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你》 第 1 章 第一章 到哈尔滨之前,杨小雯已经在网上查看了那里的天气,知道比墨城要冷上十多度,提前做了准备。当真正到了那里,还是冷的猝不及防。就像人生,做好再多的准备,不到发生的那一刻谁也无法预料。 和招标的公司结束了第一次会谈之后,她和公司的曹总还有设计院的刘院长并一行人员上了车,驶上回宾馆的路。公司对这次合作很重视,不然曹天羽是不必亲自出马的。 曹天羽对她今天的表现很是满意,并一再的赞扬,这对于一向冷静倨傲的曹天羽并不常见。说白了还是对方满意她的设计作品,如果反之,当然知道他会是怎样的表情,想来是没有如今的温和。到底是从国外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她暗笑,只是从国外回来的,就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他自己是在国外长大并接受教育,所以对国内的教育水平持怀疑态度。想来,自己从美国回来也有两年多了。出自她设计的楼盘不在少数,反响还是不错,一年前还拿了一个设计邻域还算有分量的奖,也算是小有成就吧。 但一个人的人生的成败,是这些看似成功的成绩就能轻易定论的嘛。它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只能证明你是否努力了,却不能证明它就是完整的人生。因为总有许多缺憾,表面的成绩起到了遮掩的作用。作为当事人她选择一叶障目。 路过商场,她示意司机停下。曹天羽看了她一眼,似有所悟。“是该添一件羽绒服,这里不比墨城。要不要小琪陪你一块去。”小琪是他的秘书,还兼职着他的翻译。他虽是中国人,长在国外,对国内有些地区和人文却是很陌生。 “不必了,我随便转转。”杨小雯婉言拒绝了。她和小琪并不熟识,有她在身旁,倒觉得很不自在。 一下车,寒意立时侵袭而来,顺着脖颈和袖口往身体里灌,她下意识的裹紧了外套的毛领。虽然穿着加绒的打底裤,但还是觉得及膝的裙子过于短了。走进羽绒服店前,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店名,这个习惯已经维持了好多年,想来这辈子都无法改掉了。其实以她现在的收入,什么样的名牌货都不在话下。但曾经清贫的生活却像是一股毒,已经侵袭了她的五脏六腑。 刚一进店门,热情的营业员就迎了过来,擅自做主的把她领到高档区。这个营业员是多么的精明,就单凭她身上的那件外套和肩上的夏奈尔便知道她属于哪一类消费者。杨晓雯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她从小生活在林海,跟着母亲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早就看够了世间的人情冷暖。 营业员问她想要哪一款,她随口答道,中款吧。立时营业员便拿了几件中款的样品过来,放在衣架上要她过目,并问她喜欢哪种颜色。她想了一下,自己喜欢什么样的颜色?她原本是喜欢红色的,可又不喜张扬,习惯了做隐形人,便慢慢的喜欢上了黑色。黑色可以将她隐藏起来,给她安全感,其实也没什么说法,只是她心里的感觉。 从试衣间出来,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已经从头到脚被黑色裹严了,只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活像僵尸,甚是别扭。 “小姐,其实红色更配您的皮肤。要不您试试。”营业员也注意到了她那过于苍白坚硬的表情。 好啊,她对身上这件黑色的的确不太满意,迟疑的拿着红色的羽绒服重新回到试衣间。再次出来,站在镜子前,也许是心理作用,的确显得脸没有那么白了,甚至被红色衬托的还有些红扑扑的。羽绒服的料子很柔软,帽子边沿上缀着棕色的毛毛,绒绒的看着很舒服。本就纤细的身材,收腰的设计更显得她苗条,标致。站的远一些看,活像是一团火。 “这件很适合您,冬天穿暖色调会觉得天不那么冷,您还满意吗?要不要给您包起来?”营业员显然怕她改变主意,已经到了这个时分想要逮到一个大客户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真的要买一件红色的?她有些犹豫。已经多少年了,自己一再的隐藏,唯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今天真的不再害怕了,不再躲避了。 营业员在一旁察言观色,“您刚才那件咖啡色的外套就是冷色调,还有您的裙子,靴子都是黑色的,其实您可以换一换颜色,就会觉得感觉不同。”营业员一再的建议,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犹豫不决。太清冷的性格,似乎是需要一点火提升温度,特别是在这样极寒的地方。 她虽然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买了下来。并不是她被营业员给忽悠了,而是她也想试着改变。内心是不容易变的,就先从外面开始吧。 营业员提议要她穿着羽绒服不必脱了,和外面的天比起来,她的外套就显得过于单薄了。她想了想同意了营业员的提议,提着装着外套的包装袋走到街上。立时庆幸自己听从了别人的建议,不然要被冻透了。她看了腕上的表,时间还早,就又到旁边的配饰店里转了转。买了一条围巾,米色的,也是她喜欢的颜色。 付完账刚一转身就听到两个年轻的售货员低声的议论她,虽然是东北话,她还是听懂了。大致上在说,越是年轻的越是喜欢穿的老一些,越是上了年龄的偏是喜欢把自己打扮嫩些。她脸上不由的一热,走出店前,路过穿衣镜,瞅了一眼自己。真的老了吗?也不过二十九岁,不曾结过婚,平时还算是注意保养,真的不再年轻了? 来到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刚刚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原来自己还是这般敏感,别人的一言一行就能影响到她。她心里酸酸的,在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却突然升起了那熟悉的心痛。 原来走了那么久,那么远,依然没有走出自己的心。寻了一个僻静处,从包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漠然的燃上。火光一闪,照亮她有些微颤的红唇,随即暗淡了。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北方的冬天白天总是很短,还未到五点夜已经来了。包里的手机响着音乐,她机械的接通,是小琪。曹总见她久去未归,不免有些担心。你在哪里?要不要司机过去接你? 她抬头望了一眼街道,这是哪里?急匆而过的人流和车辆,站在原地的只有她,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她惊恐的发现她迷路了,不是如今,是以往。到底是从什么开始,她就已经迷失了呢?不用想,也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怀着歉疚隐忍的心追着他脚印走,不敢追的太紧,怕超越了他;又不敢太慢,怕跟丢了。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跟着,一年、两年、三年……最终把自己给丢了。 猛然回身去找,自己在哪里?他,又在哪里? 第 2 章 第二章 阳历四月五号星期二,清明节。 杨小雯特意在日历上做了记号,其实也是多此一举。不必做记号,也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她已经盼了好久,大致从上一年那天过去后就开始盼望了吧。这天是她的生日,因为是清明节,似乎又觉得很不吉利,但年少的孩子似乎又不在乎这些。如果只单是她一个人的生日,倒也不觉得这天有什么不同。只因这天还是娄景明的生日,就显得有所期待了。 不巧的是这天她来了例假,身子困乏。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虽然知道他会在操场上打篮球,却是懒得动。因是初三了,学校里对毕业班的体育课并不重视,上与不上完全自由。同桌铮铮说:“你真的不去啊?听说有篮球赛呢,你真的不想去看。” 杨小雯当然想去了,也知道别的女生是为谁而去的。每次看到那些女生为娄景明加油呐喊,她在一旁就会升起莫名的醋意。仿佛是别人窥探了自己的宝物。心里烦的很,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又不是没有看过篮球赛,有什么新鲜的。”这样的场合她还是不去的好,免得知道自己有多少‘情敌’。 “嘴硬。”铮铮抛下一句话走了。 杨小雯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小说,《□□的葬礼》。她要赶在明天早上看完,不然就被铮铮收回了。那是铮铮从她表姐那里借的,本来今天就要归还的,杨小雯可是磨破了嘴皮才央求来的。 杨小雯最喜欢看小说,有时自己也会在日记本上胡乱的记一些有了开头却没有结尾的故事。有次被娄景明发现了,看过之后大加赞扬,“雯雯你将来当了作家,到时候可别把我给忘了。” 杨小雯慌忙的从他手里夺下日记本,佯怒道:“谁让你看的,这是日记,你不知道不能侵犯别人的隐私吗?” “日记?那,那里写的是谁?我怎么不觉得咱们班上有那号人物。肯定是你编的,还不好意思承认。” 杨小雯不自觉的笑笑,甩了一下搭在后背的马尾。只要是想到娄景明,她就会下意识的笑,心里像是吃了蜜。她想这兴许就是爱吧,不然就没法解释了。 十五岁,过了今天就是十五岁了,应该是大人了吧?十五岁之前谈恋爱算是早恋,过了十五岁就不算早了吧。记得有一本杂志上说,十五岁的女孩已经是情窦初开,就是不恋爱,肯定也有喜欢的人吧。有的喜欢帅一些的老师或者高年级的同学,她却是喜欢和自己在一个巷子里比自己早一年同一天出生,一块长大的娄景明。她可不是什么暗恋,那个人其实也很喜欢她,这在他们两个心里并不是秘密,嘴上从未说过,心却早已领会。 杨小雯抬眼看了一下班里,大部分都去上体育课了,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呆在班里。有爱学习的学习委员,和架着厚眼镜片的赵玲玲。上次摸底考试后,这两个人就像发了疯,说什么也要在下次考试中将名次夺回来。明里暗里和杨小雯较劲,在班里已经是不公的事实。杨小雯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她明白,学习并不是为了争强斗胜,也不是为了面子。 杨小雯感到小腹下坠,隐隐的疼,似有液体流出。每次来例假,第一天总是最难熬的,量多不说,还是最疼的一天。真担心卫生棉会侧漏,不小心弄到裤子上,可就糟了。杨小雯从放在抽屉的书包里抽出一条卫生棉,放进上衣口袋里,走出了教室。 路过操场,她向那群正在奋起厮杀的男孩望。娄景明比同龄人要高,强壮的体魄、麦色的肌肤在一群泛着贫血的白皙肤色男孩群里很容易将他给找到。他穿着蓝色的运动装很是炫目,正灵巧的跃起将球投掷到球篮里,四下立刻响起一片掌声和喝彩声。娄景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轻轻地甩了下头上的汗。不经意间瞄了一眼人群,和人群外面的杨小雯遥遥相望。嘴角上扬轻轻地笑了,杨小雯会意的扭头离开了,匆匆的走进厕所。原来在人群中他一眼就能将自己看到,对于一个热恋中的女孩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回来时,操场上依然聚集着一群看热闹的女生。她停下来,下意识的寻找着娄景明的身影。一群正在抢球传球头上冒着热气的男生中并不见了娄景明的身影。 原来他已经离开了,这可不像他的作风。娄景明最喜欢打篮球了,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将自己的球艺展示一番,每次都要一战到底,从不半途退场。 回到教室,原来那人已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看着什么。杨小雯纳闷的走过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回头看他。他已经换了衣服洗了脸,头发湿漉漉的,正看着杨小雯的课桌抽屉。杨小雯不解的拉开,登时就愣住了。一个透明塑料盒里摆放着一个玫瑰花型的小蛋糕,蛋糕上有红色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其实杨小雯并不是太吃惊,这已经是第三次接到他的生日礼物了,不过蛋糕还是第一次。“你什么时候买的?没见你出去呀?” 娄景明露出他特有的坏笑,“谁说一定要我亲自去买了。” 杨小雯怒了努嘴,“就知道你爱使唤人。” “使唤人有什么不好,正好给了他们一个讨好我的机会。”娄景明说这话并没有吹牛,杨小雯知道他总是有办法让很多人服帖于他,听他的号令。作为娄景明本身,已经是最低调的了。他还可以更张扬,甚至可以号令群雄,只是他嫌麻烦才没有那么做。就这还是有一群人围在他身边,寻机成为他的跟班。 杨小雯总是担心他被那些人给带坏了,娄景明却说,“还有比我更坏的嘛,我倒是想领教领教。” 杨小雯将蛋糕收起来,低声说:“我也准备了礼物,晚上给你。” “噢,是什么?怎么还要等到晚上。”娄景明不禁有些好奇,露出孩子般的神色,亟不可待。 “幸运星,我自己编的,放在家里了。”为了给娄景明准备生日礼物,杨小雯可是费了一番心思。太贵重的自己没有钱买,太便宜的恐怕这位公子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后来还是铮铮给她出了个注意,干脆自己动手做。幸运星很好编的,一学就会,还花不了几个钱,礼轻情意重嘛。杨小雯当然没有告诉她是送给娄景明的,要不然她就没那么好心了。娄景明可是全班女生的白马王子,谁要是做他的女朋友,那可是跟全班的女生为敌。杨小雯还不想树立那么多敌人,所以对娄景明也是若即若离,隐隐藏藏,不敢太过张扬。 娄景明似乎有些失望,“这么说还要等上几个小时喽。” 杨小雯暗笑,真像个孩子,要知道他比自己还要长一岁呢。从抽屉里拿出小说继续看。某人被冷落了很不乐意,伸腿从后面踢了踢杨小雯的凳子。“看什么呢?那么入迷。” 杨小雯将书在他眼前晃了晃,“明天铮铮还等着要呢,我今天晚上要看个通宵了。” “要就要呗,咱们自己买一本不就得了,能花几个钱。” 杨小雯瞥了他一眼,到底是厂长的儿子,不知道钱的重要性。这话也只能憋在心里,说出来恐怕伤的不只是他,还有自己。杨小雯将脸埋的很深,提到钱,原本不是她这个年龄该担心的。可是家里的状况却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钱到底有多么重要。 晚自习之前俩个人溜到学校后面的苦情花树下,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吃着蛋糕。只有一个叉子,杨小雯只好自己吃了一口,便喂娄景明一口。杨小雯不仅会想,这是不是娄景明故意的呢。但眼前似乎顾不了那么多了。玫瑰花是粉红色的,含苞欲滴,杨小雯都不舍的将它给吃了,心想怪可惜的。 “喜欢吃蛋糕?”娄景明问。 “嗯,你不是也喜欢嘛。” 娄景明伸了伸舌头,如果不是想要杨小雯喂他,他才懒得吃。“喜欢还不容易,以后天天让你吃,直到厌烦为止。” “算了吧,不过生日吃蛋糕有什么意义。”杨小雯知道他会说到做到,还是打消了他的念头。如果注定这辈子他会送自己十次,还是分成十年来送好了。杨小雯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不久之后,证明她此刻的想法是对的。 苦情花树已经有好些年头了,树干要几个人合起来才能将它搂住。树上飞着黑色的大蝴蝶,苦情花已经开放,微风吹过,几片绒绒的花序徐徐飘落。 娄景明将一朵苦情花从杨小雯的头上拿下,送到杨小雯眼前。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花序的绒毛刮着杨小雯的脸,痒痒的。杨小雯别过脸,脸上滚烫滚烫的。“别闹了。” 娄景明倚着树干,审视着杨小雯。虽然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却总也看不够。清秀的面庞,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清澈的眼眸,活像一潭碧水。绯红的嘴唇,还有那小小的下巴,怎么样才能形容她,娄景明搜肠刮肚也只想到出水芙蓉这个词。才刚刚十五岁,却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辛亏她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不然就太便宜旁人了。“什么味?”他轻轻地嗅着。 杨小雯将蛋糕送到他嘴边,“蛋糕的味道啊。” “不对,我的鼻子很灵的。”娄景明附身向杨小雯,“你身上的味道,说,你的身上装了什么?” 杨小雯立时明白了,她还来着例假,隔着衣物他也能嗅的出来,属狗的呀。随即将快要吃完的蛋糕盒往娄景明怀里一塞,转身跑了。娄景明不明缘由,在后面喊,“诶,你跑什么呀?蛋糕还没吃完呢。” 第 3 章 第三章 巷子很深,路并不宽,两边是林立的家属楼。路灯是厂里出资架的,为了方便上下夜班的职工,所以老远才有一盏,光很暗只能看清大致的路况。每次晚上走在巷子里,杨小雯都会屏住呼吸,神情紧张。真怕从黑影里蹿出一只狗或者一只流浪猫,在这黑暗的巷子里总是潜伏着一股不祥的氛围。幸好有娄景明在身边,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应付这段并不短的路程。 心里正得意,脚下却被绊了一脚。杨小雯哎呀了一声,身体向前扑倒。娄景明反应甚是敏捷,将杨小雯拦腰抱住。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她的头快要贴着他的胸口了,似乎能听到他细微的心跳。他手上可真有劲,愣是把她给抱了起来,登时她的身体升起一股电流,传遍了全身。杨小雯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辛亏是在晚上,不然自己的脸该有多红啊。 娄景明猛然一怔,怀里的她如软玉依偎在胸前,虽然和她明里暗里好了很长时间。像这样亲密的举动还是第一次,原来是这样的甜蜜,真想一辈子都不放手。娄景明的呼吸加重,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将杨小雯紧箍在胸前。眼睛贪恋的瞄向迷人的唇瓣。 杨小雯突然有些害怕了,虽然从小一块长大,可眼前的娄景明看上去有些陌生,她下意识的挣了挣身体。娄景明愣怔了片刻回过神来,整理了下情绪。“亏你一直低着头,我还以为你在看路呢?”娄景明取笑她,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 “有嘛,”声音低的连她自己也勉强听到。 “嗯,”娄景明抚了抚书包的肩带,别过脸不再看她的唇,不然下一秒他真保不齐会控制不住的吻上去。他咽下一口唾液,咽喉干涉的难受。“你真的会做那个幸运星啊?” “哦,我难道会骗你嘛?”他还在惦记自己的礼物呀,“我上去给你拿。”杨小雯抬头远远地看了看自家的阳台。奇怪,妈妈不是上中班嘛,自己家怎么亮着灯呢 “怎么了?”娄景明觉察到了她的迟疑。 “妈妈去上班了,我家里怎么亮着灯呢?难道是哥哥回来了,不可能呀,还不到星期六呢?”杨小雯胡乱的揣测。 “你要是害怕,我陪你一块上去。” 杨小雯求之不得,反正是要给他东西,省得自己上下来回折腾了。如果要她在黑暗的楼梯上折一个来回,依她的胆子够呛。 楼梯里安着声控灯,每次杨小雯都要搞出很大的声响,她真怕灯会灭掉。娄景明在她身后忍不住的笑了,“你的胆子这么小怎么行?现在有我陪你还好。以后成了一个人,夜里还不敢出来了。” 杨小雯回头看他,“以前我的胆子是很大的,最近我不是看了本日本的恐怖小说嘛。” “真是自讨苦吃,没事看那些鬼玩意。”娄景明耸了耸肩,忍住不让自己发出笑声。 杨小雯家在三楼,外面的防盗门开着,里面的门虚掩着,旁边邻居家的门开着,邻居家的小两口正贴在杨小雯家的门上偷听。由于聚精会神,并没有发现身后的杨小雯他们。 “你们干什么呢?”杨小雯不由的怒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他们窥探了。 小两口震惊的回头,面面相觑。相互推搡着闪进自家门里,不怀好意的扫了俩人一眼,随手关上了门。 杨小雯有种不好的预感,家里肯定出了什么事。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一个女人厉声说:“你没本事看住自己的男人,却来勾引我的男人,你还要不要脸。”接着便传来厮打声。杨小雯愣怔了,她突然想到了娄景明还在自己身边,进退两难。门内传来母亲的哀嚎,想必是吃了亏。杨小雯心一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刚要推门,门从里面打开了。出乎意料的是,娄景明的妈妈王萍拽着娄景明的爸爸娄建设从里面走出来。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不言而喻。如果时间能够倒退,杨小雯情愿一个人承受所有的丑恶,也不愿把娄景明拉扯进来。 躺在黑暗中的床上,杨小雯用力的扯着被子将头蒙上。泪从眼角一滴一滴地滚落,怀里抱着盛满幸运星的香水瓶。一份没有送出的生日礼物,以后恐怕也送不出去了吧。她无法忘记娄景明离开时喷恨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早就知道了吧。 对于母亲和娄建设的关系她早有所耳闻,那时他们都还是年轻人。一同从学校里出来,一同进入工厂。也曾恋爱过,不过是娄家的人不同意,也就没有了下文。这些也是杨小雯从那些事妈嚼舌根时听来的。想来也是老早的事了,成了过往。今日的事怎么解释呢?旧情复燃?或许是为了还人情债。 杨小雯记得很清楚,去年哥哥考上大学时,家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学费。母亲到处借钱,其实能借的地方并不多。爸爸很早就领着本厂的一个女孩跑了,跟父亲那边的亲戚都断了来往。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撑着,养活两个孩子,哪里还有钱供哥哥上大学。 那天母亲领着她去舅舅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舅舅借买烟的借口刻意的躲了出去,舅妈的脸很难看。说刚刚给表哥买了房子准备结婚,哪有闲钱。 母亲骑着车带着她回来,那晚本来很闷热,她的短袖黏黏的粘在身上。却感到妈妈身上一阵阵的抽搐,像是怕冷。她害怕极了,母亲很安静,她也不敢出声。快到厂子门口时,母亲停下了车,问她饿不饿?舅妈怕他们呆着不走,并没有留她们吃饭。 她摇了摇头,从小她就很懂事,很听话,尤其在这样的时候。母亲摸出零钱给她,要她去买两个葱油饼,路边就有卖的。她拿着葱油饼回来时,母亲已经不在那里了,车还停在原地。她捧着葱油饼四处寻找,在一个胡同里将她找到。母亲蹲在地上岣嵝着身子,不用想也知道她在哭。杨小雯不敢走近,远远地看着她,这个画面永远的定格在了她的脑海里。在杨小雯的记忆里,只有一件事会让母亲哭,那就是钱。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或许更早,她对钱就有一种神秘的膜拜。在她的潜意识里,只有一样东西更能打败一个人;无论他(她)多么坚强,在钱的面前都不懈一击。 后来母亲去找了娄建设,这是杨小雯猜的。因为有天晚上,杨小雯去巷子口小卖铺里买东西,看到娄建设将一个信封一样的东西交到母亲的手里。回家后,她隔着门缝看到母亲从信封里取出了一沓钱。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厚厚的一沓。 这就是前因后果,母亲为了钱才跟娄建设好的嘛?其实这一年来,母亲是有些细微的变化,只是她不愿去想而已更害怕面对。 以往母亲总是愁眉苦脸,动不动就发脾气。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压力大,无从发泄。近来却是很少有这种情况了,是因为有一个人分担了她的忧愁。省吃俭用的母亲破例的买了一条裙子,只有偶尔穿一次,平时都挂在衣柜里。想来那是为约会而特意置买的吧。今日不过是被王萍给堵上了,东窗事发了。那自己和娄景明呢?还有没有下文呢? 杨小雯不敢想,她觉得前途一片茫然。如果今天晚上不让娄景明上来就好了,那样自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娄景明的性子,他不会再理自己了吧?他会像王萍一样恨自己和妈妈吧。 这原本就是个不眠之夜,她本来打算用这个晚上将《□□的葬礼》给看完的。如今却是没有一点心思打开书本了,她的心都用在了娄景明的身上,纠结而惆怅。 十一点半时,母亲来了。没有开灯,对着黑暗中的杨小雯说:“我去上班了,你起来把门反锁了。” “嗯,”杨小雯故意拖延着时间,装作没有睡醒的样子。 母亲在门口换鞋,杨小雯看到母亲的半边脸有些肿,想必是被打的。她很想说,别去了,脸肿成那样,可怎么也说不出口。母亲关上门前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她说:“锅里我给下好了长寿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温一下就可以吃了。” 听着母亲下楼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她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母亲受了这样的苦和羞辱,自己心里却还在埋怨她。一心只想着自己和娄景明,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处境。自己是多么自私啊。 她就是有什么不对,也是因为自己和哥哥。所有的人都可以轻看她,唯独自己,没有资格。 第 4 章 第四章 杨小雯病了,病来的很突然,高烧不退,嗓子疼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在宾馆里一连躺了两天。辛亏和对方的协议已经达成,接下来的后续工作没她什么事了。正好曹天羽提前回墨城,公司决定她和曹天羽一同回去。她对自己的情况感到歉意,院长刘东杰表示什么都不要说。“还是先回墨城吧,这里的气候的确是不利于养病。”上飞机前吃了药,飞机起飞不久,她就昏沉沉的睡去。 恍惚间又回到了久别的家乡,又长又暗的巷子成了永远无法抹去的梦魇。记忆真是奇怪的存在,越是想要忘记的,大脑就越是清晰的将它记忆并保存,一不小心溜出来占据了思维空间。不然人真的可以少很多烦恼。 眼前的巷子被一个模糊的身影遮挡,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他走的很快,杨小雯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跟的上。她知道不能将他给跟丢了,还要小心脚下的路上是否平坦。她头上冒着热气,脸上挂着汗珠,喘着粗气。前面的人体力相对就很好,走的那样快,丝毫没有吃力的迹象。 娄景明从杨小雯后面搬走了,搬到后面一个角落里。没有再跟她说过话,每当她要跟他说话时,他就当做没有看见,她也只有缄口,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其实就算是有机会,她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毕竟有些话是很难说出口的,况且她的立场和他的立场应该是同等的。他们所经历的痛苦她并不比他少,凭什么她就应该是那个最先开口的呢?因为她比他更在意对方。 在两□□往中,付出最多的那个,注定是卑微的。 白天很难有机会和他在一起,晚上放了晚自习后,他会像以前一样在教室门口等她。其实也只是在那里略微停了一下,并没有任何解释说是在等她。可她知道他就是在等她。 一前一后的走着,彼此沉默,思绪万千。她要是想说什么,他就会放快脚步表明他不想听。杨小雯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形是再好不过的了,起码他还愿意和自己走在一起。 杨小雯看着娄景明的背影,他虽然还和平常一样波澜不惊,可他心里也不比自己好过多少吧。偶尔她也会怨恨,我们都是受害者,凭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我身上。心里叫嚣着,却无力表现。恰是这样的沉默和隐忍,让娄景明更加笃定她是这件事的知情者。回想以往,既然知道那龌龊的关系,她为何还能坦然的和自己在一起,平静的面对自己,她真的没有一点道德廉耻嘛。也许母亲说的是对的,她们母女无非是觊觎他们家的钱财和父亲的地位。他被自己的念头怔住了,无论以往他们多么亲密无间,两小无猜。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和别人无二,对她家里的处境是不屑一顾。 哎呀,杨小雯光顾着看娄景明了,不想脚下绊到了一个易拉罐。一只流浪猫被惊动了嗷叫着从他们身侧掠过,蹿上旁边的矮墙上。辛亏她的两手撑着地,才不至于摔倒。娄景明立刻附身将她扶起,“还是那样不小心,”话语虽是冷冰冰的,杨小雯却是很庆幸,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不用担心,我没事。”杨小雯拍掉掌心里的泥,拢了拢散在额头上的碎发。一张清秀的脸庞迎着昏暗的路灯,细小的汗珠闪着微光,刘海粘在额头上。眼睛含着一汪秋波,无辜的注视着他。 瞬间他的心软了,向她缴械投降。如果就这样放下执念,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错的不是他们,他们为何要为父辈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如果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永远的一去不回了嘛?如果自己放下偏见执念重新接纳她,他们是不是还能和从前一样毫无间隙的爱慕对方?可是真的能够回去吗? 心里渴望接近她,同时又在排斥着她。骨子里一个声音在怒斥着他,诉说着她们母女的劣行。因为她的母亲,自己的家庭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快乐时光。这些都不重要,他在意的是父亲那高大的形象在他的心里永远的坍塌了。什么道德底线,礼义廉耻都是蒙骗小孩的,大人却从来不会遵循。为什么,这世界上最丑恶,最龌龊的事情发生在他们两个人的家里。这可能是他最无法面对的。从小到大,他一直生活在阳光里,对于阴暗面的东西知之甚少,所以毫无抵抗力。 在善与恶之间他做着艰难的判断与抉择,左右摇摆不定。他开始痛恶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处境。如果这个世界上能够有一块净地,他就要带着杨小雯一同离开。可是现实世界里,他最先无法接受的就是杨小雯,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和她打闹,嬉笑。想要听她说话的勇气也没有。仿佛她一开口,他就失去了自我。 为什么,如此美丽的她竟然有一个丑恶的母亲。一朵娇羞纯洁的花朵生长在有毒的土壤上,也会被毒侵染;表面多么纯洁,内里已经变质。他才不要被她的表面给蒙蔽了,他不要做第二个父亲那样的人。 娄景明慢慢地后退,低声说,“我才不会担心你,别自作多情了。”那受伤的神情却像仿佛说这些话的是她。然后是匆忙的落荒而逃。 娄景明开始和班里那些对他觊觎已久的差生频繁交往,完全不把学习和学校规则当回事。旷课,留恋电玩城成了家常便饭,更甚的是竟然留起了长发,扎了耳洞。每天都玩的不亦乐乎,看他那情形,这还只是个开头。很快就有了更过分的举动了,娄景明开始和班里的学习委员来往。平日他对学习委员那书呆子的行径最是不屑,而学习委员对他倾慕已久。班里很快有了他们的传言,这两个最不可能有什么的人出了传言,很有一种大煞风景的意味。娄景明毫不忌讳,公开的和她走在一起;一起去饭堂吃饭,上自习的时候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后来干脆搬到一起成了同桌。一向要强的学习委员竟然在他的蛊惑下,对学习成绩也变得毫不在意。真应了那句话,永远不要小瞧青春期孩子的叛逆力量有多大。一时间,娄景明成了学校里议论的焦点,好的坏的评论随处可见。他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可以更坏,毫无收敛的迹象。 只有杨小雯知道,他只是为了发泄心里的不满。如果这样做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就随他去吧。她并不是不在意,而是无能为力。 再后来,娄景明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还叫来了家长。据消息灵通的铮铮说,娄景明被班主任狠狠地批评了一通,对没得救的他很是失望;说他自己沉沦也就罢了,还带累班里的优等生,甚至有让他转学的建议。娄建设很生气,将娄景明连拉带扯的塞进自己的轿车绝尘而去。杨小雯想娄景明肯定是吃了苦头,头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有那刚刚才留起的长头发也未能幸免,耳钉也不见了踪影。铮铮说,娄建设真是个法西斯,没见过像他那么不人道的家长,竟然连头发和耳钉都要干涉;可惜了,其实娄景明留长头发很帅很酷的有没有。铮铮一脸的花痴。 过了五月,天慢慢热了起来,夜里也不再冷了。杨小雯默默地跟着他,仍然不紧不慢。从那天开始他们没再说过话,那瓶幸运星她一直放在书包里随身带着,只想有机会能够给他。但总也没有机会,所以就一直带着。瓶子和钥匙链相互碰撞,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杨小雯打定主意只要他问,她就立刻将幸运星送给他,无论他接受与否。 娄景明自从被娄建设修理了之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虽然有所收敛,但仍然和学习委员保持着来往。杨小雯什么也帮不了他,甚是内疚。 这份青梅竹马的恋情,注定要多灾多难。他们更像两个受尽煎熬的苦行僧,所品尝到的每一滴甘露都是苦涩的。 娄景明突然转过身看着杨小雯,杨小雯吃了一惊,立时站住了。昏暗的路灯下,娄景明头上的伤疤血痂已经掉了,剩下一块惨白的新皮,触目惊心。“你为什么不问?”娄景明低沉的问,更像是怒呵。 杨小雯一头雾水,胆怯的说。“问什么?” 娄景明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在意,原来是我自作多情。”说完转身继续朝前走。 杨小雯明白过来,追上他。乞求般的拉住他的袖子,“我是很在意,你不要再和她好了。” 娄景明站住,附身看她,目光冷的像一把剑。“你想做我的女朋友?还只是想耍耍我?” 杨小雯害怕了,娄景明一向是温和的。虽然近来他变了很多,但也从未像现在这般凶狠。凶狠的像一头困兽,这样的他太陌生了,令杨小雯不寒而栗。杨小雯不由得倒退,贴着墙,眼里含着眼泪。是自己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往他是多么快乐阳光的一个人。“我知道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该自暴自弃。” “你不要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那和你没有关系。”娄景明叫嚣着,“我只问你,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愿意还是不愿意?”娄景明更像是胁迫。 杨小雯脑子一片空白,抽泣着。“景明,你不该这样对我…” 娄景明用力甩开她扯着袖子的手,“你这样算什么?拒绝嘛?”娄景明倒退了两步,转身便走,脚步是那样的急切,快要跑起来了。 杨小雯来不及多想,追上他。在他的注视下,默默地点头。“如果你非要这样,嗯,我愿意。” 猝不及防,一个冰冷的唇已经欺压过来,狠狠地吸着她的唇瓣。杨小雯吃疼扭头想要挣脱,他双手将她箍住,动弹不得。她终于是自己的了,这些天他被这个念头折磨着,痛苦不堪。从今往后她都是自己的,因为自己已经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 杨小雯放弃了挣扎,索性听天由命,在他的深吻里沉沦。其实跟他对自己的冷漠态度相比,此刻她更幸福。娄景明在她的唇上探索,辗转。不再是强硬而粗暴,而是轻轻地吸允,那片淡淡的芬芳。如果就这样放弃该有多好,如果他们没有那种尴尬难堪的关系该有多好。娄景明轻轻地将她松开,杨小雯闭着眼睛仰着头等待着他再次亲昵。 对,就是这样魅惑的表情将父亲给迷住了吧。娄景明漠然的倒退,每次看到杨小雯,都不可避免的想到她的母亲程兰。她们母女相似之处太多了,尤其是眼睛,摄人魂魄。他不会让她给迷住的,他们父子绝对不能成为她们母女的俘虏。他不能无视自己的母亲,哭天抢地而又无处诉说的母亲。原本王萍是不愿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可是想到娄建设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做到厂长,火还是生生的压了下去。每天以泪洗面,对儿子诉说着丈夫的不忠和背叛,矛头直指程兰。 娄景明嘿嘿的苦笑,他到底还是不能超脱,这就是他的宿命。杨小雯疑惑的看着他。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娄景明虽然笑着,脸比哭更难看。“我就是想试试你,看看你是不是跟你妈一样,贱。” “景明,”杨小雯失声叫道。 “别叫我,以后都不许这样叫我。”娄景明转过身走了,步子踉跄,差点碰到老楝树。 无法安放的青春,无处安放的恋情;注定在相互折磨的岁月里消亡。 …… “醒啦。”曹天羽合上手上的财经快讯。 不知道什么时候,曹天羽竟然坐在杨小雯的身边。杨小雯看了一眼身上的西装,那是曹天羽的。慌忙将西装还给曹天羽,下意识的理了一下头发,歉意的说:“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曹天羽接过西服放在膝盖上,“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墨城了,可以再睡会。’ 什么?杨小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了两个多小时。药劲已经上来了,出了汗,头也不那么沉了,嗓子还是疼的难受。空乘推着车子经过时,她要了一杯温水。 曹天羽看着她,“你的身体可不像你外表看起来那么好,现在的女性好像都不太爱锻炼身体了。” “诶,哪有时间锻炼身体呀。”杨小雯不无抱怨的说,这倒是实际情况。每□□九晚五的,还嫌时间不够用,哪还有时间锻炼身体啊。抚了抚头发,额前的碎发粘了汗,粘粘的贴着皮肤,痒痒的。 曹天羽轻哼了一声,“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平时逛街,美容就有空了。” 杨小雯真想破口而出,哪有人天天逛街,美容的。每天能按时下班不加班就是万幸的了。可想了想,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他必定是自己的老板,跟他交什么劲。 她虽不说,曹天羽还是识破了她的小心思。又看了一会儿报纸,余光里她将一杯温水喝下。咽东西时难受的样子,竟然让他破天荒的同情了一回员工。 “这段时间占用了你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回去后我准你五天的带薪假,好好的休整一下,把病看好,别留下后遗症。”作为资本家,这已经是最大的慈悲了。但杨小雯似乎又想不出感冒能有什么后遗症,最多也就是个免疫力下降。 “谢谢,”杨小雯想,他是怕把自己这头驴给累死了不能给他拉磨吧。可不管怎么样,心里还是感激不尽。 第 5 章 第五章 杨小雯的经管很细,门诊部那个戴眼镜的护士又像是实习生,怯生生的将杨小雯的手背上扎了两个洞之后才算罢休。因对方一再表示歉意,她倒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门诊部里病号大多都是小孩子,像她这种年龄段的倒是很少。旁边一个年轻的妈妈怀里抱着漂亮的女儿,女孩的芭比掉在杨小雯的脚边。杨小雯拾起来递给她,女孩很有礼貌的说了声:“谢谢阿姨,”。看那妈妈的年龄应该比杨小雯还要年轻,杨小雯将头扭开了。大龄剩女的头衔分分秒秒都不肯放过她,她虽然并不急于把自己嫁出去,可这现实的问题还是明摆着。人家的娃都会给芭比穿衣服了,自己还是剩女一枚。生了病无人问津,呜呼哀哉。 事先杨小雯准备了杂志,打发时间。看来看去没什么新鲜的,索性丢到一边。和孩子们一起看起了壁挂电视里动画片,里面正在上演喜羊羊和灰太狼。每当灰太狼空手而归,红太狼都会抄起平底锅狠狠地砸向灰太狼。杨小雯却想,红太狼是多么的幸福啊,起码有一个人愿意为她付出,遮风挡雨,出去找羊。虽然每次都空手而归,但那百折不挠的劲头却是现在许多的男人所不能契机的。 男人总是说女人是很贪心的,那是因为有男人惯着。没有男人惯着的女人,这些都成了奢侈。比如眼下的杨小雯,上个厕所还要劳烦护士帮着举输液瓶,害得她吃了几个白眼。 从医院回来,路过超市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和蔬菜,另外还买了一些柑橘。墨城的气温比哈尔滨可高多了,可赶上阴冷潮湿的天气,北方刮起还是比较冷。她身上仍然穿着那件咖啡色的外套,在哈尔滨买的那件红色的羽绒服收在衣柜里。她是一个很怀旧的人,对衣服也是,新的东西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回到家里,天还早,躺在沙发里边看电视边吃橘子。一个人过,什么都好对付。不想做饭,就泡碗面。泡面吃烦了,就叫外卖,或者到饭店去吃,总之越简单越好,反正是一个人。上次蓝倩和老公到墨城来旅游,顺便来看望她。在她家里侦查了一遍后得出了结论,怪不得你那么瘦,敢情你就是这么照应自个的。 杨小雯想了想,自己对吃的没有挑剔,吃饱就行。这大概是幼年家里贫乏的生活所至,以至于她对任何欲望都提不起兴趣来。 蓝倩将衣柜翻了个遍,失望的说,亏你还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连个性伴侣也没有,你不会是吧。 杨小雯有些吃惊,转念一想也挺好。是啊,我是对男人没兴趣了,你怎么样,要不要做我的伴侣。 蓝倩切了一声,我才不要,跟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我还是喜欢男人,玩起来才带劲。 杨小雯切了声,要不要表现的那么露骨,你们的恩爱秀我已经见识过了。 蓝倩一脸坏笑:怎么样?虐到了吧,就是要治治你们这些单身狗。看你们还不赶紧将自个给打发掉,愣是把自己的身体当宝贝似得苦守。蓝倩说着动起手来,捏了捏杨小雯的脸蛋,嘴一撇做了个鬼脸。亏了,这么好的材料;再过几年,保证没有了这般光滑的手感和光泽了。 杨小雯想了想,话糙理不糙。但是想结束单身还得有人要才行,总不能随便在大路上拉个男性就拜堂吧。前题是那个人也得是单身,还得愿意收留她。 蓝倩附身过来,低声劝说:小雯,你的眼睛别老是盯着上面。个子高管什么用,天又不会塌了,要用他们顶。个子不是首要问题,爱你懂你才是最重要的。你看,我那位。别看他在外型上没有达到我要的标准,可在感情上,他给我的可是很多帅哥都无法契机的。蓝倩一脸的满足,别提多臭美了。试试嘛,嫁汉是为了过日子,又不是用来养眼的,要那么帅的干嘛。放一个帅哥在外面,你放心?说不定一不小心还被别人给翘了,你说我们女人本来要操心的事就多,再加上这一杠子还过不过了。听我的没错,选一个爱你的,别计较长相,珍惜自己的好时光,可没有多少可浪费的了。 这话倒是真的,不用她提醒,杨小雯也能感觉到来自周围无形的压力。 杨小雯受了感染,在设计院里,竟是盯着一些平时不会注意的其貌不扬的低个子男性看。害得好事的同事赵工追着她问,“杨工,你是不是看上哪个了?说出来,别不好意思,我给你当媒婆。” “诶,没…还没有。谢谢啊,有了我再通知你。” “真的,我可是觉得你像是丢了魂似得,还以为你是被哪个小伙子给迷住了呢。” “哦,哪有。”杨小雯不仅脸红,赶紧寻着一个借口离去。 当然,我丢了青春。谁能帮我找回来?曾经丢失的再也找不回来了,就算是找回来,它还是那个曾经嘛? 杨小雯渐渐有了乏意,扯过一个毯子盖在身上,沉沉的睡去。 娄景明夺走了她的初吻,不管是试探也罢,戏耍也罢,那必定是她的初吻。娄景明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却是不争的事实。 杨小雯应该感谢他的无情,那段日子过的虽然很苦,却使她定下心来学习。最终考到重点高中林海一中,娄景明当然不费吹灰之力也进了林海一中,竟然和杨小雯分在一个班,这是多么巧的事。其实杨小雯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希望能和他分在一个班,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慌。 整个暑假娄景明都在外地的外婆家,开学前才被娄建设接回来。自从被王萍逮到,程兰和娄建设便没有再来往,起码表面是那样。 一中和家里距离有些远,每天上下学都要骑车了。母亲从二手市场给杨小雯买了一辆自行车,灰色的‘捷马’还是名牌呢。杨小雯很是喜欢。其实杨小雯知道妈妈并不赞成她继续读书,负担一个孩子已经够难的了,哪有精力再供她。可是通知书摆在那里,却容不得妈妈有半分犹豫。 杨小雯很是珍惜这不易的机会,开学前,铮铮来找她,要她陪同去买衣服。铮铮考进了卫校,护理班。铮铮愣是一下子买了五六套,看得杨小雯很是眼馋。铮铮说,谢天谢地我以后是不用再穿校服了。以后我们都是大人了,穿衣一定要讲究,不然要被瞧不起的。铮铮攒托她,你就不买一件,你身上的也太旧了。 杨小雯咬了牙,摇了摇头。无论内心的欲望多么的膨胀,现实都会将它打压下去。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容她有任何奢望,这其中的心酸恐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体会。 将阳台上的衣服收到屋里床上,一件件的整齐叠放。t恤已经退了色,裙子还是表姐穿剩下的,裤子是换季大甩卖时妈妈破例买的。虽然已经立了秋,天还是闷热难耐,屋里像一个大蒸笼闷得喘不过气来,现实贫瘠的生活将她压得同样喘不过气。这几个月来,她体味到了以往从未体味到的苦难。娄景明就像一层膜将她的眼睛给蒙上了,如今这层膜不在了,她看到了卑微到尘土里的自己。身体像一个被掏空的人,麻木迷茫。 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这样苦撑着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同样的年纪,命运为何如此不同。她心里充满怨恨,却不知道该恨谁。如果有的选择,她不会选择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为什么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她想要挣脱,甩开这可憎的命运。冲到窗口,望着下面的巷子。矮墙上的蔷薇已经败落,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阴森的爬山虎;楼道口的老楝树上挂满了闪着绿光的楝子。往事一幕幕,有多少欢喜,多少爱恋。骤然倒地,终究舍不得放手。 和他再相遇是在班里,自王萍知道了娄建设和程兰的关系后,另外寻了一套房子,暑假里就匆匆搬了过去。 两个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人也瘦了,黑了,倒显得很健康。开学前一天,杨小雯就在学校的报栏里看过班级里的名单,知道他们会在一个班。当时是有些欣喜又有些茫然,自他吻了她之后,他们没再接触过。连放晚自习后也不再等她了,而是远远地跟着她。她知道他是怕自己胆子小才尾随,并无恶意。这份刻意的守护,已经让杨小雯忘却了所有的不幸。对他先前的伤害已经淡然。 杨小雯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他个子高坐在另一边的后面。短短的两个月,他成熟了许多,曾经的轻狂和张扬从他身上被抽走了。如今冷静稳重的他令杨小雯感到陌生,他真的是那个狂热而明亮的娄景明嘛?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他只是比同龄人更早的成熟了,自己又何曾不是呢。他承受着不该是他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苦楚,就因为内心纯洁,而无法接受世间的丑恶。他选择默默地忍受,刻意惩罚别人还有自己。 杨小雯不知道该不该和他打招呼,或许就权当是陌生人,她左右摇摆不定。娄景明替她拿了主意,从她身边走过,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杨小雯捏着刚刚发下来的新书,将书皮差点揉烂了。第一次知道他是如此记仇的人,冷漠,心胸狭隘,小肚鸡肠。所有能够诋毁贬低他的词杨小雯都想到了,可还是对他恨不起来。她注定跌在卑微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叮铃铃,叮铃铃…… 杨小雯被电话铃声惊醒,揉了揉眼睛,屋里很暗,天已经黑了。放在矮几上的电话不厌其烦的响着。杨小雯探身摸索着拿起来接通,是小琪。这么晚了还在加班啊。杨小雯暗想还是自己命好,可以躺在沙发上睡懒觉。不会是曹总改变了主意,要自己回去上班吧?杨小雯脑子里闪过一个资本家悔恨的嘴脸。 “杨工,曹总不放心让我问一下你的病情,怎么样,好点没有?”小琪的声音甚是甜美,杨小雯听着有些感动。其实并不是对她有多么的体贴,而是人家本就生了一副甜美的嗓音。 “哦,替我谢谢曹总,好一点了。明天还要打点滴。”杨小雯想既然你准了我的假,是万不可再收回来的。 “那好,不打扰了,好好休息吧。” 电话挂了,杨小雯却也没了睡意。到厨房里为自己煮了一锅白米粥,看着慢慢升起的缕缕水蒸气,心底升起莫名的愁绪和荒凉。快要三十岁了,依然过着无人问津的孤独日子。她不禁要问,这真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嘛?虽然她曾经那样渴望过上独立的生活,偶尔还是会有一些疑惑。 第 6 章 第六章 杨小雯并不是一个懂得照顾自己的人,除了工作,生活简直一团糟。她也希望自己能够不再懒意,热情起来,却总不得要领。年轻人应该有的情愫仿佛从她身体里抽走了,怎么也找不回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试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给自己列了一个细目表,以提醒自己该要做的事情。既然好不容易才有几天假期,总不能天天除了去医院什么也不做。首先要将家里来个大扫除,其次去做一个发型,如今的这个发型已经维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连她自己也看着腻烦了。你要知道这可是很难得的。如果还有时间就再来一次短途徒步旅行,她已经好久没有那么做了。甚是想念当年在美国时带她做的一次短途徒步旅行,光想想就觉得很过瘾。当然这要等到病好的差不多了才能实施,并且还得有空余的时间下。哎,上班族的日子真是苦啊。 大扫除占用了整整一个下午,虽然只有九十多平的房子却有那么多东西需要清理。小时候跟着母亲养成的习惯,好多东西已经用不着了,却还存着。衣柜里挂着好些已经一年不曾碰过的衣物,狠下心全部拾到出来竟然装了满满的两大纸箱。原本拥挤的衣柜瞬间空荡荡的,就如她现在的心境,空虚的张着大口渴望被填满。 全部做完,累的已经是人仰马翻。又加上病还未好,竟然有些虚脱。不能就这么睡去,不然半夜恐怕就会饿醒了。强撑着精神做了晚饭,照例是白米粥,蛋炒饭。由于是一个人,她很少用餐桌,总是拿到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吃,这样就显得不那么孤寂了。 电视上播着餐饮节目,介绍着各地的小吃,竟然还有林海。当主持人穿梭于大街小巷搜寻着各方美食时,她才注意到这里就是自己长大生活过的地方,只是从未被自己熟识和了解。“知道嘛,这里的冰糖葫芦可是一绝。如果您到林海,而没有吃到它的冰糖葫芦,说明您是白来了。”漂亮的主持人手里举着两串冰糖葫芦俏皮的说。 是啊,就连她这个土生土长的林海人也是很难吃到冰糖葫芦的。小时候因为没有钱买,长大了那些购买的欲望早就沉淀了。 巷子口就有一间特意做冰糖葫芦的作坊,老两口,像是从乡下来的,口音有些生硬。每次杨小雯路过都会被甜甜的味道给吸引。那时他们还没有上高中,初中的最后一个冬天。那是杨小雯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冬天,农历九月还未过完就下了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母亲赶上上夜班,每晚半夜里从被窝里爬出来都会不由的咒骂着鬼天气。兴许是受了母亲的感染,那个冬天在杨小雯的记忆里尤为清晰。只要是遇上冷天,记忆里的那个冬天便从脑子里蹦出来与当前的冬天比较。 放晚自习回来,脚踩着路上的积雪发出吱吱的声响。脖子里缠着围巾,手上戴着手套,迎着北风,还是不由得浑身打颤。冰糖葫芦店的窗子支着没有放下,电灯下两个老人还在往竹签上穿着山楂。杨小雯多看了两眼,由于自身的原因她对穷苦的人群总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天性。 “怎么想吃糖葫芦?”娄景明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 杨小雯笑笑,“嗯,”她没有太想吃,但却很想帮老夫妇销掉两串。 “到巷子里等我,这里风急。”娄景明说着已经朝糖葫芦店的窗口走。 躲到巷子口,风的确小了很多。远远地看着娄景明举着两串糖葫芦走来,他上身裹着羽绒服,路上有雪和冰,走时要捡地方,一扭一扭的像个企鹅。杨小雯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给,还热着呢。嘿,你笑什么?”娄景明隔着围巾也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这样也能觉察的出来,杨小雯拉下围巾,咬了一口糖葫芦。糖粘在了牙齿上,怎么用舌头顶也不下来,满嘴都是甜腻的味道。“有吃的当然开心了,不然呢。” “女孩子是不是都像你这么好哄,一串糖葫芦就被收买了。” 杨小雯想了想说,“是啊,女孩子是很容易被收买的,但是……”搞怪的顿了顿,“也容易背叛噢。” “嘿,你还吃着我的呢,就说这种话。有本事你背叛一个给我瞧瞧。”娄景明果然生气了,收到预期效果,杨小雯很是得意。每次看到娄景明在班里那么牛掰,杨小雯就有种恶作剧的心理。只有跟她在一起,娄景明才显得那么真实,那么无害。 “哄你的也当真,” “这还差不多。”娄景明见她缴械心满意足,“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娄景明吐掉一颗没有剔除干净的山楂核,“呸,有什么好吃的,酸不啦叽的,这串也归你了。” “呵呵…谢了,” 巷子很深,走的再慢,终有到头的时候。杨小雯家楼下的楼道口有一棵粗壮的老楝树,叶子还未落完,就被雪打了,黄色的楝子皮皱巴巴的,失去了生机,落在地上,被鞋踩进雪里。清扫次日,都能找到它们的遗骸,瘦骨嶙峋,活像一副僵尸。 两串糖葫芦被杨小雯全部消灭,牙酸倒了,嘴巴和心里都是甜的。 娄景明看着她上楼,故意剁了脚,声控灯立刻亮了。“诶,”娄景明在背后喊。杨小雯回过头来,“什么?” “没事,你要是喜欢吃糖葫芦,明天还买给你。”娄景明露出讨好般的羞怯,这样的他是不常见的。 杨小雯有一种胜利的喜悦,高傲的点了点头。“好啊,随便你。”只有在娄景明的眼睛里,杨小雯才会暂时忘记自己家的穷困,腰板挺得很直。 所有美好的事物对杨小雯总是来了随即就消失了,仿佛她没资格拥有。吃了两次糖葫芦就再也吃不到了。糖葫芦店的老夫妇中了煤气双双离世,次日被人发现时,用来工作的台子上还摆满了准备出售的糖葫芦。杨小雯站在人群外面看着两个老人身上盖着床单被人抬出来,那是她第一次那么近的看死人,站在风口里,浑身像掉进了冰窖里。手上一股暖流,低头,娄景明已经轻轻地攥住了她的手。 眼前一片氤氲,面对着死,才知道生是多么弥足珍贵。 第 7 章 第七章 输完液,杨小雯去结账处结账。谢天谢地可算是结束了,这五天来每天都要挨上一针,如果运气坏了还不止一针。辛亏那个戴眼镜的实习生只扎了她两次,便倒了班。其实当护士也挺不容易的,有些人干脆拒绝让她扎针。杨小雯排队时,看到眼镜护士偷偷的掉眼泪。轮到自己时,杨小雯主动伸出手臂。眼镜护士很受鼓励,竟然一针就扎准了。谁没有当过菜鸟啊,杨小雯竟然为自己的奉献精神感到自豪。 病好了,人也精神轻松了许多。懒散了这些日子,最终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轨迹上。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难得露出了笑脸。杨小雯拢了拢头发,昨天刚刚做的发型。微卷的长发染成了栗色,显得更年轻了。她本来就生的丽质,身上又有浓浓的书卷气息,经过此番的修饰,更是炫目,只是她浑然不知。在她的心灵深处,永远隐藏着自卑的意念。 门口的车道上停着一辆奔驰gl,杨小雯觉得甚是眼熟,走上前去看了看。黑色的玻璃窗严丝合缝,绕过挡风玻璃里面没有人。杨小雯笑了笑离开了。这个城市那么大,拥有这样的车型的人也不在少数,凭什么断定就是他的呢。虽然见他开过两次,却从没有想过要记住车牌。跟生活无关的事,杨小雯很少在意。 走不多远,车子竟然从后面追了上来,停在她旁边。车窗玻璃摇下来,曹天羽戴着墨镜侧着头看她。“上车吧,带你一程。” 果然猜的没错,自己的直觉还是挺准的。杨小雯有些迟疑,他必定是自己的老板,但似乎还没有熟到搭顺风车的地步。要不要上呢? 曹天羽虽然戴着墨镜,紧绷的下巴表明他对杨小雯的迟疑很是不满。“这里不许停车,要不要上来?” 如果一味的驳他的面子,杨小雯有些胆怯,要知道某人是很强势的,只要是曹氏的员工没有不知道的。上了车才发觉后排还坐着两个人,一个貌似保姆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大小的男孩。男孩的头上还贴着药用胶布,想来是扎了针的。 “你儿子啊?”杨小雯随口问道。 曹天羽一怔,脸色黯然。“我还没结婚呢,我妹妹的儿子。” 哦,杨小雯一脸歉意。对工作以外的曹天羽杨小雯知之甚少,所以才犯了口误。孩子咳嗽了两声,杨小雯回头看他。孩子很是虚弱,面色苍白,倒在女人的怀里,活像一个小猫。“病了?” “和你一样得了重感冒。”曹天羽高大威猛,和他呆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免有些局促。“你怎么样了,好点了嘛?”他说话的口气也相当生硬。 “好多了。”想到他准了自己一周的带薪假,仿佛自己倒欠了他似的。杨小雯有些后悔上他的车子,和他并无过甚的交往,却也知道了他为人的冷傲。像他这种出身好,学历高,人又长得不错的男人,早被惯出了一身臭毛病。杨小雯索性眯着眼睛望着车窗,不再理他。车子里静极了,偶尔孩子会微弱的咳嗽两声。 曹天羽斜了她一眼,所有的事情她似乎全不在意。除了工作外,她总是一副漠然的神情。像这般年龄的女人要么成了家,一副繁忙劳累体力透支的景象;要么忙着谈恋爱;就是没有对象的,也是急着在找吧。可唯独她,像是什么事都稳坐泰山雷打不动。她身上缺乏生活的热情,不应该没有,而是藏了起来吧。曹天羽并不是一个对下属很关心的一个人,却唯独对她留了意。自上次一块去哈尔滨时,他近距离观察了她。那日她独自一人去了商场,去的时候还穿着咖啡色的外套,不觉得什么。回来时,她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脸上是一副失魂落魄,不知所措迷茫的表情。他相信那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卸去伪装的她。竟然有一些微妙的情愫触动着他。那种迷茫不知所措隐忍的表情,在另一个人身上他也见识过。时隔多年,某种隐藏多年的情丝再次滋生,牵引着他向杨小雯靠近。 如果自己不开口,显然她会一直那么沉闷下去。曹天羽第一次主动调节着气氛,事后他为此很是懊恼。“怎么会想起学建筑设计,女孩子很少选择这种职业,更难将它干好。”这个问题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应该就有了吧。 杨小雯缓缓地扭头看着他,墨镜已经摘下,从侧面看他的面部过于刚毅,缺少温存。至于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当建筑设计师,追溯起来相当遥远。“事实并不是这样的,男人能干好的,女人也一样能。”她的回答有些生硬,显然曹天羽的话有些刺伤她。 曹天羽耸了耸肩,嘴角露出轻蔑的笑。他对女人并没有偏见,但刚才那番话的确是带了一些意味。他很想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对一切都是漠然的,看来她还不算太麻木。可被她揶揄还是感到很不爽。“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没有否定你工作能力的意思。” “我知道。”杨小雯缓和了口气,她的自尊心太强了,所以别人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能让她失态。这会儿她倒觉得自己很是失态,不免脸红。 而恰在这时,曹天羽侧过头来看她,不免怦然心动。她害羞的样子更有女人味。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好像是林海人吧。” 杨小雯一愣,要知道这位公子对国内的城市说上来的也没几个,何况林海又是那种不太发达的二线城市。“对啊,怎么了?”杨小雯不免孤疑,林海不是什么历史名城,更不是旅游胜地,想不起来它有什么不同。 “明天到公司再谈。”这人怎么这样,喜欢说半截话。 红灯,车缓缓地停住。曹天羽敲着方向盘,似是有些焦急。回过头来对后面说:“嘉嘉还难受嘛?要不要玩变形金刚?”那慈祥的目光和柔和的口气和之前判若两人。呵…原来这人还是多面性。 男孩摇了摇头,“爸爸给我买了。” “哦,”某人很失望。 小时候哥哥喜欢画画,虽然没有进过培训班,画的却有模有样,画的最多的就数房子了。屋顶,门窗,还有门前的小树,屋顶上的太阳……他们一直渴望有这样一个家,梦中的家。哥哥就是她的偶像,每次她都趴在哥哥的旁边,缠着他看他的画。长大后我们就住这样的房子,每次哥哥都会这样许诺。那时她真想快点长大,长大后就可以住进哥哥画的房子,过上他们向往的生活。 杨小雯没有开灯,缩在沙发里,漠然抽出一根烟燃上。这还是在国外养成的习惯,平时很少抽,心虚寂寞的时候会抽上一支。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多久没有想起他了,如果不是今天曹天羽提起,她情愿永远不要记起他,那是她内心永远也抚不平的伤疤。时间久了,伤口结了痂,如今被曹天羽一句话重新揭开了,依然疼痛。哥哥考上了国内一流的大学,也算是实现了他的梦想,学建筑设计。那是他们最苦也最有希望的一段日子吧,总认为离梦想一步之遥。日子虽苦,心却是甜的。每次想要流泪,她都会默念: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命运总是跟她们开着这样或那样的玩笑,给了她们希望,又将她们推到绝望的谷底。那年她上高二,哥哥上大三,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的生命和她们的希望。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发生着不为人知的苦难,深受其中的人们哪有功夫同情别人。这个阶段的杨小雯看到一个淡漠的世间,本就卑微的她更加自闭了,封锁了内心。 杨小雯抽了一口烟,猩红的光照在脸上,泪水顺着面颊滚落。过了这么多年,一切仿佛还是昨天,心口钝的生疼。 第 8 章 第八章 刚刚走进办公室,还未将外套挂好,同事岳冰冰推门进来,一脸的神秘。因有其名,脸又是极圆,人送绰号‘月饼’。月饼神秘兮兮,极其夸张的拍了杨小雯的肩膀。“你说你什么时候得病不好,非得赶得上这紧要关头得病。你说你,啧啧,没法评论你。”表情丰富的月饼瞬间又是一脸的失望。 “我也不想的,可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再说,这个时间要是能有得选择,恐怕都会选择在一百岁以后得病。那医院还不得关门了,哪还有夭折一说。” “得得,怕了你了。你可是错过了一个见识大神的关键场合,怎么样?可不可惜。”月饼眯着眼睛,很有点色眯眯的意味。 “什么大神?”杨小雯一脸迷惑。 “我就说你错过了关键场合了吧,现在我还要从头对你说。”月饼想了想,“诶,你说咱们曹总帅吧,关键是他不是能娶回家生活的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可这位,学历高,态度又谦和,对人总是恭恭敬敬,很有绅士风度,不愧是英国留学回来的海归博士。”月饼滔滔不绝,满脸的痴情。 花痴病又开始发作啦。杨小雯笑笑,开始工作。 月饼见她没有回应不乐意了,“诶,我说你准备一辈子都当剩女啦。说到帅哥,怎么没有一点反应啊。” “反应什么,既然你都说是大神了,我怎么耗得住,还是不要做那白日梦了。” “我今天算是明白了,女人为什么有的年纪轻轻就把自己嫁出去了。而有的却要当剩女。就是你的这种态度,消极。都还没怎么着呢,就抱着一副败兵的怂样。你都不学学我,都已经是剩斗士了,还是百折不挠。” “是,是。有你在我永远甘拜下风。”杨小雯边打开电脑边说,“你要是有意就去追嘛。” “放心吧,我会去的。”月饼一副视死如归的魄力。“关键是我不能当那自私的人不是,我们来个公平竞争行不?嗯?” “算了吧,我可不想凑那热闹。你还是自己享受吧。” “小雯,”月饼拉长了又尖又细的喉咙,“你都不知道行政部那几个妖精都已经做足了文章要跟咱们设计院的姐妹们抢了,你可不能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更不能凑热闹了。”杨小雯歉意的一笑。 “你就当是帮帮我的忙嘛,我已经跟他约好了,中午一块吃饭的。你不来,我怎么好意思啊。”月饼竟然露出了千年不见的娇羞。 “什么?你们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杨小雯想她下手也够快的,不过这倒是她的做事风格。 “你都不知道,辛亏我反应快。才半中腰将他给截住的,要不然就被那几个小妞给抢跑了。”月饼慌忙为自己争辩。 “哦,他同意了?” “呃,不过…”月饼很为难的样子。 “不过什么?”杨小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是不是又拿我当挡箭牌呀?” “不然怎么办?”月饼突然理直气壮地说:“我总不能说是我约他的吧。不过你也别急,我只是说要介绍新同事给他。” “那你怎么不去找别人,干嘛要拉上我。” “因为他来的那天设计院只有你没有在场啊。”这个理由似乎还勉强过关。 杨小雯还想拒绝,办公桌上的内线响了。传出了小琪那银铃般的声音:“杨工,请到曹总办公室来一下。” “好的,”杨小雯知道曹天羽不会那么好心,让自己歇了这么多天的。“我马上就来。” 月饼吐了一下舌头,凑近杨小雯低声说:“知道嘛,刘院长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是曹总在主持设计院的工作。可是把那些花痴们乐坏了,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段时间设计院里像是都走了桃花运似得。” 曹天羽的办公室在上面的一层,不必搭电梯,直接走楼梯。 敲了门进去,曹天羽似乎正在等她。双手背在后面,站在落地窗前。听到开门声,转过身看她。他穿着藏蓝色做工精良的西服,身材挺拔而修长。一双黝黑的眸子锐利如剑,令杨小雯不寒而栗。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不祥的错觉,她有些怕他,这非常非常不正常。难道就因为他一眼看透了自己的伪装?没有一层故作坚强的外衣所包裹,杨小雯很难做到坦然自若。 杨小雯走到办公桌前,“曹总,您找我?” 曹天羽指了指沙发,杨小雯会意的走过去坐下。曹天羽倚着办公桌,双手抱在胸前附身打量她。杨小雯感到局促,这个人向来冷傲无礼,却没有想到无礼到这种地步。“曹总,您找我有……” 曹天羽挥手打断了她的问话,“身体怎么样?好了嘛。” “嗯,好的差不多了。”杨小雯想你把我叫来不会只是因为关心我的身体吧,在她的印象里,曹天羽可不是那样的人。 不出所料,曹天羽停顿了一下说:“杨工虽然年轻,能力还是被认可的。我很是欣赏你的才干,之前你设计的欧式小型别墅群被林海的一家公司看中了。不过对方有一个条件,想要和设计师面谈。你有没有兴趣到林海走一趟?” 杨小雯笑笑,她能拒绝嘛?他出高薪聘请自己不就是要自己为公司服务嘛。再说哈尔滨的那个项目已经告一段落,她此时手上正好没有其他项目。“当然,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你什么时候方便?” “随时都可以。” 曹天羽点了点头,“那好,我会让小琪给你定明天的飞机。可以回去准备一下。” 杨小雯确定没有其他事之后向门口走去,刚搭上门把手。曹天羽在后面喊住了她,她回过头看着他,他也正在看着她。“杨小姐,在我的公司工作,你觉得愉快嘛?” 这问题问的,如果说愉快,明显是在奉承他。如果反之恐怕他就没那么平静无害了。“还好。” 曹天羽自嘲的笑了,“以我的观察,你不是一个快乐的人,我想这并不是公司的责任。” 杨小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点中自己的死穴,她表面上尽量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在问候他的亲属。“我想只要把本职工作做好,其他的并不归您管。” 曹天羽一怔,“是我多管闲事了,还请你见谅。不过作为公司的老板,还是希望手下的员工能够有一个愉快的工作环境,保持一个愉快的心情才能设计出好的作品,不是嘛。” 哼,杨小雯笑了,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已经让她知道怎么样漠然处置。放在以前,她会当做没有听到,可就是眼前的这个人让她昨晚流了大半夜的泪,一夜的失眠,消耗掉整整一包烟。如今却还说着风凉话,她忍不住了。“曹总,您听过这个故事嘛?一个人去买鸡蛋,问售货员,这里的鸡蛋是不是由一个乡下的快乐的母鸡下的蛋?售货员说,是的,这里的鸡蛋是由一个乡下叫阿真的快乐的母鸡下的蛋。可有人相信嘛?” 曹天羽脸腾地红了,火直往上窜。他小看了她,一张漂亮平静的面孔下,藏着一颗孤傲自负的心。 当小琪将机票递到杨小雯手里时,特意将她审视了一番。她在揣测上午曹天羽本来心情很好,杨小雯走后,他却大发脾气。曹天羽虽然脾气很不好,在公司还是尽量的压制,这次却没有来头的爆发了,显然跟眼前的杨小雯脱不了干系。 小琪将散落的文件整理好放回曹天羽的办公桌,曹天羽此时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从落地窗前转过身。“订一张明天去林海的机票,给杨工送过去。” “好的。”小琪已经习惯了曹天羽的性格,给他做事,多做事少说话最好。她刚要离开,曹天羽似乎想到了什么,“定两张,让设计院派一个人陪她一块去。” 杨小雯拿着图纸离开办公室,月饼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你要出差啊?”显然她关心的并不是杨小雯是否要出差的事,而是另有担心。 “对啊,消息够灵通的。” “吃了中午饭再走嘛,明天的飞机,干嘛现在就火急火燎的。” “抱歉,还是找别人吧。”杨小雯如今哪还有心情陪什么大神吃饭,好好的情绪都被曹天羽给糟蹋了。 “呃,”月饼抓狂的吼,“都这个点了,你叫我上哪里去找人啊。你这样做明摆着是给了我一刀啊。” “哦,一刀还一刀而已。”心想,挡箭牌有一天厌烦了也会倒戈相向。这就是底线。 同事李洁走了过来。“杨姐,院里安排我明天跟你一块去。”杨小雯一怔,似乎明白了某人的用意。李洁是刚刚毕业的研究生,对杨小雯很是崇拜,为人又是一个活泼开朗的性格,很容易相处。 刚到电梯口,一扇电梯门打开了,她随李洁走了进去。抬头一瞧,呵。这么巧,曹天羽也站在电梯里面。曹天羽正在接电话,向杨小雯扫了一眼。杨小雯见他正在接电话并没有和他打招呼,某人将这理解成记仇。原来还有比自己更记仇的人。 曹天羽挂上电话,李洁喊了一声曹总,曹天羽在她们中间扫视了一番,微微点头算是回应。杨小雯仍然一副坦然自若的表情,李洁就没那么平静了。虽然是刚进公司不久,对曹天羽却了如指掌。要知道曹天羽是公司里女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穿什么牌子的衣服了,留了什么发型,喜欢喝什么牌子的咖啡,开会时多看谁一眼都不会躲过她们间谍似的目光。如今和他呆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臂之遥,怎么会不心跳脸红呢。 “你是新员工?”曹天羽觉得面前的年轻女孩很是面生。 “是啊,刚过了试用期。”李洁红着脸,面带微笑。没想到曹总竟然注意到了自己这个新人,不免窃喜。 电梯门一次一次的打开,人一波的进,一波的出。杨小雯站在最里面,贴着墙。曹天羽迫于人流的压力退到最里面,和杨小雯并排站着,肩膀挨着她的肩膀。她平静的颔首目视前方。从曹天羽的方位恰好瞄到她迷人的侧面,曹天羽的内心倏地收紧。经历过那么多的女人,却没有一个人这样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也只有这个女人让他念念不忘,真是好笑,自己竟然也有这一天。 第一次见杨小雯是在美国,那时他刚接手父亲在国内的公司。对旗下的设计师并不满意,托朋友给他介绍一个在纽约的设计师。过后朋友向他推荐了杨小雯,并把杨小雯的设计发到他的邮箱。曹天羽被她的独到的设计风格吸引,立刻就想见见她。不过朋友有些为难,因为当时杨小雯并没有决定要回国发展。好吧,你把她的电话给我,我跟她联系。 电话里杨小雯一口回绝了,当时她已经在美国的一家公司工作了两年,环境和薪水她都很满意,所以她并不决定回来。曹天羽在电话里说,我现在就在纽约,要不我们见一面吧。杨小雯想了想同意了。 他们就约在杨小雯公司不远的一家咖啡馆,那是一个温和的午后。曹天羽坐在窗前,阳光洒进来,照在他面前铺着蓝白方格台布的咖啡桌上,温暖而静怡。一向急躁的他突然变得很享受眼前的时光,似乎这一切在他的生命里早已经注定。这会是一个不寻常的午后。 玻璃门被推开,一个女孩走进来。曹天羽打量她,面庞清秀俊美,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她穿着白色的t恤衫,洗的发白的九分牛仔裤,平板的运动鞋;头发绑成一个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清纯而干练,更像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女孩将咖啡馆里环视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他的身上。之前说是一个中国人找他,咖啡馆里也只有他一个东方人,可是仿佛又太年轻了,不是说是一个老总嘛,而眼前的人更像是一个公子哥。虽然曹天羽已经很深沉了,可给杨小雯的印象,还是有些浮躁。杨小雯迟疑了,拿出手机,按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随即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了音乐。 他们都有些吃惊,曹天羽站了起来,迎接她,她缓慢的向他走去。经过两个小时的交谈,杨小雯最终同意和他一块回国。当然曹天羽也向她许诺了比美国还优厚的薪水和一套九十多平的房子。如果不离开公司,她可以一直住在那里。 两年来,他忙于应酬,对杨小雯过于疏远了。罪过不全在他。她活在自己的壳里,她走不出来,你也甭想走进去。除了偶尔在会议室见面,平时很难见到她。她既不张扬也不八卦,在公司里也只是工作而已,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关于她的私人问题更是无人提起,仿佛她就是一个隐形人。 对于两年前的杨小雯,如今要成熟了许多。眼镜换成了隐形的,清秀的脸庞上着了淡淡的妆,头发也更长了,说不出来,给人一种淡淡的成熟女人的韵味。曹天羽被俘获了,自从哈尔滨回来,他的脑海里就时常会出现她的面容。时而清爽干练,时而心如止水,时而恬静伊人。 就如现在,她静静的呆在你的身旁,可她的心却飘出千万里。 第 9 章 第九章 机场里林海的博宁地产早已派了人员在此等候,年轻漂亮的总裁助理王艳手里举着写着杨小雯名字的牌子。杨小雯迎着她走过去,王艳稍微有些吃惊,原以为杨小雯会是四五十岁的老设计师,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见过面寒暄了几句上了车,王艳坐在副驾驶转过头说:“真不巧,娄总去了海南,明天才能回来。可能要你们留住几天,不过林海是一个文化古城,有很多好玩的去处,正好我陪你们玩几天。杨工,您不介意吧?” 如今再说介意又有何意义,杨小雯点点头算是同意。李洁有些跃跃欲试,到底是年轻人,玩心难收。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风景对于杨小雯太过陌生了。回国后,她回来看过一次母亲,也只短短的呆了两天,还没有机会四处走动便匆匆的离开了。 对于林海,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和不堪的往事。她只想远远地走开,哪有心思欣赏。如今看来,这些年林海的变化还是很大的。比起小时候熟悉的以轻工业为来源的林海,富足了许多。 如今手上的这份图纸是以欧式风格所设计的别墅群,高耸的屋顶,拱形的门窗,黑色铁艺的护栏。设计时全凭灵感,完全不考虑它的商业价值。它原本是送给自己即将到来的三十岁的生日礼物。记得小时候他们总渴望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如果想拥有,它应该就是自己最想拥有的。杨小雯苦笑,如今就是拥有了这样一所房子,还有意义嘛? 也只有经过了时间的沉淀,才明白,幸福的宗旨不是你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而是和什么样的人住。 车子直接驶到了宾馆,杨小雯和李洁各住一间。其实都是女生,完全可以住在一块,房间里放置着两张床。王艳解释说,“您可是我们娄总请来的贵客,可不敢怠慢了。再说这宾馆也是我们娄总的产业,想要多少房间没有。” 杨小雯暗笑,果然又是一个土豪,财大气粗。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暴发户。 下午,王艳带领杨小雯和李洁先去看了工地。原来是以前的国棉三中,这里可是杨小雯的母校。往日的繁荣已经不见,教学楼破败不堪,操场上的篮球架已经拆除,地上到处是干枯的杂草,寂静的仿佛进了墓地。 “其实以我们娄总的魄力是不会看上这么小的地方,可能因为是他的母校吧,所以还是竞拍了下来。已经搁置了一年,如果不是旁边的旧酒厂也一并拍了下来,这里对于公司不会有任何用处。”她们穿过操场,正值冬天,高高的教学楼房顶的护栏上,栖息着一群斑鸠,远远地看到来人,翅楞楞的飞走了。原本寂静衰败的校园更加孤寂。 “娄总一直都犹豫着到底是开发成商品房或者是购物中心。不久前就突然决定开发成高档住宅区。其实,地方相对来说是有点小,不过地段还是非常不错的。”王艳领着她们向后面走去。 绕过教学楼,是办公楼,以及实验室。后面是一排学生宿舍,当年是供住校生用的。宿舍的左边是食堂,如今已经拆除。最后面是一片空地,空地的中央是一颗光秃秃的苦情花树。 杨小雯漠然的看它,原来它还存在着,但已经物异人非。树已经老了,一副破败的神情。树干上斑斑驳驳,像是哪个坏小子拿刀刻得,至于刻了些什么,已经无从辨认。凸起的纹理就如一道道疤痕,无声的诉说着它的久远和衰老。 李洁走到她旁边,仰着头看着上面干枯的枝桠。“这是什么树啊?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王艳:“这是苦情花树也叫合欢,听说建校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算算最少也有五六十年,可能更久。” 李洁一脸惊愕,“真的,还竟然有这样的树,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名字似乎不太好。” 杨小雯抬头望着树枝,冬天了,叶子落光了,花春天才会开,这个季节是它最落败的时节。完全没有了生机。 “名字虽然不好,可它开的花可漂亮了。我们娄总就很喜欢这棵树,不然就不会不远千里的把你们请来了。”最后一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天荒地老只是个谎言,看看这棵树就知道了。没有什么是恒古不变的,包括爱情、友情、甚至亲情。 走进幽深的巷子,天已经黑了。路灯杆本来就隔着很远才有一杆,却又坏了其中两盏,路模模糊糊勉强看的见。厂子早已经倒闭了,没有人关心路灯的事了。楼道口的老楝树早已不见了踪影,在这里出生,成长,就是将眼睛蒙上也能找到自己家的门。 在楼下停了片刻,抬头望向三楼的阳台,客厅的灯光隔着布帘照到阳台上,影影绰绰。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母亲的脾气很是乖戾,阴晴不定,她和哥哥为此吃尽了苦头。她从小最怕的就是母亲无望时的那句话:这种又穷又苦的日子没法过了,还不如一块都去死。那时她会悄悄地躲起来,生怕被母亲瞧到,碰上□□,心里害怕到了极点。从小她就担心有一天母亲会消无声息的独自离开,因为她对程兰有一种错觉,仿佛她随时抛弃他们。 至于什么时候,每天上班走了也许就不再回来了;或许在某个清晨,起床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抛下他们。这种担心直到上了中学才慢慢消退,因为那时,已经笃定,就是没有了她,自己也会活下去,不至于饿死。这对于一个幼小的心灵何曾不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害。 在美国时,看过一场电影,讲的就是一个单身母亲和女儿的事。同事哭了,她却一脸的漠然。同事很是不平,你的心是铁做的嘛,这都无法感动你。她暗笑,假的,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她是单身母亲带出来的,她最有发言权。如果只是一年,两年,还可以忍受,如果是一辈子都过这样无望的日子,恐怕剩下的只有绝望。 试问,有谁每天过着拮据的生活,节衣缩食;却还天天笑的合不拢嘴。大凡在这样环境里出来的人,很难会是乐观的性格。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杨小雯的邻居里就有一个比她还小两岁的丫头,父母离异,跟着奶奶生活。从小到大,从来不会伤心。每次,程兰看到杨小雯连笑都不会笑的脸,便劈头盖脸的批评她。你就不学学毛家那丫头,人家最少还会给家人个笑脸;我就见不得你的苦瓜脸,仿佛我欠了你什么,亏得我还每天使死累活的干活。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出你这样不知道感恩的东西。程兰平时话不多,遇到烦心事便说个不停,逮到什么就批什么。有时嘴上不解恨,还会动手。她的下手真狠,至今杨小雯还能够感觉到来自身体上的疼痛。 爱是什么,爱是丰衣足食后才会有的奢侈品。于她,爱太过奢侈了,她早已断了念头。爱情、亲情,亦是如此。 程兰来开门时,杨小雯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迟迟没有敲门。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又想躲避什么。当初去美国时,母亲并不情愿,一个女孩子干嘛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中国这么大还不够你折腾的。 她没有理会程兰的讥讽,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抛弃了,因为要抛弃这一切的是她。她第一次站在主导的地位来审视自己的过往。 这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沉默了良久,她从行李箱上抬起头回应程兰。心里跟过去默默地告别,其实她只想走的远一些,再远一些;远到忘却曾经的所有。到一个绝对陌生的地方,从新开始新的生活。 可这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嘛? 拿到博士学位后,母亲曾经催过她回国。她又说,不行啊,国内的薪水比国外的少很多,现在回去,说不定连工作也难找。终于回来了,她却留在了外地。两年多来,也只回去看望过母亲一次。去年春节,她推脱工作忙,公司只放假了两天,还不够在路上折腾呢。实则,除夕夜,她一个人在空寂的陌生城市的街头乱逛,一直走到筋疲力尽,听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方拖着沉重的身体空虚的灵魂回家。 总之,杨小雯不愿回来。慢慢的程兰也觉察到了,连电话也很少打。她们疏远了,原本就不近的距离。 第 10 章 第十章 程兰即惊讶又兴奋,“小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来,在外面站了很久吧?” “没有多久,”杨小雯想表现的轻松亲密一点,试了试终究做不到。 杨小雯跟着母亲进了屋,屋子里依然维持着她上中学时的模样。家具不曾换,只是添置了一台液晶电视和一台三开门的冰箱。这还是她从美国回来那年置买的,当时母亲一个劲的说,电视还能看,冰箱虽然制冷不太好了,但一个人用已经足矣。她只是不想欠母亲的太多,连累了她一辈子,怎么还也是还不完的。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 “我来出差,还没吃饭呢?”杨小雯望着桌子上的碗碟。 “嗯,”程兰到厨房里又拿了一副碗筷。“我在家闲的没事,这附近又开了一家纱厂,让我去做教练。回来的晚了,这不正吃饭呢。”程兰习惯性的拢了拢头发,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也不知怎么了,想起出去看看,不然你是不是要在那里站更久啊?”说话时,她盯着女儿,仿佛是在观赏一件不多见的宝物。对于她,女儿的确是不多见的稀罕品。 “不会,我也正准备敲门呢。”杨小雯刻意的回避着她的目光,她无法忽视那种令她疼痛的亲切。 厂子倒闭了,辛亏娄建设早一步让程兰做了病退,不然连退休金都成了问题。提到这个人,杨小雯就觉得很不舒服。 “不知道你回来,不然我就多做些饭了。”程兰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只剩下白米粥。程兰给她盛了一碗。 “我在宾馆已经吃过了,”虽然这么说,杨小雯还是接过了碗。 “要不要放糖?”程兰说着,已经将糖盒打开,舀了一勺糖在她碗上面,没有洒下来。 杨小雯点点头,看着细小的晶体掉进自己的碗里。轻轻地搅动,晶体慢慢融化,消失于碗底。 “你兄妹两都喜欢吃糖,小时候,粥里不放糖就不肯吃。我不是怕你们吃,就怕把你们的牙吃坏了。后来没办法,还是由着你们。坏就坏吧,只要眼前不闹就行。”母亲边看着她吃粥边说,像是在回忆。 杨小雯思忖着,早已不记得了。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一向简单粗暴,她和哥哥都怕她,不觉得敢做忤逆她的事。要是有,也是很早的事了;以至于连记忆也没有了。 “早就忘了吧?”程兰探究的问。 “很久的事了。”是啊,久的想记也无从记起。 她闪烁的眼神终究是逃不过母亲的,程兰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将碗里的粥吃完。无论她们怎么努力,终究还是疏远的。一旦亲情间出现了裂痕,想修复也是不容易的。 程兰去洗碗,杨小雯倚着厨房门看着母亲的背影。她老了,也瘦了,背有些弯,鬓角有些花白。杨小雯不禁哀叹,人也就是那么回事。不管幸与不幸,年华匆忙而过,不会遗漏任何人,偏向任何人。 本来程兰是要她留宿一晚,她随口说,宾馆里安排好了房间。程兰不再勉强,“也好,你那屋好久没人住了,被褥也没晒。” 她从包里取出五千块钱,还是她刚才路过提款机时刚取的。 程兰推脱着不要,“退休金够我花的,我又另外找了个工作。钱不缺,你自个留着吧。你每月往家里寄的钱,我都存着呢,等你将来结婚时用。” 杨小雯微微一愣,这辈子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呢?“该花就花吧,以前是想花没有,现在不必再委屈自个了。” 程兰倏地怔住了,杨小雯转过身开门,不曾看到。 程兰茫然的搓着手,愣怔片刻将钱放进抽屉里。杨小雯已经出了房门,程兰忙不迭的送她,杨小雯说,“回吧,下面黑。” 程兰没有应声,一直坚持送到楼下。杨小雯也没有再拒绝,任由她默默地跟在自己后面。一段短短的路程,她们走了很久。声控灯仿佛也老了,迟钝又麻木,要弄出很大的动静,它才会亮。仿佛她们的人生,摸着黑走了很长一段路,折腾的筋疲力尽,也未看到曙光。 李洁给杨小雯泡了一杯咖啡送了过来,杨小雯正在看图纸。这本来是设计给自己的房子,放在以前,她会藏起来,不愿被当成商品卖掉。现在,一切都是无所谓。没有什么是生来就属于自己的,除了这一颗心。 “歇歇吧,杨姐。”李洁很活泼,什么都搁在脸上,无忧无虑。 杨小雯放下图纸,喝着咖啡,端详着眼前的女孩。和她这般年龄时,自己正在美国苦于奔命,不曾放松。就是更小的时候,自己也未能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过。跟随着母亲,她一方面过早的成熟了,另一方面却停滞不前。她知道自己生活在人性的两极,矛盾难以调和。 “杨姐,怎么没见过你的男朋友来接你下班?”李洁刚到公司,对于杨小雯除了工作,知之甚少。她见杨小雯是个温和无害的人,倒想跟她搞好关系。趁着空闲唠唠家常。 “你当然不会见到了,我还没有男朋友。”杨小雯浅浅一笑,对于这个问题她向来直观。她不觉得成家是一个女孩一定要面对的事情。如果不能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你,又死心塌地的人,还不如就此单身。她已经无力斡旋于感情问题。 “不会吧?”李洁再次露出她特有的惊讶,“你,你长得这么漂亮,工作又这么出色,怎么会没有男朋友?”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很优秀,可就是没有人看上我。”杨小雯自嘲的说,其实这么多年追她的何止是没有,而是太多了。她没有给任何人机会,并不是她在等谁,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决定结婚。对于这个词,她即恐慌又惧怕。所有失败的恋爱和婚姻受伤的都是女人,她经历了母亲失败的婚姻,早已经累了。每次母亲遇到困难无措哭泣时,她在想,那个被定位丈夫和父亲的人在哪?对异性缺乏安全感和依赖,与生俱来。 在林海玩了两天,王艳带她们到处转转,吃些小吃。李洁倒是不亦乐乎,杨小雯就没那么惬意。她只想赶快和博宁地产的老总见面之后,谈谈她的设计。 从老城回来,吃过午饭,李洁回她屋里睡午觉。杨小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拿了图纸来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驶往国棉三中。 靴子踩在干草上,将草踩折了,偌大的校园空寂无声。操场上,往日喧闹的景象历历在目。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切随着时间都会老去,只有伤痕刻在心里难以消亡。教学楼前的冬青因无人管理,长得杂乱无章,久于缺水,枝叶干枯发黄。生命力再旺盛,也要长久的呵护才行。 头贴在苦情花树杆上,身子靠着它,将它入怀。可惜它太过强悍,无法拥抱。轻抚它的累累伤痕,泪水落在上面顺着纹理没落不见。 如果岁月可以停止不前,她情愿永远停在十五岁之前。那时她并不觉得日子有多么好,苦难有多轻。而是至少有娄景明,过了十五岁,他们就不再是他们了。陌生人,最好的就是同学。 新学期开学不久,班里举行了一次秋游,目的地就不远的峰山。峰山上的枫叶最为有名,过了重阳节,遍地红花红叶令人陶醉。杨小雯也只是听说过,不曾去过。 由于收费,去与不去完全自由。来回车费二十多元,门票要三十元。水和食物自带。男生去娄景明那里报名,女生去刘圆圆那里报名。很多同学立刻就报了名,杨小雯却迟疑了,她要跟母亲商量,关于钱的事,她无法做主。晚饭时,她寻一个母亲心情不错时小心的说了这事。而后偷偷的查看母亲的脸色,程兰面无表情。像是这件事压根都没有听进去。 杨小雯知道这件事悬了,她知道五十元对于家里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又刚刚给他们交了学费,哪还会有钱。心里虽然明白,却还是很想去。如果被班里的同学知道自己是因为没有钱而没有去的话,恐怕他们会瞧不起自己吧。 饭后,她和母亲抢着洗碗,洗了碗又去拖地。母亲看了一会电视,要去睡了。杨小雯有些着急,明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如果不报上的话,可能就没机会了。她状着胆子说,“妈,我……” “别去了,看不看有什么区别。五十块呢,够给你买件棉袄的了。我辛辛苦苦干一天,也只是挣那么多。”母亲将门关上了,随即里面的灯也灭了。 无边的夜将杨小雯包围,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躺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上。其实早已经知道结果,是自己太贪心了。泪水无声的滑落,看不看是没有什么区别,关键是因为娄景明要去,自己才那么想去的吧。 娄景明和她已经成了陌生人,除了会考时,两个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优生榜,他们没有交接。杨小雯始终认为他终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他只是在怄气,他现在需要时间。有次路过操场时,他在打球,她停下来观看,看到他投掷进球,也禁不住的替他鼓掌。他的目光随意的飘来,没有停歇。她微微的失望但心里随即替娄景明辩解,这么多人,自己又站在人群外面他怎么可能看的到。 少男少女间,你追我赶的情愫不会停歇。当蓝倩告诉她,刘圆圆在追娄景明时,她愣怔了。他那么优秀,出类拔萃,长得又高又帅,怎么会没有女孩子喜欢。终究是要失去他,这一刻来时,她却是那样心痛和不甘。 她想挽回,想直接告诉他,娄景明,别和别人好,我还喜欢你。可遇到他冷漠的目光时,她犹豫了。之前从不曾觉得他生活在光环里,这一年来,远一点观察他,才明白自己和他的差距。她胆怯了,退到无路可退,躲在暗夜里哭泣。 枕边透着凉意,她突然暴怒了,如果母亲和娄建设没有那层关系,娄景明怎么会厌弃自己,疏远自己,自己又怎会一直隐忍。思来想去,还不是被她给带累了。从小到大,哪一件事得到过她的支持,如果换做哥哥,恐怕又是另一个腔调。自己一直迁就,迁就来迁就去,最终还是不把自己给当回事。女孩子总是贱的,这些话不是她自己说的嘛。手捏着枕边,指甲陷进肉里,猛然坐起,将枕头扔向书桌。盛笔的玻璃罐掉在地上摔碎了。母亲听到动静随后来了,拧亮了灯。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杨小雯,喝道:“你发什么疯?” 豁出去了,杨小雯第一次鼓足勇气和母亲顶撞,因为隐忍了很久,所以觉得很委屈。还未说话,泪先流了下来。“我要去秋游。” 母亲楞了,冷哼了一声。“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要想去也行,说好了,我不会给你钱。” “为什么?”杨小雯失控了,从小到大,她被这个字困着,畏手畏脚,总觉得低人一等。 “觉得委屈是吧,你才委屈了多少年,就受不了了,我可是委屈了一辈子。”程兰也失控了,这么多年她也累了。一个女人,养活着两个孩子,微薄的工资,每天都要精打细算。对于两个孩子,有时她也会觉得烦躁。凭什么是自己这么倒霉遇到不负责的男人,留了两个累赘给她。如果不曾有这两个累赘,兴许自己就是不一样的人生,全给这两个孩子给毁了。 “养不起我们,干嘛还要生我们。”杨小雯声嘶力竭,这句话在杨小雯的心里已经酝酿了很长时间,她也觉得倒霉,碰到无能不负责任的父亲和简单粗暴的母亲。如果自己生在娄景明那样的家庭,还会因为钱而绝望嘛。又是如果,可能会怎么样。这种假设是很伤人的,也令人绝望。 “后悔托生的不好是吧,我也后悔呢,给我一次机会,我是不会要你们的。”程兰吼道,将淤积多年的怨恨喷发出来。 过了许多年,这些话却还在刺着杨小雯的心。 不知什么时候,天下起了雨。细细的凉凉的滴在脸上,和着泪水滑进嘴里,心也一块湿润了。 痛楚的过往就像一颗毒瘤,侵蚀着杨小雯的记忆。她多么希望忘却所有,做一个洒脱的人。却终究不能。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小雯,是你嘛?” 杨小雯转过身去,自己太沉迷于回忆,连身后来了人都不曾发觉。抬眼看他,隔着细细的雨幕。娄景明穿着西服,戴着眼镜站在不远处。杨小雯努力的回忆着上一次见他时是在哪里?脑海里一片空白。 娄景明往前走了两步。他一下飞机,就直奔公司。王艳立刻就将杨小雯的事向他汇报。娄景明当时并没有在意,只问了一些设计稿的事。 “没想到杨小雯那么年轻,开始我还以为是个老太太呢。” 娄景明将衣服挂好,“你说什么?哪个杨小雯?” “就是墨城来的设计师啊?” “她长什么样?”娄景明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王艳将手机里游玩时拍的照片给娄景明看。除了她,还能是谁。下一秒娄景明迫不及待地问:“她如今在哪?” 王艳对娄景明的反常来不及细想,“应该在宾馆里,我打电话问问。”王艳打电话过去,前台说杨小雯出去了,保安看见她搭着出租车向东驶去。 家住在西面,却向东,只有可能去了一个地方。猜的没错,绕过办公楼,远远地看到她背靠着苦情花树干发呆。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仍然是怀念这里,和自己一样。多少日日夜夜,想的盼的都是一个人。 杨小雯嚅动了嘴唇,直起身子,恢复了淡漠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真是很巧。我们竟然为了同一个目的而再次相遇在这里。” 杨小雯怔了怔,恍然所悟。“这里是你买下的,你是博宁地产的老板?” “就算是吧。” “我早该想到的。”杨小雯冷冰冰的说,如果之前她对娄景明还抱着希望,在那次秋游失败之后,她转变了自己的思想;将对娄景明的情愫冰封在了心底,不再渴求得到也不再隐忍。母亲说的对,自己原本不配来到世界上,更不可能配有什么索求。 张爱玲曾经说过,没有一种爱,不是千疮百孔的。自己已经被他伤的体无完肤,以后不会再给他那样的机会了。她再也不是十五岁那个憧憬幻想的女孩,早已学会了怎样保护自己,隐藏自己了。 娄景明禁不住暗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的杨小雯更令人感到陌生。上次遇见她是在两年前,杨小雯从国外回来唯一的一次探亲。 那时他也只是隔着车窗注视着她,清秀的脸庞,鼻子上架着一副黑边的半框眼镜。黑色的短款羽绒服,黑色的短裙,黑色的皮鞋;只有脸略显苍白。她提着购物袋跟在程兰身侧和邻居打招呼,浅淡的笑容如冬日的太阳淡漠随和。杨小雯从购物袋里掏糖分给孩子们,亲切的抚摸他们的头;唯独对他浑然不知。 如今她散着微卷的长发,着淡淡的妆,眼神清爽冷静。再也不是那个凄凄哀哀的少女了。 “娄总要我面谈什么?这会可以说了吧。我们的时间都很珍贵,我却已经耽搁了两天。”杨小雯仍然面无表情,话语里没有丝毫感情。 一声娄总,已经将他视为陌生人。娄景明走近苦情花树,抚摸着树干。“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很抱歉。”对于不善于道歉的娄景明,此时他并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自尊,他在考虑该如何化解杨小雯怨气。“我看了你的设计,很满意。” “噢,是嘛。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客户满意,有什么要求自管提。”完全公式化的回答。 娄景明回身看向杨小雯,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雨珠,面容俊秀却很冷漠。“我只要求将这一棵苦情花树保留下来,规划到你的图纸里。” 杨小雯看到娄景明时,也大概猜到了几分,经他说出来,却还是有一番滋味的。“这并不难,我回去就重新绘图。”杨小雯抬头望着树,心里五味杂陈。最美好的岁月在这里度过,苦情花树见证了他们的恋情。可一切已经过去了,留着它又有何意义?所有的青春岁月,不堪回首。 她早已看透,爱,不过是给了对方折磨自己的理由,她的心早已凉透。许多个不眠之夜,她会有许许多多无法解释的疑问,只因为无法解释才尤觉得无法忽视。对于穷苦出身的她,早就明白,活着比死更困难更需要勇气。 杨小雯向办公楼旁的车道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将一棵这么老的树保留在别墅区里,恐怕会有碍观瞻。而且这里地处低洼,肯定要将地面抬高。你如何保证它会在你的别墅群里安然存活呢?” 娄景明倒像是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平日他很少关注这么小的地产投资。如果不是这课苦情花树,他是不会将这块地买下的。这里存在着他的执念。 “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在小会议室里碰面,娄景明简明的阐述了他的要求。确保树的存活,还保留在原地。设计里楼群就要重新规划,苦情花树的周围规划为绿化带,校园后面是一条河,可以修成观赏河。 李洁将会议作了记录,杨小雯默默地听着。多年的设计经验告诉她,娄景明完全是在拿钱开玩笑,拿投资当儿戏。放在以往,她会给对方一些适当的建议。可换成娄景明,她无话可说。 离开会议室之前,娄景明重申,晚上给她们洗尘,虽然晚了两天,也算是致歉吧,耽搁了她们的时间。杨小雯漠然的应承着收起图纸和李洁一同离开。 杨小雯在走廊里被娄景明叫住,“你对我的要求有没有什么建议?” “没有,”杨小雯毫不迟疑的回答,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会尽快修改图纸,力求贵公司的满意。” “小雯,”娄景明顿了顿,右手下意识的捏着眉心。“我们能不能不这样讲话,仿佛我们是陌生人。”娄景明注视着眼前的女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看中的设计竟然出自杨小雯的设计。或许是命中注定他们还会重逢,续那份不了缘。对于早已深埋心底的爱恋,多少有些不甘。夜深人静,会毫无预兆地记起她,这份记忆充满了自责和和愧疚,虽不愿直视,可它一直隐藏于某个黑暗的角落,伺机而动。其实他早已明白杨小雯和自己都是受害者,是什么让他不辨真伪将她视为仇恨的目标。是他对父亲的爱,原本幸福温和的家庭和自以为的道德底线。 从小到大,他对父亲敬若神明。多么困难的事,在父亲眼睛都是不值一提。他爱自己,爱母亲,给自己最好的生活。他视父亲为榜样,模仿他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世;他追着他的脚步走,自认为还不错,在学校里收益了和父亲在事业上同样的效果。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犯最低级的错误,出轨;而且那人竟然是杨小雯的母亲,这是最无法令他忍受的。幼小的心灵最容不下的就是背叛,他认为父亲背叛了家庭,母亲和自己。而罪魁祸首就是程兰,打心眼瞧不起她,是早已存在的念头。是她让杨小雯吃尽了苦头,杨小雯虽然不明说,但从她的日常表现也能猜出她对程兰的畏惧和忌惮。又是这个令他原本就不感冒的女人夺走了父亲在自己心里高大的形象,其罪不可赦。 他对杨小雯的存在是矛盾的,一方面庆幸她还活在自己的视野里,一方面对她的存在深恶痛绝。他可以表现的漠然,却无法隐藏内心的真实。他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幽暗无边的隧道,孤独彷徨却无力回头。直到杨小雯去了国外,方明白他们最终还是错过了。 是啊,陌生人。杨小雯自嘲的笑了。罪过不在自己,如今你有什么资格反过来要求我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高二新学期的秋游,杨小雯没有参加。报名截止日期,娄景明和刘圆圆将名单送到办公室。之前他已经看了女生名单,不出所料,没有杨小雯的名字。放在以前,他会替杨小雯将费用交了,可如今他已经不可能那么做了,他们已经成了彻底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横着一条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沟壑。他做不到完全的无动于衷,力图打破,可却又犹豫不定,如今他们都无法做到以前的木守成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给与,杨小雯也可以坦然的接受。 放学后他骑着车等在校门口,今天杨小雯值日。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可还是不由自主的等她,多半是等不来的,就是来了,他们也像是不相干的同学各走各的,这种方式从高一就已经开始了,维持至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原本是不认识的。每次看着她从身边走过,他都会升起叫住她的欲望,可傲慢的劣性让他羞于先妥协,任她一次次的走远,越走越远。 刘圆圆从校门里出来,似有些吃惊,她就住在附近学校家属楼,她的母亲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娄景明也是刚开学时就听说了。不然以她的学习成绩,不可能做到班里的学习委员。 刘圆圆,“嗨,怎么还没走啊?” “嗯,”娄景明知道这个女孩对自己有好感,总是有事没事的接近自己。娄景明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接触的机会自然很多,职务之便也给了她很多接近他的借口。 娄景明的支支吾吾倒是给了刘圆圆一个错觉,难道他在等自己。她被这个想法弄的心跳脸红。“我想坐你的车,可以带我一程嘛?”刘圆圆不等娄景明开口,已经坐到了后座上。车子一沉,不是娄景明脚及时的撑着地,车子险些摔倒。娄景明刚想发作,刘圆圆却笑了,笑声很是张扬爽朗。 杨小雯推着车从校园里出来刚好瞧到这一幕,旁边的蓝倩努着嘴说,“瞧,太明目张胆了吧。这是在学校门口呢,私下里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好呢。”虽然是无心的话,杨小雯却是觉得很刺耳。 昨晚,她拥着被子坐在黑暗里哭泣,感触生活的无望。母亲说的对,她们都是倒霉的,倒霉碰到倒霉,就更倒霉了。如果之前她还对娄景明抱有幻想的话,这一刻也就结束了。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怎么勉强也走不到一块去。杨小雯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被摊在煎锅上的鱼,被活生生的煎烤着。 这一年半来,她始终对娄景明抱着幻想,怀着歉疚的心情,隐忍着。如今想来,恰好是这种隐忍给了娄景明伤害自己的理由。凭什么是自己不对,凭什么是自己感到歉疚。深究出的却是自卑的心,原来自己早就意识到他比自己强,比自己优越,所以面对他时,只有仰望和退让;那么母亲和娄建设来往,也是占了他们的便宜。显然娄景明也是这样想的吧,不然他凭什么对自己趾高气扬,不屑一顾。 杨小雯默默地从他们身边过去,骑着车超越他们,将刘圆圆的笑声甩在了后面。她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将所有的力量发泄在脚上,拼命的踩着车子。从昨晚开始,她的心便受着煎熬。最开始的忐忑到后来的失望,讨好到爆发,她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折磨,如今已经心如死灰。 早餐时,程兰没有理她,这是程兰一贯用来惩罚她的手段。杨小雯无法做出和母亲一样的态度,哭过的眼睛有些酸胀,不用看镜子也知道眼皮肿的很高。嘴张了张,“妈,”。程兰仍然没有理她,脸色黯然。杨小雯在饭桌边磨蹭了良久,得不到任何回应,也只能坐下来吃饭。 程兰匆匆吃完了早餐,顾不上收拾饭桌便走到卧室取了外套准备上班。自始至终杨小雯都唯唯诺诺的低头喝着粥,心里憋屈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程兰走时将两块钱的硬币扔在杨小雯面前的碗边,那是杨小雯的午饭钱。“吃我的喝我的还给我气受,有本事从今往后自个挣钱养活自个,那才算本事。”说完将房门哐的关上了。 杨小雯说不出什么滋味,眼前的两枚硬币在泪光中无限的放大,摸索了很久才将它们装进校服口袋里。这真是可怕的轮回,发生在母亲身上的悲剧最终还是印证在她的身上,没有一个生在穷家的孩子能够逃过一个穷字。这或许就是命,不然为什么有的生来就在富足之家享尽宠爱;而有的却卑微贫穷,得不到任何爱怜。 娄景明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她没有听到,被震耳欲聋的刹车声淹没。 坐在地上,她没有感觉到疼,却撕心裂肺的大哭。受伤的是她的心,现实在宣告着她,精神和物质一样穷困。她被人围在中央,人群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她想爬起来,想要逃离,却无法动弹。就是那个时候,她害怕了被围观,想要隐藏,藏到一个没有人找到她的地方。从父亲离家,母亲和娄建设出了绯闻,走到哪里,她都能感觉到背后总一双眼睛盯着她。私下里议论,背地里指指点点。 下意识的捂着耳朵,无望的痛哭,将淤积了十多年的委屈全部化作泪水倾泻而出。慌乱中,撇到娄景明和刘圆圆挤进人群。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对娄景明的爱意从这一刻降到了冰点。 交警赶来,她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院,母亲稍后心急火燎的赶来。她闭着眼睛,停止了哭泣,心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空虚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