再做计较。这毕竟是朝廷下旨的联姻啊,公子。”钰儿早嘱咐过三大护卫,在外一律唤她为“公子”。 “恐怕,拖到那时候我就只能给韵儿收尸了。只要能把韵儿带回来,等风声过了,给她换个身份,她还可以重新做人。”钰儿暗下决心,就是上了刀山,她也要去! “既如此,属下立马去准备。”说完,武冬飞身上树,身影消失在夜空。 钰儿原路返回,翻窗入室。她依旧飞身跃上房梁,满脑子是如何去救韵儿。这时,门口传来两声咳嗽。“王爷,贵安........”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钰儿不禁屏住气息,不知这大名鼎鼎的临川王到底是何模样。来人带着扑鼻的酒气,脚步沉重,摇摇晃晃,看似不胜酒力。 入眼的,确是传说中的斜飞入鬓的眉,好似水墨半流畅。一双丹凤眼,似冰泉般明澈,似寒星般璀璨,一张极其俊美的面庞。只是此时,却两颊微红,身形摇摆不定。端详他的举手投足,钰儿心头一敛:此人可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他眼光极其锐利,内力充沛,脚步看似沉重,但落地轻盈。 想到这儿,钰儿从袖筒里抽出一块绣着“钰”字的白色锦帕,朝舒冷风脸上扔了过去,带了三分的内力。如若他毫无武功,将被飞来的锦帕带出的锐力生生划出一脸鲜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传闻不一定是真的。 果不其然,看似醉醺醺的舒冷风,一挪脚,轻易躲了过去,不经意似地挑指抓住了锦帕。“哦,娘子吗?”他眯着眼,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他的新嫁娘。但,他的眼角余光分明扫了一眼钰儿藏身的房梁处。 原来他根本没醉,临川王当然不是什么寻常角色。如此刻意装醉,又是何为?莫不是与自己一样,碍着圣旨的面子,苦苦撑着快破了的里子?当真如此,今夜倒是好办了。 2.合卺酒 钰儿随手把撂在房梁的红盖头顶到头上,故意在他背后悄然落下,低身作了个万福,“王爷——娘子在这里。”她囊着鼻子,嗲声嗲语地说着。 他摇晃着转过身来,晃了一下身子,掀起了钰儿头上的红盖头,摇曳的红烛光下,钰儿看到面前是一张极其俊美白净的面孔,凤眼如潭,嘴角坚毅。但此刻,那双黝黑而绝美的凤目定在她脸上时,却是一副遇见了“鬼”的惊恐表情。 “装的过火了吧。”钰儿心中骂道,但她冲着那张俊脸婉然一笑,嘴里念到:“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喝多了吗?” 舒冷风的嘴角似乎露出一丝冷笑,他任由钰儿扶着他坐到门口的长案旁。趁着钰儿低头扶她坐下的当儿,舒冷风用极轻的声音说:“你把脸涂成这样,是要扮哪出戏?” 钰儿微微一笑,压低了嗓音,“的确不用唱戏。看似我多虑了,想必王爷也不会为难我吧。”他们说话神态甚是暧昧,看上去如一对情意缠绵的痴偶。 “我的确不会。不光今日不会,这世也不会为难你。不瞒杭姑娘,我已有心上人,不日将迎她过门。如若姑娘不嫌弃,我舒冷风也定一世尊姑娘为夫人,但,这只是名分上。倘若姑娘无意做我名义上的夫人,我就此拟休书一封。不日我们各奔东西,互不相欠。”说话间,他冷冷一笑,双目却死死盯着钰儿,要看她如何应对。他自诩文韬武略兼备,又怎能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子相守一辈子。 钰儿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恍然若失。大婚初嫁,虽不一定会郎情妾意,但结局却如此悲惨,倒是事出意外。钰儿明白,有她在,他的心上人就做不了正室,其实,他在劝她接受休书。“那就劳烦王爷给我休书一封吧。” “别忙,门口还有一堆人在看我们的热闹,包括宫里来的贵客。”他不慌不忙地说。唇边含着暖人的微笑,举起案几上摆着合卺酒壶,倒满了两只青花瓷的酒盅。 眼前烛火盈盈,酒光潋潋,钰儿心里却煞是凄凉,一扬脖,她把冷冽的合卺酒一饮而尽。她甚少喝酒,酒气辛辣直冲鼻翼,呛得她连连咳嗽了两声。原是冰凉轻薄之物,入得愁肠却这般滚烫灼热。 “那,夫人,我们早些歇息吧。”舒冷风说着,亲昵地挽过钰儿的肩,往床边走,转身吹熄了案上的红烛。 月光淡淡的,从旁边的窗棂里散了出来,静静地笼在喜床上,衬着一对互相依偎的佳偶。 钰儿听到屋外人声渐渐淡去,“他们散了”,她说了一句,正要推开他。 “先别忙。”舒冷风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还有人在。”他扬了一下下巴。 他的功夫居然如此好。钰儿心里暗惊,的确房顶上有人,此人轻功甚高。她需要摒息凝神才觉察到。他们坐在喜榻边半天,外面的人走了。 这时,舒冷风忽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袭上心口,似乎是在一刹那,他身上的力气立刻被这疼痛全都吸了去,一股血腥之气直冲喉间,他不由地“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钰儿唬了一跳。清凉月色下,他脸色苍白,唇角淌着鲜血,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她不由地扶住他。 “刚才那杯合卺酒里有毒。”他声音嘶哑,猛一抬头,一对摄人的寒目,紧紧盯着她的双眸,“是你下的毒?” 钰儿一愣,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我下的毒?杀了你,我好再嫁?”她自觉这样说,他也不信,徒劳地摇了摇头。“随便你去说吧。” 她伸手拾起他的手腕,捏在指间。 “不是你下的毒,你怎么没事?”他未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狠心,难道是刚才他说的自己已有心上人就惹怒了她?想到这儿,他用力要扯回自己的手腕,“你要做什么?”他一手捂着胸口喝道,想起身站起来,但,腿脚软弱得无法挪动。 “把脉。”钰儿懒得搭理他,径直拉住他的手腕,“告诉你,毒死我的药,这个世上还没调出来呢。不想死,你就老实呆着。想死,你就再多用点内力。”说着,她抬手封了他的五大穴位。 “张嘴,”她攥着他的下巴,“吐舌”。 舒长风无奈,看样子今天要死在这个毒妇手上了,他只得吐吐舌头。 他舌苔乌黑。钰儿皱皱眉。从随身的锦囊里掏出一颗明姑配制的百毒解药丸,塞进他嘴里。 “不知道有没有用,这个是我身上带的最好的解毒药了。爱吃就吃。不吃,你就吐出来。你府上有没有名医?你这毒,一个时辰不解,就得收尸。” “那叫人去请御医吧。不劳烦你了。”他冷冷地说着想抽回自己的手腕。 “叫人请御医?一来一回,你就成干尸了。”钰儿说着,朝床里猛推了他一下,“有没有毒,你喝不出来呀。道行这么低?” “估计这是无色无味的鸩酒了。”他低声说。这毒恐是宫里给的。今天自己命在旦夕,就算御医来了也来不及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 钰儿把他推到床里,开始解他喜服上的盘龙扣。 舒冷风本在凝神调息,她刚才给的解药的确有效,毒没再扩散开来。“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冷厉,像是冰柱划在窗棱上一样。 “先奸后杀!不懂啊!白长了个好皮囊,今儿本姑娘就教教你。”她恨恨地说着,费力地扒下他的喜服。 他懒地理她,身体里五脏六腑痛得跟撕裂了一般,一身虚汗。 谁知道,她还没完了,又在扒他的内衫。一阵痛苦的晕眩,他无力地按住她的手,哑着声音说,“快,快去叫张管家进来。” “我没空。衣服还没扒完呢,哪有空叫管家呀。他来了,不是坏我的好事?”她甩开他的手,继续扒他的衣服。 最后,终于,把他脱得上身一丝不挂,露出蜜色结实的胸膛。可,舒冷风已气息微弱。 钰儿面戴红晕,顾不得那么多了,把他如玉石雕琢般的上身扶正,坐到他身后,手掌抵住他背后的胃俞穴,开始运功逼毒。 逸水阁的明姑传授给她一套解毒的掌法,她只用过一次。因为她功力尚浅,她只会用掌心贴着中毒人的穴位解毒。她在战场上曾经救过一个兵士,也是把人家上衣剥了个精光。幸亏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儿家。尽管如此,她也是羞了个大红脸。下次回逸水阁,一定要问个清楚。否则救一个扒光一个,自己不成了女采花贼了? 两柱香的功夫,钰儿从他的心俞穴用力把真气输入,逼毒。 “噗——”舒冷风吐出一大口鲜血,顿时觉得心头的痛和拥堵减轻了许多。他一歪身子,倒在钰儿身上。 “喂,喂——”钰儿使劲儿拍拍他的脸,“你比猪还重,倒到人家女儿家身上,还光着,你好不害臊呀。” “那也是你脱的。”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玩笑,可是,身体虚脱得挪不了半寸。 “真倒霉,洞个房,还遇这么多事。”她嘟囔着,费力地推开他,但她自己因为内力耗损,也累了一头虚汗。她像拉死猪一样把他拽到床里,顺手扯过锦被。 “水,水.......”适才喝了不少酒,再这么一折腾,舒冷风口渴难耐。 “真麻烦。”说着,她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端到他枕边,再费力地扶起他。刚要把水送到他嘴里。 “不对,这水里会不会也有毒呀?”她自言自语道。 “银钗,试试吧。”他头歪在她的肩膀上说,抬眼看看她鬼画符似的脸。她的睫毛长如扇,眼睛黝黑流波灵动,鼻子小巧挺立,红唇似火,假如洗去脸上的污垢,应该是个清新美妙的女子,想到这儿,他唇边挤出一丝微笑。跟她斗嘴,倒是分外有趣。 “是啊。”钰儿摘下头上的一根银钗,试了试,没有变色。“水里倒没毒,为何合卺酒里有毒呢?你得罪很多人?” “是你吧。”他喝了水,感觉好多了。自己躺了下去。“也许是屋顶那位........“ “对啊。怪不得他迟迟不走呢。还以为是闹洞房的。早知道揪他下来问个清楚。”她自言自语道,放下水杯。她抬头看看窗外,二更天了吧。 一想起明早要出发,她要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恢复一下内力。 不由地多想,使劲把舒冷风往床里踹了踹,他还不服气地哼了哼。拉过枕头,盖上被子一角,她倒头就睡。 3. 早生贵子 居然一夜酣眠,从未有的踏实。 许是窗外的百鸟啼鸣惊醒了钰儿,她猛地睁开双眼。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围绕着自己,才赫然发现自己正跟一个男子睡在同一张榻上,而且,自己居然还钻到人家****的怀里。他的一只手臂揽着自己的玉背,下巴枕在自己头发上,似乎很自在,而自己的脸贴着人家蜜色的胸膛,一只玉臂暧昧地搭他身上。钰儿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刚要动弹,似乎舒冷风也醒了。头顶上,听到他倒吸一口气,“你居然睡进我怀里?还想勾引我?”他冷冷地责问,双眼却盯着她的......胸口。 钰儿恼红了脸,昨夜忙了一宿,自己的内衫不整,衣领扯开了,露出一大块香肩雪肌。而且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天哪!自己胸前的春光一览无余! 钰儿真想扇他两个大耳光,又羞又恼。“谁稀罕要勾引你!”腾一下,从床上跃到地上。红透了脸,眼前一片雾气氤氲,自己救了他,他不但诬陷自己下毒,还说勾引他!早知道这个人这么奸邪,真不该救他!她不忘记撂开衣袖,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腕上鲜红的守宫砂,暗自松了口气,急忙低头束好衣衫。 忽地想起来,约了武冬一早要出发。从天色看,快要寅时了吧。 她匆忙跑到外间的厅堂。 陪嫁的几个大箱子放在厅堂的另一角,钰儿要取自己放进去的一个包裹,里面是她准备的男装和随身的药囊,百宝囊。可是这几个大箱子堆在那儿,自己做的梅花印记居然这么难找。她埋头在打开着的大箱子里找着。突然看见一个梅花印记,她喜出望外,伸手从里面掏出了自己要找的包裹。 取了包裹,她走进内室,发现舒冷风已经坐在案几旁,独自饮茶,手里持着一支小银钗在若有所思似的。纵然是穿着洁白的内衫,披着乌黑的长发,浑身也散发着一股慵懒和清绝的气质,孤傲的宛如一朵寒夜独自绽放的优昙。 她懒得睬他。到旁边的铜盆里,随手取了点水,擦了下脸。她没有刻意拭去脸上画的黑斑,现在黑斑淡了些,但整张脸还是看上去很丑,似乎天生的两大块胎记般。照照铜镜,她很满意,在脸上又涂了一层黄酱汁。 “这是要出城吗?恐怕守城的士兵见你这副尊荣立刻吓晕倒地了,而且一倒一大片。”他懒懒地说。 钰儿心头疑惑,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出城?但,她很快回答,“有人生天貌丑无盐,怎么,这也有问题?” “本王适才思量为何昨夜如此不设防,原来是因为娶到个无盐丑妇,吓得中了毒。”他的声音里充满的讥讽,“只恐那守城士兵消受不起,也要中毒毙命了。” 束好一个男人发髻,钰儿别上碧玉发簪。“无妨,本姑娘一向宅心仁厚,可以扒光他的上衣帮他去毒。王爷无需担忧自责。”说完,她掏出包裹里的男装穿上,收拾停当包裹。 “不知羞耻。”他狠狠地说。 “什么?”钰儿这才转过身,杏眼圆睁,“医者父母心,你才不知羞耻。”说罢狠狠瞪了他一眼。 “也罢,本王大婚,娶得丑妇,心情甚好。这块通关符可以借你一用。”说着,他凭空扔过来一块黑色的符印。 钰儿顺手接住,上面写着“临川王府”。果真是块通关符,这下出城到塞外,不用费太多周折了。“谢了啊。”钰儿笑了笑,把通关符塞进衣襟。“对了,你昨日说,要给我休书一封的。休书呢?”她追问道。 “休书?”他似乎吃了一惊。“你这么急去找你的心上人?”他说着踱步到了窗口。 “不是你要娶心上人,要我成全你吗?”钰儿拉紧了包裹,打算抬脚走人了。 舒冷风忽地推开窗,朝窗口打了个响哨。 “你在做什么?”钰儿警觉地盯着舒冷风,厉声问道。 “叫管家带家丁来抓人啊。”说着,他不慌不忙地踱到桌边坐下,执起茶盅,“我昨夜中毒,险些丧命,现在内力还未恢复。又遭贼人盗走了我的王府通关符。这娶的夫人也不知真颜如何,到底是何人,夜晚还极力勾引本王,而且这一早就要离家逃蹿。你说说,换作是你,是不是也要查一查清楚?” 说话间,庭院里已是脚步声、人声蹙起。 “卑鄙。悔不该救你这个恶人!”钰儿恼怒地咬紧了牙关。因为帮他疗伤,她内力受损,王府家丁中恐有高手,一时恐不易脱险,约了武冬在卯时见面不能耽搁。事到如今只有用逸水阁的绝招了。 说是迟那是快,她运功凭空转动长条桌上摆着的瓜果干货,顷刻间摆成了一个五行八卦阵,突然运功出掌,盘里堆成山高的红枣、莲子、花生、桂圆、苹果、橘子和茶杯都长了翅膀似地在空中旋转,飞动起来,把坐在长桌旁的舒冷风紧紧困住。 这本是逸水阁的十大阵法中最浅易的一个,叫点石成器。所有飞起来的暗器都会被后面飞动的暗器击中再次飞起。所以,只要启动此阵,它就循环不息。再加上阵内的人用力反击,只会使得阵内的暗器飞动得更锐利,更难脱困。 看似无害的干货各个携着凛冽的内力,速度飞快,打到身上就是个血印子,舒冷风慌忙用力去挡,他受伤未愈,内力有限,厉声问:“你这妖女,这是什么?” “早生贵子阵,王爷慢慢享用,早娶心上人,早生贵子。休书,我过阵子自当来取!自此,你我再我牵连——”听得房门口脚步近了。钰儿纵身从窗口跃出。 破晓的第一线晨光中,武冬牵着一匹白色骏马在府外的小径上等她。她纵身上马,“冬,你身上有伤,留在京都打探消息。我二十天后回来。”她叮嘱道。 “我已给武寒放了消息,六天后,他召城老地方等你。”武冬说完,递给她一袋碎银子。钰儿冲他赞许地一笑,还是武冬细心,她整日忘记带银子。 “多谢!冬,我走了,保重——”她冲他一摆手,扬鞭纵马,飞奔而去。 这时,天际泛出了鱼肚白。 京都城内的林荫道上,一匹白色骏马飞驰而过,她天白蓝的衣袂翩跹,宛如一只蓝色的蝴蝶展翅疾飞。她要赶在城门大开时,第一个出城。 1. 营地起火 傍晚,召城最热闹的茶室里,杭澄钰见到了武寒。 “韵儿,她情形如何了?”环顾四周并无异样,在二楼窗口的座位,她刚落座她就急不可耐地问。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倒是早到了一天。刚出京都时,她还发现有两个人尾随她,不过,早被她甩掉了。 ”不好!”寒低声说了句。三个护卫里,只有寒通晓医术,平时寡言少语,身形瘦削。但,他曾在战场上救过她三次。 “什么?快说。”人不解带,马不歇鞍地赶路,口渴至极,钰儿豪饮了两大杯茶。 “那日劫持我们的是来自柔然的杀手。柔然深恐南宋与北魏达成联盟。此番和亲,倒是声势不小。柔然忌惮北魏欲安抚南宋,而专心对付北疆,所以蓄意要破坏宋魏和亲。但,这位北魏太子似乎早有准备,派人伏击在边境,击毙了杀手。可是,当时我们朝原路飞驰,拓跋征的人以为我们要毁婚。短兵相接后,他的人绑了韵儿,然后.......”寒突然不说了,蹙紧了眉毛,低着头。 “然后呢?”钰儿清眸一眯,心头一沉。不管怎样,无论发生什么,韵儿,只要你还活着,姐姐一定会把你带回家! “她一到召城外的营地,不知怎地惹恼了太子,就被赐给了太子手下的一个将领,作了,作了伺妾。”寒说完,避开钰儿的视线,垂下头。他不能告诉公子,那夜,韵儿凄烈的惨叫声。还有第二,第三晚,他们宣韵儿去做侍女,帐内传出的四五个北魏将领放荡的笑声。可怜,一位南朝娇嫩的千金小姐。寒神色冷凝,不知觉间咬紧了牙关。他也怨恨自己,竟然无能为力! 钰儿紧紧盯着寒的脸,看到他预言欲言又止的样子。片刻,她恍然明白了寒未说出口的话,“该死的拓跋征!我一定要活剐了你!”她咬着牙,怒目圆睁,不由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拓跋征,现在在哪儿?”沉默良久,钰儿冷冷地问。 “召城外,狩猎围场。韵儿,也在那儿。” 一轮下弦月。 绵延十几里,北朝的帐篷安扎在平原当中,井然有序。大约五万人马,骑兵步兵阵营分散驻扎,深谙兵法要诀。夜色沉静如潭,远远延展而去的黛山下,传来阵阵狼群的哀嚎。 钰儿和武寒匍匐在一个小山坡上,注视着下面的营地。一队队的巡逻兵在营地不停地穿梭着,还有四处角楼,都有士兵看守。韵儿被关在西北角的一个营帐里,在营帐前出入的,是一个身着胡服的婢女。看样子,韵儿暂无性命之虞。 “寒,按计划,你到旁边那个山丘后备好三匹马儿等我们。我自己进去抢了韵儿,你们两个先走,我断后。另外,这里有块临川王府的通关符,你们回南朝的时候可以用。你们两个先走,不用管我!”钰儿说完,从怀里掏出舒冷风给的通关符交给寒。她握紧了手里的剑,低头瞥了一眼自己左手腕上的守宫砂。自从回了趟建康城,她发觉自己的气息不稳,担心蛰伏体内的赤火毒会随时发作。 五岁时,钰儿就去了梅垮(普陀山)的晋环山,师从曾号称天下第一阁——逸水阁剑仙季去染学习武功琴艺。说起十年前,晋环山逸水阁曾出了剑圣,剑仙,剑痴,狂剑,四位高徒。剑圣的武功更是天下第一。但十年过去了,晋环四剑侠却同时销声匿迹了,逸水阁也淡出了江湖。如今的逸水阁荒凉空寂,只有钰儿,师兄修儿,师父季去染和明姑四人。 季去染就是当年逸水阁的剑仙,他的剑术、琴艺乃当世一绝。在他的悉心教导下,钰儿的武艺琴技亦非常人可比。可在钰儿七岁,一个酷暑的午后,钰儿体内的赤火毒突然发作。她痛得浑身冒汗,内脏绞痛,最后昏死过去。明姑是季去染的堂妹,通晓黄岐之术,对解毒,制毒尤擅。明姑救醒了钰儿,抱着她冷汗淋漓、虚脱的身体,低声告诉她,赤火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无法去除,将永远跟着她。 赤火仙丹原是一种久已失传可以使人的武功内力成倍增长的丹药,但,它也会使人被赤火的邪毒所控制。发作时,浑身如在火炉里炙烤。但每发作一次,功力增长一分。毒甚功长,此长彼长,但,渐渐迷失的是人的心智。而且随着她年龄渐长,毒会越来越重,她只能保持心境平和,运用逸水阁调息口诀运气调理,直至有一天,她可以练出人剑合一的浴火绮霞剑。彼时人身剑身合为一体,通体赤红,她才可以摆脱赤火毒的困扰。但,在人剑合一之前,她不可动情,保住手腕上守宫砂的赤红,方可修练成浴火绮霞剑。否则,她将七窍流血,经脉具断而毙命。 可是,有一个问题,钰儿不敢问明姑,既然是娘胎带来的,为何父亲、长公主,连自己的同胞妹妹都没有赤火毒?单单却是她?还是说,她们不是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钰儿不敢问,不敢去揭晓那个答案。她不知道,为何天下人都没中这个邪毒,偏偏却是她? 五岁开始,每年九个月在逸水阁学习武功琴艺,跟在明姑后面找草药,煮药,炼丹药。另外三个月,则回武阳侯府,跟着谢太傅学习宫廷礼仪,背诵诗书、四书、兵策。与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韵儿赛棋艺,练舞技。韵儿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据说是名扬建康城。长公主深以为傲。很多时候,钰儿更羡慕韵儿,可以一直呆在母亲身旁,居住在繁华的京都。而自己则每次只身孤影,来去无踪。直到十二岁起,披甲操戈,戴上玉面面具,随着父亲武阳侯四处征战沙场,血溅战袍。内心深处,她从未把自己当作女儿家。站在沙场上,她亦是一位铮铮铁骨的男儿。 可是,眼下,娇柔的妹妹韵儿又怎会遭此一劫?钰儿心头隐隐作痛。 “寒,声东击西。东面是他们的粮仓库房,我们去点火。” “公子,我去放火,你见到火起,就立刻去救人。”寒说完,俯身飞奔而去。 须臾,东面的营地的几个帐篷冒起了轻烟。 2. 黑袍罗刹 “走水了——”营地里立刻慌乱成了一团,巡逻的士兵捧着各式水具纷纷赶去东面的库房。 悄然无声地,钰儿跃入了营地,环顾左右无人。她一翻跟头来到了韵儿的帐门前,侧耳倾听,帐内并无声息。她挑帘翻入帐内。 昏暗的烛光下,帐内只有一张床,一个矮桌,另一角落堆了几个箱子。一个瘦弱的女孩,被麻绳捆绑着,侧卧在一旁的床榻上。她听到声响,翻身看过来。是韵儿! 钰儿一看她的模样,悲从衷来。韵儿头发散乱,满脸是泪痕,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姐姐——真的是你吗?姐姐——”说着,她泪如泉涌。 钰儿疾步上前,“妹妹,你受苦了。姐姐来晚了。”她伸手去解韵儿身上的麻绳。 “不,姐姐,你快走,这里有陷阱。你别管我,快走啊——”韵儿喊着。 钰儿不由分说,伸手解开了她背后的麻绳,刚拉扯开韵儿脚上的麻绳时,突然帐外铜铃声大作。原来床边隐秘的地方绑了引线,引线一直连到了帐外的一串大铃铛。钰儿暗自骂自己“太疏忽了!” “我们赶快走!”钰儿背起瘦削的韵儿,提着宝剑冲到帐外。不远处,几队士兵已经闻声提枪冲了过来。钰儿急奔几步,一跃而起,凭着自己不凡的轻功,跃出重围。刚落到营地外的草地上,后面已喊杀声四起,火把照亮了本已漆黑的夜。钰儿背着韵儿朝小山丘狂奔,远远地她看到了武寒和马匹。 武寒牵着马,疾步迎了出来。 “你们快走!”扶着韵儿上马,钰儿朝马屁股上击了一掌,扭头朝回就跑。 “钰儿——钰儿——”韵儿凄烈得喊了两声,但她的声音已经被后面的喊杀声淹没了。 黑压压的士兵举着火把瞬间铺满了小山丘,燃烧着的火把照亮了他们手里的刀枪剑刃。 钰儿拔出宝剑眯了眯秀目,不由地回首望去,那两匹马儿飞驰而去,已然融入了苍茫夜色中。 看着面前越来越多的北魏士兵,黑压压地排列在草原上,一眼望不到头。钰儿深吸一口气,紧握手里的剑,心剑合一,气归丹田,她凌空而起,气运剑身,一招白虹贯日,用了她九成的功力,剑携夺命的戾气,冲在前排的十几人应声倒地,嘴角流血毙命。倒把跟在后面的兵士吓得不敢靠前。 “真是好剑法!”传来一个人慵懒的声音! 钰儿眯眼寻声望去,一匹通体黑色的桀骜骏马上,坐着一个异常高大威猛的人,背着冷冽的月光,一袭黑色绣金线猛虎的长袍随着夜风飘起,火把照亮了他身上猛虎图样,金光夺目,虎眼玲珑,虎爪欲腾空扑来。他带了一身的戾气、霸气,剪影犹如地狱里走出来的罗刹——北魏太子拓跋征! 能让太子殿下亲自出马捉拿自己,钰儿觉得自己荣幸直至,另外真觉得这罗刹“平易近人”,不放过任何一个从地狱杀出来的机会!钰儿想到这,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手里的宝剑。 “中原这是没人了?让你一个小小的士兵来劫我们大魏的营地?就这么看不起我们?!”拓跋征用手里的鞭子指着马下的钰儿,目光凛冽犹如出鞘的利剑。即使隔着这么远,他身上的杀气都一下子袭了上来。他扬了扬手里的擒灰软鞭,“我这软鞭,好久没占血了,今天就用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的血来滋养一下吧。” 声落马到鞭到,钰儿深知这厮武功不凡,硬碰硬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她亦不能久战。她探了探袖筒里的银针。她侧身躲过犀利的鞭峰。鞭身刚过,鞭尾一转,软鞭似乎缠上了她,即刻又抽了回来。钰儿心喊不妙,使出飞波空余夜的逸水阁轻功,鞭子左右掀起,却丝毫伤不了她。这样有三十多个回合,拓跋征似乎有些恼怒。趁他心神不稳,钰儿又扔出六根银针。拓跋征一惊,伸手一拂,银针纷纷落地。可是,再后面六根才是钰儿真正要打的利器。六根银针分上下六大穴道飞向拓跋征。果然,他即刻慌了神,收回了软鞭,只顾对付眼前的银针。 钰儿脚足一蹬,凌空飞起,跃过小山丘,那儿有寒为她准备的马。疾步飞奔,眼见就要来到马儿身旁,她突然觉得心跳异常,一阵熟悉的痛楚从血液里猛地翻涌了上来,她脚下一软,五脏六腑立刻如放置在火炉上焚烧一般,痛、痛、痛......赤火毒! 她猝然倒地,身体缩成一团,疼痛铺天盖地般袭了过来........恍惚间,一根软鞭狠狠地抽到了她身上,可是,她已丝毫觉不出它的痛楚。 “行了,不用追了。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实在无趣。留下这个吧,只身闯我太子大营,我看,更有意思——”她听到那个恶魔最后的声音。 3. 落入狼群 风是冷的,露水是凉的。钰儿舔舔唇,撑开沉甸甸的眼脸,居然看到一轮红日,而且自己居然跟红日一样高,是自己长高了?这个感觉很奇怪啊!她陡然觉得浑身酸痛不舒服,特别是双臂和肩膀。她挣扎了一下,不由朝脚下一望,大惊失色。她双手高举过头,绑在一根臂膀粗的麻绳上,被硬生生地吊在了半空中,手脚绑着铁索。脚下是一个训猎场的围栏,围栏外有一个巨大的铁笼,里面关着一群跐牙咧嘴,不停嚎啕喘息,欲要冲出樊笼的狼群。自己难不成成了一块香喷喷的鲜肉,并且吊在了狼窝上? 钰儿惊出一身冷汗。放眼望去,自己居然被吊在中军帐前。面对着那黑色高耸的圆顶帐篷,那个杀人狂魔拓跋征应该就在里面。 此时,有人走了进去。 片刻,帐篷里踱出一个高大魁梧,衣着华丽的魔鬼——拓跋征!钰儿一阵心悸。 “不错吧,是不是草原上的日出很美啊?”黑色盘金镶猛虎的袍子迎风摆起,他插着腰,望着吊在狼群上的钰儿一脸得意。 “混蛋!”钰儿忍不住大骂了一声,手臂痛得快断了。 “哈哈哈——”拓跋征仰天大笑了起来,这时身边围过来一群点头哈腰的将领。“看样子,有人对我们的安排很不满意呀!昨夜放火烧了我的粮食和库房,还劫走了我们和亲的公主。你这狂徒胆子不小啊!来!众将士说说,我们是不是该来点精彩的?今天适逢我们大祭之日,就让这个南朝士兵的鲜血来祭奠我们伟大的太阳之神吧。” “好!好!祭奠太阳之神!”士兵越聚越多,他们居然振臂高呼了起来。 果真,太阳听到了,兴奋地朝上跳了跳,站得比钰儿都高了。这么喜庆的日子,大家就不能捣鼓点别的吗?非要拿个活人祭祀,那可是生祭啊! 钰儿的心在不停地在收缩,眼前一片迷蒙。明年的今朝,还会有多少人会记得自己?才过及笄之年,就陨命敌营的钰儿? 拓跋征嘴角衔着冷笑,目光冷如寒冰,他从侍卫手里接过弓弩,搭弓上弦,瞄准了钰儿。 没成想自己居然会死在这厮的箭下,还是会死在狼群撕咬的嘴里?钰儿闭了双目,算了,生死有命吧!她抱了赴死的决心。 “吧嗒”一声,三箭齐发,把臂粗的麻绳生生切断。钰儿带着一身铁索落入了狩猎的围栏。她运气脚尖落地,未让自己摔倒,徒增那些看客们的兴致。一落地,她立刻活动了一下身上酸痛僵硬了的关节。站在大地上,还是感觉很踏实! 围栏对面的铁笼在一声声的欢呼雀跃中,赫然大开,里面关了十几只恶狼。 昨夜,拓跋征的那一鞭子,抽得钰儿皮开肉绽,浓浓的血腥味,让饿极的野狼不禁嚎啕狂奔了过来,它们兴奋地睁圆了蓝眸白底的贼眼,血红大嘴里晶亮的牙齿像一把把尖刀,口水一路拖曳着,利爪不停地刨着地,风送来了狼身上令人作呕的臊臭味。转眼,这群野兽就纷纷来到了跟前。 钰儿手持铁索,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假如只是一两只狼,她还有信心能够逃命,可是,现在面对着十几只恶狼。看着那飞奔而来的狼群,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朦胧了她惶恐的视线。围栏外还有一大群看着她如何被撕咬,如何惨死当场的敌军将领。 不行,害怕在此刻是最没用的!她咬紧了牙关,睁圆了杏目,抓紧了手里的铁链,铁链咯着她的手指生疼。不管怎样,就算战到最后一口气,她也不可以乱了阵脚。 站在狼群前,她告诫自己,万不能让狼群形成环围之势,腹背受敌是兵家大忌。狼,一只只冲着她不停的嚎叫,猩红的舌头吐出狼嘴,眦牙刨蹄。 钰儿惶恐地等着它们冲向自己。其中一只蹲下了身子,前蹄扒地,似乎要飞跃而起。钰儿紧紧握住手里的铁链,与它们苦苦僵持着,汗水渗透了薄薄的衣衫。 可是奇怪了,居然没有一只冲上前来。 钰儿左右提防着狼群的突袭,半天,狼都没冲上来。原本大张的血喷大嘴,却慢慢耷拉了下去。 一炷香之后,一只狼似乎对眼前香喷喷的活肉徒然失去了兴致,带头往回奔进了铁笼,接着两只,三只........十几只,它们一股脑都钻进了铁笼,呆在原来的笼子里继续冲着笼子外的人们瓷牙咧嘴,不满地嚎叫着,似乎在喊着“不要吃这个,要换一个!?” 钰儿倒觉得奇怪了,这北魏军营里真出俊杰,连养的畜生——狼群也挑食?难道,自己是素的?或许太臭,太酸,太没人情味儿,没洗漱?还是,是因为血液里的赤火毒?连狼都闻出来这剧毒的味道了!也难怪,她从小到大从来不会被蚊虫叮咬。记得明姑说过,她身带剧毒,血是毒,但调理得当也可以成为解药。 看着狼一只只乖乖回了铁笼,关狼群的大门陡然落下。训猎场周围竟鸦雀无声了。 钰儿全未觉察到围栏外的变化,她突得发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头晕脑胀,瘫软在草地上。片刻,肚子居然学着狼群的模样嚎啕了起来,一声响过一声。 “哇,真是神人呐。”近处有几个将领、兵士不停地议论着,“天下居然还有狼群不敢吃的人?” 钰儿听到了,环顾四周,怎么没被狼咬死,这些人失望至极了吧?魔鬼!她心里骂了一句。 “行了,都散了吧——”拓跋征黑着脸,目光阴沉地盯着钰儿,似乎狼群不肯撕了她,他痛恨至极。 钰儿叹了口气,盘腿运气调息。要不是她的赤火毒发作,昨晚,她都逃了出去。 “来人,把这个南朝的奸细先关起来。”钰儿听到魔鬼这么说。 4. 男宠 关进营帐比吊在半空是好多了,而且,他们还送了些吃食给钰儿。关她的士兵似乎对她格外敬重,估计是狼都嫌弃的人,他们就觉得很了不起吧。尽管如此,锁在她身上的铁索,快比自己重了。钰儿摸着手臂粗的铁索想,真要到逃的时候,就带着几条铁索,实在饿了,可以拆一段下来换几个包子或碗汤面吃吃,这样对付着一路也能走到京都。 吃了些东西后,钰儿立刻摒息运气。只有自己的功力快些增长,她才有可能逃出去。 转眼,天黑了。 帐外传来了喧闹声,众将领似乎在嘻闹、雀跃着。 这时两个将校走进帐来,解了钰儿身上的麻绳,押着她就往外走。 苍穹寥廓,星光熠熠,月如弯钩,草原随着清凉的夜风坦荡荡舒展开来,远处连绵的山脉在夜色下蕴上了蛊惑的暗影,匍匐飞奔在夜色下,似乎永远也无法逃脱夜色的追截。北疆的风景却是这般苍茫壮阔! 这应该是一个静谧而安详的夜,可是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无法逃脱的追截?钰儿不由地深深叹了口气。 近处,几群士兵、将领正围坐在中军帐前的几堆篝火旁,饮酒吃肉。 篝火堆中留了一大块空地,有两个异常壮硕的人正纠缠在一起,在比赛摔跤。 “殿下,人带来了。”士兵押着钰儿推到了拓跋征的身旁。 拓跋征帐门外的空地上,摆了桌子椅子,桌上堆满了美酒佳肴。拓跋征正跟身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壮汉子饮酒欢谈。 “这就是那个连狼群都不吃的南朝士兵?”那个一脸络腮胡的粗壮汉子,一身贵气,胡服上带着繁杂的服饰,晃乱了人的眼,他身旁站立着几个持刀侍卫。 “见到晖城王,还不快行礼?”一个近卫上前,踹了钰儿一脚。 钰儿身子一闪,躲了过去,“我不是北魏人,对不起,再是什么王,也不是我的王。”她冷冷地说。 “嘴还很硬!”拓跋征阴着脸,重重地掷下手里的酒盅,喊道,“来人,掌嘴五十!” “慢着,慢着!”说着,晖城王走下桌子,来到钰儿身旁,上下仔细打量着钰儿。“虽然这皮肤不怎么白皙,可是,看看这眉眼、这腰身,真是个绝品呀!这么美妙的货色,要是把脸打坏了,多暴敛天物啊!你别怕,本王一定会对你很温柔的,让你也夜夜沉醉......”他色迷迷地说,抬手要来摸钰儿的脸。钰儿急忙闪躲。这厮不死心,另一只手伸向钰儿的纤腰。 钰儿扭身躲过,身上缀满了脚镣手铐,行动缓慢。谁知这厮居然武功不浅,他大手一翻,紧贴着钰儿的衣裳。钰儿慌忙假装朝左闪身,俯身而下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飞起一脚,直踹上那厮的屁股,用了三分力,但因为铁索禁锢着,速度慢了许多。只见,晖城王不及退让,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啃了一嘴的沙。 近旁的侍卫们纷纷举刀冲上来,数把白晃晃的刀刃齐齐架在钰儿的脖子上。 “啧啧,这小性子够烈,本王就喜欢降伏猎物。我喜欢得很!”晖城王从地上爬起来,掏出口袋里的锦帕不停地擦着嘴,走到桌案旁坐下,“征儿,这个宝贝让给叔父吧。我喜欢,想好好调教调教!”他搓着双手,色迷迷地说。 拓跋征淡淡一笑,“他烧了我的粮食仓库,我还没跟他算完帐呢!等查清楚了,他若还活着的话,就送给叔父作伴吧。” 钰儿心里一冷:混蛋!自己已经女扮男装了,却还是逃不出被羞辱的命运,与其到最后被羞辱致死,还不如现在就突个痛快!想到这儿她不管脖子上横七竖八的大刀,兀自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我不是奸细,只是来救人。我烧了你的粮食仓库,你现在放火烧了我便是!” “哈哈哈——”拓跋征大笑了几声,他举着酒盅,慢慢踱到钰儿面前,挥手让持刀侍卫退下。仰脖喝干杯中的酒,随手甩了酒盅,“你就这么想死吗?”他伸手一把捏住钰儿的脖子,“你真有种!还叫嚣要烧死你?!的确是条令人敬佩的好汉!让我看看你倒底有多硬气!”说着他使出内力紧紧掐住钰儿的脖子,把她从地上拎起来。脖颈处窒息的痛楚,钻心痛肺,他的五官在钰儿面前无限放大,她的脸则涨得紫红,意识在黑暗中不停地抽离出。在她眼前的黑即将吞噬一切的时候,她愤然挣脱铁索,运功出掌,困兽尤斗地最后一击! 她被甩出几丈开外,身上跌倒时的疼痛远比不上脖颈处的伤痛。她连续咳嗽了好几声,喉咙痛得几乎在火烧,她急促地喘息着。再抬头望去,那个魔鬼被她一掌打得不轻。赤火毒后,她功力猛增,体内真气充沛,刚才一掌,她使了十分功力。 摔跤比赛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四周的士兵列队整齐,黑压压一大片,当中留出一条通道,士兵们各个刀枪出鞘、鸦雀无声。只待一声令下,就把钰儿剁成肉糜。那个魔鬼捂着胸口,一步步朝她走来。钰儿知道,这次,她在劫难逃了!她暗用内力,挣开几条铁索。 “拓跋征,你有种,就单打独斗!我也敬你是条好汉!”钰儿见他走近,嘶哑着嗓子喊到。说完,又连续咳嗽了几声。 风掀起了他身上金线绣猛虎的黑袍,猛虎飞跃而起、伸开虎爪急于扑将过来把她扯成碎片。他高大威猛的身形,配上阴沉冰冷的面色,浑身杀气腾腾!他伸手拔出了身上的佩剑,剑光在月色下闪着青冷的死亡的光芒。剑刃反射出的青光刺痛了钰儿的眼,她倒吸一口冷气,这应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刃。 “起来吧!赢了我的剑,今天你就可以活命。输了,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他剑眉倒竖,杀气凛冽。 钰儿慢慢站起身,手里拎着已经挣断的几条锁链。她绝不可以去硬碰他的宝剑。 “承让了!”钰儿略一抱拳,手里的铁链飞驰而出,一条上打他的面门,一条下打他的腰腹,另一条,持在她手中。 果真他挥刀去砍那两条铁链,铁链碰到刀刃立刻断裂。趁他无暇顾及之时,钰儿极速飞身来到他近旁,冲他的前胸猛是一掌,这掌速度极快,左手中的铁链缠住他的手腕。 他或者躲开她的一掌,但手腕会被铁链缠住;又或者受下这一掌,让开铁链。 拓跋征忙挥刀去砍铁链,身子迅即后倾。但他不及钰儿的掌快,前胸受了她又一猛击。他趔趄一下,毫不退让,手里的剑势越发凌厉。 两人身形飞舞,刀光凛冽、铁锁掀飞地战到一处。大概三十个回合下来,居然未分胜负。拓跋征深受钰儿两掌,内力已受损,好在他内力浑厚,但出手已较慢。钰儿手持铁链,非自己的利器,又要顾着躲闪拓跋征宝剑,虽然她功力精进,但一时也占不了上风。 又苦战了二十个回合,连日尚未好好休养,钰儿体力不支。拓跋征一个虚晃,剑划过钰儿的手臂,钰儿一惊,俯身而下,铁链飞起,抽打他小腿,拓跋征飞身跃起,剑身突向前伸去,钰儿急忙躲闪,身体一歪。他虚晃一招,剑身朝下,直击钰儿手里的铁链,“卡塔”一声,铁链断裂,被击飞,钰儿的虎口被震得生疼。他左手抽出柔韧的擒灰鞭,紧紧缠住钰儿的双手,绑其身后。他趁势伸出大掌,死死抓住她的肩膀,宝剑横在她颈项。 “我输了,你杀了我吧。”钰儿冷冷地说。 “你就这么想死?”他冷笑着,把钰儿猛地扯到身前。“我还不想让你这么快死。咱们来日方长。要不,一天割你一块肉,看看你能撑多久?我倒要看看为何狼都不吃你?” 他说话时,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到钰儿的脖颈,钰儿皱眉扭了一下头。他的宝剑已经划破了她的肌肤,血淌了下来。 “别动!”他说着,不由箍紧了手臂,大手却搁在了她的胸前,摸到她被布帛缠紧但依然微微隆起的胸脯,钰儿身体不禁猛一颤。明显的,他身体一僵。 他的手掌狐疑地在她胸口摸了几下。 “淫贼!”钰儿刚要抬起膝盖袭击他。 他抬腿狠狠踩住她的脚,一阵钻心的疼痛,眼泪几乎冲出眼眶,钰儿咬了咬牙。 刚才只是猜疑,但听得一声“淫贼”倒是确认了他的猜测。“看样子,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你送给我皇叔了,是吗?”他低头,在她耳边慢慢地说,酒气扑鼻,他戏虐地笑了。 “少废话!士可杀,不可辱。你一刀捅了我吧。”她憎恶地说。 “好啊!”说着,他收起了宝剑。“你的命在我手里,我还想留着慢慢玩呢。我们的游戏才刚开始,别着急嘛.......” 他一把把钰儿搡倒在地,“来人,多加几条铁链,把她给我押回去!” 5. 胭脂马 绑在钰儿身上的铁索已经比自己重了,铁链也比自己的手臂还粗了,看样子很快她就可以找个地方开铁匠铺子了。营帐外增派了更多人看守,足以瞧见魏营五万人,对一个小小的钰儿有多看重。钰儿想到这儿,苦笑了起来。拓跋征倒是遣了他的婢女谷雨来给钰儿的伤口上了金创药,还换了件干净的囚服。 临走,谷雨回头冲她怜惜地笑笑。 到了晚上,居然有人抬进来一张床榻。好几天没在床上睡了,虽然浑身是锁链,钰儿睡得很沉。 这样过了两天。转眼,天黑了。 看到门口的侍卫换了几茬,他们都在帐门口持刀站立着。钰儿深吸一口气,运功到手掌,卡塔一声,铁索一一断了开来。她解开了身上所有的索拷,只是让铁索斜斜地挂在身上。 不知觉中,夜很黑了。原本喧闹的军营安静了下来。 钰儿蹑手蹑脚地走到帐门前,四根银针准准地插入四名看守的昏睡穴,他们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却睡了过去。钰儿抄起其中一个看守手里的大刀,隐入帐篷的阴影处。巡逻兵依然井然有序地在营地内穿梭。她踮脚飞起,已经来到了营地外头。 她极速飞奔了起来,飞身越过几个山丘,营地已经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这时,远远的,她瞧见一匹飞驰而来的骏马,月光下,它鬃毛飞舞,通身赤红煞是好看,上面坐了一个兵士,身上背着一个行军的包裹,似乎是传信兵。钰儿心想:居然这么巧?天助我也。她躲到一旁,掷出银针。士兵一声不吭就倒了下去。 飞身上马,挥起马鞭,胭脂马在旷野上狂奔,夜风扑面而过,一种久违的自由让钰儿不禁有些感慨。她记得大概是半天的行程就可以抵达召城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和武寒、韵儿他们会合了。 可是,刚跑了一柱香的功夫,突然,月光盈盈,静夜无边的大草原上传来一声尖锐的马嘶,传彻整个旷野。她的胭脂马陡然一惊,凭空掀起了前蹄,几乎要把钰儿甩到马下。她心里暗叫“不好”,还未及应对。谁知道,胭脂马儿旋即转头,风驰电掣般飞奔了回去。 钰儿想从马上跳下来,但,这马发了疯似的奔跑,她只能俯身贴在马背上才不被甩下马。须臾,马儿骤然停了下来。钰儿心知中计,慢慢抬起头,看到前面站了三个人,当中一个身形异常高大,骑在一匹硕健无比的黑色骏马背上,身穿黑色金线绣猛虎的长袍,那个魔鬼——拓跋征! “王爷果真神机妙算!”其中一个讨好地说。 “怎么不跑了?刚才看你跑得很快呀!”拓跋征得意地笑着,握着手里的宝剑。“你骑的胭脂马可是跟我这宝驹黑儿一块儿长大的,一声马嘶,就可以让他们聚到一起。我们草原上的马儿可比你们南朝的人要可靠多了。” 钰儿一脸苦笑,“算什么英雄,就会使奸计。胜之不武!占尽人多的便宜,有什么了不起?”钰儿撇过脸,懒得看对面那一脸得意洋洋的奸样。 “你居然敢这样跟我们太子说话!”旁边一个似乎恼羞成怒了。 “算了!”拓跋征面色阴冷,“知道逃跑的刑罚是什么吗?死!”他拔出宝剑,“看在你武功不错的份上,我们再来切磋一下。赢了,今天就放过你。” 转眼,马到人到剑到。 第一招,白云出岫 第二招,有凤来仪 ....... 没有上次铁链的束缚,手里又有一把刀,他们倒是棋逢对手,大约过了八十招,拓跋征已占了下风。最后,钰儿一记飞花落雪,刀刃如雪花,飘忽不定,猛然刺向拓跋征的前胸。这招钰儿用了十分功力,力求要了这个魔鬼的小命。眼见得刀要刺进他的前胸。 “姐姐——”忽听得是韵儿的一声凄惨的尖叫。 “不好!”钰儿一慌神,刀速减半。拓跋征身体一歪,刀只刺到那厮的手臂。刀刃刺穿衣帛,插入血肉,鲜血即刻喷涌而出,钰儿迅速拔出刀,牵马退后两步。抬头寻声望去,月光下,一群北魏的士兵,架着两个人,正是钰儿和武寒。 “韵儿——”她凄声喊道,却没注意到受了伤的拓跋征已经来到她身旁,剑架到她脖子上。 “你!”钰儿恶狠狠地瞪着拓跋征。“那天你不是说不追了吗?” “哦?我有说过吗?”拓跋征咧嘴笑了,黝黑的眸里闪过一丝幽光,“我不记得了。我答应过你说不追了吗?”言罢,他用力把她扯下马,手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肩膀,剑刃顶住她的脖颈。 “你刚才说的,说比试赢了,就放过我。”钰儿瞥了一眼他刚被自己刺中的左臂,居然没杀得了这厮,真后悔。这厮本是野兽,刚才被自己戳中一刀,受了伤跟没事一样。 “可是,我怎么觉得是我赢了呢?你现在还不在我的剑下,乖乖等着受死?” “你,混蛋!”钰儿大怒,想要摆脱这个恶魔。谁知道,他紧紧地箍着自己的肩膀,刀刃冰凉地划着她的脖颈。 “你放了我妹妹,我跟你回去。随你处置,如何?”钰儿说着,把手伸进袖筒里,里面有明姑给她的虹云短匕,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她悄然弹开了刀刃。 “假如我想抓住你们三个慢慢玩呢?”拓跋征懒洋洋地说,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放了我姐姐——”韵儿在几个士兵的手里苦苦挣扎,边哭边喊。 “姐姐?”拓跋征的黑眸眯了一下,骤然亮了起来,“既然你们姐妹如此情深似海,个个抢着要到我们大魏来。我们就勉为其难照单全收了,让你们姐妹一起服侍本太子然后轮番去伺候各大将领,你觉得是不是很有意思?”他低头在她耳垂边轻声细语地说,然后,低头在她脖颈上吻了一下。 “畜生!”钰儿身体猛地一抖,恶心愤恨一齐涌上心头,她手腕用力,短刃刺进了那厮的腰。 “放了我妹妹。”她感觉脖子上的利刃划破了自己的皮肤,一阵撕心地刺痛,她已无暇顾及。 “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你堂堂北魏太子,不会愿意跟我陪葬吧。放了我妹妹!”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刹那间,他眼里满是怒气翻腾,钰儿脖子上血汩汩涌出。 “我死,你也死。咱们黄泉路上可以作伴!”钰儿刚要再使劲儿,那厮一掌向她劈来,钰儿未及提防,趔趄了一下,喉间一鼓血腥涌上,她“噗”得吐出一口鲜血。 拓跋征吃痛地抚了一下腰间的伤口,血染湿了他的黑袍,滴了下来。 “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匕首上有毒。你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考虑。”钰儿擦了一下嘴唇上的鲜血,冲着显出一脸惊愕的恶魔畅快地笑了笑。“放了他们,我跟你们回去!”钰儿知道这下自己得下油锅了。 “哈哈——”恶魔居然笑了起来。他冲着前面的魏兵豪爽地挥挥手,“好!放了他们,让那两个人走。” 霎那,他就到跃到了钰儿的背后,在她的后脑处猛一击,钰儿闷声倒地。 6. 三把匕首 上 许是鸟儿叽喳的呱噪声惊醒了钰儿。 钰儿猝地睁开双眼,第一个闪念是:自己还活着!低头一看身上盖着一张半旧的毛毡躺在软榻上,居然没有锁铁链? 陡然感到旁边有人,她猛一扭头,觉得后脑顿顿的生疼,必是昨夜被恶魔用掌劈的。 “姑娘,你醒了?”谷雨正斜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披了件外袍打盹。 钰儿大吃一惊,为什么拓跋征的侍女会在这里?昨夜自己刺了那个恶魔两刀,不是该下地狱或者进油锅吗?为何连锁链都免了?还派了个侍女? “殿下吩咐,等您醒了,请您沐浴更衣,然后跟殿下一起用早膳。”她说着疲倦地站了起来。 心里一阵狐疑,钰儿坐起身来,那个恶魔突然变好心了?其间定有诈!想到这儿,她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一转念,自己身上真是臭了,能有个热水泡泡,洗个澡再受死吧。别人都说莫作饿死鬼,她可真不想作个脏死鬼。 不再顾虑那么多,兵来剑挡,水来泥掩。她的脸上都可以开染铺了,除了最初的黄酱汁、黑炭灰,后来又加了草原的鲜草汁、血痕、泥巴和灰尘,可谓五颜六色。钰儿让谷雨换了三次水,才把自己洗干净。谷雨一脸惊喜地上下打量着钰儿,“真没想到,姑娘,你居然长得这么美!王府来来去去的美人中,居然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姑娘的!” 钰儿苦笑一下。这张甜嘴搁在那个恶魔身边,估计把那恶魔都腻死了。她换上谷雨递给她的粉色裙装,布料柔软,罩着一层雾般的轻纱,衣襟上绣着几朵淡雅的梅花,她照照铜镜,里面的人不认识,她也懒得去端详,印象中只有自己涂满黄酱汁时的面庞。 她任凭谷雨帮她梳一个飞蛇发髻,发髻上别了两只暗红色碎珠子海棠发簪。钰儿趁谷雨不备,从旧衣物里搜出了自己的药囊和百宝囊,揣进衣袖中。她暗下决心,实在到了生不如死的那刻,她就拔下头上的发簪猛插进自己的喉咙。 收拾停当,她戴上一条洁白的面纱,随着谷雨来到了太子帐前。 帐里有客来访,正商议要务,门口的近卫示意她们在帐门旁稍等。钰儿站在帐门口静静伫立,望着远处已改成打靶场的训猎场,想起当日自己被吊在半空的情形,心中甚是感慨,更觉得自己前途渺茫。 天际红云锦簇,一轮朝阳散着金光悄然跃上了云端,金色的光芒瞬间洒满了天地,给浩荡广袤的草原披上一层薄薄金衣。 此时,有大约100兵士正在前方的打靶场上列队准备操练射击。从列队兵士中突然冲出一匹骁勇异常的战马,马上的骑士身形魁梧,动作极其敏捷。他纵马疾驰,同时张弓搭箭,只见他的手在箭袋里探了三次。钰儿的心猛地一紧,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了!她认得此人,在战场上跟他交过锋,此人名叫达布奇,她麒麟军手下三名校尉曾死在他的三箭连发上。钰儿屏住了呼吸眯紧了清眸,仔细端详着他发箭的动作。达布奇是北魏出了名的神射手,战场上,他的箭头上支支喂了剧毒。现在,他纵马飞奔发出的三只箭镞连中红靶心。只是今天,他演示射击动作,他又一次纵马拉弓搭箭,钰儿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她要求自己把他三次拉弓的角度、习惯用的力度、他手、眼、射点三点距离和方位一丝不差地刻在脑海。那三位冤死的南朝英魂,终有一天,她杭澄钰会帮你们血洗深仇!想到这儿,她咬紧了牙关。 半柱香的光景,参军带着两个南朝衣着打扮的男子走了出来。钰儿看到南朝来使心中甚是好奇,悄悄打量了起来。一个年长、中等身材、微胖,另一个倒长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两人脚步匆忙。钰儿庆幸自己戴着面纱,当那两人路过她身旁的时候,她正好抬眼看到了走在前面的那个微胖人的侧脸,那人居然异常警觉,立刻扭头盯着她,她慌忙垂下头,却看到走在后面的那个公子负在身后的一只手的手心处有两颗并列的红痣。那两人衣袂飘飘地走了出去,不远处有人牵着马匹在等他们。 谷雨进去通报了一声,过了片刻,钰儿低头走进了拓跋征的帐篷。帐里正在预备早膳,几个侍女来回穿梭着。她走进去的时候,拓跋征坐在书案旁正手持竹简,埋头沉思。 “钰儿参见殿下。”钰儿微微一礼。 半晌,拓跋征才从竹简里抬起头来看她,冷冷注视着她:“既然已经报上名,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虽然无奈,钰儿扯下自己的面纱。片刻后,她斜睥了拓跋征一眼。他眯着眼,倒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宛如一只净白釉瓷瓶,洗却了油污与铅尘,更显出她原本清丽绝伦的颜色和坚韧沉静的气质。她静静地伫立,如出水芙蓉般,剪水清眸流转生波,眼波潋滟处,有着勾魂摄魄的神韵。但此时,这秋水微滟的双眸,犹如冰河乍泻,那般清冷孤傲地望着他,蕴着隐隐的恨。 拓跋征心头一凛,颇为诧异:前几日那个拼死一搏的瘦削南朝士兵,竟会是眼前这个沉静靓丽的少女?她居然握有虹云匕首? 他灼热的目光让钰儿心中大为恼怒,手在袖笼里不禁握紧成了拳头。 “不知今天太子殿下叫钰儿来,又是要比试什么?”她冷若寒霜地说。 过了好半天,对面的魔鬼都没作答。 “不知今天太子叫钰儿来,又是要比试什么?”她只得大声再说一遍。 “哦?你这么喜欢比试啊?”他若有所思地雍容地站起身,黑眸微沉,走到旁边的一张矮桌边坐下,“你也饿了吧。来,一起用早膳吧。” 钰儿不是饿了,是快饿死了。她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落座,但惊讶的是,桌子上摆得居然是南朝的早膳,香喷喷的包子,小米粥,几碟江南的小菜。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不及多想,吃得飞快,全未留意到拓跋征诧异的目光。以前在战场上,她养成了一分钟吃完饭的习惯。今日身在敌营,她知道吃了这顿,下顿不知在哪里,所以她吃得非常快。拓跋征都看傻了,他无法想象一个美貌如斯的女子吃饭居然这么快却丝毫不显得粗鲁,依然优雅从容,悄然无声,但风卷残云,一眨眼,每个盘子都空了。 吃完,钰儿掏出谷雨给她的锦帕擦擦嘴角,才发觉,自己连一点渣都没给他留。她有些尴尬,“对不住,忘记了,殿下也没用早膳呢。” “你是在提醒我,我们魏营对你们有多苛刻吗?”他心不在焉地问,眼底闪过一丝阴影。 钰儿心里冷笑,你刚知道?不由抬头,这才仔细端详他,高挺的鼻翼,幽深略陷的俊眸,唇坚韧如刻,脸如刀削斧凿过一般,甚是冷峻桀骜。原来恶魔居然也长人模样?!还以为是青面獠牙兽呢! “殿下是想说,以后,会不同吗?”她学着他的语气毫不客气地问。脖上有些刺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颈上谷雨给自己缠的纱布,兴许吃得太快,勒得生疼。 “你很想要不同吗?”他霸道地伸出手隔着桌子抬起她的下巴,审视着她脖上缠绕的纱布。手指忍不住在她的赛雪欺霜的脸颊上多逗留了一会儿,“需要重新包扎吗?我叫谷雨给你用的是可以生肌去痕的金创药,不会留疤。” 她慢慢推开他的手,“不用、不用,保不准,等会儿再挨几刀,拆来包去的也麻烦。有人特别喜欢在脖子上试刀,还喜欢在脖子上练手力。”钰儿说完垂下如扇的眼睫。 拓跋征歪嘴苦笑了一下,没出声。 这时,侍女们撤走了空盘子。 他淡淡地问,“虹云匕首是谁给你的?” 钰儿一惊,“假如我说是偷的呢?”他怎么知道那是虹云匕首? “哦?”他黑眸里闪过一丝凛冽之光,跟他对打多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最好告诉我,否则,下一刻,你会被剁了,包进包子里。”他冷酷地说。 “呵!”钰儿苦笑了,冷冰冰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是虹云匕首?” “因为我有蓝霜匕首。”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只匕首摆在钰儿面前。 虹云匕首她再熟悉不过了。之所以叫虹云,是因为手柄上镶有一圈光环红似朝云。再看蓝霜匕首,一模一样的匕首,刻着一模一样的古怪图案,同样在手柄上有一圈蓝色的光晕。可是明姑未曾提过这个匕首的来历呀。 钰儿心存困惑。 “送你匕首的人,还好吗?”他缓缓地问。 “嗯。”钰儿一想起明姑那张慈爱的脸,不由地眼眶微润,“她待我如母........可是,我们许久未见了.......”突然一晃念,“你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蓝霜匕首?” 6. 三把匕首 下 那人立刻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走了桌上的匕首,宝贝一样揣进他怀里。 “以后你自会知道。”他漫不经心地说。“这匕首一共三把,还有一把,叫紫霄。”他说完,唇边竟露出一丝苦笑。 钰儿微颦娥眉,疑惑地打量着他的眉眼,难道他会跟明姑有关联?这把匕首,明姑一直随身携带,甚是珍爱。三年前,她离开逸水阁去征关军,明姑相赠予她,并未提及匕首的来历。 “上次把你丢入狼群,是因为恼你擅闯军营,又烧了营帐。我带兵素以严律治兵,不大惩、无以为服众!之后数次,我本无意要取你性命,想必你亦自知。我敬你胆识过人!直到昨晚你居然用虹云匕首来伤我!”他目光深幽地望着钰儿,“你可以用遍天下其他所有的匕首来捅我,绝不该用虹云!”说完,他目光寒似剑刺向钰儿。 “好!我不日还她便是。下次再见你,我带更锋利的短刃,绝不留情。”话虽如此,说完,她隐隐有些后悔。 他冷言道,“下次?” 自己还是他的俘虏,当着他的面说下次拿刀捅他,他竟未发怒。钰儿倒觉得片刻歉意,更何况他与明姑或是旧识。“哦,对了,昨夜,匕首上无毒,适才忘记告诉你了。你,伤口无碍吧?” 这时,侍女们端上两海碗羊奶,和两大盘堆成山一样高的包子。 “嗯。是不是我没死,你很失望啊?”他冷冷地问,伸手抓起一只包子,包子在他的大手里显得那么小。 “不!不!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你还是活着吧。”她小声说。 “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他玩味地咧了咧嘴,“多悲壮的海誓山盟呀!你既然如此痴情,寡人是不是也该有所回报呀?” 钰儿红了脸,窘得一时不知所措,“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原本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现在面对面坐着,真不习惯。要不,我们还是出去打一架吧。” “哈哈——”他大声笑了起来,笑得似乎扯动了伤口,他蹙眉骤然停了下来,倒吸一口气,一手捂着腰。 “你,喜欢江南的早膳?”她漫不经心地问,嘴角却有了一丝笑意。 “喜欢,但吃不饱。”他嘴里塞满了东西嘟囔了一句,“料想你很久没吃了,特意给你预备的。看样子,你还真是喜欢得很啊。” 钰儿抿嘴笑了起来,笑意布满了清丽的面庞。却无意瞥见他灼热的目光。钰儿心头一敛,她立刻收回了笑容,面若冷霜。 他呆呆地望着她,然后说,“早膳后,你到帐外等我。一会儿,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好。”钰儿张了张嘴,预言又止。 “有话就问吧。”他知道她要问什么。 “我妹妹呢?你是否可以放了她?” “可以。但条件是,你跟魏太子和亲。”他缓缓地说。 “我没法跟太子和亲。”钰儿慌了,“因为我已经成亲了。” “什么?”他眯着眼注视着她,目光骤然变得冷冽锐利。他忽地站起身,猛地拉住她的手腕,掀开她的衣袖,“那你告诉我,手腕上的守宫砂是怎么回事?假如你今天不肯和亲,你就等着给你妹妹收尸。” “你怎么连守宫砂都知道?”钰儿脱口而出,却蹙了一下眉尖,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我跟他拜堂了,是圣旨。虽无夫妻之实,但有夫妻之名。” “你们的皇帝真够昏聩的。这等昏君还有人帮他卖命!”他兀自坐了下来。 “我妹妹,现在在哪里?” “哼——还真是姐妹情深!你那个妹妹现在在回南朝的路上,在我侍卫的护送下。”他刻意加重了后面一句话。 “不过,我提醒你,就算到了南朝地界,我想让她今天死,她绝活不过明天。记住我的话了吗?”他的话寒似冰。 “所以,你也不屑用铁链拴着我了。”她苦笑了一下。 “我不管你成没成亲。今晚,我要跟和亲公主按你们南朝的风俗,拜堂入洞房。我要跟你,既有名又有实!”他不容分说地说。 “不会吧。”钰儿快哭了,她几乎想跪下了,看着眼前这张俊冷孤傲的脸,“你,你不是那种会强人所难的人。”钰儿心里恨得痒痒的,这么多包子怎么就噎不死他! “你很了解我吗?”他挑了一下剑眉,冷冷地问。 钰儿怔在原地,心不停地收缩着,脑海里只剩四个字——“在劫难逃”! 7. 反间计 钰儿伫立在中军帐外等拓跋征。帐内传来激烈的争论声,几个将领在探讨如何缴讨赫连拔的战术。赫连拔的手下在魏的西北疆边域烧杀强掠,但,北魏的军队一到,他们或四散逃窜,或躲入深山。偶有几次短兵相接,他们熟知魏军用兵弱点,巧妙利用对沙漠地势的熟知,采取迂回突击的方式,搞得魏军溃不成军、疲惫不堪。钰儿听到这里,心里一动。 过了一会儿,众将领和拓跋征踱步走出来,剑眉微蹙,“走吧,钰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说着,随从牵来几匹马。拓跋征牵过那匹胭脂马的缰绳递给钰儿,“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 钰儿伸手抚摸着胭脂马的赤火色的鬃毛,拍拍马头。胭脂马儿甚是乖巧,兀自打了个响鼻,钰儿纵身上马。 营地外是连天接地的碧野,偶有山脉绵延穿插其间。 他们一行人策马缓行,甚是惬意。 远远地,只望见前方的草原上一只灰色狡兔正匍匐在地,手捧青草肆意咀嚼。有趣的是,几米开外,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俯身耷尾慢慢靠近狡兔。 钰儿不由停了马,驻足观望。 猛一侧目,只见拓跋征拉弓搭箭。拓跋征的箭术奇佳,当日,他三箭齐发射断了自己身上的绑绳。 此时,一阵风儿刮过草原,在草地上掀起了阵阵波澜。天空中的几只鹰隼不断地在头顶盘旋,鹰啼阵阵。 许是鹰隼的鸣叫声惊醒了贪吃的狡兔。它突的立起身子,耳朵不停地抖动,红宝石般的小眼咕噜噜四处张望,它赫然瞥见了狐狸的身形,旋即调转身形,撒腿就跑。它步履矫健敏锐、忽左忽右,狐狸撒开腿,腾跃而起,雪白的长尾不停地上下窜动,在后穷追不放。眼见它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兔子靠左右闪躲才可以逃过狐狸飞跃而起的利爪。钰儿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狐狸虚晃身形,朝反方向纵身跃起,一口咬住狡兔的喉管,只听的近旁“嗖——”的一声,一只利箭飞驰而出,斜着射进狐狸的喉管,狐狸叼着刚到嘴的猎物,悄然倒地。居然如此一箭双猎!可怜的狐狸它可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近卫骑马飞奔而去,手里拎着猎物奔了回来。钰儿下马时,近卫正拔出狐狸喉咙上的利箭,这才发现,这一箭斜斜地猛力射出,不但射中了狐狸的喉管,还深深插入了兔子的眼睛。 她不由冲拓跋征回眸一笑,“殿下,真正神射手!” “雕虫小技罢了!”他淡淡一笑,走近她身旁。“钰儿想学骑射吗?” “愿意教我吗?”钰儿冲他一点头。 “可以。但有个条件。”他又在谈条件。 钰儿不爽,扭过头去,不教拉倒,不学箭术,自己一样可以用枪用刀杀敌。 “必须答应我,日后,不会在战场上用我教你的箭术对付我。”他眯起黑幽的俊眼。 “你,如何得知,我会到战场上?”钰儿困惑了。 他伸手帮她捋平被风吹乱的散发,“一个在狼群里毫不畏惧,一人执剑面对上千士兵,而从容应对的人,她不来自战场,会来自哪里?而且,你绝不是普通的士兵!” 钰儿低下头,草原上的风骤然急促了起来,宛如她纷乱了的心跳声。 钰儿抿嘴冲他一笑,望进他深邃黑幽的双眸,一抱拳,“谢殿下。适才在帐外听到你们在商议西夏军情,钰儿本不该偷听。可将领们言辞激烈,忍不得听到只言片语,倒让我想起一个计策,不费兵力,钰儿不才,不知可否说于殿下听。”假如没有错,适才,他应该是有意让自己站在中军帐外听到将领们的争论的。 “哦?说吧。我与明姑颇有渊源,以后你叫我征儿。” 征儿?钰儿真心不愿意。还是叫恶魔更贴切吧!不由侧目暗自打量他。他的五官是那种经历了战场洗礼过的清冷与坚毅,其实看惯了生与死,历经了红颜霎那变白骨的人,叫什么都可以。再美好、再深沉的,到了明朝,也许就只是天际的一朵浮云,无影无踪。 “听你们的将领说,赫连拔有一命统领,叫姜从,曾是大魏投降过去的将士。正因此人在出谋划策,你们最近在边境总是吃败仗?”钰儿缓缓地问道。 拓跋征认真地点点头,望着远处的躲在阳光阴影下的山岚,微微蹙眉,叹了口气,侧目凝视着她,“钰儿有何妙计?” “既然姜从只因其钟意的姬妾被上司抢走而倒戈赫连拔,我想,何不用反间计?你的手下张毅自称跟他故交深厚,就让张毅写信劝他,看在其父母亲年迈需要人照料的份上归顺大魏,魏王不但既往不咎,还许他高管厚禄。然后让人把信送到姜从的大营。姜从自然不予理会,定会怒斩来使。就再写一封信给姜从,约他十日后到某地详谈。姜从当然不会去。但,张毅可以带人前往,早早去,苦苦等。再写第三封信,商议如何突破赫连拔的散兵游勇战术,然后大夸姜从所献计策高妙!此信可以用箭射入他帐内。两军交战,最忌讳将领怀有二心。想那姜从虽则投降赫连拔,初战几番告捷,但,他们未必就真的信任他。我想凭此计策,激怒赫连拔的大将,让他们一怒斩姜从,就此可以帮你们除去一根心头刺。”钰儿说完,望着拓跋征。 “甚好!此乃妙计!”他爽朗地冲她笑了笑,但旋即用锐利如刺的目光扫过她的俏脸,俊眼如豹目般微微一眯,望向远处。钰儿,志勇双全,在两军交战时,你究竟是谁? “只会纸上谈兵罢了,让殿下见笑了。”她风轻云淡地说。 拓跋征走到她身侧,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此计若成,吾必有重谢!” 钰儿的心一跳,刚要张嘴说话,谁知他纵身上马,喊道:“我们走——” 钰儿闷头跟在后头,其实她想问:别的都不用谢了,不拜堂成亲,能行吗?让她去打赫连拔都可以。今年她真是红鸾星动了!要么不动,要动,半个月里竟然要拜两次堂!走哪儿,拜那儿........ 8. 凌霄宫主 大约两柱香的光景,他们停在了一处山窝里。四周是茂密的树林。 钰儿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征儿——别来无恙啊!”在青翠的山谷中,不远处的树梢上,赫然飘落下来五位戴面纱,穿大红水袖,大红衣裙,腰缠红绡,飘然若仙的美少女。当中的一位身量奇高,一头如瀑布般的墨发垂到腰间。旁边四位似乎是婢女,都垂首亭亭玉立在两旁。 “征儿,果真来看我了。”那位身量奇高的女子转过身来,一双勾魂美目左顾右盼,夺魂般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单单盯着站在拓跋征身旁的钰儿出了神。 “这是凌霄宫的宫主,花凌霄。”拓跋征对钰儿说。 “钰儿见过花宫主。”钰儿也戴着面纱,她低身做了一福。 “难得有佳人入得了我们太子殿下的眼。不知是不是比本宫还美貌呢?”花宫主勾起纤纤玉指,眸眼里一片阴沉,隔着面纱,看不清她的容貌。 “钰儿自愧不如。”钰儿淡淡地说。 谁知道,花凌霄突然朝钰儿飞扑而来,钰儿一愣,慌忙躲闪。花凌霄身影奇快,见她躲闪,忽地又回扑过来。但钰儿也不示弱,俯身躲过花凌霄凌厉的手掌,稍后,纵身跃起,挥掌还击。 她与花凌霄战到了一处。钰儿颇为诧异,花凌霄居然用的是逸水阁的招数。钰儿怕泄露自己的底细,用了明姑教她的蜀山派掌法应对。因为深谙逸水阁的掌法要义,所以,花凌霄没占到甜头。只是她内力浑厚,轻功奇绝,深不可测。钰儿知道久了自己一定会败下阵来。她只能巧取。 花凌霄似乎知道钰儿在想什么,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普普通通的蜀山掌法能破得了她凌厉的逸水阁招数。她心头一动,袖笼里蓦地飞出一尺红绫,红绫朝钰儿的面门打去,钰儿匆忙躲闪,红绫居然朝下拂过她脸上的面纱。钰儿脸上的面纱飘然落下。花凌霄收回红绫,跳出圈外。 她死死盯着钰儿的面庞,“怪不得掳获了我们殿下的芳心!尤物啊!征儿,你,哪里觅得的?”她说的时候,声音里似乎充满了妒意。 钰儿不由蹙紧了眉尖。 花凌霄袅袅婷婷地走近钰儿,“钰儿,你小小年纪,功夫了得,我看我们太子,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吧?不知你又是如何落到他手里的?快跟本宫说说。他有没有欺负你?”她和颜悦色地说着,走到近前,冷不防执起钰儿的手。 钰儿一惊,刚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她死死拽住了手腕。 “你身中剧毒!”她眉尖一蹙,美眸如电飞快扫了钰儿一眼。“毒深入髓,你居然还能活在世上?你究竟是谁?”花凌霄突地眼露凶光,一脸杀气,唬了钰儿一跳,她忙退后一步,可是手腕却被她抓住了。 “用普通的蜀山掌法,居然可以破得了我的凌霄飞渡手,你师从何人?”她上前一步,死死逼问。 钰儿暗自运功,用了十分的功力,飞快地出掌打开她的手腕,同时朝她的麻穴飞起一针。谁知她早有防备,轻轻一笑,松开了手,打飞了银针。 “钰儿,你不告诉我,我自会查清楚。南朝有北魏太子的鬼影秀,就没有秘密。”她阴邪地笑了起来,虽然隔着面纱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阴冷的笑声却让钰儿倒吸一口冷气。 “征儿,她不可能跟你成亲入洞房。因为她的守宫砂要破了,她的毒就攻心了。你就等着喜堂变灵堂吧。”她冷厉地说。“可惜呀,长了这么一副国色天香,绝代佳人般的容貌,却只能看,不能碰。哈哈哈——老天呐,你总是在开玩笑!你让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情何以堪?!”她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 “天下没有解不了的毒!”拓跋征握紧钰儿的手。 “她身上的毒,就是她毒的解药。钰儿姑娘,你要等到万念俱灰,心无一物的那一天,你的毒就可以解了。但,那时你的心都死透了。毒解了,心却死了。毒不解,不可以动情,不可以爱上任何男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死结啊?” “她拿了虹云匕首。”拓跋征在一旁说。 “噢?”花凌霄一惊,上下不停地打量着钰儿,然后突然说,“怪不得呢。征儿,这次我要公平比试。” “不行!你要胆敢造次,休怪我翻脸无情!”拓跋征蓦地怒目圆睁。 “哦,我知道了,太子殿下,哈哈哈——”花凌霄陡然朝天大笑了起来。“她把虹云给她,就是要让她来找你的。唉,人呐,这又何苦呢?” 花凌霄一步步走近钰儿,美目里溢满了怜惜,死死盯着钰儿的清丽的双眸。“拿着我的手帕,我认下你这个朋友了!记得,倘若有一天,你需要我凌霄宫宫主出面的时候,你便到北朝地界任何一家带“花”字的店铺里找我,我立刻会赶来见你。”说完,她递给钰儿一块水红色手帕,轻薄微凉,如若无物。 转身时,她冲着钰儿抛了个媚眼。瞬即,五个人蹙然跃上树梢,如五只展翅翩飞的火鸟,风掀起她们如火般广袖宽裙,红凌绡宛如天际云霞,几个飞跃便消失在了青绿空旷的山谷中。 “她从来没有一见面就认下朋友!”拓跋征若有所思地说,转身把钰儿揽入怀中,“我会等你,守着你,直到你解毒的那一天!”他深情地望进她困顿的双眸,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钰儿措手不及,羞红了脸,猛地推开他,恼怒地杏眼圆睁。 他只微笑着看着她,眸里满溢的柔情让她深觉诧异。 她跟恶魔拓跋征?纵使现在面对面的站立着,他们之间却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国仇、家恨、赤火毒,即便他们有缘,又怎能走到一起?她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算了,就当是个梦吧!也许明天一早就忘记了。 9. 宜妃明姑 夜晚,圆月孤寒,天蓝如缎,绿野无涯。 钰儿叫了谷雨在营地散步。钰儿眼角瞥见拓跋征的三大护卫之一刀山在她们身后,如远山般如影相随。 吃过晚饭后,拓跋征与几个将领一直在中军帐商议军情。后来,看到侍卫们端着酒坛、酒菜进去。此时,中军帐里喧哗、喝酒、说笑声不绝于耳,把原本沉寂的夜搅得凌乱不堪。 最后,她躺在营地一角的斜坡上,身下的细草如毡,她嘴里咬着一根麦草,双手撑在脑后,望着无垠的夜色发呆。 谷雨是个俏丽可人、健谈的女孩子,年芳十七。谷雨说自己原本出身北魏贵族,因为父亲犯了事,全家成年男子被刺字发配充军,女子皆贬为奴。她九岁就进了太子府,十三岁被选出来做太子的随行婢女。她眼里的太子就是尊天神。她说太子有两名侧妃,都是皇上御赐的,是朝中重臣的女儿。两个侧妃经常争宠,惹出事端,有时还把谷雨也牵涉进去。但,太子很公道,两个王妃也兴不起浪来。太子的母妃在太子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府上大小事宜是太子母妃当年的贴身婢女,现在的越夫人在主持。越夫人本是宫中贤贵妃的姐姐。皇上顾念她养育太子有功,特加封越夫人为一品夫人。 “谷雨,太子的母妃当初是怎样过世的?”钰儿心头忽一闪念,从草地上坐起来。 “越夫人说,当年生太子的时候出血不止,不治而亡的。哦,太子的母妃也是你们南朝的和亲公主呢,后来受封为宜贵妃。”谷雨说着,坐到钰儿身旁,压低声音说,“姑娘,我悄悄告诉你,你不可告诉别人。” 钰儿点点头。 “太子的母妃,宜贵妃,据说当年和亲嫁过来后,一心想回南朝,逃了好几次。我听越夫人有次跟我念叨,说太子性子跟他母妃一样硬。当年,宜贵妃从宫里逃了好几次,抓回来被毒打得遍体鳞伤。最后一次,皇上把她腿打断了,把双手手指的每个关节都卸了下来,两只手如同两块布一样柔软,风都吹得起。宜妃痛晕过去几次,都没求皇上。皇上非常宠爱宜贵妃,但又极其愤恼,又命人把她十指的每个关节再装回去,她又痛晕了几次。后来,越夫人片刻不离地照顾她。每天要上几次药,每次上药,都是一次酷刑。越夫人讲她看了都疼,不知贵妃娘娘又是怎样熬过来的。说是一年后,宜贵妃才可以下床走路,自己穿衣。修养了两年,手指才恢复。后来宜贵妃再也没逃。第二年,就怀了太子。” 钰儿的心颤抖了起来,眼泪汩汩而下。难道那个宜贵妃就是明姑?记得那天拓跋征对自己说:可以用天下所有的匕首刺他,除了虹云。 现在仔细想来,他们的眉眼和坚韧的唇形居然那么相像!明姑!原来明姑是晋朝的公主,是拓跋征的母妃!她记起来了,每到黄梅雨季的晚上,明姑都会煮一大盆草药汁浸手。她的手........那双再温暖不过,对自己再体贴不过柔软的双手,竟然曾遭此酷刑!把手指的关节一节节卸下来,再装回去,那该是怎样一种万箭穿心的痛苦!万籁寂静的夜晚,明姑总喜欢独自一人坐在逸水阁的窗边,默默地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月亮,犹如一座孤冷的雕塑一般。在钰儿心里,她更把明姑当作自己的母亲,从五岁起,她在逸水阁,每次毒发,每次生病,都是明姑寸步不离地日夜照顾她,每天给她煮饭、缝衣、教她岐黄之术.......而,她自己,慈祥的面容,温暖的双手,修长瘦弱的身躯,又曾遭遇过什么样的艰辛与苦痛,她居然只字未提。她是否曾想起她在荒蛮之地诞下的那个小小婴孩,可否冲动着要回去一解一位母亲那刻骨铭心的思念,与揪心的亏疚?可是,这些,她从未与人说起,只在钰儿背上行囊要匆匆要远行时,解下随身佩戴的虹云匕首赠给她,依然未说一句话。 钰儿扭过头,用手背飞快地擦干脸上的泪水。 “前两天,太子修书给皇上,”谷雨继续说着,“太子请求皇上恩准立和亲的朝熙公主为侧妃呢。”谷雨满脸的艳羡。 钰儿蹙紧了娥眉。 她绝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冷酷的荒蛮之地。她跟拓跋征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她敬重他是一员猛将,但,这跟喜欢还差很远。他曾是她战场上的敌人,他的双手沾满了南朝将士的鲜血,而她、杭澄钰的手上,又何尝不是染满了北朝将士的鲜血?她随征关军跟北魏交战十多次,曾数次因粮草不够而活埋那些年轻的战俘,让北朝将士的鲜血浸润战场上的每个方寸。一次战役的胜利,只表示你比你的敌人多见了一次日出,可知明朝日落时,那躺在荒野焦土上的冰冷尸身又何尝不是自己? 她得跟他讲清楚、说明白,找个机会早点离开。她不想一辈子当他的俘虏!她跟他的世界永远不可能有交集。 她思虑片刻,暗下决心。再回顾四周,不知何时谷雨已经退了下去。远远的,却看见拓跋征手持一只酒壶缓缓踱了过来。 月光如练水如天。朦胧温润的月光洒在他异常高大魁梧的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让他看上去不再那么霸气凌人,戾气十足,显得温和了许多。 “告诉我,在想什么?”他一身酒气地坐到她身旁的草地上,毫不客气地揽住钰儿的腰,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那双几乎跟明姑一模一样的眉眼,隐去了凛然之气,温和地注视着她。 钰儿慢慢别过头,凝视着幽蓝天际上那一轮暗淡的满月,“逸水阁的明姑,是宜贵妃?对吗?”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极短地答道,“是”。 “她每年入冬前,会来看你,对吗?”钰儿记起来,自己每年九月底离开逸水阁回武阳侯府。那么,明姑应该会在她走后,年底前来看望她的孩子。 “是,从我十岁搬出皇宫开始。”他执起钰儿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仰脖喝了一口酒。“其实,她很早就跟我说起过,逸水阁有个丫头,她视为己出。但,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是个满脸污垢,拼得不要命的南朝士兵,我根本没想过你就是她说的那个丫头。直到你把她的虹云匕首插进我的腰,我才赫然发觉,我几乎犯了个天大的错误。还好,狼群不要你;还好,逸水阁教了你一身好武艺。否则,我都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我的母妃?”说完,这个恶魔居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不过,反过来想想,能让我母妃珍爱的丫头,又怎能是寻常之辈,对吗?”说完,带着他浑身的酒气和特有的气息,吻上了她的额头。 钰儿一掌推开他,站起身来,走开两步。 “所以,太子殿下就希望我留下来,作你的王妃?” “不好吗?”他放下酒壶,“你救走了和亲公主,你自己就该留下来作和亲公主。这,天经地义。” “可是,我告诉你,我不愿意!难道你希望你母亲的悲剧重演吗?”钰儿转身盯着坐在草地上的他。 他皱了皱剑眉,唇边挂着一丝冷笑,“重演?我觉得不会。我会让你舍不得离开我!既然你是南朝战将,有朝一日,你可以助我饮马长江,收纳江南5000里河山,成就我们拓跋家族千古功业!” 钰儿倒吸一口冷气,眯紧清眸,冲天的愤恨已然在她胸口熊熊燃起,她不由地浑身颤抖,“休想!我血管里流着南朝人的血液,除非,你能把它全抽干了!想想,明姑真该一生下你,就把你这个恶魔掐死!” “你,在说什么!?”他恼了,那双酷似明姑的双眸现在杀气沸腾。天呐,他为什么是明姑的儿子! “告诉你!拓跋征,如若有一天,你胆敢践踏南朝的一寸土地,我就是你浩荡铁骑踏入中原需要迈过的第一具尸体。我跟你,在这天地间,只有一个可以苟活!”钰儿咬牙切齿地说,手在袖笼里已经抓了五根银针。 她身上带着的每根银针都是明姑给她准备的,现在,她要把她给自己的银针扎死她的儿子。想到这儿,眼泪都快淹没了她的视线。 “哈哈哈——”他从草地上缓缓站起来,黑兀高大的身影,背后是幽黑如墨的夜幕,那里居然不见一颗星星,一点亮光,一片流云,独有那轮冰寒的冷月。他冲着高悬在浩荡夜空的孤月,仰天长笑,笑得眼里居然也一片朦胧。然后,他一脸痛惜地望着钰儿,说,“很好!我知道你视死如归!我告诉你,你最好祷告你那南朝的狗皇帝不再掀起任何风云,否则,我拓跋征一定带着北魏五十万铁骑踏平中原!” 他突然伸出手,死死抓住她持着银针的手臂,双目如炬射进她眸底,“丫头,我告诉你,你何其不幸,因为我很喜欢你。你以为我们之间的结就这么容易解吗?你逃不了我的,我也逃不了你的,这是我们两个永远也逃不出的劫。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你不会成为尸体,除非,我让你!” 旋即点中了她的昏睡穴。 10. 贵客来访 上 钰儿不知睡了多久,她梦见了师父和明姑。师父依然戴着那张白色面具,正在教她舞剑。她一直在猜想师父长什么样,还问过明姑好多次。可是,明姑只笑不语,只温柔地帮她捋平头上的散发。师父平日来去无踪,但,他对自己总是很耐心。师父的琴弹得此曲只能天上有,她自愧不如。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她不明白:不知朝夕相处的师父长什么样,不知自己为什么会中毒,不知明姑眼里的忧郁是什么,这些疑虑常常在她的梦魇中出现。一会儿是率领麒麟军冲锋陷阵;一会儿是在戈壁滩上行军,饥渴难耐;一会儿有个揪心的声音说不会待她如妻,不日要迎娶心上人;一会儿是被吊在狼群上惶恐不安......所有的一切都在梦里重复出现。 “不,不——师父——”钰儿大喊了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钰儿,钰儿,不怕!”拓跋征从她背后环抱住她颤抖的身体,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上。“又做噩梦了吗?”他柔声问道,说着吻着她的脖颈,耳垂。 钰儿闭上双眼,她大口地喘息着,心跳得好快,几乎要窜出胸膛。他什么时候睡到她床上的? “拓跋征,滚下我的床!”钰儿大喊一声。说着她后肘用力,撞向他的胸膛,谁知他伸手死死擒住她的胳膊。钰儿忽地一脚踹出,他居然早有防备,用小腿把她的脚踝死死压住,把她的双手高举过头,他的唇直接压了过来,舌头已经伸进了她的嘴里,缠绕着她的舌。钰儿被吻得晕头转向、根本喘不过气来。不行,她运功奋力挣脱禁锢的双手,抬起手掌直扑他的前胸。趁他躲闪,钰儿从床上一跃而起。发觉自己只穿了内衫,秀发散开。 四周摆设颇为陌生,这是他的帐篷? “告诉你,拓跋征,再想占我的便宜,阉了你!”她低头整理着衣衫,恨恨的说。 “假如你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明姑的话,尽管来。”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紈衣,慢慢起身,戏虐地说。 “你——厚颜无耻!我得回南朝去了,今天就走!”她说完下床穿鞋。 “你有胆的话........”他站在一旁,看着她低头穿鞋,声音冷若寒冰,“也许,你不很了解我,对于我得不到的东西,通常只有一个结果——死!你知道本太子最喜欢用的刑罚是什么?”他在她身旁弯下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双霸气十足的黑瞳,直望进她的双眸,慢慢地说,“株——连——三——族!假如你以为,南朝那个狗皇帝可以保你全家,还有你身边的朋友,你尽管来试试!” 说完,恶魔站起身来,朝帐外走去。 “混蛋!卑鄙!无耻!”钰儿大骂,把手里的一只鞋狠狠地朝他后背扔过去。他背后似乎长眼,只微微闪身,鞋子居然扔到了帐外。 谷雨带着钰儿走到中军帐。走进去的时候,他抬头扫了她一眼,眼眸阴沉。 钰儿知道自己刚才得罪了他。搞不好一会儿,两人又打起来。她很快吃完留给她的早膳,决定要养精蓄锐,等会儿好迎战。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侍卫,“启禀殿下,太子妃杜兰衫到。” “哦?”拓跋征颇有些惊讶,眼神犀利地一闪。 钰儿俏眼一亮,心想:太子妃来了,太好了!人一多,他疲于应付,自己就更容易向他辞行了。最好让皇帝、皇后、太府、刺史、皇妃、太监们统统都来,最好把他们皇宫都搬来,她就可以趁他不备,给他留字条,就可以抽身离开了。 “太子殿下,贵安——”一句娇声软语,帐门外走进来三位衣香鬓影的胡装美人儿。钰儿悄悄打量着她们。当中的一位应该就是谷雨说的太子的侧妃杜氏吧,真是气质不俗。她瞥了一眼拓跋征,这恶魔见到爱妻脸色还如此阴沉?不是小别胜新婚吗? “起来吧,兰衫。”他慵懒地说。扫了一眼旁边一脸好奇的钰儿,眼神一敛,瞥见她脸上略带的微笑。他的心兀自一沉,一抹阴郁的幽光从眼眸深处掠过。 杜兰衫容貌秀丽,雍容华贵,她身着一件淡紫色的飞襳垂髾服,腰系一条深紫色的软带,身材高挑柔美。双目含翠波,娥眉如远黛,一脸的高贵雍容。钰儿觉得自己总是扮男装,这份典雅的气质恐怕这辈子都别想沾了。 王妃身姿袅娜地走到拓跋征的身旁坐下,说道:“恰逢探望父亲,所以在召城小住几日。得知殿下在此处围猎练兵,所以特意来看望。” “是吗?”他面无表情,冰冷冷地回了一句,“岳父大人,他贵体可安好?” “拖殿下的福,大夫说过几日便可大好了。”杜兰衫低头款语,声音煞是好听。这时婢女奉上了茶和糕点。 “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兰衫终于开口问,目光深幽地望着钰儿。 “哦,南朝的和亲公主,朝熙公主。”拓跋征还是懒懒地说,不经意似地端起了茶盅。 “太子妃娘娘贵安。”钰儿起身朝兰衫行礼,明眸皓齿地冲太子妃笑了笑。 今天,谷雨给她梳了个百合分髾髻,脑后的散发飘散开,发髻上别了一支金色梅花布摇,梅花穗如一阵流星雨般洒在耳边,叮叮当当地刚才在耳边吵了一路。身穿淡蓝色如纱如云的长衣裙,袖口领口各绣着数小朵白色的芍药,裙摆很大,水袖很宽,合身得似乎是给她订做的。只是钰儿总觉得自己形似一只大扫把,这么宽的水袖、这么大的裙摆,上可以擦桌子下可以扫地,真是考量得甚是周全。 当钰儿眼角瞥见坐在太子妃旁边一张阴沉地快下大雨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哦,原来是朝熙公主,果真清秀得很。”兰衫淡淡地笑了笑,转眸望向别处。 “既然娘娘与太子殿下有事商议,那钰儿就先告退了。”钰儿礼毕,转身拖着自己的扫把裙两三步就走到了帐门前。她可不想看到人家夫妻深情款款的模样,想到昨天那个拓跋征还吻了自己,脸上不由地泛上红晕。 “钰儿,”拓跋征突然阴冷冷地说,“擅离营地者——车裂!” 一阵寒意猛地爬上了脊梁,她身体不由地一抖,呆在了原地。半响,才提着大裙摆抬腿迈了出去。车裂!天呐!车裂! 钰儿闷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在营地里毫无目的地转悠了几圈,路过马厩,她想去看看胭脂马。 她给马儿捧了些干草。这时,天空传来一阵雄鹰的叫声。 她抬头寻声望去,心头一紧,这不是父亲征关军的鹰——宏隼吗?从叫声听来,宏隼是在找人。是找自己吗?难道出事了?现在在魏营,她不可以去召唤征关军的哨鹰,只能见机行事。难道父亲出事了?难道征关军出事了?她的心猛地一颤。 她满腹心事地低头拨弄着干草,听见一个很细微的声响。寻声望去,拓跋征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正注视着她。他来了多久了?尽管如此,她依然冲他笑了笑。 他眯着俊眼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 “怎么?跑过来看马了?”他狐疑的声音里暗喻着怒火。 “看看马,不是有人说,要,要车裂嘛。”她轻声说。 “怎么,怕了?”他走到她身旁,顺势紧紧抱住她,“钰儿,不要离开我,答应我!好吗?”他声音略有些颤抖。 钰儿一愣,“拓跋征,松手,否则,我一定拿刀捅死你。”说着她使劲儿掰着他的手,用脚踱着他的脚。他居然丝毫不松手! “殿下——”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冷漠如冰的声音。 他一怔。钰儿趁机推开他。 “怎么?!”他恶狠狠地问了句,依然矗立在那儿,不快之意昭然若揭。 “午宴已经准备好了。刚才又接到母妃的飞鸽传信,她催促殿下尽快赶回平城。”杜兰衫大声说。 “我,已经知道了!”他冷若寒冰地回答。扭头,一脸温情地对钰儿说,“钰儿,来。我们一起去给兰衫践行。”说完,他拉过钰儿的手就往外走,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杜兰衫。 践行?钰儿心中疑惑,这才来就走啊?她还指望这个杜妃多呆几天,帮她脱困呢。她回头看了看兰衫。她一脸廖落地望着拓跋征的背影,脸上似有泪水滑落。 10.贵客来访 下 午宴异常丰盛,营地中央的草地上,几排长桌椅整齐排列。正前方的紫木雕花长桌椅,铺着红色的毡毯。午后的阳光煦暖温热,草原上飘散着阵阵花草的清香。众将士皆来赴宴,热闹非常。拓跋征与杜兰衫坐在主位,钰儿独自坐在下手的一张长桌旁。 众将领们齐齐给太子和太子妃敬酒,他们两个天生一对,都身着华丽夺目的北朝贵族的胡服,气度雍容典雅,凛然霸气之风在举手投足间尽现。这场景,恰如钰儿记得的一句诗“黄金杆拨春风手,探看飞鸿劝胡酒”。 而她自己呢?回想当日奉旨成婚,拜堂之后,那人居然要说不日要迎娶心上人。哼,可笑!反正所有倒霉的事自己都碰上了,再多加个恶魔拓跋征! 不知该如何向他辞行?更何况父亲的哨鹰在找她?难道出什么事了? 钰儿不能饮酒。她桌上放着茶,她抿了一口,用小刀切了一块羊肉放进嘴里,食不甘味地嚼着,她满怀心事,心烦意乱地不停地用刀割着那块羊肉。 “既然今天大家这么开心,臣妾想给大家抚琴一曲,不知可否?”杜兰衫仪态万方地说。 “甚好!求之不得呀。”众将领都拍手称好。 “红英,去把我跟太子的定情之物,天渲琴取来。”说着,她稳稳地坐在了琴案旁。 雨潋,地澜,风洪,天渲,为当世四大名琴,其中雨潋是四琴之冠。看样子,他们当初也必有一番海誓山盟的真情吧。可是,现在,却....... 须臾,杜兰衫挥指弹了一曲《点绛唇》,曲音婉转,甚是动听。 钰儿拖着腮帮呆呆地听着,无端想起了师父。师父的琴音堪称天下绝响,不知何时才可以再见,师父曾说天下琴技他排第一,钰儿就是第二。但,到最后,他们每次练琴,师父都需带她到极高的山峰,因为那里没人,也少牲畜。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她练的琴,早不是弹奏乐器,而是见血封杀的煞器。正因如此,她极少抚琴,她害怕,自己弹奏的琴曲会无意流露出煞气,殃及无辜。 “公主,这是太子殿下赐给您的。”身旁的侍女端来两盘切得薄如纸的羊肉和牛肉。 刚才好像是瞥间拓跋征在闷头切肉,他切给自己吃的?钰儿瞥了一眼拓跋征,他朝她含情脉脉地笑了笑,满眼地温柔。 此时,杜兰衫恰抚完一曲,想必那太子那深情一笑,定扎痛了她的眼。钰儿倒心存不忍了。她实在不想跟杜兰衫争宠。但,既然肉都切好了,她必须表个态吧,她执起筷子吃了几块,然后冲他皮笑肉不笑地笑笑。 “听闻南朝女子尤擅琴曲,今天又是这么难得的宴会,不知可否请朝熙公主为大家抚琴一曲?”兰衫用眼端着钰儿。 钰儿正端着茶盅。听杜氏要她弹琴,钰儿苦笑了一下,答道,“王妃见笑了,钰儿不会抚琴。” “身为和亲的朝熙公主,居然不会弹琴?你倒不怕我们大魏的子民笑话?”兰衫的话绵里藏针,“我们太子殿下可酷爱音律,尤喜南朝的乐音呢。公主,您就不必谦让了。”说着,她翩跹起身,冲钰儿款款一笑。 钰儿微微颦眉,她不想在这里显露琴艺。明姑从未弹过琴,但,她知晓明姑深谙韵律。因为每当她练琴弹错了,明姑都会冲她笑笑。他母亲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想必这个恶魔儿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了。 拓跋征连忙出来打圆场,“兰衫,既然钰儿不会弹,就罢了。” “我怎么觉得朝熙公主是有意谦让呢?”兰衫淡淡地说。“哪怕只是弹一小曲,让我们见识一下南朝的曲款乐韵。” 看样子实在推脱不过了。 她不再多说,起身坐到天渲琴旁。师父曾告诉她,琴不重要,重在技艺。所以,她一直用的是最普通的琴。她还是第一次弹这么好的琴。她凝神摒息,玉指轻扬。 逸水阁的琴技本就绝世无双,钰儿向来都不按谱子弹琴,每次都是自己随意编弹,今天她只想早斜离开,无意卖弄技艺,音律极短,简单清澈,却美轮美奂,大有高山流水,春花秋月之风采。精短而韵浓,一曲罢,众人似意犹未尽。席间不通音律的将士都觉出一种词不达意的美妙。一时,赞叹声四起。 钰儿回席落座。 “妙哉!”拓跋征由衷地赞叹,“没想到,钰儿如此深藏不露,居然是个抚琴的高手。”他眼里尽是摄人心魂的动情神色,脸上已飞上了红晕。 钰儿咧嘴苦笑了一下,心想:逸水阁就是琴剑有名。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装成这副无限陶醉的模样,不是成心想气死那位杜娘娘吗? 钰儿瞥了坐在一旁的杜兰衫一眼,果真,她脸冰得都快掉渣了!怪不得,谷雨说,这个太子每次都能摆平宫闱争斗呢。无非就是靠这样无耻的厚此薄彼的手段。 酒过三巡,钰儿见众将领围着拓跋征在敬酒。她起身独自离开宴席。她突然想起之前在韵儿帐篷里见到的几个箱子,里面莫不是母亲给韵儿的嫁妆吗?既然自己闲来无事,倒想看看母亲给韵儿备了些什么。 谷雨在后面叫她,“姑娘,你这么快就吃完了吗?” “嗯,我吃饱了四处走走。你快去吃吧。”钰儿说道。 谷雨冲她点头一笑,“我跟殿下禀报一下。你莫要跑远了。” 钰儿径直走进了韵儿当初呆过的帐篷。里面已经收拾过了,几个箱子还在。箱子都没锁,打开箱子,两个放着厚实的衣物。还有一个里面满是书籍竹简。她翻了一下,诗词歌赋居多,但也有一些医理药物,政论兵法的书。坐在箱子旁,钰儿突然想到母亲当初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送韵儿出嫁的?这些嫁妆委实都是慈母的一片念子之情。她斜倚在箱子边,拿出一卷《战国策》,慢慢地读着,陡然困意涌上,眼皮沉重,她趴在箱子上睡着了。 11. 飞来横祸 醒来却已是昏黄,晚霞熔金,绯云飘逸,偶有飞鸟掠过天际,惊鸣阵阵,回音袅袅。 钰儿摸着脑袋原地坐了半响,头脑昏胀。她赫然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一堆杂草丛里,两旁尽是山丘原野,一条蜿蜒的官路迤逦而去,却不知通向何方。她身上完好无损,衣裙未乱,发髻未散,连那支梅花布摇都好好地插在发髻上,好像她是直接从营地的帐篷陡然降到了这山间的草丛,倒底发生什么事了?她看了一下腕上的守宫砂,红色盈盈。莫不是适才自己中了迷香?自己一向不会中毒,假如能把自己迷倒,那得要用非常大的计量,大到可以熏倒三或四只大水牛。会是谁,下此毒手呢? 太子妃,杜兰衫?她还记的拓跋征在帐内说的“擅自离营者——车裂”。是她把自己迷晕了带出营地?糟了,要让那个拓跋征知道自己擅离营地,非把她活吞了不可。记得在马厩,他还颤抖着声音对自己说:不要离开!一想到这儿,她唬了一身冷汗,恶魔真发起怒来,估计明姑两个字也保不住自己。他那黑袍罗刹的名号,可不是白给的! 她旋即站起来,却不知身在何处,眼见深蓝色的夜幕如贝壳般合拢,欲撵去天际最后一挽明霞,灰沉下来的云层间传来几声鹰啼,是宏隼! 钰儿把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一个回荡山谷的响笛。宏隼果然灵敏,它兀自从天空直冲了下来,停在她面前的石头上,鹰喉里急切地发出“咕咕”的尖锐叫声。看到宏隼,钰儿心头一阵暖意涌上,“宏隼,你还好吗?爹爹呢?”她摸摸它坚硬的羽毛。从它脚踝绑着的竹管处,取出一条布笺,打开,却只见上面写着:侯爷叛国罪被贬入狱,连坐、满门抄斩!下月初五行刑。速归! 什么?钰儿愣了一下,再读一遍,心陡地被攥紧了。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她头脑一片空白,眼前的景物忽得昏黑不清,她的心兀自悸动了几下。满门抄斩!一刹那,血液里流淌着的赤火毒的毒液猛地喷涌而出,熟悉的痛楚,五脏六腑的灼烧,她陡地晕倒在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布笺........ 再醒来时,深蓝色的夜空如盖,星光熠熠,闪闪流光飘飞,她的身体却摇摇晃晃,似乎在前行。在哪里?她慢慢坐起来。 一位白须老翁正哼着小调驾着一辆牛车缓缓地驶在路上。草原绵延不断地伸展出去,似乎跟迎面而来的夜风一样,永无尽头。 “醒了,丫头?”老翁扬鞭赶牛,回头和眉善目地问道。 “老伯,谢谢您救了我。您这是要去哪儿?”钰儿缩在牛车里,她身旁有很多箩筐,但,她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张布笺,那似乎是他们一家人的性命。 “给前面的军营送蔬菜,药草。本来下午就该到的,等几味上好的药材,这才耽搁了。路见你晕倒,就顺路送去军营,兴许会有大夫给你医治呢。”老者慢吞吞地说。 “是太子拓跋征的军营吗?”钰儿呆呆地问道。父亲征战多年,身上伤痕累累,到最后是被贬入狱?还要斩尽杀绝,连坐、满门抄斩?她的心兀自收缩着,她身体蜷成一团,浑身微微战栗了起来,眼泪成串地滚落下来。她一家,还有居住在她家的叔父一家,还有府里上下仆人、侍卫和生死相随的征关军的统领们,下月初五都要问斩?算来,只剩下二十天了!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她双手捂着头。 “是啊!太子的军营。”老者说着,哼起了小调。 钰儿把手里的布笺折好,塞进了衣襟里。不管怎样,她该跟拓跋征道别,然后明天启程。她必须回去!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救得了侯府及统领们家眷百余口,但,无论多艰险,纵是刀山火海,纵然粉身碎骨,她必须回去!要死,就一起死,要亡,就一起亡!她不想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孤单单地苟活,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全家和征关军的弟兄们血染刑场! 想到这儿,她咬紧了不停颤抖的牙齿,不知怎的,太阳穴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可是,为什么单单是爹爹?叛国罪?那个为了南朝天下征战沙场一辈子,铁血苍发,身经百余次战役,浑身伤痕累累的铮铮硬汉?居然,到头来被判叛国罪!叛国罪!多么可笑!他身上几十处大小伤口,都是为了南朝朝廷殊死搏斗,到最后,却是叛国罪!多么悲惨又可悲的结局! 可叹,天下的昏君如是!却真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她傻傻地望着熟悉的草原,熟悉的静夜连绵,熟悉的孤月独照万河山,渐渐在她眼前朦胧成混沌的一团,随着泪水汩汩滑落...... 只是,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弥彰重重,死死压住她的胸口,让她无法喘息、无法抽泣、无法思虑,流淌在浑浊血液的痛苦和悲愤,不停地奔腾在她的血脉,搅灼着她的心....... 这时,前方传来纷乱的马蹄声、人声,似有很多人朝这边奔了过来。 “驭——”老翁唤停了牛车,声音里带了惊恐。 钰儿置若罔闻,依然蜷缩在角落,眼里是止不住的泪水,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杭澄钰!”几乎是惊天动地般地断喝,唬得她猛一抖。她恍然若醒,寻声抬头望去——拓跋征,身着黑色绣金虎大黑袍,黑眸中怒焰翻卷,见到她时,目光忽地化作冷冽的剑光,刺向她。她顿时觉得自己没了呼吸。 “来人——把她绑了!押回去!”他怒喝一声,扭头不再看她一眼,掉转黑马,飞驰而去。 适才还是坐上宾,转眼就成阶下囚。钰儿连冷笑的力气都没了。她任由人绑了手脚,扔到马上。再落地,是一间满是刑具的帐篷。不是车裂吗?是凑不齐五匹马要改用刑了吗? 她被紧紧地绑在一根柱子上,等着人来发落。其实,她完全可以逃脱,但,她想跟他说清楚再走,至少心里不会愧疚,也许以后再见面还会是朋友。 一阵杂乱的人声、脚步声纷至沓来,帐门口走进来两个将领,他们神色冷肃,面无表情。钰儿认得他们,一个叫李靖,一个叫王争,是两员大将。接着,门口飘来了一股浓重的酒气,脚步摇摆不定地走进来一个异常高大魁梧的人——拓跋征。他一手执着酒壶,浑身酒气冲天,头发几缕散乱下来,全没有了白日的华贵与雍容。 他趔趄地坐到钰儿面前的太师椅上,随手扬起酒壶,灌下去一大口。 “杭澄钰,今天我是否跟你说过,擅离营地是什么结果?”他红着眼,单刀直入地问,一脸的阴翳。 “车裂。”钰儿低下头,看样子,今天真是惹恼他了。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叫杭澄钰的? “那你还擅自离开?怎么,你以为你跑得掉?我抓不回来,是吗?还是,你想试试本太子的耐性?我早上三番四次提醒你,说的那些都是废话吗?快说,你出去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出去?”他冲上前,拎起钰儿的衣领,如提一只鸡雏一样,把钰儿慢慢提离地面,绑紧的麻绳深深勒着钰儿的脖颈、臂膀、腰腹,陷入她的肌肤、血肉中去,她几乎要窒息,身上被绳子勒紧的地方痛得如火在烧。她听到身后的柱子被绳子勒紧了发出“滋——滋——”的木头断裂声。他眸光似刃,里面全是惊涛骇浪的怒火,只是眸底屯着明显的伤痛。 瞥见他眼底的痛,她的眼泪却滚落了下来。他死死盯着她脸上滚落的泪珠,几滴泪滚落到他手上,像被烫到了似地,猝然放了手。 她低头道,“我只是呆在韵儿原来的帐篷里读了一会儿书。醒来就在山谷的草丛里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你很无辜啊!你到底出去做了什么?见了谁?嘴很硬,牙也很硬。不肯说,是吗?”他疯了,难道他听不懂吗?钰儿诧异得看着他,他一脸的冷酷无情,怒火冲天,似乎可以把整个草原付之一炬。愤怒已让他失去了理智。“李将军,准备刀具,凌迟!” 凌迟?钰儿惊恐地脸都白了。不会吧,她好像什么都没做,这就要凌迟了?但,看着他一脸寒霜的面容,钰儿吓得连呼吸都忘了,身体不由地抖了起来。 “殿下,请三思!也许您该查实一下朝熙公主说的是否属实,再施极刑。”李靖说着双膝跪倒在地上。瞎子都看得出,太子对这位姑娘尤其在意。下午发现她不见了,急得天霆震怒。把营地翻了个底朝天,让营地里所有的兵士分四个方向去寻找。现在估计只是一口闷气,出过了就好了。 ”是呀,殿下请三思!”旁边的王争也跪在地上。 “你们都不肯动手?好!马上都给我滚出去!我自己来。”他像一只发了狂的猎豹,从旁边的柜子里拖出一个大箱子,咣当一声打开,里面是满满的各式大小、形状各异的刀具。钰儿都看傻了,嘴唇直发颤,这,要用这些刀具来........凌迟? 李靖和王争只得应声退到帐外。 他抽出一把尖细的柳叶尖刀,一步跨到钰儿面前。“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死。我告诉过你,我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会留着它。”他抚摸着钰儿的脸,眼中刚已冻结的冰层,化做雾状的伤感,突得又燃为冲天的怒火。 钰儿刚要张嘴辩解,猛地嘴被他的唇堵上了,他身上带着的凛冽草原的气息和浓浓麝香的味道立刻包围住了她......钰儿有种溺水待毙的晕眩,几乎无法呼吸。不行,她提醒自己,这比凌迟更可怕,她必须稳住气息,否则她会走火入魔而死。想到这儿,她不知怎地手掌脱离了禁锢的麻绳,运力拍上了拓跋征的胸膛。 经过两次毒发,她的内力浑厚充沛,这一掌下去,果真把拓跋征震出三步开外,他巨大的身形摔倒时,后面的桌椅瘫倒了一片。他一脸的惊异、愤怒,杀意肆起。 “慢着,拓跋征,”钰儿必须为自己说些什么了,否则等一会儿不是白骨一堆,就是走火入魔干尸一具了。“我的话没说完!我告诉你了,我只是在帐内读书,突然昏睡了过去,醒来就在营地外了。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没有擅自离开营地!就算你现在活剐了我,我也是被你陷害!被你诬陷的!” “什么?你说我,我陷害你?!”他恶狠狠地盯着钰儿,顷刻,他眸似寒潭,眼瞳骤缩,忽地若有所思地蹙紧了剑眉。 “殿下,属下有急事禀告!”帐外李靖喊了一声。 “说!”拓跋征阴沉着脸大步走到太师椅旁,闷声坐了下来。 李靖带着一个兵士走了进来。那个士兵一进来就颤抖着趴在地上磕头。 “我命手下到各个营帐搜人,结果,他说一踏进以前和亲公主的帐内就晕倒了,睡到现在才醒。”李靖站在抖成一团的士兵声旁说。 钰儿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多半是那位太子侧妃杜兰衫下了很重的迷香迷倒了自己,然后把自己偷偷带出营地。怪不得,拓跋征对这位侧妃总是不冷不热的,难道这是她惯用的借刀杀人的伎俩? “带我去看!”拓跋征脸黑似锅底,起身大踏步走了出去。他站在帐外,突然大声吩咐手下,“把她放了,送到太子帐内。” 12. 一个迷局 钰儿懒懒地坐在了拓跋征的帐内,面前是切好的羊肉、牛肉、馍、羊奶和茶,她却丝毫没有胃口,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要怎样才能说服拓跋征,让自己回京都救人? 不知几更天了,拓跋征居然还没回来。折腾了一天,钰儿真有些累了。盖上薄被,她昏然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身上似有虫子爬过,她一惊,立刻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一只手臂紧紧抱住了。那熟悉的凛冽草原的气息和着淡淡的麝香,直扑鼻息,是他!他在抚摸着钰儿的腰,手似乎要探进她单薄的衣衫。她伸手按住他的手。 “醒了?”他慵懒地问。 “昨天,我真不是有意要擅自离营的。”钰儿说。“是有人故意把我弄晕了带出营地的。” “我已经知道了,那人叫杜兰衫,我已经把她,处理干净了。否则,你活不到现在。”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 “别总是用死来威胁我,好吗?你只把我当成你的囚徒。”钰儿颇为恼怒,甩开他的手。 “可你却偏偏不是我的囚徒,我根本关不住你,我也不想用死来威胁你,你让我怎么办?我就眼睁睁看着你离开,一声不吭?要不,你告诉我一个方法,好吗?”说着,他吻着她的耳垂、玉颈,每一处吻痕都似乎要灼烧起来。 钰儿晕在他灼热的亲吻中,未觉察他已然吻上她的唇。细腻、温柔,如江南黄梅季的羊毛细雨,体贴缠绵,丝丝入扣。他揽住她的腰肢,晕眩、轻盈如飞的快感充满了身体。他的手终于探进了她轻薄的衣裳,手掌所抚之处,肌肤微微的战栗,身体如一只飘然欲飞的羽毛,渐渐舒展,纤羽轻摇....... 忽然,钰儿觉察到心突地狂跳了两下,“不好!”她拼命推开他,胸口似有血腥溢出。她慌忙坐起来,侧目发现,他的脸上满是红晕,眼眸里的痴迷似要将她吞噬。可是,她用手扶着胸口,她的心在不停地收缩,她听得到自己血液在奔涌的声音,显然这次跟以往毒发的感觉都不一样。难道走火入魔? 她趔趄地逃下床榻,胸口似乎溢满了鲜血,喷发只在顷刻。 她慌忙就地盘腿坐下,调息运气。逸水阁的调息口诀: 无形无象,忘其有己 全身透空,内外合一 西山悬磐,泉清水静 翻江搅海,元气流动 ......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鸟啼。 钰儿才睁开双眼。床上的人已经熟睡过去了。 “征儿。”钰儿坐在他身旁轻轻拍拍他的手臂,他似乎睡熟了。 她托着下巴,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其实他长得很像明姑,甚是英俊,剑眉星目,带着十足的男儿的阳刚气。现在,却如一把已敛然入鞘的利刃。忽然想对他说些什么,就算,他睡熟了,听不到。 “其实,虽然你一直想杀我,但,我却不怎么恨你。可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了,我看不到任何在一起的希望。还是忘了我吧!或者,就把我当作你妹妹吧!现在,你们要回平城了。我有急事,需要赶回京都。”她说着,握着他粗糙的大掌,虽是出身帝家,因为习武,他的手掌却是这般粗糙。“再见,拓跋征。”说着,她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起身,打算去更衣。等一下,天大亮,她要赶回南朝。 她刚站起来,手却被拽住了。 她一怔。 “这就算道别了吗?”他缓缓地翻过身,冷冷地问,眼眸深似寒潭。 他不是睡熟了嘛?她窘,“我,我有些急事,需要赶回京都去。真得很紧急。” “什么事?” “这个,那个.......”钰儿不敢告诉他,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假如他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放她走。“这个,反正很急。”她尴尬地咧嘴傻笑了一下。 他眯着双目炯炯地盯着她,盯得她如芒在背。她不由地担心,他不会生气,又要把她送进刑室吧。 “你是打算去劫狱还是劫法场啊?”他坐起身来,风轻云淡地问。 “劫狱。”钰儿脱口而出。一说出来,她立刻闭紧了嘴。自己这是中赤火毒太深变白痴了吗?怎么会告诉他这些?他又怎会全知道? 对面的目光寒似冰潭。 沉默了很久。 “京都刑部大牢?”他嘴角裂开一丝微笑。“你真是很勇敢呐。” “我必须得去,太子殿下,我保证,事情办完之后,我一定回来找你,就让我去一趟,好吗?我快去快回。“ “好啊!”他雍容地伸了个懒腰,宛如一只刚刚睡醒的猎豹,“那你带我一起去吧。我倒要去见识一下京都的刑部大牢。” “啊?”钰儿有点慌了,“这北朝太子怎可插手南朝的内务。我保证,会安排妥当的。”钰儿冲他妩媚地笑笑,她自认为自己笑得倾国倾城,上次自己冲他笑笑,他还愣了半天呢。 他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热脸贴到冷屁股。钰儿懊恼地想。 “那你打算救你爹爹一人还是救你们侯府上下啊?”他慢条斯理地问。 “能救多少就救多少,我想至少救100口。”钰儿偷瞄了他一眼,看样子他同意了。说完,她转身去穿外衫。 “做什么去?”他厉声问道,声音却有些发颤。 “我想今早就出发。事不宜迟。”屋里有半盆水,她简单洗漱。走到梳妆镜前,梳了一个男子发髻。 奇怪,半响,这个人都没有声音。她扭头望着他。他斜靠在榻上,盯着床脚的衣柜,面色高深莫测般的阴沉不定。 片刻,他踱到她身后,握住她要别发簪的手腕。 “你就这么不怜惜你的命?当初救你妹妹,也是这么奋不顾身,现在,又豁出性命,要去救那些关在大牢里的人。到底,这天下,有没有你怕的东西?知道吗?无知才会无惧。”他的声音响得快把钰儿的耳膜震破了,他的眸中怒火燃烧,死死攥紧了她的手,居然用了内力。钰儿觉得自己的腕骨快碎了。 “痛!”她大喊了一声。 他急忙松开她的手。 她颤抖着手好不容易别好发簪,扭头看着他。 “有话,你可以讲清楚,太子殿下!”她终有些怒了。 “好!杭澄钰,我来问问你,难道到现在你还认为你家发生的一切都是偶然的吗?这一步步,都是不经意发生的吗?假如不是,那你跑去刑部劫狱,结果是什么?” 对呀。为什么自己被赐婚临川王,妹妹被赐婚北魏太子,接着,爹爹就被构陷入狱?满门抄斩?难道是为了保住自己跟妹妹?难道爹爹被构陷是早有预谋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和亲北魏,偏是妹妹呢?似乎硬要自己留在临川王身边。因为是临川王王妃,所以她不会有事。妹妹远嫁,也不会被牵连。 是谁在保自己跟妹妹?是谁要致侯府于死地?似乎一个要他死,一个要保存。是一股势力,还是两股势力?爹爹又是被谁诬陷的?既然知道先安排了妹妹跟自己的后路,看样子,侯府的命运早就决定了。 “既然有人想要保全我。我去劫狱,就一定不会有事。”钰儿傻乎乎地脱口而出。 “笑话!向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不过是还有片刻的利用价值,才苟且活着。”他不知何时,已经穿戴停当,一身的高贵华丽,霸气逼人。“其实,预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下月初五问斩,只不过是在等人罢了!”他拉了拉衣襟,似乎要走开。 “谁?”钰儿大惊,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13. 生离死别 他冷冽地一笑,双眸如炬般直射入她眸底,“你!玉面麒麟——骥无觞!” 言毕,他踱步去外帐,留下钰儿一个人呆了半天。他何时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沙场上戴着白玉面具的玉面麒麟——骥无觞?为什么他说朝廷在等骥无觞回去?难道朝廷也知道她就是骥无觞了?不,这绝不可能!还是因为她,跑到了北魏大营,原本要保她的人,决定舍弃这枚棋子了?她忽然觉得天地都一片混沌了,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心神恍惚地走到外帐,看到,他正聚精会神地坐在帐内看一副城防图,但眉头紧锁。 “拓跋征,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钰儿一急,拉住他的大手。 他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她,眸底全是痛。 钰儿放下他的手。算了,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决定要去劫狱,哪怕是血洒京都。 “怎么?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他似乎可以洞悉她的每个念想。 “对。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我不要一个人苟活!与其看着父亲和征关军的弟兄们受死,还不如我也去陪葬!”许是眼花了吧,她怎么看到他的双眸里竟有薄薄的雾气笼上,他竟舍不得自己吗? 半晌。 “哼——其实,听到这些,我原本应该开心地去大喝几杯!征关军!诛杀我北魏将士数万众,终于被自己的朝廷给剿灭了!我不用费吹灰之力!”说着,他双眸如寒潭般,紧盯着钰儿,“可是,我要告诉你,杭澄钰!纵然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可以舍弃不要。可我在乎!我想要你活着。明白吗?我早说过了,这世上,没人可以让你死,除了我!”他攥紧了她的手。 她低头,喃喃道:“忘了我吧......就当我被狼吃掉了。” 下一秒,她被他抱进怀里,他的唇不依不饶地围堵着她。那种溺水的感觉又来了。她用力推开他,他却搂得更紧,大手四处探索,蛮横不顾及地占城掠地。不行,钰儿觉得心里的血即刻就要喷涌出来。 她抽出手,死命推开他,轮起胳膊,冲着他的脸颊就是一记耳光,因为着急,她用了两分功力。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他的脸上立刻出现五根手印。 他愣了。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可以动情,会七窍流血而死!”说完,她起身离开他的怀,踱出去几步,站定。“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来没出现过,就当我被你的狼群吃掉了。”说到这儿,泪水却涌上了眼眸,自己却哭了?她使劲遏制住心头翻涌上的情愫,“你明明知道的,其实就算是天罗地网张着、等着我,我也一定会回去的!你知道,昨天我回来就是来跟你道别的。” “吃过早饭再走吧。我备了些东西给你。”他的声音显得陡然无力。“你是和亲公主,必须回到北朝!我不管你中的是什么毒,我都会娶你。我说出的话,绝不会收回!”他忽地用力砸向桌子。桌上的茶杯震碎了,茶水溢了一大滩。 钰儿略带困惑地转身,凝望着他。其实,她自知,这次定是九死一生!她已经不在乎谁娶谁嫁了。明年的下月初五,就是她杭澄钰的祭日!想来也对,征关军的所有将领都被关了,唯独少了主力军——麒麟军的主将,骥无觞。朝廷又怎会善罢甘休,任由他成漏网之鱼?假如,网已张开,她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死——就是她的结局!想到这儿她眼里含着泪花,冲他卓然一笑。其实,他,又何尝不知呢?还说要娶她?娶一个注定回不来的人。 相较之下,钰儿真想仰天长笑。多么可笑!他,拓跋征——黑袍罗刹,自己敌军的首领,南朝数十万将士的敌人。而她,杭澄钰,曾手刃了北魏多少将士,战场厮杀,她手里曾谋算、扼杀了多少条北魏兵士的性命。到头来,倒是拓跋征在怜惜自己一条卑贱而微薄的命。然而,自己和征关军众将领出生入死报以投诚的朝廷,却要把他们一个个揽入网内,斩尽杀绝!纵使是自己这条漏网之鱼,也不惜代价一起收纳,杀之而后快! 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征关军十五万大军,出生入死,铁马金戈,血洗沙场,战功赫赫,你们一个个都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她转头悄悄拭去。可笑,可叹,更可悲....... 此时,谷雨端上来一个锦盘:一根玉白色的腰带,一把蓝霜匕首,一个黑色塞的鼓鼓囊囊的黑缎布袋子。 “看看,喜欢吗?”他神色忧伤,执起玉白色腰带,腰带里居然有个夹层,他抽出里面一层腰带,递给她。 钰儿狐疑地执起那根腰带,刹那间,腰带垂直向下,变成一柄利剑,“哇!居然是传说中的软剑。”钰儿惊喜地手持剑把,朝帐外跑去。 绿野无边,天蓝云淡,明媚晨曦中,她着烟罗色长衫,面若芙蓉初绽,舞着一柄利剑,飘然起舞,翩跹如蝶,迅敏似电,衣袂飘飘。朝阳冉冉而起,剑光映射着飞散的晨光,晨光笼着剑影,剑身剔透着晨光,在她卓然若飞的身姿上镶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她似乎是天上降下来的剑仙,不似人间。 “好剑!”钰儿满脸红晕地跑回来。 拓跋征正斜靠在帐门口,双手抱臂,满眼痛惜地望着她,“再看看剑柄。” 玉白色镶着丝丝金缕线的剑柄上,正反面各刻着三个小字“拓跋征”、“杭澄钰”。 钰儿愣住了,他何时为自己备下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原来,他早知留不住自己,却还在徒劳地一再挽留。不知为何,她的心也在隐隐作痛,只喃喃道:“这么贵重的礼物,钰儿无德无能,又如何消受得起?” 拓跋征从钰儿手里接过软剑,套进柔软的剑鞘,亲手为她系在腰间,在她耳畔轻声说,“假如有可能,我愿搜揽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知道吗?” 另外的礼物,他二话不说塞进她的行囊。“杭澄钰,记得,必须回来!记得,你的生死,必须由我决定!”他低头,用头顶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颤抖着声音说。 他抬手解下自己项上一个雕着奇特花纹、模样怪异的玉坠。“这只玉坠,从十岁到现在,我戴了整整14年了。今天送给你。你活一日,就要戴一天。否则哪只手摘下的,我回头就剁掉哪只手。”他亲自给她戴在胸前,深邃的眼眸端详了片刻。“玉上有个哨子,你任何时候吹响,我的人都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记住,杭澄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离别在即,纵身跃上他送的胭脂马。 碧天长,流云淡,一轮红日远重山。草愁烟,风凌乱,旷野孤雁催断肠。 “保重!”钰儿向站在马前的人一抱拳,她不忍去看他那双满是不舍与担忧的双眸。他注定了不该喜欢自己。他是堂堂北魏太子,这又何苦?吾本无意,何耐惹尘埃? 况且,此去,便是永别!下次再见,便已是来世! 想到这儿,她眼噙泪花,冲他婉儿一笑。 扭头,持辔扬鞭,疾驰而去。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飘渺身姿。拓跋征呆立良久,直到她消失在天际,再也觅不到一丝踪影。 “黑无,白常!”一回到大帐,他厉声喊道。 “属下在!”帐外走进两个身形奇矮,但身手异常矫健的人。 “保护杭澄钰,听她调遣,劫京都刑部大狱!持我令牌,命所有南朝的鬼影秀,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杭澄钰!我要她——活着回来!!”说完,他扔出一块金色虎头令牌,上书三个滚金大字——“太子令”! 1. 刑部大牢 六天后,钰儿已到达了京都。阴暗的黄昏,她一身男装,悄然走入南市口东巷的一家生意寥落的尚衣店后院外墙,见左右无人,纵身从墙头翻入。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两年前,钰儿跟三个护卫就在京都就布好了麒麟军联络的网点,并在京都和宫内都安插了他们麒麟军自己的眼线。当时,他们四人只是合计有朝一日,卸甲回京可以互相有个照应,不想再受制于人,他们四个人自成一派。没成想,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 院落里空无一人。在一堆松散的木柴旁,有一扇极其隐蔽的小门,推开,里面却是个宽敞的大院子,两侧有数间厢房。 油灯下,武冬正在桌旁读着一份书简。 钰儿按照说好的暗号,敲了三下门,直接推门入室。 “冬——”钰儿喊了一声,看到他熟悉的面孔,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公子——”武冬一喜,立刻站了起来。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看到她,眼里却涌上了一层浓雾。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钰儿坐在方桌旁,接过冬递过来的茶盅。 “朝廷突然颁旨,让武阳侯率众统领速速赶回京都面圣。到达京都的第二天,就宣旨说武阳侯叛国,众统领连坐、满门抄斩。因为夫人是长公主,免去一死,现关在皇宫的冷宫里。武阳侯及众统领、家眷们,现都被关在刑部大牢。”武冬说着,一脸悲痛地望着钰儿。 “果真如此?”钰儿失魂落魄地瘫软在桌边的椅子里。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抱头沉默了许久。 “对了,你看到韵儿了吗?”钰儿忽一转念。 “寒护送她回来了。一开始,韵儿住在临川王府。后来,因为,因为.......”武冬的舌头突然打了结。 “什么?”钰儿问道,心中疑虑四起。 “因为是临川王派人封查武阳侯府,押送侯府全家关入大牢。韵儿估计知道了,就搬出去了,现在住在冷月庵镜弦师太那里。” 镜弦师太是长公主的表姐,钰儿和韵儿的姨母。早年曾嫁给前朝东晋安帝司马德宗作了贵妃,后,司马德宗被诛,镜弦师太没有子女,在长公主的庇佑下,她就到冷月庵出家了。钰儿跟韵儿小时候常去冷月庵,因为姨母精通杭绣,厨艺精湛。常常吃得两张小嘴开心地合不拢,赖在庵堂不肯回家。如今,虽说侯府满门抄斩,估计也没有人会在意韵儿这个逃婚的公主吧,她暂且栖身在冷月庵应该无虞。只是,韵儿为何一开始住进了临川王府? “你见过韵儿了吗?”钰儿狐疑地问。 “白锦一直呆在临川王府,我见过她几次。她告诉我,韵儿很是倾慕临川王,当初又走头无路,才去投靠了临川王。虽是逃婚公主,又是罪臣之女,但相爷也欣然应允待她如坐上宾。”武冬顿了一下,谨慎地问道,“不知,公子又如何从北魏逃脱的?” “历经千辛万险吧。”钰儿淡淡地说了一句,她不想缀述在北魏的经历。 “有没有刑部的布防图?”钰儿问道。 钰儿得知,最近扬子江水正值春汛和梅雨季,京都城多处积水。而且,从四面八方涌来了一大批逃灾的难民,朝廷正伤脑经如何处置灾民。 “有多少麒麟军的人还听命于我们。”钰儿问道。 “城内有大约500人,城外还有1500人。”武冬说着,给钰儿又续了一杯茶。“当初,侯爷只点了麒麟军的人护送他和众统领们回府。多亏侯爷机警,没让他们全部进城,叫他们散落在郊外和京都各处落脚。他一到京都城,就立刻通知我们三个速去接应这部分麒麟军,似乎侯爷早知道会突发变故,他还嘱托我一定要找到公子。” “父亲怎会知道侯府会突遭横祸?”钰儿陷入了迷思中,却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庆幸,自己还有麒麟军的生死弟兄左右相伴。“好!让难民滋事,先挤满衙门,我们再派300人混进城来再闹,想办法混进刑部大牢。同时,选武功高强的弟兄,到富人家打劫,扮成江洋大盗。然后被当场抓获。”钰儿说“让他们个个备好解锁的工具,藏于鞋内,等待行事。” “武寒,武毅,现在人在何处?”钰儿问道。 “多亏军中无人见识过我们的真实面目,无人知晓我们是公子的贴身侍卫。武寒已经混进了刑部,做了捕快,晚上您可以当面问他。武毅,他混进了守卫皇宫的羽林军,他的堂妹叫画虹在贺贵妃宫里当职,是我们的人。”武冬说。 贺贵妃的哥哥在朝中任太府,其子是三皇子荆州刺史,舒淇陇。 钰儿冲武冬点点头,“没想到你们安排得如此周详!不知是否查到了是何人构陷武阳侯?” “武毅已托付画虹打探,不日便会有消息。”武冬犹豫了一下说,“公子,有句话,我需转告你。” “说。” “侯爷临走前,反复嘱托我们,一定要告诫公子不要轻举妄动!侯爷早已料到会有今天的结局!” “早已料到?”钰儿大吃一惊,她蹙眉,怔了半晌,“冬,可以安排我进刑部大牢一趟吗?” 刑部大牢的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钰儿身着刑部小吏的官服,走进了关押杭超石的监牢。 他瘦了很多,一头乱蓬蓬的污发如杂草一般遮住半个脸颊,脸却肿胀不堪,已辩不清五官,白色的囚服已破成褴褛,碎布条般挂在身上,仅能避体。囚服上鞭痕斑斑,触目惊心,有的地方一条条血迹发黑,有的地方露出的伤口已经溃烂不堪,有的还在淌血,她的心不停地颤抖着。 “吃饭了。”她冷冷地冲他喊了一句,却明显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若有所察,抬头,乱发后面一双眼睛炯炯审视着她。片刻,他似乎吃了一惊。旋即警惕地环顾左右,用内力低声喊道:“快离开这里,滚回去!不要轻举妄动,快走,钰儿。” “不!钰儿一定救你!”钰儿扔下碗,用内力仅说给他听。 谁知他带着粗重的手铐脚铐如猎豹一样猛扑上来,拽住她的脚踝,伏在她脚后,用嘶哑干涸的声音说,“不孝女,假如你还顾惜我们一场父女情分,不要管!快回舒冷风那儿,爹爹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他居然哭了。 他,征战沙场数十载,什么没经历过,多少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白骨如山,可曾让他胆惧过?可是,现在,因为女儿要救他、要劫狱救他,他居然哭了?为什么?为什么?! 钰儿遏制着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转过已朦胧不清的双眸,毅然说,“爹爹,女儿认准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钰儿定救你!!” 说完,她抬脚,一脚死命踹开他的手掌,大步走了出去,泪水却滑满了两颊。 她侧脸望了望关在父亲旁边牢房的叔父杭超辉。杭超辉作为父亲的副将,两个人征战沙场一辈子,却落得同样的下场,一样的满身伤痕,一样的满门抄斩、身陷囫囵。杭超辉冲着钰儿使劲儿摇摇头,眼中满是无尽的怜惜、无尽的话语...... 2. 姊妹镯 月光皎洁,清冷入窗棂,榆树疏影,婆娑剪窗花。 冷月庵内的一棵高大的槐树上,悄然飘落下一个人影。 她一袭夜行衣,身手敏捷,却在庵内的一间厢房门口驻足。只见一个娉婷的少女身姿被昏黄的油灯投影在一侧的白色窗纸上。钰儿不由得想起她俏丽的笑容,却道是:灿如春花,芙蓉羞照影;皎如秋月,轻云婉兮扬。她原本是个多么美好的女孩!想到这儿,钰儿不由暗自神伤。 只听得里面传来她婉转动听的声音:“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惊梦觉,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韵儿在窗前吟诵着一曲歌词,但到最后几句,似乎若有所思了起来。 钰儿跨步上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谁?”韵儿警觉地问道。 “我,钰儿。” 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 “姐姐——”一跨过门槛,韵儿立刻上前紧紧抱住姐姐,小脸贴在姐姐胸前,“姐姐——姐姐——,以为韵儿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丫头,”钰儿捏捏她的鼻子,拍拍她的后背,一低头,又看到钰儿右耳根靠近鬓发处一个小小的如花瓣似的粉色胎记。这个胎记,韵儿自己看不到,只有与她最贴近的人才知道。韵儿比钰儿矮一个头。钰儿的身量在南朝女儿中算是高的,所以她可以装扮成一个俊俏的男子而不被别人怀疑。 “有母亲她们的消息吗?”钰儿落座就问。 “镜弦师太托人去问了。母亲关在瑾翠宫,因为看守甚严。我们到现在都没找到办法去探望她。可是,已经结识了里面一个管事的太监,叫小五子。母亲托他带话出来说,一切均好,勿念,说是最放心不下姐姐,说怕姐姐惹祸。”韵儿说罢,不由得泪流满面,“原本我们那么一个大家子,结果说没了就没了,说是叛国罪,就是叛国罪。而我自己天天呆在这庵堂,整日与青灯枯卷作伴,也没个出路,日日以泪洗面。”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伏。谁让我们出生侯爷王府,我们的命运早在出生时,就不是自己的了。”说罢,她掏出锦帕,替韵儿拭去泪。“妹妹,你之前去了临川王府?”钰儿问。 “是。”韵儿刚擦干泪痕,低头说,脸颊上却泛起了阵阵红晕,“我与舒冷风早就相识,第一次是在去岁夫子庙元宵灯会,有个灯谜甚是难解。只有我跟舒公子解开了。第二次,是在中秋莫愁湖畔泛舟时,我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不想遇到了知音。他大为赞叹,还巴巴地讨教芳名,一见是我,还甚为惊喜。但是他还寻问我是哪家的小姐,赠我一把檀香木扇,说改日必到府上来讨教音律之妙。”说着,她面若桃花,娇媚含羞。 钰儿暗自思忖,是不是那天他说的心上人就是指韵儿啊?当时应该问清楚。自己此番劫狱,必九死一生,母亲又被幽禁在冷宫,能把妹妹托付给临川王,必无后顾之忧。想起来舒冷风还欠自己的休书未给,是时候得去问他讨回了。 “韵儿对舒冷风倒是一往情深啊!”钰儿苦笑了一下,当初就应该让妹妹嫁给那个王爷,说不定人家郎情妾意,成就一段佳话,轮到自己,搞成现在这个田地,这个御赐的婚嫁倒成了棒打鸳鸯。“其实,我们只是奉旨拜了堂,他对我丝毫无意。你真的想嫁给他吗?” “真的,姐姐。莫要笑韵儿不知羞耻。那日,我持临川王府令牌去见他,他开心地从府里直奔到府门外迎接我们。见是我,他颇为诧异!后来,我说我是奉旨成婚的临川王妃的妹妹,他愣了半天。我说起,奉旨和亲,姐姐赶到魏太子营地去救我时,他听了甚是惊讶。他待我如坐上宾,每日来嘘寒问暖,还问了我不少在北魏和家中的情形。”韵儿突然拉住钰儿的手,“姐姐,韵儿真得想嫁给他。韵儿已被魏人羞辱过,自知非完璧之身也配不上他,但,韵儿宁愿委身作妾为婢,呆在临川王府,陪伴他一辈子。”韵儿捂着脸哭了起来。 “好,别哭了,韵儿。我去找他谈谈。希望他可以接受妹妹的情谊。北魏的事莫要再提了,就当从未发生过。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好吗?”钰儿拍拍韵儿的肩膀。 “可是,姐姐又是如何脱身的?”韵儿仰着梨花带雨的俏脸问道。 “逃出来的。姐姐会功夫,你忘了?”钰儿咧咧嘴,有些无奈地说。 “姐姐毫发无伤?”韵儿诧异地问,一脸的狐疑。 “被吓了很多次,被杀了很多次,还被扔进了狼群。”想起往事,真如梦一场,“都过去,现在,我们不都好好的吗?” “是。怪不得,上次我提到你去北魏救我,王爷还赞你:巾帼英雄呢。但,看得出,他特别担心姐姐呢!”韵儿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有些吃味。 “哪里?他还会称赞我?你定是听错了。另外,姐姐这里有些金珠子,你带在身边用。”钰儿递给韵儿一袋金珠子。离开召城营地时,拓跋征送给自己一个塞得鼓鼓的绒布黑袋子,分量甚是沉重。后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的金珠子。他居然思虑得如此周全,这劫狱之事,没有银两是断断做不成的,而且自己家已被抄,身上所剩无多。这些金珠真有雪中送炭的意味。她不敢告诉韵儿这是害她的拓跋征给的。 “这么多啊!姐姐自己留着吧。上次在临川王府,临走前,王爷也给了我好多银子。还嘱咐我,不够了尽管来取。还有,王爷真得很细心,见我衣衫单薄,还送了我许多衣物首饰,盛情难却,我就只得收下。全当是姐夫送的了。另外,这只玉镯,我想送给姐姐,因为正好是一对。当日临川王还说:这里有一对碧玉镯,适合姐妹二人佩戴。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姐姐,跟姐姐一人一只呢。”韵儿说着,从床边的首饰盒里取出一只碧玉镯,戴到钰儿手腕上,“姐姐,你看这成色、纹理,跟我这只一模一样呢。王爷说,这叫姊妹镯。” 钰儿看着这镯子,一想到是那个人送的,心里就别扭。她晃了一下手腕,真麻烦带着这个玩意儿,跟她这一身男装也不配。 “好,我收下了。时候不早了,韵儿,你早些歇息,姐姐走了。”钰儿说完,抬脚就要走。 “姐姐一定要再来看妹妹。”韵儿嘟起了小嘴。 “一定!”钰儿捏着她滑嫩的小脸说,跨出门槛,纵身跃到矮墙上,消失在苍茫夜幕中。 3. 休书 上 次日晚,临川王府门口。 “劳烦禀报一声,说是杭澄钰特来拜见王爷。”钰儿知道舒冷风刚回了府。 “好,稍等!”门口的家丁进去禀报。 “王爷在大厅等姑娘呢。”一位容貌清秀的婢女走出来带着钰儿穿过门堂。走进一间敞亮的大屋子,四角各摆了一盏琉璃灯,陈设古色古香,典雅精致,一盆硕大的文竹,在厅堂里悄然伫立,随着入室的夏夜轻风,树枝微微摇曳,平添了些许书香淡雅之韵。 婢女献上香茶。钰儿坐在靠门的红木雕花茶几上,抿着茶。 “哦?我当时谁,原来是那****娶的丑妇无盐啊!不知临川王妃近日可安好?”舒冷风身着月白宽袖长袍,膝下绣着大片泼墨竹林,抬脚漫步间,犹如漫步在幽深竹林之中,他优雅落座,墨发高束,插着一支蓝玉簪,如墨眼眸内含着水波清漾的笑意,敛着温雅从容,透着天生的矜贵气度,说话间,一股优昙花的香气飘过。 钰儿依然把脸画成了那日的熊猫模样,穿了件男装,她把韵儿送的镯子留在了住处。无论如何,她必须得对得起——“丑妇无盐”这四字美誉。 “有劳王爷牵挂,丑妇自是感激不尽。”钰儿抿了一下唇。 “不知王妃何时回的京都?现在何处下榻?既已嫁入王府,何必在他处安歇,让为夫夜夜牵挂?孤枕难眠?”他风轻云淡地说,眯着凤目,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着她。 “钰儿深感惭愧,早知王爷夜夜孤枕难眠,钰儿该从塞外带只猫儿、狗儿的回来,陪伴在贵人左右。”钰儿也淡淡地说。“其实,丑妇不才,王爷实在枕边寂寞可以多纳几房妾室,为临川王府开支散叶嘛。” “钰儿,你......”他似乎生气了,脸色有些阴沉。 钰儿心头一乐,低头抿茶。 “哦,对了,多谢王爷对吾家小妹照顾有嘉。钰儿特来表示谢意。”钰儿真心实意地说。 “照顾令妹,是我的责任,无需多谢!其实,我一直在等王妃回来。合卺酒之毒,我已查明,是另有他人设计陷害。我大难不死,多亏了那晚王妃施救疗伤。但,怪我当日不明就理,如若言语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妃多多包涵。”他说得很真诚。 “哦,钰儿当真未放在在心上,王爷亦无需自责。”钰儿咧嘴一冷笑,心里却恨得痒痒的。那天晚上,这厮还羞辱自己,说是企图勾引他! “王妃现在何处落脚?可以搬回王府居住。青荷院还一直给王妃空着呢。”他深情款款地说。这话倒说了钰儿一肚子恶心,谁愿意住在这个不日要迎娶心上人的夫君家?她可不愿意等着被人扫地出门。 “不用麻烦了。其实,此番前来,我是来讨要那****许诺要给我的休书的。”钰儿看了舒冷风一眼,忽见他斜眉微蹙。 “哦?王妃这是,已觅得意中人,急着讨要休书,去成亲吧?”他的声音怎么有些发颤?钰儿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却见他埋头盯着手里的茶杯,她赫然发现他执茶杯的手微微发抖。他又中毒受伤了?看他的脸色,似乎不像啊。 “我欲成人之美,你却如此强词夺理。”钰儿叹了口气,“那日是你说的,此生都不会待我如妻,说你已有心上人,等着不日嫁进王府。你这人怎么说话出而反尔!?”说着,她一气,把茶碟朝他扔了出去。他武功甚高,似乎全未看到飞将而来的茶杯,待到茶碟飞到近处,只用手指不经意地一拨,茶碟又猝地飞了回来,速度却比刚才更快,钰儿兜开衣袖,茶碟转入袖中,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尖顶着茶碟底部,茶碟在她指尖兀自旋转了几圈,停了下来。 大婚前,舒冷风曾携聘礼去拜访过长公主。当时,长公主说:钰儿平日在京都城郊的尼姑庵学了点粗浅的武功。琴棋书画都不精通,只是个长相很普通的姑娘。还说,嫁给王府,是他们武阳侯府高攀了。舒冷风久居京都,的确也从未听说这个武阳侯府大小姐的名号,以为长公主所言属实。现在,他心里责怪长公主真是过谦了,却不知她的一席话,险些误了他们大好姻缘。 其实,到现在为止,舒冷风都不明长公主此番言语的用意。 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比长公主更了解自己的哥哥——当今皇上宋武帝舒裕了。他自己行武出身,夺了东晋的皇位,夜夜惊恐难寐,他所担心的是历史重演。武阳侯战功赫赫,手握重兵;而长公主在朝内亦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人脉。宋武帝近日体弱多病,各种疑虑缠绕。一代枭雄卧榻之侧,又岂能容他人安睡?长公主与宋武帝之间的对话无人知晓。但自那次见面后,就决定了让杭澄钰嫁与舒冷风,而杭澄韵嫁与拓跋征。长公主说与舒冷风说的最后一句才是她真正要说的肺腑之言——“是他们武阳侯府高攀了!”其他的话,都只是先抑后扬官话。可,谁曾想,舒冷风本是个出身皇族的风流少年郎,意气奋发,一听说新嫁娘只品貌平平,就起了嫌弃之意。 此时,舒冷风心里只责怪着长公主,他慢悠悠地说,“好功夫啊!我不相信这功夫会是在京都城郊的尼姑庵学的。” “不是尼姑庵,许是和尚庙堂呢?”钰儿也冷冷地回了一句。 “咳咳咳——”舒冷风好像呛了一口茶。 “今日,我可以取我的休书吗?”钰儿放下茶盅,定睛望着他。 “怎么?今日志在必得吗?”他抬起朗月轻星般的面庞,凤眸里闪过些许阴影。让钰儿险些以为他舍不得把休书给她。今日真是奇怪了!他是在抽什么风! “我家小妹前些日子来叨扰,她跟我说,对临川王情有独钟,非公子莫嫁。钰儿欲成人之美。既然大婚当日,王爷提到另有心上人,我又何必占着这名分,坏了王爷的好事呢?”钰儿走到他面前握拳躬身一揖,“拜托王爷,今日就写休书一封。你我二人再无牵连。” 4. 休书 下 “可是,你父亲叮嘱我照顾你。我又怎可辜负他的嘱托?”舒冷风缓缓地说,眼睛死死盯着钰儿的面庞。他听几位武阳侯府的下人说:这位大小姐美貌胜过二小姐韵儿,若天仙下凡。他希望能从面前这张鬼画符般的脸上,辨识出她的模样,她的音容笑貌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但可笑的是,他连她的长相都想象不出。 “我无需他人照顾,自己有手有脚。你又何来辜负一说?”钰儿白了他一眼,扭过头。 “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我可以接令妹前来王府居住。你住在这里也可以常跟她叙旧,如何?”舒冷风的眼眸里禁然是恳求。 “既然姐妹情深,妹妹钟情于你。我自当退出。还是烦请临川王先给我这个姐姐一封休书。妹妹说了,她不指望作正妻,作妾,也无妨。” “你不觉得眼下我们争论这件事情太过仓促了吗?”他冷冷地说,声音里透着恼怒。他端起一旁的茶盅,吹散开漂浮着的茶叶。 “我向来快人快语,快刀斩乱麻。既然是王爷曾许诺给我休书,为何会太仓促了?总不至于让旁人说:二女共事一夫吧。” “你是要,我给你休书,然后娶你的妹妹为妾?!”他声音寒似冰,他黑漆漆的眸子里,闪过晦暗的幽光。 “休书是大婚当晚你许诺要给我的。娶不娶我小妹,是你的事。我不勉强。”钰儿颇为恼火。 舒冷风望着厅堂大门外幽黑的夜色沉默了。 “王爷,有何顾虑吗?”钰儿真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麻烦。 “有临川王府保护你,你暂且无事。你家的灭门惨祸,在这种情形下,你可以在我处安身,我定保你无虞。”他缓缓地说,声音里含着同情亦或是安慰。 “我不需要保护。另外,我也不想连累临川王府,因为娶了我这个罪臣之女,坏了王府千年美誉。还请临川王给我休书一封。我是个海阔天空,来去自在的人,本不适合成亲嫁人。既然事已至此,我亦不想再连累王爷。烦请王爷还是及早给我休书一封。”钰儿站在他面前,又作了一揖。 “你........有些事情,你不必去管,还是可以过得风轻云淡。名利都乃身外之物。我并不看重这些........”说着,他握住她的手,钰儿不由抬起头。他俊美不凡的脸上,幽深如潭的黑眸定定地望着她,带着让人心乱的专注,似要探入她乌黑灵动的双眸深处,钰儿的心砰然一跳。 正是这种夺人心魄的诱惑,让天下女子为之倾倒吧?可以随遍赠礼与人,空惹多少少女空相思?钰儿眼前掠过一丝阴影,她急忙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去,“对不起,我做不到!纵然名利是身外物,但,人,必须活着。正如那日王爷中毒未死,现在才可以在这里闲庭漫步,空谈名利乃身外物。” “正因为钰儿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本王爷愿意以身........”他居然如此厚颜! 钰儿急忙苦笑地打断他的话,“王爷金贵之躯,以身相许的话就莫要提了,折煞钰儿这等粗陋丑妇了。钰儿生天貌丑,恐污了王爷的贵眼!亦或者,因为王爷觉得钰儿医术高明,可以留在府上帮王爷跟王爷的意中人或者众姬妾看病、去毒,可以一辈子不用请御医?” “钰儿,你........”这次倒真把他气得够呛,钰儿心里甚是欢喜,嘴角挂了一抹微笑。 良久,他叹了口气,“那,既然如此,你明日此时来取吧。”他淡淡地说,眼底的痛已化成一层氤氲蒙住了眼前的夜,也蒙住了她婀娜的身影。 “有劳了!”说完,她几步就走到外面的院落,纵身跃上院墙,像一股青烟般消失在苍茫的夜幕中。 月亮不知躲到了何处,风吹起了树叶沙沙声,掀起舒冷风月白长袍,和上面精雕细刻般绣制的绿色竹影。他挺秀的身姿如一副浓墨山水画中轻笔勾勒的一个优雅人形,负手矗立在空荡荡、风凄凄的深深庭院中,望着她随风远去的身影,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王爷,揽月跟去了。”从院落的暗处走出来一位仪表不俗的公子。 “她轻功这么好,揽月不一定追得上。纵然追上了,又能怎样呢?”舒冷风凄凉地说。自从他查明大婚那天的合卺酒是太子下的鸩毒,他才发觉他娶的这位丑妇是多难能可贵。她消耗自己的内力为他疗伤,自己还嘲笑她,最后还要派人捉拿她。她只身闯入魏营,救回了妹妹。舒冷风由衷钦佩她的胆识和气度。可是,自己却曾用那样的言语伤了她。更何况她又是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错已在先,一切却覆水难收了。 “王爷,明日我去劝劝她?也许旁人说几句,她会听进去?”景庭问到。 他斜眉紧蹙,深深叹了口气,“没用的。她是一个如此执拗的人!”舒冷风转身,趔趄了两步,寥落地踱入适才温暖如春,现在空寂如冬的房内,坐在钰儿刚坐过的椅子里发呆。 5. 但许一世为夫 舒冷风在家煎熬般地等了两日。他既希望她来,哪怕只再见她一面,或唇枪舌剑地吵一架,他都觉得畅快,但又希望她不要来。最终,钰儿都未前去索信。 次日黄昏,他带着景庭在城郊纵马,来到了冷月庵堂山下的小径。他身着一袭白色长袍,腰间配一块汉白玉玉佩,骑着一匹棕色骏马,在绿荫青翠的山路上飞驰,甚是衣衫飘飘,风姿儒雅高贵。 初夏之夜,略有了一些暑意。绿荫翠笼的弯曲山路,盘旋而上。夏蝉开始不停地呱噪,让人觉出些许的烦闷。此时,远远地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飘荡在小山坡中,琴声温婉动人。 舒冷风不由下马,驻足聆听。他听不出曲名,但弹奏的人琴艺之精湛,是他前所未闻的。琴声本就玲珑剔透,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如幽泉寒水溅石川,韵意悠远流长,却还带了浩荡畅快的曲风。时而,款款倾诉如江南烟雨般朦胧婉转,时而,重笔勾勒似浩瀚江河般坦荡磅礴。一曲罢,让舒冷风听得意犹未尽,暑意全消。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他由衷地赞叹道。舒冷风自小酷好音律,他自认为自己的一只玉笛吹得天下无二,却从未听过如此精妙的琴曲。让他甚觉好奇,想会一会弹曲之人。 “的确!想必全京都城都不曾有过这样绝妙的琴技。王爷,我看这琴声是从冷月庵里传来的。”景庭身着一身青色长袍,白玉发簪,亦是风度翩翩,他指指山上的冷月庵 “走,去看看,顺便拜访一下静弦师太。”说罢二人走到了庵堂前。 庵堂的前门深锁,二人转到后堂,轻轻叩门,然后推开小门,只见院内的小亭里坐着一位蓝衣少女,容貌甚是清秀靓丽,只是眉宇间却带了深深的忧愁,她正在摆弄琴桌上的焚香炉。 “王爷?”她抬头看到了舒冷风立刻从小亭里跑了出来。 舒冷风见到韵儿心却一沉。他以前听韵儿弹过曲,刚才那首应该不是她弹的。或许,她的琴艺最近大有精进? “是韵儿姑娘。”舒冷风客气地略一施礼,笑笑。“适才路过,听得此处琴声甚妙,特意上来拜访。没承想是韵儿姑娘在抚琴。” “啊........”韵儿张嘴,望了望厢房,立刻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她低头笑了笑。适才是姐姐钰儿在这里抚琴,突然说有人来了,然后躲进厢房去了。 “王爷快坐吧。正好师太备了点心,让我们饭后消暑吃呢。”韵儿好久没见到舒冷风了,此刻,她秀目含情,脸染红晕,一双乌黑的眼眸不停地打量着他。 话音刚落,师太带着端了三碗甜品的小尼走了进来。 “怪不得这样热闹,原来是有贵客来访。水清,你再去盛两碗过来。”师太走上前一礼,“贫尼见过临川王。有失远迎,望海涵。” “哪里,是本王唐突造访,望师太不要见笑。”舒冷风急忙让座,看了面前放着的三碗甜品,心里豁然开朗,却忍不住的阵阵心痛。她就这样不肯见自己。 “韵儿,适才钰儿还在,怎么只一转身,人就走了?”静弦师太问道。这时小尼端来了另外两碗甜品。师太忙着布在案桌上。 “我在这里。”钰儿见躲不过去了,只得从厢房里踱出来。这次她穿了一件粉色汉风留仙裙,梳了一个堕马髻,头上仅戴了一只紫色珠花簪。看身材甚是窈窕动人,只是脸上却煞风景的戴了一张白玉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红唇和精巧如雕刻般的下巴。因为要来探望师太,她故意穿了女装,幸亏她随身带着这张半脸的面具,心里甚是庆幸。 舒冷风的心突地一跳。他真想冲上前,掀开面具,目睹她的真颜,难得见她着女装,眼前的人却让他怎么都转不动眼珠。 “唉,你这孩子,临川王又不是外人,做甚还要戴着面具呢?”静弦师太摇摇头,冲着正望着钰儿沉思的舒冷风说,“这丫头从小养在外面,一向我行我素,古怪得很,望王爷不要见怪。” 小石台只有四张石凳,韵儿坐在师太和舒冷风之间,师太冲钰儿招招手,示意她坐下来。 “这位公子也是客,请坐吧。”钰儿朝景庭一抬手。 “不,还是请王妃坐吧。在下只是王爷的随从,王妃真是折煞景庭了。”景庭深深一揖。 钰儿笑笑,落落大方地坐下,执起汤匙,慢慢品着甜品。 师太煮的是绿豆梗米汤,用冬日存的冰镇过了,但绿豆汤里还带着一股清甜的香味。 “师太,你放了什么在绿豆汤里,这么清甜爽口?”韵儿笑嘻嘻地问。总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舒冷风。他面色沉静俊美,举手投足间透着儒雅高贵的从容。 “你们猜猜看。猜中了,师太有奖!”师太卖了个关子。 “奖什么?师太?”钰儿忍不住拉着师太的衣袖,嘟着嘴问,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舒冷风侧过脸注视着钰儿,他按捺住心里的冲动不去掀她的面具,不想打乱这一刻难得的恬静悠闲。 “师太的拿手点心,你最爱吃的。”师太慈眉善目地笑着捏捏她的下巴。 最近一直忙着筹划劫狱的大事,身心疲顿,只有在师太这里,她才偷得片刻安闲。 “王爷,你猜得到吗?”师太笑着问舒冷风。 “还是让钰儿先说吧。”他冲师太儒雅地一笑,却如冬日的朝阳,让人心头一暖。 师太倒被晃闪了眼,心想:真是位风采绝伦的公子,配钰儿确是天作之合。 “钰儿,你说。”师太不明白他们夫妻出了什么事,钰儿总是气呼呼的。 “是用荷花上的露水来煮的,所以如此清香可口。”她忍不住又尝了一口,赞叹道。“真是只有师太这里才能讨得到了。” “姐姐,你连这个都知道?那你也一定知道师太最拿手的花生酥里放了什么了吧?”韵儿黑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甚是可爱。 “我瞎猜的。该是用新鲜采摘的桃花,切成极细的丝,再加入很少的陈皮来做的嘛?”钰儿冲师太笑笑。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师太忍不住夸道,“原以为你只会舞蹈弄枪,在墙头上窜来蹦去,没想到,你这张嘴巴还很会品味呢。” “呵呵,我只乱说的。待到每日只有干粮嚼凉水喝的时候,那时候,师太做的每一样点心,我都会细细回味一遍,梦里再吃一遍。”钰儿由衷地说。 “为何每日只有干粮嚼凉水喝?难不成你学艺的庵堂不给饭吃?”沉默了半天的舒冷风突然问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钰儿一见到他,心里就恼怒万分。后悔刚才自己不该说那么多。 “钰儿,你怎么这样跟王爷说话?”师太叹气,摇了摇头,“回头我一定要告诉长公主,连起码的礼仪都不懂了。我知道侯府突遭不幸,你心里甚是苦闷。但,临川王不是外人。当初听说你要与王爷联姻,我还为你高兴呢。你的性情真适合他这样敦厚稳重的人。”师太摸着钰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人家常说,夫妻没有隔夜仇。有什么话,你们当面解释清楚。” 说完,师太招呼韵儿和景庭去了后面的花园赏花,只留钰儿和舒冷风各自坐在石桌旁。 “钰儿,大婚那日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自己已有心上人要给你休书。能不能原谅我?我知道你心里很气。不管怎样,是我错在先,不要躲着我,回王府去住吧。”舒冷风几乎是恳求她。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你以为覆水可收吗?假如那日的话,你不该说,今日的话,是不是到了明日,你又觉得不该说了呢?临川王,你堂堂南宋王爷,只把自己说的话当儿戏一般,你又怎能让天下人信服。对不起,钰儿孰难接受!”钰儿说完起身要离开石桌。 “钰儿,需要我怎样做,你才可以原谅我?告诉我,好吗?”他已经无计可施了,他伸手拉着钰儿的衣袖。 “天下之大,王爷又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钰儿无貌无德无才,实在配不上像王爷这样朗月清风,全南朝女子都仰慕的人物。烦请王爷给我休书一封。别误了王爷的终身幸福!污秽了临王府千年英名。”钰儿顿了顿,“也请王爷饶过钰儿。我对你,已无信义可言,无论你怎么做,我都觉得你笑里藏刀,心机叵测。” “笑里藏刀,心机叵测?”舒冷风眼里含了泪,深深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心痛地望着眼前冷漠的人儿。半晌,渐沉下来的夜送来了阵阵晚风,冷冷地吹散了他眼角淡淡泪痕,吹皱了他流泉般飞逸的墨发。他颤抖着声音问,“你是否已遇到了你的良人,想讨这一纸休书另嫁?” “卑鄙!舒冷风,告诉你,无论有没有休书,这一世我都不会当你是我的夫君!你我自此再无牵连。”说完,她抬脚就要走。 “杭澄钰,那我也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舒冷风的夫人,这一世,我都会一直等你回来!”他一字一顿,不容置疑地说,却看到她欲纵身上墙的背影兀自抖了一下。“另外,千万不要去劫狱,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天罗地网。钰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钰儿,听我一句,好吗?”他声音颤抖着。 “多谢王爷好意!心领了!”说完,她径直一跃而起,消失在夜色迷蒙,树色晦暗的山林中。 独坐庭院深处,眼前一片迷蒙,近旁一株在庵堂内院晚开的桃花业已过半凋零,在四月芳菲尽的初夏之夜,桃花殷雨随风疏廖地散落。片片粉嫩的桃花瓣,散落在他月白长袍上,点点桃花宛若泣血泪斑。 “刚才那只曲子,竟是她弹的。”他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添得一抹凄美的微笑,“钰儿,我怎样才能保全你.......钰儿。” 6.元凶 正如拓跋征所说,五月初五当天,刑部没有处斩武阳侯一家,似乎,朝廷在犹豫或真在等什么?但,从宫里传来的消息是:武阳侯家的案子已绝无翻身余地了。 “武冬、武寒、武毅,我且问你们,前面是刀山火海,你们可愿追随本公子,哪怕是亡命天涯?你们可以另选出路,我绝不拦你们。因为,我要走的——确是一条不归路!”钰儿站在屋内的四方桌旁,负着双手问道。 “我们誓死效忠公子!”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传我麒麟军号令,集齐1000名兵士,五日后,正月初十寅时在城门外埋伏,需准备好马匹车辆,接应我们出城。”说着钰儿从怀里掏出一只红色印章,盖在令箭上。麒麟军的印章是一只纤纤玉手。当年驰骋沙场,所有的麒麟军的军令曾经就靠这个印章来传递。 现在他们已经有30名兵士以闹事刁民和江洋大盗的身份混入了刑部大牢,但武阳侯一家被关在死囚牢里,两地相距一段距离。另外有3名将士,混入了狱卒中。城内有800名麒麟军将士各自安顿在不同的地方。另外,假如劫狱成功,他们需要谋划这约2000人的去处。钰儿知道武阳侯在北魏与南宋的交界地华山地界的武关附近有一处不为人知的营地,藏在的一处叫集走山的嶙峋山谷里。她13岁那年,父亲曾带她去过,还指着驻扎在高山峻岭处的营地跟她说:“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倘若有一天,我们武阳侯府没落,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归宿了。多年前,我就把退役老将、候补新兵和待补将士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平时都接受严格训练,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这里是我们武阳侯府最后的据点。不到万不得一,你不可向他人透露半点风声。” 她掏出地图把地点标识出来,她需要武冬进行统一部署,原麒麟军三大校尉带领所有冲出来的麒麟军分三批人马,朝武关方向集合。最后在集走山的山谷里保存麒麟军最后的实力。同时,她派人到集走山方向征关军的秘密情报所,通知他们最新的动况,时刻准备接应麒麟军将士。另外,她留下武毅、武寒继续呆在京都,扩张他们人手和势力。武冬则作主要策应。 “还有,你们帮我弄一具跟我身段相似的女尸,打花脸,身着黑色夜行衣,左手腕有一颗红痣,劫狱当天,出现在刑部大牢。”钰儿蹙着眉冷冷地说,她不需要那个人痴等一辈子。她给不了的,也不想辜负与他。 武冬、武寒、武毅三人面面相觑,但不敢问为什么,只应到:“属下遵令!”。 “公子,画虹已经查到了诬陷武阳侯的奏折,是南疆刺史胡斌毅所奏,说武阳侯勾结北魏,意图谋反,并有拦截地北魏书信以作证。”武毅向她禀报。“只是奏折里没有书信。而且,这厮狗胆包天,近日来了京都。后晚,要到太子府参加寿宴。” “哦?”钰儿一身俊俏男儿装装扮,蹙紧了蛾眉,“画虹是如何查到消息的?” “近日皇上一直龙体欠安,昨个,圣上约了贺贵妃午后去御书房商讨三皇子舒淇陇的婚事。贺贵妃赶到的时候,皇上又巧带着几个随行的太监出了门。贵妃玉体困乏,就在御书房外间小憩,让画虹进御书房取靠垫给她。画虹借贵妃混混欲睡,而御书房左右又无人之时,就偷偷溜了进去,翻了一下奏折,看到了这份胡斌毅的折子。”武毅说。 “你们怎么看?”钰儿眯着清眸,淡淡地问他们。 “我觉得这事太过巧合!正出在武阳侯府延迟问斩的时候,恐怕是个圈套,需要谨慎。”武寒说。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武毅说,“劫狱救人,才是当务之急,其他暂可以不去管,就让胡斌毅的项上人头多寄放几天。” “我看,公子,这是要去闯太子府吗?胡斌毅倒的确是太子党的人。”武冬最了解钰儿。 “帮我查查,太子有请歌姬、伴舞吗?我可以扮成琴妓混进去。在京都,技艺高绝的琴妓可以戴面纱去贵人府邸弹奏,我想借此机会去探探太子府。”钰儿在屋内踱了几步,望着墙上一幅泼墨山水画,陷入了沉思,“你们想,现在我们劫狱才是麒麟军的首要大事。这点太子定然明了。而且在劫狱前,我们断不敢打草惊蛇,太过张扬。但,他为何却偏偏选择这个时候让已经暴露的胡斌毅亲自现身京都呢?” “难道是引诱我们现身?”武寒问道,“或者想诱出更多人?” “我倒想要看看太子要利用胡斌毅究竟要演什么戏码?或要构祸于何人?这些,也许对我们有用。”钰儿打定了主意。 “好!我陪你去。”武冬说。 “不用,而且你进不了太子府。假如后日当晚我未归来,你们依旧按计划继续劫狱大计,不得有误!你们可记住了?”钰儿厉声问道! 他们三人一愣,心中大喊不妙。但都知道钰儿决定的事情是不可能改变的。只能先应下,在合计对策。 “谨尊公子之命!”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7. 秦淮彩云轩 缱绻秦淮河水,鳞次楼阁厅榭。在这脂粉繁华,罗帷香艳的风月之地,彩云轩算独领风骚的了。 原因有二:其一,彩云轩的姑娘们都是清倌人,只献艺不卖身。姑娘们到最后大多是被人重金赎出,作了贵人们的妾室。坊间都流传着“彩云轩出娇娘”的美誉,却丝毫没有轻薄鄙夷之意。其二,很多姑娘都出生自前朝显贵人家,朝堂宫廷风起云涌,改朝换代,贵胄兴替频繁,那些没落的旧时权贵渐已被人淡忘,唯有在这些渐已成人的姑娘身上方可觅到些许蛛丝马迹。以她们的花容月貌、婀娜风姿,委婉歌喉、流水般乐曲,个个凄惨哀怜的身世去缅怀那早已化作了过眼云烟的前尘往事。犹如那质本高洁的种子落入人间,受尽世间的悲欢离合,长于浑浊泥潭,最后凋零如落花飘红,凄凉地化作历史车轮飞驰而过的阵阵尘烟,在岁月的漩涡中稍纵即逝。 彩云轩独占京都乐曲之最的美名。宫里、朝堂上的达官贵人都微服来欣赏过这里美妙的曲音,留恋忘返。 彩云轩的花魁更是难得一见、倾国倾城的绝妙美人了,她叫冰柔,是前朝废相之女,今年芳龄十六。 这日,彩云轩的嬷嬷焦急万分,因为答应要为太子寿宴奏乐的最为出色的三个姑娘中,病倒了两个。而且上吐下泻,没有五六日根本无法起身。这可愁煞嬷嬷了,恰在此时,有位正当芳龄的姑娘前来毛遂自荐,因为久闻太子神俊,想借机一睹风采,只要能赴宴弹奏,不取分文。嬷嬷一见姑娘长得天姿国色,精通音律,身上还难得带着守宫砂,甚是欢喜。但问名,唤作勒儿。二话不说,嬷嬷就凑齐了三位姑娘排练了一整天。当夜留着勒儿在彩云轩住下,以便第二日一早再演练词曲、排演舞蹈。 皓月当空,彩云轩的前堂歌舞升平、人声鼎沸。后院却竹声潇潇,曲径楼阁,繁花尽妍,幽雅恬静。 钰儿原本呆在屋里,看水凝给她的一部叫《弱水》的曲谱。水凝是彩云轩里,最精通音律的姑娘,她的父亲曾是前朝宫廷里一名赫赫有名的琴师。后来不知何故,得罪了显贵,父亲锒铛入狱,而年芳12岁,她就被家人卖到了彩云轩作了琴妓。她的生世可谓:唱得红梅字字香,遏云声里送离殇。水凝体弱多病,但才华横溢,一张美若西子的面容,戴着病色,反而更楚楚动人了。 “勒儿,”水凝颇有些宿妆娇羞偏髻鬟的模样,头上绑着一根淡粉的半指宽长发锦带,她斜倚床头,极慢地说,“你知这首《弱水》是何人所作吗?” 钰儿摇摇头,她很喜欢水凝,可怜的身世,出众的才华,却是如此悲惨的境遇。连彩云轩里的嬷嬷多不待见她,嫌她体弱不能伺客,每日见她亦是诸多抱怨。 “他吹得一手好玉笛,风度翩翩,恐这南朝无人相佐。”水凝说着,面露醉酡般红晕,眸光似水,“那日与他合奏,他甚是赞叹我琴艺高绝。数天后,他便做此《弱水》相赠,说以此寄倾慕、慰相思。他还说这南朝天下,恐无第二人可以弹奏了!” 钰儿苦苦一笑,好一个以此寄倾慕、慰相思!说给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孩家,岂不是要她将相思换悲凉,以清歌捻柔肠吗?钰儿叹了口气,舒冷风,你却这般处处留情!想到这儿,钰儿拍拍水凝纤柔的玉手,“你与他倒惺惺相惜,天作之合。” “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爱上他了,心里再也没有别人。”水凝说着,面露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可是贵人却是皇亲国戚,又怎是我这种卑贱草芥可以奢望的......”说着,她不停地咳嗽。 钰儿黯然问道,“他恐怕姓舒吧,名字里有个风字?” “勒儿,你是否见过他?”水凝突然眼前一亮,执住钰儿的手,“我已有半月未见他,甚是思念。只是,缠绵病榻,也无从相见。” 钰儿缓缓一笑,“未在彩云轩见过,只听过此人的名号,很是如雷灌耳呢。” “哦,”水凝说着躺了下去,目光幽怨,“只盼我快些好,能早些见到他。” 钰儿心绪烦闷,独自到后花园漫步,曲径通幽、草木葳蕤、百花争艳,一轮素月坠在淡粉的月晕中,此时风却送来嘤嘤的哭泣声。寻声望去,在前面花团锦簇的彩轩亭中,有一对年轻男女正并排坐在里面,几步开外还有一位年轻公子负手立于亭外。看那位年轻公子的模样,应该是景庭啊。他来彩云轩做什么? 钰儿蹑手蹑脚,飞快地移到亭子附近的假山处,闪身躲进了假山的阴影里,侧耳倾听。 “我本不想去赴宴,谁知道,他掠了我的老母亲。近年,老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我好担心........” “有本王在,冰柔莫担心了。”那男子声音竟如此耳熟,不是舒冷风,又是何人?透过假山缝隙,但见那男子从衣袖里掏出自己的锦帕递给冰柔,冰柔接过锦帕不停地擦拭泪水。 “王爷,那人早对我有觊觎之心,我恐明日定凶多吉少,难逃一劫了。”冰柔不停抽泣着,慢慢靠上那个王爷的肩膀。“王爷,不知,可否想办法赎冰柔出去。冰柔愿一生一世为奴为婢伺候王爷!” “好。等过了寿宴,本王定赎你出去,你可以自由嫁与他人。”王爷说完,竟慢慢推开美人。 “王爷,冰柔一颗心都在王爷心上,您却让我嫁与他人。冰柔可不为妻,甘心为妾.......望王爷成全。”冰柔说着忽地起身,跪在那王爷脚下,身体微颤,嘤嘤哭泣着。 “你......你这是何故?”那王爷俯身去扶冰柔,“我,我恐怕无法娶柔儿了......”他声音凄凉地说。 “为何?柔儿,愿与王爷厮守一生一世,只愿可以朝熙相处、日日相伴,柔儿不在乎是伺妾还是奴婢。”冰柔的话语似要撕心裂肺。 “只恐本王无福了。你知我已奉圣旨娶了王妃,如要纳妾,也需她应允,更何况她现在亦不在府上。而且,这世上,除了她,我.......”言语未尽,冰柔已经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那王爷忙俯身好声安慰。 钰儿顺着清冷的月光望去,心里一凛——舒冷风!只需再等四日,就还你自由,让你娶尽天下好女子为妻为妾!想想那日还誓言旦旦:会一世等着自己回来,死生相随!不过是一阵大风刮过如锦繁花,掀起的的片刻芬芳与艳丽罢了。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处处留情的浪子信口雌黄罢了?又何苦当真?又何苦铭记? 想到这儿,她双眸里竟然泛起了氤氲,脸上却戴着一抹冷笑,轻抬脚便走了出去。此时,香腻的晚风在如锦花园的暗处骤起,夹着地上的细碎砂尘,朝着钰儿紧紧地迎面吹来。她陡然觉得心里空得可以让这带着砂石粉砾的大风穿膛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