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世子不好当》 第1章 贵胄不贵 大康,隆德三年,京,幽王府。 夏,火日炙人,偌大的王府之中,下人们聚集于卧房之外窃窃私语。 “少爷可是醒了…” “三日前就醒了,只是不知为何醒来后便痴痴地躺在床榻上…” “莫不是得了失魂症,听郎中说醒来后胡言乱语了一番,大呼小叫着窝在草里、传阅、他上早八,皆是听不懂的怪话…” “哎,少爷哪都好,就是偏爱这寻花问柳,去了花船为何要入水逃脱,六个姑娘,还当着人家老鸨子的面,还让人看…” “谁说不是呢,这种事可以花点钱嘛,花点,哪怕嫖呢,花不了多少钱,哪怕偷偷摸摸呢…” 堂堂王府之中,下人们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议论主子,着实古怪。 下人口中的“少爷”名为齐烨,被顶号了,幽王府世子的身体,后世资深屌丝的灵魂。 此时卧房内对着铜镜的齐烨唉声叹气,下意识想要伸手入怀掏出一支烟,又如同刚做完绝育的大橘猫想要舔一下蛋蛋,怅然若失。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穿越,成为了大康朝幽王府世子。 坏消息,世子体验卡快到期了。 朝代,大康,古代。 身份,幽王府世子,活畜生。 世子是真的世子,就是自己这位世子的名声颇有争议,城中百姓提起他,谁不是竖起大拇指然后再吐上一口浓痰夸赞一声杀千刀的活畜生。 正是因为名声太差“恶行”累累,导致当今天子与诸臣决定将他这位幽王府世子贬为庶民。 不过也并非朝堂上所有大臣都赞同将他贬为庶民,分为激进派和保守派。 激进派想要将他贬为庶民,保守派则是认为激进派太保守了,不应该贬为庶民,应该直接拿下大狱。 “还不如不穿呢。” 脑海中的信息愈发清晰,齐烨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欲哭无泪。 如今是大康朝隆德三年,传闻当今天子因年老体弱似有禅让之意,接班人乃是东宫太子康骁,也正是这位太子殿下在半个月前上书弹劾于他。 弹劾的折子一念出来,不能说是一呼百应吧,只能说是全体臣子双手双脚赞成。 作为当事人,齐烨都想赞成,毕竟自己太狗了。 作为当事狗,顶着个世子头衔的齐烨被人们称之为康京之耻。 按理来说他这样的天潢贵胄,就算作恶也是奔着“严刑酷律”去触犯的。 结果这家伙明明有闯祸被诛杀九族的身份,干的偏偏是触犯治安管理条例的破事,专逮着小老百姓欺负,这就相当于墨西哥大毒枭天天啥也不干,整天研究怎么吃烤面筋不给钱一样,毫无逼格。 睡觉睡到自然醒,日上三竿,有点闲钱就去花船青楼,日到三竿,还总不给钱,主打的就是个白嫖。 好歹是世子,就算睡也是睡迪士尼的公主,结果整天睡的是ktv的公主,掉价掉的是一点底线都没剩。 带着狗腿子去百姓聚集的北市晃荡,出入赌档,输了就掀桌子骂人家出老千,结果出老千的还是他自己。 出老千都没赢的货,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智商。 还有他这个世子身份,实际上是并非真正的天潢贵胄龙子龙孙,主要是靠他爹。 老爹齐怀武当年靠着从龙之功混了个异姓王,之后为大康朝镇守西关百战沙场,这异姓王就成了与国同休,不用逐代递减爵位。 浪荡世子当的好好的,素未谋面的当朝太子突然蹦跶出来弹劾他,搞的现在连世子身份都保不住了。 齐烨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叹息连连。 “少爷。”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穿着短打扮的汉子将脑袋伸了进来。 汉子名叫刘旺,幽王府护卫统领,曾经的西关老卒,三十出头,长的有点像是做了全身脱毛的孙行者,满面堆笑。 “太子少师府大小姐的车马到了,您若是身子骨将养好了,应是出府迎客。” “太子少师府大小姐?” 虽说已经穿越了三日,齐烨的记忆还是有些混乱,一时没对上号。 “少爷您怎地忘了,想要保住您这世子之位,这满京中也只有太子少师府季伯常季老大人能说上话了。” “想起来了。” 齐烨一拍大腿,双眼放光。 他之所以无法接受穿越的事实,正是因这世子体验卡马上到期了,若是能保的住这世子之位,岂不是直接走到了人生巅峰。 “好,为本少爷更衣。” 齐烨站起身,露出了自以为邪魅狷狂实际上傻的冒泡的笑容。 见到齐烨的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刘旺如释重负:“季府大小姐亲来,应是想开了,您如今也想通了,那这婚事就错不了。” 说到这里,刘旺压低了声音:“少爷也莫要忧心,无非是倒插门罢了,只要保住了咱们王府,至于那季家小姐,日后再说就是。” “说的没错,只要能保住世子的身份,别说倒插门,就是正插窗都没问题。” 望向铜镜中的“自己”,齐烨的目光变的无比坚毅。 怀念过去,何尝不是在记忆的长河之中刻舟求剑,更何况上一世并没有任何值得他追忆之处,亲情、友情、爱情,统统没有。 这一刻开始,齐烨彻底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以及崭新的操蛋人生。 再次看向铜镜中模糊的轮廓,齐烨一时有些失神,喃喃自语着。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能白白在世上走一遭,既然老天爷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久居胯下!” 齐烨的心头突然火热了起来:“男儿在世,当建功立业!” 点头哈腰的刘旺一头雾水:“少爷您刚刚说…说要建功立业?” “没错。”猛地一挥拳头,齐烨点了点头:“人要是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我要先立个小目标。” “您说的有道理,只是…只是建功立业需入朝为官,当官就要科考,科考要熟读四书五经,四书五经…府里以前倒是有,都让您擦腚了。” 刘旺小心翼翼看了眼齐烨的脸色:“要不您换个志向?” “譬如呢?” “您先想个法子把拖欠下人的工钱发了吧。” 齐烨下意识问道:“欠多久没发工钱了?” 刘旺竖起一根手指。 齐烨:“一个月啊。” 刘旺摇了摇头。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年没发?!” 刘旺:“一次都未发。”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良久,齐烨叹了口气:“出府迎客,吃软饭就吃软饭吧,先保住世子的身份再说。” 说到这里,齐烨咬了咬牙:“不过要软饭硬吃。” 软饭硬吃,这是齐烨最后的坚持,或者说是唯一的倔强。 “软饭硬吃?”刘旺双眼一亮:“少爷说的对,只要硬了,就能把这软饭给吃了。” 齐烨没吭声,眼神有些涣散,满心疑窦。 自己老爹在西关手握重兵,又是异姓王,太子要将自己贬为庶民,而且还获得了皇帝的首肯与支持,这事根本不符合常理,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第2章 光与咣 王府中门大开,至高的礼遇。 为数不多的下人匆匆跑了出来,分站两排。 还有两名下人拿着锣鼓与红绸,面带喜色。 听闻太子少师府富得流油,只要能联姻,说不定以后齐烨就不用欠他们工钱了。 一身儒袍的齐烨调整好面部表情,迈步而出。 虽然脑海中的记忆杂乱无章,还是能够拼凑出一些信息加上自己的猜测。 太子少师定是博学大儒,大儒定是年岁极老。 然而古代又多是早婚,这就是说,这位年纪大的太子少师的闺女,岁数肯定也不小了,这幢婚事八成是青春期碰上更年期。 这些,齐烨都能接受,上一世饱受社会毒打,许多事早就看开了。 年纪大就年纪大吧,钢丝球的花语是隐忍与富贵,找个“新娘”也好,找个“新娘”也罢,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寒颤。 太子少师府车马出行,排场自然是有的。 一架马车停在王府外,车夫健壮,四名随从护在左右,车门上暗红色的“季”字代表着车内主人的身份。 齐烨止步,朗声道:“我叫齐…不对,学生齐烨,季大小姐光临寒舍,幽王府蓬荜生辉。” “平日放浪形骸的世子殿下竟知出门迎客了,倒是稀奇。” 声音有些粗犷,从马车中传出后,车门被缓缓推开。 “学生平日…卧槽。” 齐烨目瞪口呆,随着车内的女人“跳”到地上,分站两旁的王府下人们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子倒是女子,只是长的和波刚似的,主要是身材,相当的厚重、夯实、沉稳,少说一百八朝上,不是单纯的胖,就是纯粹的壮,都长方了。 就这身材,这长相,透明的话就是个矮胖高脚杯,弯曲双腿刷上点绿漆那就是个交通锥,和个土锤似的。 “我尼玛…” 齐烨面容呆滞的扭过头望向刘旺:“这辆正方形物体是…是季府大小姐?” 刘旺也愣住了,一时无法确定,下人们面面相觑。 人们愿意相信一个叫张麻子的土匪满脸麻子,而不愿意相信他叫张牧之。 就如同人们愿意相信一位博学大儒的闺女是小家碧玉,而不是高吨位推土机。 齐烨看了看刘旺,又看了看壮硕的女子,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就这模样,放丧尸里高低是个精英怪。 “这…是画面没加载出来吗?”齐烨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连连摇头:“长的也太模糊了吧。” “瞎了你的狗眼。” 女子听不懂齐烨的吐槽,厉喝一声后,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封红纸,三两下撕了个粉碎后扔向了齐烨。 “本姑娘红袖,我家小姐贴身丫鬟,既是代我家小姐来的,也是代我季府来的,这婚书,我季府退了。” “吓我一跳,那流程就对了。” 齐烨突然笑了,呵呵的乐着。 穿越,他懂,五五开嘛,要么就是睁眼爹死娘改嫁,退婚生病遇村霸,要么就是位高权重老婆贼多,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他这属于中和了一下,夜夜笙歌在青楼,村霸则是他自己,只不过霸不了几天了,开始人人喊打了。 被撕碎的婚书甩在身上,齐烨耸了耸肩,没当回事。 毕竟这种社会毒打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生活就是如此,希望如火,失望如烟,一边点火,一边冒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倒是嬉皮笑脸,刘旺一众王府下人已是满面怒色了。 太子少师府,本就位高权重,如今天子即将禅让,一旦太子即位,那么太子少师季伯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为帝师,虽说不在三省六部任职,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却是极重。 若今日是季伯昌将婚书扔在齐烨脸上,那也就罢了,年纪、名声、身份都在那摆着,只能忍着。 可偏偏来的是个下人,还是个女婢,这摆明了是羞辱人,羞辱幽王府。 “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 刘旺是西关老卒,又是王府护卫统领,等了半天见自家少爷只是嘻嘻哈哈没有发作,忍不住了。 指着红袖,刘旺叫道:“堂堂太子少师府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见了我家少爷不施礼还敢如此冲撞?” 红袖冷笑一声,未等开口,马车内又传出了声音。 “可笑,主子可笑,下人可笑,宫中有了口谕,三省下了条子,礼部亦上了折子,三日后这幽王府世子殿下便要被贬为庶民。” 马车之中再下一人,年纪轻轻,二十出头,一身华服穿的松松垮垮,消瘦的身材如同风一吹就要倒似的,面色有些苍白,长的倒是清秀,只是表情极为欠揍。 刘旺神情微变,气势顿弱。 这公子哥他认识,季府大少爷季元思。 季元思下了马车后轻蔑的看了眼齐烨,手中折扇狠狠敲在刘旺头上。 “你算什么狗东西,主子还未叫,你倒是吠上了。” 挨了一扇子的刘旺强忍怒气,看向齐烨,委屈的如同一个月没杀人的孩子。 原本嬉皮笑脸的齐烨乐不下去了,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说“初来乍到”,脑海中的记忆也是混乱,可关于刘旺的“点点滴滴”却是无比的清晰。 如果说没有刘旺这王府护卫统领、兼护院、兼跟班、兼保镖的话,他齐烨哪能在京中横行至今,早就不知道被哪个刁民冲出来噗嗤噗嗤两刀给攮死了。 齐烨在京中名声不好是不假,至少有优点,为数不多的优点,那就是对自己身边的人还算不错。 尤其是对刘旺,去青楼花船等地时,齐烨玩姑娘,就不可能让刘旺干等着,至少让人家阿旺看两眼过过眼瘾。 可以这么说,有他齐烨一口饭吃,就有刘旺一个碗洗。 注意到齐烨面色不善,季元思丝毫不带怕的,又是一扇子砸在了刘旺的额头上。 “怎地,世子殿下还要打本少爷不成,本官不过帮你教训不知好歹的下人罢了,恼了?” 众人都看出来了,这哪是打刘旺的额头,这分明是打齐烨的脸。 奈何,这就是阶级,刘旺名义上是幽王府护卫统领,实际这幽王府本就是野生王府,和宫中天家没什么关系,齐烨这世子又不争气,莫说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在京中混了这么久连个好友都没有,现在连世子的头衔都不保不住了,被人欺负到了头上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如何。 眼看着季元思又举起扇子,“咣”的一声,众人傻眼了。 也敲在了额头上,只是挨打的并非刘旺,而是恶婢红袖。 手持大锣的齐烨微笑着,望着目瞪口呆的红袖:“你,相信咣吗?” 第3章 窘境 一锣拍出,懵逼不伤脑,力道刚刚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 齐烨耸了耸肩:“本世子的护院不懂礼数,有劳季公子出手惩治,你家婢女出言不逊,本世子代你季府出手惩治也是应有之意,对吧。” “你…” 季元思勃然大怒,举起扇子又是一下,结结实实砸在了刘旺的额头上。 “你马勒了…” 齐烨急眼了,抄起大锣再次狠狠拍下,依旧拍在了红袖的大方脑门子上。 见到齐烨还敢打,季元思怒骂道:“本少爷警告你,胆敢再碰红袖,我季府与你不死不休!” “警告我?” 齐烨满面不屑:“想本少爷上一世,哪一天晚上不是被fbi警告过几遍。” 话音落下,大锣再次拍出,红袖愣是没躲,也不知是不敢还是被打傻了。 “啪!” 扇子敲下。 “咣!” 大锣拍下。 “啪!” “咣!” “啪!” “咣!” “啪咣,啪咣!” 二人就如同赌气的小学生一样,扇子和大锣打的越来越用力。 眼看着齐烨抡起膀子准备来个致命一击,脑瓜子嗡嗡的刘旺抓住了前者。 “少爷,要不还是…还是算了吧。” 刘旺满面哀求之色:“少爷您就饶了她吧,再打下去,小的有点熬不住了。” 脸都肿了的红袖连连点头,她也受不了了,扇子打的再疼又能疼到哪去,那大锣接连呼下来几次,恍恍惚惚间她都见到自己太奶了。 同为下人,二人对视一眼,有点惺惺相惜了。 或许这就是阶级的无奈吧,季元思狂是狂,只能羞辱齐烨,因为齐烨现在还是世子,他不能动手。 而齐烨即便现在是世子,却不能对季元思动手,因为他很快就不是世子了。 同样都是达官贵人,同样都出身不俗,想要撒气,只能对下人们出手。 “好。” 没想到齐烨这个马上要被贬为庶民的家伙还能如此“跋扈”,主动上门找茬的季元思反倒是恼羞成怒了。 “三日,至多三日,三日后待你成了一文不值的庶民,看你还如何张狂。” 指着齐烨的鼻子,季元思撂下了一句狠话:“三日后的子时,本官就在此处候着,你莫要出府,出了府,本官打折你的狗腿!” “生萝卜白吃。” 齐烨不以为然的骂了一声,转身回到了王府之中,懒得多做口舌之争。 望着齐烨的背影,季元思也不知是嘀咕了一声什么,随即钻进了马车之中。 下人们面色复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刘旺深深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了,缓缓关上了王府中门。 齐烨回到了正堂之中,闹心扒拉的将手中大锣随手一扔,开始骂娘了。 退婚,他可以理解,毕竟“自己”的名声在这摆着呢。 问题是退婚就退婚,还主动上门撕了婚书扔在自己身上,不是找茬是什么,这逼人,太甚。 “少爷。” 刘旺走了进来,强颜欢笑道:“您莫要生闷气。” “蜘蛛侠骑马,马拉个皮特。” 齐烨将大锣往地上一扔,气呼呼的说道:“哪里的商k不出台,哪里的黄土不埋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当世子就不当了吧,大不了去西关,找齐怀…找我爹去。” 齐烨倒是想得开,边疆虽说是苦寒之地,又战事不断,至少一把手是他名义上的爹,统管西关兵马大权,天高皇帝远,他到了后还不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比在京中当个小老百姓强多了。 “去西关?” 刘旺看了眼齐烨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我看什么,你不想回去吗?” “倒不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少爷怕是走不成。” 刘旺给齐烨倒了杯茶,小心翼翼的说道:“咱大康执掌兵权的天潢贵胄倒是不多,可哪个不是全家老小都留在京中,虽说未写在律令纸上,却也是不成文的规矩,老爷是西关大帅,只有您这一个独子,您要出城前往西关还需通禀宫中,告知朝廷,宫中与朝廷怕是不肯。” “靠!” 齐烨恍然大悟,感情自己在京中还是个人质。 “也罢,留在京中就留在京中吧。” 齐烨摊了摊手:“好歹是京城户口。” “京城互口?”刘旺双眼散发着清澈的愚蠢,没听懂。 一口将杯中茶抽干,齐烨不解的问道:“刚才那季府的小bk是情急之下发了一通狠,还是真准备三日后等我成了小老百姓要打击报复我?” 刘旺也不太确定:“打击吧。” “把报复加上。” “哦,打击吧,报复。” “我怎么得罪他了,至于吗。” 刘旺满面困惑:“少爷您忘了?” “忘了什么。” 刘旺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看来您这落水后的病症还未痊愈。” 齐烨借驴下坡,哈哈一笑:“没错,落水后我得失忆症了,好多事都搞混了。” “难怪您这几日总是说怪话,小的听不懂的怪话。” 刘旺心乱如麻的解释道:“当初咱两家订的是娃娃亲,您被老爷送到京中开始不当人…不是,是愈发特立独行,入了京后您也是初生人犊不怕虎,名声也就越来越臭…越来越响亮了,直到大皇子殿下入了东宫,季府就成了太子少师府,人家季府地位水涨船高,您这地位是一落千丈,人家是名声渐响,您是在花船是越睡越香,人家是平步青云,您去青楼是越来越勤,之后…之后季府就未再提过婚约之事了。” “就是说人家越混越好,我只是因为身为男人拥有正常需求而前往合法的娱乐场所进行合理的商业行为导致被世人所不解,所以他们季府就忘了本不承认这桩婚事呗?” “小的听不懂,但是小的觉得您说的有道理,您说是就是。” “本来就是。” 齐烨揉了揉眉心:“只是因为逛花船吗,我记得花船上也有好多官员啊,那姓季的太子少师连名字都起的这么霸气,他不去青楼?” “未听闻过,不过听说在城外养了一房小的。” “双标狗。” 齐烨怒了:“他常年包养二奶就没事,本少爷同样包二奶,只不过就是包了半个小时罢了,我就成道德败坏了?” “您这名声倒也非是因总去烟花柳巷之地而起。” 刘旺壮着胆子说道:“寻花问柳倒也罢了,只是您总是玩完了不给钱,这才遭世人唾骂。” “我这么下贱吗。” 齐烨只用了一秒钟就克服了心理障碍:“不对啊,我好歹是世子,将来的王爷,按理来说我去青楼玩姑娘,应该算是姑娘们的荣幸吧。” “您说的有道理,只是…只是您不能一年到头让姑娘们荣幸二百来回吧。” “我…” 齐烨低下了头,无可辩驳。 本就郁闷,一个下人走了进来,惊慌失措。 “少爷,少爷不好啦少爷。” “又怎么了。” “府外围了不少人,皆是公子哥打扮,带着下人气势汹汹,说是季府放出了话,三日后您就要被贬为庶民了,到了那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怨瞎编,怕您提前跑了,这才带着人堵在王府外面,就等着三日后打死您个狗日…打死少爷您。” 齐烨傻眼了,望向刘旺:“我到底得罪过多少人?” 刘旺掰着手指头开始算,算了半天,竖起一根手指。 “满京城就得罪过一家府邸?”齐烨不明所以:“那为什么外面围着那么多人。” “小的的意思是,您就没得罪过一家,没得罪过宫中,除了宫中,您都得罪过。” 齐烨的心沉到了谷底:“那还不如只得罪宫中呢。” 刘旺乐了,宽慰道:“等太子殿下登基了,您就算得罪过宫中了。” “那整个京中除了太子少师府,还有谁能保住我?” 刘旺依旧竖起一个手指。 齐烨:“宫中?” “是的。” “那本少爷和宫中熟吗?” “也不能说不熟。” 齐烨松了口气,心中燃起了希望。 刘旺补充道:“只能说完全不相干。” 齐烨:“…” 第4章 夜游南市 刘旺说的没错,齐烨这位幽王府世子可谓是放眼皆敌,满京城就没有不讨厌他的。 人家是拔剑四顾心茫然,举目无敌手。 齐烨是拔剑四顾就容易被圈儿踢,一旦没了世子这个头衔,谁都打不过。 其实真要说齐烨得罪了朝堂上的大佬们,那也不是,他只是得罪了这个世道。 能在朝堂上混的,分为两种人,一种是爱惜羽毛之辈,一种是攀高踩低毫无廉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徒。 前者呢,每天不骂两遍齐烨,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们打招呼,仿佛骂两句之后他们就化身为正义使者似的。 后者呢,同样每天不骂两遍齐烨也不好意思出门和同行们打招呼,和正不正义没关系,而是觉得齐烨自甘堕落辱没了“贵族”的名头,同为位高者,干的竟是那些卑劣的操蛋事,丢人。 除此之外齐烨在京中出入的都是花船、酒楼、赌档这种场所,普通老百姓也去不起,进去花销玩乐的同样是王公子弟或者是世家公子哥。 好勇斗狠、攀比富贵、争夺花魁,难免起口舌纷争或是拳脚相向,别人好歹抱团,齐烨属于是独狼,久而久之就被孤立了,甭管是好是坏,只要是成为了少数派,站在了多数派的对立面,那就是邪恶的,所以齐烨就是邪恶的、卑鄙的、下流的、十恶不赦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齐烨这身份,世子殿下,老爹齐怀武即便是王爷那也是异姓王,没有丝毫天家血统,加之又是武将,人还不在京中,各种buff叠加到一起去,幽王府自然不讨喜。 墙倒众人推,破鞋万人怼,齐烨现在就是这般境地。 此时已经日落月升,幽王府外聚集了一大群摩拳擦掌的世家子与公子哥们,能够提前“预约”三日,可想而知齐烨的恶名度有多高,深怕这小子在朝廷下旨之前提前跑了。 只是这帮人不知道的是,齐烨已经跑了,带着刘旺从后院翻墙离开了幽王府。 过了泰康坊的牌坊,一路小跑的齐烨回过头,心有余悸。 “至于吗,王府门口得围着二三十人吧?” 刘旺点了点头:“只多不少。” “那本少爷该怎么脱身,不能离京,朝廷还要夺我的世子头衔,就这样等死?” 齐烨可是知道的,人命是有价格的,最不值钱的正是小老百姓,一旦被贬为庶民,打死都白打。 “其实少爷也不用太过忧心。” 刘旺倒是看的很开:“活活打死您肯定是不会的,毕竟老爷还在镇守西关,威名尚在,那群狗日的大不了就是每日教训您几顿罢了。” “那还不如给个痛快的。” “要不…”刘旺有些犹豫:“要不您去太子少师府登门认错如何?” “可行吗?” “小的也不知晓,只是想着季府率先悔了婚,算是亏欠着咱王府,季府又是最重名声,若是上门以此事为由,季大人不说保下您世子爵位,至少也会叫京中那些狗日的收敛一二。” “他重个屁的名声,重名声跑咱家门口撕婚约拿扇子敲你?” “会不会是那季家少爷自作主张?” 刘旺算是京中百事通,对各家府邸的情况都有了解,自顾自的说道:“今日来的没有季府管家,只有一个婢女和几个家丁,倘若真是代表季府,好歹也要带出来个季府的管事,您说是吗。” “我哪知道。” 心烦意乱的齐烨漫无目的的朝前走着,叹了口气:“那就试试吧,但愿如你说的那样,可要是上门赔罪的话,是不是要带礼品?” “少爷说的对。” “咱王府里有钱吗?” “没有。” “那咱王府里有值钱的礼物吗?” “没有。” “那我有什么?” “您有脸登门赔罪。” 齐烨:“…” 刘旺也是无奈至极,王府本来是有钱的,不多不少刚好够花,加上逢年过节宫中也会赐下一些恩赏,至少自家少爷早就败坏光了,王府不能说是一贫如洗吧,只能说是穷的鸡毛不剩,下人们的工钱一直拖欠着。 “对了。”刘旺一拍额头:“要不您做首诗吧,听闻季大人最喜舞文弄墨那等下三滥之事,您不是会作诗吗。” “作诗?” 齐烨双眼亮了起来,自己怎么就忘了呢,穿越三件套,剽诗、土豆、制火药,这不是穿越者的标配吗。 “等一下。”齐烨挠了挠下巴,又有些犹豫了。 要知道作诗这种事并不是随便剽剽就可以的,这玩意分意境。 就说李白吧,诗仙,剽诗首选。 如果穿越到李白同时期,将人家诗仙的诗词全都剽了,可以,不是不可以,但是千万不能和人家李白碰面。 一旦碰了面,最初可能会将你引为知己,结果聊着聊着发现你就是个二流子,应该会直接一剑攮死你,别忘了人家不止是诗仙,也是个剑客。 诗,需要应景的意境,以及真正的才学。 就好比现在这境地,在京中可谓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真要是剽几首名传千古的诗句,得到的百分百不是赞誉,而是诋毁和恶意。 “算了。”齐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本少爷不会作诗。” “怎么不会呢,您去花船抚琴弄弦时就作过啊。” 齐烨颇为意外:“本少爷不但会作诗,还懂乐器?” “乐器?” “不是你刚刚说我去花船抚琴弄弦吗。” “哦,您说的是花船的头牌瑶琴与月弦儿啊。” 齐烨服了,三劈就三劈,还特么抚琴弄弦。 “少爷您忘了,当初您就作了一首诗。” “是吗,作的什么诗。” “小的想想啊。” 刘旺回忆了片刻,摇头晃脑道:“两片红唇千人品,一处桃园万客进,败柳残花粉尘聚,艳抹浓妆度其身,双眼只识金镶玉,来者皆是新郎君。”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淫诗吗?” “是吟诗啊,不少人都被震住了。” “还都被震住了?” 刘旺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您作出来后,老鸨子连十来个姑娘,从平康坊追到了北市,差点没和您同归于…没和您殉情。” “看吧,就说京中刁民多,连世子都敢追着打。” 齐烨无力吐槽,抬起头望了一眼,苦笑不已:“看来我这辈子是和青楼过不去了,这怎么又到这破地方了呢。” “少爷,不对头。” 刘旺打眼望去,面带戒备。 百步外,红墙大院粉登楼,招牌上三个大字,洗红妆,三层小楼,不少姑娘站在木台上花枝招展。 刘旺说的不对劲并非是这青楼不对劲,而是热闹非凡的南市多了许多形迹可疑之人。 皆穿黑衣,长袍遮身,后腰凸起,明显是遮着短刃的。 要知道刘旺当初是西关军伍,老卒,先锋营探马,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这些游走在洗红妆外的黑衣人,打眼一瞧就知是军中悍卒。 刘旺刚要提醒齐烨离的远些,一声啼哭传来,撕心裂肺。 齐烨循声望去,乐了:“古代就是开放哈,带着孩子逛青楼。” 第5章 有礼无理 哭声传出后惊着了不少人,齐烨没注意到形迹可疑的黑衣人,纯粹就是看热闹凑了过去。 只见二楼一个半大的孩子将脑袋伸出了护栏,脑袋正好夹在护栏中间,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人急的团团乱转。 刘旺却是注意到,周围黑衣人听到哭声齐齐将手伸向后腰,显得极为无措。 孩子粉雕玉琢,也就七八岁的模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老者穿着一身华服,面容几近扭曲,越是拽孩子,孩子哭声越是响亮。 还有那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竟然吓的跪在了地上,情急之下竟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刀,手忙脚乱的割着木栏。 “人来!” 老者见到拽不出孩子,情急之下吼道:“将这洗红妆拆了,快来人,将这洗红妆拆掉,倘若珏儿出了闪失,你等皆死!” 二十多名黑衣人动了,刚要冲进洗红妆大门,一颗小石子砸在了孩童的额头上。 手持短刀的中年人大惊失色,刚要怒骂,站在下面的齐烨仰头乐道:“往前爬,小笨蛋,退不出去就向前钻,放心,我在下面接着你。” 哭闹的孩童自幼娇生惯养,受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宠溺,何时被小石子砸过头,愣了一下后哭的更厉害了。 “拿下!” 老者厉呵了一声,刚冲进洗红妆的黑衣人又齐齐跑了出来。 刘旺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出腰后短刀,满面戒备之色。 仰着头的齐烨根本没注意到那些黑衣人,又捡了一颗小石子丢了上去。 “这么大年纪都活狗身上了吗,孩子的头比肩膀和身子大,脑袋能钻进去,身体就能钻出来。” 见到孩子还在哭闹,齐烨扔出了第三颗小石子,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孩童的额头上。 “往前钻,我接着你,一会憋窒息了。” 这颗小石子砸的比较疼,孩童吃痛后明显气着了,竟然真的不管不顾的开始往前钻,像是要钻出来与齐烨拼命一般。 一切都发生瞬息之间,老者和中年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孩童已是将肩膀与身子穿过了栅栏,随即直直的掉了下来。 惊叫之声不绝于耳,唯有嬉皮笑脸的齐烨伸开手臂,轻描淡写的接住了孩童。 老者如同坐了过山车一般,伸着脑袋见到孙儿安然无恙,这才如释重负的大大的松了口气。 中年人瞳孔缩的针尖一般,望见齐烨将孩子放下,这才猛地一挥手,刚要逼近的众黑衣人齐齐退下。 看似是黑衣人退下来,殊不知人群之中竟有几人悄声无息的拿出了短弓,闪烁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齐烨与刘旺二人。 “看吧,我都说了能钻出来。” 齐烨将名为珏儿的孩童放了下来,蹲下身拍了拍后者的脑袋:“来,叫声村长帅…不是,叫声世子帅哥。” 孩童擦了擦眼泪,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望着齐烨,半晌没吭声。 “这怕不是个特殊儿童,怎么连话都不会说?” 齐烨也没当回事,站起身照着孩童的屁股轻轻踹了一脚:“找你家大人去吧,一点礼貌都不懂。” 挨了一脚的孩童愣住了,下意识仰头看向站在二楼的老者。 老者旁边的中年人,脸都扭曲了,就等自家主子一声令下将齐烨大卸八块。 谁知老者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登楼与老夫饮上一杯以表恩情,如何。” “不需要。” 齐烨也拱了拱手:“以后出来玩姑娘别带着孩子,为老不尊呢,拜拜了您内。” 说了句场面话,齐烨本想继续带着刘旺瞎溜达,一转身才后知后觉的见到十多名黑衣人围在了身边,身旁刘旺如临大敌。 “这…什么意思?” 齐烨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看向刘旺。 二楼老者朗声道:“老夫邀约,这世间还从未有人拒绝过,珏儿也未道谢,不合礼数,公子上楼吧。” 说完后,老者转身回去了,一副不容齐烨拒绝的模样。 “少爷,还是上去应付一二为妙。” 刘旺知道深浅,一眼就瞧出老者身份非比寻常,若是强行离开起了冲突,他无法保护齐烨。 “神经病吧,整的好像他救我家孩子似的。” 闹心扒拉的齐烨只能背着手进了洗红妆,在一众黑衣人的“目送”下。 洗红妆,南市出了名的销金窟,说它是青楼吧,有客房,有酒,说是客栈吧,有姑娘,还皆是绝色,可若只是饮酒作乐之处,也不是,每逢月尾都会举办些“赛艺”,文人墨客过来品品诗、吹吹箫、弹弹琴什么的。 总之这地儿是雅的,有,俗的,也有,雅俗共赏的,姑娘光着腚弹琴,还有,只有想不到,没有干不了。 齐烨以前来过这地方,只是问过价后转头就走,性价比不高。 不是洗红妆去不起,只是花船更有性价比。 来什么地方干什么事,精准定位消费。 花了不少钱,酒水和果盘还全让姑娘炫了,结果就摸了两下手,出门之后人家姑娘还骂你冤大头。 哪有花船实在,走量不走质,童叟无欺明码标价,还没有低消,就是一壶酒水不要一个果盘不买,给人家姑娘大腿都摸出火星子了也没人管。 一楼热闹非凡,皆是穿着华服的商贾与穿着儒袍的公子哥,二十多张桌,中间一个木台子,六名姑娘翩翩起舞。 刚刚二楼的那位中年人已是走了下来,就在楼梯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只不过满脸都是戒备之色。 齐烨也没当回事,背着手迈着八爷步,冲着中年人点了点头后上了楼。 二楼都是“雅座”,屏风隔出几个相对来讲比较私密的空间,平日里也是极为热闹,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没有宾客,只有靠近街面的一张大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小菜与两壶酒水。 老者留着长须,须发花白,气度非凡,见到了齐烨上楼微微点头示意,名唤珏儿的孩童站在旁边极为乖巧。 未等走过来的齐烨坐下,老者淡淡的道了一声“谢”。 珏儿冲着齐烨施礼,拱手,弯腰,一丝不苟。 “珏儿多谢公子相救。” “日后要知晓,受人恩情便要答谢,记住了吗。” “珏儿记住了。” “好。”老者露出了笑容,如同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离去吧。” 中年人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齐烨傻眼了。 看了看老头,又看了看中年人,齐烨破口大骂:“玩呢,拿本少爷当家养犬使唤呢,折腾我上来就是为了给孩子上课?” 老者自斟自饮了一杯,不为所动,中年人则是见到齐烨如此“不知好歹”,刚要出手,刘旺又是下意识的摸向后腰。 “咦?” 老者抬起头,淡淡的望着刘旺:“军伍出身?” 刘旺没吭声,老者似乎是来了兴趣:“寻常老卒藏刃于身,多隐于靴中,你放于腰后,莫不是探马斥候?” 刘旺瓮声瓮气的回道:“西关,先锋探马。” “先锋探马?” 老者颇为意外:“那便是军中虎贲,好,老夫最喜军中好汉子,与你家主子坐吧,陪老夫喝上几杯。” “坐你大爷。” 齐烨猛翻白眼,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上来就上来,上来你就让我走,你说坐下就坐下,拿我当全国可飞小天使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少爷,您还是坐下吧。” 刘旺眼尖,注意到楼梯口又站着两个黑衣人,只能拉开了凳子:“我家少爷入座便好,小的站着就成。” 齐烨也有些饿了,气呼呼的坐下,伸手就抓了一把干果开炫。 第6章 未醉之语 齐烨坐下后,直接开吃,算是有些不知礼数,不管过程如何,人家请你入座理应先敬上一杯酒。 老者也不气恼,注意力都在刘旺身上。 “与老夫说说,军中效力几何?” “十二年。” 老者微微颔首:“老卒,先锋营探马,难得,四关先锋营皆是虎贲之士,你能百战而归殊为难得,文德。” “在。” 中年人弯下腰,极为恭敬。 “替老夫敬他一杯。” “是。” 文德拿起酒壶倒了两杯,一杯给刘旺,一杯自己饮。 刘旺却不接,摇了摇头:“伴少爷左右,不吃酒。” “倒是知规矩。” 老者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齐烨的身上:“出自哪家府邸?” “幽王府。”满嘴干果的齐烨含糊不清的说道:“出来闯码头,道上的兄弟给面子的叫声齐公子,不给面子的喊一声齐哥就好。” “幽王府?!” 老者先是一愣,紧接着满面戏谑之色:“原来你便是那京中人人喊打的幽王府世子。” “让您贱笑了。”齐烨不以为意:“是人是鬼都能埋汰我两句,怎么的,我招惹过你?” 文德冷笑道:“你若招惹过我家老爷,焉有命在。” “怎么的,你家主子是汉尼拔啊?” 文德刚要还口,老者又看向刘旺:“可惜,可惜了。” 刘旺:“敢问老丈何意?” “军中生死十二载,百战归京却只落得如此下场,伴在个世人不耻的浪荡子左右,如何不可惜。” 刘旺猛皱眉头,齐烨倒是没怒,笑嘻嘻的问道:“老登,我问你,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并非齐烨没素质,而是心中有气,救了对方孩子,对方却话里话外挤兑他,自然没什么恭敬。 “老夫孙儿,如何。” “刚才我是不是救了他的命?” “或许是。” “还或许是,从后拽根本拽不出去,要么疼死,要么背过气晕死,对吧。” “或许是。” “行,就算或许是,然后呢,然后你处处恶心我?” 齐烨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满面讥讽之色:“就算我名声不好,可你现在是教你孙子为人处世的道理对不对,你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对待恩人就人云亦云,别人骂,你也骂,那别人还死呢,你咋不去。” “好狗胆!” 文德勃然大怒,刚要发作,老者却摇了摇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过了几秒,老者又笑了:“有道理,文德。” “在。” “再代老夫答谢。” “是。” 文德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齐烨施了一礼:“不敢代我家主子言谢,权当某谢过齐公子出手相助之恩。” “行吧,无所谓。” 齐烨挥了挥手,继续胡吃海塞。 老者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笑吟吟的说道:“听闻当朝天子要夺了你这幽王府世子的爵位,是也不是。” “是啊,怎么的。” 老者笑意更浓:“如何作想?” 文德双眼一亮,还是自家主子高明,明明对这小子厌恶到了极点又不好发作,那么提及此事,一旦这小子开了口,便是大祸临头。 齐烨擦了擦嘴,心不在焉:“什么如何做想?” “你这世子虽恶名累累,你爹幽王却战功赫赫,子之过,自然比不上父之功,便是功过相抵也不足以要你贬为庶民,你心中就不怨?” “当然怨。” 齐烨翻了个白眼,满腹槽点。 “少爷。”刘旺吓了一跳:“不知此人底细,慎言。” “三天后我世子体验卡都到期了,有什么慎言不慎言的。” 齐烨拍了拍肚皮,没好气的说道:“我闯祸归我闯祸,又没招惹宫中,宫中操哪门子闲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凭什么将我贬为庶民。” 文德乐了,老者也乐了,乐的很奸诈:“是与宫中无关,可你幽王府与太子少师府订了婚约,你这小子如此放浪形骸,太子少师府自是颜面大失,是也不是。” “神仙难日打滚逼。” 齐烨耸了耸肩:“当初订婚的时候我幽王府逼迫季家了吗,没有吧,还不是看那时我家声望无二才同意的,现在我家不行了,要退婚,我没说季府出尔反尔就不错了,还怪我?” “神仙难日打滚…”老者一头雾水:“何意?” “你说呢。”齐烨嘿嘿一笑:“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老者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一拍大腿,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齐烨没好气的嘟囔道:“笑点这么低吗。” “你果然是个放浪形骸的混账东西。” 老者止住了笑意,又是连连点头:“话糙理不糙。” 说完后,老者看向文德:“这市井之言有趣,有趣的紧,知道是何意吗?” 文德张了张嘴,想骂人。 后知后觉的刘旺也突然哈哈大笑,明白了什么意思,随即望向唯一没笑的文德,略显奇怪。 “这位兄台为何不笑,是天生不会笑吗?” 文德:“…” “反正宫中都下了旨意,贬为庶民就贬为庶民吧。” 齐烨又饮了一杯酒:“谁叫人家最大呢,光要我的世子头衔,没要我小命,不错了。” 老者难得主动给齐烨倒了杯酒,面色莫名:“倒是看的开,只是为何听起来你还是有怨气,对宫中,对当今天子有怨气?” “有吧,一点点。” “果然是有。” “有又能怎么样。” 齐烨也是真的不怕死,或者说是完全没适应现在的处境,大大咧咧的说道:“谁还没个人生污点了,陛下难道就没有。” 文德神色剧变,老者笑容有些牵强:“你这话是何意?” “世人皆知,陛下也是十来年前夺的前朝龙椅,民间不是有传言吗,前朝天子一大家子都是自缢而死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自缢而死的人后背十来处刀伤,这不是扯呢吗。” 老者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莫不是说…当今天子得位不正?” “正不正的已经无所谓了。” 齐烨拍了拍肚皮,站起身准备要走:“反正在我心里是无所谓,禅让,这可是禅让啊,主动退位,你就说各朝各代那么多君主,别说才五六十岁,就是七老八十的,谁禅让过,执掌天下大权,这权利谁放下过,谁能真心实意的放下,屈指可数吧,就咱大康朝天子这气度,这胸襟,这魄力,你就说还有谁吧,就凭这一件事,哪怕当皇帝期间什么政绩都没有,不敢说是圣君,至少是明君,绝对的明君,要我说,禅让个屁禅让,陛下能有这心胸,再辛苦辛苦干个二三十年皇帝也不错,干到真的干不动了再退位也不迟,哎,这才是真正的可惜了。” 说完后,齐烨转过身:“走,旺仔,继续溜达去。” “啪”的一声,老者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的酒水四溅。 “慢着!” 老者瞳孔扩张到了极致,凝望着齐烨。 那直勾勾的眼神让回过头的齐烨心里直打哆嗦,仿佛面对一只准备随时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坐!” 一声“坐”,声如洪钟,老者面色发红,极为激动:“入座,来,与老夫痛饮三杯…不,痛饮三百杯!” 再看文德,一脸莫名之色,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起了齐烨。 第7章 无意遇贵人 齐烨到底还是坐下了,他也看出来这老头不凡,坐下后随意聊聊结一份善缘也好,总比以前满哪得罪人强。 老头率先敬酒,心情极好:“老夫姓包,行六,南地商贾,晚辈见了老夫便唤一声六爷。” “哦,老六你好。” 齐烨微微一笑,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想到你这小子还能有如此见地,不错。” 上一秒还喜开颜的包老六话锋一转,低声道:“可坊间传闻是东宫太子殿下在朝堂之上权柄滔天,当今天子不得不退。” “你跟我闹呢。”齐烨乐的够呛:“果然是外地来的商贾。” “怎么说?” “陛下那是谁,怎么得的皇位?” “愿闻高见。” “这有什么高不高见的,这皇位是陛下从前朝昏君手里抢来的,怎么抢来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稳坐龙椅十来年,那时候太子殿下还是个半大的小子,还权柄滔天,说梦话呢吧,那都是陛下给的,陛下给的才是他的,陛下要收回去,别说东宫太子,西街盲流子他都当不了。” 齐烨也是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口无遮拦。 再者说了,提起太子他心里也有气,毕竟将他贬为庶民这折子就是太子康骁呈上去的。 “要我说啊,陛下估计是累了,大半生戎马,为国杀敌、平乱、讨伐不臣,最后呢,最后他娘的前朝那昏君觉得陛下功高震主竟然想夺兵权,活该被推翻,陛下得了皇位是不假,可能也是常年带兵征战落得一身伤病,强咬着牙在龙椅上撑了十来年,现在应该是深怕自己岁数大了耽误了国朝大事这才主动禅让,哪来的什么太子殿下逼迫。” 说到这,齐烨也压低了声音:“至于你说的太子在朝堂上权柄滔天,是,我也听人说过,好多位高权重的大臣都和太子走的近,可大爷你也不想想,这些所谓的大臣哪个不是陛下提上来的,没陛下点头,他们敢和太子走得近吗。” “你…” 听到这话的包老六面色一变再变,没笑,可脸上的神情有些令人心悸,足足过了半晌,沉声开口。 “你如此妄议宫中与东宫,就不怕死?” “出了这大门,我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承认。” 齐烨摊了摊手:“你以为我傻,而且是你先问的,你要是敢四处说去,我就倒打一耙,说是你这老登提的。” “世人会信你?” “正常情况下不会信,可刚才好多人都看见了,是你给我叫上来的,你叫我上来,然后你又逢人便说我幽王府世子私下编排太子殿下,你觉得世人会信谁。” “哈哈哈哈哈。” 包老六又是放声大笑:“老夫许久未如此心里舒坦过了,来,再与老夫说说,说说当年陛下夺宫之事。” “那有什么可说的。” 齐烨也有些奇怪,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如此在乎这种事。 “俗话说的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对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包老六暗暗念叨了几遍,突然一拍大腿:“说的好,当饮三杯。” “你先等会吧。” 齐烨用手掌遮挡住了酒杯:“全句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之兴亡食肉者谋之,前朝暴政、苛政数不胜数,天下豪族、世家、官宦数不胜数,谁站出来了,这些食肉者又哪个站出来了,唯有陛下站出来举旗夺宫,当时的功过人们无法定论,现在呢,现在是不是比前朝强,比前朝强就结了呗,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这不已经证明了吗,所以说没什么可说的。” 包老六又开始暗暗念叨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国之兴亡食肉者谋之… 时间会证明一切… 一连念叨了几遍,包老六抬起头,目视齐烨双眼,沉声道:“你为何在京中恶名累累?” 这话问的很突兀,齐烨哭笑不得:“京中横行,飞鹰走马,人们谈到本少爷就骂,你不是知道吗。” “老夫自是知晓,却不知你为何如同畜生一般活着。” 齐烨怒了:“老登你说谁畜生呢?” “老登是何意?” “额…和老夫差不多,家乡话。” “原来如此。”包老六点了点头:“单凭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单凭这一句话,你不应如坊间传闻那般不堪,本登,想不通。” 其实齐烨也想不通,挠了挠额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只能这么活着吧。” “何意?” “我爹在西关镇守边疆,手握兵马大权,我是王府世子,国朝屈指可数的异姓王之子,就我这起点,只要在京中多结交一些权贵,去找宫中要个官职应该没什么困难,跻身入朝堂,兵部将领应该会给我爹一些面子,不说平步青云,至少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可…” “继续说。” 齐烨叹了口气:“可让世人怎么想,我爹在边关统管大军,我在京中官场如鱼得水,开玩笑呢吧,陛下当年不也是如此吗,镇守南关,家里亲戚什么的都在京中任职,我混的越好,越是害我爹,我混的越惨,人人喊打,对我爹越是没影响。” 说到这里,齐烨面色复杂:“事实证明这么做是对的,满朝文武只是想将我贬为庶民,却不会再找我爹的麻烦。” 说完后,齐烨无声的叹息了一口,或许这就是事实吧,记忆中的“自己”,的确是有意的经营着自己的恶名声,一路作死至今。 沉默,包老六与文德二人若有所思,刘旺有些饿了,齐烨则是胡思乱想着。 至于一直站在包老六身后的孩童珏儿,早已是困顿的哈欠频频,仿佛魂游天外一般。 足足过了许久,包老六张了张嘴,似乎是难以抉择,最终还是开了口。 “本登问你,倘若世人不会无端揣测,你也无需担忧朝堂百官攻讦你父幽王,你…会如何活?” “如何活?” 齐烨木然的抬起头,随即乐了:“顶着世子头衔,带着一群狗腿子,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腿抽筋。”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包老六一直直视着齐烨的双眼,见到后者如此肯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乎是无比的失望。 “珏儿。” “孙儿在。” 包老六唤了一声,孩童连忙站在前者身旁。 “莫要学他如此胸无大志,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男儿来这世间闯荡一回,上顶天,下立地,贤名、威名,总要有个名才是,不枉世上走一遭。” “珏儿谨记。” “噗嗤”一声,齐烨乐出了声,文德怒目而视。 包老六挑了挑花白的眉毛:“何故发笑?” “孩子不是这么教育的。” 文德怒喝道:“天…包家子弟,无需外人妄论。” “叫他说。”包老六打断后,望向齐烨:“愿闻高谈阔论。” “高谈阔论谈不上,说两句闲话吧。” 闲话是真的,齐烨也是真的闲,将一个果干抛给珏儿,笑着开了口。 “你全家应该不姓包,出来玩谁会用真名,无所谓,我不在乎,不过我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那就是你出身不凡,寻常人不会包下洗红妆的整整二层,你是世家子,应该还是长子嫡孙,世家子将来是要为官的,其实当官很简单,只要了解两个字就好。” 珏儿明显没听懂,似乎也不感兴趣,扭头望向包老六。 包老六淡淡的说道:“是何二字。” “百姓。”齐烨拍了拍珏儿的小脑袋:“百姓二字,知晓这二字就可。” “百姓?” 开口的是包老六,笑了:“朝堂诸臣,谁人不知这道理。” “是吗,那他们真正的了解过百姓吗。” “怎地,文武百官还不如你这黄口小儿了解的多。” “你们这些世家中人永远都是一副自以为是的嘴脸,你们的了解,只限于嘴上。” 齐烨懒得多说,再次看向珏儿:“记住一句话,百姓们是最公平的,他们会以国朝热爱他们的方式热爱国朝,恨,亦是如此。” 包老六瞳孔猛的一缩,如针尖一般。 齐烨已是站起身了,顺手抓了两把干果递给刘旺,挥了挥手:“有缘再见。” “慢着!” 又是一声慢着,这次,包老六没有任何犹豫。 “本登虽无官位,却也在朝堂上颇有颜面,你那幽王府世子的身份,算是暂且保住了。” “啊?” 齐烨猛然回头,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本登从不食言,算是还你为珏儿解围之情,不过只是暂且保住了。” 话锋一转,包老六朗声道:“明日赴京兆府领个观政郎的差事,若是立下些许功劳,本登保你世子之位无忧。” “不是,您到底是…”齐烨神情激动:“大爷您可别逗我啊。” “是真是假,明日京兆府一去便知。” 包老六微微一笑,牵着孩童反倒是率先离开了,临走之前,文德深深看了眼齐烨。 “幸福来的这么突然吗?” 齐烨激动的搓着手,扭头看向刘旺:“观政郎是什么品级?” “没品级。” “没…”齐烨傻眼了:“那观政郎都负责什么。” “端茶递水。” “跑腿的啊?” “也不能说是跑腿的。” “那是什么。” 刘旺想了想:“端茶,以及递水。” 第8章 浪子卸屠刀 所谓观政郎,虽无品级却也算是半个官员了,通过科考或是举荐进入六部衙署观政,为期一到三年,若观政期间表现良好可授八品至从九品官职署理政务。 京中权贵多如狗,官员朝臣满地走,前者只能说是身份,后者才有真正的实权与特殊的待遇。 拿齐烨举例,一旦他有了官袍,哪怕只是个观政郎,以后再去花船白嫖的话,老鸨子就不能去京兆府状告他了,而是要去大理寺或是刑部。 可大理寺与刑部呢,又不接平头老百姓的案子。 百姓告官,京兆府推给大理寺,大理寺不接,推给刑部,刑部没权利管,最后反还给京兆府,最终直接形成完美闭环。 所以说一旦齐烨保住了世子身份,又能有个一官半职,不敢说以后京中横着走,至少没有哪个刁民敢突然冲出来攮他两刀。 包老六气度不凡,又不像是酒后吹牛b,话说出了口,齐烨与刘旺已是信了七八分。 齐烨快步跑出洗红妆时,马车已是消失在了浓浓月色之中。 此时的马车之中,包老六一边哄着珏儿入睡,一边说道:“回宫后命人去京兆府府尹宅邸,告知一二。” “是。” 文德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陛下对齐公子如此青睐有加,不知…” “齐家三代忠勇可谓簪缨世族,朕本就不信那小子当真是酒囊饭袋,如今亲见,想来正如他所说的那般有苦难言唯有自污。” “可坊间、士林、朝堂…” “玉石也好,烂泥也罢,一试便知,朕爱才,也愿为骁儿聚天下贤才于朝堂之上,此子倘若当真有学识,再好不过,既可为国朝招揽贤才,又可叫幽王安心镇守西关,何乐而不为。” 说到这里,大康天子康止戈叹了口气:“朕如今是天子,而非当年那个沙场将军了,若还是当年那马上将军,朕对怀武负荆请罪又有何妨,奈何,天子不能错,朕,不能错。” 文德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为何陛下以往不对幽王府照拂一二?” “痴话,若朕对幽王府多加照拂反倒是害了怀武。” “将齐公子贬为庶民的奏折是太子殿下所呈,齐公子明日去京兆府领差事,怕是…” “也是。” 康止戈点了点头,道:“回宫后你去东宫寻太子,就说朕今日午时小憩发了梦,梦见那混账东西对朕恶言相向倒反天罡,叫他来金康殿领罚。” “是。” “还有,再罚他东宫一季俸禄。” 康止戈越说越气:“这洗红妆是谁家产业,为何花销如此之多,他娘的怎地不去抢,改日查清楚了将钱财索要回来。” 文德善意提醒道:“今日挂的是兵部左侍郎鞠大人的账。” “那他娘的也索要回来,多索要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免得假以时日那狗日的当了皇帝再扣罚老子这太上皇的俸禄。” 文德:“…” 康止戈又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又叹息了一声。 “想不到,这偌大的国朝竟是一个黄口小儿三言两语道清了朕,戎马一生伤病缠身,禅让退位,还有所谓骁儿的权柄滔天之说,说的不错,朕给的,才是骁儿的。” 文德都没好意思吭声。 话是没错,问题是您总给,人家太子总不要啊。 望向车窗外,康止戈再次重复了一遍:“但愿那小子是有才学的。” 内侍监大总管也就是天子内侍文德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老奴斗胆,陛下为何要齐世子去京兆府办差,若是历练或考校,为何不去六部衙署?” “若问京中各衙谁与百姓最近,那自然是京兆府,既然他说知民,那朕倒要看看他这黄口小儿怎么个知法。” 说到这,康止戈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容:“此子扬言恶名累累乃是有意为之,怕结交京中权贵累及怀武,京兆府整日办的都是些狗屁倒灶之事,多与京中纨绔有关,他既然想交恶京中权贵,朕就成全他,告知那京兆府府尹,再有京中不少权贵之子飞鹰走马、殴斗、欺民等事,统统交由这小子来判。” 文德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京中如齐烨这般恶名累累的世家子弟不知凡几,欺辱百姓、作奸犯科,待案子呈到了京兆府,是非对错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齐烨一旦到了京兆府,要是八面玲珑广结人脉,那就代表刚刚在洗红妆的一番话全是鬼扯。 反之,如以往那般混不吝招人厌恶,正如他所说的那般,一切都是为了老爹齐怀武考虑,孝心可嘉。 值得一提的是,规矩也好按道理也罢,观政郎是没实权的,都不如一个文吏,不过这事不该文德操心,天子金口玉言,要操心也是京兆府府尹操心。 ………… 与此同时,齐烨正带着刘旺漫无目的的走着。 京中,白日时百姓聚集的北市最为喧嚣,到了夜晚,则是繁华南市。 华灯初上,最热闹之地不过酒肆与青楼。 酒肆,皎洁的月光洒在文人墨客的酒杯上,如银霜,如白纱,杯中酒一饮而尽,朝堂事,天下事,事事皆谈。 青楼,妓家花枝招展,勾人儿的红娟甩着,勾魂儿的腰肢扭着,白日里朝堂上那些满面伟光正的朝臣们,一身华服或是儒袍背着手大步而入,定睛凝眉环顾巡视,如检查工作的老领导,随即再狠狠掐一把老鸨子的屁股。 这便是南市,车马如龙,行人如织,出入者皆是达官贵人,至于天黑后敲响的闭门鼓宵禁,不存在的,制定规矩的人,岂会制定出限制自己的规矩。 “那老头到底是谁呢?” 背着手漫步在南市的齐烨暗暗嘀咕着:“看那气度厅里厅气的,高低也得是个侍郎级别的吧?” 这已经是齐烨第五次询问刘旺,后者也是第五次摇头。 仅凭一句话叫一个没功名的公子哥入京兆府当差,侍郎倒是可以做到不假,可齐烨这事涉及到了东宫太子,莫说侍郎,便是六部尚书也不会趟这浑水,除非脑子里进了浑水。 “不管了,姑且试一试。” 齐烨乐观的笑道:“要是能保住世子的头衔,还能当官,岂不是媳妇怀了双胞胎,一举两得。” 刘旺强颜欢笑着,忧心忡忡。 朝堂上的事,他不知,京中的贵人,他不识,可若说行伍之人,一眼就可认出。 方才洗红妆外那些黑衣人皆是战阵上的老杀才,绝非寻常府邸中的家丁护院,出行带着这么多护卫的也只有天家人了,就是不知是哪个王府。 越是深想,刘旺越是笃定,敢和太子唱对台,想来定是京中哪个王爷。 侧目望了一眼齐烨,刘旺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幽王府如今四面皆敌本就无路可选,与其如此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可寻得一丝喘息之机。 “少爷,那咱还去季府吗?” “今夜不去了,过几天再去。” “小的不懂。”刘旺问道:“过几日与今日,有何区别?” “如果刚刚见的那个老头靠谱,明天入了京兆府至少有个新身份,到时候再去季府登门认错也不迟。” “小的还是不懂,太子少师是正二品,观政郎连品都没有,季大人会给您颜面?” 齐烨耸了耸肩:“与颜面无关,而是身份与态度,不入流的观政郎虽小,至少代表我这幽王府小世子痛改前非走上正道了。” “可您这么多年来恶名累累,刚当人…刚走上正道,就能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不懂了吧,本少爷是谁,是恶人,是足金足赤的恶人,浪子回头金不换,听过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听过没,就是这个道理。” “原来如此,小的恍然大悟了。” 刘旺流露出一副我明白了但是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明白的神情。 第9章 下人吓人 齐烨心大,不知包老六长短,更不知朝堂深浅,一路溜溜达达哼着小曲回了王府。 只是过了泰康坊牌坊后,好心情一扫而空。 幽王府外竟然还聚集着数十号人,纷纷举着火把,其中几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叫嚣不已,将整个王府围的水泄不通。 “这群狗日的竟还未离去。”刘旺怒不可遏:“人欺太甚!” “什么人妻太深,那叫欺人太甚。” 齐烨冷笑道:“世子体验卡还没到期呢就敢一直围在府外,这要是到期了,怕是真的会活活打死本少爷。” “那少爷您的意思是…”刘旺摸向腰后的短刀,跃跃欲试。 齐烨定睛望去,挠了挠后脑勺:“墙都给围了,这也没办法回去啊。” “少爷,走大门吧。” 刘旺解释道:“白日翻墙也就翻了,现在您是回府,夜里回王府都要翻墙,倘若传了出去,咱幽王府会沦为笑柄的。” 这是实话,白天翻墙是出门,自家院墙想怎么翻就怎么翻,夜里是回府,要是连回家都得翻墙,丢的可不止是齐烨的人了,整个王府连同他爹齐怀武也会被笑话。 “走正门那他们打我怎么办?” “少爷您…”刘旺望着齐烨,百撕不得骑姐:“您怎地像变了个人似的,若是换了您落水前,您早就带着小的冲上去打杀一番了。” “先穿袜子再穿鞋,先当孙子再当爷。” 齐烨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先穿鞋的那是鞋套,用完了就丢,孙子没当就当爷,容易英年早逝,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刘旺听不懂,只是心中困惑,以前在京中齐烨走的虽然是孤狼流,遇到事了却从来不怂,哪像今日这般,出府翻墙,回府鬼鬼祟祟,丢死个人。 “要是连回府也要翻墙,丢的可不是您的人,是王府的人,也是老爷的人,传出去了,大家会笑话老爷的。” “那你说怎么办。” “干他娘的!”刘旺突然高呼道:“迎敌!” 一声“迎敌”可谓中气十足响遏行云,顿时吸引了府外的众公子哥与其狗腿子们。 没等这群人反应过来,原本静谧如鬼域一般的王府灯火通明,王府中门、侧门齐开,霎那间跑出了十余名王府下人。 平日里如同树懒化身走两步都费劲的老管家,手持长棍,稀疏的白胡子无风自动,双目满是精光,实木长棍重重一顿,台阶碎石飞溅。 只知偷吃耍懒的厨子左手正持铁锅,右手反握炒勺,好似那沙场上以步对骑悍不畏死的猛卒,舔了舔油花花的厚嘴唇子,满面嗜血之色。 车夫最是夸张,面庞依旧是平日里那般憨厚神情,只是肩上扛着一根三米来长的实木车辕,吓的季府狗腿子们连连后退,这玩意都快赶上城门闩了。 就连几名女眷也跑了出来,往日没事就大马金刀往花园里一蹲和要生孩子似的老少娘们们,天天串闲话,再看现在,手握柴刀、铁剪、菜刀,刺啦之声不绝于耳,手起刀落,割裂了裙角将布条缠在手腕上,再紧系于掌中“利器”。 老少娘们一字排开,站于老管家身后,望着公子哥和狗腿子们,那眼神就如同高傲的雄鹰俯视一群自不量力的羔羊。 家丁们倒是没从正门跑出来,而是翻墙而出,只有六人,转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包围圈,六个人,将整整三十余人给包围了,各个摩拳擦掌不怀好意。 公子哥们有点吓住了,带来的狗腿子们也下意识的后退着。 羊,或许从没见过狼,也从未听闻过狼这种生物。 不过当羊第一次见到狼时,那么羊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逃,这是一种生物的本能,无法抗拒的本能。 原本喧嚣的夜,舞动的火光,随着王府下人们的出现,再无一丝嘈杂之声。 “我去,咱府里的下人们这么镇得住吗?” 齐烨终于“光明正大”的出现了,背着手,迈着八爷步,又惊又喜。 一出场就给门外这群傻狗震住了,就连他都看出来这群下人全是硬茬子。 齐烨脑海中关于府中下人的“记忆”,并没有太多特殊的印象,谁知道古人也玩反差。 坐在长廊下面一睡就是一小天的老管家,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称呼他为孙伯,昏暗无神的双目微微眯着,醒来时就望着湛蓝的天空,瞳孔也总是扩散着,不知是回忆什么,还是只是单纯的走神儿。 如今持棍而站,腰杆笔直长身而立,不怒自威。 贱兮兮的伙夫,没事就去调戏一群比他长的还丑的女眷们,挨了几脚就如同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现在站在老管家身后,任谁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家伙是军伍出身,左手铁锅仿佛阻挡过无数利箭的大盾,遮挡住了上半身要害部位,右手炒勺又好似沙场染了不知多少鲜血的长枪。 还有那马夫,平日在王府之中最大的心愿就是将齐烨低价抵押出去的马车赎回来,见谁都是笑脸相迎,见谁都是卑躬屈膝,就差额头上刻着老实人三个字了。 那足有百斤之重的车辕扛在肩上轻如鸿毛,仿佛下一秒就会大开大合扫飞无数不长眼的宵小之辈。 六个年纪较轻的家丁倒是手无寸铁,也如平常那般嬉皮笑脸,那戏谑的眼神无不是看向公子哥们的要害部位,咽喉、心口、裆下。 没有任何人怀疑,一旦真的大打出手的话,就王府这群人,完全可以说是伯约狂殴蔡虚坤,姜维打鸡。 人数的多寡已经不重要了,气势、气质、面容,王府下人们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双目,令人望之生畏。 见到王府下人们将场子震住了,齐烨也就大摇大摆的出现了,满嘴“啧啧啧”,背着手走上了台阶,猛地一转身,大笑三声。 “深夜来访,诸位可是有事?” “姓齐的!” 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那白日见过的季府大少爷季元思,扫了几眼王府下人,色厉内荏的叫道:“天子脚下,家丁持械,你难道还敢伤人不成。” “我尼玛,你是卡布达超级变身上下颠倒吗,嘴里说逼话?” 齐烨被气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里是幽王府外,你带着一群狗腿子拿着长棍堵在我家门口,我家下人全是老弱病残,拿的还是各种锅碗瓢盆,你说我幽王府的家丁持械要伤人?” 管家老孙冷哼道:“我家少爷再不得势那也是王府世子,你等不过是群各家府邸的公子哥罢了,既无功名,也无官身,胆敢对我家少爷无理,瞎了你们的狗眼。” “诶呦,好大的威风。” 别人怂,呼朋引伴而来的季元思不能怂:“老狗你怕是不知,礼部郎中李大人刚刚去了我季府拜访我爹,言说已是写好了折子,你幽王府,大难临头了。”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折子?” “原本定下的是三日后夺你这世子爵位贬为庶民,李大人担忧你去宫中请罪求情,因此明日就会上书,散朝后便会带着司礼监宣读圣旨,午时过后,你齐烨便是一文不值的庶民!” 季元思一说完,身后的几名公子哥们顿时叫嚷了起来。 “天道好轮回,姓齐的,到了明日,本少爷第一个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能如何猖狂…” “今夜本少爷不睡了,就守在这里,午时到,你等这些刁民,一个都不放过…” “当年的一脚之仇,明日午时本公子定要加倍奉还…” “狗仗人势,装模作样的丘八,树倒猢狲散…” 王府下人们多是出自西关军伍,明显见了怒,纷纷看向齐烨。 何为军伍,沙场生死,长枪抖出血溅五步,哪里受的了这份屈。 谁知齐烨不怒反笑,微微竖起三根手指。 季元思等人依旧谩骂讥讽着。 齐烨落下一根手指,众人不为所动。 又落下了一根手指,季元思望着齐烨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当最后一根手指落下后,季元思终于忍不住了,不由叫道:“你是何意?” “看,都警告你了,三个数之内赶紧滚,不滚别怪本世子和你动粗,是你自己不识相。” 说完后,齐烨微微侧了侧头,轻描淡写:“围攻王府图谋不轨,打。” 一语落下,下人们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扑了出去。 季元思首当其冲,挨了刘旺一击窝心脚后仰面而倒,倒地那一瞬还叫嚷了一句。 “姓齐的你他娘的落手指之前怎地不说!” 第10章 破鼓万人捶 着名哲人、文学家鲁树人先生曾经说过,人狂必有天收,狗叫必有人揍。 齐烨以前就是太狂了,所以被贬为庶民的消息传出去后,王府被围了。 围王府的一众公子哥们也太狂了,所以他们挨揍了。 齐烨在京中放浪形骸,一言不合就开骂,骂不过就开打,打不过就开跑。 可以这么说,能骂过他的人,打不过他,能打过他的人,又跑不过他,能跑过他的人,会被他摁在地上连打带骂。 争执也好,殴斗也罢,齐烨再不招人喜欢也是世子,从未有哪个仇家追到王府去,更不会堵在王府门外。 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们的关注点都在齐烨身上,不会闲的去了解幽王府的一众下人们。 齐怀武是大康皇帝康止戈登基后被调到西关成为大帅,第二年被册封幽王,第三年也就是两年前,齐烨从老家淮阳入京住到了幽王府。 幽王府的下人们都是刘旺和管家老孙从西地带来的,别的府邸的下人们,男厮精壮,女婢乖巧,再看幽王府的下人们,各个和奇珍异兽似的。 不说长相,就说本职工作,管家只知道睡觉,女婢们啥活不干整天串闲话,家丁们聚在一起不是赌就是打闹,马夫每天搂着一匹老马窃窃私语和个印度大变态似的。 长久以来,齐烨从来没责骂过谁,因为他知道自己就不是什么好饼,而且最初也是误会了,以为老爹能搜罗这么一帮奇珍异兽伺候自己,应该是因为性价比的关系,虽然各个偷奸耍滑不爱干活,可被拖欠了工钱也不闹,就当是养着一群吉祥物充门面了。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齐烨怕了,怕的满后背冷汗。 他觉得自己最操蛋的事不是得罪了满京城的达官贵人,而是拖欠了下人们的工钱! 王府外,场面极度混乱,混乱且残暴。 马夫一根车辕抡出了破空声,几名狗腿子不过是沾了个边儿就倒飞了出去,骨骼断裂之声清脆、悦耳。 名义上的世子贴身女婢也就是今年五十有二的刘铁花,高高跃起,一屁股坐倒了一个公子哥,一脸蒙逼的公子哥差点没窒息。 另一名女婢双手紧握柴刀,吐气开声,锈迹斑斑的柴刀划出了一道残影,面前的黑顶软轿一分为二。 顶着铁锅的伙夫好似蛮牛一路冲锋,几个来回后,十多名倒霉催被撞的七荤八素爬不起来。 要说最秀的还得是如同懒癌晚期的管家老孙,以往一天活动量还没齐烨起夜运动量大的老头,现在宛若幽魂鬼魅。 布衣飘出一片残影,手中长棍连戳带点,那些哭爹喊娘想要跑的狗腿子们,连人都没看清就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六名下人结为战阵,三人一组,站起来的,打躺下,躺下的,踹晕,晕过去的,补上两脚后再弯腰清空对方荷包获得战利品。 还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季府下人想要冲到正门前触碰齐烨,皆被一名膀大腰圆的女婢抡倒在地。 看的出来这名女婢有些娇羞,一边满面通红的叫着“丢死人了”,一边单手抓着如同死人一般的狗腿子往台阶下面丢。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包括季元思在内,四十多号人全部倒地,别说还手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完全插不上手的齐烨倒吸凉气,刚才下人们一冲出来他就知道这群家伙不好惹的,只是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夸张,季元思带来的人可谓毫无还手之力,放个屁的功夫就全部被放翻了。 还好,下人们都有分寸,更不屑下死手,出手后多是皮肉伤,放眼望去,满地哀嚎惨叫。 管家老孙又恢复了树赖附身的状态,要死不活的挥了挥手,王府下人们齐齐骂骂咧咧的走了回来,站在齐烨身后。 “那个…”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扭头说道:“尽力,我尽力哈,等我忙过这一阵,就是卖血也得给你们的工钱开出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姓齐的!” 挣扎着爬起来的季元思狼狈不堪,声嘶力竭:“你敢打我,敢打本少爷,本少爷与你不死不休,我季府与齐烨不死不休!” “太子少师府家的大少爷就是这么个货色?” 齐烨抱着膀子走下台阶,径直来到季元思面前:“怎么的,不服。” “你…” 挨了一记窝心脚的季元思,心口火烧火燎的疼,低吼道:“明日午时你便是庶民,你敢,你怎敢,你岂敢对本公子动粗!” “你这脑回路这么特殊吗?” 齐烨挑了挑眉:“按照你的说法,明天中午我就被贬为庶民了,到了那时候我不就成了鱼腩,你想怎么搞我就怎么搞我,既然如此,我早死晚死都是死,现在你都送上门来了,为什么我不揍你一顿,现在不揍,以后也没机会了。” “这…”季元思愣了一下,抽动了一下嘴角,下意识回道:“有道理。” “那对呗。” 齐烨哈哈一笑,抡起胳膊就要来个势大力沉的逼兜子。 眼看手掌距离季元思的侧颜只有不足三公分,脚步声传来,众人纷纷望去。 十三人,为首之人身穿浅绿色官袍,身后皆是京兆府巡城武卒,手持水火棍,跑来后迅速围住了所有人。 季元思扭头望去,随即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吴兄,是吴兄,来的正好,幽王府欺人太甚,姓齐的欺人太甚,竟敢率家丁打杀我等。” 被称之为吴兄之人快步跑来,见到季元思如此狼狈,不由大惊失色。 “季公子这是怎地了,为何,为何如此狼狈?” 说到这里,吴慎猛地看向齐烨,厉声道:“好狗胆,竟敢对太子少师府大少爷逞凶,都愣着作甚,还不快速速拿下带回京兆府关押大牢!” 十二名武卒犹豫了一下,没敢妄动,受死的骆驼比马大,抓一个世子,他们没这胆量。 王府下人们则是再次悄悄散开,齐烨连忙伸手阻拦住了下人,随即望向吴慎。 “浅绿色官袍,不过是不入流的从八品罢了。” 齐烨紧皱眉头:“三日也好,明日也罢,至少我现在还是幽王府世子,你算什么狗东西,也敢拿我下狱?” 吴慎哈哈大笑,随即向前探了探身子,轻声道:“能讨好东宫的机会可不多,本官紧赶慢赶可算是赶上了,世子殿下何苦装糊涂呢,乖乖与本官走一趟为好,若是要闹,莫怪本官手段狠厉。” 刘旺目眦欲裂:“你敢!” “平日自是不敢,今夜,本官为何不敢。” 越说,吴慎越是得意:“若是再逞凶,本官,求之不得。” “好。” 齐烨也笑了,指了指季元思:“再大不过一个理字,你说我逞凶就逞凶,我还说这小子围了王府图谋不轨呢,是是非非,到了京兆府总要判一下吧,凭什么光本世子一个人入大狱。” 吴慎刚要开口,鼻青脸肿的季元思冷笑道:“好,本少爷也去,明日叫府尹大人给个公道,到时候你莫要求饶!” 齐烨翻了个白眼:“傻逼。” “何意!” 齐烨:“夸你呢。” “放屁!”季元思哼了一声:“若是夸本少爷,为何带个傻字。” “看来你还没傻到家。” “哈哈哈。”季元思满面得意:“你才是傻逼。” 齐烨:“…” 第11章 命运 齐烨被带走了,包括季元思,至于那些狼狈不堪的公子哥们,伤情轻重不一,呲着牙互相搀扶着去了医馆。 原本王府下人本要阻拦,齐烨低声对老管家耳语了几句,老孙头这才连踹带骂将下人们赶了回去。 吴慎可谓一语道破天机,季元思与齐烨是私人恩怨,或者说是太子少师府与幽王府是私人恩怨,与旁人无关。 至于那些助拳来的公子哥们,三分是给季府颜面,两分是因恩怨,剩下五分,都是心里的小九九。 换了往常,别说齐烨还是世子,就算是被贬为庶民了,他们也不敢真的将齐烨如何。 要知道齐家可不是没活口了,还有个西关大帅齐怀武,老齐本就是幽王,又在边关掌兵权,谁真要是将齐烨怎么样了,齐怀武回到京中后灭了他们满门都不是没可能。 然而前些日子弹劾齐烨的却是东宫太子康骁,老皇帝又要退位,一旦康骁登基,那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即将登基,突然上了个折子弹劾幽王府,难免让人联想这是对外释放了一个信号,太子一旦登基为帝便要对幽王府下手,不是单单只针对世子齐烨,而是执掌西关兵马大权的齐怀武。 正如吴慎所说,讨好东宫太子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说的更直白些,这是讨好即将登基的新君。 若非如此因由,这些无功名无官身的公子哥,还有这京兆府中连个屁都算不上的吴慎,哪敢招惹齐烨。 即将成为进狱系男孩的齐烨,被带走后倒是想开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背着手跟着走,满面坦然。 相比之下,季元思则是被众星捧月一般嘘寒问暖,四十出头的吴慎和个鬼子翻译官似的极尽谄媚,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时不时回头看上两眼齐烨,满面不怀好意之色。 对吴慎来说,今夜可谓一举三得,第一得,能讨好太子少师府,第二得,明日府尹大人会夸他会观望风向,第三得,说不定可以给太子殿下留个些许的印象。 几家欢喜几家愁,此时的城南泰平坊中,张府中门未关,贵客夜访,坐于正堂主位。 张府,朝堂三品大员张瑞山府邸,也是唯一没有居住在泰康坊的三品大员,因官职特殊,京兆府府尹。 笑吟吟的天子内侍文德呷了口茶:“陛下有意考校小世子,金口玉言一出,咱家哪敢怠慢,这才深夜来访,倒是叨扰张大人了。” 身材魁梧的张瑞山本是国字脸,此时却成了囧字,满面愁容。 “大公公客气,陛下下了口谕,本官自是没有二话,只是…” 顿了顿,张瑞山也懒得兜圈子了:“京中皆知,本官这京兆府可谓狗都嫌的去处,陛下真若对世子殿下青睐相看,何不令他入六部衙署办差。” 都是明白人,张瑞山的意思已经不算隐晦了,你这死太监说陛下看重齐烨,既然看重,来我这什么前途没有只能得罪人的京兆府干什么? “陛下的心思哪是咱家敢揣测妄议的。” 吸溜一口茶水,文德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话,咱家是带到了,日后这京兆府再出这狗屁倒灶之事,世家子、纨绔子弟,那些没有功名、官身的小东西,再是惹是生非,京兆府莫要管背后的根脚,统统交于小世子署理便是。” “可本官听闻这小世子放浪形骸,在京中又不知招惹了多少人,倘若公报私仇,本官该如何自处?” “由着他便是,真若是得罪,再好不过,叫他得罪,统统得罪才妙的很。” 张瑞山满面懵逼,他怀疑不是老皇帝对青睐有加,而是不想让自己好好活了。 文德放下茶杯,缓缓站起了身:“还有一事。” “大公公请说。” 文德笑容一收,压低声音:“陛下要考校的非是能力、手段,而是心性。” “心性?”张瑞山越听越迷糊:“还请大公公点拨。” “与民有关,他说知民。” 张瑞山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非是本官不知尊卑礼数,只是齐世子年纪幼小,自幼又是锦衣玉食,哪里会知民,莫说知民,怕是连所谓的民是何等模样都不知晓。” “知也好,不知也罢,此事乃是陛下交代的差事,张大人只需照办即可。” “好,本官知晓了。” 张瑞山苦笑连连:“既然陛下说有着世子殿下,本官由着他就是。” 文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迈步走出了正堂,张瑞山带着管家一直送到了门口。 眼看着即将钻进轿子里,文德回过头:“对了,陛下虽未明示,不过咱家觉着陛下并不想叫小世子知晓是宫中安排的此事,若问起来,你便说与一包姓老者为至交好友,友人所托,至于这细节末梢,大人看着办就是。” 张瑞山心里直骂娘,嘴上却不好多说什么,拱了拱手。 满意的文德钻进了轿子之中,言语了一声,大队人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 大管家走了过来:“老爷,宫中究竟是何意,从未听闻过幽王府与宫中走动。” “老夫也未听闻过,不过想来…” 张瑞山有些不确定了:“难道陛下是念及当年与齐大帅在军中时的袍泽之情?” “既如此,又为何准了将齐世子贬为庶民一事。” “这也是老夫想不通之处,罢了,老夫这京兆府府尹本就是受人摆布的苦命鬼,京兆府多一个黄口小儿又能如何,他日真出了岔子本官也好借机抽身而退,至少还可保个身后名。” 就在此时,一名骑着马的武卒赶来,翻身下马后连忙施礼。 “大人,泰隆坊出了事。” “何事?” “听闻是不少府邸家的公子哥殴斗,其中详情小人也不知晓,只知今夜下差后署丞吴慎吴大人一直守在班房之中。” “下差未离去,那便是早知泰隆坊要出事?” 张瑞山紧皱眉头,思考了片刻后不以为然的说道:“吴慎不过区区署丞罢了,能让他挂念的想来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话说到一半,张瑞山自嘲一笑:“倒是巧了,既是各家府邸公子哥殴斗,那便让齐世子这观政郎来署理吧。” 武卒一头雾水,没敢多问。 “明日再说,你回衙当差吧,本官乏了。” 武卒应了一声后再施一礼,翻身上马离去。 第12章 陷囹圄 京城东、南、西、北四市三十二坊,京兆府坐落于最中间。 夜晚的京兆府灯火通明,相比其他衙署,此处最为忙碌。 京中到了亥时开始宵禁,京兆府会派出十二队武卒巡街穿插四市,除了武卒还有京卫军伍,千人巡夜背弓持刀,专抓各种不长眼的小老百姓,抓到之后直接扔进大牢里,没个百八十文出不来。 统管京兆府的府尹大人自然不会大半夜守在这里,事实上有些品级的官员早就下差了,也只有吴勘这种七八品不入流的小官值夜。 齐烨被带到了京兆府外正值亥时,一路走来并没有受到任何不公待遇。 武卒们虽不是什么手眼通天之辈,见识却是有的,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这话不假,可再落地也是凤凰,他们连根坤毛都不算,哪敢轻易招惹。 人的名树的影儿,谁不知齐烨这鸟人睚眦必报,武卒们一路走来无不是低着头,恨不得将脑瓜子插裤裆里,深怕被齐烨记住相貌特征。 再者说了,吴勘敢如此刁难齐烨,那是因利益相关,他们这些武卒即便想要刁难也没有好处,何必为自己招灾引祸。 “这地儿我熟。” 站在京兆府外,背着手的齐烨和来视察工作的领导似的,呵呵乐着:“不过地牢倒是没下过。” 不止是地牢,实际上齐烨连公堂都没进过,以前总来是不假,都是因为有人要状告他,他堵在门口等着苦主出来再削对方一顿。 整座衙署坐南朝北,呈轴对称布局,占地巨大,以铁、木等料围于外侧。 前院空旷,入了大门为公堂,四字牌匾明镜高悬,掉漆掉的离远了看和日月同心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魔教据点。 漆红高墙肃穆,两侧役房,后侧仪门,再后则为班房,京兆府一众官员与文吏署理政务之处。 “吴大人是吧。” 齐烨侧目看向吴勘:“走个过场罢了,明日你可以对外宣称的确给本世子关押过地牢了,面子里子都给你了,家里还煲着汤,没什么事本世子先…” “少废话。” 吴勘竟然推了齐烨一把,哼道:“京中聚众殴斗触犯康律,本官铁面无私,说要押你下地牢便定要下地牢,半点情面都讲不得。” 齐烨微微眯起了眼睛,点了点头:“你认不认得我。” 吴勘愣了一下,这问的不是废话吗。 齐烨:“我认得你,你小心点。” “不知所谓,来人,将其关押地牢。” 说完后,吴勘对身旁两个武卒打了个眼色,随即继续对得意洋洋的季元思猛拍马屁。 “夜了,季公子何不如前往本官班房歇息片刻,本官再命人寻京中名医前来为季公子诊治一番如何。” “去你大爷的。” 齐烨忍不了了,一把推开身旁武卒痛骂道:“事情原委尚未查清,你他妈一个小小的八品官员罢了,还没和你领导商量请示一下就敢区别对待,我入大牢,他去休息治伤?” 吴勘满面戏谑之色:“缘由起因本官一望便知,你齐世子分毫未伤,季公子伤痕累累,如此一目了然,本官为何不将你关押大牢。” “行,区别对待是吧。” 齐烨怒极反笑:“就算是殴斗,就算他是苦主,他无官身,没有功名,更没伤残,最多罚我点钱罢了,罪不至死。” 说到这,齐烨看向季元思,朗声道:“要么,你们今天晚上在地牢里弄死我,要么,等我出去后不管我还是不是世子,我都会在脸上写个大大的惨字,就蹲在京兆府外,每天四个时辰,逢人便说京兆府为讨好太子少师府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同为当事人,季元思好吃好喝在班房睡大觉,我齐烨却被关押在地牢之中,我特么网暴你!” 季元思与吴勘二人同时一愣,齐齐看向齐烨,如同看天字第一号大傻缺,随即哈哈大笑。 笑声很刺耳,一声大过一声。 如果惨,如果惨被公之于众,如果公之于众的惨能够得到真正的公平或是正义,京兆府门口的鸣冤鼓也不用一年换十来个了。 齐烨同样露出了笑容,无声的笑容,优雅,且有风度,看向武卒:“领路,带本世子下大狱!” 武卒满面苦涩,只得在前面引路走向大牢。 季元思二人见到齐烨老老实实的离开了,表情不一。 吴勘冷笑道:“得罪了东宫还敢耍世子的威风,不知死活,哼。” 季元思也想冷笑,奈何嘴角破了,稍微上扬一下就钻心的痛,和谁拿炉钩子给他做指检似的。 “季公子无需担忧,明日午时朝廷有了定论,宫中再去幽王府下旨,自此那姓齐的不过是个寒门穷酸罢了,又身在牢狱之中,到了那时还不是季府想如何拿捏便如何拿捏。” “有劳吴大人了。” 已是入夜,季元思不想在京兆府多待,拱了拱手:“那本公子便先行回府,不打扰吴大人了。” “好说,好说好说。” 吴勘连连回礼,犹豫了一下后压低声音道:“倘若公子心中不爽利,今夜本官可好好为公子出口恶气,也算…也算是为东宫…” “东宫?”季元思一头雾水:“与东宫有何干系。” 吴勘傻眼了:“不是东宫要公子夜围幽王府吗?” “自然不是,今日本公子去退婚,那姓齐的打了家姐贴身女婢,回府后越是想越是气恼,这才呼朋引伴围了幽王府。” “原来如此,还当是东宫授意。” 吴勘微微一笑,也不知是信了没信。 不过对他来说都无所谓,是不是东宫并不重要。 像他这种低品级的官员想要在京中混出个名堂,机会少之又少,踩一个即将落魄的幽王府倒是有些风险,不过相比能攀上季府乃至东宫关系这机会相比,算不得什么。 今夜吴勘能够带着人前往幽王府,本就是季元思提前打了招呼,怕忍不住动了手难以收场,只是当时想的是痛殴齐烨,谁知事实却是苦主竟是我自己,被揍的满脸包。 要说二人有什么深厚交情倒也不是,季元思也算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子,惹了不少祸端,难免与京兆府打交道,一来二去两人就算是熟络了。 “夜了,本公子先行回府,明日辰时再来。” 季元思咬牙切齿道:“明日见了府尹大人,本公子要好好告上一状,先叫那姓齐的在地牢里多待些时日迟吃苦头再说!” 第13章 牢中囚 齐烨终究成了进狱系男孩,被两名武卒带到了昏暗、潮湿、逼仄的大牢之中。 京兆府牢房共有两处,一处大牢,一处地牢,都是临时关押所用,真要是触犯了康律,需移交到大理寺或是刑部大牢之中。 齐烨所在的位置为大牢,也是建在地下,门口六名举着火把的衙役把守,见来了人又是衣着不凡,不由低声询问,听闻是幽王府世子后连忙低下头,深怕被记住长相。 身份特殊,无人敢刁难,齐烨也没入乡随俗换上脏兮兮的囚服。 沿着潮湿的台阶走下去后,遮鼻难掩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就好似一碗用加热地沟油泡了老痰酸菜牛肉面后再往里面扔了一块榴莲似的。 “我靠。”齐烨赶紧屏住呼吸:“你们也不怕上呼吸道感染?” 领路的狱卒点头哈腰:“世子爷多担待,多担待,您心里要是不舒坦,万万不要记恨小的,都是上官招惹的您。” “那家伙叫吴勘是吧,呵。” 齐烨也没说什么狠话,刚刚看似镇定,其实也是心乱如麻。 不知身份的包老六说能保住他这世子的头衔,只是需要来京兆府做什么观政郎。 然而观政郎又没有品级,这就是说,即便入了京兆府那姓吴的也是他的上级领导,不好找场子报复。 除此之外,包老六靠不靠谱也不知道,光说来京兆府当差,也没说怎么当,更没说找谁拜码头。 嘈杂的声音将齐烨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两侧牢房关押了不少人,多是蓬头垢面,纷纷靠在木栏旁张望着。 狱卒恶狠狠的连踹带骂,地牢这才安静了下来。 “世子爷,您里着请,最里侧的牢房清爽些,只关了一人,是个外地来的穷酸书生,您看成吗。” “随便吧。” 心烦意乱的齐烨没有计较,跟着狱卒走到了最里侧的牢房,也是地牢中唯一有光亮的牢房。 如狱卒所说,十来尺见方的牢房之中只有一名身穿里衣的囚犯,披头散发坐在脏兮兮的草席上,身形弱不禁风,神情紧张。 狱卒连忙打开监锁,做了个请的手势,处处陪着小心。 两世为人,齐烨还是头一次进这种地方,看似坦然,迈步而入后道了一声“慢着”。 狱卒连忙弯腰:“世子爷您吩咐。” “告诉你的上官吴勘,幽王府有一护卫,名为刘旺,西关老卒杀人如麻,平日腰后插着一把短刀从不离身,短刀并不名贵,估值半贯大钱,钱不多,可这不值钱的短刀若是想取吴勘全家老少的项上人头绰绰有余,要是今夜胆敢再寻我麻烦,我保他全家在地下团聚。” 狱卒吞咽了一口口水,连连点头:“小的记下了,定一字不动转告吴大人。” “去吧。” “是,是是。” 狱卒连忙上锁逃也似的离开了。 牢房不大,齐烨扭头看向角落的读书人,用脚尖踢了踢对方:“因为什么进来的。” 读书人满面污迹,显然待了不少时日。 齐烨:“黑社会啊?” 读书人听不懂,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齐烨:“那你跟我。” 读书人直勾勾的望着齐烨。 齐烨:“叫世子哥。” 读书人依旧傻乎乎的望着。 齐烨:“叫啊。” “世…世子哥。” “乖。” 齐烨转过身,踹了踹木栏,随即冲着读书人勾了勾手指。 读书人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样。 “站起来。” 读书人连忙站起身,唯唯诺诺,慢慢起身。 “叫什么名字?” 齐烨看似和个臭流氓似的,实则心里戒备到了极点。 “学…学生吴俊杰。” “长的就挺俊杰的。”齐烨一指牢房门口:“今夜你就睡在这,堵住门,不准换地方,知道了吗。” “为何?” “没有为何。” 齐烨突然动手,一把将吴俊杰摁在了木栏上,左手抓住对方头发,右手在其身上不断摸索。 吴俊杰本能想要叫嚷,额头重重磕在了木栏上,闷哼一声。 齐烨仔细搜了一遍,见吴俊杰身上没有任何利器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坐在了角落的位置。 “这位兄台。”吴俊杰转过身,不敢怒只敢言:“同为天涯沦落人,为何如此粗鲁。” “不好意思。” 齐烨歉意一笑:“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本少爷得罪人了,怕被京兆府的鸟人玩阴的,虽说可能性很小,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原来如此。” 吴俊杰傻乎乎的点了点头,随即慢慢蹲在了牢房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齐烨不想睡,也不敢睡,眯起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外面。 二人沉默了许久,吴俊杰轻声道:“学生刚刚听到兄台与那狱卒似是提及了吴勘这个名字,可是京兆府署丞吴勘?” “你认识他?”齐烨微微皱眉。 “果然是那署丞吴勘。”吴俊杰的情绪顿时上来了,咬牙道:“学生便是因那狗官身陷此处。” “这么巧吗?”齐烨淡淡的说道:“没兴趣,闭嘴,睡觉。” “见公子身着不凡,狱卒又是恭敬有加,兄台身份定是非比寻…” “闭嘴,睡觉!” 吴俊杰一缩脖子,略显不甘的躺在了草席之上。 齐烨依旧蹲着,安静的如同一具尸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吴俊杰似是熟睡了,胸膛平稳的起伏着。 齐烨侧耳倾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直到确定吴俊杰真的睡着后这才放松身体,慢慢盘膝而坐。 无声的叹息了一口,齐烨开始整理脑海中的思绪。 现在无法确定包老六靠不靠谱,靠谱还好,至少可以暂时保住世子的身份。 如果老六不靠谱,还有一条出路。 这条出路并非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季府登门赔罪,而是去宫中。 刚刚在王府门前时,季元思说礼部有个王八蛋怕他齐烨前往宫中请罪从而保住世子头衔,这才将三日后贬为庶民改为明日。 既然礼部那狗东西忌惮此事,这就是说他可以去宫中请罪的,老爹为国朝保守边关,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态度诚恳,说不定宫中真的网开一面。 胡思乱想间,困意上涌,齐烨只能微微闭上眼睛,本想小憩片刻,却又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睡。 第14章 请上差 看守狱卒几乎是小半个时辰就踮着脚进来看一次,深怕出了什么岔子。 监牢之中的齐烨蜷缩着身体,抱着双膝,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 卯时过半,也就是早上六点多的时候,狱卒轻声唤醒了半梦半醒的齐烨。 “世子爷,小的得带您上去了。” 狱卒依旧是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另一个囚犯吴俊杰听到“世子爷”三个字,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齐烨站起身:“我可以离开了?” “吴大人要您上去。” 齐烨暗暗骂了声娘,活动活动身体跨过了吴俊杰后走出牢门。 按大康律令,行凶、殴斗者,皆关押于大牢之中,若是县府、州府,由掌刑管律的典史负责,若是在京中,由负责司律主事负责,视情况将行凶者、苦主、目击者聚于一处进行“调解”或是审判。 京兆府一共八个主事,从五到从七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无法挤入京中权贵的圈子,不过在京兆府中也算是小有权力,署理的都是“民”事。 只是事实上这些主事也很少真的去审案、判案,在他们眼中与“民”相关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会交由班房文吏负责。 吏,并非官员,无品级,多是负责文书工作,再很多闲散的衙门充其量就是个跑腿或是代笔。 吴勘是署丞,论权利官职,不如主事,又比没有品级的文吏高,平日统管的都是巡街、巡夜等杂事,武卒皆听命于他。 齐烨被带出大牢前往了公堂之外,兴奋的一夜未睡的吴勘笑吟吟的站在台阶下。 见到齐烨来了,吴勘挥了挥手让武卒离去,满面不怀好意之色。 “你要武卒传的话,倒是吓煞本官了。” 吴勘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没人,压低了声音:“只是不知你这世子成了庶民后,幽王府树倒猢狲散,你那家丁护院是否还忠心于你。” “少他妈废话。”齐烨懒得多做口舌之争:“你想怎样。” “世子可知我京兆府何时最为热闹?” “你老娘出殡的时候。”齐烨打了个哈欠:“锣鼓喧天,百姓人山人海高唱《好日子》?” “你…” 吴勘怒极反笑:“今日,我京兆府要审你,审你这京中大恶,到了辰时便升堂公审,好叫京中百姓看看我京兆府是如何的铁面无私,为我大康京中百姓讨个公道。” 齐烨恍然大悟,感情这家伙是为了让自己丢人,当着百姓的面在公堂审自己。 “你想多了吧,本世子至多就是个殴斗的罪名,最后了不地罚些汤药费。” 齐烨耸了耸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赔完了钱,我会回到王府洗个澡,然后睡大觉,睡醒了后就开始思索,思索如何搞死你,每天每日,每时每刻,之后付诸于行动,每天每日,每时每刻,直到搞死你为止。” 吴勘眼眶暴跳,深深看了眼齐烨,冷哼道:“异想天开,姓齐的,你错了,大错特错,你与季公子的恩怨的确算不得大事,今日审你不过是为了抛砖引玉罢了。” “抛砖引玉?” “不错。”吴勘脸上再次浮现起了得意的神情:“审了你,好叫百姓知晓京兆府是会为他们做主的,以往你在京中的错事、恶事,一件不落,本官会叫百姓统统状告于你,本官会闹的京中人尽皆知!” 这次轮到齐烨面色剧变了,着实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吴勘哪里会是为民做主,之所以想要闹大,不过是人尽皆知后博个名声罢了,运气好的话传到了太子耳中,说不定以后就是平步青云了。 正如他所说,齐烨被贬为庶民的消息本来就传出去了,现在被京兆府“抓”到了,没准真的会有许多百姓过来“检举揭发”,虽然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可真要按照律法较真的话,被关上个一年半载都不是不可能。 “今日,本官就要你这世子颜面扫地,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冷哼一声,吴勘回头大叫道:“来人,为案犯齐烨佩枷…”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问安之声,吴勘回过头望去,顿时又惊又喜。 只见一身穿三品官袍之人径直走来,门口武卒、衙役齐齐弯腰施礼。 来者正是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大腹便便,眉头紧皱。 京兆府府尹无特殊情况不需要上朝,平常上差也都是过了辰时,今日却反常的早来了小半个时辰。 张瑞山并非是来找吴勘的,而是要径直走进公堂。 吴勘连忙让开,躬身施礼,张瑞山连看都没多看一眼,更别说回礼了。 眼看张瑞山即将走远,吴勘连忙叫道:“大人,下官有要事相禀。” 张瑞山止住脚步,回过头:“说。” “昨夜泰康坊殴斗,下官已是将案犯捉拿,行凶者正是幽…” 张瑞山不耐烦的打断道:“日后这种事统统交由观政郎判审,无需各房主事插手。” “观政郎?” 吴勘愣住了,六部九寺倒是有观政郎,京兆府却没有。 张瑞山四下看了看,见一众官员还未上差,望向吴勘:“也好,你去泰康坊一趟将观政郎请来当差,记得送去官袍一套,官印一方,若是还未起床,你在府外耐心等候便是,正好,将你的班房空出来,打扫的干净舒适些给观政郎起居判案之用。” 吴勘神情微动:“下官斗胆,敢问这观政郎…” “哦,这观政郎颇有才学,是本官至交好友之子,也是本官极为青睐的世侄,本官与他亲如一家,恰逢朝堂有人举荐其才,便入了京兆府。” 吴勘恍然大悟,面露喜色,有如此关系,自己又第一个去结交一番,今日真可谓是喜事连连。 下意识的,吴勘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齐烨。 泰康坊,达官贵人聚集之处,由此可见必是高门大阀之后,被举荐后只是观政郎,想来年纪轻轻,而年纪轻轻的达官贵人们,几乎都被齐烨给得罪了个遍。 府尹大人又说此事交给观政郎负责,那么齐烨今天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下官这便去。”吴勘心头火热:“大人明示,观政郎出自哪家府邸。” 张瑞山心不在焉的说道:“幽王府世子殿下齐烨,去吧。” 第15章 摇身一变 幽王府世子殿下齐烨,九个字,不轻不重,却如炸雷一般响彻在了吴勘的脑海之中。 一旁和没事人的齐烨愣住了,满面都是地铁老头问号脸的表情,一时没反应过来。 “齐…齐烨?!”吴勘瞠目结舌:“大人…大人是说幽…幽王府齐烨?” “放肆。” 张瑞山斥声道:“你这小小署丞哪来的胆子直呼世子殿下名讳。” “当真是…是齐…是世子殿下?!” 吴勘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住了。 旁边的齐烨喜出望外,连忙指着自己:“大人,大人,我就是齐烨。” 张瑞山也愣住了,望向从进来后就没正眼看过的齐烨:“你就是那京中活畜…活出将门虎子风采的幽王府世子殿下?” “是我是我。” 幸福来的太快,齐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奏似我。” 张瑞山大约沉默了那么两三秒,随即突然张开双臂,哈哈大笑:“世侄儿,原来是老夫至亲至爱的世侄儿啊,诶呦呦,你怎地来的如此之早,老夫还想着亲自去将你接来呢,几日不见竟长这么高了,难怪老夫没认出来。” 从地狱瞬间飞升到天堂的齐烨都快哭了,激动的握住张瑞山的双手:“哪敢哪敢,多日不见,十分想念,十分想念哇。” 呆愣在原地的吴勘如坠冰窟,望着亲如一家的两个陌生人,大脑完全宕机。 “这个时辰就早早来上差,世侄儿果然是我大康少年俊杰朝廷栋梁之材,来,来来来。” 张瑞山也是演技派,热情的很:“走,入老夫班房,品香茗一盏茶歇息歇息。” “好说好说,多谢我至亲至爱的世伯款待。” 齐烨比张瑞山还热情,满面堆笑,刚迈出了右腿又突然止住身形。 “哎呀,险些忘了,世伯啊,小侄儿可能去不了。” “为何,这京兆府由老夫执掌,来了京兆府就当做是你王府便可,无需客气。” 齐烨嘿嘿一笑:“不是客气,是小侄儿我现在是戴罪之身。” “扑通”一声,吴勘身子一软竟那么直接跪在了地上,烈阳高照,却如置身冰窟一样瑟瑟发抖。 张瑞山一头雾水,没等开问,吴勘突然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撕心裂肺:“下官孟浪,下官冲撞,皆是下官之错,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殿下大人大量呐,都是…都是下官听信了旁人谗言,这才将殿下捉拿大狱。” “什么?” 张瑞山一脸呆滞:“你将殿下拿了大狱?” 吴勘不断吞咽着口水,转瞬之间已有了自己的“猜测”。 首先,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这两位“世伯世侄”根本不认识。 这就是说,张瑞山是受人所托将齐烨弄到了京兆府当观政郎,但是又不能大张旗鼓的说受何人所托。 其次,这明显是和要将齐烨贬为庶民的东宫对着干。 最后,京中谁人不知,张瑞山在朝堂上和个疯狗似的,谁的面子都不给,对东宫也是如此,能让他去主动得罪东宫的,满京中也只有那么一位主儿了,一位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的主儿。 齐烨看都没看一眼吴勘,乐呵呵的对张瑞山说:“昨夜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季元思带着三十多人将小侄儿的幽王府给围了,扬言要弄死我,小侄儿就出府看看怎么个事,谁知这群王八蛋上来就动手,这给我家下人们揍的,打的满地打滚,吴大人带着武卒赶来后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小侄儿给抓了,关押在了地牢,一夜,整整一夜。” “什么,竟有此事?!” 张瑞山眼眶暴跳,情急之下抡起胳膊就是一个大逼兜子。 “啪”的一声,吴勘整个人都栽在了地上,嘴角也破了。 不怪张瑞山动怒后大打出手,昨夜天子内侍文德说的很清楚,天子是要考校齐烨,考校心性。 之后老张苦思冥想了半夜,最后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文德说了几个关键词,得罪人,往死里得罪人,得罪的人越多越好,得罪的权贵越多越高。 张瑞山悟了,觉得陛下这是要整治京中纨绔子弟了。 那么齐烨昨夜和那么多纨绔子弟动了手,不正好是代表“顺应”了天子之意吗。 结果呢,结果他京兆府的一个小小署丞竟然给齐烨抓了,这是什么,这他娘的完全就是和天子对着干啊。 至于什么太子少师府,什么东宫,张瑞山根本没当回事。 作为三品大员,老张比谁都清楚,所谓的东宫太子羽翼渐丰,导致天子不得不退如何如何的,完全是一派胡言,还说太子逼迫天子退位,明明是天子逼迫太子即位才对。 连太子殿下都不敢忤逆天子,更别说太子少师府了。 “来人!” 暴怒的张瑞山怒吼一声,远处武卒衙役纷纷跑来。 “摘了这蠢物的官袍玉带,押入大牢。” 刚爬起来的吴勘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彻底麻了,刚要再求饶,脾气火爆的张瑞山又是一脚踹出,和踹死狗一样,气的都哆嗦了。 武卒和衙役没有任何犹豫,动作粗暴的将连哭带嚎的吴勘架走了,同时将官袍和玉带扯了下来。 旁边的齐烨看的直吸凉气。 吴勘品级是低不假,可按照规矩也好,康律也罢,但凡官员被废黜,是需走吏部与刑部的,哪怕是六部衙署一把手想要扒了一个从九品小官的官袍也得走这个程序。 然而张瑞山连打带踹不说,三言两语不但将属官的官袍扒了,还直接拿下了大狱,着实是闻所未闻。 换了平常张瑞山肯定不会这么做,问题这是天子交代的事,人家皇帝昨天告诉你这事,当夜你给人抓了,这不是吃竹子拉框到倒反天罡吗,自然要用雷霆手段表个态。 “气煞本官,气煞本官也。” 张瑞山胸膛起伏不定,又怒又怕,猛地一转头望向齐烨。 齐烨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满面堆笑:“世伯~~~” 张瑞山见到附近没有人,强颜欢笑道:“此事究竟如何,来龙去脉,殿下还需一一告知老夫。” 码头拜了,老六也是真靠谱,老张也帮着出气了,齐烨不再添油加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季元思带着人围了小侄儿的幽王府,下人出来后就大打出手了,下人们倒是没有受伤,不过季元思他们倒是被打的挺惨,五六个公子哥吧,外加二十多个下人,除了季元思外,基本上都是断胳膊断腿。” “三十余人皆伤,其中还有不少各府公子?” 张瑞山倒吸了一口凉气:“殿下竟如此丧心…灵手巧。” 齐烨老脸一红:“王八退房,鳖不住了,这群人给王府围的水泄不通,要是不动手,下人都不敢出府。” “逼人太甚!” “额…小侄儿也是被逼无奈。” “围攻王府,狗胆包天,打的好,不止要打,还要严惩!” “你说他们欺人太甚啊。”齐烨困惑至极:“严惩季元思?” “不错。”张瑞山又露出了笑容:“那太子少师府的季元思狂悖无度胆大包天,既无功名也无官身,自是要我京兆府来严惩。” 齐烨有些困惑了:“可他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 “太子少师府又如何。” 张瑞山面露不屑:“老夫最他娘的厌恶这些下三滥酸儒了。” 齐烨满面震惊之色:“您不也是通过科考功名做的官吗?” “谁会科考。”张瑞山面露傲色:“老夫当初是在前朝花钱买的功名。” 齐烨:“…” “去,着官袍持官印,命人传那大胆狂徒季元思前来公堂受审,此案正好交由殿下来审理吧。” “卧槽。”齐烨张大了嘴巴:“我打人,完了还是我审苦主,这…还特么有王法了吗? “王法,呵,这陛…鄙人就是王法!” 第16章 明牌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半个小时前还想着如何脱离牢狱之灾,半个小时后,已经开始研究怎么公报私仇了。 正堂,两杯茶,主位端坐国朝正三品大员京兆府府尹张瑞山,侧位坐着满面笑容的幽王府世子齐烨。 此时的齐烨已经换上了官袍,也是浅绿色,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官员了。 大康朝建立后,当今天子最是厌恶所谓“举荐”官员的制度,因此除特殊情况外,很少有朝堂官员这么做。 没人做,不代表真的禁止,更何况这还是天子“举荐”,再说担当的又不是什么实权重臣,张瑞山倒也好操作,上个折子,再寻个好友署名递给宫中就好。 官袍穿在身,有些松垮,齐烨美滋滋的。 老六果然靠谱,既然官位这事靠谱,保住世子之位这件事也一定是靠谱的。 越是想,齐烨的笑容越是灿烂。 “世伯,就是那个老六…不是,六爷到底出自哪家府邸,小侄儿怎么也要亲自前往拜访重谢。” “老六?”喝着茶的张瑞山一头雾水:“老六是哪个。” “包老六啊。”齐烨不明所以:“不是六爷安排我来京兆府当观政郎吗?” 一听这个“包”字,张瑞山明白了,连忙说道:“哦,你说包…包兄啊,不错,本官与…与老六乃是…乃是…” 张瑞山“乃是”了半天也没乃出个所以然,文德给的信息太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了。 “包老六平日为人低调,京中鲜少有人知其名号。” 见到齐烨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张瑞山一咬牙:“老六是本官小舅子!” 说完后,张瑞山也有点懊悔,怎么还编出个小舅子来呢。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亲妹子长的和袈裟掠夺者似的,倒是和天子挺有夫妻相。 齐烨试探性的问道:“那小侄儿现在就算是京兆府的官员了?” “这是自然。” “观政郎都负责什么?” “凡京中纨绔子弟欺民、辱民、殴斗,及争占、失火、窃盗、骂置、钱债争端、私宰耕牛、畜产伤人、六畜践食禾稼等事闹到了公堂之上,皆由殿下审理。” “这样啊。” 齐烨挠了挠后脑勺,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则是有些狐疑,这明显就是个得罪人的活。 不过现在能有个官身并暂且保住世子的身份已经是万幸了,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当然了,他也不排斥干这个活。 除此之外,他也知道观政郎是没有研判审案之权的,没有开口主动去问。 门口衙役弯腰走了进来:“大人,太子少师府季元思季公子至衙外,口称苦主,说是因昨夜殴斗之事前来告官。” “还未派人唤来,他反倒是送上门来了。” 张瑞山对齐烨说道:“去吧,前往公堂审理,好叫京中纨绔知晓知晓我京兆府的威严。” “没问题。” 齐烨起身施了一礼,紧了紧腰间官带出了正堂。 任何一个衙署都没有太多的秘密可言,刚刚发生的事已是传遍了整个京兆府。 衙役、文吏以及刚刚来上差的官员们,见了齐烨无不施礼,不是因世子身份,而是因其“世伯”张瑞山的关系。 齐烨乐呵呵的回着礼,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一边走一边询问着衙役审案“流程”。 公堂为审案之处,并非府尹专属,司律令、刑罚等主事皆可升堂。 升堂后衙役分站两侧,一侧八人,手持水火棍,并不像影视剧演的那样叮咣一顿敲,没什么前戏,直入主题就好。 升堂后除了主审的主事外,还要有“陪审”至少二人。 其中一人为刑房文吏,升堂后高声讲解律意。 大致就是告知拥有权力和相关律法,按照需要可能要讲两次,如果是百姓的话,还要用大白话详细说一遍,之后负责招词、起草判词等文书工作。 另一名陪审则是督典,不属京兆府管辖,由刑部任命,责任有二,一为监督案情公正研判并记录,二则若判决后案犯需交由刑部的话,由其负责带走进行交接。 齐烨到了公堂后,衙役已经站于两侧。 刑部督典没来,也不知是没人通知还是其他原因,刑房书吏倒是在,名为段平,相貌寻常,拿着个竹简站在公案右侧面露讨好的笑容,递上了一顶遮颜纱。 遮颜纱并非乌纱帽,这玩意是判案主事专用,目的在于遮挡容颜,怕被案犯记住容貌后进行报复。 不过这玩意多此一举,有能力报复的,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不想报复的看见长什么鸟样也没意义。 齐烨坐在了公案后带上了遮颜纱,看了看和板砖似的惊堂木,“升堂,将衙外季元思带来。” 刑房书吏段平弯腰问道:“世子爷,可是要击鼓?”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齐烨面带不爽:“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段平一脸懵逼,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是,观政郎大人。” “你刚刚说的击鼓是什么意思?” “寻常民案,其他大人是要敲击这威严鼓的,九击,附近百姓会闻讯而来。” “原来是吃瓜启动器,击吧。” “是。” 段平朝着门口的衙役点了点头,片刻后击鼓之声传来。 齐烨很满意,吃瓜的越多越好,不是让我幽王府丢人吗,现在看看到底是谁丢人。 坐直了身体,齐烨吐气开声:“将季元思那小比崽带上来!” 段平一脑袋问号:“敢问大人,除了季大公…除了季元思外,大人口中的箫碧在是何人?” “就带季元思就行。” “是。”段平朗声道:“传季元思!” 十二个衙役齐声:“季元思上堂。” 鼓声已经落下了,鼻青脸肿但是换了一身干净儒袍的季元思被带来了,背着手面带微笑,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站定后,季元思见到主审之人戴着遮颜纱,噗嗤一笑。 “这位大人太过忧虑,姓齐的即成破落户,大人无需担忧被他记恨。” “是吗。” 齐烨突然一拍惊堂木,摘掉遮颜纱厉声道:“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第17章 钱,牢 齐烨露出了真容,左手手持惊堂木,右侧放着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官印。 季元思表情是这样的,(●_●)??? 公堂内大约沉默了三四秒,季元思木然的扭头,看了看衙役,又转过头,看了看齐烨。 季元思使劲揉了揉眼睛,随即后退了五步,退出到了门槛之外又仰着头,望着头上高挂的牌匾。 天很蓝,万里无云,牌匾反射着烈日金光,有些刺眼,令季元思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季元思终于开口了,侧目看向旁边守门衙役。 “此处…是京兆府吧?” 衙役目视前方,微微点了点头。 季元思声音有些沙哑:“那为何…坐于堂上是那狗日的?” 衙役没吭声,不敢。 “季元思!” “啪”的一声,又是惊堂木用力砸下,齐烨叫道:“藐视公堂,还想跑,你好大的胆子。” 季元思终于回过神了,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大橘猫,一指齐烨大喊道:“为何是你,为何是你坐在那里,你…你你你你…” 一边“你你你”着,季元思一边朝前快步走着,指着齐烨一万个想不通。 衙役见到季元思靠近,纷纷倾斜水火棍,吓的季元思只能站在原地,又怒又懵。 齐烨哈哈一笑,扭头看向段平。 “记一下,藐视公堂,刚刚还要越狱,直接下判决吧,建议死刑,反复执行。” 段平:“…” “想不到吧,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齐烨哈哈大笑,看向旁边的段平:“知不知道这叫什么?” “小人得…小人得想想。” 差点说秃噜嘴的段平低着头,无语至极。 关于季元思和齐烨那点破事,昨夜他就听说了,只是没想到反转来的这么快。 “重新介绍一下哈。” 齐烨把玩着惊堂木,得意非常:“本官齐烨,京兆府观政郎,刚刚任命的,至于你的好基友吴勘,已经拿下大狱了。” “什么?” 吴勘如何,季元思并不在乎,下意识叫道:“你连功名都没有,岂能入京兆府担任观政郎一职!” “你猜。” 季元思紧皱眉头,足足半晌,摇了摇头:“猜不到,你来告诉本公子。” “我告诉你个六,你只需要知道现在我是官员,本官在审你。” “姓齐的你莫要得意,就算你入了京兆府担任个小小观政郎又能如何,本公子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 “你是不是被南宫问雅给摸头杀了?” 齐烨都被气乐了:“昨天我还不是京兆府的官员就敢带着人圈踢你,现在我都成官员了,更不可能忌讳你的身份了。” 季元思愣住了,想了想后闷声闷气的说道:“有道理。” 齐烨凝望着季元思,陷入了沉思。 从个人角度来看,他和季元思其实就是小打小闹。 想要叫他身败名裂或者说是置于死地的,实为署丞吴勘。 至于幽王府和太子少师府之间,其实也没什么过节,虽说当初的婚约大家都闭口不谈算是作罢了,两家也是互不打扰,没说谁非要搞死谁。 思索着,齐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沉声问道:“昨日你带着个波刚去王府门口撕毁婚约,是你个人意愿,还是你父季大人授意的?” “与你何干!” “好,以后再问这个问题,先聊案子。” 齐烨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朗声道:“昨天你离开后叫了一群狐朋狗友带着家丁,足有三十多人围住了我幽王府,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一直围到了夜里,你们举着火把在王府外叫嚣不停,到了宵禁的时候也未散去,没错吧。” “本公子愿意围就围,你奈我何。” “好,之后王府家丁试图驱赶你们,你们不离去,之后大打出手,没错吧。” 季元思梗着脖子叫道:“是你家狗腿子殴打我们。” “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齐烨翘起二郎腿,淡淡的说道:“现在我坐在这里,成了大康官员,代表什么。” “代表…”季元思不太确定的问道:“代表吏部有哪位大人收了你的钱?” “你特么才行贿了,代表我依旧是世子,如果朝廷和宫中真的要夺了我的世子身份,为什么我会成为官员。” 一听这话,季元思脸上神情一变再变。 话说的没错,他敢带着人上门又是撕毁婚约又是和暴力催收似的堵着门,不就是因为齐烨即将不是世子了吗。 “那么现在我既是王府世子,又是官员…” 齐烨敲了敲公案,似笑非笑道:“你还有得罪我的必要吗,或者说,你一个没功名,没官身,只靠出身的玩胯儿子弟,有必要得罪我吗?” 季元思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季元思!”齐烨突然抬高音量:“本官问你,事到如今,你季元思还有必要招惹我幽王府吗!” “没…没…”季元思吓了一跳,既屈辱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必要。” “那就好。” 齐烨满意了,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微微颔首:“知错就改煽你大爷。” 季元思面色复杂,深深看了眼齐烨,试探性的问道:“那你我之间…就此揭过?” “就此揭过…” 齐烨先是一笑,紧接着狠狠拍在了公案上:“日尼玛退钱,不是,赔钱!” “赔钱?” “废话,我家下人打你们,手不疼吗,疼了不治伤吗,围了一天,下人们不害怕吗,晚上能睡着吗,日后想起来,不后怕吗!” 季元思要急眼了,王府下人想起昨夜之事会不会后怕他不知道,他光知道昨夜回去后想起当时的场面,浑身直哆嗦,那他娘的哪是王府下人啊,完全就是一群凶悍山匪,他甚至怀疑就那群女眷手里都可能带着人命,而且不止一条。 “两个选择,公事公办,你带人深夜围住王府又大打出手,王府,是王府,不是民宅,按律是要严惩的,要么,咱俩和解,你给我点钱,这事就算过去了,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奈何桥。” 季元思满面狐疑:“给你钱财,就此揭过?” 齐烨无声的叹了口气,揭不揭过又能如何,主要是赶紧弄点钱将那群下人的工钱发了,这哪是养了一群下人,完全是养了一群悍匪,拖欠悍匪的工资,后果仅次于欠银行贷款不还。 “不错,赔钱,私了。” “也…也成。”季元思深吸了一口气:“好,你说,要多少。” 齐烨低着头开始摆弄手指头了。 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要是按照后世的购买力,相当于两千块钱左右。 “他妈的王府到底欠那些家伙多少钱,一次工钱都没发。” 齐烨也没算明白,不过想来五十贯差不多够了,就是不知道季元思这小子能不能接受。 清了清嗓子,齐烨竖起五根手指:“这个数,怎么样?” “你…”季元思勃然大怒:“五千贯,你他娘的怎么不去夜袭钱庄?!” 齐烨:“…” “一千贯,至多一千贯。” 季元思猛地一甩袖子:“要就要,不要…不要你…你就将本公子押入大牢吧,哼。” 齐烨满面呆滞,随即一拍桌子:“两千贯,一口价,不行就关押大牢。” 季元思突然笑了,呵呵一乐:“成交。” 齐烨闭上了眼睛,马勒戈壁,到底还是讹少了。 “慢着。” 齐烨又突然睁开了双眼,急吼吼的叫道:“昨夜围王府的不止你一人,还有其他府邸的公子哥,一人再给五百贯?” 季元思一秒犹豫都没有:“好,叫他们出钱,此事一笔勾销。” 齐烨霍然而起:“思思,你喝茶吗?” 第18章 风波起 齐烨满意了。 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世子头衔暂时保住了,有了官位,发了一笔横财还能将下人们的工钱开出来,压在心头上那块大石也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 季元思也很满意,想到对方根本不在乎婚约之事后,反倒是觉得这顿打挨的挺值,钱也花的值,相比家姐的终身大事,自己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齐烨大手一挥:“来人,护送公子进牢房,告知其随从回去取银票,银票什么时候送来什么时候放了他。” 季元思傻眼了:“还要去牢房?” “废话,万一你跑了呢,同为京中纨绔,都是不要脸的货色,谁知你会不会认账。” “放屁!”季元思顿时怒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我们不一样,至少本少还稍微要…要点脸。” “我特么再加你一千贯信不信!” “这…”季元思想要争辩两句,最后也不知是嘟囔了句什么,老老实实的跟着衙役离开了,算是暂且收押,“赎金”送来了才能离开。 齐烨一扯官袍前襟,大大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刚刚来到公堂外的府尹张瑞山走了进来,也看不出个喜怒,微微甩了甩衣袖,衙役齐齐快步离开。 齐烨连忙站起身:“府尹大人。” 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世伯”可以叫,私下叫,又不能一直叫,需要关键时刻叫两声,得叫的恰到好处,叫的人家舒坦,叫的发自内心,叫的有情绪宣泄。 谁知原本还无比热情的张瑞山,只是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齐烨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位府尹大人不满的情绪,连忙迎了过去微微低头。 “大人是…” “本官还以为你要严惩那季元思,为何只是罚了钱财便不了了之?” 张瑞山的确不满,昨夜文武说天子要考验齐烨的心性,加之“需要”得罪权贵之子。 结果通过事情结果来看,齐烨非但没有严惩季元思,反而索要了钱财肥了他自己的荷包,等于是两个要求都没达到。 除此之外这京兆府是衙署,季元思愿意花钱消灾,是因为你齐烨这署丞是京兆府的官员,而非单单因你是世子殿下,心性心性不达标,也没得罪上人,还仗着京兆府的威风敛了钱财,这让作为府尹的张瑞山心中极不痛快。 “夜未归府,世子殿下回府歇息吧。” 张瑞山生硬的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后转身就要离开。 齐烨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得罪前者了。 眼看着老张都迈出门槛了,一名狱卒突然跑了过来:“大人,牢中出了岔子,吴署丞被关押牢狱后,同牢案犯吴俊杰对其大打出手。” “若无大碍分开关押就是,莫要大呼小叫。” 本就心中不爽的张瑞山没当回事,齐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了出去:“我去看看。” 望着齐烨匆匆离开的背影,张瑞山微微摇了摇头,呢喃道:“心性…不佳。” 狱卒不明所以,张瑞山犹豫了一下,低声吩咐道:“跟去,观政郎一言一行,一字一句,牢记于心再如实禀于本官。” “是。” 再说齐烨,轻车熟路的来到大牢之中,消息已经传开了,守在门口的狱卒连忙施礼叫着大人。 进牢房的,他们见过。 前脚进,后脚出,他们也见过。 前脚进,后脚出,一转身从囚犯变成大人的,他们第一次见。 牢房里吵闹不已,齐烨赶到的时候两名狱卒正在对吴俊杰拳打脚踢,拐角处穿着里衣的吴勘满面鲜血。 “滚开!” 齐烨冲过去后吼了一声,两个凶神恶煞的狱卒连忙让到一旁。 身材略显瘦弱的吴俊杰蜷缩着身体,鼻血虽是横流,脸上却满是狰狞之色。 齐烨扭头看向狱卒:“怎么回事?” “回世子爷的话,吴…” “说了多少遍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哦,大…大人,吴署丞…” 齐烨再次打断:“什么吴署丞,阶下囚。” “哦是,对,吴阶下囚被关押进了牢房后,那吴俊杰起初并未声张,过了片刻待弟兄们都离开后突然暴起伤人,骑在吴阶下囚的身上如疯狗一般撕咬,耳朵都咬下来了。”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后这才看见昏迷不醒的吴勘已是面容血肉模糊,耳朵少了一只,和让黑猫警长一枪崩了似的。 “叫郎中过来,抬出去先治伤。” “是。” 齐烨用脚尖轻轻踹了踹吴俊杰:“还记得我吗?” 鼻青脸肿的吴俊杰仰了下头,见了官袍也没看面容,直接一口痰:“呸,狗官!” 狱卒暴怒:“找死!” 齐烨拉住了狱卒:“他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当街滋事。” “滋的什么事?” “不知?” “不知你们就给关进来了?” 狱卒一头雾水:“因为他滋事啊。” “那得有个前因后果吧。” “不知,光知他滋事。” 齐烨轮起手:“我特么削你信不信!” 狱卒一缩脖子,满面苦涩:“小的只是狱卒,哪里知晓为何被抓了进来,不过…” “不过什么?” “小的也是听弟兄们说的,不知真假,说是这穷酸想要敲鸣冤鼓,被吴阶下囚拦了下来,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吴阶下囚给了他两记耳光,之后这穷酸就因互相殴斗被抓进来了。” “他还手了?” “还口了。” “还…还口了,算是互殴?” “嗯。” “不得不说,挺他妈合理。”齐烨摸了摸下巴:“那也不对啊,互殴的话,为什么吴勘没事?” “他是官身,这穷酸虽是读书人,却无法证明他有功名。” “越说越合理了。” 齐烨打了个响指,慢慢蹲下身:“昨天晚上你问我是否认识吴勘,你们有什么过节?” 吴俊杰被两名狱卒架了起来后,这才看清楚齐烨面容。 “是你?”吴俊杰使劲眨了眨眼睛:“昨夜你不是被关押在牢狱之中,为何又身着官袍?” “哈,这个世道真奇妙是吧,还有个更奇妙的事,你信不信。” “何事?” “我是世子爷,幽王府世子殿下。” 吴俊杰脱口叫道:“你就是那活畜…” 齐烨转头就走:“继续关押,关到死。” “畜大人且慢。”吴俊杰连忙大喊道:“还请畜大…还请世子殿下为学生主持公道!” 第19章 悔与做 齐烨止住了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 “一,我并非好人,本官可不是发善心,二,本官想要帮你,不是想为你主持公道,而是因为我想搞死吴勘,三,即便我为你洗刷冤屈我也是利用你,懂了吗。” 吴俊杰摇了摇头:“不懂。” “算了,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但是我能确定吴勘不是好人,能身陷牢狱还敢对一个恶官动手,至少你不是坏人。” 齐烨挥了挥手叫狱卒放开吴俊杰,背着手说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若世子爷可为吴村百姓讨个公道,学生愿为世子爷做牛做马做牛马!” 吴俊杰突然双膝跪地,一个响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开春时吴村受了涝灾,七百二十六户乡亲食不果腹,无瓦遮身,无米下锅,按例,仲县是应放粮救灾,谁知县府说官粮粮仓已无颗粒,存粮在年关时便送去了临县,可学生从未听闻临县受了灾,暗访数日后猜测是被狗官贪墨,之后便来京中告官。” 齐烨面无表情:“然后呢?” “到了京兆府,见了文吏,文吏言说知会上官,谁知一日一日的过去毫无音讯,学生心中担忧吴村百姓心急如焚,欲敲击鸣冤鼓,谁知被那姓吴的狗官阻拦,言语之间威胁利诱学生想要平息此事,学生不从,狗官便以莫须有罪名将学生关押于此。”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入夏的第一场豪雨毫无征兆的降临了,电光透过牢窗映在了吴俊杰的面容上,将狰狞与委屈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呈现在了齐烨的面前。 密集的雨点声如同重鼓,齐烨依旧是背着手站立在那里。 两名狱卒低下头,也不知是天热闷热还是其他原因,面色涨红。 足足过了许久,齐烨问道:“你出身吴村?” “学生本是南地人士,外出游学路过吴村,见到吴村惨状,这…” “这才多管闲事?” “放屁!”吴俊杰毫无征兆的恼了,低吼道:“见义不为是为无勇也,岂是你口中的多管闲事,倘若天下读书人皆是袖手旁观,那读的四书五经又有何意义,又有何颜面自称读书人!” “是吗?” 齐烨略显困惑,望向两个狱卒:“现在的读书人都这么顶的吗?” 狱卒摇了摇头,表示他俩也是首次见识这种奇葩。 “就是说,吴村百姓与你无关,你挺身而出跑到京中,是吧?” “挺身而出算不上,只是为了要粮,救吴村乡亲于水火之粮。” 就在此时,“呜呜呜”的声音从隔壁传出,齐烨吓了一跳。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见到抓着木栏旁的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季元思哭的稀里哗啦。 “勇哉,仁也,本少爷…本少爷…钦佩,呜呜呜。” “吓老子一跳。”齐烨没好气的问道:“你哭个屁。” 季元思擦了擦眼泪:“你为何不哭?” “我为什么要哭?” “如此仁德之士,如此惨事,你竟不哭,姓齐的你果然是个畜生。” “那你帮他喽。”齐烨耸了耸肩:“你爹不是太子少师吗,找你爹啊,让你爹给他主持公道。” “算了。”季元思眼泪一收:“家父身居要职,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莫要劳烦他老人家了。” 齐烨照着木栏就踹了两脚,大骂道:“那你搁这装什么圣母婊呢。” 季元思讪笑一声,不吭声了。 齐烨懒得搭理他,再次看向吴俊杰:“就算有人贪墨了官粮,这与吴勘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冲撞了他?” “定与吴勘有关系。” 开口的并非吴俊杰,而是看热闹瞎感动的季元思。 “传闻吴勘出身微末,是京中下县寻常农户,说不定就是那吴村…” 顿了顿,季元思一拍大腿:“一县官粮才值几个钱财,户部皆是爱惜羽毛之辈,哪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贪墨一县官粮,丧心病狂之人并非是在京中,而是那县府,至于吴勘,对了,八成是吴勘为其遮掩,户部统管各道粮仓,征、送、运粮的车队却是由各州府征结,若是京中下县,则由京兆府运送,吴勘这京兆府署丞本就管着此事。” 齐烨震惊不已:“他出身吴村,还贪老家的官粮?” 季元思咬牙骂道:“畜生!” “你特么骂就骂,直勾勾的瞅着我干什么。” “我骂他。”季元思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齐烨:“畜生!” “好吧。”齐烨挑了挑眉:“如果这小子没撒谎,你的猜测也是真的,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去户部检举揭发?” “无用。” 季元思低下头叹了口气:“知会了户部又能如何,不过是一七百余户的小小吴村罢了,就算是查也要先询问吏部再做考量,以户部那些狗东西的性子,为保颜面断然不会声张,闹到最后不过是各衙推诿罢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齐烨瞳孔猛地一缩:“那吴村那些百姓怎么办?” 季元思吭声了。 齐烨一咬牙:“如果要是我去户部呢,我以幽王府世子殿下的身份去户部检举揭发呢,他们会不会重视?” “你?”季元思脸上的表情极为古怪:“你连户部也要得罪?” “这…” 齐烨面露犹豫之色,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世子身份只是暂且保住,还要在京兆府当差。 一旦去了户部检举揭发的话,定会被户部官员记恨,这并非是给幽王府招灾引祸,说不定户部连京兆府也恨上了。 想到刚刚张瑞山在公堂时那阴晴不定的模样,齐烨别过头,有些无法直视吴俊杰殷切的目光。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声也愈发密集。 足足过了许久,齐烨突然笑了,满面堆笑的望着季元思:“季兄~~~” 季元思下意识后退两步:“你要作甚?” “当务之急是百姓没吃的,吃的,可以花钱买,季兄你不是冤大…你不是很有钱吗,你出点钱给吴俊杰,让他买粮带回去不就结了吗。” “我没钱。”季元思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本公子劝你莫要插手此事,要是叫户部得知必会记恨与你,到了那时怕是连府尹大人都保不住你。” “这事不用你操心,你拿钱就行。” “我说了,没钱,” “你没钱你和我说拿两千贯私了?” “额…”季元思老脸一红:“其实本少爷只有一千七百二十六贯,还是偷…借了家姐的嫁妆。” 齐烨登时怒了:“你特么耍我?” “非是耍你,而是…而是觉着少了两百余贯又算不得什么,你总不会因为这点钱斤斤计较吧。” “我…” 齐烨哭笑不得,最终转身朝着吴俊杰的屁股踹了一脚,恶狠狠的骂道:“一会季家小子的狗腿子将银票送来,给本少爷留五十贯发放下人们的俸禄,其他的…其他的…” 齐烨一咬牙,又照着吴俊杰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其他的你带走,在京中买粮吧,买完了之后去幽王府,本世子会叫下人护送你回吴村,小子,你千万别骗我,王府下人们会和你一起去,要是你敢糊弄我,我保证,他们一定将你生吞活剥!” 吴俊杰愣住了,足足过了许久,又是一个重重的响头磕在地上,声泪俱下。 “畜大人您…学生…学生代吴村百姓…” 哽咽着的吴俊杰将脑袋狠狠压在地上,泣不成声。 “呜呜呜。”季元思又开始哭的稀里哗啦了:“姓齐的你他娘的真仁义,本公子…本公子敬佩。” “滚尼玛的。” 齐烨一扭脸,闹心扒拉的走向了地牢出口,才走出两步,心中已满是懊悔。 可要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会这么做。 依旧这么做了,也依旧会后悔。 很多时候,后悔并不会影响到做或不做。 做着,后悔着,后悔着,依旧这么做着,许多人就是如此,贱,贱到了骨子里,只为夜晚时躺在床上,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第20章 漫步狂雨 大雨滂沱,齐烨离开大牢时驻足许久,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骂了一声娘。 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这世道。 “就知道本少爷没发横财的命。” 嘀咕了一声,齐烨迈步走向了雨中,没有回正堂,没有回班房,径直走出了京兆府,却没注意到身后狱卒匆匆跑走了。 大雨打湿了衣衫,有些冷意,齐烨回想起刚刚在公堂时张瑞山脸上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厌恶之色,摇头叹息。 升堂之前还一口一个世侄儿,结果放个屁的功夫又是又是另一副面孔,说是叫自己回去歇息,眼神却是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本世子只是不想得罪人了,有错吗,本世子只是完全没适应新身份保留点良心,有错吗,靠,靠靠靠,靠尼玛的吴俊杰,磕头叫着世子爷,靠尼玛的吴勘,也靠尼玛的张瑞山,一群王八蛋,甩脸给谁看,干!” 出了京兆府大门,齐烨擦了擦脸上根本擦不进的雨水,越想越气,越走越急。 越是走的快,越是骂的狠,也越是心中委屈。 低头赶路的齐烨已是全身湿漉漉的,雨声也无法掩盖他的怒骂声。 突然间,雨势一缓。 一把油伞遮挡在了齐烨的头顶之上,持伞之人略显气喘,一路小跑追了上来,正三品的官袍满是雨滴。 齐烨愣住了,还未反应过来,张瑞山微微一笑:“衙中无要事,世伯送你几步。” “额…”齐烨连忙摆出了大大的笑脸,用力的推着油伞:“世伯您太客气啦,小侄…” “莫要虚情假意。” 张瑞山似笑非笑:“骂娘之声,声震九霄,以为老夫耳朵聋了不成。” 齐烨一脸傻白甜:“世伯您在说什么呢,小侄儿听不懂呀。” 张瑞山哈哈大笑,拍了拍齐烨的肩膀:“老夫已是令段平陪同那吴俊杰去南市购粮了,无需劳烦你幽王府,明日两班衙役会护送其回吴村救民。” “真的吗?”齐烨又惊又喜:“这也太劳烦世伯您了,不好不好,还是小侄儿叫王府下人们护送吧。” 不轻不重的逼兜子呼在了齐烨的后脑勺上,张瑞山没好气的说道:“本官已命人将此事原委整理成案,明日下朝时会交由户、吏二部,以京兆府之名。” “哇哦,世伯高风亮节。” 齐烨依旧是那副傻白甜的模样:“那就麻烦世伯了哈,多派点人将米粮护送过去,王府下人就不去了,一个个都是好吃懒惰的货色,别到时候再耽误行程。” “老夫好歹也是正三品朝臣,还能如你一般为那蝇头小利遭受骂名不成,更何况真若与此事有所瓜葛,为何要拿下了吴勘。” “您说什么呢,怪怪的,小侄儿听不懂。” “混账东西。” 张瑞山笑骂了一声,侧目看了眼齐烨,双眼之中不由浮现出了几分欣赏之色。 二人肩并肩漫步朝前。 密集的雨水无法阻拦二人步伐。 风雨晦暝依旧有光芒照亮前路。 京兆府距离泰康坊并不远,二人沉默的向前走着,直到到了牌坊下,同时驻足。 雨势更烈,张瑞山突然收起了油伞。 “为何。” 凝望着嬉皮笑脸的齐烨,张瑞山重复问道:“为何?” “就是…就是想着,一天不吃饭多难受啊,是吧。” “你齐烨是世子殿下,不会吃不上饭。” “是,我是没饿过不错,但是我想着我要是小老百姓的话,吃不上饭就…就很难受。” 张瑞山双目灼灼:“你是世子殿下,为何要以为你是百姓!” 齐烨耸了耸肩:“那我不是京兆府观政郎吗。” “观政,非主政,莫要虚与委蛇。” “好吧。”齐烨叹了口气,苦笑道:“年轻人喜欢犯傻,小侄儿刚刚犯傻了,并且很后悔。” “哈哈哈哈。” 张瑞山大笑不已,回头指向京兆府的方向,笑容一收:“老夫乃大康朝正三品重臣,哪怕风雨交加,相送至此处算不得难,可一旦过了这个牌坊…” 老张仰头看向雨幕深处,最终摇了摇头:“还是殿下独自回去吧” “老大人您要不要…” 齐烨犹豫了一下,试探性问道:“入府坐坐?” “酒楼可去,茶肆可去,老夫欣然赴约,唯独这泰康坊内,老夫无法去。” 齐烨神情一动:“那要是幽王府不在泰康坊内呢?” 张瑞山哑然失笑:“不在泰康坊内,哪里算的上是王府。” “也是。” 齐烨摸了摸鼻子,拱手施礼:“多谢老大人相送。” 张瑞山微微颔首,撑起油伞转身离去。 厚重的官袍仿佛有着千斤之重,风雨之间,行步虽是缓慢却无蹒跚之态。 目送府尹走远,齐烨仰头凝望着牌坊,片刻后狠狠朝着天空吐了一口口水。 “真好笑,还王公贵族居住之…卧槽呸,呸呸呸。” 口水顺着狂风吹回到了齐烨的脸上,无比讽刺。 一路连跑带骂,齐烨跑向王府,还未接近就引起阵阵惊叫。 不知在石狮子旁蹲了多久的刘旺见到齐烨归来,撒腿狂奔,口中“少爷少爷”的叫喊着。 侧门跑出王府下人,见到当真是自家少爷回来了,各个如释重负。 湿漉漉的齐烨如众星捧月,在众人嘘寒问暖之中回了王府。 踏过门槛的那一瞬,齐烨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他突然不喜欢泰康坊,不喜欢这达官贵人居住之地。 刚刚过了泰康坊时,顿觉置身于泥泞之中无法抽身。 回了王府,见了刘旺,见了管家老孙,见了一众下人,那种疲惫、无奈、厌恶的情绪转瞬即空。 望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容,齐烨露出大大的笑脸,或许这就是“家”的作用吧。 “诶?” 齐烨突然见到女婢刘铁花手里抓着一个大大的三角黑巾。 “这是干什么的,考斯普雷扮演悍匪呢?” 刘铁花目光有些躲闪:“这…这是人家…人家的贴身衣物。” 说完后,如同娇羞的熊瞎子一般跺了跺脚跑开了,地上的砖石有点裂纹。 齐烨又发现不对劲了地方了,马夫腰侧别着一个大铁锤。 “你拿铁锤干什么?” “牢…” 刚说出一个“牢”字,孙管家狠狠瞪了马夫一眼。 齐烨不明所以:“牢什么?” 马夫连忙改口:“老管家这几日腰痛,帮他舒缓下经络。” 老管家:“…” 见到齐烨有些狐疑,管家老孙连忙将铁索扔到了远处,讪笑道:“是。是是是,老朽身子不爽利,锤腰所用。” 一群下人们一哄而散,有怀里藏着药包的,腰间挎着铁钩的,还有个女婢手里抓着个大麻袋。 一头雾水的齐烨哑然失笑,不再纠结,一路走进了正堂。 刘旺一边唤人去取干爽衣物,一边升起了火炭。 “昨夜见到的那个老六靠谱的很,办妥了。” 齐烨一指自己身上的官袍,很是嘚瑟:“现在你家少爷我算是半个官员了,以后就在京兆府当差。” 刘旺憨厚一笑,一肚子疑问不说出口,只关心自家少爷莫要着了凉。 “英雄在权力面前是拗不过的,英雄在权力面前是什么呀,只是工具。” 齐烨哈哈大笑:“等将来我有了正式编制一定不会忘记兄弟们的,后厨那擀面杖,高低弄到京兆府当警棍,还有那菜板子,当防爆盾用,后院那大黄狗也得吃份皇粮,警犬大队大队长!” 刘旺干笑着,已经习惯了齐烨说些完全听不懂的怪话。 吹了会扭b,齐烨想起正事了:“对了,我欠了多少钱。” “少爷您问的是各家铺子吗?” “我还欠外面商铺的钱?” “酒楼、花船、青楼、茶社…” 刘旺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您要是还,那就是欠,您要是不还,那就是臭不要…那就不作数。” “好吧。”齐烨叹了口气:“既然当官了就要爱护羽翼,我欠了外面多少钱。” “可不少。”刘旺回忆了着:“光说南市的鸿临楼,单单上个月就赊欠了七贯多的饭钱。” “夺骚?” 齐烨傻眼了:“我特么吃长颈鹿炖大象了吗,怎么欠了那么多?” 第21章 抱刀司 齐烨换上了新衣服,身子不冷了,心是拔凉拔凉的。 刘旺如数家珍的“算着账”,越是说,齐烨越觉得胸闷,越是后悔掏自己腰包救吴村百姓了。 “翠颜楼,您当时玩了四个姑娘,姑娘倒是花销少,您最酒后非要凿人家老鸨子,十六贯三百文…” “聚宝居,原本您只输了半贯钱,非要耍诈,最后输成了六贯多…” “鸿临楼,吃的八样红,去了六次,欠了七贯大钱…” “锦玉衣号欠的最多,足足十六贯大钱…” “等会。” 齐烨听不下去了:“没记错的话,那地方是卖布匹和衣服的吧,我搁那买马克13了啊,怎么欠那么多?” “衣物布匹您倒是没买,走的时候您把人家铺子门口的绳子拽走了。” “啥绳子那么贵。” “绳子后面牵一匹马。” “哦,原来是马贵。” “马不贵,后面拉着车。” 齐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车厢里装的全是布匹,对不对。” “那倒没有。”刘旺呵呵一笑:“车厢里是掌柜他婆娘。” 齐烨心里咯噔一声:“我当街欺男霸女了?” “不是,您掀开帘子后见那婆娘长得丑,吓了一跳,挥手给了人家一拳,事后京兆府判了您赔汤药费。” “好吧。” 齐烨如同被放了气的充气娃娃,瘫坐在凳子上,愁容满面。 “少爷。”刘旺倒了杯茶:“小的有个事想问问您。” “怎么了。” “自从您落水醒来后,好似变了个人,总说些小的听不懂的怪话。” 齐烨哑然失笑。 “乡音”难改并非是无法改,而是无法割舍一些东西,与自己有关,与回忆有关,为何要因迁就别人而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有时候自娱自乐也很有趣。 “习惯就好了。” 齐烨很是乐观,给自己打气加油:“虽然欠的不少,不过现在咱有稳定工作了啊,到月发俸禄,慢慢还就是。” “小的若是没记错,观政郎似是没有俸禄。” “打白工啊?” “那我还干个…算了。”齐烨长叹一声:“我不干,有的是帕鲁干,白工就白工吧,无所谓,当官还愁没钱吗,只要当了官,那就是美好的未来。” 刘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进了官场这个大泥塘成了官员,不错,没好的未来。 ………… 此时的京兆府正堂外,雨势愈演愈烈,一众属官置身于雨中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仿佛堂内有着随时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整个京兆府之中,也只有府尹张瑞山面如常色。 能让一众大小官员如此紧张惧怕的,满京中也只有一个衙署了,天子亲军抱刀司。 更何况今日来的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抱刀司统领。 一身黑衣端坐,双手环抱长刀,斗笠遮面,腰佩箭符,裤裆滴水,雨淋的。 莫说京兆府,便是偌大个京中也不知这天子亲军统领的真实身份,只知姓卓,年纪轻轻身手高绝,也鲜少有人见过其真实样貌,传闻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张瑞山倒是知道这家伙长什么样,冷酷的黑袍与兜里遮掩下,其实是一张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娃娃脸,浓眉大眼感觉老实巴交的,要是换一身布衣的话,冷不丁一看和个受气包似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卓统领才整日佩着斗笠遮住面容。 “张大人。” 坐在那里如同拒绝融化的冰山似的,卓统领的声音极为低沉:“陛下口谕卓某已是带到,可有答复?” “哪里有什么答复,陛下金口玉言,本官不敢怠慢。” 呷了口茶,张瑞山苦笑道:“是啊,这京中的王公贵族未免是多了些,当年陛下拨乱反正夺得大宝,为彰显仁德并未追究前朝那些皇亲国戚,谁知这群高官厚禄者只是安省了几年,到了如今各个飞扬跋扈,是不可再姑息下去了。” 张瑞山明白,这是老皇帝在退位前为东宫扫清一些障碍。 当今天子康止戈造反夺宫后,只是令前朝皇帝以及亲信保皇派“自缢”,并没有对为数众多的皇亲国戚赶尽杀绝,至多是夺了一些人的爵位罢了。 那些还保留爵位的前朝皇亲国戚,起初还好,杯弓蛇影夹起尾巴做人,过了几年见到天子当真不追究他们后,愈发猖獗,如前朝那般肆无忌惮横行京中。 老皇帝想要退位,定是不愿将这些整日惹是生非的草包蛀虫留给新君处置。 这群前朝皇亲国戚别的本事没有,生孩子的能力个顶个的强,一个小小的县子县男,一年能怼出来十多个后代,各个仗着勋贵之后的身份横行乡里,惹人嫌的能力仅次于幽王府世子。 前朝勋贵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与国同休的,全是逐代递减,就是说传一代降一级,几代之后就算是寒门了。 都知道老皇帝的打算,那些前朝勋贵们也知道,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大肆敛财侵占土地为子孙后代留个后路。 京兆府时不时的就会接到这样的案子,大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张瑞山也尽可能的秉公处理,避免让百姓受冤受屈,奈何顾忌太多,总是百姓吃亏。 现在天子下了口谕,至此京兆府再无顾虑,往后碰到前朝勋贵之后欺民害民,自可为民做主铁面无私。 “还有一事。” 卓统领依旧是那副冷酷的模样:“陛下言今日是那幽王府世子齐烨当差之日,命本统领询问大人此子如何?” “心性上佳!” 提到齐烨,张瑞山连连颔首:“亲耳听了,亲眼见了,方知不可一叶障目。” “何意?” 老张露出了笑容,一字一句原原本本的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卓统领面无表情,对此毫无兴趣,听过之后站起身:“陛下口谕已是带到,齐世子一事,卓某回宫后会如实回禀陛下,就此别过。” “不送。” 张瑞山对抱刀司好像没什么好感,也不说起身送两步。 待卓统领快要走到门槛时,头也不回的问道:“今日雨大风狂,来的匆忙,京兆府可有蓑衣借本统领一用。” “有。”张瑞山乐呵呵的说道:“五十文。” “只是借用,改日送还。” “你先把上次借的马匹送回来。” 卓统领沉默了半晌后,道:“区区五十文罢了,本统领岂会不认账。” 张瑞山不为所动:“区区五十文,你倒是给本官啊,莫要告知本官,你堂堂抱刀司统领连五十文都没有?” “笑话!”卓统领冷哼一声,挥袖转身:“纸笔伺候,本统领为你写下欠条。” 张瑞山气的鼻子都歪了:“写欠下二十贯五百五十文,算上那军马。” “咦,雨势小了,本统领无需蓑衣,告辞。” 一语落毕,这家伙钻进了狂风暴雨之中,头也不回。 张瑞山皱着眉,喃喃自语:“陛下这么穷吗?” 第22章 败家子 吴俊杰是个老实人,太过老实,将银票送来了。 老实的吴俊杰就送来五十贯,其他的钱全买粮了,走的时候挨了齐烨七八脚。 季元思交出的“赎金”是一千七百二十六贯,除了齐烨“要求”的五十贯,其他钱全买粮了。 买了多少不知道,只知道吴俊杰来的时候跪在王府门口咣咣磕头,差点没给石阶砸没一排。 王府卧房外,管家老孙头手里抓着五十贯银票,手足无措,下人们窃窃私语。 “这又是发工钱,又是当官儿,少爷莫不是,莫不是要寻短见的哇…” “旺哥说少爷在京兆府还救了人,救的还是穷苦百姓,莫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行也善…” “魔障了,魔障了,发工钱、当官儿、救百姓,孙伯还需速速去妙医馆请个郎中看看,怕不是中邪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口!” 刘旺听不下去了,恶狠狠的扫视了一圈:“我去劝劝,谁再乱嚼舌根,老子剁了他的鸟!” 下人们不吭声了,刘旺调整好面部表情后,推门而入。 穿着里裤光着膀子的齐烨正在挺尸,双眼望着天花板,瞳孔扩散。 现在齐烨的感觉就是出门捡了一百万块钱,没等乐呵两声呢,老天爷亲自下凡,上去就给了俩嘴巴子,钱抢走了不说,还骂上一句穷屌丝你也配! “少爷。”走进来的刘旺处处陪着小心:“您歇着呢。” “啊?” 齐烨回过了神儿,揉了揉眉心:“哦,怎么了。” 刘旺局促不安:“少爷您要是闲着没事,去抚琴弄弦吧。” “我副校长啊,天天什么都不干就去逛窑子,再说府里都穷成什么样了,我得想办法赚钱。” 刘旺将五十贯银票放在了书案上:“有钱,怎地没钱,您拿着银票去,痛痛快快的耍上一夜,刚当了官,正好去去晦气。” 齐烨哭笑不得:“这不是你们的工钱吗,旺仔你可别闹了,拿着你们的血汗钱去玩姑娘,我是畜生啊。” 刘旺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说是吧,毕竟自家少爷开工钱了,说不是吧,之前工钱一次都没开过。 “来的正好,问点事。” 洗心革面不当畜生的齐烨将银票硬塞回给了刘旺:“咱王府就没什么产业吗?” 这事齐烨隐约间有点印象,老爹齐怀武被封为异姓王后,宫中命工部营造幽王府的同时还赐下了不少产业。 例如南北二市的一些铺面等,城外还有一小块地,一直以来这些都是交由管家老孙打理的。 “产业倒是有。” 刘旺苦笑道:“都赔进去了。” 齐烨已经被打击的麻木了:“不是我埋怨你们,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卒,哪里懂做买卖这种事,算了,赔了就赔了吧。” 刘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到底还是开口了。 “不是做买卖赔了,而是让少爷您赔了。” “我…赔了?” “嗯嗯嗯。”刘旺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您在京中浪,四处欠着账,去完花船去赌档,花销大的去处您是样样不落,咱们王府则是日日窘迫,您是懒得管,奈何要账的踏破了门槛,铺面也没得赚,哎,难办。” “我…”齐烨竖起大拇指:“旺哥您给我当护卫真是屈才了。” 刘旺干笑着,贪上这样的少爷,没招,想了想又回头叫了一嗓子,令人将府里的账目取过来。 齐烨对账目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想着目前的处境,越想越闹心。 “这日子让我过的,小鸡崽子入洞房,操蛋,现在王府还欠着那么多钱,咱总得还了才是,旺仔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刘旺认真思考了片刻,双眼一亮,言简意赅:“赖着!” “本少爷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怎么能赖着呢。” 挠了挠后脑勺,齐烨自言自语道:“还是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小的懂了。”刘旺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将那些债主统统宰了!” 齐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无语至极。 得想办法赚钱了,还钱是为了名声,赚钱是为了满足物质生活。 账本被送来了,齐烨就是随手一翻,古代账目他勉强能看得懂,上面全是“该”字,也就是欠的意思。 本来就是大致看一下,结果越往后看,齐烨越感觉不对劲了。 “这什么意思,城南的铺子,怎么就抵了三十贯?” 刘旺凑近定睛一看,眉头猛皱,越是看,眉头皱的越深。 足足看了片刻,刘旺抬起头:“少爷,有些字小的不认识。” “哪个字不认识。” 刘旺指向账本中的一个“曰”字,齐烨哭笑不得:“曰,应该是言的意思吧。” “不是,小的是说,小的只认识这一个字。” 齐烨:“…” 刘旺又补了一刀:“哦,念曰啊,小的还以为念日。” “你快上一边凉快去吧。” 其实齐烨看的也有些困难,不过至少比刘旺强。 一页一页的翻着,直到翻到最后,齐烨抬起头冲着外面喊了声“老孙”。 管家老孙头快步走了进来:“少爷,咋滴咧。” “当初咱王府一共三处铺面一块地,为什么卖的价格都这么低,就说这南市的铺子,才抵了三十贯?” “哦,您说南市的那处青楼啊。” 老管家看了眼账本,苦笑道:“归人家侯爷府了,按世面上的价儿,不说那屋头,单单是地少说也得三千贯左右。” “那为什么只卖三十贯?” “您赌输了啊,您和侯爷府的小公子赌他娘亲穿的是何颜色的裹裤,您猜是花色,结果是素色,赌金是三千三百三十贯,最后就将这处铺子抵给人家了。” “啥玩意?”齐烨咧大了嘴巴:“我赌他妈穿什么色儿的裤衩子,然后赌…不对啊,他老娘当时脱了?” “没,侯府小公子说您猜错了,您就愿赌服输了。” “那也不对啊,他老娘又不在场,凭什么认定我输,还有,他怎么知道他老娘穿的什么颜色的呢,他爹和他说的?” 老孙摇了摇头:“那小老儿就不知了,总之那一夜就在牌坊下,您似是吃醉了酒,稀里糊涂的。” 齐烨陷入了沉默之中。 “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支离破碎。 只是这些记忆只能表明自己不是什么好鸟,结果现在才知道,连智商也是个人类未解之谜。 使劲捶了捶脑袋,齐烨终于“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了。 那一夜的确是喝多了,在南市乱逛时无意间见了侯府的六夫人,见其长相妩媚便打听了是谁家小娘子,得知其根脚后也没多想。 之后本来都忘了这事了,结果有一天在赌坊里见了其子也就是侯府小公子马存仁,非要和人家各论各的,他管马存仁叫弟,马存仁管他叫爹,还说有一句话他想说,但是绝对不是骂人家的意思。 之后二人打赌,赌的千奇百怪,越赌越离谱,赌注也越来越大。 最开始赌轿子中的人是男是女,然后赌拉车的马儿是公马还是母马,最后就赌到人家老娘的裤衩子上了,结果输了,赌注是三千三百三十贯。 齐烨哪有那么多钱,最终就说将铺子抵给人家了,对方还给了他三十贯银票。 输掉的铺子本是一家成衣店,足有三层之高,占地也不小,只是王府没人会经营,一直就处于亏损状态。 将铺子输给了马存仁后,这小子将其改成了青楼,生意还算不错。 “那也不对啊。” 回想起来细节的齐烨揉了揉太阳穴:“就是口头约定,地契也没给他,更没去京兆府作保,他凭什么给咱家铺子改成青楼?” 刘旺不明所以:“因为少爷您赌输了啊,您说那破铺子也不赚钱,败了就败了,无甚大不了的。” 齐烨再次看向账目,这次再看下去,原本皱的和蜡笔小新似的眉头非但舒展开了,双眼逐渐冒出了光芒。 “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烨猛的一拍大腿:“天助我也!” 第23章 收复家业 齐烨看出门道儿了,一边回忆一边询问刘旺和管家。 原本王府的产业分别是三处铺子一块地,除了地之外,三处铺子都是低价“抵押”出去的,价格低的令人发指,和白送似的。 然而这些被抵押的产业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正规手续”。 要知道这种商业交易有着很严格的流程,达成协议后需要很多文书,地契、房契、保契一个都不能少,之后双方前往京兆府进行“备案”。 四处产业,都是被齐烨“抵押”或是“卖”出去的,统统没有经过保人进京兆府做押,全是口头协议。 其实这种情况并不罕见,百姓之间肯定是要严格按照流程走的,不过京中权贵也有凭着一句话进行商业买卖的,至多就是让府中管事去京兆府打个招呼。 打个通俗的比方,巴菲特想买个电动小摩托代步,这玩意得上牌,人家老巴那么忙不可能亲自去上牌吧,打个电话交代一下就行,一句话的事。 所以说这里就涉及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信誉”,阶层不同,办事方法也不同。 齐烨欠了外面那么多钱,关键词字“欠”,也可以说是“赖”,但是绝对没有不承认,这就是区别。 就说和侯府小公子马存仁的赌约,甭管是喝多了还是怎么样,话出口了就必须认,这是京中纨绔圈子的规矩,没有谁第二天醒来说自己昨夜断片儿了什么都不认这种事,大家毕竟是要脸的,哪怕是齐烨这种货色。 那么现在摆在齐烨面前的就是两个选择,要么,继续要脸,穷的喝西北风,要么,不要脸,从而改善物质生活。 这是一个很好选择的选择题,齐烨冷笑不已。 “三千贯,特么的三千贯本少爷都能收集一屋子各色裹裤了,涤纶尼龙蕾丝线、蚕丝腈纶莱卡棉、开档镂空一线天,要什么没有,你说素色就素色,当本少爷第一次出来混,明日开始,收复家业!” 叫了一嗓子,齐烨光着膀子出去冲凉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刘旺与管家面面相觑。 洗了澡,吃了饭,上床睡觉,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刘旺就将齐烨叫了起来,去京兆府上差。 都说当官好,光见着贼吃,没见着贼挨打。 就说这官员当差吧,品级低和品级高的都得早起。 品级低的没什么地位,辰时之前就要到衙门点卯,困如狗。 品级高更要早起,前往宫中上朝,辰时开朝,算上路程、入宫流程,以及在大殿外等候的时间,至少要早起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左右。 最遭罪的是还不能吃东西,水都不敢多喝。 早朝经常要持续到午时,也就是四个多小时,这要是早餐吃了半斤黄豆炫进去两大缸凉水,人家天子正在龙椅上讲话呢,你搁下面噗嗤噗嗤的也不像话,要是正好轮到你奏事了,你说你是出班呢,还是窜呢,更不可能出了班窜吧。 相比之下的齐烨就舒服一些,不用上朝,该吃吃该喝喝,洗漱完毕干进去两碗粥一张饼就出府了。 王府外,冷冷清清。 泰康坊虽是王公贵族居住之地,朝臣很少,都是三品以上大员。 本朝有爵位的大多没什么实权,更不担任要职,无需上朝。 至于三品以上的大员,屈指可数。 过了牌坊便是南市,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目,行人稀疏,多是各府下人乘着马车采买一日所需用度。 马车行过,带起一片落叶摇曳起舞,微风止,片叶落,沾惹尘埃。 南市的静谧却与祥和毫不沾边,林立两侧的商铺,背后的东家哪个不是京中叫的出名的人物。 坊间都说看南市商铺就可知朝臣命运,越是开张久的铺子越不能招惹。 铺子开的久了,代表背后的东家屹立不倒,背景深厚。 谁家的铺子若是要卖,八成是离京,为何离京,八成是要倒台。 就如当年天子康止戈夺宫登基,南市铺子背后的东家换了一大批,往昔多少跺跺脚连朝堂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变成了阶下囚,又有多少平日行走都要夹着尾巴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了手握大权的重臣,青云直上。 京中就是如此,像一个看不清底儿的大泥塘,看不见的底部或许有着权利、地位与机遇,可更多的却是千变万化的杀机,置人于死地,致人于身死族灭的杀机。 京中尚且如此,官场朝堂比之更甚。 待齐烨到了京兆府时,烈日高升,已有一些品级不高的官员和文吏正在公堂外点卯。 “回府歇着吧,记得中午的时候过来送饭。” 齐烨冲着刘旺挥了挥手,整了整有些不合身的官袍快步进了京兆府。 门口衙役纷纷行礼,满面讨好笑容,异口同声喊了“大人”。 齐烨背着手迈着八爷步微微颔首,知道的是没品级的观政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张瑞山他亲爹。 一名衙役善意提醒道:“世子爷,点卯快结束了,您得加点紧。” 齐烨猛翻白眼。 我要是没走后门当这个观政郎,得去点卯,也就罢了,可我管府尹叫“世伯”还是得去点卯,那我这“世伯”不是白叫了吗。 懒得搭理这种没格局的临时工,齐烨来到正堂前时点卯刚散,署中官员带着文吏们前往班房。 官员与文吏见了齐烨,虽说面带微笑点头致意,却没有上前攀谈者,既不冷淡也不热络。 毕竟齐烨的名声在这摆着呢,当官靠什么,靠名声,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和畜生要是走的太近,很容易被别人认为同为畜生。 只是敬而远之罢了,衙署内没秘密,都知齐烨和张瑞山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没必要得罪,不招惹就是。 不过也有人主动凑上来,刑房书吏段平,等候多时,主动迎了上去。 段平脸上笑着,心里直骂娘。 昨日张瑞山特意交代了,由段平作为齐烨的“属吏”负责引导熟悉公务。 别看段平只是个“吏”,人家也是个有梦想的“吏”,前朝时本是科举进士,因得罪了人被夺去功名,之后在京中靠着为百姓写状子过活。 张瑞山见其心善总是不收百姓钱财,又颇具文笔,便招入京兆府内领个文吏的差事了。 段平常年出入坊间,对齐烨的“名声”极为熟悉,心里可谓是百般不愿,谁家好人愿意给畜生当狗腿子。 奈何,再有理想他依旧是“吏”,除此之外他也知道,张瑞山是怕齐烨闯祸,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让他看着点。 “您就在吴勘的班房中办公,小人为您带路。” “好。”齐烨微微看了眼段平,笑容灿烂,昨日二人已经见过,对方挺知情识趣的,感官不错。 只是回想起对方名字时,齐烨有点懵,光记得姓段,叫什么却忘了。 要么说齐烨情商高不得罪人呢,微微一笑:“问你个事。” “大人请说。” “你猜猜你叫什么。” “我…”段平无奈至极:“小人段平,刑房书吏,昨日府尹大人交代了,您若是有不通不懂的,皆可问询小人,公务上有所差使,亦有小人代劳。” “好,那大家以后就是同事,不,是同僚了。” 段平微微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官员将他定义为“同僚”。 官吏虽不分家,却又天差地别,六部九寺之中怕是没有哪个官员会言说与“吏”地位平等。 “正好,问你点事。” 齐烨一边朝前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我有个朋友和别人打赌打输了,喝多了脑子不清醒,将名下的一处铺子抵…送给人家了,但是没有任何凭据,能要回来吗?” “大人口中这位友人可有功名,或是为官,与其对赌之人又是何身份。” “有区别吗?” “若是身份举足轻重者,最重信守诺,倘若出尔反尔必会遭人耻笑。” 齐烨止住了脚步:“问题是这是我那朋友的家产,必须要回来。” “要是可要,但一定会遭人耻笑,不过小人也不敢定论,大人还未告知双方身份。” “额…”齐烨老脸一红,指了指自己:“我。” 段平微微一愣,紧接着说道:“那大人无需担忧,要便是了。” “你不是说会遭人耻笑吗?” 段平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吭声。 人家怕遭人耻笑是因要脸,你他娘的要脸的话,还能混成今天这个熊样吗,多新鲜。 第24章 官告民 班房就在公堂右后侧,过了月亮门就是。 房间不大,文房四宝一书柜,一案二窗一软垫,茶壶整齐缭绕,茶香扑鼻。 茶是段平提前泡的,齐烨坐下后前者为其斟茶换水。 “坐,别客气,接着聊。” 段平坐下后,齐烨将事情原委大致说了一下。 “小人懂了,依大人的意思,是吃醉了酒才认了那赌债。” “这是什么话,那是赌债吗,那是玩笑话,结果侯府小公子当真了,当时我喝多了,这属于非本人意愿的强盗行径!” 段平神情古怪:“那为何过去这么久大人才追究此事。” “我发现你这人这么没情商呢,我刚醒酒行不行。” “行,大人说是就是。” 段平面露沉思之色:“倘若大人执意赖账…不是,执意醒酒的话,倒是可将那更名为名花坊的铺子索要回来。” “太好了。” 齐烨打了个响指:“那就这么办。” 段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看齐烨的脸色开口问道:“可大人想过没有,要是那侯府不认又该如何?” “为什么不认?” “因…因…” 一咬牙,段平说道:“那小人就直言不讳了,以小人浅见,侯府并非寻常百姓,怕是那侯府不会给大人颜面。” “就是赖账呗,是这个意思吧。” 段平无声的叹了口气,你也好意思说人家赖账。 “大人说是,就是,小人的意思是这铺子不好要回,侯府定会不从。” “不从,呵呵。” 齐烨指了指自己的官袍:“我是谁。” “幽王府世子。” “那是从前,从前是从前,现在是变态,不是,现在是官员。” 齐烨哼了一声:“侯府小公子没功名,没官身,等于就是小老百姓,我是官员,官员欺负百姓…官员为自己伸张正义,有错吗。” 段平怀疑齐烨脑子秀逗了,侯府小公子马存仁名义上是“寻常百姓”,问题是人家还有爹呢,有亲戚呢,不少都在朝为官,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老实巴交的段平到底还是提醒了一句:“可小公子出身侯府。” “诶,这你就不懂了吧,算了,你这种文吏还是不懂为官之道,本官今日就和你说道说道吧。” 在京兆府待了快十年的段平哭笑不得:“大人请赐教。” “什么叫官,官就是你和我讲理,我和你讲法,你和我讲法,我和你讲理,你要是又讲理又讲法,那我就耍无赖,可要是你也耍无赖,好,那就别怪本官说你滋事抓你了,这就是为官之道。” 段平愣住了,足足过了半晌拱了拱手,心悦诚服:“大人高见。” 齐烨哈哈大笑,起身推门:“走,办正事去。” “大人这是要?” “击鼓鸣冤去。” 段平傻眼了:“击鼓鸣冤?” “不错,一步到位,直接耍无赖。” 段平:“…” 见到齐烨真的走了,段平连忙追了出去,刚要提醒一下这么做有失体面,转念又一想,这家伙要是知道什么叫体面的话,也不可能耍无赖了。 鸣冤鼓,也叫喊冤鼓,兽皮蒙制,就摆在京兆府公堂外。 这玩意你说没用吧,只要敲了,听到响儿了,那就必须受理,还得是主事级别的过来亲自询问,然后记录成册。 可要说这玩意有用吧,旁边还站俩衙役,只要靠近了马上开始拎着水火棍要你“登记信息”。 家里几口人,一人耕几亩地,地里几头牛,尤其是个人最近信息,询问的最是详细,详细到了蛀牙有几颗,割没割包皮,若是割了,割的风格是哥特还是巴洛克,缝没缝花边儿做没做染色,祖宗八代问的清清楚楚,深怕被告之人事后找不到你。 所以鸣冤鼓这玩意吧,其意义有点像是摄像头下面的匿名意见箱,专治各种刁民。 当然,分谁用,如果一个穿着官袍的世子来敲的话,借衙役八个胆儿也不敢“走程序”。 鼓槌就一把,手腕粗细,放于鸣冤鼓旁边。 齐烨拿起来后掂量掂量,旁边站俩傻比衙役,面面相觑。 段平追过来后傻眼了:“真敲啊?” 齐烨翻了个白眼:“那我搁这玩太鼓达人呢。” 话音落,齐烨一鼓槌狠狠砸下,咚的一声传出后,一发不可收拾,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震耳,京兆府内官员齐齐跑了过来,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儿。 一连敲了八下,齐烨扭头看向满面苦涩的段平:“接下来呢?” “递状书。”段平无声的叹了口气。 “哦,那你给我写一份。” 段平:“…” “对了,那谁来审啊?” 段平无奈道:“昨日府尹大人有交代,若是与世家子、权贵世子有关,皆由大人来审受。” “是吗。”齐烨很是不爽:“本官击鼓鸣冤,本官还得写状书,完了本官还得审,本官也太劳累了吧。” 说完后齐烨也乐了,昨天是何人状告本官,今天是本官状告何人,当官就是爽。 齐烨催促道:“愣着干嘛,写状书去啊。” “大人想要如何书写?” “往罊竹难书上写啊,事情你不是知道吗。” “知晓是知晓,只是要书写状书,需书写住处、书写近况、书写所告之人姓甚名谁,写原委、写罪律。” “明白了。”齐烨轻轻敲了敲鸣冤鼓,有节奏的点着头:“本世子我住在城南边,家中有铺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那马存仁蛮横不留情,趁我喝多夺占我商铺还想夺我田,我护卫本想和他翻脸,险些被他一棍来打扁,本世子骂他欺善民,反被他娘亲强…额不是,大致就是这么个事。” 段平已经不知道今天叹过多少次气了,耷拉着脑袋:“罢了,此事交由小人代劳便是。” “对喽,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 “大人可有证物,人证物证皆可。” “需要什么样的物证,我现在去捏造。” 段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人证吧。” “那太多了,满王府下人都是人证。” “最好非是与大人亲近之人。” “那我先将他们踢出王府,等案子结束了我再让他们回来就完事了。” “这…”段平彻底服了:“也行…吧。” “接下来呢?” “京兆府接了此案后,需命衙役去将被告带来询问一番再做定夺。” “ok。”齐烨打了个响指,看向旁边俩衙役:“去吧,侯府小公子马存仁,给本官带来。” 衙役懵了:“大人,小的是守鼓的。” “守你妹的鼓,往那一杵和守陵似的,赶紧去。” 俩衙役看向段平,后者只得点了点头。 不怪齐烨见这些衙役不爽,一个个都是两张脸,也就看了自己恭恭敬敬,到了外面见到百姓,鞠躬不低头,走路不抬头,一个个狂的和社团大哥似的。 第25章 满腹疑窦 折腾了一通,齐烨打着哈欠回班房睡大觉了,苦逼呵呵的段平开始写状书。 段平本来是有心理准备的,知道这位幽王府世子是不好伺候的主儿,结果真的接触了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家伙。 前天晚上进监牢,昨天早上换官袍,上午讹钱,下午散财,今天就更厉害了,自己告,自己审,疯疯癫癫的。 小半个时辰,一纸状书写完,落下最后一个字吹了吹墨迹,段平扭头见齐烨还在熟睡,表情微动。 轻手轻脚推开门,离了班房,段平撒丫子就跑,直奔张瑞山所在的正堂。 老张也是刚到京兆府没多久,还没人和他说齐烨敲鸣冤鼓的事,这才坐下没等喝上一杯茶,段平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大人,出事了。” “何事大呼小叫。” 张瑞山也未追究对方不报而入,别看身份云泥之别,老张也是爱才之人,私下里从不摆官架子,每每见到段平总是心生遗憾,造化弄人,要是没有当年冤案,段平一旦入了朝堂为官必有一番大作为。 “世子殿下刚刚击鼓鸣冤。”段平喘匀了气:“去年年关,齐世子殿下与人打赌,赌注为南市的一家铺面,世子殿下虽然将铺子输给了对方,可一没写保书二没交地契三未来京兆府易户,皆是口头之约,谁知过了这么久,世子殿下说被坑害,就在刚刚敲了鸣冤鼓,要状告对方。” 张瑞山听的一愣一愣的:“为何事发时不追究?” “世子殿下说当时吃醉了酒。” “一派胡言,喝的是什么酒,今日才清醒不成。” “这…殿下是这般说的,今日才醒了酒。” 张瑞山:“…” “学生觉得此事极为不妥。” 段平回头看了眼,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方才醒酒自然是玩笑话,殿下是说他如今是京兆府观政郎,有了官身,要以官压民。” “什么?” 张瑞山勃然大怒:“这混账东西,昨日本官还当这小子颇为爱民,谁知竟是如此小人得志的嘴脸,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旁人再以为是我京兆府助纣为虐!” 越是说,张瑞山越是生气。 赌输了不认账,本就没品。 不认账也就罢了,迟迟不敢追究,到了如今身穿官袍才旧事重提,不是小人得志又是什么。 “本官看走了眼。” 张瑞山心里念叨了一句,看来天子也看走了眼,这种心性,活该被贬为庶民,早早禀告宫中将其赶出京兆府才是。 “大人说的是,学生亦是如此担忧,还有那侯府小公子马存仁,虽说颇有恶名,府中却是受宠,真若是叫世子殿下夺回了商铺,侯府怕是要对京兆府…” “慢着。” 张瑞山楞了一下:“你刚刚说世子状告的是谁?” “岚山侯之子马存仁。” “马家?!” 张瑞山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嘴角突然上扬一拍大腿:“果然是老夫好贤侄,看,看看看,老夫说什么了,就说齐贤侄一心为民乃是我大康国之栋梁,哈哈哈哈哈。” 段平傻眼了,满面懵逼:“大人您…您也吃酒了?” 张瑞山兴冲冲的叫道:“愣着作甚,老夫好贤侄初入官场许多规矩不懂,还不快去为他书写状纸捏造罪…搜罗罪证,定要将此案办成铁案,也定要为老夫的好贤侄讨个公道,那侯府的小公子,绝不可股息!” 说到这,张瑞山恶狠狠的叫道:“侯府欺人太甚,趁着世子吃醉了酒占了这么如此大的便宜,还好贤侄今日醒了酒,若不然岂不是叫他欺压良善逍遥法外!” 段平一脸呆滞,大脑一片空白。 “还不快去。” “大人,您刚刚不是…” “刚刚什么刚刚,去就是了。” 满腹疑窦的段平张了张嘴,最终只能躬身施礼倒退了出去,左脸写着困惑,右脸写着迷茫。 待段平走远了,张瑞山满面后怕之色,自言自语道:“险些行差踏错,还好老夫智慧无双,哈哈哈。” 只能说是巧了,太巧了。 昨天抱刀司的统领来过,告知了张瑞山当今天子想要找那些前朝勋贵的麻烦。 然而岚山侯府的这个“侯爵”,正好是前朝封的。 那么以张瑞山的角度来看,齐烨今天击鼓鸣冤状告侯府小公子,不正是“顺应圣意”吗。 想了想,张瑞山又有点困惑了。 朝廷根本不知道天子要收拾勋贵,可齐烨却知道了,这就是说,宫中也有人通知过他。 问题是昨日文德说的很清楚,齐烨根本不知道是天子让他来京兆府当差的。 这也是张瑞山昨夜苦思冥想之事,如果齐烨早就认识天子的话,岂会这么多年来胡混着,还险些丢了世子之位。 可要是不认识天子,也说不通,为什么能够“领会”圣意将矛头指向侯府? 张瑞山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流露出了老谋深算但是又有点算不太明白的神情。 与此同时,班房中的齐烨刚刚睡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睁眼就看到段平直勾勾的目光,迎面望去,仿佛一个外星生物直视他的灵魂。 “你瞅啥?” 齐烨吓了一跳,一把推开蹲在旁边看着自己的段平。 段平连忙起身施礼:“大人勿怪,小人只是想着如何助你讨回公道。” “哦,谢谢嗷。” 齐烨喝了口茶凉茶,没多想。 当然不是,段平的情况和张瑞山有点相同。 老张是想不通齐烨和天子的关系,段平是想不通齐烨和老张的关系。 要说齐烨和张瑞山有私交吧,没听说过,而且齐烨当观政郎这事肯定不是老张临时起意。 可要说有私交吧,刚才张瑞山听说齐烨要“以权谋私”时气的鼻子都歪了,一口一个混账东西,结果放个屁的功夫混账东西又变成好贤婿了。 “大人,状书已经书写过了,您过目一番?” “不用,反正没多大用。”齐烨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教导道:“到了我们这种层次和地位的人,很多东西都是形式化,就是走个过场罢了,哦对了,昨天吴…对,吴俊杰那事,不是说京兆府衙役会护送粮队去吴家村吗,启程了吗。” “大人无需担忧,今日城门一开就出城了。” 提起这事,段平露出了笑容,口吻颇为感慨:“救灾民于水火之中,大人高义,昨日小人也凑了半贯钱交由吴公子,略表绵薄之力。” 齐烨颇为意外:“没想到你人虽然长的丑,心地还挺善良的。” 段平:“…” 第26章 调解一二 事关家业,齐烨又详细的询问了一下这种案子的流程,段平一五一十的作答。 民告官,有。 官告民,没听说过。 段平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光听说过官员欺负老百姓的,这还是首次见识老百姓“欺负”官员的,毫无经验可借鉴,只能按照正常流程讲解。 正常来讲的话,京兆府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将当事人双方聚集起来后确定前因始末,如果不涉及到刑律的话会尝试进行“调解”。 如果调解不了的话,其中一方证据充足,无需升堂,当场进行“强制执行”,看双方意愿。 假如理亏的一方拒不承认又拿不出证据,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升堂了,也就是最后期限,升堂前如果理亏的一方还是拿不出证据或是进行赔偿,那么升堂后直接宣判,理亏方不服的话,不但要“强制执行”,还会关押大牢。 “就是说第一步先调解呗。” 段平得了张瑞山的授意,见到齐烨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又将侯府的情况说了一下。 侯府,也是马府,当家人叫马岐山,三十多年前本是一介商贾,在京中四处拜码头给不少世家送钱跑腿办事,渐渐闯出了些名堂,真正一飞冲天是因娶了个老婆。 老婆是前朝公主,自此马岐山可谓走上了人生巅峰,不但娶了个公主老婆,还有了个比他大七岁的儿子。 老款宾利也是宾利,别看这位二手公主殿下在宫中不受宠岁数也大,可好歹是公主,之后马家人跟着公主去了西地进入了公主府。 成了驸马爷的马岐山无法为官,成婚六年后老婆因病离世,又熬了十三年给他儿子养老送终后,恰逢西关作乱,马家散尽家财征集民夫筹备粮草送去边关,算是不大不小帮了一下朝廷的忙,前朝皇帝一高兴,赐了个县伯的爵位。 之后马岐山带着马家人回到京中,打着勋贵的名义大肆敛财,又用钱财收买了不少前朝朝臣邀买名声,走了几次形式后县伯变成了侯爵。 要知道那前朝末期时的勋贵根本不值钱,都快明码标价了。 当今天子推翻前朝造反时,马家非但站队站的快,又散尽家财资助天子义军,这才在改朝换代时保留了侯爵爵位。 马岐山只有两个孩子,老大幼年时就病死了,无后,老二前几年踏青时被踩断了双腿,只有马存仁这一根独苗,极为受宠。 了解过马家后,齐烨更来劲了,一巴掌拍在书案上:“前朝的侯爵,欺负本朝的世子,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了吗!” 段平都没好意思吭声,首先这是你和人家马存仁的事,与侯爷马岐山毫无关系,其次你这世子只是个头衔,不是爵位,属于名誉头衔,严格来说也是小老百姓。 想了想,段平劝说:“依小人浅见,此事不过是牵扯到一处铺子罢了,应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岚山侯并非善男信女,倘若闹大了,怕是…” “呵。”齐烨哼了一声:“本官绝对不会向正义低…不是,本官绝对不会向邪恶势力低头的,不怕。” 段平有苦难言,这事说白了就是私事,怕就怕到时候岚山侯记恨到京兆府身上。 “大人,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意气之争一口气罢…” “什么意气之争,钱,钱懂吗。” 齐烨还真不是为了什么颜面、意气,单纯就是为了钱。 鲁先生曾经说过,有钱人放的屁都是道理,穷人说的道理都是放屁,没有钱,寸步难行。 一咬牙,段平决定直言不讳:“可若是因此事岚山侯府记恨京兆府该如何是好?” “这话让你说的。”齐烨都乐了:“我本来就是京兆府的官员,不仗着这身官袍我找他麻烦干嘛,记恨京兆府就对了,要不然我当什么官。” 面对齐烨如此赤裸的“坦白”,段平彻底傻眼了,不当个好人你好歹当个人吧,知道你不干人事,谁知你是连个拟人的事都不干,和人沾边的事你算是一件不干啊。 就在此时,门口来了一个衙役:“大人,岚山侯府来了人。” 齐烨站起身,大手一挥:“肘!” 整了整官袍,紧了紧官带,迈着螃蟹步,齐烨大步而出。 来的正是马存仁,带着一个管家四个家丁,坐着马车来的,正站在公堂门外。 衙役去叫人的时候没敢多说,就说有人状告马存仁,京兆府按例“请人”。 马存仁刚睡醒,没当回事,也懒得多想。 毕竟他和齐烨算是差不多的货色,平日飞鹰走马惹了不少祸,还当是与以往那般被哪个头铁的小老百姓给告了。 本来这小子是不想来的,寻思随意寻个府中管事过来赔俩钱就好,大管家王琦比较谨慎,想着要是普通百姓的话不敢敲击鸣冤鼓,还是亲自过来看看的要好。 管家王琦五十有二,侯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归他管,又矮又胖,三寸鼠须面色蜡黄。 马存仁二十有五,高高瘦瘦和个麻杆似的,面色有些发暗,一看就知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俩人往那一站,和神龙教代言人似的。 尤其是那马存仁,往那一站东倒西歪不说,像个娘炮似的还总用兰花指梳理头发,给人一种想打他又怕脏了手的感觉。 齐烨带着段平走来时,打哈欠的马存仁明显一愣,望着前者身上的官袍,使劲揉了揉眼睛。 管家王琦同样很懵,见过齐烨,当初俩人打赌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消息还未传开,二人不知齐烨当了官儿,面面相觑。 马存仁咋舌不已:“这狗日的怎地还穿上官袍了?” 王琦不太确定的说道:“莫非使了钱财?” 马存仁双眼放光,钱,他就有的是。 本朝和前朝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官员选任提拔这一块。 前朝被推翻的原因太多太多了,苛政、暴政数不胜数,国库常年赤字,世家横行把控朝堂等等等等。 要问根本原因的话,其实就是当官太容易了。 在前朝的时候,有关系,可以找人举荐自己,有钱,可以找人推举自己,朝堂之上,各衙署之中,酒囊饭袋不知凡几,可想而知偌大个国朝被祸害成什么样了。 当今天子改朝换代登基为帝后,最最最重视的就是这件事,官员选拔。 只要是京官,哪怕是品级最低的从九品,那也要吏、礼二部层层审核,尽最大可能杜绝买官授官等事。 侯府财大气粗,奈何家里子弟不成器,有科考的,只是大多名落孙山,屈指可数的几个子弟入了六部九寺也无法靠近核心权力。 如今见到同为一路货色齐烨穿了官袍,又觉唯一的可能是花钱买的,马存仁如何不激动。 挠了挠屁股,马存仁率先拱手满面热情:“齐贤弟,原来是齐贤弟,别来无恙,哈,哈哈哈哈,愚兄是想念狠呐。” 迎面走来的齐烨身形一止,满面威严之色:“你便是那案犯马存仁,来人,拿下。” 马存仁傻眼了。 段平也傻眼了。 “大…大人。”段平提醒道:“需先调解一二才是。” “本大人单方面不接受调解,本大人同意本大人单方面不接受调解,所以本大人决定先将他押入大牢。” 段平张了张嘴,冷不丁一听,好像还他娘的挺有道理,嗯,符合流程。 第27章 给钱保腿 傻乎乎的马存仁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侯府大管家王琦也是晕乎乎的。 “莫非是齐公子状告了我家少爷?” “不错。” 齐烨一甩官袖,故作威严之色:“本官最是见不得当官的欺压百…不是,最是见不得小老百姓欺压官员。” 王琦眉头紧皱:“老夫不知世子殿下何意,起因是何,状告何罪。” “称呼本官为大人,起因是当初本官喝多了,案犯马存仁趁我醉酒巧取豪夺我王府南市铺子。” “南市的铺子?”马存仁的双眼依旧散发着清澈的:“那不是你输给我的吗。” 齐烨冷笑道:“可有人证?” 王琦下意识指了指王琦。 “哈,哈,哈。”齐烨大笑三声:“亲证之言不可信,愧你还是出身名门,结果连律令都不知道,丢人,我呸!” 马存仁一头雾水:“就因为这事,你状告了本公子?” “没错。” “可明明是你输给我的,都过去那么久了。” “什么叫输给你的,谁能证明咱俩打赌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打赌打输了,地契呢,保凭呢,来京兆府过户了吗,你有证据吗。” 马存仁下意识挠了挠屁股,扭头看向王琦:“这…这是不彻底不要脸了吗?” “齐大人。”王琦皱起了眉头:“莫非你是要翻脸不认账?” “算了,明人不说暗话,本官也懒得兜圈子了。” 齐烨耸了耸肩:“没错,就是翻脸不认账。” “好哇。”挠着屁股的马存仁勃然大怒:“姓齐的你以为我侯府是好欺负的不成,穿了身不入流的官袍敢他娘的耍本少爷。” 齐烨下意识后退两步,见这家伙总是挠屁股,深怕对方一急眼再拽出条半米来长的拉珠,甩起来就要抡自己。 王琦一把拉住了马存仁,眉头紧皱:“齐大人到底是何意,当真只是因那铺子?” “没错,将铺子还回来,一笔勾销,要不就升堂。” 齐烨打了个响指:“不过瘦头陀你可想好,就算是升堂了也是我审,结果如何不用多说了吧。” “你这官袍明明是观政郎,为何由你来审理?” “你管的着吗,不服咬我啊。” “好,好好好。” 一连说了四个好字,瞬间脑补完成的王琦冷笑道:“你既入了京兆府成了官员,那么想来是保住了世子之位,老夫虽不知你走了谁的门路,却知晓算不得大人物,倘若真是如此的话,岂会来这狗都嫌的京兆府而非六部九寺,仗着有了靠山敢与我侯府结梁子。” “你说什么?”默不作声的段平恼了:“王管家你是何意,胆敢轻视我京兆府!” “你算什么东西?” 见段平一身装束就知是文吏,王琦岂会放在眼里。 段平额头青筋直抖,气的。 要知道他在京兆府当差了当了十余年,虽说京兆府不像非六部九寺那样署理的是朝堂政务,可在他的眼里京兆府就是最重要的衙署,因为负责的多是与民相关之事,天大地大,民亦大,民便是最重要的政务了。 现在见到王琦轻视京兆府,段平哪能不气。 “王琦,你虽是侯府管家,却无官身功名,身在京兆府,某劝你莫要跋扈。” “好大的口气。”王琦满面轻蔑之色:“你一介文吏哪来的狗胆教训起老夫来,老夫无官身功名是不假,那也不是你这小小文吏开罪的起的,老夫代表的是侯府的颜面,你若再多嘴多舌,老夫保叫你生死两难!” 段平眼眶暴跳,紧紧咬着牙关,终究还是沉默了。 说的不错,宰相门前七品官,侯府的管家,还是大管家,不是他一个小小文吏能得罪的。 除此之外,段平虽说与张瑞山私交不错,却从未开口求过任何事添麻烦,更不愿意叫旁人以为他走了老张的后门儿。 下意识的,段平看向齐烨,他不愿得罪王琦是不假,不过不代表齐烨不能得罪,而且这事本来就是齐烨挑起的。 “看我干嘛?” 齐烨会错了意,没好气的说道:“别愣着了,赶紧下跪给人家王管家磕头认错啊。” “你…” 刚刚平复心情的段平顿觉受了奇耻大辱,牙齿都快咬碎了。 “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齐烨回头冲着远处衙役喊道:“愣着干毛,过来抓人,刁民王琦侮辱咱京兆府,说京兆府狗都嫌,一众官员狗都不如,狗进来了都摇头,还说六部九寺才是实权部门,京兆府就是养闲人的地方。” “你放屁!”王琦鼻子都气歪了:“老夫何尝说过此番话。” 衙役已经冲了过来,齐烨摊了摊手:“说没说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你说过,对吗,老段。” 段平终于跟上齐烨的节奏了,这次没有半点犹豫,重重点了点头。 “没错,大人说的是,来人,将这口无遮拦的老贼押下去。” 王琦与马存仁异口同声:“你敢!” “能有点新意吗,搁这水字数呢,还敢不敢,不敢我叫衙役干什么。” 齐烨打了个响指:“拿下,先拿瘦头陀,胖头陀再逼逼,连他一起拿下。” “是。” 一声齐吼,两名衙役上前抓住了马存仁的肩膀。 齐烨照着俩衙役一人一脚:“抓错人了,抓这个老狗。” 揉着屁股的衙役满面委屈,不您说的先抓瘦的吗。 马存仁目眦欲裂:“齐烨,你等着,胆敢侮辱我侯府,你…” 齐烨将中指竖立在嘴唇前:“再多说一个字,现在就抓你。” “少爷稍安勿躁。” 被架起来的王琦强忍怒意:“快回去告知老爷,幽王府有意对付咱侯府,仗着官身对少爷百般羞辱,老爷自有办法叫他们悔不当初。” “都阶下囚了,吓唬谁呢。” 齐烨照着王琦的额头就是一个大逼兜子:“押走,关味道最冲犯人最多的牢房里。” 就这样,王琦被押走了,马存仁本就无肉的面颊抖的和什么似的,直勾勾的盯着齐烨,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他辱骂京兆府,那是他的事,接下来该商讨咱俩得事了。” 说到这,齐烨神情猛地一变,表情逐渐狰狞:“我幽王府的铺子,你还,还是不还!” “不还!”马存仁咬牙切齿道:“非但不还,这梁子,算是幽王府与我侯府结下了,你等着,今日之仇本公子必当百倍奉还。” “好,就等你这句话呢,再来人,押进地…” “大人且慢。” 段平连忙打断了齐烨,苦笑道:“按律,京兆府需先确认原委,即便大人手握铁证那也要至少三日才可升堂断案,断了案后方可押人。” “可这事是我审啊,我现在判定将他押入大牢行不行。” “不行,事关京兆府律令,小人不敢任由大人胡作非为。” 齐烨生气了:“要么说你是老实人,刚刚被威胁成那个熊样了,还搁这律令律令的。” “大人状告之事非是一朝一夕可解决的。” 段平突然微微一笑,抬高了音量:“不过那侯府管家王琦,口出狂言辱骂我大康京兆府,按律,大板二十以儆效尤。” 马存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好毒的心思!” 段平笑容不变:“听闻侯府大管家王琦乃是侯爷最信任的心腹,王管家又待马公子如己出,这二十板子打下去,啧啧啧,怕是要双腿俱残。” “你…你好大的狗胆,威胁本公子!” 段平笑意渐浓:“某是无胆,却也要依照律令,不过法外施恩法理不外乎人情,此事因南市铺子而起,若是马公子奉还,定是心有悔意,既有悔意,这二十板子免了又有何妨。” 齐烨深深看了眼段平,着实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心眼儿还挺多。 “好,好!” 马存仁深怕王琦真的挨了二十板子,又想着先将人救出来再说,只得点头同意。 “那铺子当初作价三千三百三十贯,给你们三千三百贯就是,还不快放了王叔儿!” 齐烨喜出望外,王府又不懂经营,能见到现钱是最好的。 谁知他刚要同意,段平又道了一声:“且慢。” 马存仁:“你又要如何。” “既马公子承认了那铺子是巧取豪夺而来,那这商铺本就属于齐大人,去年年关至今足有半年光景,这半年光景里马公子将其改成青楼,听闻日赚斗金,半年来少说也赚下了万贯钱财,那么用的是齐大人的铺子,这赚取的钱财也应一并交还大人,某为大人做个主,不多要,一万五千贯,给了银票,京兆府放人。” 齐烨张大了嘴巴,马存仁也是如此,险些暴走。 老实人段平笑容不变,反正都是彻底交恶了侯府,三千贯与一万五千贯有何区别,都是要,为何不多要一些。 马存仁怒到了极致:“你他娘的欺人太甚!” 段平回头厉吼一声:“押王琦行刑,二十大板,给某重重的打!” “慢,慢着!”马存仁心惊胆颤,即便再怒却也不敢恶语相向了:“钱,我给,就是不知你二人有没有命花销。” 段平哈哈一笑:“来人,取文房四宝,请马公子写下欠银书约!” 齐烨重新打量了一番段平,颇为意外,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人才。 第28章 暗箭 马存仁对百姓倒是不怎么仁,对王琦很仁,真就签了书约画了押。 一笔落下,代表欠齐烨一万五千贯,今日入夜前将银票送来。 齐烨满意了,拿着欠条美滋滋的,从法理上来讲,如果马存仁不认账,那么京兆府就可以按照律令将其关押大牢。 最佳mvp段平也满意了,见到马存仁与王琦吃瘪,喜闻乐见。 二人回到了班房,齐烨嘴角上扬的弧度就没变过,段平泡着茶,也是面带笑容。 一杯茶水放到了齐烨面前,段平收起笑容。 “大人,幽王府与侯府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此事已与钱财无关,您是知晓的吧。” “知道啊。”齐烨耸了耸肩:“我怕他不成。” 见到齐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段平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怎么了?” “小人冒昧,觉着您今日招惹马存仁与王琦,并非是因南市的铺子。” “啊?” 齐烨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那我因为什么。” “小人不知,小人只知绝非只是因为南市铺子。” “你觉得是就是吧。” 齐烨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其实我没想真的不留任何情面,能私了就私了,要多少是多少,现在我都当官了,又保住世子的头衔,马家人又不傻,没必要得罪我,加上他们不缺钱,这事其实可以心平气和的解决的。” “那为何大人见了马、王二人后激怒他们。” “因为我见到这俩家伙后突然回忆起一件事。” “何事?” “不告诉你,咱俩还没那么熟。” 齐烨打了个哈欠,趴在书案上准备继续睡觉。 段平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关上门后离开了。 齐烨知道,这家伙是找张瑞山汇报工作去了。 其实这事真没必要搞的这么僵,别看齐烨表现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见到马存仁之前他想着能好好说就好好说,不能好好说就吓,大棒甜枣都要有,能要多少是多少。 只是见了马存仁后,一眼,就那么远远的看了一眼,无数回忆浮上心头,记忆太过清晰,清晰的让他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二人对赌那一夜,也就是赌马存仁他老娘裹裤颜色之间,其实还赌了其他女子,当时是在赌档外面,北市,赌档旁是一家青楼。 那时马存仁随意看了一眼,赌了一名站在二楼台子上的青楼女子裹裤颜色。 下了注,自然是要揭晓输赢,马存仁唤那青楼女子,叫她大庭广众之下揭开纱裙,妓家自然不从,之后被侯府家丁强行拽了下来,一张五贯银票甩在了人家脸上。 路上行人如织,妓家脸上流着泪,依旧不从,遭了百般言语羞辱,最终是生生被马存仁扯下了纱裙,引得哄堂大笑,围观者数十人至多。 刚刚猛然回想到这件事,齐烨并未声张,心里却是又羞又怒,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加害者,加害者之一,谋杀了尊严,谋杀了一个不应有尊严的妓家的尊严。 这才是齐烨有意无意令矛盾升级的缘故。 彻底翻了脸后,侯府肯定会找回场子,那么他齐烨和幽王府也会进行反制,闹到最后,八成是难以收场。 齐烨以为自己想要低调,想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可依旧还是这么做了,就如同吴俊杰与吴村百姓那件事,后悔着,执意着去做。 并且不断地暗示自己,京中,官场,不就是你踩我我踩你吗,没人能置身事外,你不踩别人,就爬不上去,爬不上去,只能被不停的踩着,与其如此不如主动踩人。 反正都要踩人,为什么不踩马存仁这王八蛋! 现在齐烨就是要等,等段平回来,看老段的态度,如果什么都没说,代表张瑞山没当回事,也根本没将侯府放在眼里,更代表他小舅子包老六不是一般炮。 反之,如果段平回来后态度大改,乃至张瑞山冲进来破口大骂,齐烨没二话,马上拿着欠条去侯府,就说是开玩笑罢了,只要三千贯,哪怕两千贯,千贯都行,反正来都来了,多少给点意思意思。 然后,等将来他可以无所顾忌的踩人时,接着踩岚山侯府。 齐烨赌对了,段平很快就回来了,有口无心的说道要是入夜前还不将银票送来,京兆府会再次将马存仁“请来”,升堂,押人。 能看出来,老张是支持他的。 齐烨无声的松了口气。 其实刚刚试图将矛盾升级之前,他也在脑海中衡量了一下利弊。 岚山侯府声名不佳,爵位又是逐代递减,最主要的是这爵位是前朝给的。 相比较的话,他齐烨同样名声不好,可再是不好也是官员,本朝的官员,幽王府也是本朝天子赐下的。 就算这事传出去了,传到了宫中,俩玩意都挺讨人厌,相比之下的话侯府应该更加讨人厌才对,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估计宫中都懒得搭理。 实际上齐烨还是将事情想简单了,与此同时,马存仁和王琦已经回到了侯府,就在正堂之中,对着岚山侯马岐山添油加醋的讲述经过。 马岐山今年六十有二,长相平淡无奇,外貌上就是个瘦弱的小老头,只是双目极为阴鹜。 听了事情经过,马岐山面露沉思之色,足足过了半晌后对亲孙子马存仁开了口。 “仁儿去钱庄取银票吧,送去京兆府,亲自送去京兆府,毕恭毕敬,亲手交给那黄口小儿。” 马存仁惊呆了:“阿爷,您怎么…” 马岐山笑了笑:“听阿爷的话,这口气阿爷会为你出。” 马存仁露出了笑容,连连点头:“就知阿爷不会看孙儿受辱,孙儿这就去。” 说完后,马存仁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那两步道跑的,和电线杆子修炼百年得到成精了似的,东倒西歪。 王琦困惑不已:“老爷,您这是?” 马岐山不答反问:“此事你是如何看的。” “看不透。”王琦摇了摇头:“宫中要将那小子贬为庶民之事,板上钉钉,朝廷也是议过,可昨日听闻一心想要讨好东宫的礼部郎中欲上书请奏,将三日定为昨日,谁知直到散朝礼部也未有提及。” 想了想,王琦皱眉接着说道:“那小子定是寻了门路,要不然岂会成了京兆府观政郎。” “谁的门路?” “八成是张瑞山的门路,虽说这老疯狗在京中无甚实权,可怎地说也是三品大员,加之又是天子任命府尹之职,难道…难道是张瑞山入宫为那小子求了情?” 说完后,王琦又是满面困惑之色:“为何从未听闻过幽王府与张瑞山有交情。” “这京中呐,水深的很,这样的事还少嘛,旁人眼里,多少人如死仇一般,转眼间便亲如兄弟,又有多少人形同陌路,出了事才知,这如同陌路的二人乃是深交之人。” “老爷说的是。” 王琦点头表示赞同,京中的确是这样的,是敌是友,难以分辨,好多朝臣就是如此,平常和个陌生人似的,谁知私下里是不是结党营私或是私交颇深。 “幽王府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胆敢欺辱到咱侯府的头上,这口恶气不得不出!” “说的不错。”马岐山喝了口茶,露出了略显阴险的笑容:“天助老夫。” “老爷的意思是?” “陛下登基后从未在宫中召见过老夫,老夫虽是勋贵,却也不可无故入宫觐见陛下。” 马岐山笑意渐浓:“不见面,要如何讨好陛下,正是因无法讨好,咱侯府在京中越是无法站稳脚跟,借此机会入宫面圣,哭诉冤屈。” “老爷的意思是告御状?” “告御状不过入宫的由头罢了,近些年来国库短缺钱粮,户部又从未提及过向宫中内库要钱,知是为何吗?” “老爷明示。” “因宫中也过的窘迫,自从陛下登基后,从未修建过园林宫宇,去吧,将宝库中那金玉飞蚕握取来,快散朝了,老夫这就更衣入宫。” 王琦犹豫了一下:“那金玉飞蚕握虽是珍贵,只是算不得价值不菲,至多不过三千贯上下。” “这你就不懂了吧,若老夫拿着万贯银票交于陛下,陛下会要吗,自是不会,非但不会要,还会猜疑老夫逢迎拍马,三千贯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收了这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不急。” 王琦连连点头,满面佩服之色:“老爷英明。” 第29章 入宫 不得不说,马家也算是瞎猫碰见死耗子了,不严谨的说,齐烨还真就算是走了张瑞山的门路。 一个小小世子,名声还不咋地,堂堂天子岂会真的记挂在心中。 要不是齐烨为皇孙康珏解了围… 要不是齐烨表现出“懂民”的模样… 要不是齐烨三言两语道清了老皇帝心中苦闷… 要不是齐烨他齐怀武骁勇善战并与皇帝旧情深厚… 但凡少了一个“要不是”,齐烨至多保下世子头衔,四个要不是都有,方才有了一身官袍。 不过这身官袍是品级最低的观政郎,论地位只比文吏强一些,又是在京兆府当差,由此可见老皇帝也并没有太过重视齐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齐烨至少在十年内,甚至一辈子都没机缘再见一次皇帝了,别说见,他的名字都不会出现在宫中。 他所混的纨绔圈子,在真正的大康核心权力圈子里,屁都算不上。 马岐山说齐烨给了他一次面圣的机会,又何尝不是他给了齐烨一次被天子“回忆”起来的机会。 当然,两个极端,要么,飞黄腾达,要么,倒八辈子血霉。 这些,齐烨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 午时刚过,京兆府的官员不是回府用饭就是在班房中小憩,大门外,马存仁脸上满是笑容,递给了齐烨一张银票。 都不用感觉,齐烨一看马存仁的笑容就知道这小子要使坏。 “世子殿下,一万五千贯,数数?” 呲着大牙的马存仁见齐烨有些犹豫,连忙将银票塞了过去:“两清。” 齐烨弹了弹银票,微微挑眉,两张银票,一张一万贯,一张五千贯,货真价实。 见到齐烨收了,马存仁连忙转身钻回车厢里,笑的更是不怀好意了。 “记住小爷说的话,日后莫要磕头乞讨,” 马车离开了,齐烨全程一字不说,眉头皱的和蜡笔小新似的。 一旁的段平也看出不对劲了:“如此痛快不说,面带笑意,大人也觉着不对劲了吧。” “这比崽子…” 齐烨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头雾水:“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 “大人说的不错,马存仁未说要如何报复您。” “不是,他忘了给欠条要回去了。” 段平愣了一下,可不是怎么的吗,这蠢货光给银票了,连欠条都没要回去。 “奇怪,欠条都不要。”齐烨挠了挠后脑勺:“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段平摇了摇头,故意还是不小心,他不知道,他光知道岚山侯府肯定不会咽下这口气,见马存仁那模样就能断定,侯府已有了主意对付齐烨,说不定都开始实施了。 “大人可有反制之法?” “没有。” “那您可是要好好思虑一番了,岚山侯并非善男信女。” “我思虑个六,本官是京兆府的官员,我找上级领导反应一下就好了呗,出了事张大人给我兜着。” 说完后,齐烨背着手去找张瑞山了。 段平着实是佩服不已,这家伙的脸皮也太厚了,自己惹事自己不平,要脸吗。 就如齐烨所说,他和段平还不熟悉,怎么可能“交心”。 齐烨一路来到了正堂,门没关,张瑞山撅着个大屁股趴书案上写字,也不知是练字还是写奏折。 听到了脚步声,老张抬起头,微笑颔首:“未回府用饭?” “没,世伯您吃过没有。” 齐烨的性子就是打蛇随棍上,见老张心情不错,施了一礼后嬉皮笑脸。 “世伯果然是我辈楷模,忙着公务到了午时还没吃饭,小侄儿佩服。” “没,吃的晚,巳时方起,待用过了饭,上差时已是快午时了。” 齐烨愣了一下,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巳时起床,也就是九点多,吃完了饭来上班都十一点多了。 瞅了瞅张瑞山,齐烨猛翻白眼,靠,还以为是朝廷栋梁,感情是个老混子。 “寻老夫有事?” 张瑞山吹了吹纸上墨迹:“听闻岚山侯府将捏着鼻子认了,入夜前会将银票送来?” “嗯,小侄儿寻您就是为了这个事,一共讹…一共要回一万五千贯。” “夺骚?”张瑞山眼眶跳了一下:“怎地这么多?” “铺子只值三千贯,但是用我铺子赚了不少钱,一万多吧,然后就算了一万五千贯。” 齐烨看了眼有些失态的张瑞山,感觉这老家伙好像没见过太大世面似的,一听是一万五千贯和谁踩他尾巴似的。 主要是齐烨现在没什么概念,这要是将几百万上千万扔他面前,他得比张瑞山还失态。 “哦,这样啊,一万五千…一万五千贯…” 张瑞山吧唧吧唧嘴:“贤侄儿啊,你突得如此横财,世伯怕你把握不住。” 一听这话齐烨就了然了,露出了一副“我识趣”的模样。 其实他还真是想多了,人家老张的意思并非是想要分赃,而是觉得岚山侯府能痛痛快快的给钱,明显是有后手。 自家事自家知道,张瑞山也明白京兆府不是实权部门,自己这个正三品大员,很多时候都不如六部的侍郎、郎中之流,不能说侯府不怕他吧,主要是根本管不着。 “世伯,小侄儿有个事想问问您,私事。” 齐烨回手将房门虚掩上,又一遍给张瑞山泡茶一遍说道:“就是关于六爷的事。” “你说包…你说老六啊。” 张瑞山呵呵一乐,不知道为什么,“老六”二字说出口,浑身舒坦。 “对,就是六爷。” “无需称呼六爷。”张瑞山看了眼外面:“叫老六就行。” “哦,那就老六吧,小侄儿能当官,能保住世子这名头,都是靠您的小舅子老六他老人家。” “嗯,是如此。” “那就好。”齐烨从怀里掏出了两张银票,将其中一万面值的放在张瑞山面前。 “你这是何意?” “给老六的。” 齐烨看了看张瑞山的脸色:“老六有大恩于小侄儿,要不是老六,小侄儿哪能为官,要是不为官,哪能得这横财,吃水不忘挖井人,本来小侄儿寻思将一万五千贯都给六爷的,只是岚山侯府肯定会找我麻烦,我就想着手里留点钱,别到时候被搞没了官职还身无分文,毕竟家里还有那么多下人。” 张瑞山神情微变,看了看银票,又看了看齐烨,足足半晌,哭笑不得。 “你这混账小子,日后与老夫无需再拐弯抹角,真是讨打。” “是是,您教育的是。” 齐烨也笑了,笑的很腼腆。 张瑞山为官多年,岂会听不出齐烨的弦外之音。 一万五千贯,给老六一万,齐烨自己留五千。 话说的好听,留这五千何尝不是告诉老六岚山侯府要整他。 冷不丁一听,要是能帮忙解决了岚山侯府这事,剩下五千贯也能给老六。 可再冷不丁一想,一万贯都收了,能看着岚山侯府搞人家齐烨,而且就算是帮了忙,也不可能再舔着脸要人家五千贯啊。 除此之外,齐烨也是想多了,他以为这钱其实就是给张瑞山的,直接说给老张的话人家不会收,就说给老六,到时候老张是和老六分赃还是独吞,这就无所谓了,钱收了就好。 “安心便是,老六本就看那岚山侯府心中不爽利,有老六在,岚山侯府不会将你如何。” “真的吗?” 齐烨既是喜出望外又是困惑。 喜出望外的是看张瑞山的意思,他小舅子根本没将岚山侯府当回事。 困惑的是,自己这边刚得罪了岚山侯府,六舅也正好看人家不爽,这么巧的吗? 转瞬一向,齐烨觉得可能也不是巧合,难怪张瑞山支持自己搞马存仁,原来以前就有间隙。 “要老夫说啊,你这万贯钱财给的多余。” 张瑞山嘴上是这么说,手一抹,银票进怀里了:“便是不给钱财,老六也不会坐视不管。” 齐烨傻眼了,心中连说卧槽,你特么倒是早说啊,一万贯啊一万贯,就这么没了。 就在此时,一名衙役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 “大人,抱刀司来了人,说是宫中命您速速入宫,带着幽王府的混账纨绔一同入宫。” 第30章 戴罪 听到“抱刀司”三个字,齐烨与张瑞山面色各异。 老张很是困惑,抱刀司是天子亲军,就算是天子要哪个大臣入宫,那也是内侍监的太监带着禁卫过来,而不是抱刀司。 除此之外,衙役转达的话是“幽王府那混账纨绔”,明显是齐烨极为不满。 齐烨则是心里咯噔一声。 抱刀司的大名谁没听说过,这个衙署就和古代特务机关似的,可你要说它是东厂西厂那种情况吧,不是,抱刀司里面不是太监,也没做绝育,都是当年跟着皇帝打天下的老卒、悍卒。 可要说类似锦衣卫吧,还不是,行事极为低调,连衙署设在哪里都不知道,也没有具体职责。 这个衙署很是莫名其妙,看着像什么都不管,实际上人家什么都可以管。 户部查税、刑部追缉、吏部选才任官、礼部颁布榜文告示、工部督建营造,甚至就连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可能抱刀司都会出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冒了出来,腰牌一掏就开始进行监督或者接管。 抱刀司可能几个月没都没动静,结果突然有一天就会出现在某个衙署中接手了什么事,这种事不止发生过一次。 然而抱刀司让人惧怕之处就在这,但凡这群穿着黑衣抱着长刀的家伙们出现,那绝逼代表出事了,一旦插手就肯定会调查出猫腻,多与官员有关,哪一次抱刀司登上京中热榜头条就会有一名乃至多名官员倒台。 “大人。”齐烨紧张极了:“抱刀司为什么要小侄儿入宫?” 张瑞山面露沉思之色,不太确定的说道:“应是与岚山侯府有关,姓马的那老东西在京中人脉不少,说不定是寻了什么关系入宫颠倒黑白,不错,应是如此,难怪银票给的那么爽快。” “连宫中都惊动了?”齐烨咧着嘴:“那六爷还能保住我吗?” 听到“六爷”俩字,张瑞山先是一笑,只是没等笑出声,又有点犯迷糊了。 六爷包老六不正是当今天子吗,昨日抱刀司还过来说天子要收拾这群前朝勋贵。 今日齐烨就是这么干的,按理来说天子应该赞同才是,现在为什么又会龙颜震怒,连抱刀司都亲自过来“押”人了。 “先入宫再说。” 张瑞山也不敢妄下定论,正了正官袍率先走了出去,心里七上八下的齐烨只好跟上。 衙署里已经传开了,毕竟抱刀司就站在大门外,一身黑惹眼无比,和门口衙役打听了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 衙署内众多官员表情各异,幸灾乐祸,有之,毕竟齐烨的名声的确不怎么样。 愁容满面,也有,齐烨名声再不好如今也是京兆府的人,深怕衙署被牵连。 观望更有,都以为齐烨是走了张瑞山的关系,好歹是正三品大员,保下一个齐烨应该不成问题。 抱刀司就来了一个人,牵着马,三十岁出头,往那一站纹丝不动,酷的如同身穿黑西服的夜礼服假面。 张瑞山不敢怠慢,命人牵了两匹马出来,和齐烨迅速上马,齐烨都没机会和抱刀司的人套套近乎问问咋回事。 这还是齐烨二世为人后第一次骑马,还好有着身体记忆,勉强压低身体一路疾驰。 京兆府的位置在京城中心,大道四通八达,皇宫在南,一路疾驰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皇宫外。 靠近宫墙齐齐下马,齐烨心里七上八下,刚要和抱刀司军士搭话,后者冷冷的开了口。 “莫要四处观瞧,入宫后低下脑袋不准张望。”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瞅了瞅高大的红墙,抱刀司军士厉呵道:“还敢观瞧!” “你刚刚不是说入宫之后才不准张望吗。” “哦,也是。”军士点了点头:“那你现在看两眼吧。” 齐烨认真的问道:“是不准张望,还是不准抬头?” “不准抬头。” “低头看着地是吧。” “不错。” “哦,好。”齐烨压低声音:“那什么,这位大哥,我私下里塞你点钱,你能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胆!”抱刀司军士伸出了手,手掌向上一摊:“宫墙之外,你竟敢贿于天子亲军!” 齐烨望着军士的手掌,懵了,这特么是给啊,还是不给啊? 想了想,齐烨觉得还是算了。 怀里就一张银票,还是五千贯的,这家伙长的就和穷鬼似的,肯定找不起,拉倒吧。 见到齐烨转身走了,军士满面失望之色。 皇宫八门,三人走的是定乾门,也就是早上官员常朝的地方。 守门的是十二名禁卫,给齐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搜了个遍,银票都搜出来了,几个人面面相觑,头一次见到有人出门怀里揣五千贯的。 搜了身,进了皇宫,齐烨连里面啥样都不敢看,按照军士所说一路低头,踩着张瑞山的影子往前走。 ………… 此时的皇宫之中,养仪大殿里,天子康止戈一身龙袍,端坐于御案之后,余怒未消,旁边站着内侍文德。 养仪殿并不大,靠近平日君臣上朝的泰康殿,两侧摆明烛台,空空荡荡,平日作为天子下朝后批复奏折所用。 岚山侯马岐山刚刚倒退着出去,转身那一刹那,激动的老脸通红。 这老登准备出宫去叫马存仁,天子说的,在训斥责罚齐烨后再这小子亲手将银票“还”给人家。 待马岐山走的远了,天子一拍书案:“混账东西,难怪坊间提及纷纷唾骂,怀武英雄一世,怎地就生了个这般草包。” 文德叹了口气:“陛下说的是。。” “为了官,自当为民做主,那混账东西倒好,初上任便仗着官威敛私财,一个小小的观政郎还敢越俎代庖主审暗箭,倘若官升几品岂不是要无法无天!” 天子痛骂了几声:“朕真是昏了头,竟听他一派胡言还当是少年俊杰,混账至极,赌输了当场不认账倒也罢了,时隔半年的光景当了官才毫无廉耻追究此事,丢人,他娘的丢人,丢怀武的人!” “待齐世…待齐烨入殿后再责罚不迟,陛下莫要气坏了龙体。” “入什么殿入殿,让他在殿外跪着,朕要先好好骂骂张瑞山那蠢货,朕是要他惩治前朝那些酒囊饭袋,而不是叫他任由那混账东西丢人现眼!” 说完后,康止戈望向书案上的金玉飞蚕握,没好气的说道:“知这岚山侯无孔不入,前朝时就有传言,说这谄媚之徒想要送出去的礼物,还从未失手过。” 文德陪着笑:“是有这传言。” 人老成精,马岐山奸诈的一批,说是跑宫中来告御状,实际上就是来哭冤屈。 见了天子后这老东西可怜巴巴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怕齐烨,怕幽王府,怕身死族灭,所以才带来个金玉飞蚕握,意思是想交给齐烨认怂,让幽王府以后别找他马家的麻烦。 那么为什么他不亲手交给齐烨呢,因为他“怕”啊,怕齐烨不收,变本加厉。 当然,谁都不是傻子,这玩意就是孝敬给天子的,只不过有了名目罢了。 天子、文德,心里和明镜似的。 “没想到朕也叫他钻了空子,罢了,宫中用度是一日不如一日,朕就叫他如愿一次吧。” 天子拿起金玉飞蚕握,看了两眼就没兴趣了:“明日拿出宫寻个地方卖了,将银票带回来。” “是。” 门口太监低头走了进来:“陛下,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张大人到,幽王府世子齐烨到。” “叫张瑞山滚进来!”天子怒道:“还有那混账纨绔,跪在大殿待罪,朕今日说什么也要将他贬为庶民,免得整日丢怀武的颜面。” 第31章 隐情 养仪殿下面光是台阶就有三十六阶,齐烨到了后都没敢抬头往上看,老老实实的低着头杵着。 一个小太监跑了下来,低声与张瑞山耳语了几句,后者快步走上台阶,紧接着便是脚步声与哼声。 这一声哼引起了齐烨的注意,壮着胆子抬起了头,只见是一老者,身穿勋贵服饰,腰佩玄龟符。 一眼就能对上号,面容又与马存仁有着几分相似,定是岚山侯马岐山。 马岐山也是第一次见齐烨,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前者脸上满是阴毒表情。 齐烨却笑了,笑的很是灿烂。 处于劣势时,骂、打,只是无能狂怒的表现罢了,不如笑一笑,装的高深莫测一些。 本都准备离开的马岐山止住了身形:“想来这位便是幽王府世子殿下了,老夫马岐山,敢问世子何故发笑?” 齐烨耸了耸肩:“你猜。” 马岐山并未搭话,抚须笑着离开了,仿佛多与齐烨说一句话就会辱没了身份一样。 看的出来,这老登并未将齐烨放在眼里,自顾自的去皇宫门口叫人给他孙子马存仁带来了。 马岐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相比给孙子出口气,能够见到天子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收”了礼物,有一次,就有两次,次数越多,与宫中的关系越近,关系越近,无需岚山侯府再做什么,消息传出去后,马家自会在京中声名直上,隐性权利也会越来越大。 再说张瑞山,进了养仪殿后还没等施礼,天子破口大骂之声就传了过来。 要知道康止戈出身军伍,混了大半辈子军营,这一开口,老张眨眼之间就没了半个族谱。 张瑞山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快步向前,施礼,低头,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 实际上天子骂人是好事,至少这种极为粗鄙的骂法是好事,怕就怕呵呵一笑,金口一开,直接九族消消乐。 平常天子上朝的时候很儒雅,反正当了皇帝后很儒雅,走的是仁德的路线,只有在亲近之人或是心腹面前才会骂娘。 骂了半天,一句没骂到点子上,天子吨吨吨灌了一口茶:“你他娘的还有脸入宫。” 张瑞山低头沉声回道:“不是陛下要老臣入宫的吗。” “你他娘的还敢还嘴!” 张瑞山不吭声了。 天子将茶盏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朕叫你惩治那些仗着是前朝勋贵胡作非为的京中纨绔,谁叫你将这事交给了齐烨那混账东西,尸位素餐,堂堂正三品府尹,你是如何办差的!” 张瑞山张了张嘴,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巧合,齐烨搞马存仁就是单纯的巧合,私人缘故,与宫中无关。 这么一想,张瑞山“悟了”,要是没有宫中授意的话,齐烨这么胡搞瞎搞的确很过分,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纵容,算是“帮凶”了。 “老臣知错。” “朕最是轻视此等小人得志之徒。” 康止戈气呼呼的,旁边的文德却是知道,天子气的并非张瑞山,而是气他自己。 大半生戎马,沙场东征西讨,官场勾心斗角,如今又成了九五至尊,能放在眼里打心眼儿里敬重之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西关大帅幽王齐怀武正是其一。 当年夺得大宝时边关并不稳定,幽王算是被临危受命前往西关,临走前康止戈主动承诺一定会照顾好齐家独苗齐烨,不会让这小子受半点委屈。 然而等齐烨入京后朝堂依旧不算稳定,就说这京中吧,前朝勋贵飞扬跋扈、世家把控朝堂、不少官员结党营私,偌大的京中遍布刀光剑影。 起初天子也是出于某些考量,迟迟没有接触过齐烨,宫中更没有对其照拂。 结果没过多久齐烨渐渐闯出了“名声”,天子对其不闻不问其实已经算是最大的照拂了。 太子康骁上书欲将齐烨贬为庶民,并非是针对幽王府,而是怕登基后会出现一系列的朝堂攻讦,就怕有人拿齐烨做文章从而牵连齐怀武与西关大军。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太子这才主动上书。 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恢复了“自由身”的齐烨可以去西关找他爹,也可父子二人团聚,也算是让齐怀武安安心。 “草包,何等的草包,恶名声、重私利、欺软怕硬、油嘴滑舌、小人得志,那铺子至多不过三千贯,他竟敢开口索要一万五千贯,朕对他可谓厌恶到了骨子里。” 天子沉沉的叹了口气:“朕也不愿见那草包了,革去官职,明日你在早朝之上上书,旧事重提,将那烂泥一般的废物贬为庶民,过几日朕会叫人将他驱离京城滚去西关。” “是。” 应了一声“是”,张瑞山也是无声的叹息了一口。 “退下吧。” 天子挥了挥手:“让那废物在殿外跪着,等马家人来将银票还给马家人,认了错再滚出宫。” 张瑞山再次称“是”,一边倒退,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万贯银票,寻思出殿后交给齐烨一并还给马家。 结果斜着眼睛的天子突然道了一声“慢着”,张瑞山止住了脚步。 “你怀里那银票…”天子眯起了眼睛:“足有一万贯,哪里得来的。” “齐烨交于老臣的。” 天子瞳孔猛地一缩:“为何交于你,莫非是要收买你不成。” “陛下误会了。”张瑞山略显无奈:“齐烨得了银票后,只留了五千贯,剩下这一万,说是要转交给包…包老六,略表心意答谢包老六…就是陛下您的知遇之恩。” “啊?” 天子愣了一下,表情明显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便是说,那小子倒也不是狼心狗肺之辈,至少还知晓…还知晓报答朕?” 张瑞山瞅了瞅天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天子的心里有点不得劲了,瞅了瞅张瑞山手上的一万贯银票,又瞅了瞅书案上最多也就值个两三千贯的金玉飞蚕握,越是看,心里越觉得有些别扭。 “当真是给包…”天子的目光聚集在了银票上:“当真是给朕的?” “老臣岂敢欺君,齐烨亲口所说。” “他知晓朕的身份?” “不知,老臣敢拿人头担保,若是知了,岂敢交这银票。” “这…” 天子看了眼文德:“那铺子,三千余贯,虽说索要了一万五千贯,可其中这一万贯他要交给朕,这便是说,那‘孩子’也未赚上什么便宜,是…吧?” 文德太了解天子的性子了,连连点头:“陛下说的是,要老奴说啊,老奴觉着世子殿下还是有良心的,都不知晓您的身份,却不敢忘提携之恩,难得,殊为难得。” “不错,这孩子还是有些长处的。” 天子乐了,要是有这隐情的话,齐烨这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孩子是“报恩”,拿回了“本钱”,多“赚”的全给了自己,一个字,讲究,俩字,真懂事! 两相比较,再看马岐山,就他娘的送个两千来贯的破玩意,还得拿出宫找地方卖,有没有人收都不知道,最主要的是目的不纯,动机不纯。 越是想,天子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大,随即冲着张瑞山招了招手:“来,将银票送来,朕把玩几日。” 张瑞山一头雾水:“那这银票,就不还马家人了?” “还什么还!”天子顿时变脸:“巧取豪夺了人家的铺子,还在朕的面前颠倒是非,朕不罚他马家就不错了,还想要钱,他马家哪来的狗脸。” “陛下说的是。” 张瑞山连忙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将银票放在了书案上。 天子满意了,哈哈一笑:“不错,不错,还当这孩子是个钻钱眼儿里的混账东西,算朕错怪…不,是你张瑞山说话说的不清不楚,下次再是这样,莫怪朕罚你。” 张瑞山都服了,一进来你就搁那在我张家族谱上超级加倍,我能插的上嘴吗。 “陛下说的是,世子殿下并非重财之人。” 见到齐烨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张瑞山也是有口无心:“若不然昨日平白无故得了两千贯,岂会全都赠予旁人救济灾民。” “两千贯,救济灾民?” 天子一头雾水:“何意?” 张瑞山也被问愣了:“昨日卓统领回宫后未和陛下言说?” 天子暗暗骂了声娘,这混账东西昨日根本就没回宫,不知道跑哪里躲懒去了。 第32章 化险为夷 张瑞山一看抱刀司的人没和天子汇报,事无巨细全部讲了一遍,天子听的一愣一愣的。 “夜围王府?” “还被关押了地牢?” “遇了那书生为其伸冤?” “得了钱财慷慨解囊购粮救民?” 了解了前因后果,天子微微闭上了眼睛,足足半晌,大大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满面欣慰之情。 还有什么能够比老友之子长大了更令这位异类天子欣慰的呢,皇帝笑了,一边笑着,一边点头。 “原来这孩子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天子是既欣慰又觉得心酸:“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天子满面赞赏之色:“听其言,不如观其行,见其行,知其性,更难得可贵的是他未想着寻户部,也没有大张旗鼓为百姓讨公道,而是拿出了钱财购粮,由此可见,如他所说,这孩子是知民的,到了这时,公道、委屈、道理,统统不重要,最重要的便是先叫百姓填饱肚子,先叫百姓活着。” 张瑞山应了一声,深以为然。 这也是他见到齐烨渡劫成功后松了口气的缘故,从本心上来讲,他很欣赏齐烨,破嘴是欠了点,也不懂规矩,可衙署中老成稳重懂规矩的人多了,哪个“散尽家财”救济灾民了。 见到天子开始欣赏起了齐烨,张瑞山见缝插针:“老臣也以为世子殿下重情重义,昨日得了太子少师府的钱财后,只留下了五十贯,言说这五十贯要发给下人们,幽王府缺吃少穿,总不能一直苦了下人们。” “哦?”天子双目之中满是欣赏之色:“齐烨他当真不错,幽王府下人多是西关军中老卒,能念及下人更见其品性。” “还有一事,其实原本世子殿下他是准备将这一万五千贯皆交由老夫转交给老…转交给陛下的,只是收了银票后怕马家咽不下这口恶气对其不利,想着有朝一日若是连世子之位都保不住,总要留下钱财当做后路,还说毕竟王府的众多下人都靠他吃喝,不能让下人们连个下场都没有。” 天子连连点头,他最是欣赏这种重情重义之人,尤其是对军伍重情重义之人。 “不愧为齐怀武之子,坊间传言误人,险些叫朕以为这小子当真不是什么好鸟。” 天子大手一挥:“官升一品,升任你京兆府九品署丞。” 没等张瑞开口,天子话锋一转:“既这孩子颇有才干,那朕便不能埋没了他,恶官吴勘断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贪墨了一县的官粮,只是为吴村等地遮掩,怕是临县也是如此,是因齐烨而起,就叫他查吧,查的明明白白后再升任他为九品署丞。” 张瑞山犹豫了一下:“老臣斗胆,此事本应户部…” 天子打断道:“以抱刀司的名义去查。” 张瑞山神情微变:“世子殿下不通规矩,偶有张狂之举,性子也太过刚直,老臣怕…怕他难以胜任。” “有何可怕的,百姓是国朝之本,朕是天下人君父,天下百姓之君父,朕岂能不为百姓讨个公道,查吧,不择任何手段的给朕查,张卿莫要忧心,牵扯到了你京兆府的署丞,京兆府来查倒也无可厚非,抱刀司自会见机行事。” “是,老臣知晓了。” “退下吧,叫齐烨安心办差,品性虽佳,可这才干有几分总要做了事才知晓,还有,莫要吐露了朕的身份,过几日就说你已是将万贯银票交于了包六爷。” 张瑞山应了一声,刚要施礼退下,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 “陛下,岚山侯府马存仁入宫,就在殿外。” 一听“马”这个字,天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叫他跪着,连王府的铺子也敢占,谁给他的胆子。” 骂了一声,天子又来气了:“告知齐烨,银票,他要,那铺子,他齐烨也要,统统都要,马家若不服,哼哼。” 哼哼两声,也不知道是个啥意思,张瑞山也没敢问,施了礼,告退了。 与此同时,大殿之外的齐烨还在那杵着,旁边站着刚入宫无比得意的马存仁。 “姓齐的,看你还如何猖狂。” 特意换了一身儒袍的马存仁,激动的小舌头都发抖了。 能够面见天子,还能踩一下王府世子,消息传出去后他在京中纨绔圈子中绝对会“名声大振”。 齐烨面无表情,只是那么站着。 张瑞山已经进去好半天了,这么久没出来,就是不知是否在为自己求情。 齐烨胡思乱想,马存仁却在旁边如同苍蝇一般嗡嗡吵闹。 “我侯府的钱岂是那么好拿的…” “非但叫你将银票双手奉还,还要你磕头乞讨…” “小小的观政郎罢了,敢在本少爷面前装腔作势,如何,后悔了吧…” “本少爷不怕告诉你,就算你还了钱财,这梁子也结下了,看日后本少爷如何叫你生死两难…” “对了。” 齐烨终于开口了,转过头,面无表情:“你最好弄死我,弄不死我,我迟早弄死你。” 望着齐烨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双目,马存仁眼眶微跳:“你他娘的吓唬谁。” “本来我只是讨厌你,可刚刚你来了之后,我一直在想那个女子。” “女子?” “是的,女子,被你大庭广众下扯烂裙衫的女子。” 齐烨自嘲一笑:“这样的事你一定没少做,其实我不应该去想,不应去愤怒,本就与我无关,可我又知道我以后还会想起来,想起来后就睡不着,所以…”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请马少爷早日弄死我,若不然我齐烨为了睡个安稳觉,一定会弄死你!” “你…”马存仁下意识的往旁边靠了靠:“说什么疯话,待陛下有了决意,你定会被贬为庶民,到时看本公子如何叫你生不如死。” 齐烨眼中恨意更浓,一看就知,马存仁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位女子是谁,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更或许是这种事对他来说早已如同吃饭喝水一般,无需回忆,也回忆不过来。 话音刚落,张瑞山的身影出现了,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齐烨望眼欲穿,紧张到了极点。 反观马存仁,笑的愈发得意,连忙整了整衣衫,殷切希望天子会召见他。 在二人的注视下,张瑞山终于走了下来,径直来到齐烨面前。 “大人。”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陛下怎么说的?” 张瑞山扭头,看向了马存仁,突然面露笑容。 老张这一笑,马存仁就知道,稳了。 看着没,连疯狗一般的京兆府府尹都得对着本公子面露讨好笑容。 “马公子。” “诶。” 要么说三代为门五代为阀,马家这种暴发户真的没什么底蕴,见了朝堂三品大员,马存仁连礼都不施,只顾洋洋得意,这才是真正的小人得志面孔。 再看齐烨,心跌到了谷底。 “陛下已有决意。” 张瑞山的笑意更浓:“那一万五千贯银票,世子殿下,要,南市那处铺子,殿下,也要。” 马存仁闻言,朗声大笑:“就知陛下圣明,哈哈哈…嘎。” 笑声戛然而止,马存仁愣住了:“慢着,张大人你刚才说…说…你说反了吧,银票,我要,铺子,也归我,这才对吧。” “放肆!” 张瑞山突然变脸,斥声道:“是本官说的不清楚,还是你觉着陛下不公,本官再说一次,银票,世子殿下要留着,铺子,你们马家也要还给殿下,若是胆边生毛,你倒是可入殿问询陛下!” 马存仁瞠目结舌,齐烨也傻眼了:“大人,您…您没逗我吧。” 张瑞山拍了拍齐烨的肩膀,眨了眨眼睛:“世伯我何时骗过你。” “世伯~~~” 齐烨的眼睛湿润了,感动的都想原地给老张生个孩子。 老六靠得住,老张更靠得住,难怪进去这么长时间,看来是向陛下求情了,不但连钱留住了,还能将铺子要回来,老张他…老张刚刚他得牺牲多少哇。 “不知所谓,侯府,呵。” 张瑞山微微看了眼如遭雷击的马存仁,满面鄙夷之色。 “好世侄儿,走,与世伯出宫,回衙署。” 齐烨连连点头,仰头望了一眼幽深的养仪殿,险些飞出身体的魂魄可算安稳下来了。 见到周围没人,抱刀司的人也走了,齐烨突然抬腿,照着马存仁的屁股就是一脚。 “去尼玛的。” 一脚将马存仁踹了个狗吃屎,齐烨吐了口口水,转身就走。 张瑞山傻眼了,着实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敢在宫中动手。 趴在地上的马存仁鼻子都磕破了,刚要大骂,猛然意识到这是宫中。 “你…你敢在宫中行凶!” “你说什么?”齐烨猛然回身,大叫道:“好哇,得知陛下圣裁后恼羞成怒对本官拳脚相向不说,还敢在宫中诬告本官!” 张瑞山是彻底服气了,赶紧抓着齐烨的袖子:“世侄儿消消气,消消气儿,先出宫,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放你一马,下次记得见到本官躲着点走,要不然见一次揍一次!” 齐烨放下狠话后,这才转身离开。 张瑞山深深看了眼齐烨,这小子的胆子怎么这么大,胆敢在宫中打人,还要含血喷人反咬一口,这也太坏了,本官好喜欢。 刚刚还一脸泼相的齐烨,突然满面堆笑:“世伯,我在京中暂时没爹,您缺不缺儿子,要不小侄儿给您养老送终吧。” 张瑞山:“…” “那六爷呢,他缺儿子不?” 第33章 圣命 皇宫中,齐烨终于可以抬头做人了,跟在张瑞山身后四下看着。 一队队腰插长刀的禁卫贴着宫墙四处巡视,冷峻的面容宛若朝鲜冷面杀手。 皇宫太大,大的空旷,那些拔地而起的高大宫殿如龙虎盘踞,每一砖一瓦透露出庄严与威严的色彩。 午后炽阳正烈,本就令人敬畏的各处宫殿洒上一层金光,所谓神圣感,不过是因权力加持罢了。 就说养仪殿吧,看起来神圣的令人敬畏,是因都知道皇帝在里面办公,要是给牌匾上写俩大字---公厕,绝对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神圣感。 张瑞山笑吟吟的,其实每个第一次入宫的人都是这副表情,充满了向往、崇敬,以及敬畏。 眼看快到宫门了,张瑞山笑着问道:“有何感触。” 齐烨挠了挠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感觉宫里这么破呢。” 张瑞山差点没被这句话给噎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想点头,没敢。 这是实话,很多时候,破代表穷,穷呢,又和威严、神圣并不冲突。 天子康止戈西地出身康家,其家族并非是顶级的世家,子弟多服役于军中,康止戈当了皇帝后,可谓是让本就不富裕的康家雪上加霜。 当年康止戈带兵夺宫时张瑞山就跟在身后,他清晰的记得老康入宫后第一条军令就是不得纵火。 然而前朝昏君之所以背后挨了好几刀自缢而死,就是因为他自知无力回天,疯了一般想要烧毁皇宫。 所以说可以理解康止戈当时的心情,前朝昏君烧的不是皇宫,是他康止戈的家业! 本来就没什么钱,当了皇帝后又要东筹西凑修葺宫殿,毕竟将来要开朝,一群朝臣入宫后满目疮痍和战后废墟似的,也不像话。 要知道康止戈当了皇帝后连登基大典都没办,就是因为没钱。 这些事,张瑞山没必要和齐烨说,二人走出了皇宫后,上了马直奔京兆府。 能看出来,老张头绝不是寻常的文臣,就说骑马的姿势吧,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极为平稳,身体随着马儿奔跑的频率微微上下起伏着。 反观齐烨,马儿奔跑起来后太过紧张,双腿用力给胯下马儿夹的肋间肌隐隐作痛。 张瑞山放慢了马速,提起了正事。 “刚刚面见天子,老夫提及了吴村之事。” 齐烨瞳孔微缩:“陛下怎么说的。” “查,彻查。” 一声彻查,斩钉截铁。 齐烨露出大大的笑脸,果然是明君。 张瑞山侧目道:“陛下要你查。” 齐烨的笑容戛然而止,这什么狗der昏君! “陛下要我查?” 齐烨面容呆滞:“我,无权无势的幽王府世子,京兆府观政郎,查贪墨官粮一事?” 张瑞山似笑非笑:“为何如此诧异,怎地,是不敢,还是不愿?” 齐烨险些骂娘。 没穿过巴黎世家还没撕过浪莎吗,虽然为官不久,许多事他心里和明镜似的。 就说这贪墨官粮之事,那是寻常官员敢伸手的吗。 吴俊杰说的很清楚,吴村只是冰山一角,整个仲县下辖十二村,而仲县距离京城骑着快马不过半日路程,算是京中下县。 仲县一个小小的县府,没上面庇护,敢贪官粮吗? 吴勘一个小小的京兆府署丞,哪来那么大权力庇护这事? 这也就是说,吴勘可能只是整条利益链的一环,小小的一环,真要是深查下去,不知道牵扯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看过西游记的都知道,灵山脚下的妖怪最多。 再者说了,这事根本不是京兆府负责的,要查也是户部查。 然而官场最忌讳这种事,乱插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试想一下,如果京兆府要捉拿哪个案犯,没抓到,户部的人马给抓到了,京兆府官员会如何做想? 再深想一下,要是查到最后发现和户部有关呢? 齐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大人’您别开玩笑了,这事下官可不敢查。” “也好,那‘本官’这便入宫叫陛下收回圣命,后果你可要想好。” 一听这话,齐烨老实了,最后也不知是嘀咕了一句什么,一咬牙,表态了。 “好,那下官定会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往东,下官绝不往西,大人追狗,下官绝不撵鸡,一切听从大人安排,大人怎么说下官就怎么做。” “嫩娘了个…” 张瑞山险些爆出粗口,气呼呼的叫道:“陛下要你打着京兆府的名义去查,而非是叫老夫来查,莫要想着出了岔子就拿老夫顶缸,混账东西。” 见到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齐烨心里骂了一声,特么的老狐狸,想坑本少爷,做梦! 张瑞山看了眼齐烨,冷笑不已,他娘的小狐狸,想拿本官当挡箭牌,做梦! 俩人对视一眼,又纷纷露出灿烂的笑容,如同亲叔侄儿一般。 “对了。”张瑞山率先开口:“抱刀司也会参与其中。” “抱刀司?!” 齐烨先是一愣,紧接着喜笑颜开:“那下官定会唯抱刀司马首是瞻,抱刀司往东,下官绝不往西,抱刀司追狗,下官绝不撵鸡,一切听从抱刀司安排,抱刀司怎么说下官就怎么做。” 张瑞山算是彻底服气了,事还没办呢就先想着找个顶缸的。 转念一想,张瑞山又深深看了眼齐烨,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这小子一点都不像是初入官场,忒他娘的油条了。 二人一路骑着马溜溜达达回京兆府,齐烨也大致问了一下关于抱刀司的事。 张瑞山也是知之甚少,并非有意隐瞒,而是真的不太了解,提供的信息也都是大路货。 来如影去无踪,享秘奏天子监察百官职权。 就说这来无影去无踪吧,京中没什么秘密,别说寻常的官员,就是各部尚书、三省大佬,出身哪里,几房小妾,几个儿子几个闺女,家里又有几口人,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连百姓都知道。 唯独这抱刀司,别说身份信息了,连抱刀司的司卫一共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光知道一个统领姓卓,独来独往,戴个斗笠神出鬼没。 去其他衙署办案也是如此,就那么一个人,也不带随从手下。 要不是有一次办案时这位卓统领朝着天空射上一支火矢,之后突然跑出来上百号人,大家都以为抱刀司就这一个光杆司令。 “明白了,高冷独狼。” 骑在马上的齐烨挠了挠下巴,一般这种鸟人都没啥情商,智商应该也不咋地,好吧,就是你了,背锅侠! 张瑞山还是想错了,不是齐烨没办差就想着找人顶缸,而是这家伙压根就没准备办差。 第34章 杀才 一路回了京兆府,来送午饭的刘旺就蹲在石狮子旁边,蹲半个时辰了。 旺仔刚才问了衙役,后者只说齐烨跟着张瑞山去了皇宫,没说原委。 见齐烨无碍,刘旺憨笑着。 “等我会,我先进去一趟。” “少爷您忙,小的就守在外面。” 京兆府里不少人见齐烨全须全尾和张瑞山说说笑笑,表情各异。 眼看快过公堂了,齐烨一拍脑袋:“世伯你先回去歇着,我还有点事忙。” 张瑞山不明所以,站在原地。 只见齐烨直接跑到鸣冤鼓旁边,抓起鼓槌就开始锤。 咚咚咚,一声响过一声,差点没给张瑞山的心脏病敲出来。 老张跑了过去,气急败坏:“又要作甚。” “鸣冤啊。”齐烨将鼓槌扔给衙役,嬉皮笑脸的说道:“岚山侯府巧取豪夺我幽王府铺子,说要给我一万五千贯私了,现在还没送钱来。” 张瑞山一头雾水:“不是早些时候送来了吗。” “没有。” “怎么可能。”张瑞山急了:“银票老夫都见着了。” “既然银票送来了…”齐烨从怀里掏出了借据:“那为什么借据还在我这。” 张瑞山:“…” 齐烨耸了耸肩:“反正都得罪死了,再搞他一万五千贯。” 张瑞山吸了口凉气:“你这也太过欺人…” “银票送来了您帮我都转交给包老六,告诉六爷,聊表心意。” 张瑞山:“你这也太过奇人异事了,本官欣慰的很呐。” 老张生生将骂人的话给憋了回去,有些狐疑齐烨是不是知道老六的身份了。 齐烨微微一笑:“那世伯您先忙着,小侄儿回府吃饭去了。” “去吧。”张瑞山无奈至极:“待抱刀司来了人,老夫令人寻你。” “得嘞。” 其实张瑞山是真的想多了,齐烨说是给包老六,其实是要给张瑞山,他以为老张刚刚在宫里给他求情,算是好处费。 齐烨走出了京兆府,手里拿着篮子的刘旺快步迎了上来。 “少爷。”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刘旺乐呵呵的。 “府尹大人真是仗义,还带您去宫中转了一圈,那去处小的还未进去过,漂亮吗。” “就那个样吧,看起来挺破的。” 相比其他寻常府邸、楼宇,皇宫里肯定是庄严肃穆金碧辉煌的,然而齐烨上一世什么地方没去过,故宫、长城、春运火车站、红浪漫,都挺壮观的。 一路走,一路说,齐烨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听的刘旺大声骂娘。 “狗日的岚山侯府胆敢刁难少爷,这口恶气咱王府不能不出。” “已经不是出气的事了,京中没秘密,这事早晚会传出去,我知,马家人知,像马家这种暴发户最在乎脸面,这脸面不找回来不会善罢甘休。” “少爷的意思是?” “下下手为强!” “小的懂了。”旺仔重重的点了点头,狞笑道:“今夜小的就去踩点。” “踩点干什么?” “杀他全家!” 齐烨:“…” 见齐烨错愕表情,刘旺不明所以:“少爷是要留几个活口?” “旺仔啊,咱换个思维啊。” 指了指自己,齐烨问道:“我是谁?” “幽王府世子。” “还有呢。” “京兆府端茶递水的署丞。” “你把端茶递水的去掉,额…署丞也去掉吧。” 齐烨再次指了指自己:“我,京兆府官员,京兆府是干什么的,专管京中各种小破事,马存仁那家伙犯的也都是在朝堂上不值一提的小破事,这不是正好专业对口了吗。” 刘旺似懂非懂:“以权谋私?” “什么以权谋私,是代表邪…代表正义消灭邪恶势力。” 齐烨也没个详细计划,只有一个大致想法罢了,没有多说,二人一路回了王府。 回家后第一件事,齐烨让刘旺去钱庄兑换小额银票,懒得算工钱什么的,一人一百贯先发下去再说。 众下人得知消息后没有激动的眉飞色舞,而是回了屋子去取“凶器”。 锈迹斑斑的长刀、凹凸不平的遮面盔、散发着霉味的马具等等。 等这些破烂都被拿到正堂外的时候,齐烨张大了嘴巴:“啥意思啊?” 下人站成两排,孙管家杀气腾腾:“您说名儿就成,哪家府邸。” 齐烨一脸懵逼的看向刘旺,后者苦笑道:“兄弟们以为您受了屈,屠了仇家就散伙。” “这…这样啊。”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再次觉得自己咬着牙将工钱发出来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不是散伙,就是大家都不容易,哪有光上工不发工钱的事。” 说完后齐烨心里补了一句,虽然你们这活干的也不咋地,和吃闲饭似的。 孙管家满腹疑窦:“真是少爷赏赐给兄弟们的?” “对对对。”齐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之前那五十贯我估摸着不够,就算奖金了,给大家花销用的。” “这…” 孙管家看眼身旁的下人们,犹豫了片刻,当机立断。 “不可,这钱兄弟们不能要,阿旺,快,拿着这钱去请京中最好的郎中,好好给少爷诊诊脑子。” 齐烨:“…” 刘旺哭笑不得:“这是少爷讹来的,足足讹了一万五千贯呢,给了府尹大人一万贯,少爷自己留了五千贯。” 孙管家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留了五千贯,给了旁人一万贯?” “是的。” “那更应该请郎中了,快去,这病是并不轻呐。” 齐烨捂着脸,无语至极,只能将里面的弯弯绕仔仔细细的说给大家听,说了一大通,下人们终于明白了。 “诶呦。” 听过了事情始末后的孙管家,呲着大牙就开始乐。 乐了半晌,孙管家一拍额头:“不行,兄弟们哪能白白得了少爷的赏钱,要不…兄弟们给少爷杀个人吧,权当给少爷乐呵乐呵。” 齐烨瞠目结舌,下人们已经开始叫上了,什么玩意一个人哪够多杀几个如何如何的。 望着一群杀气腾腾的下人,齐烨有些怀疑这和钱应该没多大关系,是这群家伙想杀人了。 哄了半天,齐烨终于让大家散去了,下人们走的时候明显很是不甘心。 齐烨摸着下巴:“咋一个个表情那么不爽呢,是嫌赏钱少了?” 刘旺:“是嫌没杀上人。” “我就知道!” 第35章 大小姐 刘旺去换银票了,带着几个下人,顺便采买一些府中日常用物。 快到下差的时辰了,齐烨懒得回京兆府,脱了官袍去洗澡了,毕竟今日入宫了,好好泡泡,去去晦气。 王府内喜气洋洋,不是因为得了赏钱,是因为刘旺走之前和孙管家说了一下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下人们的心思很简单,很纯粹,如同孩子一般单纯。 既然齐烨成为官员了,肯定会得罪人。 以齐烨的智商,肯定玩不过那群狗日的当官的。 玩不过那些当官的,就会结仇。 一结仇,越结越深,最后变成死仇。 一旦变成死仇,大家就有用武之地了。 杀他们全家! 齐烨哪里知道下人们都是个什么德行,悠闲的泡着澡,小半个时辰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儒袍,背着手来到正堂中准备喝两口茶等着吃晚饭。 刚坐下,门子跑了进来。 门子叫虎子,人如其名,虎头虎脑的,刚过十七,刘旺提过那么一嘴,说这小子是孙伯当年从沙场上捡回来的。 虎子快步走进来后说道:“少爷,有人来访。” “京兆府的?” 虎子摇了摇头:“不是。” 齐烨皱眉:“抱刀司的?” “不是。”虎子嘿嘿乐着:“您再猜。”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我跟你搁这玩有奖竞猜呢,赶紧说啊。” “小的还以为您喜欢猜呢。”虎子还挺委屈:“是太子少师府的人。” “太子少师府?!” 齐烨眉头猛的一皱:“来的谁。” “不知,一驾车马,没有随从,只有一个车夫,也不是车夫,就是前两日那大腚恶婢。” “大腚恶…那个自称太子少师府大小姐的贴身女婢红袖?” “是她,说她家主子要见您,无需入府,叫您出去说两句话。” “难道是季元思那小bk?” 齐烨犯迷糊了:“不像啊,那大腚…那个叫红袖的称季元思为少爷,这次说是主子…” 说到这,齐烨面色剧变:“难道是鸡…难道是季伯昌老大人亲自来了?” 门子摇了摇头,不知道,没见着车厢里是何模样。 “不用大张旗鼓,我去看看。” 齐烨起身就快步走了出去,先确定是谁再说,别中门大开敲锣打鼓的迎接半天,一掀车帘结果里面就是顶帽子。 匆匆走出府门后,齐烨见到了红袖,依旧是那副好似画面没加载出来的模样,往马儿旁边一站,和随时要偷袈裟似的。 将一身宽松绿裙穿的和紧身衣似的红袖,一见齐烨,微微哼了一声。 车厢内突然传出了声音,四个字,轻飘飘的,不得无礼。 齐烨愣住了,声音很慵懒,女声,声音不大,仿佛情人耳边呢喃令人无限遐想。 红袖撅了撅大嘴唇子,不情不愿的施了一礼:“见过世子殿下。” 齐烨狐疑的走了过去,拱了拱手:“学生齐烨,不知是太子少师府…” 话未说完,窗帘被掀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出现在了齐烨的眼前。 年纪如谜,像三十上下,又像二十出头,皮肤白皙如玉,眉细似蚕,双眸极为明亮,宛若星辰一般清眸璀璨,令人移不开视线。 秀气的面容似是有些疲惫,又显慵懒,红唇微微上扬皓首轻点,算是打过招呼。 “渃嫣见过殿下。” 季渃嫣红唇微动:“小女子自幼重病缠身,不便下车,殿下见谅。” 齐烨张大了嘴巴:“你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 “正是小女子。” 齐烨突然扬起手,随即又猛然放下,满脸尴尬之色。 他想狠狠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不,十个才够。 如此绝色本应是自己的老婆才对,都有婚约了,结果自己…结果自己整天去青楼花船玩那些庸脂俗粉,还特么花钱玩,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多年未见,殿下风采如昔。” “额…啊…啊对,那个…咱以前见过?” 齐烨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双眼就和长在人家脸上似的,片刻不离。 季渃嫣不以为意,突然伸出了秀臂,淡淡的开了口。 “还请殿下将舍弟的一千七百二十六贯交还于我。” 齐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太子少师府是要颜面的,这颜面,不可叫幽王府扫了。” 齐烨还是没听懂:“和我有什么关系。” 旁边的红袖冷笑道:“殿下装傻不成,太子少师府大少爷认了怂,给了你钱财了结了事儿,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太子少师府会沦为笑柄。” 这次齐烨听懂了,目光从季渃嫣的脸上移开,看向红袖。 “咋的,太子少师府不能丢人是呗。” 季渃嫣微微一笑:“京中哪家府邸不会被扫了颜面,只是这颜面谁扫了都成,万万不能叫幽王府给扫掉。” 齐烨有听不懂了:“为什么?” “嗯…” 季渃嫣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双眼一亮。 “若是太子少师府被其他府邸人扫了颜面,旁人知晓了,人们会说,哈,太子少师府丢人喽,若是被幽王府扫了颜面,人们会说,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少师府竟然被幽王府那活畜生给扫了颜面,哈,哈哈,哈哈哈。” 齐烨:“…” 季渃嫣笑颜如花:“殿下懂了吧。” 齐烨是既好气又好笑,着实哭笑不得。 他明白什么意思了,就和后世买车似的,人们看到路虎后会说一声“真有钱”,要是看到七八十万的理想就会说一声“这逼真有钱。” 同样是丢人的事,季元思和别的府邸认怂了,大家得知后最多呵呵一乐,可要是和幽王府认怂了,大家会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再次看向似笑非笑的季渃嫣,齐烨露出自以为很帅实际很der笑容。 “就为这事啊。” “不错,那殿下还么?” “不还。”齐烨抱着膀子,嘿嘿一乐:“你能怎样。” “猜到了。”季渃嫣放下窗帘:“红袖,我们回去。” 齐烨傻眼了:“不要钱了?” “要完了,殿下也还给了小女子。” 齐烨满面懵逼:“我没给你啊。” “你给了,我说给了就是给了。” 季渃嫣的声音从车厢里飘了出来:“不但给了,还跟本小姐哭的稀里哗啦的认错,本小姐这才放过了你。” “你说梦话呢吗,我什么事后哭的稀里哗啦了。” “是真是假不重要,殿下猜猜,人们是会相信你,还是会相信我。” 齐烨呆愣当场,红袖一甩鞭,马车扬长而去。 可不是怎么的,真假不重要,重要是当事人是谁。 一旦这事传出去了,按照季渃嫣这个版本的话,即便他齐烨否认也没用。 因为人家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他齐烨只是个活畜生,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小姐,一个屌丝中的霸主,畜生中的王者,可想而知大家会相信谁。 虎子凑了上来,撮着牙花子:“好深的心机。” “谁说不是呢。” 齐烨摸了摸下巴:“不错,这姐们儿好深的心机,你看那眼睛,那嘴巴,那鼻子,还是个御姐气质,全长我心坎儿上了。” 虎子:“…”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之中,齐烨心头火热:“太子少师府大小姐没婚配吧。” “没,传闻双腿有残疾,要不是实在娶不到婆娘的下三滥,谁会去求亲。” “这样啊。”齐烨满面遗憾之色:“难怪没下车,哎,皂滑弄人呐。” 说完后,齐烨深深的叹了口气。 虽然有些小心机,不过大户人家出来的嘛,能理解,光说气质和容貌,一看便知是端庄贤惠的好女子,让人一见就顿生生怜爱与浓浓的保护欲,奈何是个苦命人,哎。 太子少师府距离幽王府不远,季渃嫣所在的车驾很快到了季府门口。 驾车的红袖定睛望去,回头说道:“大小姐,城南飞卫营陈将军的小儿子又来求亲了,就在府外站着呢,真是讨厌死了。” “咣”的一声,车门被一脚踹开,季渃嫣挥舞着手臂叫道:“冲,给老娘创死他!” 第36章 旧仇新怨 站在王府门口,齐烨迟迟未转身,脑海中依旧停留着季渃嫣的面容。 要知道上一世他也见过不少美女,高冷御姐、可爱萝莉、风情熟妇,英姿飒爽的、端庄贤淑的、性格开朗的、门帘子、馒头、磨砂的,等等等等。 不是齐烨没见过世面,而是季渃嫣真的长他心坎儿里的。 可惜,是个瘸子。 齐烨脑补了一下,如此倾国倾城的一位美女,就是不能下地走路,一走路就和赵四似的,嘴角还抽抽着… 齐烨脑补不下去了,刚要转身回府,突然觉得一道目光射来,一旁的虎子猛然转过头,如临大敌,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只见远处走来一个黑衣人,一身遮半张面容的黑袍,怀中抱刀头戴兜里,每一步走的都是那么沉稳,径直走向幽王府。 “抱刀司的人!” 齐烨一眼就认了出来,京中也只有抱刀司这群鸟人敢大庭广众下抱着把长刀摆造型。 “抱刀司?!”虎子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传闻只有抱刀司的头目戴斗笠。” “那叫统领,什么头目。” 齐烨连忙上前拱了拱手:“敢问兄台可是抱刀司的军爷,学生齐烨。” 斗笠戴的很“斜”,正好遮住了半张脸,黑袍的衣领又高,只能看见三分之一的面容。 “嗯。” 一声微不可闻的“嗯”,卓统领就这么绕过了齐烨,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王府之中,好像进自己家似的。 莫名其妙的齐烨连忙追了上去,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货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茬。 卓统领那是真不见外,进了王府后直入正堂,坐的还是主位,极为无礼。 “茶。” 一声茶,颇有几分颐指气使的意味。 齐烨连忙回头让人上茶。 即便心中不爽,齐烨也是脸上堆满笑容。 无礼就对了,不无礼能是天子亲军皇帝狗腿子吗,不当狗腿子见谁都乐,当了狗腿子还要见谁都乐,那这狗腿子不是白当了吗,人家图啥啊。 齐烨坐在了旁边,再次拱了拱手:“敢问这位抱刀司的军爷是?” “卓。” “果然是卓统领,统领大名鼎鼎如同双峰贯耳,学生十分仰慕。” “嗯。” “卓统领来王府寻学生,是因为仲县吴村之事吧。” “是。” 齐烨深深看了眼卓统领,这家伙得了话癌还是怎么了,多说一个字少活十年? 孙管家将茶水端上来了,放下后并未退出门外,站在了齐烨身边。 不是老孙想看热闹,而是这家伙抱着刀,没插入鞘的刀,刀鞘斜背在身后。 齐烨见到这家伙也不是善谈之人,懒得套近乎了,试探性的开了口。 “府尹张大人说陛下今日才下了口谕彻查贪墨粮饷之事,统领大人这么急来寻学生…” 顿了顿,齐烨看向卓统领。 结果看了半天,这家伙纹丝不动,也不开口。 齐烨无奈至极:“学生也是第一次查案,肯定是以统领大人为尊的,统领大人怎么说,学生就怎么办,就是不知统领大人有什么想法,或是想怎么安排。” “不知。” 这家伙终于说出俩字了,就这俩字差点没给齐烨噎死,你特么不知你跑王府找我干什么? 卓统领拿起茶杯,微微皱眉,随即微微抖手,茶杯上漂浮的茶叶竟然全部甩在了地上,随即一仰头喝光了茶杯中的茶水…或者说是水。 齐烨都服了。 上辈子他有个同事也是这种奇葩,一般人喝咖啡有不放糖有不放奶的,他这个同事不放咖啡。 眼前这家伙也挺奇葩的,喝茶,不放茶叶。 卓统领沉默着,齐烨也沉默着,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越是沉默,越是尴尬,足足过了许久,齐烨强行找话题:“统领你…吃了没?” “没。” “那…吃点吗?” 卓统领终于抬起了头,也终于说出三个字了。 “有肉吗。” 齐烨愣了一下:“有…吧。” “吃。” 齐烨:“…” 孙伯笑着说道:“统领稍待片刻,府中下人已去采买吃食了,片刻就回来,酒肉管够。” 酒肉管够这四个字落下后,卓统领竟然露出了笑容,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只有那么半秒的表情变化,随即马上恢复了变态杀人狂一般的冰冷气质。 正堂内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过了许久,这次倒是卓统领率先开口了。 “本统领,知晓你。” “啊,是吗?”齐烨干笑一声。 “宫中,也知晓你。” “额…学生,学生挺有名的。” 卓统领冷冷的说道:“若不是因你父幽王为国朝立下赫赫战功…” 齐烨自嘲一笑,接口道:“宫中早就将我贬为庶民了。” “宫中早就派人活活打死你了。” 齐烨:“…” 正堂内,第三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的时间更久。 依旧是卓统领率先开口:“你入京后放浪形骸,朝堂重臣提及你无不嘲笑于你,唯有陛下…” 齐烨神情一动:“念及家父功劳百般容忍学生?” “唯有陛下想活活打死你。”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险些暴走。 卓统领又补了一句:“我也是。”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也是啥啊?” “想活活打死你。” 齐烨:“…” 卓统领慢慢抬起头,声音愈发冷淡:“子不教,父之过,你父幽王统兵严厉,乃是沙场无双猛将,掌管万千猛卒从无岔子,为何将你养成这般模样。” 齐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孙管家连忙插口说道:“我家老爷老来得子,宠,宠的很,从小未打过,少爷又…” 卓统领打断道:“打过。” “啊?”孙管家愣了一下:“没听说过啊。” “打轻了,没打掉。” 孙管家:“…” 齐烨张大了嘴巴:“啥意思,什么玩意没打掉?” “当年旧事,前朝晋王一党欲暗中捉了怀有身孕的幽王妃,以此要挟统军幽王听命与他,幽王妃深知晋王心狠手辣,即便幽王受制于他也难保母子之命,因此便暗中收买了产婆,谁知你齐烨命大终究还是降世了,幽王知晓此事后派了死士入京这才将你与王妃母子二人带出了城遁走西关。” 听闻此言,齐烨瞳孔缩的如同针尖一般,扭头看向老孙。 孙管家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是有此事,当年老爷担任西关游击将军,军中极有威望,前朝晋王想要夺太子之位,兵部却无人脉,这才将主意打到了老爷身上。” 齐烨面带几许沉痛之色。 其实他对生母并无深刻的印象,或者说没有任何印象,三岁那年生母就病逝了。 卓统领又开了口,自顾自的说道:“陛下登基后清洗了晋王等人,不过亦有晋王旧党居于京中,你等可知马岐山在前朝时走的谁的门路成了岚山侯。” 齐烨面色剧变:“前朝晋王?!” “不错,当年晋王担吏部右侍郎一职,那你可知京中下县等地的官员委任,又是经了谁的手?” “也是前朝晋王?” “不错。” 说完了这声“不错”后,卓统领再次陷入了沉默,仿佛一具死士一般安安静静。 齐烨与孙管家对视了一眼,听明白了。 天子亲军,果然不是一般炮,仲县贪墨官粮一事,人家已经有了眉目。 第37章 统领 天子亲军,岂会是浪得虚名。 前朝二皇子晋王图谋太子之位,笼络朝臣、勋贵、京中豪族、世家。 如今的岚山侯马岐山当年正是走了晋王的门路混成了勋贵,不过并非其嫡系,估计在晋王眼中就是个送钱的榜前十冤大头罢了,毕竟前朝勋贵也不值钱,大多是虚衔。 本朝天子登基后并未将前朝所有勋贵斩尽杀绝,马岐山就属于是漏网之鱼了。 然而除了马岐山外,还有一些人在各州府为官,其中就包括了仲县的一些官员。 那么很有可能仲县贪墨官粮一事与马岐山有关,马家在朝堂上虽无实权,京中人脉却不少,加之岚山侯府本来就有前科,前朝的时候这种贪墨饷银、官粮之事参与不少。 齐烨思索了片刻,问道:“统领大人的意思是,岚山侯府很有可能与此事有关?” “不知,仅是猜测,需查。” 齐烨挠了挠额头,心思复杂。 起初,他是真心不愿意掺和这种事,无权无势小世子,私下里“捐”点钱图个心安也就算了,世间不公之事数不胜数,哪里管的来,哪有命去事事皆管。 被陛下点名了彻查此事,齐烨后槽牙都隐隐作痛,上火了,只是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观事情发展态势随时随地找个背锅顶缸的,不说消极怠工,至少变成小透明,不求有功,但求不得罪人。 可要是与岚山侯府有关的话,意义就不一样了。 在京中混,混的就是个颜面,岚山侯府也是要脸的,如今吃了这么大个亏,还是接二连三的吃,断然不会和幽王府善罢甘休。 最后闹来闹去,绝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既然这样,又和他奉命查的案子有关… 衡量利弊之间,外面传来了笑闹之声,打闹一片。 卓统领望向门外,眉头微皱:“王府就是这般管教下人的吗,不知主人在会客,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齐烨微微看了眼这家伙,极为不解,自己的王府和你有个锤子关系,轮得到你在这逼逼赖赖。 刘旺跑了进来,也没抬头,低头抓着个包袱,喜气洋洋。 “少爷,兑好了,都发给了弟兄们。” 说完后,旺仔抬头才看到主位上坐着的卓统领,见其装束又是怀中长刀,神情微变。 孙管家连忙给刘旺打了个眼色,让后者站在自己身旁。 齐烨拱了拱手:“见笑了,学生让随从去钱庄换些钱财发给下人们,下人们不懂礼数,统领大人莫怪。” 卓统领淡淡的说道:“得了钱财便吵吵闹闹,你王府是如何御下的。” “以后会多加管教的,下人们没见过世面,突然得了一百贯赏钱有些得意忘形罢了。” 卓统领看向屋外,拧眉问道:“每人一百贯?” “是,一人一百贯。” “哼,果然是群没见过世面的下人。” 重重的哼了一声,卓统领看向齐烨:“你王府里还缺下人吗?” 齐烨:“…” 见刘旺来了,孙管家也不用守在这里了,应了一声说是去催促。 老孙走后,正堂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齐烨陷入思索,刘旺魂游天外,至于卓统领,则是不时看向屋外,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 王府今日算是阔绰了一把,刘旺带着人去南市拉回来了不少酒肉,膳房里的厨子一边偷吃一边抡大勺,下人们见到了冲进去就骂,然后一起偷吃,厨子做的还没这群下人们吃的快。 眼看着快天黑了,终于折腾出了一桌子菜,六样,三冷三热都是荤菜,放在了后花园的石桌上,色、香、味、俱、全,一样不占,主打的就是个量大管饱。 孙管家还温了两壶酒,到了正堂言语了一声后,卓统领直接窜了出去,刚起身的齐烨与刘旺面面相觑。 孙管家也是苦笑不已,他以为自己这辈子见过最无礼人就是自家少爷了,没想到这传闻中的抱刀司统领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齐烨带着刘旺来到后花园的时候,卓统领已经坐下开炫了。 见到齐烨来了,卓统领嘴里正在表演一口半只鸡,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含糊不清:“坐,呲。” “饿死鬼投胎了嘛。” 齐烨低声嘀咕了一声,走过去坐下后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眼前这家伙才是这里的主人,和进自己家似的。 突然找上门来,招呼也不打,进了王府入正堂还坐主位,逼逼赖赖管别人的家事,开饭直接窜过来就炫,齐烨着实没想到抱刀司统领是这种货色,也不知是仗着天子亲军的身份,还是性格就如此奇葩。 拿起筷子,齐烨有口无心的说道:“慢点吃,没人抢。” 满嘴都是幽的卓统领冷笑一声,吃饭,谁能抢过本统领。 也是这时齐烨才发现了一件事,这位卓统领的长相有些年轻,虽然只看到了半张脸,却发现稚嫩的不像话,最多也就二十出头。 齐烨略显狐疑,不会这么年轻吧,这个年纪担任天子亲军的统领? 见到齐烨望着自己,卓统领将鸡腿给咽下去了,下意识将斗笠往下拽了拽。 齐烨恍然大悟,这小子绝对长的巨丑,可能还有点自卑。 抱刀司都佩戴斗笠,却没听说过谁连吃饭都戴着。 齐烨也不饿,尽地主之谊开始给卓统领倒酒。 卓统领也不客气,倒了就喝,喝完继续炫,不耽误。 越是吃喝,齐烨越是诧异,这家伙的胃好像通向另一个时空似的,他都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在场的话,眼前这主儿都懒得用筷子,会抓起盘子直接往嘴里倒。 眼看着一壶酒都下肚了,齐烨对刘旺打了个眼色,后者又取了一壶酒。 卓统领依旧来者不拒,咔咔就是灌,也不忘炫。 眼看着两壶酒都喝没了,卓统领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随即坐直身体,大大的打了个饱嗝。 吃饱的卓统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指了指石桌:“吃啊。” 齐烨险些骂人,我吃个锤子吃,满桌子就剩下鸡骨头了,唐僧来了抱着啃三天都不算破戒。 “学生…学生还不饿。” “好。”卓统领站起身:“备客房,本统领歇息了。” 齐烨懵了:“大人要住在王府?” “不错,总线贪墨官娘一四擦个碎落四出前,本统拧居于王府。” 卓统领有些摇摇晃晃,开口说话有些大舌头,齐烨一头雾水,这是刚才吃鸡骨头时给前列腺给怼了? “扑通”一声,卓统领又坐下了,使劲晃了晃脑袋:“许久未曾饮酒,有些不胜酒力。” 这次倒是不大舌头了,开始来回晃荡了。 齐烨恍然大悟,这家伙喝多了。 两世为人,齐烨情商很高,加之心地善良比较喜欢为别人着想,见到卓统领喝多了,连忙满面关心的开了口。 “没事没事,再喝点醒醒酒就好了,旺仔还不快去,再拿十壶过来给统领大人醒醒酒。” 刘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少爷,那一壶酒就要四百多文。” 卓统领双眼一亮:“那便拿二十壶来,速速取来,快,快快快!” 齐烨困惑了。 这小子是没见过钱啊,还是没喝过酒,这么low的嘛? 第38章 反差统领 刘旺走了,取酒去了,过了月亮门的时候骂骂咧咧的,连他这种穷b都有些看不惯卓统领的做派了。 上来就吃,吃个一干二净还喝个没够,就这还天子亲军呢? 齐烨倒是笑眯眯的,酒才值几个钱儿,酒后所说的话才值钱。 酒劲儿这种事,说上来就上来,刘旺还没将酒水取来呢,“啪嗒”一声,扯着衣领的卓统领突然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齐烨先是一愣,紧接着“噗嗤”一声笑了最后,随后连忙闭住嘴紧紧咬着嘴唇,想笑,没好意思。 堂堂天子亲军统领,一身高龄黑袍,头戴兜里遮面,怀抱寒光长刀,结果…长了一张娃娃脸! 脸型圆润额头饱满,有点婴儿肥,和嘟嘟个嘴似的,眼睛还大,如同戴了卡姿兰大美瞳,这小子即便扔到小学里都不算违和。 见到齐烨忍住笑意的模样,卓统领打了个酒嗝,梗着脖子叫道:“本统领乃是海量,不过是许久未曾饮酒罢了。” “对对对,是是是,那个…冒昧的问一下,小伙子你…不是,统领大人您今年贵庚?” 不怪齐烨好奇,就卓统领这长相,和后世朝鲜的十二岁老艺术家似的。 “二十有五,怎地。” “真的假的。”齐烨乐了:“不会多说个数吧。” “说二十有五就是二十有五,非是二十四。” 齐烨无语至极,他寻思多说这个数是“二”,不是“一岁”。 刘旺端着酒坛子来了,也是如此,见到卓统领真容,直接哈哈大笑。 卓统领怒了:“何故发笑!” 刘旺连忙止住笑意:“小的想起高兴的事。” “是何高兴之事。” “这…我婆娘生娃了。” 噗嗤一声,齐烨也乐了。 卓统领面色涨红:“你又何故发笑?” “我婆娘也生孩子了。” “你们的妻子…”卓统领面带困惑:“是同一人?” “不是,是…同一天生孩子。” “你不是尚未婚娶吗?” 齐烨满面尴尬,连忙夺过酒坛,谁知刚要给卓统领倒满,卓统领抓过酒坛就开始往嘴里灌。 刘旺看了看齐烨,齐烨看了看刘旺,有点看出眉目了,这家伙可能是个酒蒙子,嗜酒如命。 灌了小半坛子,豪放的卓统领也洒了大半坛子,酒坛重重往石桌上一顿,抹了抹嘴。 “爽哉!” 那酒国英豪的模样,搭配着娃娃脸,齐烨又想乐了,这小子长的太招笑了。 刘旺没忍住,又是噗嗤一声。 卓统领怒了,指着旺仔就骂:“你欺人太甚,本统领忍你好久啦。” 刘旺:“小的婆娘生孩子。” “你明明在笑我,你都没停过!” 齐烨赶紧挥挥手给刘旺支开,深怕卓统领耍酒疯。 刘旺撒丫子跑开了,看那模样就知道,用不了多一会,王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天子亲军的统领长着一副奶娃子脸。 卓统领气呼呼的又灌了两口酒,哼道:“本统领今日心情爽利,不与他一般见识。” “对对对,是是是,统领大人有大量,别和一个下人一般见识。” “来,与本统领同饮几杯。” “好。” 齐烨笑眯眯的为对方倒了杯酒,自己也仰头灌了一杯。 眼看着娃娃脸统领面庞越来越红润,齐烨开始整活了。 “大人,你今年才二十五,年纪轻轻就担任天子亲军统领,可谓是年轻有为。” “呵。” 卓统领眯着眼睛看向齐烨,冷笑道:“以为本统领吃醉了酒,会酒后失言,是也不是!” 被戳破了小心眼的齐烨连连摆手:“大人误会了,学生就是随…” “啪”的一声,娃娃脸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气呼呼的叫道:“我是陛下小舅子!” 齐烨傻眼了,一脸懵逼。 没等齐烨开口,卓统领眯起了眼睛:“不错,家姐正是德妃娘娘,姓齐的,你心中定是不耻,以为本统领是走了家姐的门路才担任了这亲军统领,是不是!” 齐烨大脑都快跟不上了,下意识摇头:“没有,统领大人误会了,学生哪敢…” “不错,就是家姐给本统领求的这官职!” 齐烨:“…” 信息量太大,齐烨一时都接收不过来了。 原来极为神秘的天子亲军统领竟然是皇亲国戚,而且岁数这么小,还是个娃娃脸,并且是个酒蒙子。 娃娃脸统领抓起一根鸡骨头,嗦了嗦了,冷笑道:“你心中定是想,本统领年纪轻轻,何德何能担任这亲军统领。” “我可没这么想。”齐烨连连摇头:“你误会了。” “口是心非,今日本统领就让你领教领教!” 一语落毕,卓统领霍然而起,随即后退三步,手中长刀突然扔向空中,冷冽长刀画着圈,破空之声连绵不绝。 再看卓统领微微调整身姿,背后刀鞘朝上,娃娃脸上满是冷峻之色。 长刀几乎是贴着这小子的头皮扎下来的,看的齐烨捏了把冷汗。 一声清脆过后,卓统领满面自傲:“如何。” “额…” 齐烨指了指这小子的身后:“刀…插你身后的砖缝里了,没插刀鞘里,你…知道的吧?” 卓统领愣了一下,面色更红:“如何,本统领长刀可还锋利。” “那特么是挺锋利的。” 齐烨都服了,装b的他见过,没装明白的他也见过,没装明白强行接着装,他头一次见识。 酒劲上头这种事,一旦开始只会愈演愈烈,娃娃脸明显更醉了,连刀也不拔,摇摇晃晃的坐了回来。 “来,接着喝。” “别喝了。”齐烨连连摇头:“要不大人你回屋睡觉吧。” “为何?” 齐烨满嘴苦涩,想给对方灌多了不假,问题是着实没想到和小子竟然是天子的小舅子,而且这破嘴也没个把门的,酒品还太次,鬼知道还会说点什么,万一涉及到天子的话,自己很容易倒霉。 见到这小子不愿意回去睡觉,齐烨问道:“敢问统领大人,平日饮酒吗?” “不饮?” “为什么?” “无钱。” “没钱?”齐烨满面狐疑:“你不是天子亲军吗,怎么会没钱?” 娃娃脸的面容有些变化,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足足过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大叫出声。 “那狗日的,不发俸禄的哇。” 齐烨张大了嘴巴:“大人说的那狗日的,不会是…” “没错,就是皇帝!” 齐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自己这个逼嘴也不咋地,多余问这事。 第39章 夜醉 一句“狗日的不发俸禄”后,一发不可收拾。 皇亲国戚娃娃脸统领,爆发了。 拍着大腿,满腹槽点,满面怨念,满肚子怨言,彻底失态了。 “你知不知道的哇,当年在舟师蛟营抗击瀛贼,一船袍泽统统死光啦,死光啦,就剩下老子一人!” 齐烨听的一头雾水:“大人当年是舟师军伍?” “是的哇,那年老子才十二,还是个娃娃,那狗日滴担任兵部郎中…” 齐烨头皮发麻,连忙打断道:“大人,咱换个称呼行不行,别一口一个狗日的,这是杀头大罪。” “哦,对,是本统领失言口误。” 娃娃脸打了个酒嗝:“那狗皇帝担任兵部郎中校检舟师,见蛟营只剩下我一人活着,你猜怎么着?” “咱不带狗行…算了。”齐烨叹了口气:“陛下见大人百战而生,心生爱才之意,之后便一直带着身边视如己出?” “大体如此,不过并非见本统领心生爱才之心,而是见家姐貌美如花,色心顿起,甜言蜜语纳了家姐为妾。” 齐烨:“…” 掰着手指头,齐烨算了一下,天子当年担任兵部郎中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娃娃脸才二十五,按照古人一旦开始生就根本停不下来的情况来看,他姐也就是德妃娘娘,估计也大不了哪去,现在可能也就三十多四十左右,比天子差不多小了两轮。 特么的你才是活畜生,齐烨嘀咕了一声,无声叹息,算了,多问一句和少问一句已经没什么区别了,真要是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满足一下好奇心了。 “大人啊,那个…” “无需称呼大人。” 娃娃脸明显是喝多了,傻乐道:“你我一见如故,称呼本统领为阿卓便可。” “这…好吗?” “怎地不好,担任亲军统领足有七载,从未有人宴请本统领,你是第一个如此不知死活之人。” 齐烨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还真是,自己也是无意中犯了一个大错。 对方是谁,天子亲军,皇帝陛下的头号狗腿子,专门暗中监察百官的,谁敢宴请他,别说宴请,哪怕是私下里见了面都容易被猜忌。 结果自己倒好,还喝上了,这不是有病吗。 不过齐烨也没当真,上一世他见多了,一碰杯,喝多了之后称兄道弟,恨不得拜把子,第二天醒酒之后,连叫啥名都忘了。 所以说酒的魅力就在于此,未必有多好喝,只是人们压抑的太多,积攒的太多,若是平白无故的发泄出来,会无礼、会癫狂、会没来由,只有喝多了之后一切就变得理所应当了起来。 “那行吧,阿卓。” 齐烨说完后,自己也乐了:“你与陛下沾亲带故之后,就开始跟着陛下东征西讨,忠勇无双,身手高绝,陛下登基后这才任命你为天子亲军统领,对吧?” “不对,狗皇帝登基后穷的连宫殿都修不起,偷了家姐的首饰变卖,被家姐抓到后说许我一官职,家姐才饶过了他。” 齐烨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这是天子啊,还是蟊贼? 阿卓苦闷不已的又喝了一口酒:“这统领之位狗都不愿担,毁了本统领一生!” 齐烨无语至极,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了。 越是说,阿卓越是生气:“不发俸禄也就罢了,还整日训斥于我,说我这统领当的可谓是一塌糊涂。” “也是。”齐烨摇了摇头,真心实意的说道:“世家何其多,官员何其多,想要暗中监察百官又何其容易,单单靠天子亲军去监督,哪里监督的过来。” “不是,陛下说我他娘的好歹是堂堂天子亲军,宫中鹰犬,竟然连私下敛财都不会,当初瞎了他的狗眼才让我做这统领。” 齐烨咧着嘴,这偌大的国朝,还特么有治了吗! 阿卓望着齐烨,开始不爽了:“当初就不应听信家姐之言,陛下登基后问我想要何样的下场,若说这国朝之中谁最令我敬佩,那必然是幽王爷这般勇武无二的当世豪杰,本统领本想去幽王爷帐下服役,最终却听了家姐之言,偏偏做了这连俸禄都没有的亲军统领,时也命也,他娘的时也命也啊。” 齐烨恍然大悟。 难怪这家伙来到幽王府后就不给好脸,是看这也不顺眼看那也不顺眼,感情是老爹的小迷弟,纯属是嫉妒,你得不到的,本世子却能轻易得到。 阿卓双眼已经有些不对焦了,慢慢趴在了桌子上,也不知是喝的还是怎么回事,卡姿兰大眼睛里开始有了水雾,喃喃自语着。 “蛟营整整一条船,一百一十七人,上下有着老小的,足有三十九口,三十九口…” “统统成了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 “叫本统领如何不养,又叫本统领如何养…” “就剩下本统领一个活口啦,只有本统领活着,本统领,本统领还不如那时战死了一了百了…” “今日去宫里偷个字画,明日又要去殿中顺个珍玩古物,就是变卖了又能值几个钱,又能养活他们多久…” 眼泪如同泉涌,阿卓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强忍住哭声,这一刻,堂堂的天子亲军统领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紧紧咬住嘴唇,是那么委屈,那么的无措。 齐烨紧紧凝望着阿卓,最终摇头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酒,却迟迟咽不下去。 “真他妈服了。” 狠狠骂了一声,一摞子银票拍在了阿卓的面前。 阿卓愣住了,望着眼前的银票,揉了揉眼睛,又木然的扭头看向齐烨。 “就这些了,不到两千贯,拿着吧。” 阿卓使劲捶了捶脑袋:“你…你不怕?” “怕,怎么不怕。”齐烨苦笑道:“过了今夜,我绝不承认这件事,免得有人说我贿赂天子亲军。” “哇”的一声,阿卓突然痛哭出声,猛地站起身,单膝跪地。 “蛟营卓娃子,代战死袍泽三十九口亲族,谢世子殿下!” 齐烨站起身,微微点头,受了这一礼后就转身离开了。 “去睡吧,早些休息。” 留下这么一句话,齐烨潇洒无比的穿过了月亮门,然后又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阿卓擦了擦眼泪,露出了孩童一般的笑容,这一刻,如释重负。 当年,天子康止戈曾对他说过,国朝战死袍泽数不胜数,哪里管的过来,更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卓娃子能管的过来的,要管也是朕管,从源头上管。 可阿卓等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慢慢也就明白了,他能等,可那些孤儿寡母等了不了,是,战死的军伍何其多也,可他不认识,他只认识那些袍泽的亲族,既然天子管不了,他一力承当便是。 担任天子亲军后,阿卓“贪”过,真的贪过。 四千三百贯,足足四千三百贯,放了一个贪墨军饷的折冲府都尉。 只是当他兴高采烈的将这些钱拿给袍泽亲族时,那个拄着拐的阿婆将银票狠狠扔在了地上,嫌脏,嫌银票脏,且怕,因为这银票上沾着血,沾着军伍们的血。 之后,阿卓骑着快马,足足七日不停不歇一路追到了南关关墙,又过七日,回到了宫中。 左手,是四千三百贯银票,右手,是一个血淋淋圆鼓鼓的包袱。 那一夜,天子没有责怪他,只是长叹了一声。 这便是天子,这便是大康朝,这便是天子亲军,总有着无人知晓的血与泪,血泪背后,又有多少黯然神伤与百般无奈。 第40章 大公无私 人们之所以不喜欢看悲苦之事,并非冷血,而是因痛苦。 无法为其挺身而出,只能看着,难受着。 无法为其拨乱反正,只能痛着,愤怒着。 渐渐地,麻木了,接受了,只能扭过头,错开目光,不去看,不去想,不去无力。 齐烨回到卧房时,嘴角微微上扬。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不令自己仅仅只是看着、痛着、愤怒着的感觉,这种满足感是他上一世从未体验过的。 这一夜,齐烨睡的很香甜,似乎在梦中也享受着那种满足的感觉。 第二日足足睡到了自然醒,没等睁开眼睛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结果睁开眼睛后,吓了一跳。 一双卡姿兰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蹲在床榻旁的阿卓流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像是讨好,也像是歉意。 “卧槽。” 习惯于裸睡的齐烨连忙坐起身用被子遮挡住自己的胸口:“你干嘛?” “不够。” 阿卓正在努力学习“笑容”,很不自然。 “什么不够?” “钱不够。” 阿卓站起身,掰着手指头就开始自言自语。 “老铁家的闺女要嫁人了,家里连像样的床被都拿不出来,招娣妹子入秋就要诞下个娃子,家里农活也没人帮衬,李阿婆村头井水枯了,里长说是得要半贯大钱…” 絮絮叨叨,一个个名字,一件件琐事,阿卓说的很认真,脸上的表情很忧愁,越说越是垂头丧气。 齐烨好气又好笑的,顿觉这小子不像是天子亲军,像是九十年代初的社区大姨。 “我是真没有了。” 齐烨在被子里将裤子穿上,苦笑道:“一点都榨不出来了,大哥你找别人吧,我是真没钱了。” 阿卓哭丧着个脸:“可旁人没你这狗胆敢给我钱财。” “我…” 齐烨无奈的说道:“这样吧,我以后有钱,如果很有钱的话,那就给你点,这总行了吧。” “也…可吧。”阿卓勉强接受:“那你先写个借据欠条吧,我怕到时你不认账。” “我尼玛…你别欺人太甚啊。” 齐烨恼了:“我做慈善还得先打欠条,你是强盗啊。” “我是天子亲军。” 齐烨认输了:“那是比强盗恶心。” “对了。”阿卓将儒袍丢了过去,搓了搓手:“昨日听人说,你这钱财统统是讹诈而来的。” “说什么呢,那叫基于平等互利的关系友好磋商最终达成协议所得来的正当钱财。” “哦,好。” 阿卓认真的说道:“那你再去讹一些基于平等互利的关系友好磋商最终达成协议所得来的正当钱财。” 齐烨刚要摇头,也不知是猛然想起来了什么,眼珠子滴流咕噜的乱转。 阿卓紧张极了,正如刚刚所说,他所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齐烨狗胆包天敢给天子亲军钱财了。 相比没办好陛下交代的差事最终挨骂,他更不愿意面对那些孤儿寡母强颜欢笑时的安慰与理解。 这钱,他收的心安理得,其实原本来王府找齐烨的是另一名抱刀司司卫,也就是之前带齐烨进宫的那家伙。 阿卓之所以过来,正是因听闻了齐烨慷慨解囊为吴俊杰购粮之事。 除此之外,他也从文德那打听到齐烨给了天子一万贯。 见到这家伙这么有钱,以及他本身就仰慕齐怀武,乱七八糟的原因加在了一起,才导致他昨日亲自来到幽王府。 本来他想训斥一顿齐烨,让后者别总给齐怀武丢人。 结果阴差阳错就喝上了,当然喝多也是真的喝多了,之所以喝酒,一是因心中苦闷,二是因他也没想到自己的酒量变的这么差。 之后齐烨又慷慨解囊了,而阿卓这个天子亲军统领呢,自然也就恬不知耻死乞白咧没脸没皮强人所难臭不要脸的和齐烨说出了这俩字---不够。 他不会搞钱,可他觉得齐烨会搞,不过是担任了个小小的署丞,短短两日就讹了将近两万贯,着实让他佩服无比,看在银票的面上,齐烨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俩人都有着小心思,齐烨穿好了衣服坐在床头,双眼放光。 “陛下要彻查贪墨官粮之事,那么肯定涉及到不少贪官污吏,对吧。” 阿卓点了点头:“是。” “那会不会罚款啊?” “罚款是何意?” “就是处罚,一般会如何处罚。” 阿卓想了想:“论罪,若是轻,关押大牢,或是罢免官职。” “那要是重呢。” “本统领直接宰了他。” 齐烨:“…” 阿卓皱起了眉头:“你莫不是想要徇私,若是如此,莫怪本统领翻脸无情。” “什么徇私,我是说,假如罪轻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操作一下。” “如何操?” “怎么操我还没想好。”齐烨挠了挠下巴:“这事到底算是归你们抱刀司负责,还是我们京兆府?” “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罪名重的话,查抄的财货应该是上缴宫中或者国库吧,罪名轻的话,又是我京兆府负责,那么…” 齐烨也不太确定:“肯定有一些律令,比如罚款之类的,那么咱们可以打着你抱刀司的名头吓唬吓唬他,就说得缴纳多少钱,除了律令要求的,多出来的,你拿走,给那些孤儿寡母怎么样?” 阿卓瞪着大眼睛,显得有些憨傻:“这不还是贪赃枉法吗?” “大哥你的统领之位是花钱买…不对,是天子走你姐后门,也不对,你是走了你姐…还不对,你是靠着裙带关系上来的。”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贪赃枉法是为自己捞好处,你得了钱给那些孤儿寡母,而且又不是什么大钱,你好歹是皇亲国戚,宫中应该不会追究吧?” “有道理。” 阿卓连连点头:“算不得什么大事,要知晓平日里我总在宫中顺些财货,陛下知晓了也不会太过如何。” 齐烨觉得这家伙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别吹牛b了,要是陛下没有太过责罚你,为什么现在不敢偷了,还惨兮兮的管我要钱。” “偷没了。” 齐烨:“…” “好,就依你所说,查案,贪赃,两不误。” “你快歇会吧,不是贪赃,是在虽然不太合法但是又合理的空挡中进行灵活性的操控。” 齐烨站起身,正色道:“还有,我只负责出主意,日后出了事我一推二五六,无论谁问,我都说是你的主意,是你这天子亲军统领逼迫我这么做的!” “你他娘的真不是人,难怪说你是活畜生。” “你特么是人!” 齐烨破口大骂:“我出主意,我教你怎么办,我还得去干,一文钱捞不到不说,又要担着获罪的干系,你说的是人话吗,说谁畜生呢。” “好吧好吧。”阿卓笑了:“我们都是畜生,就这么干了。” 此时的阿卓,还很傻,很天真,根本没当回事,以为无非就是几百至多上千贯罢了,即便天子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齐烨也很天真,这小子是天子小舅子,又是抱刀司统领,这条大腿不但好抱,还很稚嫩,就算日后出了事,这小子应该也不会没义气。 再者说了,他的确是一文钱便宜不占,大不了到时候说是阿卓的主意就好了。 “说的不错,你不徇私,亦不为私利!” 阿卓挺了挺胸脯:“出了事,本统领自应一力承当。” “那对呗,我一文钱便宜不占,一点私心都没有,当然是秉公办案。” “那下一步该当如何。” “下一步…”齐烨露出了狞笑:“先掏岚山侯府马存仁那小比崽子去!” “岚山侯府?!”阿卓神情微变:“你不是说没有私心吗?” 齐烨不乐意了:“我特么就问你,我拿没拿一文钱!” “没有。” “那不就得了,没拿钱,就不算私心。” 阿卓傻乎乎的点了点头:“有道理。” 齐烨打了个响指:“犊子可教也,走,以权谋…不是,秉公办案去。” 第41章 不死不休 齐烨心情很好,吃了早饭换了官袍,哼着小曲出王府了,后面跟着俩小弟。 小弟一,可能拥有maoa基因的刘旺,背后插着一把短刀,随时随地准备攮死个谁。 小弟二,被齐烨要求换上一身儒袍的抱刀司统领阿卓。 阿卓不太理解,为什么不穿黑袍斗笠。 齐烨也没解释,没听说过哪个扮猪吃老虎装逼打脸的人见面就明牌。 事关捞钱,阿卓很听话,一副以齐烨为马首是瞻的模样。 其实阿卓心里已经有些敬佩齐烨了。 拿钱救济吴村百姓,又拿钱让他救济袍泽亲族,可谓是大爱无疆。 那么齐烨这种不图回报的行为是爱吗,是责任吗? 不,其实是实力不允许。 但凡能不花钱就把事办了,他绝对是分币不出。 三人出了王府,齐烨准备先去京兆府点卯,顺便和老张打个招呼碰碰头。 顶着一张娃娃脸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南市,阿卓很不习惯,与人擦肩而过时总是低下头或是错开脸。 “你是不是天生有点自卑啊?” 齐烨奇怪极了:“不就是长的稚嫩一些吗,怎么和见不得人似的。” 阿卓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不习惯罢了。 他觉得作为天子亲军统领,首先必须要保持神秘感,其次是一种“神秘”的威慑,就自己这模样和个奶娃子似的,与身份极度不符。 眼看快到了京兆府,阿卓一把拉住齐烨,正色道:“记得刚刚在王府时所说,万万不要有私心,只要你不做徇私枉法之事,无论日后出了多大的岔子,都由本统领一力承当。” 齐烨还没开口,自来熟的刘旺笑着说道:“统领你就放心吧,时日尚短你还不了解我家少爷,俗话说的好,商鞅知马力,比干见人心,日子久了你就知晓我家少爷的德行了。” 齐烨纠正道:“首先,那叫路遥知…算了,咱说最重要的事,那叫德行,西一应行,二声,不是四声!” 刘旺挠了挠后勺子,干笑一声,没听懂。 齐烨懒得继续掰扯,人无完人,作为护卫,刘旺无疑是完美的,自己怎么好再要求这家伙学富八车呢,没文化就没文化吧,反正自己在古代也算个半文盲。 进了京兆府,门口站着的衙役纷纷施礼问安,比昨日都恭敬。 消息传开了,齐烨入宫了,抱刀司“押”过去的,齐烨又出宫了,不缺胳膊不少腿,光是这一点就已经令人遐想万分,这属于在阎王殿门口高歌一曲《好日子》再全须全尾的回来,属实厉害。 刘旺很自觉,晃着膀子蹲在了石狮子旁边,旁边衙役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 “看你娘个蛋。” 刘旺骂了一声,低头数蚂蚁。 阿旺和他家少爷一样,都不怎么喜欢京兆府这些人前人后两张脸的衙役。 穿着儒袍的阿卓倒是跟进去了,也没人问,毕竟是齐烨带来的。 点卯刚散去,路过的官员们见了齐烨纷纷点头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官员嘛,都有傲骨,即便现在坐实了齐烨的靠山真的是张瑞山,大家也不能冲上来扒了裤子就开始舔,得含蓄,得有由头,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对于娃娃脸阿卓,大家倒是没有过多的关注,还当是国子监哪个儒生。 齐烨带着阿卓一路回了班房:“府尹大人是老混…不是,府尹大人公务繁忙,来的比较晚,咱们先等会,和大人通个气后再去办正事。” 阿卓微微哦了一声,自己找地方坐着去了。 房门被推开,段平刚进来施了一礼就注意到了阿卓,不由问道:“大人您来了,这位是?” 齐烨伸着懒腰:“哦,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正是抱…” 阿卓猛地咳嗽了一下,狠狠瞪着齐烨。 齐烨连忙改口:“这位正是包子脸小卓。” 段平看了眼阿卓:“原来是卓公子,倒是眼生。” “嗯,刚入京没多久,是我家下人他姐夫家孩子的爹的小舅子。” “原来如此。” 段平也没多想,主动上前泡了茶,为齐烨和阿卓分别倒好茶后才笑吟吟的开了口。 “大人好手段,昨日您敲了鸣冤鼓后,张大人又派了衙役去请岚山侯之孙马存仁。” 齐烨双眼一亮:“来了吗?” “非但来了,还捏着鼻子认了。” 提起这事,段平也是暗爽不已:“一万五千贯,统统交给了张大人。” 正在打瞌睡的阿卓瞬间精神了起来,眼珠子滴溜乱转。 “真给了啊?”齐烨眉飞色舞的从怀里掏出了欠条:“那岂不是代表我还能讹他一次吗。” 段平无奈至极:“这次马家人吃了教训,当场要张大人写了两清字据,您这借据已是毫无用处了。” “哦,这样啊。”齐烨略显失望,转念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南市的铺子现在算我的了吧。” “自然是。” “太好了。”齐烨霍然而起:“走,收铺子去。” “大人为何如此之急,那铺子又跑不了。” “笨,现在铺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了,早点去免得被搬空,卖点废铁也行啊。” 段平听不懂,不过乐的跟着齐烨瞎折腾,毕竟张瑞山交代过让他看着点世子殿下。 “大人且慢,还有一事。” 段平也不知道阿卓和齐烨是什么关系,没敢贸然开口。 “怎么了,说。” “昨日是马岐山亲自来的,让小人转告您一句话。” “说什么了。” 段平将脸凑了过去,轻声道:“马岐山言,日后这京中,有马无齐,有齐无马。” “什么有码没码骑兵步兵的,什么意思?” “马岐山之意是他岚山侯府与幽王府结了梁子,不死不休的梁子。” “这么猖狂。” 齐烨咋咋呼呼的扭头看向阿卓:“听到了没,你听到没,一个区区侯爷竟敢威胁堂堂王府,太无法无天了,你听到了是吧。” 阿卓面色淡然的点了点头。 段平不明所以,你和一个奶娃子说这事干什么,他又管不了。 齐烨呵呵一笑。 结仇好,结死仇更好,要不然都白瞎昨夜喝那顿酒花出去两千多贯。 走出班房,齐烨冲着阿卓挤眉弄眼:“记得回去告诉你姐夫有人威胁我哈。” 阿卓没吭声,觉得没必要告诉他“姐夫”,岚山侯府这种货色,如果胆敢阻拦他“捞钱”的话,抱刀司出手就够了。 第42章 野猪林 齐烨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 既然为了官就得严于律己,所以他要先去验收南市的铺子,不能因为公事耽误了私事。 说是铺子,实为青楼,当年马存仁从齐烨手里“夺”来后花了大心思和高价钱重新修葺了一遍,也算是南市有名的销金窟。 岚山侯府之所以名声不怎么地,实际上和名下产业有关。 士、农、工、商,商为末,京中各家府邸虽是名下皆有与商有关的产业,却多为低调行事,鲜少大张旗鼓。 岚山侯府反其道而行,非但高调经商,名下产业还多是青楼、花船、赌档这种场所。 赌档倒是下三滥的去处,然而青楼并非如此。 很多人都有个误区,以为所谓的青楼就是进去后扔点钱就凿,大错特错。 先说建筑,多是三进两院,风格雅致,富丽堂皇,有之,古香古色,有之,院落相接柳暗花明,也有之,挂着一排粉灯门口站俩老娘们挥着手帕,一口一个大爷来玩啊,那不是青楼,那是于家大鸡窝。 再说姑娘,实际人家既不叫鸡也不叫坤,而是被雅称为女校书。 女校书之意原本是指有才华的女子,青楼之中的女子皆是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能跳能唱能还能撮,能喝能玩还能裹,技艺娴熟知书达理,渐渐也就被称之为女校书了。 京中的青楼主要分为两类,一种是南市的青楼,柳河上的花船,一种是北市的妓院。 北市多是百姓聚集之地,所以那地方也不叫青楼,叫妓院,进去就开凿,也没什么吹拉弹唱吟诗作对的项目,南市比较高雅,好多达官贵人去了后只是饮酒,未必作乐。 通俗点来讲,其实就是雅俗之分。 南市是雅,进去后里面面陈列了很多书画、篆刻、珍宝等等,主打的是个格调。 北市是俗,主打的就是个性价比,进去就直入正题,完事了提上裤子擦擦嘴就可以离开了,主要是走量。 然而马存仁名下这家青楼,是既不玩雅的,也不玩俗的,他玩邪的。 人家的青楼花船里都是姑娘,马存仁这里不但有姑娘,还有爷们,也不算是爷们吧,也就是娼郎,雌雄莫辨各个都是长相俊秀如同女子,一举一动极尽媚态,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分桃断袖后门别棍,将来去养老院容易天天被护工揍的那种。 青楼不值钱,这些男娼倒是花了大价钱,都是马存仁花了精心培养出来的。 齐烨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一仰头看向竖着的牌匾,从上往下一读,倒吸了凉气。 “卧槽,掏穴大楼,太尼玛直白了吧!” “掏…”段平无语至极:“那叫抱央楼。” “是吗。”齐烨定睛一看,撇了撇嘴:“几个破字都写飞了。” 大致看了一会,齐烨满腹疑窦。 三层小楼极为幽静,毕竟是大清早,就算是有留宿恩客也未起床,更不会有人来寻欢作乐。 看着是平常,倒是是不正常,按理来说昨日下午马家都将银票送到了京兆府,抱央楼也算是易主了,昨夜或是今日一早就应该将值钱的东西统统搬走才是。 门口倒是站着龟公,见到齐烨四人张望着,连忙走上前来施了一礼。 “这位公子可是来咱这抱央楼玩耍的?” 这里又涉及到另外一个误区了,很多影视作品中龟公长的都很猥琐,各个和吴勇似的,实则不然,龟公非但要长相俊美,还要知晓礼节。 龟公也并非是干杂役充当护院之人,而是需迎来送往,类似后世各种娱乐场所的大堂经理,要是一个个长的和小鬼子似的,拉低档次。 就说这抱央楼的龟公,面容虽算不上是俊美,也不至于说丑陋,腰背挺阔面容清秀,还有人家不叫龟公,叫扶门,意为恩客若是吃醉了酒离去时需搀扶入轿之人。 齐烨皱眉问道:“管事的在哪里?” “管事的尚在阁中歇息,不知公子因何事寻管事。” 齐烨更是狐疑,没有马上暴露身份:“昨夜我听说这地方易主了,你们这不搬家?” 一听这话,扶门神情微变,再次拱手施礼。 “公子稍等片刻,这便去叫管事。” 一语落毕,扶门转身就跑进了内院。 刘旺骂骂咧咧的:“都他娘的将此处交还给我家少爷了,也不张开狗嘴告知换了东家。” “应是告知了。” 段平摇了摇头:“观那扶门模样显然是知晓内情。” 阿卓满面不耐烦:“不过是交接之事,三言两语便知会清楚,莫要耽误了正事。” 段平深深看了眼阿卓,一路走来,见阿卓的模样气势,哪里像是寻常人,齐烨所说的下人亲族,摆明了是胡说八道。 等了片刻,人还未见声先闻。 “诶呦,世子爷啊世子爷,可算给您盼来喽,奴得知了您日后就是抱央楼的新东家后,小心肝噗通噗通跳了一夜都未睡呢。” 随着一阵香风,一女子快步迎了出来,长红裙酥胸半露,窈窕身腰如水蛇,虽是半老徐娘却也风韵残存,偏重妆容遮不住浓浓风尘,媚眼勾人又非庸脂俗粉,腰肢扭动万般风情,半露双胸q弹软糯。 此女正是抱央楼的老鸨子,也是管事之人,名唤语棠,当年算是京中业界有名的头牌妓家。 这行业吃的本就是青春饭,过了花信年华就快成半老徐娘,自是恩客骤减,毕竟这行当是只要头牌换的快,没有悲伤只有爱,年岁渐长的语棠也就及时傍上了马家少爷马存仁,最终上岸成了老鸨子。 不过要说成功上岸也不是,毕竟还是干这行业,可要说没上岸吧,人家成了管理层。 段平算是真正的京中百事通,低声附耳五个字,马存仁心腹,言简意赅。 掌管马家名下青楼,算的上是心腹了。 一听是马家人,齐烨笑了,只是这笑容维持不到三秒,傻了。 因为语棠突然回头喊了一声:“姐妹们,新东家到了,小娘子们还不快出来亮个相儿。” 下一秒,二楼护栏猛然出现众多身影,莺莺燕燕,可谓是环肥肥肥,一个个甩着手帕的妓家露面了,足有十多人。 猛地一看,以为是群芳齐争艳。 定睛一看,原来是野猪守沙城。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卓,看上一眼后连忙下意识的躲在了齐烨身后。 段平吸了一口凉气,唯一八风不动的也只有旺仔了,双眼放光。 只见二楼护栏后全是身穿五颜六色长裙的妓家,那一个个的,全都是浓眉艳抹,那一只只的,全都是体重一百六七往上飘,可谓各个满肚肥膘,二楼护栏下面的木板都嘎作响。 齐烨张大了嘴巴:“这…这都是抱央楼的女校书?” “正是咱抱央楼的女校书,皆是俊俏女子。” 睁着眼说瞎话的语棠还给齐烨抛了个媚眼:“世子爷可是心喜异常。” “我尼玛…”仰着头的齐烨彻底傻眼了:“咱先不说体重长相,就这…这些嬢嬢的工龄比我岁数都大吧。” 刘旺搓了搓手:“岁数大的女子,黏。” 齐烨无语至极:“你把‘人’字加上。” “岁数大的女人,黏。” 齐烨:“…” 语棠从袖中掏出了一摞子书契:“世子爷您观瞧,都是女校书们的卖身契。” 说完后,语棠双目之中满是讥讽。 敢和马家斗,吃了多少钱财,今日就要你加倍吐出来。 齐烨还未看,段平打眼一扫,神情剧变:“你敢坑殿下!” 第43章 赫赫凶名 齐烨没看懂,刘旺字都认不全,阿卓没兴趣,唯有段平神色大变。 如今段平也算和齐烨一条船上的人了,多年文吏又是在京兆府当差,一眼就观瞧出了猫腻。 齐烨不明所以:“她怎么坑我了?” “大人你看,这些皆是卖身契,又有判书,有法理可依。” 段平一把夺过语棠手中书约,气呼呼的指向二楼的高吨位小姐姐们。 “这等货色,怎能皆是万贯身契!” “什么意思?” “抱央楼买了这些肥物身契,统统花销万贯,一人便是万贯。” “我去。”齐烨哭笑不得:“按斤称的,一个人就要一万贯嘛?” 见到齐烨明显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段平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 这些女子的卖身契并非是与马家签的,名义上她们不是马家的人,而是抱央楼的人,但是呢,这钱又是马家花的。 那么现在抱央楼物归原主,这些“价值”万贯的女校书们也属于抱央楼,问题是当初“买”他们来的是马家人。 所以从法理上来讲,齐烨想要拿回抱央楼,那就必须支付给马家当初购买这些身契的钱财。 楼上足足十二个胖老娘们,一个人一万贯,合计十二万,要知道一个抱央楼才三千余贯。 齐烨终于听明白了,耸了耸肩:“那我不要了,反正这破地方也不值钱。” “世子爷说笑了。”开口的是语棠,满面揶揄之色:“您不要可不成,马少爷说了,您就是白送,他还不敢拿呢,拿了岂不是违抗圣命,所以呀,还是劳烦世子爷接了这抱央楼。” 话音落,院内传出哈哈大笑之声,走出一人,身穿华服,正是岚山侯之孙马存仁。 “姓齐的,你以为穿了官袍就能以官威压人,笑话,你不是张口闭口便是康律吗,好,少爷我也和你理论理论这法,这律令。” 大笑不已的马存仁迎面走来,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输了不认账,本少爷和你讲理,哼,你他娘的又讲法,好啊,现在本少爷与你讲法,看你还如何不认账。” 齐烨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看向段平:“怎么办?” 段平满面苦涩,如果按照“法”来讲的话,齐烨是必须支付这十二万贯的,可要是按“理”来讲的话,这卖身契明显是昨夜才签订的,摆明了是要坑人。 说的再通俗点,类似接受了企业也要承担或是处理其债务,这种情况放在后世肯定是行不通,涉及到金融欺诈,但是在古代真要抠字眼,抠满是漏洞的律令的字眼的话,的的确确是有法可依。 齐烨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要不,我回京兆府击鼓鸣冤,好叫本官仔细研判一番再下判决?” 段平:“…”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马存仁早就料到齐烨有这一手,竟然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正是《康律》其九《金篇》。 “钱财十二万贯,数目过巨,又干系到了本朝官员,理由应交刑部查判,想报官,好啊,今日就去刑部公堂理论一番!” 段平都被气笑了,好好的一个纨绔子弟,不去欺压良民,被齐烨整的都开始研究上刑律了。 “大人,马存仁说的不错,此事若是报官是应前往刑部理论,马家在刑部颇有人脉,有备而来。” 见到最熟悉文书律令的段平都无可奈何,齐烨开始挠后脑勺了。 马存仁更是得意,一巴掌拍在了语棠的屁股上,后者顺势依偎在了马少爷的怀里,丰满的上围蹭啊蹭的,和个二八月的野猫似的。 “姓齐的,说,是报官还是就现在就结了此事。” “你想怎么结?” “写下字据,该欠本少爷十二万贯钱财。” 马存仁说完后,语棠媚眼如丝:“大少爷您何必呢,人家好歹是世子爷,您给几分薄面,就要他十万贯算了。” “好。”马存仁嘿嘿一笑,搂住了语棠的腰身:“姓齐的,本少爷就给语棠几分颜面,十万贯,写,若不写就走刑部,你可莫要后悔,待刑部判罚过后,怕是你这官身难保!” 段平瞳孔猛地一缩,要是低品级官员吃了官司,马家再在刑部衙署中走走门路,齐烨这官袍没准还真的保不住了。 眼看段平一时之间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时,齐烨打了个哈欠。 “何必呢,哎。” 耸了耸肩,齐烨冲着看热闹的阿卓呵呵一乐:“给你了。” 阿卓不明所以:“什么给我了?” “抱央楼,以及债务。” “为何?”阿卓更懵了:“我又没钱还他。” “还记得吗,昨夜你欠我十二万贯。”齐烨打了个眼色:“正好抱央楼过给你,你帮我把债务还了,这样的话打官司他也是和你打,不是和我打。” 阿卓还是不明白。 齐烨低声道:“相信我吗?” 见到齐烨满面诚恳的模样,阿卓重重的点了点头:“不相信。” 齐烨:“…” 马存仁斜着眼睛看向阿卓:“你又是哪个狗东西。” 阿卓闻言大怒,还未发作,齐烨大吼一声:“马存仁你好大的狗胆,竟敢辱骂天子亲军。” “天…” 马存仁愣住了,除了刘旺外,段平与语棠也是满面懵逼。 紧接着,哄堂大笑,马存仁指着阿卓那张娃娃脸:“他是天子亲军,本少爷还他娘的是抱刀司统领呢,哈哈哈,竟说这娃娃是天子亲军,哈哈哈,姓齐的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语棠也是笑的花枝乱颤,更q弹了。 “啪”的一声,一面腰牌扔在马存仁的脸上,随即掉在了地上。 众人目光看去,紧接着,寂静无声。 沉默了大约一两个呼吸,马存仁看向娃娃脸,又是哈哈大笑,只是笑着笑着,又哭了,真的哭了,眼泪都留下来了,哭着哭着,又想笑,笑了一下,又开始浑身发抖着掉眼泪。 先笑,是因为觉得好笑,这奶娃子岂会是天子亲军。 哭,是因为地上的腰牌是剑符。 众所周知,抱刀司的腰牌是刀符,唯有亲军统领才是剑符,所以马存仁哭,因为这腰牌货真价实。 然而马存仁又笑了,传说中的堂堂天子亲军统领竟然长的和个受气包似的,太扯了。 可笑着笑着,马存仁还是哭了,自己搁这笑个屁呢,人家长的再是受气包那也是亲军统领。 “跟我川剧变脸呢。” 这次轮到齐烨满面得意之色了:“想讹诈天子亲军,还是天子亲军统领,马存仁啊马存仁,你真是阎王殿里摆寿宴,非要挑战生命极限。” “噗通”一声,语棠瘫坐在了地上,花容失色。 再看马存仁,都不敢正眼看阿卓了,张着嘴,胸膛一阵翻涌,险些吐出一口血。 最初,他和齐烨讲理,结果这家伙和他讲法,现在他开始讲法了,结果这狗日的又开始不讲理了。 如果真如齐烨所说,抱央楼现在是阿卓名下的产业,那么情况就是他马家讹诈抱刀司,讹诈天子亲军! 再往深说点,如果是合理合法的讹诈齐烨,刑部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一点差错出不了。 可要是想要合理合法的讹诈天子亲军,给刑部八个胆子也不敢。 不说刑部,光是现在讹诈了天子亲军这一件事,马存仁都不敢想后果了。 所以说,法,对人,对阶层,因人而异。 “卖身契还我!” 马存仁终于反应过来了,以极不符合身形的速度冲上来就要抢卖身契。 一寸,只差一寸这家伙就碰到卖身契了,最终却是倒飞了出去,生生撞在了两丈后的院墙上。 “仓啷”一声长刀出鞘,众人双眼一花,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的阿卓已经将右脚踩在马存仁的胸口,长刀抵住其咽喉。 “十二万贯,呵。” 阿卓那张略显稚气的娃娃脸竟然带着几分狰狞之色:“本统领这辈子最是厌烦欠账,你哪来的狗胆向亲军索要钱财,你给本统领十二万贯还差不多!” 感受着冰冷刀锋的马存仁早已是吓的魂不附体,吞咽来了一口口水:“也…也可以。” 这一声“也可以”,阿卓傻了,他就是随口一说罢了,结果对方一声也可以,直接让他陷入了懵逼之中。 下意识的,阿卓回头看向了齐烨。 齐烨当机立断:“来人,取笔墨,写欠条!” 瘫坐在地上的语棠比齐烨还果断,失声叫道:“世子爷,阁里就有银票,奴这就给您取来。” 在保命与背叛马家之间,语棠选择了前者,可以这么说,她在大马路上走,抱刀司的人嫌她走路先迈出右腿,直接上来噗嗤噗嗤给她两刀都没人管。 这便是抱刀司的威风,或者说是凶名,天子亲军,监察百官秘奏宫中,五品以下及白身,不经三司掌先斩后奏之权! 最重要的是,抱刀司的人鲜少“抛头露面”,一旦出现了,必会有官员或是高门大阀子弟入狱乃至身死族灭。 第44章 接二连三 如语棠所说,抱央楼后院阁楼中的确放着十二万贯银票。 马存仁学聪明了,做戏做全套特意取了十二万贯银票,名义上是给那些女校书的,真要是到了刑部,这些女校书都可以拿着银票作证。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体重都是百公斤起步老少娘们,全是马存仁从名下各处青楼中精挑细选的“镇”楼之宝。 语棠连滚带爬的跑去取银票了。 马存仁瘫坐在地上浑身抖的厉害。 别说他了,就是他亲爷马岐山见了天子亲军都得绕着走。 可以这么说,但凡心中有鬼做过亏心事的,在京中最怕见的人就是天子亲军,更何况还是亲军统领。 然而京中权贵无数,又有几个没做过亏心事呢。 齐烨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着实没想到马存仁这家伙接连三次非要蝉联榜一大哥,拦都拦不住。 段平一会看看齐烨,一会看看阿卓,着实想不通,世子怎么会与亲军统领有了交情,而且看这模样还是交情莫逆。 再说名义上的主角阿卓,站在齐烨身边笑的和个一百五十斤的孩子。 “十二万贯啊十二万贯。”阿卓搓着手,如梦似幻:“本统领给我爹上坟都没烧过这么多钱。” 当语棠真的将十二张一万贯银票取来并亲手交给齐烨,齐烨又交给阿卓时,这位凶名赫赫的天子亲军统领,眼眶湿润了。 “齐兄!”阿卓含情脉脉:“这就是兄弟我没姐姐了,若是有,无论如何也要认你当姐夫!” 齐烨:“…” “统领大人,统领大人哇。”马存仁连忙跪倒在地,一路跪行过来。 “小人知错,小人狗眼不识泰山,万般错皆是小人之过,与我马家无关,与岚山侯府无关,您收了钱就放过小人吧,小人知错了。” 要说京中或是朝堂,并非都怕天子亲军,自然也是有不怕的,但是绝对不包括马存仁。 阿卓仔细的点了一遍银票,满意了,随即将银票塞在裤裆里,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见了钱,阿卓也不生气了,单单的说道:“滚吧!” “多谢统领大人,多谢统领大人放过小人,小人这就…” “慢着。” 齐烨突然开了口,笑吟吟的说道:“事都没解决完,别急着走啊。” 攻守互换,还是碾压之势,跪在地上的马存仁强行挤出了笑容。 “世子爷,兄弟我…不不不,小弟…不,小人知错了,您大人大量…” “少废话。”齐烨抱着膀子,居高临下:“吴勘,认识吗。” “吴…” 马存仁神情微变,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识。” “是吗,那仲县、吴村,知道吗。” 马存仁的目光有些躲闪:“不知世子爷说的是何处。” “你果然知道内情。”齐烨微微一笑:“老段,拿下,关押京兆府大牢!” “什么?!” 马存仁怒了:“姓齐的,你拿了本少爷的钱,还要关押本少爷,你…你他娘的还讲不讲理了!” 不知内情的段平微微看了眼齐烨,他都觉得这家伙太过丧心病狂了。 “讹你…不是,要你钱,是本世子狗仗人…也不是,是合理,抓你,是合法。” “你休要欺人太…” 话没说完,“咣”的一声,刀鞘重重砸在了马存仁的额头上,出手的正是阿卓。 对于马存仁这种京中纨绔,阿卓正眼看一下都算辱骂了身份,哪里会听他逼逼赖赖。 老段也不是傻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躬身施礼:“二位大人,小人这便去寻衙役。” 齐烨点了点头:“去吧。” “是。” 段平离开了,齐烨冲着跪倒在哭的梨花带雨的语棠勾了勾手指。 语棠连忙起身:“世子爷,奴也是被逼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奴…” “少废话。” 齐烨面容一冷:“写,现在就开始写,关于马存仁,关于马岐山,关于岚山侯府,所有的不法之事统统写出来,哪怕是随地吐了口痰都要写出来。” 语棠是何等的老江湖,转瞬之间就想到了幽王府与岚山侯府已是不死不休,既然齐烨都傍上天子亲军的大腿了,八成与宫中也有关。 想到这一关节,语棠哪还会再犹豫,既然要卖,不如卖的彻彻底底。 “马家私下里做的恶事可谓罄竹难书,奴这便为世子爷书写。” “识时务者为俊杰,去吧。” 语棠去寻纸笔了,谁知阿卓突然拉住了齐烨的胳膊。 “怎么了?” “齐兄。”阿卓的面容有些无措:“这钱…这钱太多啦。” “你不是要接济好多袍泽亲族吗。” “是如此,可花销不了这么多的。” 齐烨哭笑不得:“那你退给马家一些?” “怎可如此。”阿卓恶狠狠的叫道:“到了本统领手里的钱财,天王老子也拿不去,银票先放在你这里,我慢慢取用。” 看出来了,阿卓是真的没见过这么多钱,怕自己把握不住。 齐烨开玩笑道:“我同样没见过这么多钱,你就不怕我给贪了。” 阿卓微微一笑,一副我相信你的模样说道:“宰了你就好。” 齐烨:“…” 段平带着衙役回来了,将晕死过去的马存仁架出去了。 齐烨也不隐瞒,三言两语将天子要彻查仲县贪墨官粮之事说了出来。 “大致就这么个情况,抱刀司的统领大人也参与进来了,老段你是行家,说说该怎么查吧。” 段平面露思索之色,刘旺插口道:“少爷,抱刀司都参与进来了,这还查什么,直接栽赃陷害吧,先栽赃马家。” 阿卓张了张嘴,本想训斥一顿,又想到齐烨刚给他弄了十二万贯,自己还是先将意见保留吧。 “不,这是陛下交代的事,而且事关很多百姓。” 齐烨摇了摇头,面容很坚定:“要查,就要查个水落石出,查成铁案,查的没有人会说出半个不字。” 刘旺还是不理解:“没有抱刀司,少爷您得明察暗访费心费力的查出证据,有了抱刀司,您还是得费心费力的查出证据,那要抱刀司干嘛?” 众人面面相觑,这么一说,好像还挺有点道理,根本没有必要明察暗访。 齐烨看向阿卓:“你们抱刀司查案一般都是怎么查。” “觉得谁可疑,抓了。”阿卓淡淡的说道:“三木之下难有勇夫。” “直接用刑啊,那要是抓错人了呢?” “呵,本统领捉了那么多贪官污吏,还从未有过受冤之人。” 齐烨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牛b。” 刘旺低声说道:“少爷,您说有没有可能,没受冤,是因挨不住揍才认罪的?” 齐烨收起了大拇指,现在旺仔说话是越来越有道理了。 第45章 听闻过 如今只是怀疑马家与仲县贪墨官粮之事有关,并无铁证。 话说回来,虽然只是怀疑至少值得一试,说不定就有突破口了呢。 重要的是于公于私齐烨都要抓马存仁,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马家与仲县的事无关,不还与他齐烨有仇吗,有枣没枣打三天再说。 就这样,齐烨往抱央楼里面走,背着手,仰着头,进屋之前还给了跪在旁边的扶门一脚。 刚才这家伙见到齐烨后还一脸看笑话的神情,活该挨这一脚。 马存仁本就没打算将抱央楼还给齐烨,只是换了女校书,并未动里面的布置,原本什么样,现在什么样。 一共算是两层半,一楼院落连着院落,一共三处,最中间搭建了大木台子,到了晚上热闹非凡时便有女校书在上面拉弹唱,没有吹,想吹去二楼。 二楼多是卧房,十余间,布置的颇为雅致,屋里除了大床外还有书案、字画、烛台、秋千、蜡烛等物。 上了二楼楼梯时,显眼之处挂着幅对联,上书,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齐烨望着这对联陷入了沉思,久久后,满面赞叹的说出了俩字---大才。 三楼算是露台,半封闭,夜里摆上屏风能够隔出几个私密空间,抬头赏月,低头摸腿,雅俗共赏,妓家坐在怀中,左臂举杯庆饮,右臂单手运球,两不耽误。 齐烨里里外外转了几圈后没什么兴趣了,回到了一楼坐在台子上。 除了正在“检举揭发”马家人的语棠奋笔疾书外,扶郞以及十二个大吨位女校书跪成两排,瑟瑟发抖。 所谓狗仗人势就是如此,若是没靠山,别说是天子亲军抱刀司统领,就是齐烨,哪怕是段平这种文吏,他们也不敢轻易招惹,左脸挨个嘴巴子后都得赶紧将右脸凑上去。 起初是以为马存仁吃定了齐烨,现在见情况逆转,齐齐跪在地上深怕齐烨搞死他们。 人命不值钱的,高位者弄死个寻常百姓,不过尔尔。 不过这群人的运气还不错,齐烨从未漠视过生命,对刘旺交代了两声,后者冲上去连踹打踢的将这群人给赶走了。 “世子爷,奴写完了,您过目。” 跪在地上的语棠如同受精的小鹿,将“举报书”双手递了上来。 齐烨打着哈欠:“算你识相。” 见到齐烨似乎不愿追究自己,如释重负的语棠又犯老毛病了,媚眼如丝。 “世子爷您交代的,奴皆从,您说什么,奴就做什么。” 齐烨微微扫了一眼语棠,怀疑这娘们多多少少有点易欲症,看人都不是什么好眼神。 齐烨拿过“举报书”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这一看,眉头越皱越紧。 强买强卖、逼良为娼,尤其是这放印子钱,逼了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所谓放印子钱,也就是高利贷。 仲县附近有大片良田,多是寻常百姓名下,前几年造灾,涝灾、旱灾,两三年就一次,百姓没地种,吃不上饭,来到京城等待官府救济寻个活路。 太高粮价这种事,马家不敢干,京中也没多少商贾敢干,毕竟是天子脚下,可马家却干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放钱”。 不给粮,给钱,让这些流民自己买粮,但是利息极高。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并非你情我愿的“你情我愿”。 试想一下,这些一路走来的流民早已饥肠辘辘,接连数日肚中未进米粮,即便知道马家人的印子钱利息高的吓人,却耐不住腹中火烧火燎的滋味,只能签字画押借了钱财。 可想而知,这些流民别说本金了,连利息都还不起,最终只能将田产过给了马家。 即便如此也不算是两清,利滚利,流民依旧欠着马家钱,然后马家就以“合法”的方式成为了田产主人,欠钱的流民呢,变成了佃户,需要给马家种地交粮还利息。 说的通俗点,那就是我抢了你的田,你特么还得给我种地! 说的再再通俗点,那就是我打断你的腿,然后给你个拐,你还得感谢我。 看到最后一个字,齐烨猛然抬起头,望向靠在墙边打瞌睡的阿卓。 “卓统领!” 齐烨这一低吼,阿卓不明所以的走了过来。 “怎地了。” 一摞子纸张摔在了阿卓面前,齐烨冷目如寒:“敢问天子亲军抱刀司卓统领桌大人,这些事,你可知晓,宫中,可知晓!” 阿卓并没有因为被甩了纸张生气,捡起来后一字一句的读着。 旁边的段平微微看了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这种事,他知道,太知道了,而且他觉得,抱刀司也一定知道。 只是段平不知道的是,齐烨为什么会发怒,双目如同要喷火一样,至少,一位王府的世子殿下不应该这般愤怒。 “此事,听闻过。” 阿卓将纸张放在了木台上,表情平静。 齐烨一字一句的问道:“听说过,为什么不管?” “不只我听闻过,朝堂的大人们,也听闻过,宫中,亦听闻过。”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 阿卓自顾自的说道:“不,并非是听闻过,而是知晓,试问,朝堂、士林、坊间,谁不知晓。” 这一瞬间,齐烨如坠冰窟。 阿卓的意思并不隐晦,这种事,他是知道,这不假,朝堂上的大人也知道,陛下更知道,大家都知道,可连朝堂,连宫中的陛下都不管,他一个抱刀司统领,如何管? 不是只有马家这么干,这么干的人多了去了,真要是管,是管马家,还是管“这件事”,是抓马家人,还是抓了京中少说也有两三成的权贵? 齐烨胸腔中的怒意瞬间变成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深深的吸了口气:“敢问统领大人,你愤怒吗?” 阿卓摇了摇头:“我只是天子亲军。” “我问你,你愤怒吗!” 阿卓依旧摇头:“我只是天子亲军。” “好。” 齐烨站直了身体,躬身施礼:“还请统领大人入宫禀明陛下,下官京兆府观政郎齐烨才疏学浅难当大任,加之身子欠佳,无法上报君下为民,请辞观政郎一职。” 段平面色剧变:“大人慎言!” 就连刘旺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卓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可知后果。” “知道。”齐烨笑了,笑的是那么的轻蔑:“抢夺百姓田产,叫百姓做牛做马一辈子,这,不管,然后叫我查贪墨官粮之事,查…查你妈!” 一语落毕,齐烨转身便走,背影是那么的义无反顾。 刘旺叹了口气,随即冲着阿卓呲牙一笑:“坊间都唾骂我家少爷,提及便说是活畜生,嘿嘿,哪来的狗脸。” 阿卓依旧面无表情,望着齐烨离开的背影,久久无言。 段平整了整衣衫,冲着齐烨的背影深深施了一礼,眼眶略显红润。 第46章 慧眼如猪 宫中,养仪殿。 刚刚散朝,天子康止戈坐在御案之后,吐气开声,声起笔落。 力透纸背,遒劲有力,大大的“民”字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于纸张之上。 吐出了一口浊气,康止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吹了吹墨迹。 “妮子,来,与朕品评一番。” 被称为“妮子”之人正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季渃嫣。 传闻双腿有疾的季渃嫣正坐在绣墩上,嫣然一笑起身走了过去,定睛望向这大大的“民”字。 须发花白的康止戈如同一个等待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一副你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 足足过了半晌,季渃嫣开了口:“挥墨雄健洒脱,笔酣墨饱…” “好了好了。”才听了半句话,康止戈没好气的打断道:“观你模样就知写的如何,莫要哄朕开心。” 季渃嫣笑意更浓:“字,佳,心境,不佳。” “哦?”天子眉头微微一挑。 “民字,应飘逸潇洒,气韵生动。” 季渃嫣拿起茶壶为天子斟了杯茶:“可为何陛下写出了金戈铁马的意味,不,也并非是金戈铁马,看似笔走龙蛇,实为笔触过重仿佛有千难万阻需以蛮力破开一般。” 一听这话,康止戈如同泄了气的充气娃娃,抓起纸张揉成一团后砸在了旁边文德的身上。 “下次朕练书时滚远些,坏了朕的心境。” 文德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季渃嫣笑着,双眼如同月牙一样,向文德投出爱莫能助的眼神。 “罢了,你这妮子总是这般不顾朕的颜面。” 天子叹了一声说道:“朕登基后,以为想要固我康家皇权必先稳于天下世家,奈何…你来与朕说说,到底是这世家重要,还是民重要。” “若问天下,自是民重,若问皇权,自是世家。” “可这天下本就是朕的天下,民便是天下,天下便是民。” “既陛下心中有了答案,为何还要询问渃嫣。” 天子笑骂道:“难怪嫁不出去,不饶人。” 季渃嫣没有笑,突兀的问道:“敢问陛下当年为何拨乱反正,挽大厦之将倾?” “你这妮子怎地明知故问。” 提起这事,康止戈不无得意:“前朝苛政无数,上有昏君不理政事,下有世家豪族把持朝政,各地藩王拥兵自重,百姓民不聊生,那天下与乱世何异,既是乱世,朕便要在乱世中杀出个太平,杀出个安定,还天下苍生个煌煌盛世!” “陛下雄才伟略,小女子佩服。” “哈哈哈,朕也佩服自己。” 天子一口将茶水灌进嘴里,得意了片刻,又垂头叹息。 “罢了,在你面前朕有何可吹嘘的,朕今日召你入宫,是为询问一事。” “陛下言说。” “朕问你,骁儿他如何。” 一旁文德神情微变。 骁儿,全名康骁,aka东宫话事人,职业,太子,职业前景,皇帝。 季渃嫣面无波澜,不答反问:“太子殿下依旧不想统掌大宝?” “是啊,这不省心的混账东西,起初,朕以为骁儿是准备好了,只是去年年初时他去了南地校阅各处折冲府,回来后便百般不情愿。” 说到这,天子摇头苦笑,自顾自的说道:“是啊,这天下,朕的大康朝,并没有骁儿想的那般安稳太平,算不得国泰民安,远远算不得,百姓还未丰衣足食,各地官员多出自世家豪族,将士们虽是骁勇善战,却是长枪锈迹斑斑,甲胄如纸板一般一戳就破,艰难度日,克扣粮饷之事更是层出不穷,骁儿都亲眼瞧见了,见过后,你可知他是如何与朕说的?” “不知。” “这混账东西说,我康家的江山比之前朝…比之前朝又好到了哪去,这样的江山,这般粉饰太平出的江山,他便是登了基也无力开创盛世,还说…还说…” 说到这,天子破口大骂:“这混账东西竟他娘的说让朕定要保重身体,多活几年,将江山打理好了再给他,莫要甩给他个烂摊子。” 季渃嫣噗嗤一笑:“太子仁德。” “你…”天子更气了:“你个鬼妮子,还说他仁德?” “力不逮,切莫强求施为,太子之意并非不愿加冕为君,而是不想要皇太孙陷入他这般困境。” “与珏儿何干?” “那渃嫣可就直言不讳了,陛下休要恼怒。” “说就是了,哪次你不是叫朕心中不爽利,又有哪次责怪于你。” 季渃嫣笑的如同花儿一般:“陛下也仁德,最是仁德。” 康止戈哭笑不得:“好了好了,说便是。” 笑容一收,季渃嫣正色道:“民不堪,是因世家,欲除世家,难,难如登天,倘若太子殿下登基为帝必会施雷霆手段打压世家,到了那时定会遭千险万阻,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可若是做成了,便是太子殿下施威,皇太孙施恩,自可打造太平盛世。” “朕,知晓了。” 天子微微颔首:“他日骁儿,正是今日的朕,若朕施了雷霆手段打压世家,虽说会背负暴君之名,却也可叫骁儿登基广施仁德,苟延残喘的世家也不会再闹。” 缓缓闭上了双目,足足许久,天子猛然睁开双眼。 “两害取其轻,朕若不在乎身后名担上个暴桀之君的名声,骁儿他当真能开创个太平盛世?” “渃嫣不敢妄下定论。” “是啊,朕也不知,你整日清闲,得了空去东宫见见骁儿,骁儿自幼视你如长姐一般,言谈一番,倘若真如你所说,朕可要再好好思虑一番。” 敲了敲御案,天子烦躁的说道:“罢了,不提此事了,越是提及,朕越是恼怒,对了,还有一事,前些日子朕原本已是写了亲笔书信送去了西关,信中道清原委,骁儿上书将齐烨贬为庶民是为幽王府考虑,一举两得,既可叫那小子与幽王团聚,也借由此事叫那小子离开京中这泥沼抽身而退,免得日后为齐怀武招惹麻烦。” 看了眼似乎对此事并无兴趣的季渃嫣,天子笑道:“谁知前几日朕夜游京中时见了那小子,似并不如京中传闻那般不堪,担了京兆府观政郎之职后,更是印证朕的心中猜想,此子才学如何,朕尚不知道,可这心地应是不错的。” “渃嫣与世子殿下的婚事已是作废,陛下无需有所顾忌。” 季渃嫣微微一笑:“陛下觉着世子殿下颇有才干,重用便是。” “可有才干,等上数月方知,朕又交代了他一事,办的好了,朕自会重用于他。” 听到这话,季渃嫣终于露出了意外之色:“能叫陛下金口玉言下了圣命,断然不会是尔尔小事。” “不错,朕最善观人,能入朕的双目,这齐烨就是再…” 话未说完,门口小太监走了进来:“陛下,抱刀司统领求见。” “卓娃子不是在宫外办差,怎地回来了?” 天子微微挑眉:“宣。” 第47章 先垫着 换回了一身高领长袍的阿卓入殿了,气质冷冰的和t800一样。 见到了季渃嫣也在,阿卓神情不变,躬身施礼。 能看出来,康止戈看阿卓挺不爽的,没好气的问道:“何事入宫。” “仲县贪墨官粮一事。” “这才过去半日,差事办好了?” “没。”阿卓抬头直勾勾的望着天子:“末将想问,陛下是否知晓京中权贵巧取豪夺百姓田产之事?” 天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京中权贵勾结仲县官府贪了官粮?” “不,末将是问,陛下是否知晓京中权贵巧取豪夺百姓良田之事。” “少和朕打哑谜。”天子不耐烦了:“有话直说。” “末将敢问,陛下是否知晓京中权…” “啪”的一声,天子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朕命你有话直说!” “是。” 阿卓伸手入怀,将抱央楼老鸨子语棠书写的马家罪状拿了出来,径直走到御案前放下。 天子不明所以,与文德齐齐望去。 随着一字一句的看下,天子眼眶微微跳动,沉声道:“岚山侯府?” “是。” “仲县之事,与岚山侯府有关?” “暂且不知。” “哪里得来的。” “抱央楼管事书写。” “铁证?” “只是证言。” “好。”天子微微颔首,思索了片刻:“查了铁证再入宫请示。” “除了岚山侯府外,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世家、勋贵、豪族、商贾,不知凡几,皆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嗯。” 天子垂下了目光,再次看向书案:“知晓了,先将仲县粮饷之事查清,退下吧。” 阿卓后退三步,却并没有离去:“末将还请陛下另选贤才。” 天子凝望着阿卓:“何意?” “还请陛下另选贤才,此案,末将束手无策。” “为何?” “心中不爽利。” “心中不…”天子都被气乐了:“为何心中不爽利。” “被扫了颜面。” “什么?”天子猛皱眉头:“你是朕的天子亲军,是宫中钦命正四品武将,抱刀司统领,何人胆敢扫了你的颜面,扫了宫中颜面,扫了朕的颜面!” “幽王府世子殿下。” “幽…齐烨?!” “是。”阿卓低下头:“齐烨已是请辞,仲县官粮一案卸了差事,叫末将禀明陛下,非但如此,应是这京兆府观政郎也不担了。” “放肆!”天子闻言大怒,怒不可遏:“他当自己是什么东西,真以为朕念及与怀武旧情就不会严惩他了不成,既如此,就莫怪朕不给怀武留情面,文德!” “老奴在。” “去幽王府,给朕狠狠的严惩他,记住,一定要狠狠的…狠狠的给朕痛骂他一番,若是不严惩,还当真以为仗着朕与齐怀武的交情不敢将他怎样,记得,一定要狠狠的骂,骂的他生死两难,骂的他痛不欲生跪地求饶!” 文德张了张嘴,这他娘的太有难度了。 “陛下息怒。” 看热闹的季渃嫣似乎被勾起了几分兴趣,不由看向阿卓:“敢问卓将军,好端端的,世子殿下为何要卸了差事,莫非他不知晓陛下会龙颜震怒?” “知晓。” 阿卓低着头:“世子殿下见了抱央楼管事所写罪证后,勃然大怒,问本将是否知晓此事,听闻过此事,本将对他说,知晓,本将知晓,朝堂知晓,宫中知晓,陛下也知晓。” 季渃嫣双目迸发出一种极为异样的神采。 御案后的天子闻言一愣,老脸有些发红。 文德则是表情极为复杂,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后,微微摇了摇头。 大殿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天子气呼呼的说道:“之后呢,又发生了何事。” “世子殿下将证言狠狠的甩在了末将身上,说…说宫中、朝堂,皆知这等抢夺百姓田产,又叫百姓做牛做马一辈子的恶事,没有去管,却又叫他查贪墨官粮之事,还查,查我妈。” “何意?” “不知,应该不屑之意。” “狗胆包天!”天子叒龙颜大怒了:“朕亲口交代之事他非但抗命,还敢出言不逊,他长了几个脑袋!” 季渃嫣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世子殿下虽是大逆不道,可观其行,听其言,是因怜惜百姓,此举难得,卸了差事不正是因心中忧民么。” “话虽如此,可天下爱民护民之人何其多也,却无哪个官吏胆敢违抗圣命。” 天子摇了摇头:“罢了,虽有爱民之心,又颇为干练,终不是未雕璞玉,就如军中,军令一出便是世间无二的紧要之事,朕之圣令更比军令,如今齐烨是抗了命,便是有天纵之才也非朕所求栋梁,如此肆意妄为,朕要他何用。” 说完后,天子余怒未消,却又有些欣慰,心中不爽归不爽,觉着齐烨性子却和他爹有着几分相似。 “朕…就饶过他这一次吧,差事与官职卸了就卸了吧,做个逍遥世子也无不可。” 阿卓抬起头:“末将也想卸下差…” 天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以为你爹也叫齐怀武不成,再胡咧咧朕呼死你!” “哦。”阿卓一缩脖子:“那末将不卸了。” 天子又低声骂了一句,越看阿卓越生气,决定晚些的时候找这小子他姐好好撒撒邪火去。 “末将不卸差事,可有一请求。” “你还有请求,朕呼死你!” “陛下呼死末将,末将也要说。” “那你先说。”天子也是被气的没招了:“你先说,朕再呼。” “末将敬佩世子殿下德行,待他没了官职,定会遭受岚山侯府打压。” 天子撇了撇嘴,岚山侯府,也配! 季渃嫣又开口了:“小女子有一事不解,抱央楼本是岚山侯府名下产业,今日为何去了抱央楼,抱央楼管事又为何书写了马家罪证?” 文德解释道:“大小姐有所不知,岚山侯马岐山昨日来宫中叫冤,颠倒黑白说幽王府世子欺辱了他马家,陛下慧眼如炬下了口谕,马家非但要将抱央楼交还给世子,还要赔偿钱财。” 阿卓接口道:“今日世子殿下带着本将去了南市接收抱央楼,马存仁也在,世子殿下点明了本将身份,那马存仁花销了钱财后才落荒而逃。” “慢着。”天子眉头猛皱:“非但点明了你的身份,还索要了钱财。” “是。” “狗胆包天,不知所谓!” 天子n+1次龙颜震怒:“你这蠢货,齐烨分明是借了你的势,仗着你是天子亲军统领才压了马家人一头,被齐烨利用了还为他百般狡辩,你…气煞朕也,真是不长脑子的蠢物。” 季渃嫣原本眼中异样的神采,消失的无影无踪,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不再言语。 阿卓低下头:“末将知晓,末将心甘情愿。” 天子气的胡须都抖了起来:“蠢不自知,滚出宫去幽王府,叫那混账小子将钱财还给岚山侯府。” “还钱?”一听说要还钱,阿卓梗着脖子叫道:“不还,末将死也不还!” “你…” 天子是真气着了:“还从未见过你如此袒护谁,那齐烨莫非有妖法不成,朕再说一次,齐烨是仗着你的身份打压岚山侯府,岚山侯府虽是不堪,可若此事传了出去,坊间、士林唾骂的并非是幽王府,而是抱刀司,是你这蠢货!” “那也不还!” 阿卓的倔脾气上来了,迎着天子的目光咬着牙说道:“世子殿下说了,这钱是他帮末将得来的,要末将接济当年同袍亲族。” “哦?”天子面带几分困惑:“这钱财他与你分了?” “非是分了,世子殿下分文未得,统统给了末将。” “分文未取?” 天子搓了搓牙花子,气消了一半:“虽是未拿钱财,却也仗着你的身份胡作非为,既如此,将钱财还给岚山侯府吧。” “扑通”一声,阿卓双膝跪地,脑袋死死顶在砖石之上,眼眶红润。 “陛下,末将夜里睡不着,一夜都睡不成,闭上眼就梦见战死的弟兄们,那么多亲族…那么多亲族,末将想到他们便睡不着。” 望着阿卓那无比委屈又无措的模样,天子长叹了一声:“也罢,念你如此守信忠义,这钱财,朕出了就是,去将银票还给岚山侯府,莫要污了宫中与亲军名声。” 阿卓抬起头,满面错愕:“陛下此言当真?” “少废话,君无戏言,滚出宫将钱财还了,至于你那袍泽亲族需花销钱财,入宫寻朕…寻朕的内侍文德先垫着。” 文德:“……” 阿卓下意识问道:“文公公有十二万贯?” “多少?!” 天子霍然而起:“你刚刚说多少钱?” 第48章 愤怒的世子 当阿卓将十二张一万贯面值的银票掏出来时,御案后的天子眼睛都放光了,绿光。 原本阿卓想将这十二万贯先“存放”齐烨那里,慢慢花,怕自己把握不住,后因齐烨一怒之下就离开了,银票还在他手里。 阿卓事无巨细将在抱央楼里发生的情况统统说了一遍。 一听是马存仁先给齐烨下套,天子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放着光的双眼依旧盯着银票。 倒是坐在绣墩上的季渃嫣脸上异色连连。 “马家人极为狡诈,诡计多端。” 天子正色道:“卓卿,上前来,将银票给朕观瞧一番,莫要让那马家人糊弄了你,朕来辨辨真伪。” 阿卓下意识后退一步:“是真的,末将辨识过。” “朕再帮你看看。” “末将真的看…” “少废话!” 见到阿卓不好忽悠,天子原形毕露:“如此之多的钱财岂是你能保管好的,先放在朕这里存着。” “末将会存在钱庄。” “你…”天子先是一怒,又是一笑:“你留一万贯,如何。” 阿卓也懒得兜圈子了:“末将要一半。” “二八,如何。” 阿卓楞了一下:“谁二?” “你二,难不成是朕二!” “三七。” “朕再退一步,二八。”天子深吸了一口气:“就二八,眼看到了雨季,朕要修葺一下宫中的楼宇,对,还有德妃的静安宫,先修德妃的静安宫,这总成了吧。” 阿卓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自己姐姐住那破宫殿的确是一到雨季就漏雨,只能郁闷不已的走上前。 “拿来吧你!” 天子突然出手,一把夺过所有银票,哈哈一笑,又随意甩给了阿卓一张:“一万贯足够你袍泽亲族吃喝了,绰绰有余。” 旁边的文德也想辞职不干了,跟着这样的皇帝,都他娘的丢人! 阿卓竟然没有计较,将一万贯银票放在怀中后,说道:“那世子殿下之事?” 提起齐烨,天子又流露出了皇帝应有的威严,微微哼了一声。 “缺乏管教之徒,朕虽是知晓了内情,却也对其无比失望。” 天子摇了摇头:“朕金口玉言,还未有过谁如此狗胆包天抗了圣命。” 阿卓欲言又止。 天子终究还是下了决心:“齐烨不知死活,若是朕不惩他,还任由他无法无天了不成,昨日还说差事办得好了便任他个署丞之职,现在看来是朕对他期许过高,便是不入流的署丞他也不配,哼!” 阿卓低下头,心里堵得慌,只是想到以齐烨的性子即便步入官场也未必有好下场后,不再争辩,大不了齐烨被贬为庶民,自己这亲军统领明里暗里照拂些便好。 “就这么定了吧。” 天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退下吧,署丞,呵,痴心妄想,朕非但要惩他,还要狠狠的严惩,告诉他,想要升官,做梦,叫他担上抱刀司从七品小旗之职,若不然还以为朕会纵容他无法无天。” 话音一落,文德和阿卓同时一愣,唯有季渃嫣噗嗤一笑。 文德张大了嘴巴,他很想提醒一下天子,狗都嫌的京兆府署丞,才是八品或从九品,抱刀司小旗,那是从七品,真正的亲军从七品,天子是不是气糊涂了,这叫严惩? “滚吧。”天子拍了拍银票,没好气的说道:“齐烨顽劣不堪,不假,本事还是有几分的,就说这钱财一道,你这蠢物多年来莫说十二万贯,十二文都拿不出来,再观齐烨,小小观政郎还未胜任署丞便能…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阿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不过能保住齐烨的官职,还能成为同僚,娃娃脸还是很满意的,露出了笑容。 天子看向文德:“命人前往幽王府,将亲军腰牌与长刀给他,告知他,耍性子前先寻人问问何为亲军之权,莫要叫朕失望,莫要辱了亲军名声,更莫要丢了西关大帅齐怀武德威风。” “那世子殿下京兆府尹的差事?” “留着,还有,给朕狠狠的训斥,打着亲军统领的名义招摇过市,给朕狠狠地骂,先骂,骂了后待着小子认了错再提及亲军小旗之职!” “是,老奴这就差人前往幽王府。” 弯着腰的文德很是无奈,你骂人家,说不能打着亲军的名义嘚瑟,然后让人家直接当亲军? ………… 幽王府,齐烨坐在正堂之中,一言不发。 刘旺站在旁边,想要说些什么哄自家少爷开心,思来想去全是当年军中的荤笑话,不从军的听到了还也发现不了笑点。 离开抱央楼后,齐烨一路回了王府,期间一言不发,面色阴沉的可怕。 进了王府,都看出来齐烨心情不好,下人们纷纷寻刘旺打探。 王府众人得知了原委后露出了笑容,欣慰的笑容,随即齐齐回到房间之中再无一声声响,深怕打扰到了齐烨。 下人们都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义,他们不求齐烨担了多大的官职,赚了多少钱,只求自家少爷堂堂正正,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他们会代劳。 “少爷。”刘旺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齐烨的脸色:“您说句话吧。” “说什么?” “小的懂的不多,只是想着…想着宫中交代的差事,您说卸了就卸了,小的想不通,您这般做会不会被宫…” “我也想不通!” 齐烨如同爆发了似的:“那老鸨子写的马家罪证,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不对,拿几十上百文买了百姓价值十余贯乃至数十贯的田产和房屋,再让百姓给他们做牛做马,这叫什么事?” “这叫不干不人事。”刘旺看了看齐烨,又补了一句:“可却没触犯康律,违背律令。”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触犯律令?” “或许是因…因是触犯律令之人书写了律令,所以…所以他们就没有触犯律令。” 齐烨直勾勾的望着刘旺:“这样对吗?” “不对。”刘旺摇了摇头:“但也不犯法。” “是啊,不犯法,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事多了,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了,习以为常了,莫名其妙的事就更多了。” 齐烨苦笑了一声,拿起茶杯将早已凉透的茶水一股脑倒在了嘴里。 “所以老子不干了,老子没胆子当加害者,但是有胆子不当帮凶,就是这么简单,不干了。” “那宫中…” “将我贬为庶民吧,谁特么怕他,靠。” 齐烨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冷笑道:“后人诚不欺我,这个世道就是一群精英领着一群饭桶搭了个草台班子…不,是一群中饱私囊唯利是图的王八蛋领着一群同样唯利是图的王八蛋搭建了的草台班子!” “小的听不懂。” “你不需要听懂,你只需要这个世道很操蛋。” “小的不懂操蛋之意,只是觉着大家都这么混着,朝堂上的大人也都这么混着,混着混着就名利双收,混着混着就升官发财,混着混着就过上好日子了。” 刘旺声音越说越低:“您…您就不能也混着吗,步入朝堂,张口古人,闭口儒家,动则大义,行则大仁,多喊喊,多叫叫,日子…日子也就太平了。” “儒家?”齐烨满面轻蔑:“哪个儒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谁还记得,光记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可朝堂上的大人都是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您为何就不能当个俊杰呢,为何就不能以儒家以孔家为尊呢。” “以孔家为尊?” 齐烨哈哈大笑:“哪来的孔家,铁骨铮铮教人忠,世修降表衍圣公的孔家吗,要是本朝真有孔家后人,若他们真的是孔家后人,早就跳出来抡着大刀砍死满朝文德了。” 刘旺叹了口气,他理解齐烨的愤怒,却不理解其行为。 “早知道昨天那钱不给姓卓的了,还天子亲军,我呸,怂逼。” 齐烨嘟囔了一声,心中也难免担忧了起来,不知宫中会如何惩戒,要是旧事重提贬为庶民,他反倒是能接受,当了不世子,去西地当大帅之子也好,不让离京,那就想办法赚点钱当个富家翁,怎么都能活,怕就怕论罪关押什么的。 正七上八下的想着,门子虎子突然跑了进来。 “少爷,岚山侯马岐山、礼部郎中孙骏孙大人拜访。” “礼部郎中?” 齐烨苦笑了一声:“八成是马岐山那老登找本少爷求情想给马存仁带出大牢,还找了个正五品的说客。” 正五品,还是六部郎中,礼部的郎中,虽然在朝堂上算不得大佬,可在京中也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了,寻常勋贵、世家子见了也要恭敬有加。 刘旺挠了挠后脑勺:“来求情,想来是还不知晓少爷卸了官职与差事。” “是啊,要是知道了,估计会笑掉大牙再来讥讽威胁一番,然后开始打击报复。” “那少爷您见不见?” “见,为什么不见。”齐烨站起身,揉着眉心:“从为官到现在不过三天,搞的本少爷心力憔悴,看来我果然不适合当官,也好,趁着马家还没收到消息,本少爷装装b先。” 第49章 可知罪 齐烨的性格真的很乐观,卸掉差事,不再为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变成平头老百姓吗,妇科会诊,没吊事。 迈着深海帝王蟹一样的步伐,背着手,鼻孔朝天,齐烨带着刘旺走出了王府。 一马车一轿,一官袍一华服,两个老登并排站。 马岐山,昨日见过,另一人,齐烨未曾谋面。 孙骏,礼部郎中,士林中的大儒名士,五十有五,正值渡坎儿之年,前朝就是在礼部为官,本身礼部官员就清贵,到了本朝非但没有被清洗,还升了半个品级。 名士是真名士,就是长的不怎么样,和刀疤王座下那红毛小吗喽似的,看起来猥猥琐琐的。 郎中,正五品,掌各衙司务,放后世可以理解为负责外交、教育、文化等事,算的上是朝堂高级官员了。 要问在京中如何衡量一个官员是否有牌面,主要看品级,正五品就是一个分水岭,正好够到上早朝的门槛儿。 值得一提的是,名义上是正五品才可以参加早朝,实际上每日早朝也会有一些从五、正六、从六、正七、从七乃至是八九品这种不入流的官员身影。 这种一般都是“待朝”的,也就是领导在里面开会,他们搁外面傻杵着,遇到什么事了领导给他叫进去询问或是由他上朝出班奏对。 开朝毕竟是一个严肃的事,不可能三两分钟就呼啦啦走进来一帮人,久而久之,一些衙署中的大人就懒得当场叫了,上早朝的时候直接带着入殿,提前和内侍监打个招呼就行。 见到齐烨走了出来,马岐山态度大改,连忙施了一礼:“老夫见过世子殿下。” 按勋贵品级,马岐山是岚山侯,齐烨虽是世子,却不是王爷,世子就是个称呼,而非官职或是勋贵名分,更别说这老登的年纪比齐怀武都大。 无论是从哪方面看,马岐山都不应该主动先朝着齐烨施礼,奈何,他孙子在齐烨手里。 孙骏也很客气,没有施礼,微笑颔首:“本官久闻世子之名,今日终得一见,风采非凡。” 伸手不打笑脸人,齐烨也不是毫无素质之人,微微一笑:“滚你妈的。” 两个老登同时色变。 “妈”听不懂,“滚”字还能听不懂吗。 孙骏面带怒色,马岐山本来也是怒了,不过看前者一眼后,昏暗无神的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戏谑。 “我说今天一起床就看见树梢上有俩乌鸦嘎嘎乱叫。” 翻着白眼的齐烨站在台阶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镜:“有话快说,没话就滚!” “齐烨!” 孙骏何曾被一个小辈如此训斥过,勃然大怒。 马岐山连忙拉扯了一下孙骏,再次拱手:“老夫开门见山,敢问世子为何‘叒’抓了老夫孙儿。” “明知故问呢。” 齐烨靠在石狮子旁,斜着眼睛说道:“想坑本世子十二万贯,瞎了你马家的狗眼,敢欺负到本世子头上,不抓你孙子抓谁。” 孙骏冷笑道:“你放屁,明明是你讹诈岚山侯府!” “我放屁?”齐烨指了指自己,冷笑连连,看向刘旺:“旺仔,他竟然说我放屁?” 刘旺点了点头:“是,小的的确是闻到了屁味儿。” 齐烨愣住了,满脸问号。 “小的还奇怪呢。”旺仔歪着脑袋看向孙骏:“为何明明是少爷您放的屁,味儿怎么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齐烨哈哈大笑,刘旺扭头看向门槛儿后一群看热闹的王府下人:“愣着作甚,都笑啊。” 大笑之声不绝于耳,奈何王府下人演技太过浮夸,主要是也没get到笑点。 孙骏怒的须发皆张,气的胡子都开始乱抖了。 马岐山也是着实没想到齐烨如此胆大包天,竟连堂堂礼部郎中都敢如此羞辱。 半个时辰前,抱央楼传来了消息,说是马存仁又被“带”走了。 见到京兆府如此“欺负人”,马存仁就找了正在当差的好友孙骏前去讨要说法,张瑞山没见到,见到段平了。 段平也是蔫坏,没说齐烨“辞职”了,只说抓马存仁的并非是齐烨,而是抱刀司。 听到“抱刀司”仨字,马岐山傻眼了,同行的孙骏也是心生退意,只是后来马岐山一打听,当时前往抱央楼的一共四人,除了齐烨、刘旺、段平之外,还有个长的和奶娃子似的后生,想来这年轻后生就是抱刀司的司卫。 后来俩老登一合计,不对啊,要是抱刀司的司卫,为什么不穿“制服”? 要知道天子亲军行事,查案也好,去各衙署嘚瑟也罢,只要是露出腰牌表明身份,是必须要穿“制服”的。 没穿制服,代表不是办差的,又加之岁数不大,俩老登开始脑补了,应该是个没什么根脚的司卫,就是不知为什么和齐烨搅合到一起去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抱刀司,俩老登就寻思过来探探口风,结果谁知刚见这人就挨了骂还被羞辱一顿。 作为六部郎中,还是实权礼部的郎中,孙骏也是要面子的,指着鼻子就骂。 “黄口小儿当然如此欺辱老夫,你爹幽王齐怀武既是教子无方,老夫就待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张狂小儿!” 一语落毕,怒极的孙骏扬起手就要给齐烨一个大逼兜子。 马岐山愣住了,齐烨也愣住了,就连刘旺都愣住了,以为这老家伙失心疯了,竟敢在王府门口对还是世子的齐烨动手? 眼看着这枯瘦的巴掌都要呼齐烨脸上了,马蹄之声从远处传来,一声“幽王府齐烨何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齐齐循声望去,只见是两匹军马疾驰而来,其中一人正是穿着高龄黑袍却没带斗笠的阿卓,另一人则是个中年太监。 见到宫中来人,一个太监一个抱刀司司卫,孙骏连忙放下手,与马岐山面面相觑。 齐烨无声的叹了口气,看起来这狗皇帝心眼儿还挺小,这才过去多一会就派人过来算账了。 阿卓身形矫健,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随即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匆匆来到齐烨面前,满面歉意。 “齐兄。” 这一声“齐兄”加之娃娃脸长相,马岐山与孙骏顿时对上了号,心里直犯嘀咕。 齐烨都懒得看阿卓,满面不屑之色。 太监没阿卓那伸手,胯下战马停下之后才慢腾腾的跳了下来,打眼一扫就认出了齐烨。 沉着脸的太监走了过来,站在齐烨面前,太监大吼一声:“齐烨,你可知罪!” 马岐山、孙骏二人,面露大喜之色,齐烨,死定了! 第50章 棍与罚 太监中气十足,一声“你可知罪”颇具威势。 齐烨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低下了头:“学生知错。” 中年太监眉头皱的和蜡笔小新似的,招风耳国字脸,面白无须铜铃眼,是手持拂尘面如黑铁,脚踏软靴双目如血,可谓是威风凛凛。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高,一米五出头,看站在台阶上的齐烨都是仰着脑袋,和大头儿子看他爹似的。 一旁兴奋的马岐山问道:“敢问这位公公,可是宫中降罪于幽王府世子?” 太监余光一扫定眼儿一看:“你是何人?” “老夫岚山侯。” “原来是马侯爷。” 太监又看向身穿官袍的孙骏,颇为意外:“孙大人也在。” 孙骏微微点头,面带几丝笑容。 虽是文官不愿与宫中太监打交道,可他认识眼前这主儿,司空野,内侍监守御大太监,名义上是守宫门殿门的,实则是专门给天子跑腿的,向外朝传圣旨、口谕等事都由他负责。 朝堂上谁人不知,司空野也算是天子内侍之一,更是被称之为宫中晴雨表,要是这家伙对谁笑了,代表谁简在帝心,要是这家伙对谁横眉冷对,那十有八九是哪个大臣要倒霉。 除此之外,司空野也还负责宫中司杖,也就是杖责,比如哪个大臣犯错乃至犯罪了,天子龙颜震怒,在交由刑部或是大理寺之前先在宫中揍一顿,都是由这位太监负责。 “齐烨,幽王府世子。” 司空野没有搭理马岐山与孙骏二人,突然伸手摸向后腰,噗嗤一声,掏出一把儿臂长,手指细的棍棒。 齐烨惊呆了:“这位于公…不是,这位公公,您是从哪掏出来的?” 孙骏与马岐山二人对视一眼,面露狂喜之色。 司空野在宫中负责杖责,也就是杖刑,杖刑又分为三六九等,一般有三种。 第一种是空心棒,半丈有余,看着硬,实则是银样蜡枪头,打两下就软,击在身上并不是特别疼,最多打个淤青。 第二种是实心长棒,很长,很直,很粗也很硬,有些发黑,因为常年沾血被血浸进去了。 别看这棒看着吓人,只伤身人不要命,不过也看打几棒,要是天子狠心要打,超过十棒轻则血肉模糊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重则伤筋断骨终身残疾。 最狠的就是第三种,也就是司空野手里抓着的这把,俗称细柳棒 俗话说的好,不怕短粗就怕细长,这玩意不是打后腰、屁股或是双腿的,而是照脸抽。 抽一下子就是一条血痕,超过三下,后槽牙肯定松动,到了第五下打底吐出一颗牙齿,要是抽十下,堪比威力加强版的面目全非脚。 开朝以来,满国朝只有一人受过这细柳棒刑,一位兵部主事,谎报军情延误军机,上了殿非但不认错还妄图想要狡辩,当场被禁卫拖了出去照脸抽,一共十四棍,整张脸都没人样了,眼瞎鼻塌唇露牙,最终活活疼的晕死了过去。 由此可见,这细柳棒是专揍嘴硬的,谁硬抽谁。 见了细柳棒,马岐山与孙骏连忙让到一旁,怕贱自己一身血,再同时看向齐烨,那叫一个不怀好意,那叫一个心头舒畅,激动兴奋的都快石…都快脑溢血了。 齐烨望着细柳棒,根本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还搁那好奇这棒子从哪掏出来的。 “咱家司空野,内侍监守御大太监,陛下口谕,你这…你低头看着咱家!” “哦。”齐烨低下头:“您说。” “陛下口谕,幽王府齐烨张狂无度,行事乖张目无法…你下台阶站于咱家面前!” 齐烨翻了个白眼,下了台阶还是比司空野高出一个脑袋。 “幽王府齐烨行事张狂目无法度,骄横恣纵,抱刀内禁不主外朝,是因恐肆无忌惮浊乱京中,今抱央楼之事可谓损宫中之令名,此为罪一,重惩,齐烨非是能通文理之辈,担京兆府要职念及族劳绵长战功非凡,然今律法置于无处,微末品何胆言生杀予夺之权,贤者不敢为恶,忠者不敢为奸,为恶非忠,何德着官袍玉带,为奸非忠,又何能霸行京中,此为罪二,重惩,宫予勋,是因嘉行善言,未有其言其行,世子之呼受之有愧,宫中屡行谴告,屡教不悔是为大逆,重惩!” 三大罪,三声重惩,言辞极为严厉。 一罪,抱刀司是天子亲军,不是你齐烨的狗腿子,借着天子亲军的威风去嘚瑟,污了宫中名声。 二罪,你齐烨没啥文化没啥本事,要不是你爹战功赫赫,你当个der的世子当世子,念在你爹的战功才给你个观政郎当当,结果你倒好,拿着鸡毛当令箭,品级这么低,还敢一副掌着生杀大权的模样干这个干那个的。 三罪,宫中赐封勋贵都是因为其有功劳,你就是仗着你爹才当了个世子,整天招惹是非,宫中劝告多次却不听,将宫里的话当耳旁风,属实是大逆不道。 “这个…” 齐烨摸了摸鼻子:“学生才疏学浅,这几句屁话说的太…不是,陛下口谕说的太过晦涩难懂,学生听的一知半解,公公您能大白话和我说说啥意思骂?” 孙骏哈哈大笑:“不学无术!” 马岐山哼了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司空野也是紧皱眉头,那面容要多厌恶有多厌恶:“咱家不与你废话,陛下龙颜震怒,大发雷霆!” “哦。”齐烨毫不意外:“还有呢?” 司空野晃了晃手中细柳棒:“你可识得此物。” “后门别棍?” “细柳棒!”司空野冷笑连连:“挨了这细柳棒,面目皆非,自此无颜见人!”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照脸削啊?” “不错!” 齐烨终于露出了慌乱的神色,这也太特么恶心了吧。 用细柳棒在手掌上敲了敲,司空野哼了一声:“怕不怕。” 齐烨连连点头:“怕。” 司空野笑的有些狰狞:“当真是怕?”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当真是怕!” “好。” 噗嗤一声,司空野将细柳棒从后腰处插了回去:“知道怕就好。” 旁边站着的孙骏与马岐山愣住了。 啥玩意啊,你倒是打啊,抽啊,照脸削啊,怎么就直接塞回去了呢,这就完啦? 司空野依旧是那副无比厌恶的模样,打量了一番齐烨,口气极冷。 “陛下说,原本你担的是京兆府观政郎,若是差事办的好可担京兆府署丞,事到如今,署丞之位就莫要想了,你这不服管教的黄口小儿哪来的才德担任京兆府署丞,真是混账至极,署丞,哼,你不配,你只配当天子亲军抱刀司小旗!” 一语落毕,马岐山与孙骏张大了嘴巴,大脑一片空白。 再说司空野,如同变脸一般,刚刚还满面嫌恶,瞬间变成了满面春风。 “诶呦。” 别说面容了,口气都变的gay里gay气了,司空野拈着兰花指掩嘴笑道。 “咱家可得和世子爷重新认识一番,咱家叫司空野,同为宫中效命日后免不了走动,世子爷您若是有差使,言语便是,要说世子爷这大名,咱家听的可是不少,今日一见,可谓是…” 司空野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更是灿烂:“相貌不凡年少俊杰风流倜傥德才兼备才华出众风华正茂仪表堂堂头角峥嵘后生可畏博学多才能文能武满腹经纶一鞭先着二目如电三人之师四时气备才富五车六亲不认七窍玲珑才高八斗呐。” 再次深吸一口气,司空野用撕心裂肺的声音收尾了。 “咱家…佩服哇!!!” 第51章 一块一筷 王府内外,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当事人齐烨张大了嘴巴,如梦似幻,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天子为什么要禅让,原来是脑子不好使了。 马岐山面色惨白,如遭雷击。 孙骏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满面错愕之色。 “入…入了亲军,还,还是七品小旗之职?!” 孙骏木然的看向司空野:“公公这口谕可是传错了,陛下…陛下不是要责罚他吗?” “没错啊。” 看着齐烨还满脸堆笑的司空野,一扭头转向孙骏,瞬间变回死人脸。 “怎地没责罚,这不,原本世子爷要升个品级成为京兆府署丞的,陛下龙颜大怒后,他又成观政郎了,这责罚多重呐。” “不是京兆府,是…是亲军,这黄口小…世子殿下何德何能,既非当年从龙老卒,又非有功之臣,更与天家没有血脉姻亲,为何入了亲军?” “因为陛下要严惩他啊。” “这算什么严惩,成了亲军,这小儿岂不是更加猖獗!” 刘旺突然破口大骂:“你算哪根鸟毛,谁入亲军难道还要你这丑矬首肯不成,面如老黄狗一般在那乱嚷什么。” 一句话,仨称呼,鸟毛丑矬老黄狗孙骏勃然大怒:“齐烨,你是如何管教…” 话没说完,从一出现就如同被点了哑穴的阿卓幽幽开了口。 “齐兄如何管教府中下人,与你这礼部官员有何干系。” 抱着刀的阿卓冷冷的说道:“今日并非休沐,你不在衙署当差,为何出现在幽王府门前。” 见到这奶娃子耍着亲军威风样,孙骏强压怒意:“你是抱刀司司卫?” “是又如何。” “哼!”孙骏轻蔑道:“要知本官非但是礼部郎中,更是士林名士,谁不敬仰一二,莫说寻常司卫,便是你抱刀司统领见了本官…哼,也要退避三舍!” “哦?” 阿卓伸手入怀,腰牌亮了出来。 孙骏定睛一看,面如常色:“原来你就是抱刀司统领。” “是又如何。” “哈,哈,哈。” 孙骏大笑三声,随即将一拱手抱拳:“见过统领大人,下官告辞。” 见到靠山要走,马岐山彻底傻眼了:“孙兄你这是要…” “退避三舍。” 话音一落,孙骏先转头,再迈腿,然后走路,走了两步,撒丫子就跑,跑的飞快。 齐烨恍然大悟,感情这老登说的是他自己退避三舍啊。 阿卓满面轻蔑之色:“算你跑的快!” 孙骏跑了,马岐山没法跑,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脑瓜子嗡嗡的,着实没想到这齐烨一天三变,前天是即将被贬为庶民的世子,昨天是京兆府官员,今天又成天子亲军了。 齐烨也终于回过神了,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天子亲军,可阿卓在,太监在,这事板上钉钉了。 接受了新身份的齐烨都没搭理马岐山,而是直接拉住司空野的胳膊。 “来,入府入府,公公还请入府,学生也是对公公敬佩万分,可得好好和您套套交情。” 司空野也乐了,和小头爸爸给他买了新玩具似的,微微一晃膀子。 “咱家不是说了吗,日后免不了打交道,来日方长,咱家还要回宫复命,改日定与世子爷好好亲近一番。” “好说好说。” 齐烨乐的见牙不见眼,客套了一番,又亲自扶着司空野上了马。 一声“der驾”,司空野走了,直到视线中消失,齐烨突然大手一挥。 “走!” 刘旺与阿卓不明所以,异口同声:“去何处?” “京兆府。”齐烨如同没看见马岐山似的,捏了捏拳骨:“提审案犯马存仁!” 马岐山面色剧变:“世子殿下且慢!” 齐烨回过头:“干嘛。” 马岐山的胸膛起伏不定,心中再是屈辱愤怒,终究换上了笑脸。 曾经以为自己早就将颜面捡起来的马岐山,流露出了一种不符合年纪和身份的表情,那种不自然的谄媚与虚伪夹杂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屈辱与不甘,最终在脸上呈现出了一种极为莫名的神情。 “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夫孙儿是有错,可此事绝算不上…” “诶,别叫我殿下,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齐烨笑吟吟的打断道:“三天后,三天后我一定将马存仁放回去。” “三天?”见到齐烨口风松动,马岐山不由问道:“敢问殿下,我马家要要如何做,殿下今日才能放老夫孙儿回府?” “不行,最少三天。” 齐烨满面为难之色:“第一天呢,也就是今天,一块一块,青一块紫一块,明天是第二天,也是一块一块,这边割一块,那边割一块,后天,最后一天,尽量不缺斤少两的给你们送回去,你一筷,他一筷。” “你说什么?!” 马岐山既怒又是困惑:“我岚山侯府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殿下,不过是些许钱财罢了,为何要置我马家于死地。” “不道,我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 齐烨耸了耸肩:“那个在青楼外面被马存仁扒光下身的女子,她不知道,那个被丢在枯井中活活饿死渴死的下人想来也不知道,永村村口不过那个追着大鹅跑的姑娘,那个最后悲愤跳井自绝的姑娘同样不知道,怎么就没了尊严,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齐烨露出了狰狞之色:“马侯爷,您来告诉我,这是为何,为何呢?” 马岐山眼眶暴跳:“你这你堂堂王府世子,原来只是为那些不值一提的小民讨公道?!” 齐烨没有马上应声,凝望着怒不可遏的马岐山,许久,足足许久。 “再见。” 一声再见,齐烨转身大步迈出,喃喃自语着。 只有快跑跟上的刘旺与阿卓才听清了齐烨的嘀咕声。 不值一提的小民… 不值一提的小民… 不值一提的小民… 站在原地的马岐山紧紧咬住牙关:“好,好你个齐烨,既你与我马家不死不休,那就莫怪老夫手段尽出了!” 如同听到马岐山发狠一般,齐烨猛然回过头,挥了挥手,满面都是灿烂的笑容。 “对了,原本我只想弄死一个马存仁,刚刚听你这一说,我改变想法了,接下来,我准备弄死你全家。” 第52章 休跑 离开泰康坊的时候,齐烨紧紧攥着拳头,越走越快,嘴角上扬着,想要高歌一曲。 阿卓快步跟着,几次欲言又止。 刘旺也是如此,他想不通自家少爷突然就变成了天子亲军了呢,抱刀司的门槛儿这么低吗? 齐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京兆府,飞到大牢之中马上见到马存仁大笑三声。 今日他之所以在抱央楼卸掉差事,甚至连官职都不要了,正是因绝望,只是因为绝望。 马家罪行累累,馨竹难书。 京中如同马家这般作恶多端之人不知凡几,抱刀司知道,朝堂知道,宫中的天子也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可没有人管。 能管的人,不去管。 之所以不管,是因为被管之人,不正是他们自己吗。 这才是让齐烨绝望的缘故,这种绝望蚀骨灼心,攀爬在皮肤之中令人毛骨悚然,由内而外,好似一张大网蔓延在了心脏之上不断收缩,用力的收缩,令他呼吸困难,令他感觉到这张大网穿透了皮肤蔓延在了每一寸毛孔之上,笼罩整个身体,吞噬着他,折磨着他,待抬头时才发现,这张大网早已遮天蔽日,遮挡住了天空,蔽盖住了阳光。 可现在这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出现了洞,一个洞,一个虽然不大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洞。 宫中没有将他如何,非但没有惩戒他,还让他成了天子亲军,成了享有密奏之权监察百官的抱刀司司卫! 这也就是说,那个端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并非是编织大网的人,虽然知道这张大网存在,可皇帝陛下至少不希望这张大网存在,或者是说,天子想要破网,破开这张大网,若不然,岂会知道了他齐烨的所作所为后还会让他进入抱刀司这如此特殊的衙署之中办差。 眼看快到京兆府了,阿卓终于开了口:“你为何不问宫中发生了何事?” “还能发生什么事,谢谢你。” 阿卓摇了摇头:“不,并非因我之故。” “和你没关系?”齐烨困惑了:“那谁给我求的情,难道只是因为想要利用我铲除…” 阿卓张了张嘴,死活说不出口。 没办法说,总不能说掌管天下无上权力的天子是个穷鬼吧。 见到齐烨直勾勾的望着自己,阿卓干笑一声:“陛下他,他…他是陛下。” 陛下是陛下,这话听起来很怪。 齐烨却听懂了,点了点头:“是啊,陛下是陛下,富有四海的陛下,万民君父,陛下,是陛下。” 刘旺没听懂,挠了挠后脑勺,陛下当然是陛下,难不成还是下陛? 齐烨看向京兆府方向,刚要迈腿,神情剧变:“马存仁怎么出来了?” 只见京兆府外,张瑞山就站在门口,背着手,看不清面容,旁边站着段平,而马存仁刚刚离开,嘴里也不知是在嘟囔着什么。 “给他抓回来,不能放跑!” 齐烨大喊一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此时三人距离京兆府不过百米之遥,马存仁刚走出没两步,一听到齐烨的声音,如同本能一样撒腿就跑。 齐烨三人齐齐跑了过来,张瑞山也伸手要拦住他们,大呼小叫。 “糊涂,糊涂至极!” 张瑞山张开手臂挡住了去路,大叫道:“闯了这滔天大祸还想着对付马家,痴了不成,老夫拉下颜面钱说完说才为你化解与马家恩怨,莫要再闯祸了!” 齐烨被段平给挡住了,阿卓则是被张瑞山给拦住了。 唯独刘旺,一缩身子窜了过去,见到马存仁跑远,直接上了阿卓的战马疾驰而去。 刘旺本就是斥候出身,骑术精湛,马存仁两条腿的哪能跑的过四条腿的,眨眼之间便要被追上。 谁知刘旺根本没有放慢马速,战马直接冲撞过去,将马存仁狠狠的撞飞后坐在了地上,就这一下,尾椎骨绝对摔断。 结果明明已经给马存仁撞飞瘫坐在了正前方,刘旺又是一夹马腹,战马再是径直撞了过去。 第二下撞的更重,马存仁被撞到了右侧,还是坐在了地上,断骨之声清脆悦耳。 “还想跑!” 刘旺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调马头后旺仔微微弯腰,单手抓住了马存仁的衣领子就给拎了回来了。 阿卓赞了一声:“好俊的骑术!” 张瑞山气的鼻子都歪了:“齐烨不知轻重,卓统领为何你也跟着胡闹!” 这时刘旺已经骑着马给马存仁带回来了,一用力,直接将瘦竹竿一般的马存仁扔到了地上。 马存仁已经疼的晕死过去了,如同死猪一般。 不敢骂阿卓,张瑞山可是敢骂刘旺的,指着鼻子就骂。 “你个蠢物竟伤了马存仁,你可知你为你家少爷惹了多大祸事吗!” 刘旺翻身下马,面无表情:“少爷叫他留住,他非要跑,小的只是想让他坐下等会我家少爷罢了。” “那你为何要御马撞他!” “小的不是说了吗,想叫他坐下。” “那为何又要撞第二下?” “让他上旁边坐着去。” 张瑞山:“…” 段平连忙蹲下身,探了探马存仁的鼻息,略显遗憾:“还未身亡。” 张瑞山指着齐烨的鼻子就要骂,后者微微一笑:“大人别急,宫中并未惩戒我。” “没有惩戒你?” 张瑞山愣住了,狐疑的看向阿卓。 阿卓沉声道:“倒是惩戒了,齐烨升官无望依旧担着京兆府观政郎,非但如此,陛下还要严惩于他,将他充入抱刀司担任七品小旗之职。” 段平咧着大嘴,一脸你tm在逗你家段爷的神情。 倒是张瑞山挑了挑眉,淡淡的说道:“原来如此。” 阿卓:“是如此。” “是个屁!”张瑞山顿时暴走:“姓卓的你耍本官不成,驳了陛下御令,非但没有严惩还叫他成了天子亲军,你当本官是三岁稚童戏耍不成!” 阿卓无奈至极,从怀里拿出了刀符腰牌:“千真万确,这是宫中赐下的腰牌。”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张瑞山看了看腰牌,终于信了,随即转身看向地上昏死过去的马存仁,然后,撸起袖子就踹,一边还一边骂,一脚快过一脚。 “他娘的敢在本官面前耍威风…” “叫你耍威风,叫你耍威风,本官踹死你个狗日的…” “老子堂堂三品府尹,你这侯府黄口小儿也敢在本官面前出言不逊…” “本官*你*个**,岚山侯府算个**,惹怒了本官*你全家*死你个***,我***…” 看的出来,化身为人形电报机的老张为了给齐烨平事,刚才没少赔笑。 第53章 太太太 齐烨回到了地牢之中,这次不是亡者归来,而是王者归来! 一个京兆府观政郎,或是署丞,可以办京兆府的案子,但是得走程序,至少流程上得过的去。 然而一个抱刀司小旗,哪怕是寻常的司卫,可以办全京城的案子,有案子,他可以办,没案子,创造案子也要办! 有了新身份的齐烨进入地牢时,照旧,给了俩衙役一人一脚。 “将所有案犯全部带出去晒太阳,没有本官允许谁也不能进入地牢!” 俩衙役面面相觑,没这先例啊。 段平努了努嘴:“照大人说的做。” 俩衙役跑开了,叫人帮忙去了。 地牢里一共关着四十多号人,来了一群衙役和赶鸭子似的往外带,彻底清空。 刘旺扛着晕死过去的马存仁,率先走了进去。 齐烨回头看向段平:“吴勘呢?” “尚在医馆之中。” “不就是咬掉个耳朵吗,这都两天了还没长出来吗?” 齐烨哼了一声:“明显是想要装病躲避罪责,带着人将他押回来。” “好,小人这便吩咐。” “不,你亲自去。” 段平神色微变,犹豫了一下:“大人是要提审马存仁?” “是啊,踢审他,怎么了。” “那为何要支开小人。”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抱刀司查案,和你一个京兆府的文吏有什么关系。” 段平微微一笑:“大人的好意心领了,知晓此事干系重大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了不得的人物,小人却也不怕,虽只是区区文吏,不过最善书笔之事,加之对这京中各家府邸如数家珍,还望大人首肯,也好叫小人略尽绵薄之力。” “好吧,反正马家也记恨上你了,到时候我倒霉的话你怎么也跑不了。” 齐烨说了一句,迈步走进了地牢之中。 段平哑然失笑,这岚山侯府的马家虽是作恶多端,却嫌少吃独食,这便是说真若与仲县贪墨官粮之事有关,深查下去说不定还会牵扯到位高权重者。 这对段平也无所谓了,如他所说,他就是个小小文吏,得罪一个马家和得罪朝堂大臣,其实没多大区别,因为谁都可以轻易的弄死他。 和泰森打生死擂台,与擎天柱打生死擂台,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反正都是死。 地牢里依旧潮湿、阴暗,空荡荡的,每走出一步,轻微的脚步声在地牢中不断回响着,不断放大。 老地方,里面最后一间,刘旺将马存仁扔了进去。 “弄醒。” 齐烨算是吃记性了,自己这身份一天一变,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鬼知道明天宫中会不会又抽什么风再给自己贬为小老百姓了。 刘旺捏了捏拳骨,照着马存仁的脸蛋子就是两脚。 齐烨懵了,指了指外面的水桶:“浇醒啊,你踹他干嘛?” 刘旺没解释,因为马存仁醒了。 齐烨连说“学废了”,原来不用水直接用脚也行啊。 抱着长刀的阿卓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段平则是唰唰唰的记着,大笔一挥,案犯马存仁“睡醒”。 悠悠转醒的马存仁下意识想要爬起来,双腿和屁股钻心的痛,一抬头又看到齐烨冰冷的双目,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你,你,又是你,怎地他娘的又是你。” 马存仁嚎啕大哭:“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本少爷到底如何招惹你了,你…你是畜生,你不是人,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本少爷,呜呜呜呜。” “啪”的一声,刘旺一个大嘴巴子呼了过去,势大力沉,哭声戛然而止。 段平继续记录,齐大人苦口婆心良言相劝,案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齐烨蹲下身,幽幽的望着又惊又惧的马存仁。 “这已经不是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了,而是关于仲县贪墨官粮一事。” “此事与我无关。” 马存仁擦了擦眼泪:“更何况,这事儿与京兆府有何关系,官粮被贪墨了那也是户部与刑部查。” 齐烨慢慢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重新介绍一下,本官齐烨,京兆府观政郎,兼抱刀司亲军,七品小旗!” “什么?”马存仁瞪大了眼睛:“你是抱刀司的人马?!” “你说的不错,此事是与京兆府无关。” 齐烨将腰牌亮了出来:“可却与抱刀司有关,东厂…不是,京兆府破不了的案,我来破,京兆府杀不了的人,我来杀,京兆府管不了的事我来管,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阿卓双眼一亮,对段平低声吩咐道:“将齐兄刚刚所言统统记下,日后抱刀司司卫查案时就用此说辞。” “你竟然是抱刀司的人,你…” 马存仁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喃喃道:“可你不是活畜生吗。” “我是活畜生,我,我齐烨是活畜生?” 齐烨指着自己:“不错,以前我的确觉得自己挺畜生的,可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达官贵人的所作所为后才明白,我和你们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在你们面前,我这活畜生甘拜下风。” 话锋一转,齐烨沉声道:“少废话,现在我来宣告你的权利,一,你无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任何一句不利于你的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任何有利于你自己的话都会被我们选择性忽视,二,你无权在接受抱刀司询问之前委托律…委托状师,三,如果你能付得起状师费,可以将钱交给我,并且我不会给你寻找任何状师。” 瘫坐在地上的马存仁双眼流露出清澈的愚蠢,似乎是在思索着自己的“权利”。 想了想,马存仁半知半解了,看向段平:“那不要审本少爷了,你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好!” 齐烨一拍双掌:“老段,记下,案犯马存仁亲口承认,仲县贪墨官粮一事供认不讳,岚山侯府马岐山、马存仁等一众马家人主导并参与。” “放屁!”马存仁急了,大喊道:“仲县官粮之事非是我马家主导!” “不是你马家,那是谁主导的。” “此事是太…” 就说了一个“太”字,马存仁连忙闭住了嘴巴,讳莫如深。 齐烨面色剧变,段平手中的毛笔悄然无声的落在了地上。 地牢之中寂静无声,阿卓眼眶暴跳。 齐烨木然的扭头看向阿卓:“若是…若是与那人有关,此案,还能查吗?” 阿卓面色一变再变,盯着马存仁厉声:“你可有证据!” “什么证据。” “与太子殿下有关的证据!” “太子?”马存仁愣住了:“干太子殿下什么事。” 阿卓也懵了:“你刚刚不是说太子吗。” “没说太子啊。”马存仁一头雾水:“我原本是说此事是太过牵扯户部与礼部的重臣。” “我尼玛…”齐烨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给我打!” 都不用齐烨开口了,阿卓第一个开踹,刘旺和段平也气的够呛。 瞬间被淹没在大鞋底子之下的马存仁连连求饶,眼看着都快被踹没半条命了,大吼一声。 “住手,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其实此事…此事也与太子有关!” 四条腿齐齐停住,齐烨破口大骂:“还想耍老子,信不信弄死你。” 鼻青脸肿的马存仁哪里挨过这种毒打,战战兢兢的说道:“发誓,我发誓,的确与太子有些牵扯,若是有半句虚言,我马家人都不得好死。” 话音落,地牢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马存仁这种世家子不是东西,不假,可又极为重视家族与亲族,要是欺骗的话,哪敢用自家人发誓,那么此事定是与… “你说与太子殿下有关。”阿卓再次开口问道:“可有证据?” “也不是太子。” “靠尼玛,给我继续…” 齐烨的“打”字还没说出来,马存仁这次学聪明了,一口气说完:“是太子,不过不是太子殿下,是太子少师府!” 这次这家伙没挨打,齐烨回头看向阿卓,二人颇为无奈,还行,太子少师就太子少师吧,至少比太子强点,不过就是强点有限。 太子少师季伯昌,京中士林领袖,要是真参与或是主导这种事的话,宫中绝对不会再同意查下去,至少不能明着查,原因无他,俩字,特么丢人! 第54章 牵扯甚大 太子三大老师,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合称东宫三少。 师教文,傅教武,少保是保镖。 名义上是这样,实际上三个都是虚衔,算是荣誉称号,除了少保外,前两个没任何实权。 本朝没有太子少傅与太子少保,只有一个太子少师。 当年太子少师季伯昌与当今天子康止戈曾在南地高阳山求学,那时二人便已熟识。 季家在南地极有威望,虽是世家却鲜少有子弟为官,加之诗礼传家可谓道德典范,康止戈极为钦佩。 前朝末期时昏君不理朝政,乱世即现,季伯昌孤身入京,以南地大儒的身份入朝觐见天子。 谁知他到了开朝出班跪下时,开口就是悉数京中十六大恶之罪状,大罪二十一,小罪四十五,前十五人都是前朝的大人物,权贵、皇亲国戚,各衙重臣也有,这第十六人正是前朝天子。 就在龙椅下,百官面前,季伯昌讲前朝天子骂的体无完肤。 后果可想而知,季伯昌被打入天牢,宫中也派遣禁卫前去南地捉拿其他季家人,此事可谓是轰动天下,甚至可以说这次事件也是康止戈举旗造反的导火索之一。 那时士林之中已是怨声载道,无不为季伯昌鸣不平。 之后的事情天下人都知道了,康止戈知晓季伯昌品性,早就在其入京前就派了人去南地将季家人给带去了西关,而接季家人的正是当今的幽王殿下齐怀武。 齐怀武前往南地并非只是为了接季家人,还去了南关以及各地折冲府响应康止戈造反。 值得一提的是,就是那时季伯昌与齐怀武有了交情,并且定了个娃娃亲。 之后一西一南,至少七成军伍都响应康止戈,之后两路大军直逼京城改朝换代,康止戈夺了宫后才将季伯昌从天牢之中放了出来。 之后康止戈登基为帝,便封了季伯昌一个太子少师的官职,虽是虚衔却也是最为清贵。 季伯昌的大名早已传遍天下,天下各地士林以京中为首,京中士林中人又无不以季伯昌为道德榜样,由此可见其名声与影响力,就连天子都是礼让三分敬佩有加。 结果现在马存仁却说仲县贪墨官粮一事与太子少师府有所牵连,知道深浅的老段彻底麻爪了,他甚至觉得还不如与太子有关呢。 与太子有关,低调处理,大不了天子在宫中往死里揍太子,哪怕一天揍八遍都成。 可要是与季伯昌有关的话,那无疑是开朝以来最大的丑闻。 太子少师府的金身不是他们季家人自己打造的,而是宫中、大臣、士林、坊间,天下人为其打造的,金身一旦破了,宫中和天子会最先沦为笑柄。 阿卓将齐烨拉出了监牢,低声道:“要不要先请示宫中?” “请示什么,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都不知道。” 阿卓摇了摇头,马存仁这种人他还是了解的。 贪墨官粮之事虽大,罪不至死,至少对岚山侯府来说罪不至死,了不地就是夺去了马家人的侯爵之位罢了。 可要是胡乱攀咬还攀咬到太子少师府的身上,一旦查出是假的,别说马家人当不成勋贵了,连人都当不成,出门都容易让天下读书人给活活打死。 齐烨也想到了这一层,挠了挠下巴:“他只是说太子少师府,而非太子少师,会不会太子少师府里其他人干的?” “若是千真万确,即便不是季伯昌也定季家子弟,是谁都与太子少师府脱不了关系。” 阿卓叹了口气:“季家家风极严,又与寻常府邸不同,人丁稀少,季伯昌老来得子,膝下只有一儿一女,皆是尚未婚娶,先说其女,本统领对其…总之不会是她。” “不是女儿就是儿子喽,是季元思?” 齐烨面露思索之色:“季元思前些日子带着人围住了我幽王府,吴勘第一时间赶到,而吴勘与仲县贪墨官粮之事有着直接干系,仲县的官员又是当年前朝二皇子晋王提拔的,马家又是前朝晋王的大舔狗,这么算的话应该是对上了。” 段平跟了出来,面露苦笑:“怕是如此了,季府这太子少师府平日里极为节俭,城外只有薄田几亩,府邸又无太多用度,下人更是少的可怜,季元思平日里出入酒楼、花船等地,花销甚大,哪里是朝廷发的俸禄可维持的,更莫说季伯昌老大人也不会将所有俸禄都交给季元思。” “季伯昌也好,季元思也罢,都是季家人。” 齐烨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抓了季元思,季府丢人宫中跟着丢人,后果都差不多,再者说了,季伯昌是季元思他爹,当爹的哪能不知道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就算不知道,天下人会信吗。” 对于这种事齐烨倒是司空见惯了,有太多太多所谓的道德完人,最终不都是因为子女载了吗,严于律己,宽以待儿。 正当大家一时没了主意犹豫要不要让阿卓去宫中禀报一声的时候,两个衙役将一只耳吴勘带下来了。 见了齐烨,吴勘破口大骂:“姓齐的你不过是担了个观政郎罢了,胆敢招惹本官,你以为本官…” 声音戛然而止,吴勘突然见到齐烨腰间插着抱刀司腰牌。 甩了甩衣袖,正了正衣衫,吴勘纳头便拜。 “下官吴勘,见过抱刀司司卫大人。” 齐烨乐了,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懂的审时度势,说服软就服软。 “倒是个识时务者的家伙。” 齐烨很满意,打了个响指:“那就不打死了,先打残吧。” 段平:“…” 刘旺可不管那事,少爷怎么说他怎么做,顿时冲了出去一脚将吴勘仰面踹倒,随即就是雨点般的大脚丫子,照着脸就是一顿奔。 眨眼间便是血肉模糊,本就少了一只耳的吴勘,可谓是下下被暴击。 齐烨看都没多看一眼,对付这种人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先打一顿比什么都好使,如果不好使,那就打两顿。 那么有人就要问了,假如打两顿好不好使呢? 答案显而易见,并非是打三顿,而是下手不够重,只要下手够重,通常情况下两顿足以。 第55章 来龙去脉 吴勘挺不堪的,第一顿就招了,爆出的大瓜一个接着一个。 果然,仲县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京城附近的下县,乃至距离较近的州府,都有贪墨官粮之事。 古代各朝代,包括京中各地都会储存大量的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应对天灾或是人祸。 康朝也是如此,有上、中、下三等也就是大号、中号、小号粮仓,以砖砌筑或火烤窖壁的窖穴用来储粮,而非弄个水塔似的大仓库直接往里扔就行。 要知道粮食是有保质期的,在保存良好的情况下是可以保存两到三年。 那么如果这两到三年的时间里没用上官粮,并且这些粮食即将发霉的话,各地官府会提前上报给户部,户部派官员进行点验,确定真伪后再交由各地地方官府自行处理。 因为很多时候粮不值钱,运粮的人工费比较高,路上的损耗更高,所以就没必要再拉回京城。 如果在不缺粮的情况下,户部官员点头后,地方官员的灵活性就比较高了,可以低价卖给百姓,或者卖给本地豪族、乡绅等,得到了钱财会交于户部。 而吴勘这群人的做法就是“瞒天过海”,别说两年后的陈粮了,就是头一年的新粮他们都敢拿,赌的就是个惊险刺激,赌没有天灾,没有人祸,京中不派官员去各处粮仓查验。 这群人的作案手法主要分为两种,第一种是狸猫换太子,将陈粮、发霉的粮食替换了新粮,然后上报朝廷,说粮受潮或是受了虫害,这种是技术类。 第一种方法比较耗时耗力,利润不太高,久而久之就演变出了第二种方法,也就是暴力流,何为暴力流,那就是直接将新粮拉走,爱咋咋地,粮仓里空空如也。 暴力归暴力,同样会面临很多问题,但是不怕,暴力之所以是暴力,因为简单粗暴。 天灾了,百姓挨饿,粮仓空了怎么办? 答,饿着! 粮仓空了,京中来官员查怎么办? 答,威逼利诱! 如果百姓饿死了怎么办? 答,隐瞒不报。 如果对京中官员威逼利诱不好使怎么办? 答,弄死,统统弄死,就说被受灾的百姓给干掉了,直接将百姓升级为乱民。 这种事也不是本朝才发生的,事实上前朝就开始这么干了,首创并将其发扬光大的正是前朝天家二皇子晋王殿下。 晋王早就让当今天子弄死了,可他的方式方法和经验都流传了下来,萧规曹随的正是马家这群人,也就是当初晋王派系班底的余孽。 那么问题又出现了,马家在京中根本算不上只手遮天,那么他们又是如何干了这么多年还平安无事呢? 答案显而易见,利益捆绑,就说吴勘吧,这家伙对具体细节并不了解,他只知道马家会出面找他们这种人,找他们这些与当地官府或是当地豪绅有关系能说上话的人。 比如吴勘,他就出身于吴村,在京中虽只是个小小的京兆府署丞,可在仲县却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和地方官员与豪族一接洽,大家撸起袖子干就完了。 除了利益捆绑外,还需要一个真正的大佬镇场子,这个镇场子的人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岚山侯府,而是太子少师府! 到底是太子少师府的哪个季家人参与了,吴勘这种瘪三不知道,不过他倒是知道另外一件事。 两年前,距离京中不远的南平县也是遭了天灾,官粮空的连舒克贝塔进去都得掉两包眼泪,户部似是察觉到了不对,南平县已经不是第一次粮仓全空了,之后户部派遣了官员前去调查。 除了户部的官员外,还有一名礼部官员,也就是如今的吏部郎中孙骏,一共俩人。 那边粮仓空了是其一,其二是礼部官员要去安抚百姓。 这俩人出城,京兆府是需要负责车马的,当时忙前忙后的正是吴勘。 大约半个月后,只有孙骏自己回来了,面沉如水,应该是查到了什么,结果眼看着进城了,一驾轿子给车队拦住了,轿子上面有标记,正是太子少师府的标记。 孙骏下了马车快跑上前,吴勘就在不远处,不知道轿子里的是谁,只知孙骏和轿中人谈了片刻就回到马车中,之后入城。 到了第二天开朝,孙骏出班告知君臣,南平先的粮仓的确是空了,因为遭了涝灾,当地无家可归的百姓第一时间抢空了官粮,除此之外与他同行的另一名户部官员也死在了乱民棒下。 这也是为什么马存仁说与太子少师府有关的缘故,这件事在他们这个利益小团体里并不算是秘密,事实上他爷爷马岐山拉拢收买人的时候打的就是太子少师府的名义。 至于吴村吴俊杰,纯属是个例外。 要知道百姓是不允许随意离开出生地的,想要离开就要先去官府报备。 吴俊杰有功名的读书人,一路游学,又是以进京备考的名义才顺利入了京,要不然吴村这事哪会被齐烨知道,更不会闹到宫中。 原本按照吴勘的打算是想干掉吴俊杰灭口来着,不过这小子运气挺好,大庭广众下敲了鸣冤鼓,加之又有功名,吴勘就想着等风头过了趁着夜里将他放了,然后马家出人直接绑出城弄死。 搞清楚前因后果事情始末后,阿卓勃然大怒,抽出长刀就要砍死吴勘。 齐烨一边拉着阿卓一边困惑的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抱刀司知道这种事吗,宫中和朝堂也知道。” “贪墨官粮之事是知道不假,可却不知竟害了如此多的百姓!” 阿卓气的浑身都哆嗦了。 在抱央楼他和齐烨说知道这种事,是知道,不是了解真正的内情。 他以为的“知道”,是指各地官府或是世家“拿一些”官粮,最严重的无非就是用陈粮换新粮罢了,谁知竟然是颗粒不留,而且还成了“常态化”。 颗粒不留也就算了,还敢颠倒黑白将受灾的百姓打上乱民的名号置于死地! 见到阿卓真的想砍死吴勘,齐烨连忙让段平给这家伙关牢房里了。 “记住本统领的话!”余怒未消的阿卓指着牢房里的吴勘低吼道:“不叫你尸首两处,本统领不堪为人!” 齐烨揶揄道:“记得见到了季伯昌你也要这么说。” 阿卓气势顿消,不吭声了,也不闹腾了。 齐烨没好气的骂道:“怂逼!” 阿卓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不是他怂,而是他知道即便这事真的和季伯昌有关系,宫中也不会看了这老鬼,至少不会现在砍,不会大张旗鼓的砍。 第56章 大儒清白 齐烨四人走出地牢的时候,面色各异。 “皂滑弄人。” 齐烨也是着实没想到,这事竟然和太子少师府扯上干系了。 他知道这事肯定会牵扯到大人物,只是没想到牵扯的竟是“前老丈人”,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入宫禀报陛下吧。” 齐烨也知道这事根本不是自己能继续乱搞下去的了,心情沉重的回班房去了。 阿卓离开了,段平没有任何犹豫,将记录的“案情”全部交给了刘旺,意思很明确,是留着还是销毁,叫齐烨自己看着办。 一路回了班房,齐烨痴痴的坐在凳子上把玩着刀符腰牌,越是深想,越觉得这事的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季伯昌的名声外,名义上他还算是太子的老师。 天子对太子少师季伯昌推崇倍加也就罢了,这老登还在闲暇之余入宫给太子上课,一旦这事真的闹的人尽皆知,对太子也有极大的影响。 正胡思乱想呢,房门被推开,双手插在玉带中和个老混子似的张瑞山走了进来。 “大人。” 齐烨连忙起身,旁边打瞌睡的刘旺也站了起来。 张瑞山自顾自的坐下了,笑吟吟的说道:“未担天子亲军前一口一个世伯,如今成了抱刀司小旗,便成了一口一个大人。” 齐烨哭笑不得:“世伯您说的这是哪的话,在我眼里,您就是我亲生的世伯。” “审的如何了?”张瑞山一副随口一问的模样. 齐烨的目光有些闪烁,挠了挠后脑勺:“反正就那么回事罢了,而且这事算是天子亲军的案子,小侄儿觉的吧,就是…就是不应该和京兆府牵扯的太多。” 张瑞山笑了,还是哈哈大笑,笑的齐烨莫名其妙的。 足足过了许久,张瑞山向前探身拍了拍齐烨的肩膀:“不枉老夫为你多次舍了面皮,你这孩子不错,当真是不错。” 齐烨看了眼老张,不明所以。 张瑞山自顾自的说道:“段平已是原原本本的将事情与老夫说了,知晓,老夫心里知晓,你是怕此事牵连到老夫的身上才不愿多说,算你小子良心未泯。” 齐烨干笑一声,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这事就是个巨大的漩涡,谁被拉扯进来都容易倒霉。 “你就不问问,老夫是如何想的?” 齐烨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那您怎么想的。” “此事断然与季伯昌毫无干系,老夫可拿人头担保!” 齐烨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开口。 这就是为什么他觉得这事太扯的原因,因为大家都会这么说,都会为季伯昌作保,说什么要是有关系自己就死,惨死之类的。 有个毛用啊,那些后世的什么校长、院长,被曝光之前不也是天天站在讲台上给几百数千的学生讲如何行得正坐得端吗,结果私底下比谁都不当人,那商服一个个岁数比他妈都大,还让人家穿jk。 “莫要忧心,听宫中吩咐便是。” 老张似乎就是为了特意给季伯昌作保而来,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溜溜达达的离开了。 “闲着也是闲着。”心烦意乱的齐烨站起身:“走,下地牢,再去揍那俩王八蛋一顿去。” 刘旺乐呵呵的,他就喜欢打人,要是能捅人就最好了。 就这样,二人再次回到了地牢,一人负责一个,齐烨揍马存仁,旺仔削吴勘,接连三顿,换着来,直到将这两个王八蛋打的没了半条命后才离开。 出了地牢天色已是开始见暗,齐烨的心情依旧很沉闷。 那种无力、无奈的感觉萦绕在了心头,怪不得那么多当官的连钱都可以不要,只要名,原来是因为可以保命。 “拜登憋屁,有心无力,吴村的刁民们,不是本世子不给你们讨公道,而是…算了,本世子尽力了。” 喃喃自语的齐烨也懒得回班房混时间了,带着刘旺离开了京兆府,只想回王府将整个身体都泡在木桶里,短暂的隔绝、逃离这令人压抑、厌恶的世道。 走在路上,齐烨越寻思越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先是要被贬为庶民,眼看着要被圈儿踢的时候,成了观政郎。 成了观政郎,刚想有点作为的时候,又得罪马家。 眼瞅着要被削的时候,竟然高升了,高升成了署丞。 今天更der,来个太监告诉自己署丞别当了,正当自己以为要彻底歇菜的时候,成天子亲军了。 还想着成为天子亲军,总不会继续憋屈吧。 事实证明该憋屈还是得憋屈,因为总有人比你位高权重,因为总有人让你看不惯也干不掉,因为这操蛋的世道本来就是如此。 一路回了幽王府,齐烨刚脱下衣服连水都没放好呢,阿卓来了。 正好到饭点了,门子都不在,阿卓畅通无阻的进了王府,由此可见幽王府的下人们的确不怎么尽职尽责。 一把将房门推开,阿卓正好看见齐烨光着个大屁股晃荡呢。 阿卓也吓了一跳:“你干嘛?” “不干!”齐烨赶紧穿上里裤:“下次你进来能不能敲门,怎么和个变态似的。” “问过宫中,陛下已是得知了此事。” “是吗。”齐烨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坐在床榻上问道:“陛下怎么说的。” “此事断然与季伯昌无关,陛下命你我二人彻查此事,不计任何手段还季伯昌一个清白。” “那要真是季伯昌呢?” “断然不会是季伯昌。” “那要真是他呢。” “那就还他一个清白。” 齐烨气得够呛:“你跟我搁这水字数呢。” “我就是如此询问陛下的。”阿卓苦笑道:“陛下说若真是季伯昌,那就还他一个清白。” “就是季伯昌不可能犯法呗,犯了法也是不能犯,是这个意思吧,那我明白了。” 齐烨站起身,冲着宫中的方向竖起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阿卓不明所以:“此举是何意?” “对陛下的敬仰。”齐烨虔诚的如同一个朝圣的苦行僧,中指不断上下移动着:“表达我对英明神武的陛下之无比崇敬之心。” “哦,是吗。” 阿卓想了想,转身,同样朝着宫中竖起了一个中指。 齐烨看了阿卓,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知道竖中指的含义,要不然脸上怎么满是不屑的神色? 收齐中指,阿卓回头问道:“接下来该如何。” “你是抱刀司统领,我才是个小旗,你问我接下来该如何?” “话虽如此,只是我觉着你满肚子坏…满肚子怀才不遇,如今正是你大展拳脚之时,你拿主意就是。” “好吧,就当你是夸我了。”齐烨耸了耸肩:“陛下不是说了吗,彻查,给季伯昌老大人一个清白,既然如此,走,现在就去找季伯昌老大人去。” “找他干嘛?” “你说干嘛,当然是好好羞辱羞…当然是好好让他清白清白了。” 一说到要去太子少师府,齐烨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张面容,一张猛然一想起就忘不掉的面容。 “对了。”齐烨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你知道季府的大小姐吧。” “自是知晓,季渃嫣。” “哎。”齐烨叹了口气:“老天爷给了她一张如此惨绝人寰的脸,为何双腿却…” “为何好端端的提起季渃嫣?” “就是觉得可惜呗。”齐烨满面的遗憾之色:“对了,我险些成了她的夫君,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阿卓冷冷的说道:“你不配。”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你配!” 阿卓点了点头:“我也不配。” 齐烨:“…” 阿卓又补了一句:“相比而言,你更不配。” 第57章 太子少师 人总是要适当的降低自己的期望值与目标,只有这样才不会活的太累,至少,能活着。 宫中的那位天下共主说了,太子少师是清白的,那么季伯昌就一定是清白的,不清白也清白,比谁都清白。 既然如此那就清白吧,齐烨降低了自己的目标,太子少师他是真的动不了了,反正现在是动不了,那么就降低一下目标,动动岚山侯府和孙骏吧。 “清白,呵。” 齐烨走出王府的时候满面鄙夷之色:“你看看他那个逼名起的就不像清白的人。” 只有刘旺跟在齐烨身后,阿卓没有出王府,因为到饭点了。 齐烨以为阿卓知道自己会去太子少师府冷嘲热讽一番,懒得管自己,算是某种纵容吧。 实际并非如此,阿卓只是饿了。 太子少师府距离王府路程不远,溜溜达达不到二十分钟就到。 这一路上齐烨就和个大螃蟹似的走在路上,左脸写着找事,右脸写着欠揍,看任何一架车马和轿子都不什么好眼神。 如今在齐烨眼里,但凡达官贵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包括宫中的天子! 满月,星光闪耀,二人很快就到了太子少师府门外。 太子少师府五个大字金光熠熠,漆红色的大门看起来有些斑驳老旧,台阶旁两个石狮子都显得是那么的儒雅,门子穿着一身小褂,只有一人,十四五的模样,长相秀气。 见了齐烨和刘旺站在台阶下面东张西望,门子迎了上来。 “此处为太子少师府,公子可是寻府中主人?” 门子并不倨傲,先施礼再询问,挑不出错处。 “我叫齐烨,幽王府世子,京兆府署丞,见太子少师季伯昌。” “原来是世子殿下。” 小门子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却没有什么厌恶之色,又是施了一礼:“敢问殿下可有请帖,或者拜帖。” “什么也没有。”齐烨就和找事似的:“而且我现在要见季伯昌,进去通报。” 语气很生硬,很不礼貌,可以说是十分无礼了。 旁边的刘旺还晃了晃拳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谁知门子面如常色:“容小人通禀家中主人,请殿下稍待片刻。” 说完后门子转身就快步从侧门进入了府中,从始至终挑不出任何失礼之处。 就连刘旺这种糙汉子都啧啧称奇:“不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嘛,这崽子倒是有礼数。” 其实齐烨今天来是找事的,就是仗着天子亲军的身份羞辱太子少师府的,没办法抓你,那就埋汰你、糟践你、塔尺你、蹂躏你,就是让你恶心、反胃、想吃酸的,目的就是为了戳破你那虚伪的嘴脸! 齐烨很是奇怪:“不对啊,按理来说以我的名声,谁见了谁不得先翻几个白眼才对,这小子怎么这么有礼貌?” “太子少师府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 “还知书达理,都是人设,书香门第给一群王八蛋当保护伞?” 刘旺不吭声了,查案、抓人之类的事情他不懂,他就是觉得太子少师府给自己感官的确不同,自从跟了齐烨后,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过“正常对待”了。 “都是套路。”齐烨冷笑道:“你就看着吧,肯定是门一关也没声,就让咱俩在外面傻杵…” 话都没说完,侧门开了,门子走了出来,依旧是那副恭谨的模样,还是施礼。 “我家老爷已在正堂等候,请殿下入府。” “真让进啊?”齐烨眉头一皱,看向刘旺低声道:“会不会门后面藏了八百个刀斧手,进去就给咱俩砍成香其酱?” 刘旺摇了摇头,觉得不可能,如果太子少师府里真养了八百刀斧手的话,那也不用进了,直接去通知京卫过来平叛吧。 望着门子,齐烨皱眉道:“太子少师季伯昌,在正堂等我,等我这个幽王府活…活的潇洒的世子?” “是。” “要不还是改日再来吧。” 齐烨心里开始打怵了,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堂堂的太子少师,士林领袖,非但让自己进府,还在正堂之中等自己,这不是自甘堕落吗。 想了想,齐烨又问道:“我能带随从进去吗?” “既是殿下的随从,哪有慢待之礼,同入便是。”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莫非是不留活口,放进去之后一网打尽毁尸灭迹?” 门子一头雾水,刘旺拍了拍后腰,低声道:“少爷放心,若是有失,小的必会宰了几人给您陪葬。” 齐烨叹了口气:“谢谢嗷。” 来到来了,哪能真的不进去,摸了摸怀里的亲军腰牌,齐烨大步而入。 自侧门而入,越了门槛儿就是影壁,墨绿,两米之高,刻绘瑞鹿悬踏祥云图。 绕过影壁,内庭修葺算不得精美,不过几株翠绿长篮点缀其中,正堂前方略显空旷,右侧竟有一排兵器架。 兵器架上琳琅满目,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要知道这是太子少师府,不是兵部尚书府,一进府就满是兵刃,十分的违和, 正当齐烨望着兵器架一脸困惑的时候,爽朗大笑之声传来。 “老夫这几日还在想,你这小子如今在京中可谓寸步难行,万般无奈下八成会来寻入府寻老夫,果不其然。” 齐烨循声望去,见到正主儿了。 长须及胸,未束长发披散脑后,一身灰色儒袍虽是老旧却极为整洁,腰悬古朴玉佩,身材略显消瘦腰杆挺得笔直。 世人皆知太子少师季伯昌已是花甲之年,亲眼见到才知如此驻颜有术,高鼻深目面色红润,一派仙风道骨。 对于这位太子少师,齐烨没有任何印象,自从入京后从来没上门拜访过,也没照过面。 来之前,因为贪墨官粮之事,齐烨对季伯昌的印象早已差到了极点。 谁知如今见到人了,观其气度、穿着、气质、身形,齐烨竟没来由心生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眼前这老头,不太像“坏人”。 相由心生并不完全准确,但是适用于绝大多数,第一印象,观长相和气质,从而推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季伯昌的“轮廓”就是豁达、正直,以及学富五车。 “学生齐烨。”齐烨鬼使神差一般弯腰施礼:“冒昧来访,还望老大人海涵莫怪。” 结果这话一说完,直起腰的齐烨愣住了,这老头有妖法不成,自己是来找茬的,没事搁这施鸡毛礼啊。 瞳孔猛地一缩,齐烨刚要掏出腰牌直入正题,季伯昌又是哈哈一笑。 “你这小子本性顽劣,又不通四书五经,少在老夫面前装知书达理的乖巧模样,老夫问你,可是用过饭,若是没有,老夫这就令人备上吃食,不说粗茶淡饭的虚伪之言,少年人正是嘴馋时,大鱼大肉定叫你吃得饱足。” 齐烨本来要摸向怀中腰牌的手掌下移了几分,摸着肚子腼腆的笑了:“是有点饿了。” 说完后,齐烨又愣住了,我饿个锤子我饿,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58章 义兄 两世为人,齐烨从未见过如此有亲和力之人。 季伯昌给他一种敦厚长者的感觉,甚至感觉有几分受宠若惊。 其实说白了就那么回事,主要是buff叠加。 首先这老头穿的体面,加之自幼培养的气质在那摆着,最主要的是“身份”加成。 打个比方,世界首富突然对你笑呵呵的很礼貌,又是嘘寒又是问暖的,普通人当然会受宠若惊。 可要是换了一个没钱没名声的老头,就是气质再好,上来就嘘寒问暖,第一想法肯定是这老登要带自己看金鱼。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于这句话齐烨很是不耻,俗话说的好,哥前个后三分险,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他专干笑脸人,谁笑揍谁。 可见到了季伯昌,齐烨是死活无法从怀里掏出亲军腰牌扔过去,然后再掐着腰开始进行语言输出。 正当齐烨怀疑这老头是不是会什么妖法的时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跟着季伯昌来到了后花园中。 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季伯昌面带笑容,微微伸手。 “坐,先喝茶稍待片刻,饭食来了先填饱肚子,安心用饭莫要担忧,无论是遇了什么难事老夫定会为你排忧解难。” “多谢老大人。”齐烨心中一暖:“学生今日来见您是因…” 第三次,齐烨又愣住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自己咋就这么贱呢,是没见老头还是没见过有人对自己笑? “靠。” 齐烨暗暗发了狠,刘旺连忙低声道:“少爷,要不吃完饭在翻脸吧。” “吃什么吃!” 齐烨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掏出亲军腰牌拍在了石桌上,开口就骂。 “老东西你少拿糖衣炮弹轰本少爷,本少爷不吃这套,想不到吧,本少爷成了天子亲军,奉命彻查仲县贪墨官…” “什么!”季伯昌大惊失色,指着腰牌叫道:“你入了抱刀司?” “哈哈哈,不错,想不到吧,本少爷成了亲军,就问你怕不怕。” 怕,可不是怕吗,“啪”的一声,季伯昌一个大逼兜子呼在了齐烨的脑门上,势大力沉,差点没给他脑浆子打勾芡了,出手速度之快,连旁边的刘旺都没反应过来。 季伯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指着腰牌:“呜呼哀哉,你这混账东西,气煞老夫,气煞老夫,你岂能如此自甘堕落竟成了宫中鹰犬,丢人,你这丢人的狗东西,老夫…” 一捂胸口,季伯昌那就和心梗似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脸都憋红了。 揉着脑门的齐烨和刘旺面面相觑,前者问道:“这老家伙是…怕啊,还是不怕啊?” “应是怕了吧。”刘旺看着齐烨红彤彤的脑门子:“都恼羞成怒给您一巴掌了。” 齐烨:“…” “混账,混账至极!” 喘匀了气的季伯昌一把抓起腰牌,长胡子无风自动:“入宫,速速与老夫入宫,与陛下请辞卸了这宫中走狗的差事,走,现在就去!” “想屁吃呢?”齐烨都被气乐了:“怎么的,收到风声知道本少爷要查你了,深怕我将仲县贪墨官粮之事查个水落石出令你身败名裂,所以想让我卸掉这享有秘奏天子之权的亲军身份,做梦!” 一听这话,季伯昌闻言一头雾水:“仲县贪墨官粮,这是何意,你又为何成了宫中走狗?” “装,还装!” 齐烨终于坐下了,翘起二郎腿,冷笑连连:“不错,本走狗…不是,本亲军今日来你这太子少师府,就是为了揭穿你这伪君子的丑陋嘴脸。” 季伯昌面色一变再变,凝望着齐烨,也安静下来了,虽然还是气呼呼的,却也坐在了石凳上。 “说,从头说来,事无巨细不得隐瞒,一一说来。” “我说你大爷,你心里和明镜似的还跟我在这演…” “砰”的一声,季伯昌一巴掌拍在了石桌上,不是“啪”,而是“砰”,因为石桌裂纹了。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啥,就是,就是…” “老夫叫你说!” “说就说,您吼那么大声干嘛。” “还废话,一口气说完!” 齐烨一缩脖子:“前段时间一个名叫吴俊杰的书生游学到了仲县吴村意外得知当地百姓受灾没有官粮可吃私下调查后来到京中敲击京兆府鸣冤鼓又被署丞吴勘以莫须有的罪名关押到了大牢之中。” “仲县为京中下县,一个小小署丞竟敢关押读书人,这吴勘上面必有位高权重者为其撑腰。” 话锋一转,季伯昌眉头紧锁:“可此事与你何干?” “我就是无意中听到了,然后觉着这事…等会,我和你解释个屁啊,这事不就是你们太…” “接着说,为何牵扯到了你,一口气说完!” “京中纨绔聚于幽王府门口想要对我行凶吴勘带着衙役将其驱散后又将我关押到了大牢之中所以才认识了吴俊杰并且知道了此事内情。” “有人要在王府外对你行凶?” 季伯昌满面惊惧之色:“这群凶徒难道不知晓你爹是齐怀武,不知齐怀武乃是我大康西关大帅不成!” “知道啊。”齐烨耸了耸肩:“不过是群想要讨好即将登基太子的纨绔子弟罢了。” “讨好太子?” 季伯昌都气乐了:“太子算个…额,是如此,太子殿下贤名无二,这倒是说得通了。” 望着齐烨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季伯昌没好气的说道:“无故围攻王府乃是大罪,此事岂能善罢甘休,说,为首之人是谁,老夫必会为你讨个公道,好叫其长辈知晓知晓轻重。” “季元思。” “季…我儿?” “嗯。” “是他啊。”季伯昌抚须一笑:“元思自幼喜爱玩闹,真是调皮。” 齐烨:“…” 季伯昌老脸发红,赶紧转移话题:“贪墨官粮一事,与你成了亲军有何干系?” “最开始我是观政郎,京兆府观政郎,不是亲军。” “胡说八道,你怎地还成了观政郎?” 齐烨都被问愣住了,直勾勾的望着季伯昌:“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废话,老夫若是知晓问你作甚。” “包…不是,张瑞山张大人举荐的,陛下同意了。” “陛下也同意了?” 季伯昌挑了挑眉:“若是你成了观政郎,便是保下了世子之位,可保了世子之位,又要如何去西关与你爹团聚?” 说到这,季伯昌垂下目光,喃喃道:“老夫岂不是白白忙碌一场,早知你有意留在京中,何苦要康骁上书将你贬为庶民。” “什么?” 齐烨霍然而起,指着老头的鼻子就开骂:“好哇,原来从始至终是你这老东西从中搞鬼,好,新仇旧恨一起算,老子今天高低给你医保卡打欠费了!” “少爷。”刘旺赶紧拉住齐烨:“是不是有…有什么误会?” “莫非你这小子不想离京前往西关与你爹团聚?” 季伯昌也懵了,望着齐烨百思不得其解:“既想留在京中,为何多年来在飞鹰走马恶行累累?” “我想不想和我爹团聚,和你有什么关系。” 齐烨撸起袖子就骂:“你能不能把你嘴里那啮齿放下,用你多管闲事!” “你这混账东西还怪起老夫了。” 季伯昌也怒了,挽起袖子一副要开干的模样:“老夫不叫康骁上书,难道还任由你如此张狂下去闯去直到闯了塌天大祸连累你爹不成!” “诶呦,诶呦诶呦,听听,听听这话,我可感动死了。” 齐烨满面揶揄之色:“就是为我好呗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世伯,你爹管我叫义兄。” “义兄?” “废话,若不然为何你我两家定了娃娃亲!” 齐烨愣住了,两秒过后,面无表情的将袖子撸了回去,坐下,斟茶,将茶杯放在季伯昌面前。 “义兄请喝…不是,世伯请喝茶。” 第59章 阴差阳错 齐烨脑瓜子嗡嗡的。 就是关于两家府邸定亲这事,最开始吧,他觉得太子少师府挺恶心的,季伯昌也挺恶心的。 老爹成了幽王,季伯昌上赶着送闺女。 结果老爹去西关了,太子少师府又不提这事了,加上季元思过来退婚,不正是攀高踩低之举吗。 可随着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对一些事更加了解,齐烨也有点懵了。 老爹这幽王实际就是异姓王,真要比起来的话,幽王府好像是高攀人家太子少师府才对,要知道季伯昌不止是太子的师傅,还是士林领袖。 所以说齐烨一直想不通这事,不过这几天经历的风波太多,也就没有时间搞清楚怎么回事。 结果现在见到季伯昌了,答案有了,感情老爹和对方是异姓兄弟的关系。 那么好多事都说得通了,素未谋面的太子无缘无故的上书将他贬为庶民,是因为成了平头老百姓的话就可以离京去西关。 当然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长辈在外掌管兵马大权,子弟基本上不会离京,只是这些规矩并不是适用于每个人。 齐烨越是深想,越是脸红。 其实早在前两天他就已经推测出自己“以前”的行为动机了,在京中“闹事”,都是那种不算伤民害民可一定会被广而告之的操蛋事,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骂,然后失去世子头衔成自由身,好去西关与老爹团聚。 自己这种行为在季伯昌眼里就是要逃离京中,所以才叫太子上书,算是助他一臂之力。 “那也不对啊。” 齐烨猛然抬头,直视季伯昌的双目:“既然你和我爹义结金兰,为何从来不走动,我为什么没有来过太子少师府拜访你?” “你问老夫呢?”季伯昌吹胡子瞪眼:“腿长老夫身上了?” “是腿长我身上不假。”齐烨不乐意了:“那你没腿啊,也没见到你去幽王府拜访我呢。” 旁边的刘旺都听不下去了,人家是你爹义兄,不是你义弟,主动去拜访你? 谁知季伯昌非但没生气,还老脸一红,讪笑道:“老夫倒是想去,只是怕去了后怕被旁人知晓。” 齐烨来劲了,抱着膀子冷笑道:“咋的,让人知道咱俩的关系后怕丢人啊?” “那倒不是,老夫是怕你旁人知道后不敢动你。” 齐烨:“…” 季伯昌苦笑道:“刚刚入京时你便整日生事,那时候无人敢管教于你,一是因你招惹之人皆是百姓,二是人们知晓你我两家定了娃娃亲,之后你更是放浪形骸,倒是有言官想要在朝堂上痛骂你博个名声,可后又顾忌你爹为西关大帅,那时老夫让下人整日打探你的消息,误以为你想离京,就断绝了去寻你的心思了。” 齐烨听明白了,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么的确是为自己考虑,前提是建立在自己想要恢复自由身离京去西关找老爹团聚去。 “少爷,有破腚!” 刘旺弯下腰提醒道:“真要是如他所说那般,太子少师府与咱王府狼狈为奸,那么您在京中恶名累累如同活畜生一般不当人,因此不知被多少人欺辱,怎不见他出面为您遮挡一二。” 一听这话,季伯昌都乐了:“老夫问你,你平日里得罪的都是何人?” 齐烨下意识说道:“花船老鸨子。” “以你之意,是叫老夫这堂堂太子少师前往花船寻那老鸨子为你出气?” 齐烨脸红了,很是尴尬。 季伯昌又补了一刀:“还是说前往南市,带着钱财寻百姓赔那被你骑马塌坏的货物?” 齐烨的脸更红了,也更加尴尬。 季伯昌继续补刀:“总不能要老夫带着下人砸了那些赌档吧。” “少爷,还是有破腚!” 刘旺如同化身名侦探福尔摩仁杰:“那为什么季元思跑来王府退亲撕毁了婚约。” “还有此事?”季伯昌大惊失色:“那逆子撕了婚约?!” 说完后,季伯昌突然起身,朝着月亮门外喊道:“金福,金福快去老夫卧房,快看看榻下木盒之中婚书尚在否!”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家丁打扮的中年人在外面应了一声,跑远了。 季伯昌哪还坐得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背着手来回踱着步。 齐烨和刘旺面面相觑,看这意思,季伯昌根本不知道退婚这事,难道是季元思那小子自作主张? 等了片刻,家丁跑了进来:“老爷没了,老爷真没了,婚书不在了。” “扑通”一声,季伯昌瘫坐在凳子上,双眼无神,如同爹死娘改嫁。 齐烨表情复杂,刚要开口询问,季伯昌突然暴吼:“去将那逆子给老夫抓回来,去,速去!” 家丁还是头一次见到老爷发这么大火,赶紧去叫人了。 “贤侄啊,是老夫对不起你,是老夫对不起你爹。” 季伯昌眼泪都快下来了,脸上的表情说是愧疚吧,也不像,反倒有点像是惧怕。 齐烨其实还真没往心里去,颜控是真颜控,问题是季渃嫣双腿残疾,白给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心态放平。 想到这,齐烨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一进来就被拿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老丈人血脉压制? 见到齐烨不吭声,季伯昌面露思索之色,试探性的说道:“不如这般,贤侄你再重新书写一封婚书如何?” 齐烨倒是没多想,自己以前虽然经常出入花船品行不好,可好歹也是个健康正常的男人,再看对方那闺女,好看是好看,腿脚不好使,也难怪季伯昌认准了自己这个女婿,名声不好总比闺女嫁不出去强。 正当齐烨想要问问对方嫁妆多少的时候,刘旺提醒道:“少爷,咱先别攀亲带故了,您就是名声再不好,那也没贪墨官粮害了百姓,您不过是活畜生,他们是真畜生啊!” 齐烨神色微变,猛然坐直了身体,再无嬉皮笑脸之色。 “季大人。” 齐烨目光幽幽:“仲县官粮被贪墨之事,是否与大人有关?” 季伯昌眯起了眼睛,不答反问:“你应知晓此事深浅,为何要查?” “你先回答我,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先告知老夫,为何要查!” “因为老百姓没粮吃,很饿。” “没粮吃,很饿?” 季伯昌轻声念叨了一句,紧接着慢慢站了起来,笑了,哈哈大笑,笑的好不欣慰。 足足笑的快喘不过来气的时候,季伯昌突然大怒,冲着外面吼道:“取棍来,待季元思回来时,老夫要亲手打断他的狗腿!” 齐烨也慢慢站起了身,一字一句:“大人还没回答学生,此事,是否与大人有关?” “无关。” 季伯昌回答的斩钉截铁:“若是与老夫有关,哪怕是老夫知情,我季伯昌这性命你取了便是!” 齐烨微微闭上了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心里那块不知何时悬起来的大石,终究还是放下了。 他似乎有些懂了,懂了天子为什么说季伯昌是清白的,如果不是清白的,那就还给他一个清白。 他也似乎懂了,懂了张瑞山为何愿拿人头为季伯昌做保。 季伯昌似乎还在担忧婚书之事,无力的坐下:“说说吧,为何你如此笃定与老夫有关。” 齐烨再无隐瞒,将所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第60章 十七岁 吴勘、马存仁,包括孙骏,随着齐烨将这一个个人名说了出来,将与其有关以及探查的情况统统说了出来,季伯昌的脸色阴晴不定。 直到齐烨闭上了嘴,仔细观察季伯昌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时,老大人终于开了口。 “难怪,难怪如此。” 季伯昌双目中的瞳孔有些扩散,拿起了茶杯将里面早已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似是喝的太急,季伯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齐烨下意识伸手想要为季伯昌拍打后背,只是伸出去的手又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难怪,难怪季元思整日不在府中。” 齐烨神色微变:“大人的意思是,此事与季公子有关?” 季伯昌如同没听见一般,呢喃道:“难怪渃嫣那丫头好端端的不叫老夫出城,想来是看出了端倪…” “难怪马家声名狼藉,岚山侯府外却川流不息…” “难怪性子本就孤僻的元思,近些年来多出了那么多狐朋狗友…” “难怪青鸟对老夫再无恨意,原来是想要毁了老夫一时清名…” 一连几声难怪,听的齐烨云里雾里,刘旺也是如此。 二人原本以为这事和季元思有关,可听季伯昌的意思,这个不知是何人的青鸟,似乎是栽赃了他? 季伯昌扩散的瞳孔渐渐恢复了正常,看向石桌上的亲军腰牌,无力的叹了口气。 “待季元思回府后,贤侄你…齐司卫将他押走吧,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不说还老夫一个清白,至少,需还元思一个清白。” “大人的意思是,此事和季元思无关,而和青鸟有干系,敢问这青鸟是何人?” 齐烨挠着头,没听说过季家有叫青鸟的,朝堂上也没这号人。 “青鸟…”季伯昌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呢喃道:“乳名。” 刘旺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声问道:“少爷,乳名是何?” “吃奶的时候叫的名。” “哦。” 刘旺挠了挠后脑勺,那不是应该叫死鬼吗? 季伯昌慢慢闭上了眼睛,面色驼红,喃喃自语着:“那年,我十七岁,她也十七岁…” 齐烨和刘旺顿时竖起了耳朵,看季伯昌的面容,莫非这还是个擦边故事? 谁知没等季伯昌说下文呢,管家给季元思带来了。 季元思一进月亮门,傻眼了:“姓齐的,你怎地在这里!” “跪下!” 季伯昌一声暴吼,威严十足。 “噗通”一声,季元思跪倒在地。 看的出来,他很怕季伯昌这个年纪都快当他爷的老父亲了。 季伯昌没动地方,冷冷的望着季元思:“为父问你,平日你花销的钱财到底是哪里来的。” 季元思看了看齐烨,又看了看老爹。 “说!” “哦,是,是…孩儿哪里有钱财花销,都是京中好友平日宴请。” “你那些狐朋狗友姓甚名谁,一一说来。” “工部主事张家老三、户部主事李大人之子、礼部郎中孙骏妻弟,平日里耍的好的就这三人,出手阔绰,也…也仗义,还,还有青鸟姨娘也会给孩儿一些。” 越是说,季元思的声音越小。 “青鸟,果然是她,还有这孙骏。” 季伯昌看向齐烨:“那就是了,老夫教子无方,国法家规,国法在前,家规在后,将这逆子带走吧。” 齐烨倒是没怀疑季伯昌真的会让自己将人带走,只是看季元思的模样好像并不知晓内情。 站起身,齐烨来到季元思面前。 “我问你,仲县,知道吗。” 季元思撇了撇嘴:“闪开,本少爷跪的是家父,莫要占便宜。” 齐烨没有动地方,再次问道:“仲县,知道吗。” “你聋了不成,滚开,莫要…” “啪”的一声,大嘴巴子结结实实呼在了季元思的脸上。 齐烨再次扬起手臂:“说,仲县,知道吗!” 旁边的下人愣了,季伯昌既不恼怒也不制止,反倒是微微点了点头,似有赞赏之意。 “你…你敢打我,敢在我太子少师府中打我?” 季元思张大了嘴巴,屈辱多过疼痛,仿佛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一般。 “京中出了事,与仲县有关,此事关系到你太子少师府的名誉,关系到太子少师季大人的一生清名,于公,陛下要我给季大人一个清白,于私,今日方知季大人对我齐烨有恩,谁阻拦我办案,谁不想我还给季大人一个清白,那便要挨打,你也不例外!” 迎面望着齐烨那双冰冷的目光,季元思的眼神有些躲闪,像是壮胆,又有些怂。 “你…你只是京兆府观政郎,你…” “天子亲军,抱刀司,小旗!” 齐烨将腰牌晃了晃:“回答我的问题。” 季元思目瞪口呆:“你怎地成了抱刀…” “回答我的问题!” “仲…仲县我自是知晓的,京中下县。” “官粮的事,知道吗?” “不知,不知你说的是何意。” “那孙骏的妻弟,还有你另外两个友人,与你提及过吗?” 季元思摇了摇头:“从未提及过。” 季伯昌走了过来,眉头紧皱:“可还记得两年前,南地六县官粮被乱民劫掠之事。” “依稀记得,当初朝廷不是还派了人去查吗。” “派去有两人,其中一人死于乱民之中,另一人就是孙骏。” 季元思越听越迷糊:“这和孩儿有什么关系。” “我问你,孙骏回京时,你可是将车马借了旁人。” “车马?” 季元思歪着脑袋想了想,双眼一亮:“哪一日倒是忘记了,不过确有此事,青鸟姨娘派人入城寻孩儿,说是思念孩儿了,您不是不准孩儿见她吗,孩儿就偷偷出了城见了,之后要走时姨娘说第二日要入城采买些用度,孩儿就将车马留在了城外。” “果然如老夫所料。” 季伯昌似乎早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微微摇头:“蠢物,你却不知无意之中闯下了大祸。” 齐烨听的满脑袋问号:“大人,青鸟到底是谁啊?” “前朝,晋王侧妃。” “晋王不是被夷三族了吗。” “错,陛下登基后,老夫保下了一人,正是青鸟。” 季伯昌仰头望着空中元月,感慨万千:“呜呼哀哉,爱之深,恨之切,老天何故如此薄情,既将老夫生的如此俊美,又要老夫学富五车文武双全,老天为何要独宠我一人,老夫不怪青鸟对老夫由爱生恨,只怪老夫…老夫太过无暇,哎。” 齐烨竖起大拇指,您不止长的帅还文武双全,你特么还能吹牛b! 第61章 青鸟飞鸾 事到如今,坐回凳子上的季伯昌也无法隐瞒了,将一段既不香艳也不凄美的非爱情故事娓娓道来。 青鸟,原名游飞鸾,出身南地青阳游家,本地豪族。 青阳很出名,因为有两个极为了不起的家族,一个是富甲一方的游家,一个是名望极盛的季家。 同在一县,两家虽没什么牵扯,不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归是相互熟识,真要说影响力的话,肯定是季家。 游家钱多,却没什么名望,所以就将心思打到季家了,娶人家闺女就别想了,要是将家族哪个女子嫁过去的话,那就真是祖坟喷火了。 游家提过几次,都被季家给婉拒了,倒不是觉得身份不配,而是不屑前者压榨百姓敛财。 两家原本都断了这个心思了,奈何荷尔蒙这种事谁都说不准。 才十七岁的游飞鸾踏青的时候见到了骑在树上读书的季伯昌,那时候老季还是小季,同样十七岁。 一个貌美如花,一个英俊不凡,俩人互相这么一瞅,对上眼了。 之后俩人就开始如胶似漆的在一起腻味,就和离开了对方下一秒就会活不起似的。 季伯昌还是比较有担当的,主动和家里长辈说了这件事。 别看季家诗礼传家,却不迂腐,既然孩子爱了,那就爱吧,爱就爱了,不怕没来过。 游家更别说了,欣喜若狂。 原本两家都要定亲了,谁知反派出现了,去南地游玩的前朝晋王。 这晋王是出了名的色批,无意中打听到了游家闺女出落的和天仙一样,就去人家里见识见识。 结果这一见,眼睛挪不开了,非要纳了游飞鸾当王府侧妃。 游家肯定是同意的,季家再出名还能比的上实权王爷吗。 得知消息后的游飞鸾自然不从,可谓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三上悠亚,说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晋王这人毕竟是王爷,挺有风度的,说有心上人了也没事,以后逢年过节的时候你可以给他上上香。 反正是家里逼,她妈逼,他老爹也逼,游飞鸾终究是从了,最后跟着晋王回到了京中当侧王妃去了。 再说差点被上香的季伯昌,那也是真的痴情,足足伤心了小半年,然后又娶了另一个女子,可谓是只要女人换的快,没有悲伤只有爱。 本来这事就算结了,大家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谁知道这段孽缘并没有告一段落,过了十来年,不过才二十来岁的季伯昌闯出了诺大的名号。 这家伙参加科考去了,从乡试到殿试,统统第一名,榜上状元。 如果他这第一名是一百分的话,那么第二名就是六十分。 然而季伯昌得一百分,不是他得了满分,而是最高分只有一百分。 小季牛b也牛b在这,按理来说可以入朝为官仕途一片坦荡,他不,他就是玩,诶,就是体验生活来了,美其名曰想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才参加科考。 他是几斤几两不知道,那些参加科考掩面而泣的读书人倒是被试探出几斤几两了。 之后季伯昌就留在京中了,不到三十岁竟然闯出了个“大儒名士”的名号,要知道京中最年轻的名士,门槛儿至少四十朝外,大儒的话那得五十多才够格。 许多京中的达官贵人都愿意宴请季伯昌,很有面儿,包括晋王。 要么说晋王也是嘚瑟,还以为自己魅力无双早就让游飞鸾死心塌地了,结果俩人见面了,同样是瞅一眼,同样是一眼就拔不出去了,历史何其相似。 当然,晋王不知道这个事,毕竟是王爷嘛,比较专一,而且童心未泯,他只喜欢年轻的,早就不稀罕游飞鸾了。 除此之外晋王这人比较自绿,十来天才回一次王府,这也给了游飞鸾出府私会的机会,同时,朝堂也开始动荡不安了起来。 又过了许多年,季伯昌再一次震惊天下。 老季以大儒的身份上朝了,还出班了,并且弹劾十六人,包括皇帝,其中也包括晋王,大大小小的罪名应有尽有,而且大部分都有铁证,其中就包括了晋王图谋不轨豢养私军一事。 那么问题来了,他哪来的证据? 答案显而易见,游飞鸾给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季伯昌为什么要这么干? 两个原因,一,为了天下公义斩奸除恶,二,为了救游飞鸾于水火之中。 结果季伯昌错就错在了根本不懂“朝堂”,之后的事情无人不知,老季被打入天牢,差点九族消消乐。 前朝昏君岂会不知晋王图谋不轨,不止是晋王,还有许多勋贵包藏祸心,问题是这个盖子不能掀起来,一旦掀起来的话还是天下大乱。 这些事,世人都知道,然而世人所不知道的是,游飞鸾在王府之中可谓是生不如死。 一开始晋王不知道是游飞鸾出卖的他,查了许久,只是怀疑罢了。 问题是游飞鸾整日担惊受怕,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则深怕下一秒就会被虐杀而死,这种煎熬近乎将她折磨的疯掉,事实上她也好几次想自尽了。 之后康止戈拨乱反正,改朝换代,晋王也被夷了三族。 季伯昌被放出来后保下了游飞鸾,从此就以乳名活着,也就是青鸟。 老季说的爱之深恨之切,是因觉得青鸟还爱慕着他。 当初出卖晋王,原本想着一旦晋王被拿下后,老季就可以让她远走高飞,等事情平息下来后再进入老季的小家庭成为一员。 结果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倒是成功了,老季成了太子少师,功成名就,士林领袖,俩人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一开始游飞鸾倒是在太子少师府中待了小半年,对季元思和季渃嫣也挺好,结果过了没多久,老季正房也就是唯一的夫人大夫人入京了。 老季没招,只能让游飞鸾离开,用他的话来说,大致意思就是咱都这岁数了,还是精神爱恋吧,别耽误孩子,再一个是我老婆自幼习武,我怕再弄死你,主要也是怕伤着我。 就因为这事俩人算是闹掰了,游飞鸾居住在了城外,带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这可真是狗血…不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啊。” 齐烨耐着性子听完后,回头看了眼刘旺,怪不得之前旺仔说京中一直有传言,太子少师大人在城外养了一房小的。 挠了挠额头,齐烨还是觉得无法理解。 可能真有不少人以为,游飞鸾是季伯昌的不记名小妾,比如马家等人。 问题是游飞鸾为什么要祸害季伯昌,难道只是因爱成恨,还是无意之间造成的? 齐烨认为还有其他隐情。 不过不重要了,虽说和太子少师府有瓜葛,实际上季家人也是受害者,可以给宫中交差了,最重要的是,自己也能够以天子亲军的身份继续查下去了,佛挡杀佛,我挡杀我! 第62章 难办 齐烨离开太子少师府了,老季头沉浸在了悲伤与自责和无限愧疚之中,没法继续聊下去了。 谁知等齐烨和刘旺二人刚走下了门槛,“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紧接着里面传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听声就能听出来,季元思应该是先挨了几个大逼兜子。 “大人,那毕竟是您亲儿子。”齐烨回头关心的喊道:“打残就行,千万别打死啊,教育孩子需要注意方式方法,七匹狼沾碘伏,边打边消毒。” 刘旺看了眼齐烨,会心一笑。 他能看出来,齐烨如释重负,很开心,少爷开心,他就开心。 齐烨的确是挺开心的,因为觉得这才是太子少师应该有的样子,错了,就要认,这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品质。 离开时,老头没告诉齐烨下一步该怎么办,没说,才是最大的气度。 是啊,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跑到朝堂上连皇帝和满朝勋贵都敢骂的人,岂会贪墨官粮害死百姓。 再看太子少师府内,虽是占地巨大,却无任何奢华之物,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老季头不是爱财之人。 一路回到了王府,阿卓正瘫在正堂主位上仰壳,小肚子滴溜圆。 齐烨还没等进去就被管家老孙给拉到一旁。 “少爷,这狗日滴太能吃咧。” 孙管家咧着嘴,低声说道:“这哪是天子亲军统领,这是分明就是饿死鬼投胎转世成了饭桶又修炼成精化为人形了!” 毕竟王府穷惯了,这才阔气几天,老孙见到一个“外人”这么能炫,着实肉疼不已。 齐烨也奇怪这事呢,能吃倒是无所谓,主要是这个堂堂的天子亲军,而且还是统领,总给他一种没见过世面的感觉。 “吃喝能花几个钱儿,又不是一直住在咱这。” 齐烨没当回事,乐呵呵的走了进去。 孙管家欲言又止。 是,能吃倒是无所谓,吃才花几个钱,主要是这狗日的太能喝了。 人家喝酒都用杯子,狠一点的直接对壶吹,这位天子亲军倒好,脑瓜子直接插酒坛子里“抽”! 老孙还问他呢,为啥用这种方式喝酒,阿卓说是怕浪费,举着酒坛子会洒。 管家当时都想骂人了,怕浪费你他娘的倒是少喝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搁里面洗头呢。 齐烨走进正堂后就闻到了一股子酒味,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阿卓并没有醉意。 其实好多人就是这样,时间长了不喝酒,喝点就醉,一旦“习惯”后就会恢复到巅峰时期。 见到齐烨回来了还乐呵呵的,阿卓打了个饱嗝:“观你模样就知,此事与季伯昌无关。” “不能说无关吧,情况挺复杂的。” 齐烨大致将季府那点破事说了一遍。 “游飞鸾确有其人,当初陛下登基时也正是季伯昌保下了她的命。” 顿了顿,阿卓眉头紧皱:“可此人并非爱财之人,如此说来,只是因爱生恨报复于季伯昌?” 齐烨没有回答,拿起毛笔和要撸点什么似的,唰唰唰画上图了。 “吴勘、马存仁等人以为他们的保护伞是太子少师府…” “因为当年孙骏查完了案回京时在城外被太子少师府的马车拦住了…” “马车里面并非是季家人,而是游飞鸾…” “连旺仔都听说过季伯昌在城外养了一小的,孙骏应该也听说过…” “那么当游飞鸾坐着季府的马车,孙骏就会以为她代表季家…” “游飞鸾明显是有预谋的,将季元思骗到城外,以思念为由借了马车扯虎皮做大旗…” 一边画一边说,最终齐烨在上面标上了几个名字,游飞鸾、孙骏、马家。 放下毛笔,齐烨询问道:“开始抓人?” 阿卓没有回答,拿起了笔又写了几个字,工部、户部。 齐烨若有所思:“不错,季元思说平常讨好他的主要有三个人,除了孙骏外,还有工部主事以及户部主事之子。” “工部主事张巡,户部主事李文魁。”阿卓淡淡的问道:“你可知马家、张巡、吴勘、李文魁等人有何共通之处。” 齐烨不明所以:“都不是什么好鸟?” “皆是前朝晋王一党。” “原来如此,以前就是一个圈子里的。” 阿卓面色复杂的。 朝堂上有着大量的前朝官员,其实这也是宫中的无奈。 当今天子算是造反登的基,需要大义、需要名分,更需要天下安定,不可能一坐上龙椅就将前朝的官员全部宰了。 其根本原因还是这些官员大多出自世家,天下各道的世家,古往今来,从未有任何一任皇帝或是朝代真的将世家给根除了,即便是武则天当政铲除门阀势力也没有做到连根拔起,只能说是世家没落过了一个阶段罢了。 再看历史场合之中,多少皇帝就是因为想要铲除世家才被推翻了皇位改朝换代。 阿卓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自顾自的说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没必要瞎想了。” 齐烨将腰牌往桌子上一拍:“户部主事、工部主事,抓,游飞鸾,也要抓,反正与太子少师没多大关系,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抓了,有枣没枣打三天再说。” “不成,抱刀司是亲军不假,可若无证据便拿人定会闹到朝堂之上。” “天子亲军抓人还要证据?” 齐烨惊呆了:“我之前一个小小的观政郎抓人都不需要证据,现在成天子亲军了,还得先搞证据?” 旁边的刘旺也是奇怪不已,天子亲军这么窝囊吗? “再说有证据啊。” 齐烨也很不理解:“吴勘、马存仁不都在牢里呢吗,这不是人证吗。” “此案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这二人只是人证,算不得铁证,闹到朝堂上,一句攀咬便会矢口否认。” 阿卓也是有口难言,不知道该怎么和齐烨解释。 以前天子亲军抓人是不需要证据,先抓了再找证据不迟,只要他这个统领怀疑谁有罪,直接抓了就好。 可现在这事牵扯的太多。 首先就是此案并非一家一姓,甚至涉及到的都不是一个衙署,而是岚山侯府、京兆府、工部、礼部、户部,都有人参与进去了,除了吴勘外,其他人的品级都不低。 其次是牵扯到了太子少师府,一个闹不好就是人尽皆知,如果这群人胡乱攀咬的话很容易给太子少师府泼了脏水,这脏水也会溅到东宫与宫中的身上。 “罢了,容本统领再去请示宫中吧。” 阿卓站起身,满面苦涩:“此事非同小可,叫你随从速去京兆府地牢,将马存仁、吴勘二人带到你王府之中关押,莫要声张,万万不可让其他贼人得知了抱刀司要查此案。” “你跟我闹呢?” 齐烨气的够呛:“整一帮罪犯放我家里,亏你说的出口,你怎么不放你家里呢?” 阿卓傲然一笑:“我没有家。” 齐烨:“…” 第63章 玩笑话 阿卓离开了,齐烨随意吃了点东西后就回屋准备睡觉了。 躺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齐烨突然觉得有些无聊。 古代就是如此,没有太多的夜生活,有钱的呢,出去睡女人,没钱的呢,在家睡自己女人,似乎也就这点事了。 也难怪有钱人都那么能生,闲着也是闲着,都不知道干什么,不如干点什么。 齐烨突然觉着应该生个孩子,就自己这性格可谓是在作死的道路上一骑绝尘,没准哪天作着作着就作死了,不如给幽王府留个后。 想着想着,齐烨又觉得不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生孩子,这明显是不负责任的想法,还是算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刘旺在门口叫上了:“少爷,府外有人寻您,是个女子。” “女的?”齐烨翻身而起,不明所以:“那女的叫什么。” “她没叫啊。” 齐烨都服了:“我说她叫什么!” “没叫。” “我…” 穿上衣服的齐烨下床推开房门:“我都服了,我说她叫什么名字。” 刘旺还挺委屈的:“小的要是知道她叫什么,吭第一声的话就告诉您了啊。” “也是。” 齐烨一边穿靴子一边问怎么回事。 刘旺说是门口来了个马车,没有任何标识,车夫是个壮妇,腚很大,都快给车座子罩住了。 “下次你直接告诉我大致情况就行了,不要细致的形容人家的屁股。” “哦,小的明白了。” 齐烨暗暗奇怪,这个时间段天都黑成这样了,还有女人上门来找自己,莫非是全国可飞小天使? 一路出了王府,齐烨打眼一看,吸了口凉气。 车里的人没看到,驾车健妇倒是看到了,往那一坐和个肉山似的,可谓是虎背熊腰,尤其是腰身极为粗壮。 刘旺低声说道:“少爷您看吧,是不是腚很大。” 齐烨点了点头,不怪刘旺,的确很大,和磨盘似的。 不过齐烨没敢往前走,这几天开始得罪人了,别是仇家找上门,自己一靠上去再突然伸出把刀噗嗤噗嗤攮自己两下。 或许是听到了二人的窃窃私语,车帘被拉开了,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出现在了齐烨眼前。 正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季渃嫣! 齐烨一时有些目眩神迷,加上这一次一共见了两面,每一次都是令他短暂的失神。 季渃嫣歪着脑袋直勾勾的盯着齐烨,表情很是莫名。 齐烨连忙直起腰板,拱了拱手:“原来是季大小姐,学生有失远迎。” “莫要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好似谁不知你平日德行一般。” 话说的不好听,可季渃嫣说出来却是令人丝毫生不起气来。 齐烨哈哈一笑,双手背在了身后,仰天看向明月,朗声开口。 “世人欺我,谤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我当如何处之乎?” 季渃嫣:“日日逛青楼?” 齐烨:“…” 季渃嫣满面揶揄:“那为何世人不欺旁人,谤旁人,辱旁人,笑旁人,轻旁人,贱旁人?” “我…” 季渃嫣笑嘻嘻的说道:“因旁人没有日日逛青楼。” 齐烨梗着脖子叫道:“没错,我以前是天天去青楼,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季渃嫣笑容一收,口气颇为鄙夷:“莫非你不知你我二人已有婚约在身?” 齐烨的脸红了,一梗脖子,叫道:“那我是为了积攒经验。” 季渃嫣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浓了。 “罢了,我可不是来寻说这不相干的事,刚刚我回了府中,爹爹与我说了关于青鸟姨娘之事。” 齐烨神色微变:“你是来求情的?” “自然不是。”季渃嫣又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了:“你既成了亲军司卫,那就可便宜行事,杀了她吧。” “杀了她?”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你爹不是说你与季元思对其极为孝顺吗,将其当做亲娘对待,你现在说要杀了她?” “话是没错呀,青鸟姨娘待我如己出,谁若是欺辱了她,我季渃嫣便是与天下人为敌也必会护她周全。” 说到这,季渃嫣话锋一转,俏目之中满是寒光:“可如今她想要我季家人身死族灭,我自然是要除掉她的。” 顿了顿,季渃嫣又恢复了刚刚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谁叫她先暗中陷害我季家人呢,既然如此,只能除掉她喽。” 齐烨沉默不语,季渃嫣说这杀气腾腾的话虽是一副轻飘飘的模样,可他却从这丫头眼中看到了一丝难掩的悲伤。 齐烨突然鬼使神差的问道:“你以前杀过人?” “没有。” 季渃嫣将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不过人家打过孩子。” 齐烨愣住了:“你还打过孩子?” “是啊,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记得了?” 齐烨面色复杂,着实没想到对方也是个苦命人,怪不得老季头一副闺女嫁不出去的模样,打过两次孩子,还双腿残疾,就是长的再漂亮又有什么用,碰不到沸羊羊也白扯,根本嫁不出去。 “你那是什么表情,莫非是真的忘了?” 齐烨不明所以:“回忆起什么了?” “回忆起人家打过你呀。” 季渃嫣笑嘻嘻的说道:“爹爹刚入京的时候路过峻县,那时你也在峻县,你我尚是幼童,你取笑于我说本姑娘长得和门柱一样高,我便打了你,还有你那小跟班,打的你二人抱头鼠窜。” 齐烨傻眼了:“你说的打了俩孩子,打的是…我啊,不是,打的是孩子,也不是,真打啊?” “当然是真打喽,本就是你讨打,活该。” 齐烨乐了,靠,吓老子一跳,还以为你打过孩子呢,原来是打过孩子啊。 “夜了,不与你耗费时辰了,走呀,我们去城外。”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大半夜,去城外?” “嗯,去吗。” 齐烨搓了搓手:“去干嘛?” “杀人去呀,我们一同杀了青鸟姨娘。” “大姐你别闹了。”齐烨都被气笑了:“还没查清楚怎么回事,就算有罪也是先要关押起…” “就知你没这胆子。”季渃嫣摆了摆手:“那我走啦,城外杀人去。” 说完后,季渃嫣拉下车帘,健妇一抖马鞭,马车扬长而去。 齐烨哭笑不得:“说的和真事似的,这姑娘挺逗。” “少爷,您说有没有可能,她真是去杀人啊?” “怎么可能,就她那娇滴滴的模样,杀个坤都未必敢。” 刘旺嗅了嗅鼻子:“那为何车马中传出了火油味,还有那驾车健妇,穿的是劲装,后腰鼓鼓的,露出个短刀的刀把。” “卧槽,不是吧。” 齐烨傻眼了,愣了那么一两秒后撒腿就追了上去。 第64章 厢内 齐烨一路狂奔,直到牌坊下面才追上马车。 谁知季渃嫣将脑袋伸出来后只是笑嘻嘻的,并没有叫健妇停车。 齐烨终于确定了,这丫头就是个疯批,因为他也看到刀把了,在车上带把刀,要么是药家鑫,要么是去杀人的! “停车!”齐烨一边追一边拍打着车厢:“快停车!” “改心意了么,我们一起去杀人?” “杀你妹,停车!” “不是妹子,是杀青鸟姨娘,还有,本姑娘没有妹子。” “我…” 齐烨气的够呛,双脚都快抡出火星子了,追是能追上,问题是车厢四四方方,而且还是马拉的,他既上不去也拉不住。 旺仔也在旁边跑着,脸不红气不喘,一边跑一边扭头看热闹。 虽是刚入夜,路上也有不少行人,纷纷望去。 齐烨是又气又急,呼哧带喘。 跟着跑的刘旺关切的说道:“少爷,您寻了空可得壮壮身子骨了,这才跑出去几步怎地喘成了这样,您看小的,还能跑的更快些。” 齐烨都没力气骂了,眼看着都快体力不支的时候,车厢侧门被推开,季渃嫣伸出了秀臂。 “上来么,出城杀人,你我同去,如何?” 齐烨一咬牙,想着先上车再说,一把抓住了季渃嫣的手臂,费劲巴拉的进入了车厢之中。 季渃嫣笑颜如花:“可是说好了,上来了就要杀人,莫要反悔。” 齐烨喘着粗气,扭头冲着外面叫道:“旺仔你不是能跑吗,跟着吧,让你装!” 刘旺嘿嘿一笑,突然压低身子弯曲双腿,紧接着如同灵猴似的跳起来踩了一脚车辕,随即整个身体再次上升,眨眼之间便趴到了厢顶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季渃嫣夸赞道:“你这随从倒是好身手。” 齐烨翻了个白眼:“我教的。” 季渃嫣噗嗤一笑:“你若有这身手,当初岂会被我打的抱头鼠窜。” 齐烨干笑一声,回忆起来了。 大脑中的好多记忆就是如此,去想,想不到,可一旦触碰到哪个点,就和按动了开关似的,就如潮水席卷全身似的,特别激烈,想停都停不了。 就比如季渃嫣说多年前揍过齐烨这事似的,没人提,齐烨永远想不起来,提起来了,记忆无比清晰。 当年季家入京路过峻县,齐烨生母就出自峻县,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季渃嫣比同龄女子高了不少便出言取笑,最后就被削了,两条大长腿差点没给他抡成高位截瘫。 喘匀了气的齐烨先是嗅了嗅鼻子,果然,座位地下放着一个不大的铁桶,浓浓的火油味扑面而来。 “你真的打算杀人?”齐烨面色一变再变:“短刀灭口,火药毁尸?” “是呀,刚刚不都说了么。” “难怪马车没有任何标记。”齐烨紧紧盯着季渃嫣:“你疯了?” “放过青鸟姨娘才是疯。” 季渃嫣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仿佛说的是回家吃饭一般轻松。 “我久不在京中,数日前才入城,倘若一直在京中的话岂会任由青鸟姨娘胡来,奈何如今为时已晚,要调查来龙去脉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事到如今未免夜长梦多,自然要当断则断喽。” “说杀就杀,人命在你眼里算什么?” “算人命呀,不然算什么。” 季渃嫣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迎上齐烨的目光:“若有人待你如同至亲,却非至亲,突有一日你得知此人欲加害于你,加害你满门,令你父身败名裂,令你胞弟生不如死,令你其族乃至先祖蒙羞,你要如何处之?” 齐烨哑口无言,那自己必然是要手起刀落的干死她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可此案已经归抱刀司彻查,游飞鸾是案犯,重要案犯,不是你说杀就杀的。” “诶呀。” 季渃嫣突然伸出秀臂轻轻拍打了一下齐烨的胸膛:“不是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你我虽是做不成夫妻,可怎么说也有过婚约缘分,你我两家又是世交,你装作不知道就好啦。” “你拿我当礼拜天过呢,以为我…不对!” 齐烨神情剧变:“你要是真想杀人,怎么会提前过来告知我,告知我这天子亲军!” “我以为我们很要好的。” “谁和你要好。” 此时的齐烨哪里敢小看对方,满面戒备之色:“你在利用我!” “算是吧,您去杀了青鸟姨娘,就算日后出了事,你是天子亲军,又奉命彻查此案,随意说个由头就糊弄过去啦。” 说完后,季渃嫣摘下围在脖颈上的纱巾,递出窗外仰着头说道:“出了城,夜风很大的,你要不要用纱巾遮挡遮挡风沙?” 趴在车厢上的刘旺接过纱巾,伸着脑袋憨笑道:“多谢大小姐。” 齐烨破口大骂:“搁这看热闹呢,想办法停车啊我靠,还谢谢人家。” “哦。” 车厢上的刘旺慢慢向前爬着,趁着拐弯速度稍慢的时候,翻身下落,坐在了健妇旁边。 健妇双目直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刘旺晃了晃屁股,乐呵呵的说道:“妹子,停住车马可好?” 健妇没搭理他。 刘旺嘴角上扬,温柔的抓住了健妇的手腕,轻声道:“某家刘旺,至今尚未婚娶,妹子可能有所不知,鲜少有女子拒绝旺爷,听话,停住车马。” 齐烨都服了,霸道总裁他见过,霸道屌丝他还是头一次见识。 健妇依旧不为所动,抓住缰绳的手掌稳如泰山。 刘旺回过头:“少爷,她不听话?” “那你倒是抢啊。” “抢了怕翻车。” “也是。”齐烨顿感心累,看向笑嘻嘻的季渃嫣:“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胡闹?!” 一听这话,季渃嫣突然变脸,俏目寒霜:“齐烨,是你胡闹还是我胡闹,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我二人本已定亲,你入京后却整日流连忘返与青楼花船,你将我颜面至于何处!” 齐烨一个头两个大,果然是疯批,说杀人的事呢,怎么又扯到这上面了呢。 “知你是自污其名,嫌你那世子身份如枷似锁无法令你与齐世伯团聚,可你为何非要去那种地方,你不要名声,莫非我季渃嫣也不要了不成!” 齐烨一缩脖子:“我不是也去赌档了吗。” “还顶嘴!”季渃嫣气的花枝乱颤:“哪来的脸说去了赌档,赌档还不如花船呢,你去了赌档使诈不说,竟还输了,真是丢人败兴的蠢东西!” “你没完了是不是?” 齐烨的脾气也上来了,张口就骂:“不要觉得你美若天仙肤如凝脂倾国倾城就可以在这教训我!” 季渃嫣微微一愣,紧接着笑颜如花:“人家也是这么想的,从未见过比我还美的女子,嘻嘻。” 齐烨:“…” 笑着的季渃嫣又突然眯起了眼睛,恶狠狠的说道:“我还未嫌弃你,既无才学也无功名,要不是仗着齐世伯战功赫赫,你不过是一寻常男子罢了,不对,呸,你还不如寻常男子呢。” 说到这,季渃嫣紧紧盯着齐烨:“我问你,仲县吴村之事,你为何要管?” 齐烨耸了耸肩:“乐意。” 季渃嫣突然晃了晃拳头:“老娘打你信不信!” “吓唬谁呢。”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与你无关。” “爹爹与我说他问过你,你说因为老百姓没粮吃,很饿,是也不是。” “哦,好像是这么说的吧,怎么了。” 季渃嫣沉默了,大大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齐烨,不放过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足足许久,季渃嫣突然大大的吐出了一口气,身子放松下来靠在后面,低着头,嘴里也不知是在嘀咕什么,不情不愿的模样。 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季渃嫣又抬起头,一副百般不愿的模样问道:“那我们还成婚吗?” “什么玩意?” 齐烨着实不知道对方这脑回路是怎么长的,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 “我问你,你我二人,还成婚吗?” “哈,哈,哈。”齐烨大笑三声,抱着膀子揶揄道:“拿我当接盘侠呢,本少爷身强体健腰子壮,四肢健全肾气足,你都没办法下地走道,般配吗,做梦去吧,想要我娶你,那得看本少爷的心情好…” 话没说完,季渃嫣瞬间变脸,弯腰提起裙角就开踹。 “好哇,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要不是爹爹苦口劝说,老娘岂会嫁给你这一无是处的狗东西!” 一边骂,一边踹,左右脚乱蹬,下下不离齐烨那肾气足的壮腰子。 齐烨瞪大了眼睛,满面呆滞:“好长…不是,好直,也不是,好白…不对,好特么有劲!” 齐烨突然抓住了季渃嫣的脚踝,咧着大嘴:“你不是残废吗!” “你才残废!” 季渃嫣腾地一下站起身,脑袋撞在车顶了,下意识揉了一下后照着齐烨的脑门就是一巴掌。 “打死你个狗东西,你骂谁是残废!” 第65章 莫名其妙 马车终于停下了,就停在城外的官道旁。 季渃嫣叫健妇停下的,因为她要揍齐烨,腿太长,在车厢里施展不开。 齐烨围着马车绕圈跑,因为他不但要躲避季渃嫣,还要追刘旺。 刘旺也在跑,因为齐烨要干他,之前他说季渃嫣是个残疾! 追了没两圈,季渃嫣香汗淋漓,毕竟是女子,体力不如男。 挨了两脚的齐烨揉着屁股,躲在马儿旁边,见到季渃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追了,破口大骂。 “旺仔,你特么不是说她是残疾吗!” 刘旺也很委屈:“少爷,不是小的说的,是大家都这么说。” “残疾跑的和特么比特犬似的,那不残疾她不得上天啊,这是残疾吗!” “齐烨!” 恢复了一些体力的季渃嫣也骂上了:“好哇,难怪你从不来府中看望我,原来你是嫌弃老娘。” “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齐烨连连摆手,聪明的智商终于占领高地了:“我这不是为了舍弃世子头衔疯狂自污吗,我都这名声了,要是去太子少师府看你,外人会瞧不起你的。” “真的吗?”季渃嫣面露狐疑之色:“这么说,你是为我考虑喽?” “是,对,就是为你考虑。” 齐烨望着气喘吁吁的季渃嫣,傻乐着。 双腿健全,还特别长,主要是长的漂亮,就是体力不太好,娇喘吁吁,面色红润,胸膛起伏不定,和马上就要高…就要高原反应缺氧了似的。 缓过劲儿的季渃嫣靠坐在了车辕上,冲着齐烨招了招手,一副没好气的模样。 “你过来。” “我警告你,别再和我动手了。” 齐烨走了过去,冷哼道:“你要是再动手的话,别怪我接着跑,累死你!” 说完后,齐烨自己也乐了。 人生就是这么的奇妙,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 齐烨走了过去,果不其然,季渃嫣突然晃了晃粉拳,作势欲打。 谁知齐烨非但没躲,反而将脑袋凑了过去。 “怎地不跑了?” 季渃嫣轻轻在齐烨的脑门上敲了敲。 “怕你累着。” 齐烨耸了耸肩,望向漆黑的夜空,语气带着几分莫名之色:“我也跑累了。” 季渃嫣望着齐烨的侧颜,足足许久后,轻声问道:“查仲县吴村官粮之事,你说因为百姓饿了,你真的这么想么?” “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和你爹说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为了公义、公道?” “为什么要这么说?” “人们都会这么说。” 季渃嫣好气极了:“人们会避之不及,唯恐惹火烧身,唯有寥寥无几二三人会查探此案,二三人中皆说为了公义、公道,这可二三人又何尝不是邀买名声利益相关。” “是吗。” 一声“是吗”,齐烨脸上闪过一丝极为鄙夷的神情,霎那间的表情变化又被敏锐的季渃嫣所捕捉到。 季渃嫣转身站在了齐烨面前,四目相望。 也是这时齐烨才发现,对方竟然这么高,少说也有一米七二七三,难怪腿那么长。 “他们说为了公义、公道,我不信。”季渃嫣幽幽的望着齐烨:“可你说只是因百姓饿了,不知为何,我信。” 季渃嫣歪着脑袋:“原本,我很是厌恶你的。” 齐烨讪笑一声,没招,谁叫自己“当年”年少轻狂,整天无所事事,点商务妲己,做包厢纣王,正经姑娘谁会喜欢自己。 “爹爹说你是自污,而非自甘堕落,可在我眼中毫无区别。” 季渃嫣再次靠在了车厢旁,喃喃道:“只是你说百姓饿了,我又觉着似是有着些许的区别。” 齐烨没吭声,感觉这姑娘神神叨叨的。 “当年齐大将军一路护送我季家满门毫发无伤,这是恩情,天大的恩情,爹爹说无以报答,不如将我许配于你,你猜猜,我情愿吗?” “这…”齐烨老脸一红:“不太情愿的。” “错,我情愿。” “是吗?”齐烨略显诧异。 “嗯,我是情愿的,想着迟早要嫁人,嫁谁又有何区别呢,反正谁做夫君都不如我聪慧,若是嫁了旁人,整日犯蠢薄待于我,我定会杀了他,嫁了你反倒不会,我有些怕,怕齐大将军,所以我应是不会杀你的,不杀人总归是好的,因此我是情愿的。” 齐烨张了张嘴,cpu差点干烧了,感情愿意嫁给自己,是不想杀人? “至于元思去了幽王府撕毁婚约,此事我并不知晓,在府中也是责罚过元思了。” 齐烨一副很是大度的模样:“哎呀,毕竟是我小舅…不是,毕竟是你亲弟弟嘛,任性一些多包容包容。” “说的轻巧,得知此事后我气坏了,狠狠踹了他一顿。” 齐烨会心一笑,看来自己还是很有魅力的。 季渃嫣气呼呼的说道:“原本我就讨厌你,毁了婚书便毁了吧,可这笨蛋竟然偷跑了我存下的银票,可恶至极!” 齐烨:“…” 月光铺洒在大地上,星斗点缀。 齐烨偷偷看了眼季渃嫣绝美侧颜,后者扭头,齐烨连忙收回目光。 刘旺蹲在远处,用小树杈扒拉着脚下的泥土。 健妇如同泥塑菩萨一般坐着,紧握缰绳。 这一刻,齐烨突然觉得内心极为宁静,难得的宁静,令他无比享受的宁静。 齐烨沉默着,季渃嫣也沉默着,嘴唇轻轻抿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困惑着什么。 鬼使神差的,齐烨问道:“你刚刚在车厢里问我们还要不要成婚,对吗。” “是的,我问你,并非是想嫁你,我依旧讨厌着你,可我不喜欢旁人讨厌我,因此我才会问你。” 齐烨撇了撇嘴:淡淡的说道:“太抱歉了,我也不想和你成婚。” “你骗人。” 季渃嫣噗嗤一声笑了:“你每次见我时都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从未见过像我这般美丽的女子吧。” 齐烨翻了个白眼,岔开话题:“你双腿明明那么长…不是,明明健全,为什么京中会有传言说你双腿有疾?” “因为我懒呀。”季渃嫣笑吟吟的说道:“出行时我都会乘轿或是乘车,府里又大,我便寻手艺高超的工匠打制了一架座车,坐在上面就无需走路了,入府拜访爹爹的人见了我坐在座车上,久而久之便误以为我双腿有疾。” 齐烨诧异极了:“那你怎么不去澄清?” “因为我懒呀。” “什么意思?” “懒得澄清。” 齐烨:“…” 季渃嫣嘻嘻一笑:“我与你不同,我不澄清是因懒,双腿亦无疾,只有丑的人才会介意别人说他丑,你不澄清,是因你本就整日往返于花丛之中。” “说你呢,别老扯上我。” “不过也不止是因为懒,还因我太过美艳。” 季渃嫣捋了捋如云一般的秀发:“即便信了坊间传言以为我双腿有疾,京中也满是不知所谓的公子哥前来府中求亲,好是令人心烦,倘若我澄清了,岂不是求亲的人要从太子少师府排到了城外。” 齐烨长长的叹了口气,因为无法讥讽,一丝一毫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谁这是事实呢,人家有吹牛b的资本。 季渃嫣一副幽怨的模样:“平日里我鲜少抛头露面,性子又内向…” “快歇息会,你内向你穿丁字…不是,你内向你带着火油和兵刃大半夜跑出来杀人?” “我不杀她,她便会叫我季府满门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杀人对你来说如此轻松?” “杀想要加害于我季渃嫣所在乎之人,正是如此轻松。” 季渃嫣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杀气腾腾:“莫说青鸟姨娘,哪怕是京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若皆要害我季家,我季渃嫣就是屠了京城又有何妨。” 齐烨无法反驳,微微点了点头,是啊,易地而处,自己也会如此杀伐果断。 季渃嫣轻声问道:“你不想叫我杀人?” “这不废话吗。” “你可想好了,留了她的性命,官粮一案会越查越深,如泥潭深陷无法自拔,到时你齐烨想要抽身自救怕是为时已晚。” 齐烨神情微变:“什么意思?” “即便你查个水落石出,也无法将这些人绳之以法。” 季渃嫣迎上了齐烨的目光:“杀了游飞鸾,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你可交差,剩下的交于宫中决断便好,不会引火烧身,若不杀,你与姓卓的那小子就要深查,查了水落石出后,朝廷定会颜面大失,陛下已有退位让贤之意,如此时机以陛下的性子断然不会大张旗鼓将这些贼人明正典刑。” 齐烨似懂非懂。 贪墨官粮这个事成为了常态,涉及到了多个衙署,一旦曝光的话就会成为一桩大大的丑闻。 天子想要退位叫太子接班,求的就是一个“稳”字,所以很有可能不会高调处理。 “你的意思是说,天子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陛下只是思虑更多,或是顾虑更多,无论何事都比不上太子顺利接位重要。” 齐烨猛皱眉头:“那就容忍这群王八蛋继续害民?” “非是容忍,而是暂且叫这些贼人多活一些时日罢了。” “草。” 齐烨骂了一声娘,心里如同堵着一块大石一样。 天子禅让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今年年底能让太子顺利接班都算快的了,这就是说,马存仁那群王八蛋还会逍遥自在大半年。 季渃嫣突然问道:“你心中不快吗?” “废话。”齐烨骂道:“他们多活一天,我就容易多失眠一天!” “好。” 季渃嫣再次展露出了笑容:“那我帮你。” “帮我?” “是呀,我帮你,帮你除掉他们,不过却不是以以贪墨官粮之事。” 齐烨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我困啦,明日我去你府中寻你。” 一语落毕,季渃嫣转身就钻入了车厢之中,进去后还将厢门给反锁了。 “自己走回去吧,你才是残疾,活该!” 伸出脑袋嘲讽一句,季渃嫣笑的花枝乱颤。 健妇一抖缰绳,马车扬长而去,留下齐烨与刘旺二人大眼瞪小眼。 眼看着马车真的消失在了浓浓月色之中,刘旺看向齐烨,口气不太确定。 “少爷,您是不是被耍了?” “额…你不懂。”齐烨强装镇定:“她就是和我撒娇呢?” 刘旺望着消失在浓浓月色之中的马车:“那…那她什么时候能撒完?” 第66章 夜话 齐烨从官道走回南城门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累的如同死狗一样。 南城门也叫南盛门,城门雄伟城墙壮丽,门、楼、墙相连,门外均筑瓮城,每座门分为三重三楼,由外向内。 闸、箭、正三楼,城墙上站着至少百名背弓军伍,灯火通明。 此时城门已经关闭了,只留一虚掩小门,也叫门洞,城门郎快步跑了出来,准备盘问。 没等这家伙接近的时候,刘旺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我家少爷乃是幽王府世子殿下,还不滚去开门!” 都没跑过来的城门郎原地刹车,撒丫子往回窜,虚掩的门洞被打开了。 齐烨看了眼刘旺,继续朝里走。 刘旺与城门郎擦肩而过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说是世子就是世子吗,你他娘的也不盘问一下辨辨真假,说了你就信,老子还说是你爹,你也信!” 城门郎满脸堆笑,刚刚不太确定,现在一看这狗东西如此嚣张,那必然是幽王府的世子了。 结果没走出两步才入北市,又是一队巡街武卒走了过来。 看模样,这十二个武卒根本没准备过来盘问,敢大半夜溜达的哪能是寻常百姓,穿着又是不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谁知也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刘旺冲过去照着领头的武卒就是一脚。 “见不到两个大活人夜间行路,问都不问,朝廷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一群武卒连忙低下了脑袋,感觉这俩狗日的至少也是朝堂正六品以上的官员,六品以下都不敢这么猖狂。 齐烨都服了,旺仔一天天怎么和吃了枪药似的。 刘旺哼了一声:“我家少爷是京兆府观政…不对,降了品级,观政郎,下次见了我家少爷记得请安,一群饭桶!” 十二个武卒连忙点头哈腰陪着笑。 齐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二人继续走着,出了北市,结果碰到巡街的了,只不过这次不是武卒,而是京卫,正儿八经的军伍,守卫京中八大营的军伍。 要么说还得是刘旺牛b,两方人马迎面走着,看样子京卫是准备盘查的,还没问呢,旺仔继续开骂。 “看你娘个蛋,我家少爷是京兆府观政郎!” 领头京卫可是旗官,正七品武职,要是刘旺没骂的话,过去也就过去了,这家伙非嘴贱骂一声,反倒是让人家走过来盘查了。 “你二人何故在夜中…” “我家少爷是京兆府观政郎。” 领头京卫四十来岁,冷笑道:“区区观政郎也敢如此跋扈,军爷我是骁卫正七品旗官!” “他娘的七品旗官耍什么威风。” 刘旺指着京卫继续骂:“我家少爷既是观政郎,也是抱刀司司卫,还不快给我家少爷寻匹良驹代步回府!” “抱刀司司卫?” 京卫眉头一抖,面无惧色,冷笑道:“寻什么良驹,哼,大人,您骑着下官吧,下官比良驹跑的快。” 齐烨长叹了一声,挥了挥手:“用不着,马上到了,滚吧。” 京卫们连忙撒丫子就跑,抱刀司司卫,传闻皆有宫中禁卫挑选,而宫中禁卫又都是当年天子随从,一般人哪敢得罪。 齐烨一边走,一边直勾勾的望着刘旺。 “旺仔,我问你个问题呗,挺冒昧的问题。” 刘旺露出了标志性的憨笑:“少爷您问。” “那什么,我在京中人人唾骂,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这其中你得占了一半的功劳,至少一半!” “小的不知。”刘旺摇了摇头:“小的也听不懂。” “你怎么见人就骂呢?” “小的来气。” “气季渃嫣?” “少爷您说哪的话,小的觉着大小姐还成,小的气的是这群狗日的。” 齐烨不明所以:“城门郎?” “是,您别看在您眼前夹着尾巴做人,平日站在城外盘问,见了百姓便极尽刁难之事,遇到了冒昧的百姓女子,恨不得摸遍全身。” 齐烨恍然大悟:“那是欠骂,那巡街武卒呢?” “更别说了,攀高踩低的狗东西,夜间若是有百姓来不及出城或是归家,动则打骂,要么就是索要钱财。” “也对,欠骂,不,该揍,可京卫呢,这些人是军伍,他们没招惹百姓吧。” “倒是没招惹百姓,只是…” 刘旺气呼呼的说道:“一群吃闲饭的饭桶,在京中担着职,怕是半辈子都上不了沙场,月月领着两贯大钱的俸禄,再看边军弟兄们,莫说两贯打钱,一贯钱都要拖欠好久,小的见了这群饭桶就心中来气。” 齐烨哭笑不得,可紧接着便是感慨万千。 旺仔所说看似不过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可这些小事的背后何尝不是无奈至极的苦与悲。 仿佛百姓生在这个世道就注定要吃亏,注定承受苦难,哪怕是为国征战的将士们也得不到原本该享有的一切,包括尊敬。 “旺仔你说这个世道如此操蛋,以我…不,以你我之力,能改变一二吗?” “改变这世道?”刘旺咧嘴笑了:“小的可做不成。” 说完后,旺仔心里补了一句,您也做不成。 不是刘旺瞧不起自家少爷,而是早已对这个世道绝望了,绝望到了麻木。 兴衰盛亡,朝代换了多少,天子换了多少,兴盛也好,衰亡也罢,百姓何时好过? 盛世,乱世,百姓之命如同草芥又何时变过? 兴,百姓苦,亡,亦百姓苦,如基石一般支撑起偌大国朝的百姓们,却也是最苦的人们。 所以说这就是个很奇怪的事,金字塔可以没有塔顶,却不能没有塔底。 塔顶似乎只是为了耀眼夺目,并非那么重要,反而却显得那么重要。 塔底承受着一切,埋藏于风沙之中,明明最重要,反而似乎毫不重要。 “少爷您说满朝文武,都叫嚷着为百姓好,陛下仁德,朝堂上的大人们也不乏好官,为何这世道还是让人觉着无甚意思?” “怎么说呢。”齐烨苦笑不已:“心脏复苏做了,人工呼吸也做了,就是不放开掐在百姓脖子上的手,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小的不懂,您又说怪话了。” “这么说吧,有一件衣服穿在身上,人们见了就要弯腰低头鞠躬致敬,为了这件衣服不知多少人机关算尽,你知道这是什么衣服吗?” “见了就需鞠躬致敬弯腰低头?”刘旺想了想,双眼一亮:“寿衣!” “是特么官袍!” 齐烨无奈至极:“官袍,明白吗,人们早就忘了当官是为什么了,只是当成权利和谋私利的工具罢了,你知道当官的初衷应该是什么吗?” “不知。” “为百姓服务。” “那小的明白了。”刘旺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您说的不错,百姓哪个不是被服务的服服的,没人敢不服。”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埋头继续往前走,拒绝和旺仔继续聊下去了,这家伙聊天的会心率太高。 第67章 似疯不癫 待齐烨回到王府时已是过了子时,疲惫不堪。 只是躺在床上后又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着。 一会,想起刘旺提及百姓和世道时那“认命”的模样,一会,又想起季渃嫣那美的惨绝人寰的面容,以及那双大长腿,大长腿,和大长腿。 迷迷糊糊的乱想着,刚刚有了几分睡意,房门被推开。 齐烨还以为是刘旺呢,推门之人唰的一下蹿到了床前。 “刚刚从宫中归来。” 阿卓和个鬼似的幽幽说道:“陛下口谕,既与季师相干,那么此事断然不可声张,此案要深查,一人不可放过,只是不可牵连到太子少师府。” 坐起身的齐烨脸上没有任何异色:“怕大张旗鼓的查了引起轩然大波,坊间百姓、士林读书人、天下人对太子少师季伯昌不满,从而也对太子不满,甚至对宫中不满,是这个意思吧。” “陛下倒是未这么说。” “陛下是不是这么想的?” “不知道。” “那陛下是不是这个意思?” “不…应是…是吧。” 阿卓叹了口气,转身点燃了火烛,满面苦涩。 又想抓人,一个都不放过,又怕此事闹大了让外人知道内情,知道与太子少师府有关。 可涉及到一个侯府,还有工、礼、户三押,怎么可能不闹大? 阿卓都想请辞了,这活真的没法干,宫中那主儿恶心就恶心在这,又想抓人,又想低调处理。 怎么低调处理,直接将人全抓了,然后还不告诉外界因为什么罪名? “知道了。” 齐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要睡觉了,把门带上,还有,以后进来之前敲敲门,咱互相之间留点隐私,请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谢谢。” “我还当你会勃然大怒。” “我怒个锤子,料到了。”齐烨指了指房门:“慢走,不送。” “你为何不怒?” 齐烨都被气笑了:“我不怒。” 阿卓深深看了眼齐烨,随即恍然大悟:“还说不怒,都怒极反笑了。” “我尼玛…你特么走不走,我要睡觉了。” “看吧,就说你怒了。” 齐烨倒头就睡,翻身面向墙壁,懒得搭理阿卓。 结果躺了一会,齐烨触电一般又翻了一下身,不敢将破腚暴露给对方,他总是觉得阿卓这家伙多多少少有点病。 阿卓的确有点病,坐在那里也不动地方,回想起在宫中时天子那一副“朕不管反正朕要你这么做”的死出,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想着气着,就开始喘粗气了,吭哧吭哧的。 “你大半夜跑我屋里扮演空气净化器呢!” 齐烨终于忍不住了,大骂道:“嘟嘴回你屋嘟嘟去,神经病吧大半夜不睡觉。” “那么多百姓的粮米被贪墨了,本统领哪能睡得着。” 阿卓一咬牙,一拍桌子:“不管了,忤逆便忤逆吧,先捉了那游飞鸾再说。” “你等会。”齐烨连忙起身:“先别抓。” “为何?” “就是…” 齐烨挠了挠后脑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因为他觉得这事挺扯,关于季渃嫣突然找上自己,最后说要帮忙的这件事,很扯。 一个女子,哪怕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既无官职也没什么名声,怎么帮,如何帮? 可不知道为什么,齐烨又觉得季渃嫣并非是寻常女子,当然了,寻常女子也不可能大半夜跑出城去杀人。 季渃嫣给齐烨的感觉很奇怪,好像是个疯批,但是吧,又像是有点高深莫测的疯批。 “,刚才季渃嫣来府中找我了,可能是看我长的英俊潇洒,以案子为由…” 听到季渃嫣这仨字,阿卓双眼一亮:“她要插手?” “插不插的我哪知道,她也没明说,最后她说明天会来,不过…” 话都没说完,阿卓突然哈哈一笑,转身就走:“本统领去用饭了,你歇息吧。” 齐烨一脸懵逼,因为这家伙真的走了,刚刚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现在竟然走的那么…那么潇洒? ………… 太子少师府后花园中,此时的季渃嫣正双脚踩在石凳上紧紧盯着一摞子小册子,看其形象哪有书香世家大家闺秀的气质。 旁边蹲着季元思,鼻青脸肿,双手抓着自己的耳朵,双腿隐隐颤抖着。 “姐。”季元思哭丧着脸:“我知错了,你就饶过我吧。” “闭嘴。” “哦。” 季渃嫣目不斜视,依旧盯着名册。 黄纸装订成册,微风徐徐,掀起了其中一角,多是名字,官职。 名册共有十七本,其中十五本为六部九寺各衙官员信息,极为详细,剩下两本则是国朝勋贵,一本前朝,一本本朝。 季渃嫣歪着脑袋想了想,将礼、工、户以及一本关于前朝勋贵的四本册子拿到一旁。 站在旁边的名为绿衫的健妇将其他册子抱起离开,片刻后,带着文房四宝回来了。 季渃嫣敲了敲自己有些疲惫的双腿,跳到了地上,拿起毛笔开始写写画画。 片刻后,十余个名字都出现在了纸张上。 季渃嫣绕着石桌转了几圈,随即和做连线题似的将不同的名字连在了一起,最后又在线上写了一些蝇头小字。 月亮门传来了脚步声,贴身女婢红袖走了进来,风尘仆仆。 “大小姐,探查到了。” 季渃嫣转过身,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与期待。 长的和波刚似的红袖颇为不情愿的说道:“是有此事,就留了五十贯,其他的全部交给了那穷酸书生,也在京中购了粮拉去了吴村,问过了,提及幽王府世子时,那穷酸书生哭的稀里哗啦,恨不得为齐烨做牛做马一般。” 季渃嫣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双眼弯的如同月牙一般。 “啪”的一声,季渃嫣突然一巴掌摁在了季元思的脑袋上,高高挥舞着手臂。 “季元思,就决定是你了,去吧,我的傻弟弟!” 挨了一巴掌的季元思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昔日被亲姐支配操控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 夜风袭来,略狂,石桌上的纸张随风舞动。 执掌露出了名字一角,马岐山三个大字并不醒目,醒目的是名字下面略显秀气的“死”字! 第68章 鼓声不断 齐烨起了个大早,捯饬的很干净,长发束于脑后,儒雅的儒袍一丝褶子都没有。 就这件儒袍,刘旺和虎子一人拽一头,拽了小半个时辰才给捋平了。 眼看到了辰时,齐烨坐在正堂主位,旁边放着一壶茶,一个茶杯,还有一本《春秋》。 刚耍了会剑的阿卓来到正堂外,见到齐烨人模狗样,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齐烨皱眉叫道:“你笑个屁。” 阿卓笑意不减,指着齐烨乐道:“你今日早早便离了床榻,梳洗的如此干净利落,桌旁还放着书籍,莫不是为了等季家大小姐季渃嫣?” “和她有什么关系,我平常就是比较喜欢干净的人,而且也极为自律,早睡早起。” 阿卓走上前,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齐烨,嘴角上扬,略显戏谑。 齐烨被阿卓这种目光看的很是不舒服:“你看个鸡…不是,你那什么眼神?” 阿卓坐到了一旁:“齐兄莫非是看上季家大小姐了?” 齐烨老脸一红,还真别说,平日里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日到三竿才起床,今日之所以起这么早,正是因为季渃嫣昨夜说会今天会来拜访。 齐烨当然不是恋爱脑,恋爱脑只配和狗做一桌,通俗一点来说,他只是单纯的欣赏季渃嫣的颜值罢了,文雅一点来说,他就是个色批。 阿卓收起笑容,一副为你考虑的模样:“齐兄,虽你与我是刚交的朋友,不过…” “你等会,换个说辞,什么玩意刚交的朋友,重说!” “哦,齐兄,虽你我相交不久,不过本统领敬佩你的为人,听兄弟一句劝,那季府大小姐季渃嫣非是寻常人物,你还是莫要自讨苦吃了。” “你认识她?” “泛泛之交。” “你了解她?” “知其一二。” “和我说说?” “无可奉告。” 齐烨:“…” 翻了个白眼,齐烨没当回事,抱刀司暗中监察文武百官,太子少师府无权却是位高,天子亲军对其有所了解也没什么奇怪的。 呷了口茶,齐烨进入闭目养神的状态,好久没有起这么早了,有些犯困。 见到齐烨没将自己的话当回事,阿卓站起身叹了口气。 “看来齐兄当真是与京中其他纨绔那般被其绝世容貌所困,哎。” 阿卓背着手往外走:“京中和离之女何其多也,丧夫之妇何其多也,离花船青楼的女校书何其多也,为何偏偏看上了季家大小姐,何苦自讨苦吃。” 齐烨忍不住了,破口大骂:“离婚的、丧偶的、共享的,我特么就不能找个正经人了吗!” 阿卓撇了撇嘴,正经人能看上你嘛。 齐烨气的够呛,看来是应该好好扭转自己的形象与人设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别说女朋友了,连男朋友都没得找。 阿卓离开了,去吃早上的第二顿饭,齐烨继续摆造型傻等着。 结果这一等,齐烨生生坐在凳子上睡着了,眼看着都日上三竿过了,这才微微睁开眼睛。 刘旺也趴在旁边打瞌睡,齐烨揉了揉眼睛:“什么时候了。” “刚过午时。” “那鬼女人不会是耍我吧?” 齐烨有些怒了,说好了今天早上来我家约会,这都中午了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 话音刚落,虎子带着段平走了进来。 之前齐烨交代过,段平来的时候不用通禀,直接带进来就行。 段平一进来就急匆匆的叫道:“大人,京兆府出了案子,府尹大人要你速速前去升堂审案。” “什么案子?” “一面容极为清秀的男子状告岚山侯府马存仁与吴勘,说是对其凌辱施暴污他清白。” “男子状…”齐烨张大了嘴巴:“一个男的,告马存仁和吴勘强怼他?” 段平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哭的可谓是梨花带…总之委屈到了极致,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因为事关岚山侯府,府尹大人也是从未见过这种案子,这才叫小人将您叫去。” 阿卓走了进来,询问了一下怎么回事后,满面狐疑之色。 昨日还说要将马存仁和吴勘给暂时关押在王府,还没等带过来呢,又出了这么个事。 齐烨乐了,乐的和三孙子似的,也懒得等季渃嫣了,大手一挥:“走!” 与此同时,京兆府鸣冤鼓下,一个皮肤极为白皙的年轻人瘫坐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 不说别的,光说那坐姿,左腿半伸直,右腿弯曲,侧着瘫坐,左手支地,右手掩面饮泣,令人见其楚楚可怜的模样是既心疼又想上去削他一顿,可削一顿吧又怕脏了手,不削吧,看着又有点心疼。 京兆府外早已围满了百姓,乐的和一群鸭子去赶集似的,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 公堂外,一身官袍的张瑞山连连骂娘, “刚刚还好端端的,怎地突然来了如此多的百姓。” 几个属官低着脑袋挨训,不吭声,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班房里坐的好好的,突然听到咚咚咚的鼓声,还以为是新来的观政郎又弄幺蛾子了,派人看了一眼才知和齐烨没关系,而是个男子,说被污了清白,还是被马家的马存仁给污了? 意外接二连三,没等大家搞明白怎么回事,五六十号百姓就那么突然出现了,唯在京兆府外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喊着“升堂升堂升堂”。 张瑞山都麻了,光听说过女子击这种鸣冤鼓,男子叫冤还是头一次。 老张望着外面的百姓,心里直犯嘀咕。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齐烨刚给吴勘和马存仁抓了,马上就出了这档子事,岂会是巧合。 “莫非…莫非是齐烨布置的?” 老张低声嘀咕了一句,紧接着满面恶寒,觉着齐烨有些过于阴损了,不过他很喜欢。 眼看着百姓越来越多,最先赶来的人添油加醋的将情况说了一遍,一传十,十传百,聚集的百姓更多了。 一名衙役快步走到了老张旁边,低头说道:“大人,打探清楚了,鸣冤之人叫九溪,无父无母,原本是在抱央楼做男妓。” “男娼?” 旁边一名属官面带不解:“抱央楼当初不是岚山侯府的产业嘛,一区区男娼,又何来的胆子状告马家公子?” “递上状书的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季元思,还说要京兆府清正廉明铁面无私的观政郎齐烨齐大人亲审此案。” 张瑞山一脸你tm在逗老子的表情:“怎么又和太子少师府牵扯到了关系,这种事,季家人就不怕沦为笑柄?” 衙役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听到了什么说什么。 第69章 再升堂 齐烨赶到京兆府外的时候已是人满为患,少说也有上百号百姓。 正当贴着墙边走齐烨一行人准备进入的时候,一个和桶装水修炼百年得到成精似的姑娘拦在了面前,正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的贴身女婢红袖。 壮硕、敦厚、夯实的红袖一身男子打扮,急匆匆的说道:“殿下还不快快入衙升堂。” 刘旺满面不爽,自家少爷既是幽王府世子也是天子亲军,还是京兆府观政郎,无论是哪个身份,红袖见了都应该先行施礼才对。 齐烨没有计较,困惑的问道:“这一出是你家小姐搞的?” 来的路上齐烨也觉得不可能这么巧,思索了一路,现在见了红袖,更是印证心中猜测。 站在墙边的红袖那身材都快和高墙融为一体了,催促道:“愣着作甚,入了升堂,快去!” 刘旺忍不住了,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差使我家少爷?” “你骂谁!” “骂你,如何。”刘旺抱着膀子:“哪天将你扔大锅里炖上两个时辰你他娘的就不胡说八道了。” 红袖勃然大怒,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狠狠瞪了一眼刘旺,又看向齐烨。 “懒得与他耗费口舌,如今当务之急是速速升堂。” 刘旺:“当务之急是你以后要尽量避开铁锅、木柴以及姜、葱、大蒜等佐料。” 齐烨将旺仔拉到了身后,再次问道:“这一切都是你家小姐安排的?” “不错,小姐叫我转告殿下…” 说到这,红袖大圆脸有些发红,突然手心相合向前倾身一礼:“是红袖冲撞了世子殿下,殿下海涵,红袖给您赔罪。” 齐烨一头雾水:“你不会是有双重人格吧?” 红袖的脸更红了:“您将钱都给了吴村百姓,还要为百姓出口恶气,您是好人,红袖误会您了。” 齐烨哭笑不得,太子少师府里全是精神病。 其实早在两日前红袖就亲自去了仲县打探吴村的事,确定是齐烨出手相助后,昨日回到了京中。 只是昨夜红袖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毕竟齐烨的名声在那摆着,刻板印象太深刻,后来又得知了齐烨要彻查贪墨官粮之事后,这才对齐烨彻底改观。 当然,只是对齐烨改观,对刘旺依旧很不爽。 “谢谢你的好人卡,你家小姐呢?” “去捏造…去寻找证据去了,小姐说您莫要多管,您升堂就好。” 齐烨一头雾水,见到问不出什么,快步走进了京兆府,身后只跟着一个段平。 刘旺没跟上,升堂的时候他没办法进去。 阿卓倒是能进去,只是有些担心,上百号百姓聚集于此处,怕出乱子。 齐烨刚进了府衙,张瑞山又快步走来给他拦住了。 “是你暗中指使的?” “不是,额,是。” 齐烨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余光扫到了鸣冤鼓,见了“苦主”九溪,面色古怪。 “这是男的?” “名为九溪,正是苦主,是男子不错。” 齐烨满面恶寒,光是往那一瘫着,离远了看就是女人,皮肤白不说,头发还插着玉簪,一副矫揉造作欠干的模样。 “去升堂吧。” 张瑞山见到百姓越来越多,略显焦急:“莫要出了乱子。” 已经换了一身官袍的齐烨嗯了一声,快步进入了公堂,段平则是催促着衙役入正堂。 齐烨以前升过堂,但是不正规,闹笑话一般,而且也没吸引了这么多百姓。 待齐烨坐在公案后,一声“升堂”,段平拿起纸笔站在了旁边。 知道齐烨根本不懂流程,段平朗声道:“苦主入堂。” 声音落,九溪被一个穿着儒袍的年轻男子搀了进来。 齐烨极为惊讶:“小舅子你…不是,季公子怎么来了?” 搀扶九溪的正是季元思,一边搀着,一边满脸嫌弃的模样。 抬头看了眼齐烨,额头上青一块的季元思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推开九溪,季元思躬身施礼:“学生季元思,粗通笔墨,得知九溪遭受冤屈后为其不平,这才带其入京兆府击鼓鸣冤,还请大人秉公办案。” “哦哦,是吗。” 齐烨清了清嗓子,抬高音量:“九溪是吧,本官问你,状告何人。” “回大人的话,呜呜呜,小人…小人被玷污啦。” 哭嚎了一声,九溪又开始颜面饮泣了。 齐烨猛翻白眼,干打雷不下雨,这演技也忒浮夸了吧。 段平也是浑身鸡皮疙瘩:“大人问你,状告何人。” “状告马…呜呜呜,马存仁,岚山侯府马存仁,他…他不是人,他…呜呜呜,他是畜生,大畜生,天理难容,猪狗不如的畜生哇,呜呜呜。”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你他妈骂就骂,直勾勾的望着本官做什么!” 九溪一缩脖子,求助似的看向季元思。 季元思没好气的解释道:“大人莫怒,他说的是另一个畜…他说的是马存仁,还有吴勘。” 齐烨:“…” 段平一边写一边问:“这二人对你做了何事?” “他们…他们玷污了小的。” 九溪实在哭不出来了,眼泪不够,演技来凑,扑通一声瘫坐下来就开始拍打砖石。 “不活啦,小人不活啦,小人…” “闭嘴!”齐烨怒吼一声,这演技也太差了,知道的是人家玷污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碰瓷呢。 季元思赶紧给九溪拉了起来,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即走上前。 季大公子指了指段平,看向齐烨问道:“你的人?” “自己人。” “自己人就好。”季元思压低了声音:“审案非一朝一夕之事,先寻个由头将马存仁与吴勘关押起来。” 齐烨不明所以:“不是已经关起来了吗。” “笨,笨笨笨,蠢,蠢蠢蠢,怪不得家姐懒得与你多说。” 季元思口气中满是讥讽:“家姐说马岐山定会寻人将马存仁救出来。” “京兆府是他家开的,还是抱刀司是他家开的,他说救就救?” “那你以什么由头关押这二人?” “当然是贪墨官…” 说到一半,齐烨面露恍然大悟之色。 可不是怎么的,天子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低调处理,并且不能牵扯到太子少师府。 不牵扯到太子少师府,就不能抓游飞鸾,不抓游飞鸾就没有人证,没有人证,就不能直接抓马存仁这些人。 马岐山在京中颇有人脉,不少好友或是利益相关之人都是各衙官员,一旦闹到了朝堂上,如果不提官粮被贪墨之事,京兆府和抱刀司很有可能被攻讦! 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将二人关起来,那么以其他名义关押的话,马岐山就算是找人也没用。 “原来如此,你姐的意思是以正规的理由和借口关押马存仁与吴勘,对吧。” “不错,就是此意。” “问题是就算关押也得审啊。” 季元思也是起了个大早,哈欠连连:“不能审,定罪就是。” 段平插口道:“定罪需铁证,这铁证从何得来?” 季元思:“不过太过仓促,怕是要不少时候。” 齐烨扭头看向段平:“老段,咱这边能不能先捏造点证据什么的?” “这…” 段平犯难了:“此案既是污人清白,亦是伤了人,若是伤人那势必是要查验伤痕的,这要如何查验,见他模样似是并无伤痕。” 齐烨问道:“现揍呢?” 段平:“那么多百姓看着呢。” “也是,不过…”齐烨双眼一亮:“扒了裤子看。” 段平没反应过来:“看什么?” “看屁股啊。” “为何?” “大同,小异,如果比较大的话,那就代表的确被那什么了,如果是小的话,代表苦主是正常男性。” 季元思倒是听懂了,嘿嘿一笑:“那自然是大的,此人本就是抱央楼的娼妓,寻常人放屁,那是噗,他放屁,则是哈~~~” 齐烨:“…” 段平直勾勾的望着季元思,这他娘的就是传说中的…书香门第? 第70章 “娱”论 齐烨大致明白了季渃嫣的意思,其实就是制造舆论,将事情闹大。 京中权贵、官员最是在乎羽毛,哪怕是岚山侯府这种臭不要脸的府邸也怕千夫所指。 然而京中百姓们最喜欢谈乱的就是大人物的丑事,一传十十传百。 如果真的坐实了马存仁与吴勘玷污“男子”之罪,估计京中没人会帮着马岐山捞人。 季渃嫣聪明也就聪明在这,如果敲鼓的苦主是个女子,百姓都懒得谈,大家早就习惯了。 京中这些公子哥们哪天不调戏个大姑娘小媳妇什么的,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们打招呼。 可苦主如果是男子的话,那百姓绝对吃瓜,大吃特吃。 事情传的越广,闹的越大,越对齐烨和阿卓有利。 之前齐烨抓了马存仁和吴勘,其实是没有正当名义的,马岐山一伙人要是以这个为由的话,最后难免要放人。 抓都抓了,肯定不能放,没有正当名义,那么就制造一个正当名义,这就是季渃嫣计划中的核心目的,没谣,咱现造,没正当名义,咱现编。 值得一提的是,其实原本齐烨是有正当名义的。 抱央楼老鸨子语棠写的那些罪证应有尽有,问题是这些都罪不至死,而且好多事都被岚山侯府的管家与马岐山给摆平了,真要追究起来的话未必能够将马存仁怎么样,更何况还抓了个吴勘。 试想一下,假如不提贪墨管理的事,吴勘这边可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再说京兆府还没和吏部打过招呼将他罢免官职。 段平叫来了仵作,给九溪扒了。 古代仵作并非只是验尸,活的也验,其实仵作也是文吏的一种,只不过是贱吏。 段平故意没让人做遮挡,远处百姓放眼望过来都能见到白花花的大屁股。 齐烨觉得这事挺可笑的,太矛盾了。 你说你被玷污了,没了清白,寻死觅活,然后还当着上百号人的面光个大屁股,还撅着,朝着百姓撅着,啥意思,破罐子破摔呗? 仵作搁那连扒拉带怼的,段平极为无奈的站在旁边记录着,有伤、淤青、肿胀如何如何的。 折腾了半天,仵作离开了,段平敞开嗓子叫道:“探查,毕,臀有伤,多处,触目惊心。” 九溪提起裤子,冲着季元思嘿嘿一笑。 段平回到了齐烨身边,再次朗声开口:“苦主九溪,大人问你,你状告二人分别是马存仁与吴勘,这臀后之伤是二人齐力造成,还是一人伤之。” 九溪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马存仁。” “那吴勘是何时伤的你,又在何地,如何伤的。” “哇~~~呜呜呜。” 九溪又开始试图证明他并不存在的演技了,哀嚎道:“他二人共同伤的,呜呜呜。” “怎么伤的?” “小人…呜呜呜,小人在中间,背对马存仁,面对吴勘。” 段平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的看向季元思。 季元思嬉皮笑脸的说道:“借力打力。” 段平:“…” 齐烨倒是见怪不怪,毕竟他上一世在成都工作过一段时间。 “苦主九溪,本官问你,这二人为何伤你?” “呜呜呜,回大人的话,小人…小人本是寒门之后,家道中落本想入京赶考,平日里都在京中友人家中温书习字,谁知…谁知三年在北市行路被马存仁见到了,此畜起了色心,强行将我掳到了他名下的那抱央楼中施了暴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啊,三年,足足三年,大人可知这三年小人是怎么过来的吗,呜,呜呜,呜呜呜” “卧槽!”齐烨满面佩服之色,高啊! 非但给bug补上了,还能引起士林的共鸣提高热度。 首先是bug,九溪本身就是这个职业,状告别人,那就和共享小姐姐状告嫖客似的,很难成立。 可要说九溪是被迫的,先被玷污了,再被弄到抱央楼,然后才导致了被怼三年,这就是逼良为娼。 其次是提高热度,九溪虽然不是读书人,也算半个读书人,以前读书,要是没遇到马存仁的话,说不定以后还能参加科举,这样的话性质马上变了。 段平也意识到了问题,双眼放光,奋笔疾书。 “苦主九溪本是读书人,被马存仁、吴勘二人污了清名后入了抱央楼。” 要么说老段也挺损,直接“本是读书人”了,九溪是读书了,不假,就读了一早上。 “错!” 齐烨对老段说道:“改一下,九溪本是良人,虽被卖于抱央楼中,闲暇之余仍不忘识文断字勤学苦读。” 段平愣了一下,紧接着面露敬佩之色,佩服的五体投地。 同样的一件事,女大学生干兼职。 你要说她在上学读书时闲暇之余去当小姐的话,那没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想赚钱。 可要是换一种说法呢,当小姐的利用闲暇的时间读书学习奋发自强,怎能不叫人心生敬佩! 齐烨开始进行专业指导了。 “接着记,苦主身世悲惨,父赌母病弟读书,刚做不久还不熟,兄弟姐妹全靠他,生意不好还要贷,前夫…不是,前妻家暴还豪赌,独自带娃没收入,从此走上不归路,还望大哥多照顾,只想赚钱还完债,租个铺子把衣服卖。” “哇”的一声,九溪哭了,这次是真的哭了:“大人…大人怎知小人身世如此悲惨,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小人就是如…” “闭嘴!” 齐烨骂了一声,猛翻白眼。 季渃嫣这计划是挺好的,就是找的这个演员太次,都不知道回头冲着百姓高喊几声调动调动情绪。 其实也不怪季渃嫣,时间太匆促了。 昨夜在城外季渃嫣说过一句话,说她很懒,这是事实,而且说的比较委婉,她不是懒,是懒的令人发指! 齐烨最多睡到中午就起床,这丫头经常性的睡到下午,今天还不错,只是睡到了中午,然后利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制定计划、物色人选、写台词等等等等,这也就导致了很多细节并不完美。 不管怎么说,目的是达到了,相信用不了多久,马存仁与吴勘之“罪”就会传遍整座京中,除了坊间外,也会惊动士林,乃至朝堂。 马岐山想要顶着舆论捞人,痴心妄想! 第71章 抓正主儿 目的达到了,作为公正严明的主审官,齐烨让人将半死不活的马存仁与吴勘带到了。 二人第一次没有画押认罪,逼逼赖赖。 阿卓将二人带走了,大约一刻钟后,二人回来了,鼻青脸肿,那字签的和血书似的,咬牙切齿。 不过再是感觉冤屈或是愤怒也没用,阿卓一套错骨手堪比后世从业二十载的泰式老技师,双手一触碰就让人欲仙欲死,别说莫须有的罪名了,就是齐烨说马岐山是个老太太变性的他都得认。 “啪”的一声,齐烨一拍惊堂木:“即刻起,收押二人,任何人不得探视!” 眼珠子差点没被阿卓抠下来的吴勘都没敢吭声,说的好像之前没关押似的。 一瘸一拐的马存仁倒是沉得住气,直到此时他还认为他爷爷马岐山早晚能给他捞出去。 百姓也散去了,爆发出了山崩海啸一样的欢呼声。 他们根本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光知道人群中有几个家伙和千里耳似的绘声绘色的“讲着”,京兆府的署丞和岚山侯府公子哥给一个老爷们咋地咋地了。 这个老爷们受不了冤屈,击鼓鸣冤然后咋地咋地。 署丞和公子哥签字画押供认不韪咋地咋地。 总之,百姓们大呼过瘾,迫不及待的散了,准备添油加醋的将这案子讲给所有人听。 折腾了一通,尘埃落定,衙役们都离开了。 齐烨对老段说道:“将这个叫九溪的藏起来,这是重要栽赃犯,不是,是重要人证。” “小人知晓轻重。” 老段和季元思将毫无演技可言的九溪带走了。 齐烨望着季元思那der呵的背影,感慨万千。 “老天爷有点不公平了,不但给了她一张漂亮的面孔,还给了远超常人的脑子,以及两条大长腿,两条大长腿,和两条大长腿。” “谁?”正在看案卷记录的阿卓傻乎乎的问道:“蜈蚣精?” 齐烨没搭理阿卓,案子审完了,千头万绪理出个源头后不得不佩服季渃嫣的脑子。 之前他还纳闷为什么要让季元思带着九溪来敲打鸣冤鼓,传出去不是让太子少师府沦为笑柄吗。 现在想明白里面的弯弯绕了,九溪是男娼不假,可这家伙还是半个读书人,那么一旦此事传出去,太子少师府非但不会沦为笑柄,反而更会被读书人所敬重。 这是什么,这是铁肩担道义,这是宁愿丢人也要给读书人讨个公道! 想曹操,曹操到,齐烨刚想吃点午饭然后去监牢揍揍马存仁消消食的时候,一袭大红裙装的季渃嫣走进了正堂,身边跟着女婢波刚。 季渃嫣笑吟吟的:“来的晚了,都未看上热闹。” 齐烨哑然失笑,并没有问季渃嫣为什么能够随意进出京兆府。 以这丫头的身份,除了宫中,估计哪里都能随意走动。 齐烨还是低估了季渃嫣,包括宫中她同样可随意进出,主要是天子康止戈总想让她去,她不去,不愿意搭理和碎嘴子似的天子。 季渃嫣笑吟吟的,齐烨也笑着,二人四目相对,眼神焦灼、拉丝、勾芡,如同一对狗男女。 阿卓看向季渃嫣,脸上流露出一丝并不擅长的笑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卓统领。” 季渃嫣走上前:“京兆府无需卓统领坐镇,你去寻我弟弟。” 阿卓不明所以:“寻季元思作何?” “他如何说,你就如何做,不要多问。” 阿卓眉头一拧,齐烨也觉得季渃嫣有点不尊重人了,人家好歹是天子亲军,还是亲军统领,这怎么和使唤小金毛似的。 心高气傲的阿卓果然不乐意了,皱着眉说道:“本统领非是你府中下人,若是要寻本统领帮忙,看在…” 话没说完,笑吟吟的季渃嫣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十贯银票,塞在了阿卓的手里。 “您歇着,末将这就去。” 一语落毕,拿着银票的阿卓撒腿就跑,屁颠屁颠的。 齐烨着实不知该说点什么了,堂堂天子亲军,这也太掉价了。 深深看了眼季渃嫣,齐烨心中诧异。 今早的时候问过阿卓,阿卓说并不了解季渃嫣,再看现在这情形,季渃嫣似乎是十分了解阿卓。 季渃嫣走上前,轻轻一跃就坐在了公案上,翘起二郎腿,大长腿晃啊晃的,晃的齐烨有些眼晕。 齐烨努力的将眼神从大长腿上移开,装的和正经人似的:“小舅子他…你弟弟干什么去了?” “抓人。” “抓谁?” “马岐山呀。” “马…”齐烨瞳孔猛地一缩:“怎么抓?” “就那么抓呀。”季渃嫣风轻云淡的说道:“去岚山侯府抓,不然呢。” 齐烨根本无法理解季渃嫣所说的信息。 马岐山这个岚山侯从前朝混到现在,并非浪得虚名,老狐狸一只,奸诈的很。 季元思虽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可连个官职都没有,他怎么抓,就算阿卓跟了过去也没用,抓人总得有个罪名吧。 齐烨的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宫中的天子都交代了,贪墨官粮之事不能声张,这就是说现阶段不能以这个为由头大张旗鼓的抓人。 望着齐烨明明很是困惑又不好意思开口问的模样,季渃嫣噗嗤一声笑了,掩嘴娇笑。 “你快说,说你笨,你说了我就告知你如何抓。” “说我自己笨?” 齐烨哪里是舔狗的性子,冷哼一声,随即抓着季渃嫣的双手摇啊摇的,一副撒娇的模样,恶心至极。 “你告诉我嘛,求求了求求了。” 季渃嫣触电一般抽回胳膊,俏面发红,跳下公案后照着齐烨的小腿就是狠狠一脚。 齐烨哈哈大笑,手感果然很不错,q弹。 不解气的季渃嫣照着齐烨的脑门又是一下,气呼呼的:“难怪如此招人嫌。” 齐烨耸了耸肩,低端的舔狗最不入流,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中端的舔狗,需要同时舔着好几只,大网捞鱼,总有上钩的。 而他齐烨,则是高端舔狗,处于食物链的顶端,说的通俗点,那就是分币儿不花有便宜就占,看似是舔狗,其实是真狗,说白了就是以舔狗的名义去占便宜。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季渃嫣狠狠瞪了一眼齐烨,终于愿意将布置全盘托出了。 第72章 疯癫 岚山侯府位于泰康坊,此时侯府外乱的如同一锅粥。 三十多个书生装扮的公子哥,在季元思的带领下将岚山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读书人不多,三十五六个,问题是这些读书人身后还跟着随从,一人至少三四个,这也就说此时岚山侯府外聚集了上百号人。 不得不说,这种事季元思还是有经验的,前段时间他就在幽王府门口这么干过。 问题来了,为什么季元思前脚从京兆府出来,为什么后脚就能聚集这么多读书人? 答案显而易见,早有预谋。 京中有很多书楼、诗社、棋阁、画舍之类的去处,多聚集于读书人。 肉分五花三层,人分三六九等,读书人也是如此。 比如棋阁、画舍,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儒聚集之地,衙署休沐时也偶有一些文臣邀上三五好友小聚一番。 像是书楼、诗社,则多为年轻的读书人。 京中大大小小的书楼、诗社足有三十余处,季元思作为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平日里闲暇时也会出入这种场所,不能说是知己好友无数吧,总之和许多读书人能聊上了两句,加之身份在那摆着,很多人都上赶着去舔他。 今日一大早,季元思就去了两处诗社。 相比九溪,季元思才是真正的演员,到了书社,那叫一个悲愤交加,那叫一个双目赤红,那叫一个嫉恶如仇,总之就是添油加醋的将九溪的事说了一遍。 在季元思的口中,九溪是个读书人,是个有着远大志向熟读四书五经的“好孩子”,就等着科考入朝为官报效家国了,谁知竟被岚山侯府的马存仁给“看上”了,抓到抱央楼中进行没日没夜的蹂躏。 最令人愤慨的是,儿子玩完了,爷爷接着玩,比父子齐上阵都变态,都隔辈亲了,变态程度仅次于小日子。 读书人嘛,尤其是年轻的读书人,最是受不得激,立马引起了共鸣。 季元思按照他姐交代的话术三言两语这么一说,整件事的性质就上升到了一个很严重的层面上,那就是马家在羞辱天下读书人! 季元思嘛,太子少师府大少爷,老爹是京中士林领袖,振臂一挥,读书人上头了,最后约好先去京兆府状告马存仁,再去岚山侯府找马岐山给个公道! 还是那句话,读书人就是如此,脑子热,容易上头,要是让他们自己去得罪马家,那肯定是不敢的,可人多势众,领头的又是“太子少师府”,岂能不好好闹上一番。 其实古代的年轻人,尤其是年轻读书人,和后世许多文艺小青年很相似,敢想敢做,做了再说,就比如青春没有售价,花呗干到拉萨,许巍一首蓝莲花,差点饿死在三一八,比比皆是。 “公道!” “公道!” “公道!” 一声声“公道”整齐划一,几个跟着季元思的季家下人还挎着竹篮,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等一身华服老态龙钟的马岐山走出来的时候,麻爪了。 他刚得知京兆府那边发生的事,还没想出个对策,一群读书人就给他家围了。 一看都是读书人,还是一群表情近乎狰狞的读书人,马家人面面相觑。 见到马岐山带着管家、管事以及一群家丁出来了,站在人群中的季元思喊上了。 “好哇,老狗马岐山,大康京中,天子脚下,你带着一群鹰犬手持棍棒,莫不是要打我们不成!” 马岐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险些骂娘,自己身后倒是有不少人,可并没有人手持棍棒,这明显是激化矛盾。 历经两朝,从一个小小的商贾变成了当朝侯爷,马岐山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自己被算计了。 “老夫岚山侯马岐山。” 马岐山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并没有太过慌乱,中气十足。 “诸位休要胡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倘若我岚山侯府当真作奸犯科触了康律,无论是我马家何人,老夫自会大义灭亲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季元思嘿嘿一笑,冲着身旁随从打了个眼色。 ………… 此时的齐烨与季渃嫣正走在南市之中,后面是刘旺与红袖,他俩后面是十二个衙役。 “你的意思是说,陛下既想低调的处理贪墨官粮之事,又不想大张旗鼓。” 齐烨侧目看了眼一身大红裙的季渃嫣:“抓还是要抓,抓的还是那些人,只是不能用贪墨管理的罪名,对吧?” 季渃嫣一路走着,根本不老实,东瞧瞧西看看,哪里像个大家闺秀。 “不错,陛下是要他们获罪或是身死族灭,不要去想贪墨官粮啦。” 齐烨苦笑连连。 既抓,还要编个莫须有的罪名,总不能说人家寻衅滋…说人家走路先迈左脚吧? “你还没有说你弟去岚山侯府干什么去了。” “都说了捉马岐山去了。” “怎么捉?” “去了就捉。” “哦。” 齐烨摸了摸鼻子,云里雾里。 刚刚在京兆府公堂的时候,季渃嫣和他大致说了一下“计划”。 计划简单明了,抓人,以除了贪墨官粮以外的罪名抓人。 不打着贪墨官粮的由头抓人,看似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与官粮无关,那么就和游飞鸾无关,更与太子少师府无关。 问题是不以贪墨官粮的罪名,如何抓人? 齐烨懂了,也没完全懂。 季渃嫣说带着十二个衙役去岚山侯府抓人就好,至于其他的,没说,说是说了齐烨也理解不了。 齐烨很奇怪,询问季渃嫣为何如此笃定自己理解不了。 季渃嫣给出的答案无懈可击,如果能理解的话,齐烨早就这么干了,为何要拖延到现在。 齐烨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被别人牵着鼻子的感觉。 他承认,季渃嫣很聪明,拥有寻常女子没有的智慧与果断,不,包括男子,应该是说拥有大部分人没有的智慧与果断。 集美貌、智慧、大长腿于一身的女人,齐烨觉得自己驾驭不了,只有真正的屌丝才会自以为是凭借纯爱战士的人设可以打动这种女人。 齐烨收回了注视季渃嫣的目光,心中有了决定,现在自己暂时是与太子少师府同乘一条船了,自己也算是与季渃嫣“共事”了。 如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能够证明季渃嫣拥有比着极为高超的手段与智慧,他齐烨绝对会敬而远之。 当然,齐烨也有自知之明,这种女人岂会看得上自己,如果自认为对方看上了自己,那么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已经中套了,被利用而不自知。 这世界上一共有三种人很惨。 一种是舔狗,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冲冠一怒为红颜,贷款还了七八年。 还有一种是恋爱脑,眼里只有心上人,吃饭只配和狗做一桌。 最后一种最惨,那就是既能舔,又舔不到,舔不到吧,还总对人家念念不忘,闹到最后,连蝙蝠侠都不想抓了他,只求他在马戏团里好好找个班上,再不济去麦当劳外面站站岗也行。 齐烨做人历来是有宗旨的,自己可以拥有屌丝身份,色批的气质,哪怕为了占便宜当当舔狗,但是,绝对不当小丑,永远不! 没有任何损失的齐烨及时止损了,只顾向前赶路,不再看季渃嫣的面容或是两条大长腿,如同进入了贤者模式。 季渃嫣并没有注意到了齐烨的“异常”,笑吟吟的问道:“你怎么不问了,就不好奇如何捉到马岐山吗?” 齐烨刚要说开口,一名巡街武卒匆匆跑来,惊慌失措。 “大人,大人出事了,岚山侯府打人了,打了数十个手无寸铁的读书人,可谓是惨绝人寰丧心病狂!” “他疯了,殴打数十个读书人?”齐烨瞠目结舌:“难道他也有个在西关当大帅的爹不成?” 第73章 斯文扫地 岚山侯府揍一群读书人,和之前齐烨带着下人揍一群公子哥的性质还不同。 王府下人揍的那些公子哥里是有读书人,但不全是读书人。 这次岚山侯府揍的是有公子哥,但全是读书人。 再者说了,纨绔圈子就这样,甭管你爹是谁我娘是谁,打过一架就算了,意气之争,不会伤筋动骨,最多丢脸,也不和家里大人告状,嘴上说的狠,下手都是有分寸的,即便闹到了长辈那里,也不过是笑骂几句罢了。 然而今日岚山侯府外可不是这种情况,等齐烨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时,无不瞠目结舌。 府外可谓哀鸿一片,只有一个人站着,没有穿黑袍抱刀的阿卓。 阿卓的表情很诡异,只是站在那里,见到齐烨跑来了,深深看了眼季渃嫣。 “呀!”季渃嫣咋咋呼呼的叫道:“丧心病狂,快看快看,丧心病狂,岚山侯府打人啦,打了这么多读书人。” 齐烨满面呆滞,数十个年轻读书人都躺在地上,姿势各异,没有一个不是挂彩的。 轻点的,鼻青脸肿。 重点的,满面鲜血。 哀嚎一片片,惨叫声连声,躺在地上的倒霉催们要不是穿着儒袍,哪里像是读书人,更像逃荒的灾民又被山匪给打劫了似的。 齐烨大脑一片空白,士、农、工、商,士也在某种程度上包括了读书人,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宫中与朝廷对读书人极为重视,也因此给了读书人许多特权,包括见到一些地方或是低品级的官员可以不行大礼,以及免役、养奴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说的再通俗点,一个读书人出门见到一个百姓,上去给了百姓俩嘴巴子,那么百姓即便告官,人们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个百姓肯定是招惹读书人了,总之,读书人不会有错。 那么如果是一个百姓给了读书人一个嘴巴子,不用想,审都不用深,先给百姓抓起来再说。 这就是读书人的社会地位,拥有种种特权的社会地位。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三十多个读书人,都躺了,受了或重或轻的伤,可谓斯文扫地。 别说一个岚山侯府了,就是宫中的天子突然打了几十个读书人,那么也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满面正经的齐烨并没有笑出来,而是下意识看了眼笑吟吟的季渃嫣。 不用就知道,马岐山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整件事的背后,都是由季渃嫣策划的。 结果没等齐烨问,突然注意到台阶上趴着一个人,不是马岐山还能有谁。 “马岐山?!” 齐烨彻底傻眼了,马岐山也伤的不轻,气若游丝,身后全是脚印子,而且看大小应该不止是一个人踹的,额头上全是血,鼻孔也挂着鲜血,门牙好像都掉了一颗。 马家挨揍的不止一个马岐山,还有几乎所有管家、管事、家丁,都挨揍了,受伤程度不一,比躺在地上惨叫的读书人们惨的多。 季渃嫣提醒道:“还愣着做什么,马岐山胆大妄为无辜行凶,苦主又是京中士林中人,还不快将他们抓起来。”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季渃嫣一句话就将阵营给“划分”了,岚山侯虽是勋贵,却也只是勋贵,不是文臣,更不是名士大儒,而读书人又算是士林群体,那么一旦事情传出后,岚山侯府必定会被士林口诛笔伐! “对,对对,抓人。” 齐烨连忙回头叫了几声,衙役们只能上前抓人了,不过都避过了晕死过去的马岐山。 阿卓也走了过来,来到齐烨面前,看的却是季渃嫣。 “此事,是你暗中谋划的?” “你在说什么,怪怪的?”季渃嫣一副很是无辜的模样:“统领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哦,我们太子少师府可是诗礼传家、崇文重教,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会与这种吓人的事情牵扯相干。” 阿卓挑了挑眉:“你知我身份,入了宫必会如实禀明陛下。” “禀明什么,禀明此事是我季渃嫣主使的么?”季渃嫣歪着脑袋:“敢问统领大人,你有证据吗。” “这…”阿卓微微摇头:“没有,只有猜测。” “猜测,原来是猜测。” 季渃嫣突然压低了声音,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笑意:“以马家为首的贼人,为贪官粮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害了不知多少百姓,统领大人为何不去为百姓讨个公道,对了,是你没这手段,既然你没这手段,见了我有,却站出来横加指责…” 说到这,季渃嫣脸上满是戏谑之色:“马家害民你不管,我季渃嫣害马家你却来管,真是虚伪至极。” 旁边的齐烨想乐,憋住了,因为之前他也这么埋汰过阿卓,单从这方面来看,他和季渃嫣还是有共同点的。 阿卓老脸一红:“本统领非是此意。” “那就莫要说废话。” 季渃嫣抬起青葱玉指扒拉两下阿卓:“既然我插手了那么势必将这群人连根拔起,没时间与你磨牙耽搁功夫,闪开。” 阿卓让开了,面色莫名。 齐烨连忙给阿卓拉到了一旁:“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狗咬狗了两败俱伤呢?” 阿卓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了。 季元思带着一群人过来,堵在岚山侯府,一口一个公道,马岐山也出来了,身后是跟着不少人,都是马家人,可谁都没带棍棒。 结果马岐山刚说了句场面话,岚山侯府旁边的巷子口就窜出来一群人,和个暴徒似的,人手一根长棍。 当时阿卓看的很清楚,这群人绝对不是马家人,从马岐山的表现可以看出,他根本不认识这群人。 可这群人说不是马家人呢,穿的还都是马家人的护院服饰,短打扮,还在胸口处绣了个小小的“马”字。 这群人出来就和疯子一样,冲入人群之中抡起棍子就打,一边打一边叫,敢惹我们马家就活活打死你们。 然后场面就彻底乱起来了,人群中的季元思还在那大喊大叫,什么马家人丧心病狂殴打读书人,大家和他们拼了如何如何的。 读书人哪会打架啊,各个抱头鼠窜,谁知就在此时,不知道是谁往天上扔了几个布包,在空中破了后洒下铺天盖地的粉末,呛的人咳嗽连连。 本就混乱,也没有任何视线与能见度,大约过了十个呼吸的功夫,安静下来了,马岐山趴下了,马家人也都躺下了,而那群手持棍棒的暴徒们却消失不见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从始至终阿卓都没有出手,光看热闹来着。 齐烨听过前因后果,咧着大嘴,指向被衙役们绑起来的马家人:“那他们是…自相残杀了啊?” 阿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马家人肯定是被那伙暴徒给揍了,问题是同样挨揍的读书人绝对会上赶着去顶锅,说是他们出的手,打的马家人,算是正当防卫。 毕竟是年轻人嘛,还都是读书人,总不可能大张旗鼓的说见到一群人冲出来全都吓的双腿发软抱头逃窜吧,不够丢人的。 可这群读书人一旦打肿脸充胖子顶锅,那马家人就必须真的顶锅了! 齐烨也想到了这一关节,策划这件事的人,太过了解人心。 不由得,齐烨看向了石狮子旁的季渃嫣, 此时的季渃嫣正提着裙角蹲在那里,用手指怼了怼马岐山的老脸。 “睡的好香呀,侯爷您闲着也是闲着,没事的话就去找个牢坐坐吧。” 说完后,季渃嫣扭头勾了勾手指。 躺在地上装死尸的季元思赶紧跑了过去,点头哈腰。 季渃嫣见到季元思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眉头紧皱。 “你这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都未见伤,如何闹到人尽皆知,又如何叫天下人声讨岚山侯府。” “姐,这…这足够了吧” 季元思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季渃嫣冷笑了一声,季元思闭上了眼睛,随即一咬牙,冲着石狮子就撞了过去。 “duang”的一声,额头满是鲜血的季元思仰头就倒。 远处的齐烨和阿卓倒吸了一口凉气,季渃嫣果然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废弟弟。 本以晕死过去的马岐山已经幽幽转醒了,见到季家姐弟如此陷害自己,目眦欲裂。 “好你个太子少师府,竟敢如此污蔑我岚山侯!” “是呀,就污蔑你,怎么样。” 季渃嫣笑吟吟的从袖子里拿出了手帕,温柔的擦拭着马岐山脸上的血迹。 “一会到了大牢好好梳洗一番,不然旁人见了还以为你挨打了呢。” 马岐山眼皮子一翻,气血攻心,再次晕死了过去。 第74章 贼不走空 动静闹的太大,连张瑞山也来了,带着更多的衙役,以及许多郎中。 老张望着一地狼藉,驻足良久,随后气冲冲的跑到齐烨面前,生生将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此事定会上达天听,最终闹到朝堂之中难以收场,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 齐烨满面苦涩,本想说自己根本不知情,可又想着一旦说了后,又显得很弱智和傻比,仿佛被季渃嫣玩弄于鼓掌中的可怜老汤姆似的,丢人。 张瑞山又看向了阿卓:“卓将军身为亲军统领,就看着齐烨如此胡闹?” 阿卓没吭声,他和齐烨一样的想法,觉得如果说自己不知的话也会显得很呆。 “哎呀大人,是岚山侯府太过猖狂,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齐烨还是开口了,没出卖季渃嫣:“读书人过来骂他,也仅仅只是骂骂罢了,谁叫马岐山教子无方呢,谁知马家人竟然行凶,你看看,给这群傻比…不是,给这群未来的朝堂栋梁打成这个熊样。” “齐烨!”张瑞山拧眉正色道:“老夫为官半辈子,此事是何内情还看不出来吗,老夫知晓,只是不愿详细询问罢了,记住一句话,莫要留下把柄,收拾好收尾。” 齐烨想笑,还你知道内情,你知道个der的内情啊。 想是这么想,齐烨也知道老张是好心,拱了拱手:“大人放心,绝对不会留下把柄的。” “果然。”张瑞山破口大骂:“就他娘的知道是你暗中谋划!” 齐烨傻眼了,你大爷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张瑞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入府吧。” “入府?”齐烨不明所以:“入什么府。” “自然是岚山侯府。” 张瑞山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教导道:“要么不做,要做便是做绝,马岐山与马存仁如今都被抓了,你为何不入侯府查探一翻,入了侯府,有罪证,寻罪证,没罪证,捏造罪证,捏造不了罪证,嫁祸罪证,若是连嫁祸都嫁祸不了,按照江湖规矩,贼不走空,你偷些…不是,按照官场规矩,你带走些奇珍异宝之类的证物也是好的。” 齐烨:“…” 齐烨还没吭声,阿卓双眼放光,转身就跑进了侯府之中。 老张拍了拍齐烨的肩膀,背着手离开了,一路走一路骂,什么羞辱读书人如何如何,感同身受如何如何,怒不可遏如何如何。 老张离开了,带着几个属官,衙役则是正在绑着马家人,包括马岐山。 季渃嫣蹦蹦哒哒的走了过来,歪着脑袋歪着腰。 “怎么样,解不解气?” 齐烨点了点头,苦笑道:“是挺解气的。” “岚山侯完蛋啦,少说也会被夺了勋职。” “贬为庶民?” “是呀,马存仁欺男霸女倒是其次,马岐山教子无方难逃其咎,亦是其次,然而岚山侯府对如此多的读书人行凶,众怒难平。” 季渃嫣四下看了看,见到附近没人,压低了声音。 “抓了马家人,莫要送去京兆府。” “那送到哪?” “蠢,他如今是岚山侯,就算不送去刑部也是送去大理寺。” 齐烨不明所以:“你在大理寺也安排人了?” “蠢,蠢蠢蠢,大理寺知晓此事后定是避之不及。” 季渃嫣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先叫卓统领入宫禀明陛下,陛下得知后定会寻大臣商议,商议后,为平众怒定需先将马岐山的岚山侯夺去了,不再是侯爷,那就是庶民,成了庶民…” 季渃嫣眨了眨眼睛:“当然要关押在京兆府喽,大理寺会哭着喊着将人送来,学着点,大康可是讲律法的,按律法哪能先关押京兆府呢,让旁人知晓了,还以为其中有猫腻呢。” 齐烨无言以对,心中再次告诫以后离这鬼女人远点,你一个书香门第大家闺秀,不研究女红研究上法律了,这不扯淡吗。 季渃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丰满的上身呼之欲出。 齐烨冷笑了一声,谁没见过似的,然后又吞咽了一口口水。 季渃嫣掩嘴打了哈欠:“我累了,我走了,改日见。” “啊?”齐烨懵了:“这就完了?” “当然不算完了,马岐山虽是勋贵,却非朝臣,无官职,无功名,好对付,麻烦的是礼部郎中孙骏、工、户二部主事,待本小姐回府歇息一二,醒来后再想法子。” “那你要是想不出来法子呢?” “我?”季渃嫣指了指自己:“我季渃嫣,不过是想对付几个朝堂官员罢了,想不出来法子?” 说完后,季渃嫣笑了,仿佛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似的。 齐烨拱了拱手,表示佩服,这姑娘可真够狂的。 “告辞。” 就这样,季渃嫣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踢了踢一脚装死狗的季元思。 满额头都是鲜血的季元思一边被耗着耳朵走,一边回头骂道:“马家人欺人太甚,哇哇哇,欺人太甚,连读书人都敢打,丧心病狂,哇哇哇!” 姐弟二人刚带着红袖离开,阿卓跑了出来,满面惊容。 “齐烨,齐烨齐烨,齐烨齐烨齐烨!” 阿卓狂奔到了齐烨面前,说话都磕巴了:“我…我我我,我见到了…” “见到克苏鲁了,怎么大惊小怪的?” “银…银票。” “你没见过银票还是怎么的。”齐烨翻了个白眼:“多少啊,给你惊成这样。” “足…足足八十万贯,数十张,就放于卧房床榻之下,只多不少。” “这么多?”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快速计算着购买力,不太准确的换算一下,这八十万贯都得十几个亿了。 不过转念一想,好歹是勋贵侯爷,府里放着十几个亿似乎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勋贵存十几个亿算个屁,扬言毫无人脉关系的能欠一万多个亿,那才是真的牛b。 “有个屁用。”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他是殴打读书人,不是造反,不造反就不是诛九族抄家灭门的罪名,银票都是记名的,还是人家的,你拿走也没用,去了钱庄无法兑换。” “也是。” 阿卓顿时如同泄了气的充气娃娃,闹心扒拉的问道:“那有没有法子将他抄家灭门?” “我倒是想,但是你看看马家人那个熊样,哪里长的像造反。” “哎。” 阿卓长叹了一声,生无可恋:“无甚意思,见了银票却不能取,着实可恶,罢了,你带人入府吧,此事不出半日便会闹的沸沸扬扬,本统领需先入宫禀明陛下原委。” 齐烨挥了挥手,没当回事,八成如季渃嫣所料,宫中为了尽快平息此事,最终定会夺了马岐山的勋职。 第75章 东宫之主 一文钱没捞着的阿卓走了,入宫去找天子唠唠这事。 齐烨望着形单影只的阿卓,很是困惑,这小子怎么天天独来独往的,好像连跑腿的事也要亲力亲为,其他抱刀司的司卫呢,就算再是暗中行事,那也不能暗成这样吧,除了统领外一个大活人都没见过。 再说阿卓这边,溜溜达达的往皇宫走,腿儿着走。 看了眼天色,阿卓突然一拍额头,面露惊恐之色。 到了宫中估计得申时了,姐夫再龙颜大怒废话连篇,少说也要一刻钟,之后还未必放自己走,八成要让文德那死太监传几个重臣入宫商议,可能又要耽误半个时辰,等和大臣商量完了再交代自己,出宫时已是过了申时,而幽王府那边…用晚饭的时间是酉时过半,自己根本赶不上! 想到这,阿卓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思考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和齐烨说说,给自己弄匹马代步,老是借各部衙署的马匹终归要还,还之前还要喂饱草料,得不偿失,主要是御花园后面那块草坪都快被他薅秃了。 宫墙看门儿的禁卫离得老远就看到阿卓了,连忙将门打开,点头哈腰。 阿卓直接窜了进去,他的脸就是入宫腰牌,无人敢拦,上一个胆敢拦住阿卓询问身份的禁卫,如今还欠着不少兄弟的钱财,因为阿卓说他藐视上官,罚了六贯二百四十七文。 问题来了,为什么这个数字有零有整呢,两个原因。 一,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正好月底,正好阿卓要给袍泽亲族们打生活费了。 二,那名禁卫借了大半夜,只能借到这么多。 阿卓“罚款”,并不会仗势欺人,不是想罚多少罚多少,而是看对方能借多少他罚多少。 刚入了宫,阿卓刚要再继续狂奔,突然看到前方一个魁梧的身影。 身影听到了脚步声,止步回头,见到是阿卓,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诶呦,这不是表舅儿吗。” 开口之人身穿玄色蟒袍,虎背蜂腰魁梧异常,浓眉大眼阔面重颐,无论是身材还是面容都极为阳刚,只是一开口,那神情、那语气总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 此人正是康骁,康朝东宫太子,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原本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当年跟着康止戈战死沙场了,康骁的年岁并不大,和他战死的大哥相差十二岁,今年才三十六。 见到太子,阿卓蠕动了一下嘴唇,也不知是嘀咕了句什么,快步走了过去后躬身施礼。 “末将见过殿下。” “见外了不是,我是父皇的儿子,你是父皇的走狗,等以后孤登基了,你就是孤的走狗了,无需见外。” “太子如何想,如何说,与末将无关,末将也无资格妄言。” 阿卓认真的说道:“只是末将并非是殿下的表舅,还请殿下自重。” “哈哈哈,孤就喜欢你这不怕死的傻样儿。” 太子康骁哈哈一笑,直接搂住了阿卓的肩膀:“为岚山侯府之事入宫?” 阿卓表情不自然的挣脱开了康骁的肩膀,向右移动了两步,保持距离。 “是,殿下也听闻了?” “听闻了,闹的很凶。”康骁用手指摩擦了几下眉心:“听闻先是午时太子少师府的季元思去了京兆府击鼓鸣冤,京兆府抓了马存仁后,这季元思又去岚山侯府闹了一通…” 顿了顿,康骁眯起了双眼,紧紧盯着阿卓:“昨夜父皇和孤说,你与幽王府世子齐烨走的近。” “查案罢了。” “查案吗。”康骁继续朝前走着,一副貌不经心自言自语的模样:“马岐山不蠢,岂会无故对一群读书人动手,要孤说,他是中计了,这计呐,很是阴险,有口难言,百口莫辩,孤刚刚就在想,这行事的法子断然不会是表舅儿你这木头一般的脑袋想出来的,不是你,那么…” 康骁猛然扭过头,语气森然:“是幽王府世子齐烨,对不对!” 阿卓没吭声。 “不言不语,便是承认了,果然是齐烨。” 阿卓还是没吭声,倒不是出卖齐烨,而是此事闹的太大了,见了天子后他肯定要实话实说,同样不是出卖齐烨,反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保护齐烨,现在面对太子的询问,说与不说没多大意义。 康骁突然伸手入怀,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干果,一边吃,一边乐呵呵的开了口。 “沉着个脸作甚,此事与孤又无干系,随口问问罢了。” 说完后,康骁用肩膀撞了撞阿卓,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幽王那儿子如何,父皇似是对他青睐有加,奇哉怪哉,表舅儿你和孤说说,那小子是三头六臂不成。” 阿卓突然止住了脚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 康骁似乎极为了解阿卓,也不走了,笑吟吟的等着。 过了片刻,阿卓突然问道:“殿下为何如此关注齐烨。”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一个区区世子罢了,还是个世人唾骂的纨绔子弟,孤关注他作甚。” “前些日子殿下上书,将齐烨贬为庶民。” “那又如何,父皇没和你说吗,又不是孤的本意,父皇那时对他极其失望,如此名声若是再在京中胡闹下去,不但误了幽王府的名声,更误了齐怀武将军的赫赫威名,更不知何时会闯出了滔天大祸,与其如此不如贬为庶民赶出京中,好去西关与他爹齐怀武将军团聚。” “陛下是如此说的,只是…” 阿卓皱眉望着太子,表情有些莫名。 “只是什么?” “只是觉着殿下的手段太过狠辣,上书就罢了,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无不附议,想来是殿下在上书前叫东宫属官与朝堂不少大人打了招呼,如此一来,殿下上书,陛下首肯,满朝文武附议,幽王府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甚至就连一些不知所谓的宵小之辈也敢不将齐将军放在眼里,聚众围了幽王府,这些人的心思八成是要讨好殿下,以天下智慧又哪能料不到这后果,殿下,就不觉得此举过于不妥?” “哈哈哈。” 康骁大笑三声,继续往嘴里塞着果干,迈步朝前走着:“一朝天子一朝臣,齐怀武是西关大帅,可这幽王与大帅都是父皇封的,当初孤成了东宫之主后,满朝文武谁不道贺,唯独齐怀武连个书信都未写过,哪里将孤放在眼里,孤自然要好好敲打敲打他。” “哈,哈,哈。” 这次轮到阿卓大笑三声了,他知道,康骁纯粹是在放屁,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至于什么原因,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康骁并非要针对幽王府或是齐怀武。 二人很快到了养仪殿台阶下面,眼瞅着都快入殿了,太子突然嘿嘿一笑。 “表舅儿,一会莫要说孤不讲义气,此事闹的这么大,你又牵扯其中,见了父皇孤可是要问责于你噢。” 阿卓理都没理他,自顾自的朝前走。 见阿卓如此模样,太子骂道:“对孤如此不敬,你给孤等着,待孤登了基,日日罚你俸禄。” 阿卓转过头,冷笑连连,说的好像你爹发过俸禄似的,他娘的一家子狗日滴! 第76章 真.龙颜震怒 康骁、阿卓二人身份特殊,无需殿外禁卫或是太监通报,一前一后进了养仪殿。 太子在前,抱刀司统领在后,后者到了门槛儿时特意止住了脚步让太子先入,这是规矩,也是礼节。 虽然二人都不是很在乎这种事,就连天子都不在乎,可殿外很多禁卫、太监与宫女,规矩,总该是要有的。 养仪殿中,天子面色阴沉的吓人,就连身旁站着的内侍文德也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事实上这也是天子传太子入宫的原因,早在小半个时辰前他就知道此事了。 也是巧了,前两天天子从阿卓那讹了不少钱,中午刚散朝,好不容易阔气一次的天子就让文德出宫去钱庄换点小额银票,正好将之前欠的宫中嫔妃那些账给平一平,这都十来年了,不能总赖着。 再一个是晚上天子去哪个嫔妃的宫殿中就寝,都以为这老家伙又要借钱。 中午那时候文德刚到南市,就听闻了京兆府外聚集了一群百姓,深怕出事所以就去看了一眼,因此才得知了季元思状告马存仁之事。 文德眼尖,本来人群都散去了,他见到季元思一副呼朋引伴的模样,就让随从跟了上去,他则是先回到宫中告知天子。 随从几乎目睹了整件事,第一时间跑回来禀告了文德,文德又告知了天子,天子又第一时间召唤太子。 二人刚进入养仪殿,没等走两步,天子声如洪钟。 “上尊王,下循道,是为士也,国朝以礼待士,朕亦如此,国朝择才养士,纳贤入朝、任良主衙,上报君,下效民,此为士也,此为国士之报,是朕之心愿,天下心愿。” 天子缓缓抬起头,没有看康骁,而是望向阿卓。 “京中读书人,尚未科举提名,本就算不得士,可天下人无不敬读书人,重读书人,如今京中之士先有围于王府之外,后有围于侯府之外,无不是大打出手,这便是士,这便是读书人,京中的士,京中的读书人。” “啪”的一声,天子一巴掌拍在御案上:“朝廷重士,而非是叫他们仗着读了四书五经便可目无国法!” 文德下意识说道:“陛下息…” 天子低吼打断:“与你何干,住口!” 文德一缩脖子,咱家就是走个形式,你冲我喊个屁。 “朕怒,本应是怒,怒在一群所谓的读书人目无国法,将朝廷勋贵府邸当做那来去自由的南市,幽王是朕封下的,齐烨再是不堪也是王府世子,岚山侯虽是宵小之辈,可他再是魍魉鬼魅,亦是国朝勋贵!” 太子见到老爹也不给自己赐座,自顾自的上旁边拿了个绣墩,坐下后想了想,又拿一个,然后冲着阿卓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坐下。 阿卓根本不上这恶当,全当没看见。 “读书人无法无天,朕却不怒了。” 天子缓缓站起身,背着手一步一步走向阿卓:“因与齐烨所做之事比起来,这又算得上什么,朕戎马半生,沙场纵横,打的最多的便是乱民,乱军,你说,朕的亲军统领卓将军你来与朕说说,何为乱民。” 阿卓低下了头:“陛下征讨乱民,十之八九是被心怀不轨之人裹挟,并非是民生乱意。” “不错,前朝的所谓乱民不过是为了一口吃食罢了,不乱也要乱,若是天下太平谁又会乱,今日这齐烨却让朕涨了见识,乱臣贼子裹挟百姓,为之乱民,齐烨高明,连朕都不得不赞叹一声高明,他裹挟的,是读书人,裹挟读书人。” 天子突然抬高音量,怒吼道:“你来告诉朕,这齐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阿卓依旧低着头:“岚山侯马岐山,咎由自取。” “好一个咎由自取,这么说你是早就知晓了齐烨如何打算,不但知晓了,还任由他胡来?” 阿卓刚要说其实齐烨也被季渃嫣蒙在了鼓里,太子突然开了口。 康骁先是苦笑了一声,随即摇头说道:“看吧,之前儿臣都说过多少次了,齐将军是何等的人物,岂会真的生了个草包一样的饭桶,京中纨绔子弟不知凡几,为何偏偏只有他有着如此大的恶名声,就说此子极有城府,背负恶名,八成是有意为之,如何,如何如何,儿臣说对了吧。” “住口!” 康止戈低吼道:“朕与齐怀武相交时你他娘的还骑在门槛儿上摩蛋玩,朕还要你提醒吗,你若是如此聪慧,为何没有料到齐烨行事会如此乖张!” 康骁反倒是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叫道:“父皇你哪来的狗脸…不是,您哪来的龙颜教训儿臣,儿臣都上书了,朝堂上一呼百应,本应叫齐烨离京前去西关与齐将军父子团聚,还不是您突然寻了儿臣变了卦,现在倒怪上儿臣了。” 天子还真没办法反驳,想了想,一脚踹了过去:“昨日你阿爷托梦于朕,说你年关祭祖时寻阿爷诉苦说朕的坏话,是也不是!” 太子身手极为矫健,加之了解老爹脾性早有准备,屁股都没动地方,连人带绣墩后移三寸,鼻尖正好与鞋底子擦过。 阿卓不由赞了一声:“好俊的身手!” 太子呵呵一笑,冲着阿卓拱了拱手:“表舅儿夸赞。” 天子气的鼻子都歪了,干嘛呢,玩呢,当老子不存在呢? 阿卓又低下了头,康骁则是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凝重,似乎正在天人交战,最终咬了咬牙,有了决定。 “父皇。”康骁正色道:“儿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你就别讲了。” “好,那儿臣可就说了,别人家的府邸,长辈哪个不是给儿孙一些礼钱,您倒好,非但不给还扣了我东宫的俸禄,这他娘的不是倒反天罡吗,不怪儿臣祭祖时向阿爷告发您。” 康止戈鼻子都气歪了,一时都不知该骂些什么了,下意识回过头看向文德:“看看,看看这狗东西还有一丝人子的模样吗!” 文德双眼望着天花板,装没看见,长记性了。 “一国储君,堂堂太子,哪里有一丝一毫太子的样子,混账,混账透顶。” 气呼呼的康止戈走回到了御案后,一口将杯中茶水抽干,狠狠放下茶杯。 “齐烨此子行事太过乖张,说是无法无天也不为过,岚山侯有罪,罪不可恕,却轮到齐烨用如此手段将其置于死地!” 这是实话,也是天子生气的点。 当皇帝的,统治者,最怕就是“民意”,被裹挟的民意。 今天可以让一群读书人跑到侯府外挨打,叫一位侯爷成了过街老鼠,那么明日呢,后日呢,此风不可长,断然不能姑息。 这种手段可以用,但是只能天子用,至少是听天子话的人来用,用来有益于宫中或是天家! 第77章 嘴脸 阿卓望着龙颜震怒的天子,心生困惑。 季渃嫣何其聪明,就算自己帮着隐瞒,难道她就不留一条后路,留一条天子知道实情后龙颜震怒后的后路? 阿卓虽然困惑,却是知道季渃嫣不会害齐烨,因为自己就是“人证”,证明此事是季渃嫣主导的,齐烨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中。 阿卓懒得再去深想,觉得应该是季渃嫣会主动入宫和陛下解释些什么。 天子不知阿卓心里怎么想的,摇头说道:“也罢,贪墨官粮之事交由骁儿这混账着手查办吧,抱刀司从旁协助,至于齐烨,此子有大才,却非朕所需之才干,待事情平息时叫他滚出京中,去西关寻齐怀武吧。” 阿卓闻言色变:“陛下!” “混账东西,你还知称朕为陛下,还以为你眼里没朕这个陛下呢。” 阿卓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喊道:“那…姐夫?” “住口,朕没你这样的姐夫!” 天子也是气糊涂了:“朕叫你去查案,你却由着齐烨胡来,你这亲军统领是怎么当的,混账至极。” 阿卓不吭声了,看出来自家姐夫是真的生气了。 旁边的太子乐呵呵的说道:“去西关也好,待孤有朝一日登了基,必会肃清朝中酒囊饭袋与贪官污吏,到了那时孤需四关无恙方可再无顾虑,尤是西关、西地,齐烨去了也好叫齐将军安下心来。” 说到这,太子满面得意之色:“到了那时,孤再封齐烨做个西地的郡王,齐家父子还得感激孤呢,就算是记恨也是记恨父皇,哈哈。” “做你的春秋大梦!” 康止戈冷笑道着说道:“想不到吧,朕已是给齐怀武去了书信,说是你这混账东西昏了头才上书欲将齐烨贬为庶民。” “什么?” 康骁霍然而起,彻底懵逼了。 天子哈哈大笑,这次轮到他得意了。 “好你个狗皇帝,竟如此恬不知耻。” 太子彻底怒了,撸起袖子就开骂:“明明是你诓骗于我,说由我上书可令齐家父子二人团聚,齐将军必会感激于我,待我登基时会对我这新君感恩戴德肝脑涂地,结果你…你这…你这不知羞的老棺材!” “哈哈,你以为只有你怕齐怀武,朕也…朕可不怕,只是朕不想齐怀武误会罢了。” 天子也撸起了袖子,面露挑衅之色:“如何,你还要与朕比试比试拳脚不成。” 就在此时,一名禁卫突然走进殿中:“陛下,礼部左侍郎求见,说是京中今日发生了紧要之事。” 天子连忙撸回袖子,如同没听见一般,摇头晃脑:“何为君子,何为士,立身效君,当竭尽智谋施德展才,此为国之栋梁,朕,求贤若渴呐。” 太子长身施礼,一副受教的模样,躬身道:“父皇所言极是,生为名臣,死为上鬼,可称国士,朝廷应广纳贤德之士。” 阿卓都懒得看这俩人演戏了,回过头对着禁卫说道:“告知礼部左侍郎,陛下已是得知岚山侯府之事,自有决断。” 禁卫看了眼天子,瞅见老康头没吭声,施了一礼后倒退出去了。 父子二人同时看向大殿外,见到禁卫离开了,太子率先挑衅:“拳怕少壮,请狗皇帝赐教!” “长进了,果然是长进了。” 天子冷笑连连:“翅膀硬了,敢和老子讨教,好,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太子摆了个架势:“赐教。” “不用兵刃?” “儿臣最善拳脚。” “好。”天子冲着文德一伸手:“朕最善长弓,文德,去,为朕取长弓来。” 太子先是一愣,紧接着面无惧色:“记得,莫要叫儿臣近身。” “若是比试自是七步之距,七步之遥,看看是你的拳脚快,还是朕的箭快。” “七步之内,自然是拳脚快。” “可若朕射一箭退一步呢。” 太子张了张嘴,顿军无懈可击,随即看向天子身上的龙袍,死活也想不通,偌大个天下,怎么就让这么个玩意当成皇帝了呢? 太子坐下了,满面鄙夷之色:“儿臣认输。” 天子哈哈大笑。 阿卓见到这不着调的父子二人折腾够了,单膝跪地:“陛下,幽王府世子齐烨是有大志之人,其心志更是令末将由衷敬佩…” “钦佩个屁。”天子骂道:“再是有大志,手段如此乖张又有何用,所谓君子,需先身正,手段可雷霆,却不可下作,更不可利用良人,那些读书人虽是蠢笨,却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哪个不是身受重伤,他们不过是为了那个叫九溪的苦主讨个公道罢了,却被齐烨所利用至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朕还要和他何用,朝堂之上,朕对这种人已是厌到了极致,忍到了极致,旁人不知道,你这亲军统领还不知!” “可陛下昨夜不是说不可提及贪墨官粮之事,却又不能放过这些贼人吗。” “这…” 天子哑口无言,他是说过这话,只是当时他哪能想到齐烨的手段这么阴损。 “莫要纠缠了,就如此定了,滚出宫吧。” 阿卓看了眼天子,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想了想,问道:“马岐山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处置,明日朝堂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朕自是要平了众怒,马岐山本就德不配位,将其贬为庶民。” “那马存仁又该如何处置?” “马家小儿不是已被关押了吗。” “可齐烨说如今掌握的罪证,并不能叫所有马家人永不见天日。” “齐烨小小年纪,竟心思如此毒辣欲斩草除根?” 天子猛然皱起了眉头,就连太子也是面容微变。 父子二人都知道齐烨和马家的恩怨,齐烨要对付马家一家三代,可以,结了这么大梁子,能理解,可阿卓说的是叫所有马家人永不见天日,这就可以说的上是睚眦必报心思歹毒了。 “非是齐烨毒辣,而是…” 阿卓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想了想,到底还是曲解齐烨的意思了。 “末将从岚山侯府中搜出了银票,齐烨说以现有的罪证,马家人罪不至死,既不是抄家灭门,银票还是马家的。” “混账话。” 天子更生气了:“就算是抄家灭门的死罪,那银票也是交由朝廷或是宫中,与他何干。” “齐烨知晓与他无关,只是觉着可惜。” “可惜?”天子不明所以:“何意。” “齐烨说就算马家人没了爵位,成了庶民,拿着八十万银票依旧可以做个富家翁,几代人都可衣食无…” “多少贯?!” 天子猛地站起身,差点没给御案撞倒,可谓变颜变色:“你刚刚说是多少?” “八十万贯,只多不少。” “八十万贯?!” 别说天子了,同样穷的都快尿血的太子都惊着了。 二人都知道马家人有钱,只是没想到有钱到如此程度。 不算名下商队、铺子等产业,光是银票就有八十万贯,然而世人皆知,这些所谓的勋贵和一些大臣,很多钱都不是存在钱庄里的,而是换成现钱藏于府中。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银票都有八十万贯了,其他地方肯定也藏钱了。 天子双眼火热:“卓爱卿,朕听你刚刚的意思,齐烨并无染指这区区几十万贯银票之意?” “自是没有,早在之前齐烨就说过,马家私下敛财不知多少,此等贼人就应以大罪论处严惩,敛财无数,这钱财都是染着血的。” “办他!” 太子恶狠狠的叫道:“国库匮乏,户部税收更是连年欠政,四关边军粮饷不知拖欠了多少,各地折冲府亦是如此,不知叫多少当地世家钻了趁虚而入收买人心,宫中内库毫无存银,莫说八十万贯,咱爷俩一年到头都他娘的存不上八百贯,马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胆敢存下这么多钱财,不办了他,国法何在,天理何在!” “住口吧,莫要一副没见过钱的嘴脸。” 天子似是已经从惊愕之中恢复了过来,淡淡的看向阿卓。 “八十万贯,朕不在乎,朕在乎的是齐烨行事手段,钱财再是重要,也没品性重要。” 阿卓满嘴苦涩:“末将知晓。” “不,你不知晓,你更不懂,你以为朕愿意责骂你不成。” “是末将不成器。” “你的确是不成器。” 天子再次迈步走了过来,背着手,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朕骂你,是为了考校你,考校你的心性,可知朕的用心良苦?” 阿卓一脑袋问号,一副老实人的模样摇了摇头:“不懂。” “不懂,朕就说于你懂,刚刚朕说齐烨行事乖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是。” “可朝堂需要的是就是这种干练之才,若都是些墨守成规的酸儒,朕要他何用,朕只是故意试探你一番罢了,想知你是否维护齐烨,哎,你叫朕是好生失望。” 阿卓张大了嘴巴,从懵逼变成严重懵逼。 “齐烨这种大才,朕重用还来不及,岂会真的将他赶出宫中,可齐烨行事特立独行,免不了招惹旁人,你是亲军统领理应护他周全,所以朕才试探你一番,谁知…谁知你叫朕是好生失望,竟然没有为了齐烨据理力争一番,罢了罢了,看在德妃的颜面上,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出宫告诉朕的好爱卿齐烨,告诉他,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朕…都要马家人死,任何想要染指朕的八十万贯之人,统统都得死!” “可想要八十万贯充入宫中或是国库,除非马家人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那就叫马家人大逆不道吧。” 天子微微一笑:“还有一事,前些日子朕都告诉你了,你怎地不转告齐烨。” “陛下所交代之事,末将无不转达。” “胡说,朕之前说要齐烨胜任京兆府正正七品主事之事,你是不是没告诉他。” 阿卓目瞪口呆:“您也没说啊。” “看吧,看吧看吧,要么朕说你忘了呢。” 阿卓:“…” “记得和齐烨说清楚,是你自己忘记了,因此才没有转告他。” “父皇且慢。”太子插口说道:“官任七品需衙署主政之人知会吏部,还需吏部考核,此事包在儿臣的身上,还有,卓统领你出宫时记得告知齐烨,是孤保举他胜任七品,最好让他给齐将军书写信件一封,就说孤极为看重…不,是孤极为欣赏…也不对,就说孤极为敬重齐烨!” “倒是可以。”天子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就这么办吧,若是能书写信件最好,就说朕一意孤行想要重用齐烨。” 太子:“…” 想了想,太子双眼一亮,主动请缨:“马家之事还是交由儿臣来办吧,儿臣必当将这差事办的妥妥当当。” “做梦。”天子冷笑道:“莫要以为朕不知你是如何打算的,你去办了,那八十万贯还能给朕留多少。” “对半分如何。” “不,朕,全都要!” 说完后,天子搓了搓手:“卓爱卿,记得你和朕说过,齐爱卿查贪墨官粮之事已是有所进展,除了马家外,还有其他人涉案其中。” “是有此事,工、礼、户三衙皆有…” 天子挥了挥手,不耐烦的打断道:“贪墨官粮,那就是害民,害民,那就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就他娘的应该抄家,抄了家,银票就统统是朕的,告诉齐烨,继续不择手段,抄他们的家,抢他们的银票!” 第78章 钱与猜测 得到最新指示的阿卓走了,离开大殿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齐烨这官儿升的也太快了,还是身兼文武双职,抱刀司七品小旗,京兆府七品主事。 结果走了没两步,阿卓又想到一件事,自己好像忘了告诉天子整件事与齐烨无关,是季渃嫣布置的。 不过转念一想,阿卓加快了脚步离宫,懒得回去说,快过饭点,来不及了。 待阿卓离开后,太子自顾自的走到了御案前,拿起茶壶对着嘴吸溜几口,随即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 天子的目光也不再是那么的火热,原本听到八十万贯时满是贪婪的面孔,现在变的极为阴冷。 “国朝税赋,田、丁、调、庸,及各杂项税,唯独这商税,唯独这商税最是一团乱麻。” 收回看向殿外的目光,天子幽幽的说道:“难道是朕久居宫中当真被遮了耳目成了眼瞎耳聋之人,若是朕记得不错,今春税季,京中商税不过六十余万贯。” 文德躬身道:“六十一万七千四百二十七贯。” “六十一万贯,才六十一万贯,十五税一,这便是说,京中商贾所赚钱粮不过九百万贯,可京中豪商云集,哪个世家不是名下商铺商队无数,外朝臣子又有多少行商贾之事,可也不过是赚取了九百万贯,想不通,朕,想不通。” 天子越是说,面色越是阴沉:“区区岚山侯府,光是钱庄存银就有八十万贯,朕,想不通,是京中的商贾根本未赚到钱财,还是这钱财都让岚山侯府独赚了。” 文德不吭声了,的确说不通。 虽然天子计算的不准确,不过粗略算法是对的,偌大的京城,户部收商税只收上来六十多万贯,按照十五税一,那就是这些交税的商贾拢共才赚取了九百多万贯。 一个季度九百万贯看起来很多,国朝各地所有杂七杂八的赋税加起来才多少。 问题是这是京中,除了南地几座富饶的州城外,商贾最多的之处就是京中。 京兆府记录在案的商贾,大大小小足有数千,铺子、商队,更是不计其数。 将这九百多万贯匀下去,岂不是说这些商贾几乎都没赚到什么钱? 可没赚到什么钱,在京中算不上什么豪商的岚山侯府,又为什么能存下八十万贯之巨。 太子突然幽幽的开了口:“存一藏九。” “是啊,存一藏九。” 当今天子康止戈可不是自幼长于深宫,民间事、坊间事、士林事,什么事不知道,什么事没经历过。 所谓存一藏九,指的是商贾或是门阀积攒到了足够的财富后,并不会将所有钱财存在钱庄之中,十贯钱最多只存一贯钱,余下九贯都换成现钱藏在府中或是其他地方。 其实这种情况很正常,别说古代,后世多少贪官和商人不都将钱财转移到了国外吗,或者换成保值的金条等物藏起来。 一开始天子愤怒,是因为误以为齐烨的手段太过不所不用其极,说是卑劣也不为过,毕竟他利用了读书人,利用了年轻的读书人,而且还是利用了这些读书人的书生气与热血,最后这些读书人还挨了打,被齐烨暗中布置的人给揍了,属于是将读书人当成了冤种种的冤种。 这才是天子愤怒的原因,只是听到了八十万贯后,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老康头很穷是一方面,听到八十万贯双眼都放绿光了,这是不假,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八十万贯从何而来? 岚山侯府名下是有商队,出入京中,前往南地或是北关,贩卖各处货物。 可单单凭着这些商铺或是商队,真的能赚这么多钱吗? 如果真的能赚这么多钱,为什么还要贪墨官粮? 户部每年协调各地官粮,那都是有数的,换算成钱财才值多少钱? 那么这么多钱,岚山侯府是从哪里得来的,除了贪墨官粮,不知暗中做了多少恶事才敛了这么多钱财。 再者说了,这事根本不是岚山侯一个人干的,光是从目前的已知情况来看,利益链中就包括了三衙官员,还都是实权衙署。 岚山侯又没有官身,不掌实权,未必在其中起到了主导地位,至少不是亲力亲为,那么不妨大胆猜测一下,牵扯到的其他人,他们又暗中贪了多少钱? 存一藏十,真要是按照这个说法,岚山侯府如果真有八百万贯的话,足以说是骇人听闻了。 如果没有齐烨搞的这么一出,谁能知道岚山侯府竟这么有钱。 别说八百万贯,就是五百万贯,三百万贯,都够让天子犯嘀咕了。 一个小小的侯爷,暗藏三百万贯之巨,他要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当年康止戈举旗造反的时候,即便得到了不少世家的支持,才花销了多少钱财。 东、南、西、北,一舟师,三边军,一个季度的俸禄才多少钱? 一个前朝靠着裙带关系曲意奉承上位的勋贵,混到了本朝暗中敛了这么多钱财,难道存钱只是业余爱好? 京中,又有多少人如马岐山这般暗中私敛了这么多钱财? 这些人,又会用这些钱财做什么? 相比这些,齐烨所用的手段根本不算事。 这才是天子态度大变的缘故,特事特办,为防患于未然,便宜行事又有何不可。 康止戈看向康骁:“可还记得半月前,兵部左侍郎鞠成隽为南关十二地折冲府将士们鸣不平之事。” “儿臣记得,南地十二处折冲府拖欠粮饷足有半年之余,鞠成隽声泪俱下,甚至扬言愿用他那兵部左侍郎之位换十万贯钱财送往南地以解折冲府将士们困境。” 天子笑了,笑的很是莫名。 “太子可知朕与齐烨首次谋面,是在何地。” “不知。” “就在京中,就在洗红妆,文德不愿叫人打扰了朕的性质,从而包下了整整一层,不过是两壶浊酒一曲琴声,加之几盘小菜罢了,可知花销几何?” “十几贯?” “七十二贯!” “这么多?”太子咧了咧嘴:“怎地不去抢。” “是啊,这可比当年咱爷俩扮山匪打劫世家商队赚的多,多的多,之后朕还叫文德暗中打听了一番,打听这洗红妆一夜能赚多少钱财,三百贯,至少三百贯,仅仅一夜罢了。” 康骁张大了嘴巴:“一夜就有三百贯入账?” “不错,那你可知这洗红妆背后的东家是谁?” 康骁摇了摇头:“不知,儿臣鲜少关注这些事。” “兵部左侍郎鞠成隽,这张口闭口就愿拿前途官职换了钱财接济南地军伍的兵部左侍郎,名下洗红妆,仅仅只是一夜,进账足有三百贯之巨!” 太子闻言色变,沉默了足足许久,紧紧皱眉道:“那…这洗红妆姑娘岂不是各个艳绝群芳,改日可得去见识一番。” 天子面无表情,只是一伸手。 文德会意:“陛下稍等,老奴这便取棍来。” 第79章 宫中无奈 为了能赶上饭点,阿卓又跑御马坊偷了匹马,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迟了。 赶到幽王府时众人已经吃过饭了,阿卓很困惑,自己明明是踩着点进来的,这群狗日的怎么还提前吃完饭了呢? 阿卓却没注意到,膳房旁孙管家一边剔着牙一边冷笑。 郁闷不已的阿卓来到了齐烨的卧房,撅着个嘴,一副宝宝没吃饭,宝宝不开心的模样。 不怪包括齐烨在内的王府众人不拿他将亲军统领看,就阿卓这死出,本来就长着一张娃娃脸,整天还和受气包似的,谁能把他当回事。 此时的齐烨正在奋笔疾书,阿卓颇为意外:“在写什么?” “书。” “何书?” “世界名着。” “何为世界名着?” “你说什么世界名着。”齐烨没搭理他,抓着毛笔歪歪扭扭的继续写着:“当然是西游记,难道是哈利波特大。” “不懂。” “我也不懂。”齐烨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他妈的一个小小的侯爷,还是前朝的侯爷,家里居然藏着八十万贯,我堂堂世子连八十贯都没有,还有天理了吗。” 阿卓没吭声,你这算什么,本统领连八十文都没有。 “我想好了,赚钱,一定要赚钱,先从写书开始。” 阿卓毫无兴趣:“我饿了。” “等会。”齐烨皱着眉:“我说钱怎么花这么快呢,是不是都让你吃了?” 现在的齐烨完全就是得红眼病了。 起初他根本没当回事,钱嘛,自己好歹是个穿越者,随便折腾点什么出来那钱不都和大风刮来的是吗。 总是这么想,总是这么不当回事,又总是不付诸于行动,然后总是这么穷。 下午从岚山侯府离开的时候,齐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己这是怎么了,满脑子都是公事,结果连一点正事都没干,上着班,守着穷,这不是有病吗。 齐烨拍了拍书案:“我要赚钱,赚钱,赚钱,赚钱!” 阿卓点了点头:“我也是。” 齐烨翻了个白眼:“你用什么赚。” “用你。” 齐烨:“…” 阿卓满脸讨好的笑容:“你我二人是好兄弟,好兄弟,不分你我。” “我一直想问你,你好歹是天子亲军统领,怎么感觉和从没见过钱似的呢?” 齐烨奇怪急了:“抱刀司统领是三品还是四品。” “四品,正四品。” “一个月俸禄多少?” “十七贯。” “那不少啊。” 阿卓扯了扯嘴角,是听着不少,可那狗日的他也不发啊。 齐烨放下笔,准备喝口茶:“差点忘记问了,陛下怎么说的,马岐山那事。” 阿卓言简意赅:“杀他全家。” 齐烨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陛下这么果断吗?” “陛下历来是视财如…陛下历来是杀伐果断的。” “还是不能以贪墨官粮的罪名?” “不错。” “光靠殴打读书人,那也不可能诛九族啊。” “陛下要你想法子。”阿卓沉声道:“不择手段,莫须有的罪名也可。” “巴黎厕所捡作业,一编到底呗。” 齐烨揉了揉眉心,挺意外的,没想到宫中那主儿这么果断,看来也是对马岐山忍无可忍了。 “问你个事啊。” 齐烨站起身将门给关上,坐下后低声说道:“咱俩关系好不好?” “你带我赚取钱财,我们就是情同手足。” “好吧好吧,那我问你点事。” 齐烨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见到没人,这才小声说道:“这所谓的杀他全家,是不是诛九族啊?” “可以是。”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要是马家中有无辜之人呢。” 阿卓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要是能够凭着身份从钱庄里将马家存下的钱财取出来,在天子眼中都算不得无故。 “罢了。” 阿卓也是个老实孩子,干了这么多年一文钱都没领到,早已是满腹怨言,也顾不得家丑不可外扬了。 “陛下要的不是命,而是钱,要马家的钱。”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宫中很穷,陛下很穷,因此,陛下很贪财。” 齐烨瞠目结舌:“富有四海的天子,很…穷?” “不错,今日入宫,陛下误以为岚山侯府外之事是你暗中谋划,龙颜震怒,原本想要将你赶出京中前往西关与齐将军父子团聚,最后听闻侯府中有八十万贯银票时,这才龙颜大悦,还说许你一个京兆府七品主事之职,只是需你将马家的钱财都充入宫中内库。” 说完后,阿卓低下了头,面色有些发红。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和齐烨说这些的,一是令人寒心,而是丢人。 可思来想去,阿卓还是不想欺骗齐烨,就如同他在宫中对天子说的那番话,他是真心敬佩齐烨的,很是佩服这种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斩奸除恶的二杆子。 加上刚刚齐烨说要赚钱,他说想跟着一起赚,齐烨竟然毫不在意的答应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让他很感动。 两相比较,再看宫中,还亲戚呢,连工资都不发,我呸! 低着头的阿卓也没看到齐烨脸色,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陛下当年举义旗拨乱反正,虽是用了区区半年便打入了京中夺得大宝,可当时四地十二道无一不乱,前朝苛政、暴政无数,横征暴敛民不聊生,东海更是赤地千里,不少州城百姓十不存一,朝廷、世家、地方官员与民争利…” “陛下改朝换代后为休养生息,轻徭薄赋,从民之欲,而不扰乱,减赋税、分农种、免农赋…” “奈何此举看似惠于百姓,实则利于掌握大量土地的世家…” “改了朝,换了代,前朝弊病依旧…” “国库无粮无钱,内库也是如此…” “陛下最是重视军伍,即便宫中有了钱粮也是送去四关…” “久而久之便成了如此模样,国库穷,内库穷,国库富,内库还是穷…” 低着头的阿卓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说着他自己的理解,说着宫中的无奈。 阿卓军中出身,并不懂的什么治国之方,他只是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才知道一些宫中的无奈。 老康家推翻前朝,除了靠着自身实力过硬外,更缺不了各地世家豪族的鼎力相助。 当康止戈登基后,那些鼎力相助的世家就算是“从龙之臣”了,本就是高门大阀,宫中再一赏赐,名声、地位、土地乃至官职,都有了。 从某种角度来看,所谓的改朝换代,不说政权交替只说世家,无非就是将原本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清除掉,然后让另一批世家上位罢了,蛋糕就那么大,区别是几个人吃完,永远不可能剩下。 天子为了休养生息,刚登基时颁布了不少政令,看似利民,惠民,可全天下十之八九的百姓都是给世家打工,这些所谓的利民、惠民之策,何尝不是让世家占便宜。 就说土地吧,真正掌握在百姓手里的土地能有多少,还不是都在世家手里。 天子登基后,各地开始进行修复土地、安抚农民的措施,就比如阿卓所说的减少赋税、分发种子、减免农民的税收等等。 结果呢,结果土地都是世家的,农民也是给世家打工的,真正得到实惠的,还是世家。 其实天子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搞,因为什么,因为要名声,要人设。 哪怕这些政令没有惠及到百姓,可他依旧要做,只有这样才能让天下人以为他是明君,毕竟他不是通过正统即位的方式坐在龙椅上的,首要工作就是坐稳龙椅。 当皇帝的怎么可能穷呢,如果想要富有,无非就是张张嘴罢了,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去送钱。 康止戈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收了多少,百姓都会被压榨多少,被十倍、百倍的压榨。 这才是宫中如此穷的缘故,就算有钱也存不住。 同样这也是太子不愿意接位的原因,当皇帝,可以,但是做了龙椅后必须大刀阔斧的改革,这刀和斧,第一个就得劈到世家身上,而且还得是劈在当年那些鼎力相助帮着他父皇造反的世家身上,因为这群人占着天下最多的财富! 那么试想一下,康骁这么干了的话,刚退位的太上皇康止戈,老脸往哪搁? 这也就罢了,父子二人又要如何确保不会引起世家众怒导致第二次天下大乱? 前朝昏君那么容易被推翻,不也正是因为被很多世家看的不顺眼吗。 “这就是说…” 一直默不作声的齐烨突然开了口,嬉皮笑脸:“只要我能给宫中弄钱,以后…就可以官运亨通?” 阿卓抬起头,一脑袋问号。 原本,他还以为齐烨会生气,会鄙夷,生气宫中只认钱不认理,鄙夷天子见钱眼开,谁知齐烨没有生气,反而是双眼放光的笑着。 第80章 就凭我 阿卓被赶出卧房了,齐烨嫌他耽误自己的赚钱大计。 齐烨心情大好,并没有因为宫中贪财的嘴脸而觉得恼怒或是被冒犯到。 因为他习惯了,能用钱解决的事,根本不叫事,唯一的事就是有钱。 那么如果有钱就可以万事大吉的话,自己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赚钱。 没人知道齐烨在卧房里乱写乱画些什么,只知道过了子时才熄灭了烛光。 第二日齐烨起了个大早,换了身儒袍就带着刘旺去考察市场了,直到中午才回来,手中多份名册,上面是各家商铺的信息,包罗万象。 刘旺乐呵呵的,因为今天上午齐烨考察最多的地方就是青楼和花船。 中午在后花园吃饭的时候,阿卓终于找到机会了。 “陛下交代了差事,今日外出可是办差去了?” 阿卓现在也学圆滑了,吃人嘴短,没说的那么直白,意思就是咱是有正事的,得抓贪墨官粮那些人,正事可不能忘。 “办什么差办差,考察市场去了。” “何意?” “赚钱。” “赚钱…倒是重要,只是…”阿卓犹豫了一下:“皇命在身,赚钱之事还是应延缓一二。” “错,赚钱才是重要的。” 齐烨三口两口将馕饼啃完:“你不是说陛下喜欢钱财吗,那我这么和你说吧,现在马家人都抓了,接下来该查三衙官员了对吧,假如咱给孙骏抓了,不讲证据直接抓了,陛下会是什么反应?” “龙颜大怒。” “不错,龙颜大怒,但如果我唰唰唰点了十万贯银票,直接甩陛下那张逼脸…不是,直接放在陛下的面前,陛下会如何反应?” 阿卓思考了一下,随即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脸上呈现出一种很是肉麻的模样。 “齐爱卿~~~” 齐烨:“…” 阿卓觉得自己的表情有点不到位,不够反胃和恶心,形似神不似。 其实齐烨想的很简单,宫中没钱,那么本世子可以给你赚钱,前提是你得罩着我,你罩着我,我就能赚或者搞到更多的钱,这才是正事! 而不是傻乎乎的今天得罪一个明天得罪一个,得罪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卓不知道齐烨怎么想的,闷头干饭。 齐烨刚要回卧房继续研究一下自己的商业计划,虎子穿过了月亮门。 “少爷,来了个大腚女婢,太子少师府的,说是她家小姐寻您,正在泰康坊牌坊下等您。” 原本还乐呵呵的齐烨,脸上闪过一丝极为莫名的神情。 “知道了。” 齐烨擦了擦嘴,站起身,阿卓仰头:“我吃饱了再去寻你。” 刘旺和阿卓可不一样,揣着俩馕饼就跟了上去。 “少爷,既是来寻您,为何不入府,而是跑去泰康坊牌匾下?” “不知道。” 齐烨的表情很是平静,不像之前那般对于季渃嫣见面有着很强烈的期待。 出了王府,二人溜溜达达一路走出了泰康坊,见到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 季渃嫣将脑袋伸了出来,大大的笑脸,眼睛弯的如同月牙一样,冲着齐烨挥了挥手。 齐烨脸上也挂着笑容,很公式化的笑容。 走到了马车前,车门被推开,齐烨弯腰钻了进去。 季渃嫣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并不刺鼻,似有若无。 坐进了车厢,齐烨拱了拱手:“大小姐。” “世子殿下。” 季渃嫣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马家完蛋啦,接下来我们要去对付户部的主…” 说到一半,季渃嫣笑容一滞,秀眉微皱。 “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 “古怪。”季渃嫣紧紧望着齐烨:“你对我颇为不喜?” 齐烨心里咯噔一声,对方难道有读心术不成。 季渃嫣将身体前倾,歪了歪脑袋:“不应如此,我明明帮你捉了马岐山,为何你的眼中满是戒备。” 齐烨心里直呼见了鬼:“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玩马吊么。” 齐烨一脸恶寒:“我也不是阿三,没事玩那玩意干什么?” “你经常出入赌档,不耍马吊牌吗?” “哦,你说马吊牌啊。” 齐烨吓了一跳,还以为季渃嫣比自己都变态。 “不玩,问这个干什么。” “那通骰牌总知吧。” “知道,怎么了。” 齐烨点了点头,大康的通骰牌其实和马吊牌差不多,一共四十张,天、地、人三副,天牌中的尊牌最大,类似于扑克牌中的大王。 “我的容貌。”季渃嫣指了指自己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儿:“便是尊牌。” 齐烨一头雾水:“然后呢?” “搭配任何一张牌,都可通杀。” 季渃嫣的目光望向车外:“唯独单单只有一张尊牌,哪怕是点数最小的人牌也可压过一头。” 齐烨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女人绝美容貌就是最大的底牌,搭配任何一张牌都可以通杀,唯独不能单出,单出的话,怎么都是死。 “我明白了,但是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这与你能看出我对你极为戒备有什么关系。” “我很聪慧,我从未见过比自己更聪慧的人,更难得的是,我洞悉人心,所以我知晓你对我极为戒备。” 齐烨刚要开口,季渃嫣伸出手指摇了摇:“你戒备,是因昨日岚山侯府之事叫宫中得知,宫中陛下误以为是你暗中布置因此龙颜震怒,而你呢,又觉得这是我有意或是无意安排,险些令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对是不对。” 齐烨面露震惊之色,对方说的丝毫不差。 阿卓和自己说这事的时候其实他的后背已经布满了冷汗,之所以没表现出来,是因为回来的只有阿卓,而不是一群拿着长刀杀气腾腾的禁卫。 之后越是深想,越觉得自己可能被季渃嫣玩了,以这鬼女人的智慧岂预料不到后果和宫中反应,既然能预料到,不是害自己又是什么? 齐烨刚要开口,季渃嫣自顾自的说道:“如果陛下降罪与你,卓统领必然会说此事是我布置,陛下得知后自不会再怪罪你。” “为什么这么笃定,陛下会给你爹面子?” “因我是女子,女子做事不择手段又有何不可。” 齐烨似懂非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性别一换,评论过万,仙气飘飘? “可陛下会认为我是个饭桶,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错,大错特错,陛下会对你青睐有加。” 齐烨一脑袋问号:“不明白。” “京中这么多男子,为何我季渃嫣不玩弄别人,偏偏玩弄你齐烨。” 季渃嫣露出了大大的笑脸:“陛下会想,你一定是异于常人,因此才会被我玩弄,陛下当然对你青睐有加喽。” 齐烨张着嘴,生生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季渃嫣虽然笑着,可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深吸了一口气,齐烨强行维持着绅士一般的笑容。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再利用我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相信我。” “殿下何出此言。”季渃嫣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你想要马岐山生死两难,不对吗。” “对倒是对,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做不到,而我做到了,因为我比你聪慧,所以你心里不舒坦,你对我戒备,并非是觉着我利用了你,只是因为我比你聪慧,只是因为这样显得你很蠢,不是吗?” 齐烨哑口无言,无言以对。 他发现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对方太聪明了,做到了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所以自己才会如此戒备。 “不错,你太聪明了,更难得的是拥有一双可以看穿人心的双眼。” 齐烨突然拱手:“山高水远,他日不见,有事漂流瓶联系。” 说完后,齐烨推门下车,快步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或许齐烨没有季渃嫣那么聪明,但是他有一种本能,一种知道自己继续和季渃嫣混下去还是会被玩的和二傻子似的本能。 走了两步,齐烨越想越气,回头大骂道:“就你这样的,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靠!” 季渃嫣摇了摇头:“男人呐,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啧啧啧。” 齐烨:“…” 季渃嫣学着齐烨的模样叫道:“就你这样的,一辈子都抓不到三衙贪官污吏,靠。” 齐烨翻了个白眼:“谁特么爱抓谁抓。” 趴在车窗上的季渃嫣笑嘻嘻的说道:“吴村百姓又要挨饿喽。” 齐烨眼眶抖了抖,继续朝前走。 季渃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继续说道:“说不定户部主事不只贪了官粮,还贪了军饷呢,齐大将军会不会也在西关挨饿呢?” 齐烨:“…” 季渃嫣双眼望着天:“马岐山被抓啦,其党羽会不会如惊弓之鸟派人去吴村将吴俊杰杀人灭口呢?” 齐烨止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猛然转身。 季渃嫣笑颜如花,勾了勾手指:“来嘛来嘛,我那愚蠢的未过门傻夫君,我们继续联手。” “自己玩去吧。” “别走呀,你可知别的男子若是知晓我如此聪慧,定会不择手段将我纳入府中,再看你,竟要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你就不想占有我嘛,毕竟我不但聪慧,还很漂亮,貌若天仙。” 齐烨哭笑不得:“我有自知之明,你要是能看上我,那就是白日见鬼。” “你知道就好,本姑娘的确是看不上你。” 齐烨:“…” 季渃嫣正色道:“莫要生气嘛,不止是看不上你哦,而是谁都看不上。” 齐烨如释重负:“你要这么说,那我心里能好受点。” 看热闹的刘旺瞅了瞅齐烨,那眼神,如同望着被杰瑞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怜老汤姆。 就在此时,齐烨突然回身钻进了车厢里,嬉皮笑脸的望着季渃嫣。 “你一直以来,很不好受吧。” 齐烨抱着膀子:“纵有万般能耐,奈何只是女儿身,纵有天大野心,却如履薄冰深怕连累到了太子少师府中你最在乎的亲人们。” 季渃嫣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有些勉强。 齐烨的身体向前倾了倾,满面戏谑之色:“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是怕别人知道你的软肋罢了,相信你与我同样…不,是你比我更想要抓到马岐山这伙人,对吗?” 不等季渃嫣开口,齐烨自顾自的说道:“喜欢看穿人心,不,是喜欢自以为是的看穿人心,很巧,我也喜欢做这种事,太子少师府季家大小姐,不如我也看穿看穿你,怎么样?” 季渃嫣秀眉微皱:“就凭你?” “就凭我。” “好啊,怕你不成!” 第81章 他是天 季渃嫣的神情有些莫名,似乎是带着些许的紧张。 齐烨,说要看穿她。 季渃嫣本以为自己会笑的前仰后合。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迎上齐烨的目光后变的有些紧张了起来,仿佛真的怕被齐烨看穿一般。 性格极为要强的季渃嫣哪肯退让,俏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齐烨的双眼。 齐烨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季渃嫣一脚踹在了齐烨的小腿上。 “你往哪看呢!” 季渃嫣气的够呛,齐烨说要看穿她,结果等了半天才发现这家伙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胸看。 要不是齐烨不小心吞咽了一口口水,季渃嫣还没反应过来呢。 恼羞成怒的季渃嫣挥拳就要抡过去,齐烨嬉皮笑脸的问道:“有季大人这样的爹,你一定很累吧。” 季渃嫣的粉拳距离齐烨的面门只有短短两公分。 四目相对,危险、焦灼、拉丝、勾芡。 齐烨耸了耸肩:“不对,应该是说有你这样的女儿,季大人一定很累吧。” 季渃嫣坐了回去,笑吟吟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有季元思这样的亲弟弟,如同扶不起的阿斗,也一定很累吧。” 季渃嫣的目光毫不退避,望着齐烨,眨了眨眼睛:“你吃酒了吗?” “当一个人以问题回答问题,足以说明一切了。” 齐烨翘起了二郎腿,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淡淡的说道:“当年季大人独自一人出班,怒骂朝堂君臣,天下无不震惊,季大人也因此有了个当世铮儒之称,只是你季家也因此险些灭门,季大人的行为在我眼里,婉转点说那就是个大傻…大憨逼一样,那么在季大小姐眼里,你爹的这种行为算是什么?” 不等季渃嫣开口,齐烨接着说道:“让我猜猜,傻,傻的冒泡对吧,人是不可能突然变聪明的,那时你就一定很聪明,那么在聪明的你的眼里,你爹的行为基本上和大…和大儒没什么区别,对吗,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再猜猜,以你的性格如果提前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季大人,所以你不知道这件事。” 季渃嫣没有吭声,表情很是平静。 “有一件事一定困扰了你很久,至少困扰过你一段时间,那就是你爹没脑子,你季家似乎除了你之外,都没什么脑子,站的越高,摔得越惨,你比谁都清楚,当年你爹就险些连累你季家灭门,那么以后不排除还会出现这种事,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想,想如何才能够杜绝再出现这种事。” 顿了顿,齐烨笑容渐浓:“原本办法是有很多的,可惜你是女子,更可惜的是,你老弟季元思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季渃嫣的表情终于有了几丝变化,却没有吭声。 “你爹的地位太高了,季府的地位也太高了,正如我刚刚所说,爬的越高,摔的越惨,你这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京中、朝堂,刀光剑影防不胜防,这不,游飞鸾的事情不就恰恰说明了季府并非金身不破。” 齐烨拉起了车窗帘,望着熙熙攘攘:“想要保住地位,就要拥有更高的地位,想要保住权利,就要获得更多的权利,你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权利的形式有很多,并非是朝堂官员那身上的官袍和品级,所以,这才是你当年嫁入幽王府的原因吧。” “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蠢。” 季渃嫣终于开口了:“不,应是说,你远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聪明。” “以前我还想不通,想不通很多事,第一件事,我爹是异姓王,镇守西关手握兵马大权,他妈的一群京中纨绔子弟竟敢围堵我王府大门,谁给他们的胆子。” “讨好太子?” “不会,就算将我怎么样了,太子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名字,相反,如果真的将我怎么样了,太子反而会记恨他们,因为太子的本意并非是将我贬为庶民,而是为了让我和我爹团聚,你爹和我说的,既然是你爹让太子上书,你不可能不知道。” 齐烨收回目光,幽幽的望着季渃嫣:“那么为什么季元思会节外生枝,非但去王府门外撕毁了婚约,还叫人围堵王府大门?” “你都说了,他是扶不起的阿斗,犯蠢而已。” “不错,你弟是很蠢,所以与他同去的是红袖,你的贴身女婢,如果没有季元思带头,那群白痴不会唯独王府。” “哦。” 季渃嫣只是微微说了一声“哦”。 “按照你的设想,没有出现意外的话,我有两个选择,一,接受事实,成为庶民,离开京中前往西关找我爹,二,前去太子少师府找季大人求情。” 齐烨自嘲一笑:“如果我出城了,一定会碰到你,对吗。” “为什么?” “因为你就在城外等我,今早我已经打听过了,正如你所说,最近一段时间你不在城中广贤县,而广贤县又是从京城前往西地的必经之路。” “你觉着,是我在等你?” “是的,你在等我,堂堂季府大小姐,貌美如花,学富五车,我呢,家财散尽,一无所有,穷困潦倒,可能连路上的盘缠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你稍微释放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善意,对我来说都是救命一般的恩情。” “可你没有出城。” “是的,我没有出城,如果我没有出城的话,会前往太子少师府找你爹求情,可你爹根本不知道季元思退婚的事,但是木已成舟,为了保住世子头衔,还是要你爹找太子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依旧会欠你季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可你也没有去寻我爹。” “是啊,所以你的所有算盘都落空了,回到最初的话题,未雨绸缪,你必须要和我成婚,因为我爹是西关大帅,因为你知道很多事,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这些事让你无比笃定的认为,如果将来你季家再遭来杀身之祸,只有我爹能保你们,或者说是只有我爹可以保住你们,而以你的性子,即便是嫁入我齐家,你也要处于某种主导地位。” 齐烨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从世子变成落魄百姓,路遇善良的太子少师府大小姐,被其一路护送照顾,对我爹,或对我来说,都是天大的恩情,这是离京,再说不离京,从世子变成落魄百姓,善良的太子少师府大小姐既往不咎,再次拿出婚书,只希望我齐烨浪子回头,这对我爹,对我来说,同样是天大的恩情。” 季渃嫣微微闭上了眼睛,身体缓缓靠在了车厢上,似乎极为疲惫。 “不说话就代表我说对了,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最后一个我想不通的问题了。” 季渃嫣睁开眼睛,想笑,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只是嘴角上扬后,更像是强颜欢笑。 “你那么聪明,自己去想喽。” “想不到,唯独这件事想不到,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什么,有些拗口,却也是齐烨的真实想法与困惑。 旁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一头雾水,季渃嫣不是。 弯下腰,从车厢下面抽出了一个木箱子,季渃嫣打开后,只见里面堆的满满当当,有首饰,有信件,也有一些五颜六色的瓷瓶,最下面则是一卷画像。 “这些都是救命的东西,首饰,可以卖了换做钱财,信件,是一些重臣的亲笔书信,这些小瓶子呢,则是一些药物。” 季渃嫣将画像慢慢展开:“唯有此物我最为珍视。” 齐烨定睛望去,不明所以。 画像是三个军伍,不,应该说是三个将军,都穿着全身铠,遮面盔包裹了大半张脸,三人都是骑在马上。 “此画像是当年陛下举旗发兵时名师所画,左侧之人是前朝兵部右侍郎程文广,中间,则是当今天子,而右侧便是你父齐怀武齐大将军。” 齐烨神情微动:“传闻中前朝兵部右侍郎用兵如神,虽是战死沙场了,可各地将领中不乏其当年旧部。” “不错,就是他,助陛下举旗夺宫,程文广当年说过,用兵一道,他是天下第二。” “那天下第一呢?” “也在此画像之中,前朝本朝最善用兵之人,皆在画像之中。” 季渃嫣手指指向画像左侧第一人:“天下第一,正是陛下。” 齐烨倒是不显震惊,毕竟是造反起家的嘛。 “程文广。”季渃嫣指向中间的程文广:“天下第二。”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最右侧的人:“难道我爹是天下第三?” “不。”季渃嫣摇了摇头:“他是天。” 第82章 真与假 车厢内,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既沉默,很困惑。 齐烨很困惑,自己老爹这么猛呢吗? 季渃嫣也很困惑,你当儿子的都不知道你老爹这么猛呢吗? 其实关于老爹的事,关于老爹沙场上的事,齐烨知道的并不多。 记忆中的老爹总是爆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常年出征或是驻守军营,鲜少团聚。 至于战绩,他知道的和其他人知道的也没什么区别。 常胜将军,没有过败绩,不过这些胜绩都是“理所应当”的,都是小规模战役,要么就是以防守居多,或是占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就是给人一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前朝时,老爹担任的是游击将军,满打满算能号令的也只有八千人,算是一营主将,无论是从编制上还是实际征战的情况来看,麾下从来没有高于过一万人。 正是因此,本朝天子要齐怀武成为西关大帅统领所有兵马后,遭来了不少非议,许多人认为齐怀武没有相关经验,未必能将这么多兵马管理的井井有条。 齐烨也是如此,虽然不是专业的,同样觉得老爹能成为大帅主要是因为足够忠心,算是天子造反时的从龙之臣,而不是靠着带兵以及作战能力。 事实上很多皇帝都这样,手握兵马大权,最重要的反而不是能不能打了,而是必须对皇帝有着足够的忠诚。 齐烨是这么想的,天下人大多数也是这么想的,可季渃嫣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只是齐烨知道,季渃嫣比大多数人都聪明。 所以这才是齐烨困惑的地方,老爹,很猛吗? “我累了。” 季渃嫣似乎是真的累了,缓缓抬起双腿,抱着双膝,蜷缩在车厢角落。 齐烨叹了口气。 他知道季渃嫣不是身体累了,而是身心疲惫,累到了骨子里,当一个聪明的女人,很累,在古代当一个聪明的女人,更累。 “算了,不瞒你了。” 季渃嫣垂着头,呢喃道:“如若太子登基,必会施雷霆手段打压世家,到了那时,爹爹就会成为太子手中最锋利的长矛,虽不是太子本意,可爹爹向来嫉恶如仇甘愿为矛,世家想要反制,定会利用士林,而士林之中爹爹威望无二,到了那时爹爹非但要做伤人之矛,亦要做御敌之盾,就如你刚刚所说,爬得越高,摔的越惨,爹爹终究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尸骨无存。” “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爹能够保住你季家?” “因为齐大将军当年就这么做过一次。” “我爹在士林之中也有名望?” “不错,颇有威名。”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我爹不读书吧?” “当年爹爹入了天牢,不知多少酸儒深怕遭受牵连,对爹爹反戈一击,也就是那时你爹…” “我爹与他们据理力争?” “你爹将他们全宰了。” 齐烨:“…” “我若嫁入幽王府,便会将元思送去西关由齐大将军庇护,若是京中危机四伏,我亦会强行带着爹爹前往西关。” 齐烨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季渃嫣看上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爹,不对,应该说是看上了老爹应该很能打,并且手握西关兵马大权,将来无论出了什么事,只要在西关,只要西关老爹说了算,季家人都可以高枕无忧。 齐烨挠了挠眉心:“太子即位后,会对天下世家大举屠刀?” “会,一定会的,因为太子不想即位,他只想打压世家,为了打压世家,他甚至可以再打压世家后将皇位传于皇太孙。” 季渃嫣露出了莫名的笑容:“这就是天家,最好的天家,也是最坏的天家,陛下、太子,皆知放任世家如此下去,天下百姓只会越来越苦。” 齐烨的脸色一变再变,没想到太子殿下是这么一位狠人,皇位可以不要,但是必须干世家,大不了干完了世家我不当皇帝了,让我儿子继位,恶人就由我来当,免得给儿孙留下个烂摊子。 就在此时,季渃嫣突然望着齐烨问道:“那我们呢?” “什么我们?” “我未想过会被你看穿,从未想过,事到如今,我本应再去思索如何利用你,只是…” 季渃嫣垂下了目光,呢喃道:“我有些累了,不愿去想了,你来想吧。” “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亲族考虑,其实嫁给我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真心实意的和我过日…” 说到一半,齐烨面色大变:“不对,我能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又无意之中落入你的圈套了?” 季渃嫣愣了一下,紧接着乐不可支,笑的花枝乱颤,笑的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齐烨也笑了,耸了耸肩:“抓完了三衙贪官,我去提亲,如果那时候我没反悔的话,你也没反悔的话,可以吗。” “好啊。” 季渃嫣止住笑意,重重的点了点头,重复道:“好啊!” 二人再次四目相对,气氛有些暧昧、危险、焦灼,正当即将拉丝的时候,车厢门被推开。 阿卓将脑瓜子伸了进来,看了看季渃嫣,又看了看齐烨。 “你们在作甚?” 齐烨猛翻白眼,他现在是越看阿卓越不顺眼了。 阿卓的眼神更加古怪了:“孤男寡女同乘一车,莫非你们已是暗中有了奸…” 季渃嫣流露出标志性笑吟吟的模样:“本姑娘与世子殿下郎才女貌,正在谈论婚嫁大事。” “你们在谈婚论嫁?”阿卓指了指齐烨:“就凭他?” 齐烨:“…” 阿卓傲然一笑:“当本统领是三岁稚童不成,本统领才没有那么傻信了你的鬼话!” 说完后,阿卓将车门关上,蹲在旁边陪着刘旺去了。 齐烨感慨万千,季渃嫣仿佛天生就有着这种操控人心的魔力,不过当然了,也有可能单纯的只是阿卓没智商罢了。 笑吟吟的季渃嫣突然开口说道:“我怕到时我会反悔,或是你会反悔,所以,我们快些将那些贼人捉了吧,免得夜长梦多你我反悔无法成亲。” 心态已是改变的齐烨点了点头,会心一笑:“计将安出?” “且听小娘子我细细道来。” 齐烨哈哈大笑,季渃嫣也是笑的眼睛如同月牙一般。 车厢外,蹲在旁边的阿卓回过头,用肩膀撞了撞刘旺,冷笑道:“听见没,笑的和狗男女一般,装呢,装给本统领听呢,哼,本统领才不会上当。” 刘旺望着阿卓,死活想不通,这种货色,他是怎么当上亲军统领呢? 第83章 看人下菜碟 马车中的笑声渐渐小了,阿卓竖起耳朵想要知道这俩人再密谈些什么,奈何什么都听不到。 刘旺距离比较近,懒得听,也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问问自家少爷那抱央楼还要不要了,要的话,以后自己去玩的话能不能免费。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齐烨走下了马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马车离开了,季渃嫣伸出脑袋,冲着齐烨挥了挥手,巧笑嫣然。 齐烨眨了眨眼睛,嘿嘿乐着。 阿卓撇了撇嘴,还装。 马车离开了视线后,齐烨打了个响指。 “走,回京兆府。” 阿卓不由问道:“回京兆府作甚?” “展开京中首届斩奸除恶专项整治行动。” “何意?” “抓人。” “抓三衙贪官?” “不,是抓包括三衙贪官在内的贪官们。” 阿卓不明所以,刚要再问,齐烨已是迫不及待的大步朝前离开了。 此时已是下午,快入申时,除了门口站着俩打哈欠的衙役外,京兆府内空荡荡,官吏都躲在班房中偷懒。 这就是京兆府,全京城名义上管的最宽,可实际上管的最少的衙门,背锅这种事对京兆府来说,永远都是虽迟但到。 对很多官员来说,京兆府就如同是一个官场冷宫,一旦进去了就鲜少有人能出来,即便出来了也是满头华发,最好的时光,献给了最操蛋的衙署。 这也就导致了即便很多世家子科考之后,宁可去最闲散的衙门当观政郎,也不会入京兆府蹉跎一生虚度光阴。 人家是六部重衙,官员高一品。 京兆府是京中最垃,见人挨一头。 齐烨直接去了后院,此时京兆府扛把子张瑞山刚午休完,仰着个头瘫坐在凳子上喝茶。 见到齐烨三人来了,张瑞山满面郁闷之色。 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齐烨,如果问还有什么事比见到齐烨更闹心的话,那就是齐烨后面跟着个der呵的亲军统领。 只要这俩玩意出现在一起,准没好事。 “大人。”齐烨嬉皮笑脸的走了进来:“不对,世伯,世伯您吃了没。” “你别叫我世伯,本世伯受不起。” “不叫您世伯叫您什么,别闹,咱就和亲爷俩似的。” 齐烨哈哈一笑,站在了书案前面:“小侄儿知道您为什么来气,不就是好多事没提前和您打招呼吗,这不,小侄儿知错就改,以后做什么事都提前和您打招呼。” 张瑞山张了张嘴,想骂人。 就像齐烨所说,他之所以有些闹心就是因太被动了,总是在出事之后才知情。 可现在一看齐烨这模样,他又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提前知情的话,是拦,还是不拦? 拦的话,能拦住吗? 不拦的话,真要是闯出了大祸,自己是不是要背锅? 张瑞山更闹心了,怎么都不行,怎么都得担惊受怕,这府尹是越当越没意思了。 “哎。”老张长叹了一声:“若是交代宫中的差事,还是莫要与老夫说了。” “是宫中交代的事不假,不过这次对付的不是勋贵什么的,而是工部。” “工部?!”张瑞山坐直了身体,面色有些古怪:“要抓工部主事?” “是的。” “以什么名义?” “侵占良田。” 齐烨给张瑞山倒了杯茶后坐在了旁边,准备和盘托出。 刚刚在马车上季渃嫣和他说,三衙官员,要搞先搞工部的,因为工部最好欺负,如果不算京兆府的话,六部九寺之中在朝堂上最没话语权的就是工部。 事实上工部官员不但在朝堂上没什么权利,名声也不好。 世人皆知,工部官员上班,那就和后世的电工似的,上班轻如鸿毛,下班重于泰山,早上去打卡,加上官袍全身重百十来斤,下班回家,全身二百来斤,全是建筑材料。 贪墨官粮事件中,除了涉及到马岐山外,还有户部与工部。 户部负责米粮调度,而工部则是负责运输。 仲县各地官粮运输的事就是由工部七品主事张巡负责。 “张巡,出自柳州张家,庶出,为人贪得无厌,家中良田无数,奴仆如云,虽是七品小小主事,平日挥金如土,现在马岐山已经被抓到了,工部主事张巡、户部主事李文魁,以及礼部郎中孙骏,三人之中最好对付的就是这个张巡,可谓是满身破腚,小侄儿准备先抓他。” “相比户、礼二部,这工部的官员,相比之下是好欺负了一些。” 老张好歹是正三品,一开口和老流氓似的:“那就先弄他吧,挑软柿子捏两把再说。” “陛下多次说过不能以贪墨官粮的由头来抓人,那么小侄儿就想着以其他罪名,不需要捏造。” “你想如何着手?” 齐烨搓了搓手:“这得世伯您帮个小忙了,颁布一条律令,关于拆迁法。” “律令?”张瑞山一头雾水:“拆迁法又是何意?” 律、法、令,三种,也就是律令、法令、政令。 最大的政令,事关天下大事,出自朝廷,需三省与宫中同意才能下达,属于是长期有效的。 而律令一般和刑部、大理寺等执法机构有关,这几个衙署在获得三省或是宫中首肯后,可以下达并且实施。 最后一个律令多用于百姓,大部分也是临时生效的,京兆府就可以自由做主。 齐烨已经做过功课了,或者说是季渃嫣做过功课, 工部主事张巡,用贪得无厌仨字来形容他已经是抬举他了,这家伙兼职是无钱不贪,无事不贪,运用手中小小的权力,和特么创业似的攒下了偌大的家产。 “工部负责营建,不过城中的营建都是由右侍郎负责的,城外一些不紧要的事务交给下面的主事,张巡就负责了其中一部分。” 齐烨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上面画的和儿童涂鸦似的。 “城北十余里的区域,这几年来多用于演武、建营、安民所用,多是临时住处,可在最早之前,工部征用的时候这些土地都属于是百姓的。” 齐烨说着说着,火就上来了,骂道:“这逼养的张巡,打着官方的名义强行差遣将百姓驱离,等朝廷用完了地之后也没有还给百姓,成了糊涂账,之后再暗地将这些地以极低的价格买下。” 张瑞山点了点头,并不愤怒,看样子应该是听说过这种事情。 “所以小侄儿觉得,咱京兆府在几年前颁布过相关律令,也就是拆迁法。” 张瑞山不点头了,开始摇头,因为他不记得自己颁布过这样的律令,事实上他连拆迁法这俩字是什么意思都不懂。 “所谓拆迁法,就是征用了老百姓的地,是需要给拆迁款的,也就是赔偿款。” 齐烨打了个响指:“张巡搞了那么多地,抢了百姓那么多地,却没给赔偿款,不是明显违背了京兆府颁布的律令吗,他最在乎钱了,所以,咱们要将他罚个倾家荡产!” 张瑞山大致明白了,明白之后,更懵了。 齐烨看向阿卓:“你能听明白吧。” 阿卓“嗯”了一声,流露出了我没听明白但是我装作我听明白的一副大明白模样。 “少爷,小的似是听明白了。” 刘旺若有所思的问道:“这边是说,小的假如有块地,朝廷用了,要盖屋,为了弥补小的损失,要给小的钱?” “对喽,这个赔偿就叫做拆迁款。” 齐烨颇为欣慰,没想到刘旺还有这种悟性,比老张和阿卓强多了。 “那小的明白了。” 刘旺也笑了:“倘若小的爹在京兆府大牢之中被关押,有朝一日京兆府要被拆了,我爹没地方关,那小的能分到拆迁款吗?” 齐烨:“…” “原来是此意。”阿卓开口了:“本统领明白了,这便是拆迁款。” 张瑞山笑道:“那老夫还是京兆府府尹呢,怎地说也要赔偿本官一些钱财。” 齐烨顿感心累无比,开始怀念和季渃嫣在一起的时光了。 第84章 大忙人 封建王朝,人们对于这四字总是有着不同的理解。 如果用一个词来精准的体现其“特色”的话,那就是那就是“等级”,人们是被划分等级的。 不同的朝代,不同的政治环境,处于等级最上方并不是同一群人,可能是天潢贵胄,可能是文人,可能是官员,也有可能世家,可能是赛罗,但是处于等级最下方的,永远都是百姓,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王朝兴衰,改朝换代,不知英雄、枭雄出了叫百姓翻身的口号,一呼百应,结果等这群人利用完了百姓后,百姓才反应过来,翻身倒是翻身了,他妈的三百六十度翻身,又趴地上了,和以前一个鸟样。 就说如今的大康朝,百姓的家被拆了,朝廷征用过来要建盖。 那么朝廷会对百姓进行补偿吗? 当然会,又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总不可能直接给百姓宰了然后将屋子都拆了吧,总要讲法,讲理吧。 可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并非如此! 因为有制度,因为百姓是处于等级的最下方,制度要求百姓必须吃亏! 朝廷要这块地,不存在商量这一说,来的甚至不是官员,而是“吏”,带着几个衙署衙役的吏,天黑之前滚蛋,你要是不走,那你他娘的就是钉子户,就是寻…就是阻碍朝廷发展大计,这是犯法的! 工部张巡专门负责这事,和特么京兆府都快成战略合作伙伴了,百姓不搬走就全部抓了,抓到京兆府大牢,关上几天就老实了,不老实就一直关着,不能问罪名,一问就是刁民,再问就是乱民,还问,那就永远成罪囚了! 这不是张瑞山的锅,甚至不是朝廷的锅,而是制度,阶级,以及规矩造成的。 “大量田地,数十处,都被他吞了,原本都是百姓的地产。” 齐烨脸上也看不出个喜怒:“欺上瞒下,朝廷征用了地,他再弄到自己手里,明显是不符合规矩的。” 张瑞山搓着牙花子,事是这么个事,可这也没触犯律法,没办法仅凭这件事去抓一个工部官员。 七品主事,品级不高,可要说是个上不来台面的小人物吧,也不是,六部衙署中的官员,工部就是再没什么朝堂话语权那也是六部之一,一旦事情闹大了没准就要拿到朝堂上议一议。 张瑞山沉吟了半晌,看向阿卓。 “卓统领统管天子亲军,关于这工部张巡,除了贪墨粮饷之事外,就不曾知晓其他罪名?” 阿卓摇了摇头,下意识看向齐烨。 张瑞山无语至极,你是天子亲军统领,问你呢,你看齐烨干什么? “世伯无需担忧,此时我有把握,只要京兆府曾经颁布过类似律令,咱们就占着理,非但占着理,还能够博一波好名声。” 老张还是有些犹豫,名声什么的他不在乎,在乎的话也不会当这背锅之王京兆府府尹了,他只是怕齐烨瞎搞胡搞。 其实老张也是一点招都没有,本身是天子交代的事,他只能尽最大的可能帮助齐烨。 不过从私人角度来看,张瑞山觉得天子也挺他娘的操蛋,想抓人家,还不想以原有的罪名,完了还想弄俩钱儿花花,想屁吃呢? “罢了罢了,就如你所愿吧。” 见到老张松口,齐烨露出了笑容:“多谢世伯,那世侄儿我这就去搞事…不是,这就去除暴安良为百姓们讨个公道去了。” 张瑞山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都懒得详细问了。 齐烨屁颠屁颠的跑走了,老张望着这三人的背影,满腹疑窦,天子亲军怎么和个跟屁虫似的,还有,感觉这小子最近胖了不少呢? 齐烨跑出屋子后,老段老段的大叫着,不少官员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没人在意,习惯了。 段平跑了出来,兴冲冲的:“大人有何吩咐?” “造假,不是,颁布…也不是,修改记录。” 段平不懂,也不问,他知道齐烨会解释。 “找一些年代久远的京兆府律令,和田产有关的,就找那些根本没人在乎也没人注意的,修改一下,修改成朝廷征用百姓的地需要给赔偿,如果朝廷不给,那谁用谁给。” 大忙人一样的齐烨一边解释,一边朝着地牢走去。 “工部张巡这么多年来贪了不少地,以朝廷征用的名义,朝廷使用之后并没有归还给百姓,而是让这家伙利用手中的权利将这些土地占为己有了。” 齐烨已经来到了地牢外,照例,对着俩守门衙役的屁股一人一脚,随即走了进去。 “张巡很聪明,没有使用自己的名义,大多都是亲族,主要是他儿子张珂。” 摘掉了个火把丢给刘旺,齐烨继续朝着最里处走着。 “张珂和季元思玩的很好,不过是有目的性的接触,八成知道他老爹的那些破事,利用这些律令是没办法直接抓张巡的,要从他儿子张珂身上下手。” 齐烨打开了最里侧的牢房,此处关押的正是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马存仁。 听到声音的马存仁如同受精小璐一般狼狈的爬起来。 “齐烨,是你,本少爷…” 话没说完,齐烨一脚将马存仁射在了墙上,扭头对段平说道:“大致就是这么回事,老段你最好今天入夜之前将律令修改完毕,事情一旦闹大了这就是咱们的筹码。” 说到这,齐烨一个美式跪压,将马存仁摁倒在地。 “不好意思马少爷,我比较着急,咱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你还有钱吗?” 被反锁了胳膊的马存仁吃痛大叫:“姓齐的你记着,本少爷一定…” “嘎巴”一声,指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入耳,紧接着便是马存仁的惨嚎声。 “我都说了我比较着急,再问一遍,你还有钱吗?” 马存仁早已疼的魂不附体,哪里听见齐烨再说什么。 又是“嘎巴”一声,马存仁疼的撕心裂肺。 面无表情的齐烨转过头,看向段平:“对了,记得派人跟着张珂,我要知道他每天几点出门,去了哪,待多久,谁跟着。” 说完后,第三声“嘎巴”传出,段平吸了一口凉气。 齐烨低头看向近乎晕死过去的马存仁:“不好意思啊,事情比较多,理解一下,那什么,我刚才问到哪了。” “本…我…我还有钱吗。” “嘎巴”一声,马存仁整只右手只剩下大拇指完好无损了。 “对,那你有吗。” “有!”马存仁撕心裂肺的嚎道:“你他娘的要多少!” “嘎巴”一声,大拇指没有侥幸逃脱。 齐烨照着马存仁的后脑勺就是一个逼兜子。 “回答错误,不是我要多少你给多少,而是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齐烨站起身,一脚将马存仁踹翻了过来:“你马家有多少,告诉我一个数字,不要试图骗我,你爷爷马岐山也被抓了,不久之后就会被送来,如果你俩说出的数字对不上,我不好交差。” 第85章 工部外 齐烨离开地牢的时候,马存仁十指俱断。 段平第一时间跑回班房,拿起笔唰唰唰的“记录”着,案犯马存仁殊为可恶,以折指相胁,言,一日不放他,便一日折断一根手指,手指不够,再折足趾。 要么说人家老段专业呢,都会打提前量了,一次写完,省的哪天齐烨再抽风过来掰几根。 其实就马家这事已经不属于京兆府负责了,老段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做法就是避的远远的,天子亲军的差事,他掺和进去后没有任何好处,出了纰漏容易被连累不说,有了功劳也没他的份儿。 老段现在纯属是看在齐烨的面子上义务帮忙,算是是经期遇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 齐烨也是有点过分,逮个蛤蟆捏出尿,老段才刚放下笔,又被安排去一趟刑部,将马岐山“转移”过来。 马存仁说穿了就是个玩胯子弟,哪里知道家里到底有多少产业以及钱财存在哪里了,十根手指都掰断了,什么都没说明白。 齐烨也不是很在乎,马家的钱是宫中看上的,不是自己看上的,走个过场而已,主要是因为私人恩怨,自己只是单纯的想揍马存仁罢了。 老段带着人去刑部了,齐烨则是带着旺仔、阿卓离开了京兆府,前往工部。 京兆府就这点好,在城中心,距离哪都不远。 当然,距离哪也不近。 六部九寺中除了兵部与鸿胪寺,各衙署都距离皇宫不远,工部距离着京兆府最近,直线距离不过四公里。 入夏不久,艳阳高照,齐烨已是额头见汗了,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是该快点赚钱了,好歹买辆买车什么的,天天出门走路太遭罪。 “少爷。” 跟在左侧的刘旺问道:“咱去工部作甚,您不是说从那狗日的之子张珂身上下手吗。” “不耽误,张珂明天抓,今天先走个程序。” 齐烨没过多的解释,解释起来刘旺也未必能懂。 去工部不是为了抓七品主事张巡的,而是先结仇。 季渃嫣对张巡极为了解,或者说是对目标极为了解。 两大特点,一个是贪得无厌,一个是胆小如鼠,还比较喜欢虚张声势,人前人后两张脸。 齐烨对这种人多少有些了解,在后世有很多这种官员,开口就是此生无悔入华夏,一查就是房子买在加利福尼亚,掐脖子就求饶,撒开手就吹牛b。 从京兆府到工部要路过永安坊,相比王公贵族居住的泰康坊,永安坊没那么寂静,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低品级官员、世家府邸以及豪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张巡这个工部七品主事的府邸也在永安坊,齐烨特意绕了几步路来到张府前,算是提前踩踩点。 过了牌坊没多远就是张府,红瓦绿墙,门口两个石狮子都比旁人府邸的厚重三分,门子二人,穿着灰袍,身材健硕不像门子,像护院。 齐烨贴着墙边往里走,本是为了遮挡阳光,快到中门时感受到了一股水汽。 轻轻一跳,齐烨骂上了,张府竟然挖了个荷花塘,就在东侧阁楼下。 要说水池吧,不少府邸都有,幽王府也有,只不过没张府的大。 就跳起来看了那么一眼,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多进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亭台楼阁一样不少,飞檐青瓦精致典雅。 齐烨又跳起来看了一眼,花荫凑小径而行,林荫有深处,一泓池水如明镜,水榭华庭美轮美奂。 “还特么有蝴蝶,我靠。” 齐烨更不爽了,难怪季渃嫣说这张巡极尽奢靡,光是看了府邸一角就让他感到深深的羡慕嫉妒恨。 阿卓低声问道:“不是去工部吗,来此处鬼鬼祟祟作甚?” “顺道路过踩下点。” 齐烨呵呵一笑,转身离开了,没有过多解释。 阿卓眉头微皱,觉得齐烨有些神神秘秘的。 不是齐烨神秘,而是季渃嫣神秘。 刚刚在车厢里的时候,季渃嫣甚至将张府内部的格局都说了个清清楚楚,齐烨是顺道过来验证一下罢了。 这种事当然没办法和阿卓这个天子亲军统领坦诚,太子少师府大小姐竟然连朝堂官员府邸内部什么模样都一清二楚,传出去的话还以为季伯昌一大家子图谋不轨呢。 关于季渃嫣为什么知道张府内部结构,齐烨没问,前者也没解释。 有些事,心照不宣罢了。 天子要查贪墨官粮的事才过去几天,季渃嫣就是再算无遗策她也不是未卜先知,由此可见,早在这件事之前人家就打探过这些府邸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那只有季渃嫣自己知道了。 出了永安坊又走了一会,三人很快到了工部外。 工部好歹是朝廷核心衙署,加之本就是负责营建的衙门,修建的自然不凡。 三大六小九个门,一共三处,每一处一大门两侧门,两侧出入口正对工部“仓地”,运送货物、杂物、工料等。 高墙深厚,玉石台阶十二阶,正门高悬牌匾工部二字,院墙并不老旧斑驳,也不像京兆府那般爬满蔓藤,红砖堆砌的毫无缝隙。 齐烨来到正门外时,两侧手持红木长棍的衙役齐齐望来。 看向正门里侧,自南向北多院连环。 这就是大康朝的衙署,凛凛威严,同为衙役,京兆府的衙役那就和临时工似的,工部门口的衙役精气神十足。 “本官京兆府署丞齐烨。” 齐烨背着手仰头望向牌匾:“给你们工部主事张巡叫出来。” “京兆府署丞?”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颇为诧异。 不是京兆府的大人来找工部的官员,而是齐烨的态度。 署丞正九品,还是京兆府的,而张巡正七品,俩人官阶差着这么多,正九品的跑过来说给正七品的叫出来,没这道理。 左侧衙役不由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寻张主事所为何事?” 刘旺走上前就是一个逼兜子,结结实实呼在了衙役的脑门上。 “叫你寻就寻,哪这么多废话!” 挨揍的衙役恍然大悟,这鸟人绝对不是正九品,正九品不可能这么嚣张。 “大人稍待片刻,小人这就去。” 揉着脑门的衙役转身跑进去了,刘旺瞅着另一个衙役:“你看你娘个蛋,再看给你狗眼挖出来!” 衙役赶紧错开目光,最低六品,日他娘,真嚣张! 阿卓看向齐烨:“你平日,都带着他出门吗?” “嗯呢,咋了。” 阿卓没吭声,难怪齐烨名声这么差。 第86章 穿帮 张巡很快就出来了,衙役和他形容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他也认为来找自己的不会是个署丞,至少五六品。 结果等张巡快步走出来的时候,懵逼了。 齐烨,也懵逼了。 两个懵逼的人,大眼瞪小眼。 张巡懵逼,是因为齐烨很年轻,往那一杵不像是当官的,像是劫道的。 齐烨懵逼,则是因为眼前这家伙一点不像是“贪官”。 国字脸,堂堂正正,不怒自威。 五官端正,双目炯炯有神。 长须及胸,一身官袍剪裁的极为合体。 脚踏官靴,右手背于身后,左臂放于腹部。 身材倒是消瘦,却不是弱不禁风,长的儒雅,气质也儒雅,年过不惑,能看出年轻时定是个口含明珠伸缩自如的小鲜肉。 可以这么说,如果齐烨是个升斗小民,被欺负了,准备去京兆府击鼓鸣冤,那么面前站着两位官员,一位是张瑞山,一位是张巡。 如果仅凭第一印象的话,那么齐烨势必会找张巡给他做主,毕竟张瑞山那气质和个老混子似的。 “这位公子…”张巡走下台阶,微微皱眉:“为何寻本官?” 不止长的儒雅,声音也很沉稳。 要么说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光看张巡长的这样就不像个贪官,齐烨后退一步,微微一笑,朗声开口。 “日内瓦还钱!” 一声“还钱”可谓是声震九霄,而且还差点没喷张巡一脸口水。 齐烨可不吃这一套,长的像清官实际上贪的比谁都多,这种人他见多了,一口面条一口蒜,一分没动赵德汉,长的比张巡还像清官呢。 “还…还钱?” 张巡懵逼+1:“刚刚衙役与本官说你是京兆府署丞,既是署丞,为何不着官袍,还有这何来的还钱之说?” “看看这是什么。” 齐烨伸手入怀,拿出季渃嫣给他的小纸条,随意晃了一下,没等张巡看清楚就塞回怀里了。 “京兆府律令,凡征用民地,需以每亩一百二十贯到一百五十贯赔偿,如果是旱田的话翻倍。” 张巡懵逼+2:“与本官有何关系,还有,为何本官未听闻过有此律令?” “律令,律令阿游殴尅,京兆府的律令,你的意思是京兆府每年颁布了十几条律令,你全部都能记住呗。” 齐烨抱着膀子冷笑道:“从陛下登基,也就是康乾元年开始,朝廷共征用过京外百姓土地四十九次,其中三十七次都是由工部负责,三十七次中至少三十次都是由你负责,地呢,我特么就问你,地呢,用完了之后的地呢,让你炒菜就着大酱吃了?” 张巡神色微变,终于不懵逼了,下意识说道:“朝廷用地,与本官何干,虽是本官经手…慢着,你是何人?” “京兆府署丞。” “当真是署丞?” 张巡都被气乐了,上下打量了一番齐烨:“你一小小署丞,又是京兆府的署丞,竟站在工部衙署之外诘问本官?” “哎呀我去,瞧不起京兆府的官员是吧。” 齐烨看向刘旺:“听见没,这家伙竟然瞧不起京兆府的官员。” 刘旺满面正色,低声道:“少爷有所不知,京兆府的官员平日里的确如同孙子一般见人矮一头。” 齐烨:“…” 阿卓在旁边点了点头,表示符合实情。 张巡猛然提高了音量:“你京兆府上官是何人,难道你上官从未教过你何为尊卑不成!” “尊你妈个娃娃鱼儿,跟谁装大爷呢在这。” 齐烨今天扮演的就是臭流氓,左脸写着找茬,右脸写着欠干:“一亩地相当于十来个足球场,京外东、南、西、北那么多地,那么多山,那么多田,哪去了,你特么养霸王龙了要那么多地,工部给补偿了吗,没给的话,地还给百姓了吗!” 张巡面色一变再变,着实有些摸不清齐烨的来历了,真要是署丞,怎么敢在工部衙署朝着自己这个七品主事大喊大叫? 不由得,张巡看向刘旺。 刘旺斜着眼睛,见到张巡望了过来,还舔了舔舌头。 张巡又看向阿卓,见到这家伙长的和受气包似的,着实是无法判断三人的身份。 “好,既你说是京兆府署丞,可却未着官袍,那么如何证明你是我大康官员。” 齐烨冷哼一声,对阿卓打了个眼色。 阿卓伸手入怀,直接将一个令牌扔了过去。 张巡傻眼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齐烨破口大骂:“你扔抱刀司的腰牌干鸡毛!” 阿卓:“那扔什么?” “扔署丞玉印啊,在班房的时候你不是拿着玩呢吗,这不全暴露了吗。” 齐烨气的鼻子都歪了,本来是想扮猪吃老虎来着,结果顺序完全颠倒了。 “亲军司卫?!”张巡如遭雷击,连忙捡起地上的腰牌,双手奉上。 “原来是司卫大…” “人”字没说完,张巡差点没一屁股瘫在地上。 因为阿卓这个白痴不止扔了抱刀司的腰牌,那腰牌还是亲军统领的腰牌,张巡岂能不认识。 京中当官的谁不知道,但凡亲军出现了,代表一定有官员要倒霉,但凡亲军统领出现了,代表一定有官员倒血霉! 齐烨扭头望着阿卓,怒目而视:“我以后出门的时候,你再也别跟着我了。” 张巡吞咽了一口口水,原本还一派清廉之官的气质立马变了,变的唯唯诺诺不说,还极为紧张,紧张也就罢了,脸上满是难掩的心虚与恐惧。 门口俩衙役对视一眼,对上号了,难怪这么狂。 阿卓终于反应过来了,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想暴露亲军身份?” “废话!” “为何不早说。”阿卓干笑一声:“那下一步该如何,既是暴露了身份,是直接抓了他押走,还是回去再商议一番?” “我…”齐烨咬牙切齿道:“大哥,他不是聋子,你能小点声说吗,都让人家听见了。” “听到又如何。”阿卓傲然一笑:“本统领从不藏头露尾,就是要抓他,他能怎样。” 旺仔都看不下去了:“少爷,咱以后出门别带他了。” 阿卓还不乐意了:“又不怪我,明明是你家主子故作高深,如何打算明说就是。” 其实真不怪阿卓,齐烨将张巡当回事,阿卓是完全不放在眼里,别说个七品主事,天子刚登基那会,他连亲王都抓过,而且还没少抓,到了地方后完全就是心不在焉,哪知道齐烨是什么意思。 齐烨着实心累不已:“你那智商在人类范畴中已经没有任何退化的可能性了,要是用天子亲军的名义来搞事,我直接和门口那俩傻比衙役说我是抱刀司亲军好不好,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齐烨真的很生气,因为季渃嫣的计划可以说是极为完美,细节末梢全部计算到了,结果让阿卓这一个扔腰牌,全扔没了,扮猪吃老虎没吃明白不说,还打草惊蛇了。 这一刻,齐烨已经开始脑补季渃嫣得知之后会如何嘲笑自己了。 见到阿卓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齐烨更来气了。 “以后没我的允许,你不准开口说话!” 一听这话,阿卓满脸不爽:“什么胡话,莫要忘了你是本统领麾下小旗!” “哎呀我去,现在和我耍官威了,天天吃我的喝我的,你再耍一下试试,以后别来我家蹭饭吃。” 阿卓哪怕这个啊,冷哼一声:“本统领再说一次,莫要忘了,您是本统领麾下小旗!” “算你识相。” 齐烨翻了个白眼,侧目看向早已吓的魂不附体的张巡,这家伙脸上都见汗了,还保持着双手呈着腰牌的姿势。 阿卓乐道:“看他这心虚模样,摆明了是贪墨了不少…” 齐烨与旺仔异口同声:“闭嘴!” 阿卓一缩脖子,更像个受气包了。 就在此时,一声低吼。 “何人在我工部衙外喧闹!” 第87章 名人 走出衙署之人身穿四品官袍,正四品,身后跟着一群品级不一的属官,皆是工部官员。 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四品官员,正是工部右侍郎汪贤逸。 如果说张巡的气质和长相就如同按照官员量身定做的话,那么汪贤逸截然相反,看着就不像好人。 五十出头,官袍穿在身并不威严,身材有些矮小,也就一米五十多不到一米六,倒不是说獐头鼠目,五官也没什么难看好看之说,就是给人一种极为奸诈的感觉。 汪贤逸走出来后面色阴沉如水,刚刚他正好茅厕里怼鼓痔疮,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不绝于耳,急忙提上裤子出来一探究竟。 汪贤逸不认识齐烨与阿卓,只是看到属官张巡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大人,他们是…”张巡回过头,说话都有点磕巴了:“是抱刀司司司司司司卫。” “亲军司卫?” 汪贤逸神情微变,先是看向拽的和二五八万似的齐烨,又看向阿卓,至于护院打扮的刘旺直接被他忽视了。 见齐烨与阿卓二人如此年轻,尤其是后者长的和受气包似的,汪贤逸满面狐疑之色。 “谁是亲军司卫?” 齐烨没吭声,阿卓也不吭声。 齐烨又来气了:“你说话啊。” 阿卓乐了:“现在要我说啦?” 齐烨:“…” 兵对兵,将对将,连左侍郎都出来了,齐烨当然要将同为正四品的阿卓推出来。 谁知阿卓根本没正眼看汪贤逸。 低品级的官员,他这位亲军统领未必都了解,但是郎中以上的,左、右侍郎,尚书等人的身份背景,阿卓可以说是如数家珍,所以真的没将这位正四品的工部右侍郎当回事。 阿卓没将汪贤逸放在眼里,并非不认识这家伙,相反,而是因为了解。 如果是其他衙署的右侍郎,阿卓没准还会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毕竟同是正四品。 可这没什么实权的工部,阿卓是半只眼睛都看不上,工部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也就比京兆府能强那么一点点,强的那一点是因为京兆府官员不用上朝,工部每天上朝。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汪贤逸是两朝官员,前朝的时候就是工部右侍郎。 就说每天上朝的官员,百十来个,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前朝留下来的。 然而坐在龙椅上的当今天子,从来没有区别待遇过,也从来没流露出对前朝官员不爽的模样。 可阿卓知道,天子的确是不爽,因为很多前朝官员都是草包,根本不是通过正常程序晋升上来的。 天子要经营人设,要坐稳龙椅,所以就没怎么动前朝的官员。 但是三省和吏部和不惯这臭毛病,这几个衙署的大佬大部分都是本朝官员,所以就将前朝许多重要职位的官员调到了闲散衙门,首选的就是京兆府和工部。 值得一提的是,六部之中工部的前朝官员最多,几乎占了三分之二。 阿卓知道这所谓的工部左侍郎鸡毛不是,可许多当官的却不这么认为,自己再不掌权,品级在这放着呢,觉得即便是天子亲军来了又不能对自己如何,就比如汪贤逸。 见到没人搭理自己,汪贤逸眉头皱的更深:“张巡!” 张巡连忙转身低下了头:“下官在。” “出了何事,为何将亲军惹来了。” “回…回大人的话,说…说是因为工部征用城外土地之事。” 齐烨冷笑道:“是借用,借用好吗,不是征用。” “城外土地?”汪贤逸一头雾水:“与抱刀司何干?” “下官不知。” “装,装是吧。” 齐烨故技重施,从怀里拿出小纸条晃了一下:“前几年京兆府下了律令,征用百…不对,借用百姓土地需要偿还,不偿还也可以,赔钱,现在地没了,赔偿也没有,怎么回事!” 这次汪贤逸听明白了,心里咯噔一声,莫非宫中是要对工部下手?! 事实上这家伙想多了,齐烨只是针对张巡,其他工部官员他根本不认识。 奈何,像张巡这种情况太多太多了。 工部许多官员不止拿了百姓的地不给,还在营造方面“顺”工料。 就比如各国演武,工部选址进行建造,涉及到了百姓的土地,那么就直接征用。 等演武完事后,演武场一拆,工料被这群工部官员全部拉走,都不用拉到工部库房,直接找人就低价卖了,钱也揣到这群王八蛋的怀里了。 也有百姓想要将土地要回来,工部官员碰到这种刁民的话,工料都不动了,就放你家地里,你要是敢运走,那就是偷“国有资产”,论罪! 这种情况很少,谁想要地,谁就私下里摆平百姓,换上华服花俩钱,或者穿着吓一吓,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造成问题的人嘛。 所以说现在亲军来了,汪贤逸等一众官员本能的认为宫中要收拾工部。 汪贤逸看向齐烨,见到这家伙如此年轻,难免心中有几分轻视。 “本官汪贤逸,工部右侍郎,司卫姓甚名谁,官居几品?” “七品小旗。” 齐烨迎上汪贤逸的目光,见到这家伙对张巡打了个手势,随即张巡站在了其身后。 “明白了。” 齐烨恍然大悟,原来张巡是你罩着的。 不能说齐烨误会了吧,事实上几乎每个衙署都是如此,内斗是内斗,真要是牵扯到整个衙署的话,大家会齐心对外,毕竟出了事大家都不好过。 还是那句话,都贪了,区别是贪的多少罢了,能惊动天子亲军,可想而知光靠一个七品主事背锅是满足不了抱刀司的胃口的。 这也是季渃嫣一再叮嘱齐烨不要暴露身份的原因。 以京兆府的名义搞张巡一人,不会引起工部其他官员的反弹,要是以抱刀司的名义,工部一定会抱成一团一致对外,到了那时齐烨想要抓人的话,难度系数直线上涨。 “七品,七品小旗?” 汪贤逸拧眉望着齐烨:“抱刀司是天子亲军不假,可再是亲军难道还不知上下尊卑吗,见了本官为何不行礼,便是你亲军统领亲来也断然不会对本官如此无礼。” 张巡刚要张嘴提醒,阿卓低头,he-tui,一口口水吐在了地上。 齐烨乐的和什么似的,用肩膀撞了撞阿卓:“他让你行礼。” 阿卓依旧没有吭声,用行动回答,he-tui,又是一口口水,然后直勾勾的望着汪贤逸,满面挑衅之色。 汪贤逸根本没反应过来,张巡连忙小声说道:“大人,这小子…这便是抱刀司统领大人。” “什么?!” 不止是汪贤逸,一众工部官员震惊不已,无人再敢肆无忌惮的打量阿卓了。 “抱刀司统领竟是如此年纪?” 汪贤逸下意识说了一口后,神色微变,随即连忙拱了拱手。 拱手,不是施礼,算是平辈论交。 这就是一群工部官员在身后,要是没这么多人看着的话,汪贤逸还真不敢如此托大,至少也是满面堆笑尝试交好一番。 阿卓根本没搭理汪贤逸,只是看着刘旺胸口,他记得旺仔出王府前往怀里塞了两张馕饼来着。 汪贤逸的脸挂不住了,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尚书老大人与左侍郎并不在衙中,有何事可与本官言谈。” “和你没关系。” 齐烨也懒得装了,一指张巡:“他跟我们走。” 一语落毕,只见工部不少官员全部慌了神。 “大人不可…” “怎能无缘无故叫司卫带走张主事…” “不合规矩,不合规矩啊,汪大人万万不可任由抱刀司胡来…” 齐烨不明所以,张巡这小小主事的人缘这么好吗? 只有默不作声的阿卓知道怎么回事。 以前他查案的时候,基本上锁定一个目标后直接抓了,只要是抓了,肯定会吐出更多的人,大部分都是同僚。 因此,这群工部官员是怕张巡被带走后,再将他们攀咬出来,哪能现在就让抱刀司将人抓走,怎么也要先对好口径再说。 汪贤逸明显也是有所顾忌,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 “卓统领,倘若张巡触了律法自是交由大理寺、刑部,即便是抱刀司插手,那也总要有个章程才是。” 京中很少有人见过阿卓长什么样,不过姓氏还是知道的。 阿卓终于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了,风轻云淡的开了口。 “本统领就是要抓他,谁拦,就打谁!” 齐烨竖起大拇指,这才是亲军统领的威风。 谁知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个官员伸了伸脑袋。 “咦,这人不是幽王府世子齐烨吗?” 开口之人三十上下,品级不高,定睛望来后叫道:“就是他,当年本官之子被他打断过狗腿,化成灰本官也认得他!” 一语激起千层浪,工部官员顿时乱了起来。 “没错,是他,本官也记得他,去年秋季在花河,这活畜生险些将我家老三溺死在河中…” “是啊,是他,就是他,老夫也记得他,老夫的第三房小妾被他当街调戏过…” “原来成了天子亲军,难怪望着面目可憎…” 第88章 拳脚相向 齐烨一被认出来,顿时如同捅了马蜂窝,不少工部官员开始骂了。 齐大世子在京中浪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纨绔子弟不知招惹了不少。 这些纨绔子弟虽然讲江湖规矩没有回家告状,可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惨样,家里长辈哪能不会去问。 不过齐烨招惹的也不是真正的“高官之子”,正儿八经出自世家名门的人和他也不是一个圈子,鲜少有天天去赌档、青楼、花船嘚瑟的。 此时的一众工部官员那就和开批判大会似的,甭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反正有关的,无关的,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统统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然后就是开喷。 齐烨抱着膀子波澜不惊,颇有几分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势。 “都住口!” 汪贤逸低吼了一声,身后属官这才安静了下来,各个对着齐烨怒目而视。 齐烨不怒反笑,乐呵呵的说道:“我敢打赌,如果是私下碰见了我,就你们这些人,有一只算一只,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就是觉着你们人多罢了,你一嘴我一嘴的,反正骂了之后我也记不住,过过嘴硬呗。” 工部官员们大怒,恼羞成怒,刚要再骂,齐烨满面戏谑之色:“人多了我记不住,不过呢,谁他妈再第一个开口叫唤,我一定会记住,抽空就弄死你!” 人群安静了,工部官员们各个老脸通红。 可越是安静,这群人越是尴尬,越是觉得被赤裸裸的羞辱了。 齐烨说的是实话,他就是名声再不好,好歹也是王爷之子,是世子殿下。 季元思敢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围堵王府,纯粹是一群愣头青被忽悠了。 这群官员可不傻,齐怀武是在西关执掌兵马大权,不是死西关了,真要是被齐烨记恨上了,等齐怀武这位幽王爷回京之后弄死几个工部官员,死了也白死。 见到一群工部官员又羞又怒,又怒又不敢言,齐烨哈哈大笑。 “装什么正义之士,本世子就站在这里,不服来咬我啊,来,刚才谁叫的最大声,谁一副要和我拼命的模样,出来,有本事就站在我面前,让我看看你长什么鸟样。” 还是没人吭声,这次不但一群工部官员的脸面挂不住了,连右侍郎汪贤逸也是如此。 阿卓也乐了,就齐烨这套,也就在工部外面好使吧,换了其他衙署人家巴不得你嘚瑟然后站出来给你一顿臭骂呢,正好赚名声了。 这也是阿卓瞧不起工部的缘故,一个个只知道贪钱,要本事没本事,还文臣呢,都被指着鼻子骂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齐世子你闹够了没有。” 一直默不作声的汪贤逸终于开口了,脸上闪过一丝莫名之色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在我工部衙署之外,如此羞辱我工部官员,想你堂堂幽王府世子,想你堂堂幽王之子,莫非…” 汪贤逸一咬牙:“莫非有了爹娘生,却无爹娘管教吗…” 说到这,汪贤逸向前探了探身子,以只有齐烨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幽王爷,呵,果然是个武夫,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说什么!” 齐烨勃然大怒,连身旁的刘旺也是如此。 汪贤逸哼了一声:“难怪坊称你为畜生…” 话没说完,硕大的拳头砸在了汪贤逸的脸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阿卓也是如此。 大家没想到汪贤逸竟然出口辱骂齐烨,甚至敢带上“幽王”。 大家也没想到齐烨敢在工部衙署外,敢当着一群工部官员的面揍一位右侍郎。 这一拳还真不是齐烨打的,而是旺仔出的手。 刘旺这一拳可谓势大力沉,汪贤逸仰面而倒,鼻孔窜出了两行鼻血。 “完了!” 望着倒在地上的汪贤逸,齐烨一把拉住了刘旺:“旺仔,你中计了。” 刘旺哪里听到齐烨说了什么,目眦欲裂:“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辱骂老爷,小的杀他全家!” 能看出来,旺仔是真心敬重齐怀武,当做再生父母一样,哪能忍得了。 事实上齐烨在京中嘚瑟了这么多年,人们只是骂他,从来没提过齐怀武,这还是第一次。 汪贤逸奸诈也就奸诈在这里,刚刚提齐怀武的时候故意将音量压的很低,就是为了激怒齐烨,挨打了肯定会占理,到时候就矢口否认没骂过齐怀武就好了。 不过也由此可以看出来,汪贤逸的确是心里发虚,虚到了想要将水搅浑再说,至少不能让抱刀司的人将他的属官带走,至少在带走前他要知道抱刀司为什么要查工部,又和他有没有关系。 被搀扶起来的汪贤逸头晕目眩,大叫道:“工部衙署外敢对本官行凶,齐烨你好大的胆子!” 汪贤逸是真的生气了,他以为齐烨会揍他,没想到出手的就是个护院。 一指刘旺,汪贤逸骂道:“本官不叫你生死两难,汪字倒过来写!” 齐烨放手了,不但放开了拉住刘旺的手,还挽起了袖子。 “中计就中计吧,将错就错,反正都打了。” 说完后,齐烨突然如同猎豹一般扑了出去,正踹直奔汪贤逸胸口。 汪贤逸这次没倒地,后面一群属官顶着呢。 齐烨又是一脚,这次不但连汪贤逸倒了,还有三个工部官员也被踹的倒在了地上。 两世为人,对他最为重要之人屈指可数,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爹,一个是旺仔。 老爹被骂,旺仔被威胁,即便知道对方有意为之也难压怒意,反正打都打了,打一顿和就打一下没什么区别。 眼看齐烨又要行凶,张巡和另一名工部主事下意识想要拉住齐烨。 谁知齐烨早已红了眼,回手就是一肘顶在了张巡的鼻梁上。 鼻梁骨断裂之声清脆、悦耳,鲜血飞溅。 另一名主事更惨,被齐烨一个过肩摔抡在了汪贤逸的胸口上。 本来齐烨就是打了汪贤逸,外加两个想要拉架的官员,结果站在旁边的阿卓也怒了。 见到齐烨被围住,阿卓大吼一声:“胆敢围攻幽王府世子殿下,找死!” 一语落毕,卓哥出手了。 如同虎入羊群,阿卓高高跃起后一脚就将刚爬起来的张巡踹出两米开外,还顺道砸躺下一排人。 动起手来的阿卓那就和见了杀父仇人似的,多少带点私人恩怨了。 不错,就是私人恩怨。 阿卓前朝出身东海舟师,战船营造之事就是工部负责,工部历来是做事拖拉,又偷工减料不知害死了多少军伍,既如此,新仇旧恨一起算,打了再说! 除此之外,阿卓也是本能的认为自己也动手的话,将来齐烨也能少挨点处罚,一起闯祸一起扛嘛。 就这样,工部衙署外面乱成一片。 齐烨打,连打带踹。 刘旺打,连打带骂。 阿卓最凶,别说工部官员了,门口俩看门的衙役他都没放过,一个黑虎掏心,一个撩阴脚,俩衙役和煮熟的虾米似的蜷缩在了地上。 红了眼的阿卓见到衙署内还有一去工部官员大惊失色,脚尖一提,衙役长棍抓到手中。 “待本统领杀进贼窝!” 正骑在汪贤逸身上抡王八拳的齐烨长叹了一声。 造孽啊,今天也是没看黄历,怎么和这棒槌一起出门了呢。 第89章 狗命 堂堂工部衙署,可谓一片哀嚎。 刚从汪贤逸身上起来的齐烨是看出来了,阿卓肯定是多多少少带点私人恩怨,这家伙从门口打进衙署内,又从衙署内骂到门口,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棍子朝上一扔,工部牌匾怼下来了,掉在地上正好砸在了张巡的身上。 望着满地躺着惨叫的工部官员,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旺仔都满身冷汗,激动劲儿一过去,下头之后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就在工部衙署,连官员带文吏,还有俩倒霉催的衙役,揍倒了三十多号人,可谓骇人听闻! 齐烨反倒是乐呵呵的,看向心中暗呼过瘾的阿卓:“别说办完差事从署丞升到主事了,我这署丞肯定是保不住了,抱刀司小旗也没了,你呢,你这统领的官职能保住吗?” 阿卓撇了撇嘴,早他娘的不想干了,夺了官儿正好,以后天天在幽王府吃香喝辣,美滋滋。 齐烨低下头本想说几句场面话,一看基本上都昏死过去了,没晕过去也满地打滚,拉倒吧,先逃离现场回王府交代后事吧。 “人生呐人生,怎不叫我感慨万千,天堂与地狱,不过一哆嗦。” 齐烨哈哈一笑,左手搂住刘旺的肩膀,右手搂住阿卓,留下一地工部官员扬长而去。 人生的确很奇妙,齐烨似乎总在作死的边缘不断试探。 从世子头衔不保,到京兆府观政郎险些不保,再到如今署丞彻底不保,仿佛他天生和官袍八字范冲一样,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他奔着万丈深渊不断滑铲儿。 纵观前朝到本朝,官员之间干架的,有。 武将和武将干架的,有。 武将和文臣干架的,有。 文臣和文臣干架的,也有。 唯独没有谁跑人家衙署门口见人就揍的,从里打到外,一个没放过,一网打尽! 这也就罢了,齐烨和阿卓二人的身份特殊,抱刀司,天子亲军。 要知道天子亲军代表的可是宫中,跑六部衙署去打人,这么大个事不止是轰动朝堂轰动京中了,要不了多久都得传遍天下,这要天下人怎么想? 哪怕是前朝的最黑暗的几个阶段,也没有过天子亲军跑衙署中将所有衙署都捶了个遍儿的先例。 可以这么说,这事一旦处理不好,天子经营这么多年的人设直接塌房。 齐烨原本还乐呵呵的,一副爱咋咋地的模样,渐渐地,变成了强颜欢笑,强颜欢笑渐渐地,变成了愁眉苦脸,愁眉苦脸渐渐地,变成了破口大骂。 “阿卓啊阿卓,你怎么和个精神病似的呢,踹了那右侍郎就踹了,毕竟他先说我爹,闹大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倒好,见人就干,你说你没事揍别人干什么!” 阿卓抽了抽鼻子:“公报私仇。” “公报私…大哥你这是私报私仇吧,你好歹是亲军统领,怎么这么不稳重呢。” “正因我是抱刀司统领,若不是…” 阿卓冷哼了一声:“工部一众酒囊饭袋,我在就将他们碎尸万段了。” 齐烨侧目看了眼阿卓,没吭声,继续愁眉苦脸着朝前走。 阿卓问道:“你怎地不问我为何如此愤怒?” “不想问,你也别说。” 阿卓执拗的问道:“为何不问。” “问了,我肯定会生气,生气了,会后悔,后悔刚才没有活活锤死他们!” 阿卓先是一愣,紧接着笑了:“这便是为何你我二人意气相投,不错,是应干…对,是应干死他们,当年在舟师若不是这群…” “好了好了好了。” 齐烨连连摆手:“别说了,我够闹心的了。” “那就不说。” 阿卓不说话了,刘旺开口了,委屈巴巴的:“少爷,小的给您惹祸了。” “没有,他说咱爹,你要是不生气的话我反而会愤怒。” 刘旺不明所以,苦思冥想了一番,笑了:“您说是就是,您是小的见过最畜…最聪明的人了。” 三人沉默的走着,心思各异。 旺仔有些愧疚,愧疚自己总是这般冲动,连累自家少爷。 阿卓也看不出个是喜是悲,反正能看出来这家伙饿了,一边走一边揉肚子,越走越快。 唯一像个正常人的也只有齐烨了,所有认识的人从头到尾想了个遍儿,包老六、老张、老季、小季,思索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确定,自己死定了! 闯出这么大祸,别说老爹是幽王,就是金锣都没用,如果天子不严惩自己的话,这皇帝的老脸都没地儿搁。 眼看快到幽王府了,齐烨问道:“阿卓你不回皇宫请罪吗?” 阿卓微微一笑:“为何要请罪。” 齐烨竖起大拇指,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就是厉害,丝毫不担心。 阿卓又补了一句:“等禁卫出宫捉拿我就是了。” 齐烨:“…” 一声“捉拿”,让齐烨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更是雪上加霜,连走狗头子都捉拿,那自己这种小bk不是得直接下大狱? 一路回到王府,齐烨调整好面部表情,告诉旺仔与阿卓不许和下人们提及刚刚发生的事。 没必要,说了之后下人们也会担心,担心也没用,再一个是府里的确没钱了,连遣散费都发不出来。 如同以往一般,回王府,换衣服,洗澡,叫嚷着吃饭。 众多下人之中也只有管家老孙看出了有些不对劲,阿卓比以前更能吃了,和刚耕完二亩地似的。 齐烨看着狼吞虎咽的阿卓,更寒心了,这家伙生生将晚饭吃出了断头饭的意思。 眼看到了入夜,齐烨坐在正堂中,也无心研究什么赚钱大计了,耐心的等着,等着宫中禁卫提刀上门。 刘旺一直蹲在门槛儿旁,回忆起当年的军中岁月,那时在宾馆,抡刀子砍人就行,砍的越多功劳越大,哪像现在身在京中,骂几声娘都容易身首异处。 唯独阿卓,趴在石桌上打着饱嗝。 计算着时间,这会消息应该已经传入宫中了,齐烨还和刘旺打了赌,一个时辰内,宫中禁卫必到。 事实上不到一个时辰人就来了,只不过来的不是宫中禁卫,而是季府大小姐季渃嫣。 “齐烨!” 河东狮吼,首次登门的季渃嫣提着裙角如同来抓奸夫淫妇似的,后面跟着拦都拦不住的虎子。 “齐烨,你给老娘滚出来!” 听见吼声的齐烨刚要回怼两句,季渃嫣冲了进来。 “你不要命啦!” 季渃嫣匆匆走上前,气的胸膛起伏不定:“就不能让我安省安省嘛,又要我为你收拾收尾!” “说的好像会连累你似的。”齐烨翻了个白眼:“别弄的好像很关心我…” 说到一半,齐烨神情微变:“你刚刚说…刚刚说你要给我收拾烂收尾,这话的意思是你…你能…” “啪”的一声,气咻咻的季渃嫣一巴掌呼在了齐烨的脑门上。 “下次再教训你,不准再闯祸,我去为你遮掩!” 留下这一句话,季渃嫣转身就走,齐烨一头雾水。 直到季渃嫣消失到了影壁之后,刘旺不由问道:“季府大小姐匆匆而来,就是为了训斥您一顿?” 齐烨也被搞蒙了:“也…不能这么说吧,是专程过来叫让我老实待着别再闯祸,她…能罩着我?” 说完后,齐烨自己都乐了,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别说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就是太子少师他亲娘也罩不住啊。 可能是老天爷不喜欢齐烨的笑容吧,嘴角刚刚上扬几分弧度,虎子又跑进来了。 “少爷,来了宫中禁卫,二十余人,说是宫中派来的,要您狗命。”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就要?” “不知,应是去宫中再要您狗命吧。” 虎子好奇的问道:“少爷,您又惹什么祸了?” 齐烨叹了口气:“今天跑工部衙署揍了三十多个官员。” 虎子满面崇拜之色,少爷就是少爷,吹牛b都能吹的如此清新脱俗。 第90章 大条 禁卫十二人,各个五大三粗,还来个太监。 太监前几天刚来过,司空野,当时临走时还说要和齐烨多亲近亲近。 等齐烨在阿卓的陪同下走出来的时候,司空野那批脸夸的,仿佛当年剁他蛋的是齐烨一般。 宫中禁卫一共十二人,站在太监身后,分站两排,见到齐烨出来后甲胄响动,突然散开围住了齐烨,随即突然手握刀兵,锋利长刀出鞘半寸,气势惊人。 十二个禁卫,包括司空野,齐齐盯着齐烨,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阿卓瞳孔猛地一缩,齐烨则是一头雾水。 “我这是…犯天条了吗,现在就要干死我?” 齐烨脸上没有任何惧怕之色,只有浓浓的不解。 司空野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果然是将门虎子,若是旁人早就吓的涕泪横流瘫软在地。” 齐烨更懵了,扭头看向阿卓:“啥意思?” 阿卓学着齐烨的模样耸了耸肩,还能啥意思,吓唬人呗。 以前天子也让他这么干过,带着一群禁卫或是司卫抓人,围成一圈,一副齐齐抽刀的模样。 如果对方吓的瘫在地上连连求饶,不说有罪没罪,首先说明这就是个怂逼,成不了事,难当大用。 其实齐烨也不是怕不怕,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好歹是异姓王之子,就算是闯了塌天大祸那也得走程序吧,上来直接给我剁成肉泥,咋的,我爹在西关走丢了,迷路了,让外星人接走了,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齐世子请吧。” 司空野后退一步,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入宫,关押天牢,内侍省论罪。” 内侍省俩字一出,齐烨站不住了。 所谓内侍省,最早是北齐时期设置的,管理皇宫之中的内部事务,说通俗点就是负责皇家家事的。 大康朝的内侍省又有点类似宗人府,掌管皇帝九族的名册,记录皇室宗亲的“档案”,同时负责封爵、婚嫁、谥号以及安葬等事。 内侍省只管皇室宗亲,和天家没关系的人也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到了本朝的时候,因为勋贵比大肠杆菌都多,素质、品德又是良莠不齐,因此天子赋予了内侍省更大的权利,内侍省对所有获得封爵的勋贵都可进行监管,甚至是论罪、定罪。 新朝后内侍省很少“出手”,除非是勋贵群体触犯了大罪,至少涉及到了夺爵才会介入。 众所周知,内侍省对待勋贵的时候从来没有手软过,干的就是一家人,比大理寺与刑部量刑还重,能抄家绝不罚款,能夺爵绝不抄家,一般都是全家捅套餐,九族一个都不放过,夺爵贬为庶民、抄家、流放充军全都来一遍。 “我这世子不是荣誉头衔吗,怎么还归内侍省管了?” 齐烨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按照他的想法最多就是贬为庶民,老调重弹呗,能怎么的,打坏了人赔钱就是,我一个世子头衔换你们一群饭桶的轻伤,足够了吧。 结果现在连内侍省都介入了,可想而知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金口玉言,齐世子可莫要叫咱家为难。” 司空野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 齐烨指了指阿卓:“那他呢?” 阿卓心头涌上暖意,感动的稀里哗啦的:“齐兄如今生死难料还不忘关切小弟安慰,小弟…小弟…” 齐烨翻了个白眼,他想的是能不能一起关押天牢,到时候有个照应啥的,凭什么只抓我不抓阿卓,再是裙带关系也不能这么区别待遇吧。 司空野淡淡的说道:“陛下命卓统领在幽王府中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外出。” “我尼玛…”齐烨惊呆了:“一起打的人,他打的还比我多,我进天牢,他闭门思过,闭门思过也就算了,为啥还要在我家闭门思过?” 阿卓傲然一笑:“我没有家,只能在你家。” 齐烨服了,看来阿卓他姐在宫中是真的受宠,这待遇也差的太多了吧。 司空野催促道:“齐世子请吧,无需担忧,即便入了天牢也不过是待上一夜罢了。” “真的吗?”齐烨如释重负:“就明天就可以放我出去了?” “明天朝堂论罪,之后处刑,自不会关押天牢。” 齐烨讪笑一声,你特么还挺幽默。 事已至此齐烨只能走向马车,谁知刚靠近门前,俩禁卫上来就扒衣服。 刘旺紧紧咬着牙关,阿卓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齐烨如同任人摆布的充气娃娃,只剩下一件里衣后被禁卫粗暴的推了进去。 司空野冲着阿卓施了一礼:“那咱家就回宫复命了。” 阿卓摸了摸肚子:“滚吧。” 司空野丝毫不恼怒,上了马后带着人扬长而去。 能看出来,阿卓应该是全身而退了。 司空野是内侍监的,某种程度上就是天子的晴雨表。 阿卓呢,其实也算是半个黄家人,毕竟他姐是皇帝媳妇儿,这群太监呢又是专门伺候皇室的人,司空野如同以往那般对阿卓恭恭敬敬,由此可见这小子屁事没有。 ………… 永安坊,张府。 鼻青脸肿的张巡呆坐在书房内,郎中、管家、小妾,甭管是谁,只要是敲门统统被吼了出去。 张巡整个人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从医馆回来后连饭都没吃上一口,回到府中后就一直这么呆呆的坐着。 齐烨和阿卓拳打工部官员离开后,挨揍最狠的右侍郎汪贤逸一直是昏着的,群狗无首,大家也没个主意,加之工部尚书与左侍郎这两个一把手二把手还不在京中,最后商量了一下该回家回家,该治伤治伤,明天上朝再说,反正这个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宫中也好,朝廷也罢,肯定要给他们工部一个交代。 这群倒霉催的散去之前,几个相熟的官员还问过张巡,抱刀司为什么会找上门来,总不能真的因为侵吞百姓土地的事吧,这种小破事不可能惊动了抱刀司。 张巡也是懵懵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去了医馆一趟,郎中让他多喝点开水后就回府邸了。 回来后这家伙就一直坐在书房中,胡思乱想着,将这辈子所有做过的事都回忆了一遍,试图找出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被抱刀司找上了门。 房门突然被推开,管家急匆匆的说道:“老爷,抱刀司来了司卫,闯进来的,就在正堂中。” “又来了?” 一听“抱刀司”这仨字,张巡顿如惊弓之鸟。 第91章 不仁不义 抱刀司前来,张府门子哪里敢拦,任由其入府入了正堂,坐的还是首位。 张巡慌张跑来时,只见两个身穿黑袍抱着长刀之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因为都戴着兜里,也看不出这二人长的什么模样。 “司卫前来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过了门槛的张巡立马躬身施礼,腿肚子有些转筋。 关于抱刀司的内部架构,很多人也不清楚,光知道和军中差不多,扛把子叫大统领,应该是空着,二把手姓卓,卓统领,这俩人类似于一营主将、副将,品级比较高,宫中册封的,从三品和正四品。 除了大统领和统领外,下面则是校尉、总旗、小旗、司卫,至于相对应的品级是什么,没人清楚,应该比军中高上些许。 这也就导致了低品级的官员见到了抱刀司的司卫,都会自称下官。 众所周知,抱刀司是没有寻常大头兵的,都是有品级,因为抱刀司是从禁卫中挑选的,而禁卫又由两个群体组成。 一种是皇帝本家的亲戚,其子侄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比较的话,对天子有着绝对的忠心。 还有一种是当年跟着天子东征西讨的军伍,其中不少随从、护卫。 无论是哪两种成分都有品级,反正没有大头兵。 司卫一共二人,看着抱刀的手掌应该很是年轻,身形并不高大,一人坐,一人站。 管家战战兢兢的端着茶盘走来,没等靠近,坐着的人厉声道:“滚出去!” 管家吓了一跳,茶盘险些摔倒在地,看都没看一眼张巡,转身就快步跑走了。 本身训斥管家,张巡反倒是一哆嗦。 坐着的司卫开口了:“张巡,本司卫亲来,只问你一件事!” 张巡吞咽了一口口水:“司卫大人明言。” “生,或,死,你选一个!” 早就被吓的魂不附体的张巡下意识叫道:“或,选或,不,不是,选活,选生!” 这就是天子亲军的威风,凶名赫赫。 新朝开始亲军很少查案,一旦查了必然是大案,虽然放过不少坏人,但是绝对没冤枉过任何一个好人,罪名起步就是流放,抄家灭族上不封顶。 不过这也是有史以来亲军第一次找上的是一个小小七品主事,要知道以往亲军抓的人,哪个不是朝堂大佬。 也正是因为从不出错的定罪率,张巡才如此惧怕,百分百空手要你命,就这一个属性都够他害怕了。 “选生,好,那本司卫就给你一条生路。” 坐着的司卫冷哼了一声:“你一小小主事还惊不到本司统领大人,你可知为何今日统领亲至你工部衙署?” “下官…下官不知。” “工部右侍郎,汪贤逸!” 张巡先是一愣,紧接着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本官这小小七品主事哪能将亲军引来,原来抱刀司要查的人是汪贤逸,这就对了,右侍郎已经够得上亲军查案的门槛儿了。 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张巡不解的问道:“可这和下官有何干系,为何要寻下…” “啪”的一声,司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张巡,你以为我抱刀司不知你暗地里做了多少勾当不成,只是你这上不来台面的东西还没资格叫我抱刀司伤神,若不是汪贤逸想要将罪名统统推给你这…” 话说到一半,站着的司卫连忙低声道:“康大人慎言。” 声音不大,也不小,正正好好,既给人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又能正好叫张巡听见。 再看张巡,面色大变。 首先,他听了一半,汪贤逸要将罪名推给他… 其次,另一名抱刀司的称呼是“康大人”。 康,国姓,抱刀司从禁卫中挑选,其中不乏当今天子的亲族,这就是说,眼前这主儿很有可能是天子没出五服的亲戚。 除此之外,开口之人是女声,清脆悦耳如银铃响动。 不过张巡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又惊又怒:“司卫大人是何意,为何说汪大人要将罪名统统推给下官,下官…下官是无辜的啊。” “还敢狡辩!” 坐着的司卫冷笑连连:“奉嘉三年,秋,你那第三房小妾是如何纳入府中的,其兄长如今又身在何处,那小妾为何又沦落成了青楼妓家!” 张巡吞咽了一口口水,目光躲闪。 “景隆一年,春,朝廷演武,城西营建演武场,为何比往年多出了十一亩地,这十一亩地又是谁的名下!” “景隆三年,工部治水,工料千余车…” 这次没说完,司卫似乎有些忘台词了,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同僚”。 女司卫狠狠瞪了这家伙一眼,抱着刀淡淡的说道:“大大小小的罪状不胜枚举,大多是欺民、害民之事,若管也是吏部与刑部接手,本司卫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这身官袍你是穿不成了,你张家偌大的家业也是留不成了,可你能活命,这活命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一听说连家业都不保了,张巡咬了咬牙,壮着胆子说道:“侵了民田,下官退了就是,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可工部里里外外谁人不是上下其手,并非…并非只有下官一人贪了钱财。” 坐着的司卫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抽了抽鼻子。 女司卫将手伸在男司卫身后,狠狠在其后腰掐了一把。 男司卫终于反应过来了,演技浮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本司卫给你活路你不要,你既如此不知死活,那便在府中等死就是。” 说完后,男司卫站起身,一副作势欲走的模样。 “慢着,慢着慢着,司卫大人留步。” 张巡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恕下官愚钝,下官…下官直到此时还不知究竟…究竟是犯了何罪竟将司卫招惹了过来,还请…还请司卫明示。” 看的出来,他是真的怕了,即便还是有些云里雾里,可抱刀司的威名就在那里,特意跑来了总不可能是吓唬他吧。 女司卫开口了,先是冷笑,再是开口。 “不错,你所犯之罪罪不至死,即便刑部与吏部深查,无非就是罢了你的官再将你贪的钱财吐出来罢了,可汪贤逸,还有你的工部同僚,却定会将你置于死地!” 张巡终于听明白了,这次是“真”明白了。 抱刀司要查的是其他人,汪贤逸等人,这家伙会让自己顶缸,因此抱刀司才找上门来。 见到张巡一副天人交战的模样,女司卫也坐下了,幽幽的开了口。 “我抱刀司鲜少插手朝堂之事,可一旦插手便是重案,办成铁案的重案,南阳郡王私贩东关甲胄,一家老少二十七口是何下场?” “大理寺少卿柳尚为包庇前朝魏王,妄于牢中以假乱真换了案犯,那血淋淋的人头,不知你张巡是否亲眼瞧见过。” “东海舟师游击将军于峰回,私通于敌残害百姓不知凡几,一百一十六刀,整整一百一十六刀才暴毙而亡。” “?城知府张叵…” “南关军器监监正…” 女司卫每说一句,张巡的心就猛跳一下。 这些人,这些事,这些案子,都是抱刀司查的,每次查过之后,不知多少人头落地。 足足十几件案子,女司卫慢悠悠的说完后,原本又惊又惧的张巡变了表情,面容有些狰狞。 “难怪汪贤逸等人今日说什么也不叫抱刀司将老夫带走,原来…原来是要弃车保帅,好,既你们不仁,就不怪老夫不义了!” 暗暗发了句狠,张巡猛然抬头:“二位司卫大人,本官才贪了多少钱财,不过十余万贯罢了,汪贤逸等人才是真正的贪得无厌,比下官贪的多,多的多,还贪的很,相比下官,十倍百倍不止!” 女司卫露出了笑容,钱,有了,罪,也有了,那么齐烨也就保下了。 钱,堵天子的嘴。 罪,堵朝臣的嘴。 打开了话匣子,张巡还搁那说呢。 “下官知晓的并不多,只知贪了钱财等事,汪贤逸等人如今被司卫大人盯上,那么势必私下触了大逆不道之事,这一切,这一切都与下官无关。” 被斗笠遮住面容的季渃嫣,嘴角微微上扬:“那便说你知道的,不止是汪贤逸,还有其他工部害群之马,若是揭发有功,本司卫说不定还会为你周旋一二。” 第92章 牢夜 幽王府世子成了天子亲军一事,传开了。 人们惊讶的合不拢腿,这畜生怎么还能成为抱刀司司卫了呢? 没等这群人将腿合上,嘴巴也张大了,因为得知幽王府世子齐烨以亲军的身份跑到了工部大打出手,伤者不计其数。 骇人听闻,何止是骇人听闻,简直就是骇人听闻,骇人他娘的听他娘的闻! 才入了夜,坊间、士林、各家府邸,无不谈论此事。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等明天上朝之后的结果。 可以这么说,京城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认为齐烨死定了。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人则认为齐烨全家死定了。 齐怀武再是劳苦功高,估计宫中也得重惩,打着天子亲军的名义殴打朝廷大臣,这不是将宫中和朝臣摆在对立面上了吗,一个闹不好天子就是颜面扫地,岂会轻易揭过去,贬为庶民是轻的,起步也得打残打废,要不然宫中的脸都没地方搁。 外面怎么讨论的,齐烨并不知道,也不在乎,因为他现在成了进狱系男孩,进的还是规格最高的天牢。 天牢在宫中西南角,因为要路过一些后宫嫔妃的宫殿,加之一些其他的原因,齐烨入宫后就是被遮住眼睛的。 等眼罩被揭开后,天牢入口已经到了。 “就这啊?”齐烨大失所望:“这也不是地牢啊。” 司空野和俩禁卫都服了,还他娘的挑上了。 京兆府大牢、刑部大牢,包括大理寺的牢狱,都建在地下,也就是地牢。 宫中的天牢并非如此,不是说叫地牢就建在地下,总不可能天牢还浮空吧,天空实际上是一座巨大的“殿”,就一层,半个足球场那么大。 “入牢。”禁卫推搡了一下齐烨,心想可算给这家伙带来了。 这一路上齐烨的逼嘴就没停过,一会问内侍省会怎么判,一会问能不能找点关系啥的,过一会又问找关系花不花钱,花钱的话能不能先打个欠条,现在王府没什么钱,以后还上,给利息。 同在一车厢的司空野不胜其烦,最后索性和禁卫换了一下,他骑马,禁卫在车厢里待着。 齐烨的嘴依旧没停,闲着也是闲着,询问这群禁卫待遇咋样,认不认识阿卓,阿卓和他是铁哥们。 禁卫说他不是很喜欢阿卓,因为阿卓总借钱,而且还是暴力催借。 之后齐烨就打开话匣子了,说他和阿卓不共戴天如何如何的,说了一路,禁卫脑瓜子现在都嗡嗡的,一个是齐烨嘴快,天马行空,再一个是好多话都听不懂。 并非齐烨心大,而是步入绝地后每个人的反应不同。 有的人会胡思乱想,会瑟瑟发抖,会紧张的犯心脏病。 还有一种就如同齐烨这般,屁话多,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并非是掩饰内心惧怕,只是一种习惯,一种性格,一种事已至此爱咋咋地的态度。 穿着里衣的齐烨算是正式进驻天牢了,其他禁卫都走了,只有两名禁卫跟在身后,刀不离身。 天牢内部极为空旷,估计也是不用关押那么多犯人,只有墙边四排牢房,房间也很大,二十来平,还有窗台。 能进这里面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甭管犯了多大罪,肯定是要有留点体面的。 齐烨进了西北角的牢房,还不是铁栏,而是木栏。 木栏也不知道是什么木料做的,很坚固,进去后的齐烨踹了两脚。 俩禁卫气的鼻子都歪了,咋的,想越狱啊? 牢房里面除了有恭桶外还有木床,旁边一张矮案,一盏油灯,厕纸用的都是软麻,而非百姓用的草结,也就是和拉珠似的那玩意,重复利用。 齐烨在有些硌得慌的床榻上坐了坐,看向门口俩禁卫:“你们就一直守着啊?” 俩禁卫没吭声,背对着齐烨,一老一少,一个胡子花白,一个也就二十来岁,面容有些青涩。 齐烨站起身,踮着脚朝着脑袋大小的窗户外面望了一会,咬了咬嘴唇。 入夜后的火把光亮极为显眼,光是天牢附近,每隔三到五分钟就有一队十二人的禁卫巡视,而且还盘查,盘查宫女和太监,也不知道是宫女劈了腿还是太监用了嘴,和盘查犯人似的。 “莫要东张西望!” 老年禁卫回头叫了一声,声音不大。 齐烨收回了目光,坐在床榻上翘起二郎腿:“大爷您给我个准话,就我今天干的这事,明天朝廷上议了之后,我还能活吗?” 老年禁卫都被气乐了:“倒是好胆色,不愧为齐大将军之子,一路上说说笑笑毫不惧怕。” “怕,怎么不怕,怕到骨子里了,只是怕有什么用,您说是吧。” “倒是如此。” 见到老年禁卫和齐烨聊上了,另一个年轻禁卫回过头,双眼放光:“司空公公说殿下是因跑到了工部衙署大打出手,打伤了数十人,当真如此?” “裤裆点火,那是裆燃了。” 齐烨抱着膀子嘚瑟道:“本世子轻易不出手,出手必伤人。” 老年禁卫笑道:“卓统领也出了手。” 年轻禁卫好奇了:“那谁打的多?” “当然是我啊。”齐烨翻了个白眼:“难道是叶问。” 就在此时脚步声传来,两个禁卫连忙回过头站直身体。 片刻后,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出现了,手里抓着竹简和毛笔。 “验明正身。” 太监也没掌灯,光知道岁数很大,看不清面容,站在了监牢外后上下打量着齐烨。 齐烨刚要站起身过去看清楚,太监说道:“就是这小子,错不了。” 说完后太监就走了,齐烨眉头微皱,总觉得在哪见过这太监呢,也不是见过,声音极为耳熟,似曾相识。 除此之外齐烨也觉得这家伙肯定见过自己,来验明正身的,扫了一眼就无比笃定,肯定是见过自己的。 想了半天也回忆不起来,齐烨索性躺在了床榻上,翘着二郎腿,望着高高的天花板,浓浓的疲惫感如海水一般席卷全身。 这一刻,齐烨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人生挺没意思的。 小时候妈妈说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书本上也写了,什么是善,什么恶。 都在劝人向善,都在让人分辨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对与错,善与恶,明明是如此的清晰。 可这个世界,这个世道,既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一道灰,精致的灰。 工部官员贪了那么多钱,害了那么多百姓,谁不知道,谁不清楚,可为什么这群王八蛋还是穿着官袍成为了上位者? 无数人都知道这些人不对,是错的,为什么他们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 大家已经过的很不公平了,每天还要看到这些施加给自己不公的王八蛋们开开心心的过着人上人的生活,这他妈公平吗? 不由得,齐烨突然开口问出了声,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禁卫。 “为什么,京中这么多贪官,好官却这么少?” 老年禁卫的声音在黑暗中似有若无。 “贪官过的那么好,人家凭什么当清官。” “也是。” 齐烨慢慢闭上了眼睛,问题有了答案,有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有了答案,再无心事,齐烨睡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睡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子时到了,齐烨依旧睡着。 年轻的禁卫伸了个懒腰,小声问道:“张爷,您说世子他…” “年轻娃子吃些教训也好。” 老年禁卫笑了笑,低声回道:“了不地被赶出京中,这可是齐大将军之子,哪能真往惨里收拾。” “也是。” 二人继续傻杵着,眼看都快天亮了,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老者出现了,俩禁卫连忙单膝下跪。 老者挥了挥手,禁卫起身,响声并没有惊动熟睡中的齐烨。 黑暗中的老者望向牢房中的齐烨,紧接着哼了一声。 “闯了塌天大祸竟还睡着下,果然是贼胆包天的狗东西。” 骂了一声,心烦意乱一夜未睡的老者本想转身离开,皱了皱眉。 “这狗东西来了之后就睡了?” “回陛下的话,倒是闲谈了几句。” “还有闲谈之心,哼!” 老者面露怒容:“说了什么?”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只是入睡前,入睡前突然没来由的问道,问这京中为何这么多贪官,好官却这么少。” 天子康止戈闻言,神情微动,再次望向牢房中熟睡的齐烨,驻足良久。 摇了摇头,天子无声的叹息了一口:“依这小子的性子怕是永难在京中立足,罢了,罢了罢了,就当是朕还当年齐怀武的十三次救命之恩吧,至少也让他平安离开京中。” “陛下,十四次。”身旁的文德提醒道:“光是长垣城被困那一个月,首尾难顾的齐大将军两地奔袭,光是那一个月就救了您六次,差点被没您活活累死。” “你他娘的闭嘴!” 气呼呼的天子瞪了一眼文德,背着手离开了。 望着天子背影的老年禁卫都没好意思吭声。 长垣城那次算个屁啊,在西关的时候陛下走丢那次才招笑呢,草原狂风黑沙,要不是齐怀武大将军,押运粮草的陛下都能千里送人头直接送金狼王大帐门口去。 外界皆知当今天子马上将军出身,战绩傲人,善苦战、恶战,殊不知,这老登一上战场运气就差,差到了极致,顺风局、优势局、碾压局,甭管什么局,只要他上场了,必须打成逆风局,每次都是! 第93章 早朝 普通打工仔上班,那叫打卡。 官员上班,那叫点卯。 朝臣上班,叫上朝。 古代很多官员都有点黑眼圈,就是上朝上的。 明朝的《大明会典》中就有记载,一群苦逼呵呵的大臣们午夜就得起床,穿越大半个京城去午门,凌晨三点的时候能到,等着敲鼓然后排队,四五十岁的人,一个个造的和七老八十似的。 大康朝稍微能好点,辰时上朝,也就是七点,官员一般五点左右就起床了,穿上衣服,上个厕所,吃口饭,再洗洗手,也就两刻钟左右。 高品级的官员居住的地方距离皇宫都不远,出了门,上轿子,晃荡半小时到一个小时也就到皇宫了。 低品级的官员倒是居住的远,问题是也不用上朝,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官员升官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要不然早上都赶不上趟。 眼看快到辰时了,待朝的,上朝的,好几百号人都杵在泰康殿外等着。 泰康殿就是君臣上朝的大殿,原来不叫这名,叫太文殿,当今天子后改的名,因为前朝皇帝名字带个文字,老康头就有样学样改成泰康殿了,连带着他的姓氏,主打的就是个随心所欲。 三省、六部、九寺、十二监,能来的几乎都来了,平常不用来的也来了,就是为了看热闹。 消息已经彻底传开了,都知道了齐烨昨日拳打工部衙脚踩右侍郎的壮举,想要知道皇帝怎么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或者说是给天下文臣一个交代。 有人看热闹,就有人乐呵,比如一群兵部的大哥们,乐的和三孙子似的,还搁那聚众吹牛b呢。 说什么这事也就能发生在文臣的衙署吧,要是去了兵部,出来的时候能有一个手指头完整都算兵部爷们尸位素餐。 当然,他们也只是吹牛b,他们只说别人去兵部行凶,没敢说齐烨去兵部行凶,真要是齐烨去兵部打人,他们还未必敢怎么样。 平常故意不和幽王府结交,那是因为他们比文臣知道更多内情,还有一些其他极为特殊的原因。 各衙官员都在交头接耳,齐烨的大名可算是再次上了热搜。 可以这么说,就齐烨的行为,即便放在炸裂界那也是相当炸裂的,都没听说过,直接给全衙署揍了。 主角除了齐烨外,还有工部官员。 所有人都在看工部官员,一个个都是鼻青脸肿。 尤其是右侍郎汪贤逸,门牙都掉了一颗,胡子也被薅没了大半,现在那形象和特么刚被空袭过的鬼子翻译官似的。 就这家伙挨的最狠,装最圆的逼,挨最狠的打。 先是埋汰齐怀武,再是威胁旺仔,齐烨不揍他揍谁,骑身上抡了将近一分钟的王八拳。 眼看着击鼓鸣鞭的禁卫走上台阶了,汪贤逸回过头,对着队伍最末尾的张巡打了个眼色。 张巡低着头走了过去:“大人。” “今日无需待朝,与本官一同入殿。” 汪贤逸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抱刀司查案也就罢了,毫无凭据竟来到衙署外拿人,好,本官忍了,我工部也认了,可这姓齐的胆敢行凶,大庭广众之下行凶,若不严惩,我工部的颜面何在!” 眼眶子有些发青的张巡还是低着头:“大人说的是。” 汪贤逸哼了一声,刚要挥手让张巡退下,神色微变。 “本官再问你一次,抱刀司寻你,当真只是因为前年演武场虚报…误报土地之事?” “是,您与诸位大人出衙署之前,齐世子就是如此说的。” “奇哉怪哉,他是亲军,为何要查这不值一提的小事?” “正如刚刚在宫外下官所说,昨夜派人打听了,齐世子还担着京兆府署丞一职,有百姓去京兆府报了官。” “真是混账,无法无天的混账,打着天子亲军的名义如此肆无忌惮!” 张巡不吭声了,连眼神对视都没有,不知在想着什么。 汪贤逸并没有注意到张巡的异常,回头看了一圈,见到没有京兆府的官员上朝,暗暗骂了几声。 击鼓鸣鞭之声传来,当鼓声彻底落下后,内侍监大太监文德一抖拂尘,吐气开声。 “开~~~朝~~~儿~~~” 三省官员先入,紧接着是吏部,依次礼、户、兵、刑、工,九寺、十二监等诸多官员,鱼贯而入。 入殿时间是有严格要求的,上百号人,一刻钟之内必须全部入殿站在班中。 辰时一刻,所有官员站定,天子出现了。 泰康殿有两个门,正门一个,龙椅后面还有一个,厚重屏风挡着的。 也没规定说非得走后门正门,看来的早晚。 来的早的话,走正门,坐在龙椅上傻杵着,等百官入殿。 来晚了只能走后门,要是走正门的话,两边全是官员,天子穿着龙袍朝前走,得和动物园小吗喽似的被欣赏着,不像话。 今日天子没有带玉冠,也就是遮挡龙颜的冕旒,带珠子那种。 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员无需一直低着头,余光扫了一眼龙椅,天子面容满是毫不掩饰的怒容。 其实这也是一种规矩吧,看天子脸色。 打个比方,天子老婆昨天晚上怒生八胞胎,多是一件美事,天子坐在龙椅上乐呵呵的,咧着大嘴傻笑。 结果一个官员出来了,啊,我的陛下,出事儿了,哪哪死了几万人,天降妖星必有大祸如何如何的,那天子能乐意吗。 再打个比方,昨天晚上天子老婆上吊了,一吊就是吊死八个,天子上班的时候撅着嘴,满面怒意。 结果一个官员出来,啊,我的陛下,出事了,大好事,谁谁谁家媳妇怒生八胞胎,普天同庆啊我日,来,大家给陛下乐一个。 这肯定不像话,八个妃子这么快就投胎转世了,那天子能乐意吗。 所以说很多官员上朝后第一件事就是观察天子的脸色,然而很多时候天子不想被观察到脸色时就戴上玉冠。 今天呢,天子没戴玉冠,代表他很生气,算是给大臣们一个信号,对于昨天的事本龙很生气,大家出来喷就行,本龙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随着文德出来又水了大约一刻钟,正式开朝了。 还是有规矩的,哪怕是出了天大的事,那也要先是三省出班,紧接着是六部,说的是政事,军事,天下大事,说完了后,才开始各衙自由发言。 第94章 所谓朝政 康京,达官贵人聚集之处。 康京的皇宫,则是代表着至上的皇权。 而朝堂,便是整个国朝的权力中枢。 很多人,不,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都有着一个误区,一个不愿意相信真实情况的误区。 人们愿意相信,并且认为,在朝堂之上,在如此肃穆的氛围中,管理着偌大国朝的君臣们,一定是在严谨、认真、严肃、极有效率的讨论着国家大事。 实际上这是错误的,错到离谱。 只有剩下那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人,或者说是当事人,他们才知道,这都是草台班子,只不过有些草台班子比较精致罢了的。 就比如现在,三省大佬中的尚书省官员率先出班,质问户部为什么本年春季的南地官员的俸禄还是拖欠着,什么时候能发。 户部官员出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们户部连兵部的粮饷还拖欠着呢,也不是光欠南地官员那一茬,你急个鸡毛。 一提起这事,兵部郎中出来了,马勒戈壁你还好意思舔着脸提这事,那尼玛是欠粮饷吗,是从开春到现在根本没发过好不好。 一看兵部大老粗们都怒了,吏部官员站了出来,开朝呢,成何体统,注意点素质啊。 兵部大佬急了,吏部官员说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我也知道你有理,但是咱们先别讲理,你的出发点呢,是好的,但是,你先别出发。 兵部又出来一人,这次是右侍郎,急头白脸的,本官不出发可以,东关那边的将士要出发,眼瞅着要去扫荡草原了,连粮饷都不发,玩呢,闹呢? 见到兵部右侍郎要急眼,吏部退了回去,压力又给到户部了。 户部这边是真的没钱,只能看向龙椅上的天子。 天子沉吟了片刻,随即看向兵部,此事朕知道了,兵部诸卿先别急,官员拖欠粮饷这事,据朕所知,朕还一无所知。 这完全是放屁一样,马上将军出身的天子,能不知道粮饷发不下去的事吗,他最在乎这种事,可户部的确是没钱,也解决不了,他还不能说知情,说知情了好像他不愿意处理似的,传出去了,让将士们怎么想? 这也是经典的套路之一,俗话叫做“我先调查了解”。 兵部被噎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鸿胪寺见缝插针的钻出来了,吵吵把火的搁那嘎哈呢,百姓、军伍啥的苦就苦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那啥玩意,揍四吧,这不眼瞅着演武了吗,演武得花钱啊,咱得要面子是不,虽说现在欠一屁股饥荒,可咱出来混得要脸,演武那可是各国使团都在,不能掉链子,咱不能丢人噢,想招弄点钱咱给面子活做足了。 礼部官员站了出来,附议啊我们,太附议了,面子重要啊咱大康,以往咱对各国使团都不孬,演武日齐聚一堂,支棱起来啊咱得,十八拜都拜了了,不能最后一哆嗦没哆嗦出来,至于说军伍拖欠粮饷这事,不重要吧我觉着,也不是拖欠一天两天了,再缓缓。 刑部官员出来了,哦豁,你是个闷墩儿喔,嫩像嫩娘个赖格宝似滴,各国使团在京中安逸的不像话,整日惹是生非,惹毛了多少刁…多少百姓,刑部整日焦头烂额,还给各国使团花钱,他们是你老汉不成。 刑部点燃了导火索,看似骂礼部,实则问责鸿胪寺太惯着各国使团。 鸿胪寺呢,原本就是从礼部分出去的,礼部官员哪能忍气吞声,然后就开喷了。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权力中枢,这就是决定国朝命运之地。 各衙署为了政绩,争取利益。 各官员为了名声,为了升官发财,相互攻讦。 兵部要钱,军伍没粮饷了。 户部两手一摊,没钱,爱咋咋地,我们是管理钱粮的,不是赚钱的。 鸿胪寺要打肿脸充胖子,军伍是咱自己的军伍,咱能管着,各国使团可不是,咱管不着,所以咱得伺候好了,似乎伺候好了他们,大康朝就会被高看一眼似的。 礼部和稀泥,什么事都能管一下,什么事还管的不是太多,永远都在刷存在感,有便宜就占,有亏就避。 刑部不在乎演武花多少钱,甚至不在乎各国使团是否在城中惹是生非,他们只是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京中治安不好,可以是京兆府的锅,可以是鸿胪寺的锅,可以是任何人的锅,但是绝对不能是我们刑部的锅。 吏部出来拉架,很公平,没有向着任何人,他们只是为了宣示某种权利,某种可以管理官员的权利,仅此而已。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权利的金字塔顶端,龙椅的天子没办法去顾及到每一名百姓,所以有三省。 三省大佬们没办法面面俱到,所以交给六部。 六部尚书整日公务繁忙,只能交给下面的官员。 下面的官员忙着争权夺利,只能交给属官。 属官再甄别一下,哪个急,哪个不急,哪个办好了对自己有利,哪个办不好耽误升官发财。 任何一位皇帝,他或许会关心百姓们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但是他一定不会关心城中的某一位百姓,比如是张三,比如是李四,比如是王二麻子,他不会关心某一个人吃的饱不饱。 任何一位大臣,他或许会关心百姓过的好不好,但是他一定不会关心某一位百姓过的好不好。 这就是矛盾之处,大家都说在关心百姓,可他们到底关心到了哪一个百姓?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最终,他们会这么想,好吧,不管了,反正我关心了百姓,我有大局观,我有前瞻性,不过我太忙,我会交给下面的人。 然后,下面的人也会这么想。 小事,大人物们不关心。 真正的大事,君臣不会在朝堂上说,而是散朝后去养仪殿开个小会。 甚至小会都说不明白,天子会留下屈指可数的几位臣子进行商讨以及决定。 从前朝到本朝,除了休沐和年关外,几乎每日都开朝。 可每日开朝后,又解决了多少事情,这些事情,又有多少和百姓有关,又有多少真的解决了百姓遇到的窘境、困境、绝境? 朝堂就是这样,今天天气不错,大家心情很好,开朝后互相吹牛b,开朝就吹,开朝就吹,简称朝吹。 今天天气不好,大家心情也不好,开朝就相互骂,相互骂,开朝就喷,开朝就喷,简称朝喷。 每天开朝也是如此,不是大家一起吹牛b,粉饰太平,就是一起喷人,甩锅推责。 整整半个时辰,一件事都没有解决,仿佛每个衙署只是为了走个过场出班叫嚷两句而已。 从三省到六部,所有衙署都发完言后,君臣的目光看向了工部,今日真正的主题,戏肉,来了。 “陛下!” 少了一颗门牙鼻青脸肿的工部右侍郎汪贤逸出班了,一出班就是绝杀。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好歹是个右侍郎,竟然当着君臣的面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君臣有义,君臣有义,君臣有义哇,若我工部无德无义,微臣汪贤逸及一众同僚自会摘冠离朝,可若是我工部忠陛下,效朝堂,忧天下,为何…为何陛下亲军要如此羞辱我工部一众同僚!” 大殿中寂静无声,群臣面色各异。 兵部官员乐呵呵的看着热闹吃着瓜。 吏部官员不由自主打量着天子的脸色。 户部官员眼观鼻鼻观心。 礼部官员连连摇头,业余,太业余了,这说的啥玩意啊词不达意,一点都不专业,瞅瞅这几个词儿用的,稀碎! “此事,朕已是知晓了。” 龙椅上的天子终于开口了:“在工部衙署外行凶之人,幽王府世子齐烨,已是被捉拿关押于天牢之中。” 第95章 严惩 上一次齐烨的名字在朝堂上被提及,还是上一次。 一个多月前太子突然上朝要将其贬为庶民那次。 那一次齐烨不过是因为名声不好,整日在京中惹是生非罢了。 这一次他算是真的闯了大祸,滔天大祸。 跪在地上的汪贤逸有些困惑,因为预料之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没有任何一个朝臣站出来一副与齐烨不共戴天的模样口诛笔伐。 哪怕龙椅上的天子开口了,说将齐烨押入天牢了,已经表明态度了,依旧没人站出来。 这让汪贤逸极为困惑,困惑到了极致,多好的刷名声机会,咋没人出来捏? 这也是他为什么只能在工部混日子的缘故,和真正的朝堂老狐狸比起来,他还太嫩了。 上一次齐烨被喷,与这一次有着显着的区别。 因为上一次是太子上书,即将即位的东宫之主康骁牵头攻讦。 任何一个“成熟”的大臣,真正的朝堂大佬,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就要尽力做到一击制敌。 就说人家太子吧,上书之前就私下找了一些朝臣,其中不乏尚书、侍郎之流,从而尽量做到一呼百应,也就是所谓的群起而攻之。 太子第一次出手怎么可能不提前准备,更别说除了他之外太子少师季伯昌也私下交代过了,这才有了齐烨在朝堂上被所有人怒喷的情况。 大家附议太子,并非是恨齐烨,而是要卖太子和太子少师的面子,加之知道内情,仅此而已。 大牢们支持太子,下面的属官自然要附议,因此才出现了人人喊打的情况。 和太子比起来,汪贤逸算个屁啊,怎么可能出现一呼百应的情况。 再者说朝臣知道天子会给出一个交代,没必要特意出班“挺”汪贤逸导致得罪齐怀武。 其他衙署没人鸟他,工部官员可都是受害者,见到汪贤逸都出来跪着了,纷纷出班跪在了汪贤逸身边,一副陛下你不给我们做主的话那我们就当没发生过的决绝模样。 一时之间,大殿之中跪倒了三十多人。 天子愣了一下,身边文德旁光一扫,定眼儿一瞧,倒吸了一口凉气,惊着了。 俩人光知道齐烨大闹工部衙署大打出手,没想到给这群工部官员打的这么惨。 文德下意识低声说道:“陛下,齐世子…齐世子未免太过残暴了吧。” “这齐烨!”天子眯起了眼睛,微微点头:“不愧是怀武之子,颇有乃父之风。” 文德:“…” 天子突然有些羡慕起了齐烨,因为齐烨做了一件他幻想了几十年一直没办法做的事情。 跪在地上的工部官员齐齐看向天子,一个个挤眉咔嚓眼的,仿佛在和天子说,陛下陛下您瞅瞅,您瞅瞅姓齐的给我们揍的这个逼样,您得给我们做主哇。 天子目光幽幽,猛然想起今早去天牢时,禁卫与他说齐烨入睡前没来由的问了个一个问题,天下,为何贪官那么多,好官那么少? “罢了。” 早就有了决断的天子也懒得拖延了,直接给出最高指示。 “幽王府世子齐烨并非朕之亲军,不过是前些日子愿浪子回头来宫中请命入抱刀司办差,朕念其父劳苦功高便予以考校,谁知此子如此顽劣不堪,未入亲军却以亲军之名行事。” 这是表态,和宫中无关。 群臣并没有太过意外,是真是假不重要,天子说的嘛,那就当真的听,首先将事情说清楚,和亲军无关,和宫中无关,有事出门右转去天牢,齐烨自己说他是亲军,宫中不承认。 “莫说未入亲军,便是入了抱刀司也不可如此嚣张跋扈,衙署行凶伤朝廷命官三十余人,可谓骇人听闻,罪不可恕。” 这是最高指示,其行为已经算是“罪”的范畴了,既然有罪,那就要定罪,定了罪,就要罚,就要惩。 “《史记.商君列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况世子乎,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齐烨有罪,罪不可恕,齐烨无德,毫无德行可言,礼部何在,刑部何在。” 天子话音落,刑部与礼部二位尚书出班。 “老臣在。” “礼部,修内侍省籍册,自此,齐烨与庶民无异,以彰法度。” “是。” “刑部,宫中处罚齐烨,待此子休养三日后将其逐出京城,无朕的允许,不可靠近京城半步。” “是。” “文德。” “老奴在。” “日落前,与内侍省前往幽王府,驱王府文武管事、护卫、仆役,幽王齐怀武归京前,王府由宫中接管,旁人不可踏进。” “是。” 天子吐出了一口浊气,幽幽的目光扫过了所有群臣。 “朕如此严惩是为彰德显法,更是告知天下人,谁若不尊朝廷法度这便是下场,诸卿可是知晓了。” 群臣们死乞白咧的回了一声,面色各异。 看似天子口中所谓的“严惩”似乎是挺“严”的,可仔细这么一琢磨吧,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 首先是将齐烨贬为庶民,这都是老调重弹了,就是没出这事之前也差点贬为庶民了,也不知道宫中为什么最后改主意了。 贬为庶民,暂时收回幽王府,这是应有之意,但是后面还加了一句“齐怀武回京之前”,这就是说,幽王府还是幽王府,小齐没影响到老齐。 驱逐出京城,初听之下也觉得挺严重的,幽王府穷的叮当乱响,出了城也没钱,还是个普通刁民,肯定过的不咋地。 问题是连王府下人也一并驱逐,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群人驱逐了干什么,驱逐出王府然后陪着齐烨一起出城,一路护送再一起去西关找他爹继续作威作福?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待宫中处罚齐烨后,三日后,三日后刑部办这事。 为什么要三日呢,因为要修养身体。 为什么要修养身体呢,因为宫中要揍他。 问题是宫中揍没揍,揍的轻还是重,也不可能收门票让我们过来过眼瘾吧,鬼知道你揍没揍。 不过还是那句话,和大家没关系,都不怎么喜欢工部,没必要出头。 其他衙署不喜欢工部,工部自己可不能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尤其是汪贤逸。 汪贤逸可不傻,见到天子似乎有意偏袒齐烨,急了。 急,不是因为天子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因为其他私心。 “陛下。” 汪贤逸急吼吼的开口了:“昨日齐烨前往工部时,似是要以莫须有的罪名索拿我工部官员,若是亲军,断无此道理,若不是亲军,岂不是打着宫中的名义行大逆不…” 话没继续往下说,大家明白就行。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的天子面色变了。 第96章 朝堂自爆 事情的性质完全变了。 齐烨冒充天子亲军打人,与齐烨冒充天子亲军并且以莫须有的罪名抓人然后再打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龙椅的天子,面色阴沉如水。 群臣不由看向汪贤逸,觉得这家伙纯纯是有病! 天子已经表态了,你还想怎么样,为何要继续纠缠。 再者说了,天子明显是不想真的将齐烨如何,你这一副非要搞死人家的模样,即便最后天子顾及颜面如了你的意,你这工部右侍郎汪贤逸以后也没好果子吃。 汪贤逸只是横向对比没有其他侍郎和真正大佬们那么聪明罢了,却不是傻子,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也看出来天子不将真的将齐烨如何,可他要保命,要保住官职! 汪贤逸的想法很简单,我是受害者,我们是受害者,我汪贤逸是受害者的代表,现在,我占着理,我吃着亏,我挨着走,所以,我得趁机“平”一些事,算是弥补我。 “陛下,齐烨昨夜言他为抱刀司司卫,说是要查我工部官员吞百姓土地之事,还有工料等事,微臣极为困惑,极为不解。” 汪贤逸低着头,继续说道:“陛下仁德无二,天下皆知,无论如何惩治齐烨,微臣及工部同僚断无二话,只是…” 这话说的很漂亮,不是质疑你康老六的决定,你怎么办都行,我们没二话,毕竟你是皇帝,你还是个仁德的明君,你怎么办我们都服气。 话锋一转,汪贤逸抬高音量:“受了伤事小,微臣等人的清名事重,微臣斗胆,微臣想知抱刀司,或是京兆府,当真有我等侵吞百姓田产之铁证?” 龙椅上的天子终于明白了,不少大臣也明白了。 汪贤逸看似是重视清名,实际上就是想要揭过去这件事。 你说齐烨不是天子亲军,是冒充的,结果他说是,他说查案,他说我们的坏人,那么整件事归根结底就是不成立的,因为从最开始捋的话,他根本不是天子亲军,也就不存在查案一说。 那么好了,他没查案,还打了我们,如果拿不出证据,那我们就要在大腿上刻一个大大的“惨”字。 我们都这么惨了,这么惨的我们也认了,是不是就算、哪怕、如果、万一、假如抱刀司要查我们的话,是不是不应该继续查了? 天子直视着汪贤逸的双眼,怒了,心中怒到了极致。 他再次回想起了齐烨的问题,京中,为何这么多贪官,清官,又为何这么少。 天子心中知道,齐烨就算再张狂,也不可能打穿了整个衙署,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同样的怒,怒到了极致,怒到了无能狂怒只能怒,只能以“打”的这种下下策去发泄心中的怒火。 天子知道,工部官员必然是有错的,甚至是有罪的。 可他同样知道,齐烨手头没有证据,要是有,为什么会大打出手。 而且他刚刚也说了,齐烨并非是天子亲军,最多就是个京兆府的官职罢了。 再者说了,汪贤逸也很聪明,从始至终没有提阿卓,这也让天子可以找台阶下。 天子强压下心头火气,淡淡的说道:“齐烨并非是朕的亲军,所谓抱刀司司卫更是无稽之谈,当初京兆府府尹张瑞山一力举荐齐烨为京兆府观政郎一职,朕念及其父劳苦功劳才堪堪首肯,即便如此也是抱着考校之心,不过京兆府署丞罢了,哪来的查案之权,更何况查工部官员。” 这也就是张瑞山不在场,在场的话说不定可能直接举起大旗宣布造反了,我日你奶奶,你收钱,你让我保举他,他闯了祸,又你他娘的都推老子身上? 见到天子松口了,汪贤逸心中大喜,乘胜追击。 “虽京兆府却无查探命官之权,可昨日齐烨言说他所查的案子与京兆府有关,与民有关,微臣不知这所谓与京兆府有关,与民有关,可有铁证?” “没有。” 天子已经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缠了,重重的说道:“齐烨,并未查案,即便是查,也是京兆府的民案,你可知晓了。” “微臣知晓。” 汪贤逸如释重负,没查案,天子说的,之前没查,今天没查,不敢说以后没查,至少现阶段是不可能查了,只要自己将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事的罪证全部销毁,万事大吉。 “齐烨冒充亲军在先,以查案唯有殴打命官在后,罪加一等,朕自会严惩。” 天子明显不愿意在这件事继续纠缠了,目光再次扫过群臣。 “诸卿若无异意,散朝。” “微臣有异议!” 就在此时,一声极为突兀的声音响起,出自汪贤逸的身后,原本没有资格上朝的工部七品主事张巡! 天子的脸色愈发阴沉,狠狠盯着汪贤逸。 不少朝臣也是觉得这家伙有些贪得无厌了。 只有汪贤逸自己知道,他根本没回头看张巡,也没打任何眼色或是暗示,此事都算告一段落尘埃落定了,他根本不知道这家伙节外生枝跳出来干嘛。 汪贤逸连忙回身,不断摇着头。 再看本来跪着的张巡,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即跪行向前,一路跌跌撞撞。 虽是区区七品主事,此刻哪里像是个官员文臣,更像是个蟊贼。 “陛下,陛下陛下,微臣知错,微臣知错啦。” 一路跪行向前的张巡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磕在砖石上可谓是掷地有声,听声就是好头。 “陛下,微臣大罪,微臣大罪哇。” 三个响头磕完,哭嚎出声,手忙脚乱的扯掉玉带,随即再伸手入怀,一摞子银票抓在手中,痛哭流涕。 “微臣贪得无厌,微臣愧对圣人教化,微臣…微臣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微臣为官二十载有余,毫无政绩,尸位素餐酒囊饭袋,还贪,贪了钱,贪了地,九万贯七千四百文,都在这,陛下,微臣知错啦,都在这,时间仓促,微臣还未来得及变卖侵吞的百姓粮产,求陛下给微臣悔过机会,三日,不,两日,不,不不不,一日,微臣出宫,只需一日,只需一日便可补上侵吞的百姓田产,十一万贯,十一万贯微臣都吐出来,共计二十万贯,微臣一定退回,求陛下饶命哇。” 朝堂,寂静无声,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天子张大了嘴巴,望着张巡手里的银票,喉结滚动。 “微臣还要检举揭发!” 张巡突然撕声厉吼,回头一指汪贤逸等人:“与微臣相比,汪贤逸其党羽才是大恶,才是贪得无厌,多年来不知霸占了多少百姓田产,变卖了多少工部工料,少说也有百万贯不止,微臣知道,微臣统统知道,他们将钱存在哪里,存在何处,存在何人名下,微臣愿助亲军齐司卫…不,助京兆府齐署丞追回所有钱财,只求陛下给微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第97章 泼天的富贵 大殿之中,“嗡”的一下炸开了。 张巡自爆,揭发右侍郎汪贤逸,揭发一众同僚! 这家伙是先自爆,再炸别人。 银票都带来了,九万多贯,现银九万多贯,全带来了,还说有能至少折算十一万贯的家产,一日之内就能售卖退赃。 工部七品主事,自爆为官多年贪了二十多万贯! 这家伙自爆之后,矛头直指工部右侍郎汪贤逸,并且波及到了一大群工部官员。 天子傻眼了,一会看看银票,一会看看张巡,一会又看看一群又惊又怒的工部官员,大脑有些宕机。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是天子没经历过大阵仗,是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任何衙署对外都是团结的,内部矛盾内部解决,这还是首次在朝堂上同衙署自相残杀的。 张巡炸了。 大殿炸了。 汪贤逸的脑子也“嗡”的一声炸了,霍然而起,怒骂:“张巡,你吃醉了酒不成,在说什么胡话!” 张巡双眼对上汪贤逸,原本是有些惧怕的,只是一想到一旦如了这家伙的意,抱刀司暂时不查了,对方就会掩盖证据并且将所有罪状都推到自己身上后,顿时狞笑连连。 “汪贤逸,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退下!” 张巡的直属上官工部郎中怒喝道:“滚出去,莫要在这含血喷人。” “元飞云,你也逃不了。” 张巡原地开大:“你这郎中也不干净,私下了贪了多少你自己心中有数,你舅父不过是区区北地商贾,为何在短短数年内积下家财无数,工部多少工料以次充好不正是你那舅父暗中与你苟且,远的不说,四年前建盖云阳四地折冲府,数千车工料,为何少了十之三成,就这三成,怕是不只七万贯了吧,这工料去了哪里,你以为本官不知,本官非但知晓,还知晓你将你舅父给你的钱财存在你第三房小妾的胞弟名下,就在城南户部钱庄!” 郎中元飞云面色剧变,张着嘴愣是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有你!” 张巡再次指向一个工部主事:“陈铭,本官侵吞百姓田地是不假,可你更甚,尤甚,演武、建营、御灾,哪次不是你巧取豪夺了土地后变卖到了高门大阀之中,十万贯,不,二十万贯,至少二十万贯,十余年来,怕是至少贪了二十万贯不止,更莫要说你还用了工部官料营建私宅。” 工部巡监主事朱鹏勃然大怒:“张巡,你疯了不成,你可知这是…” “你闭嘴!”张巡满面不屑之色:“你才贪了三万贯,没资格说话!” 朱鹏:“???” “刘嘉鸣,正房名下十三万贯,其中十二万四千八百贯皆是来路不明…” “王云塰,你最是胆小,虽说只贪了不足两万贯,可你暗中帮着汪贤逸抢夺的田产最是多…” “庄耘惠…” “龚升…” “李鄂…” “廉岖…” “七万贯有余…” “十一万贯有余…” “二十二万贯有余…” “三十一万贯有余…” “存于钱庄…” “存于姑母…” “存于小妾…” “存于本家…” 一个个,一声声,一句句,一段段,一桩桩,响彻在大殿之中。 原本还跪在地上一副苦主模样的工部官员们,不知多少人被冷汗打湿了官袍,不知多少人摇摇欲坠,不知多少人肝胆欲裂魂飞魄散。 朝堂上的君臣,没有人是傻子,光是看这些工部官员不堪的模样便知张巡说的是真是假。 “还有你,汪贤逸!” 张巡如同要和谁拼命的架势,满面狰狞之色:“从前朝田产,到本朝工料,从工部郎中到工部右侍郎,从折冲府营建到四地御灾,你暗中贪了多少钱财,吞了多少工料,变卖了多少金石,为了掩盖罪证,你将我等一同拉下浑水,谁若是不尊你的意,不顺你的心,不从你的令,你便挖空心思将其赶出工部,五十万贯,怕是不只五十万贯吧,你众多亲族名下,不算产业,单单是银票便有五十万贯之巨,你认,还是不认!” “你,你…你你…” 汪贤逸目眦欲裂,突然冲上前去一记狠狠地耳光抽下,力气之大竟然险些将张巡扇倒在地。 “陛下,陛下冤枉呐。” 早已心神大乱不知所措的汪贤逸,下意识的跪倒在地,只是一遍一遍口呼着“冤枉”二字。 没有辩驳,没有反驳,只是说着冤枉,仿佛不停地说着冤枉,他就真的是被冤枉了,天子,就真的以为他冤枉一般。 再说君臣,先说臣,朝臣们。 无数朝臣倒吸着凉气,他们知道工部官员贪钱,只是谁也没想到居然贪了这么多? 其实也不算多吧,不是一年贪了这么多,而是当了十几二十年的贪官了,利益牵扯太多了,加之很多人背后世家帮着上下欺瞒。 再说天子,肉眼可见的怒气值上涨,霍然而起,长须无风自动,如同即将破阵的将军一般,倘若手中握有兵刃,想来是要冲下玉阶将这群贪官碎尸万段! 还真别说,户部一直没什么钱,可真要是有钱的话,大多是紧着工部给的。 工部虽然无权,可管的是营建之事,尤其是救灾、筑城这两件事,根本不能拖,非但不能拖,还得特事特办,快事快办,有一贯就不给九百文,有九百文就不给八百文。 一个是关于民,灾民,一个是关于兵,驻兵,两件事都干系重大,又都是天子最为在乎的事,户部不敢拖延。 谁知就因为是天子最为在乎的,工部竟然上下其手,侵吞田产也就罢了,连朝廷的钱也敢拿,连朝廷的工料都敢贩卖! “朕,朕要你们,朕要你们…” 登基多年的天子这次是真的龙颜震怒了,如此愤怒,屈指可数,之前几次还是事关谋反之事。 “吏部何在,刑部何在,朕要这群…” 话没说完,文德突然面色剧变,小声提醒道:“陛下且慢,共计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 天子愣住了,扭过头。 文德眼珠子瞪得圆圆,张着嘴:“那张巡所说数目,十余年来,这些工部贪官竟共贪了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单单是能追回的钱财,就…就有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之巨。” 天子心脏狂跳:“这便是说…” “陛下!”文德吞咽了一口口水:“此案是齐世子所查,亲军司卫所查,按道理、按规矩、按律法,既是亲军,查的案,查抄的钱财,统统,统统…” “扑通”一声,天子瘫坐在了龙椅上,如梦似幻。 足足许久,天子强行压住狂喜之色,大吼道:“来人,宣抱刀司七品小旗齐…不,宣抱刀司五品归德朗将齐爱卿入殿,朕要将此事交由齐爱卿查办,严查,彻查,一文钱都不放…一人都不放过!” “陛下且慢!” 又是一声且慢,鲜少在朝堂上开口的户部尚书赟乘泰出班了。 大康朝钱粮大管家赟乘泰,三朝老臣,虽是年过六十却精气神十足,身材矮壮,双目炯炯有神,六尚书之一,真正的朝堂实权大佬,很多时候连三省大佬都不鸟的存在。 赟乘泰太了解天子了,如同农民伯伯了解化肥一样,天子话没说完他就知道这老登打的是什么意思。 “陛下,依老臣之见,是应交由幽王府世子殿下彻查此事。” 话锋一转,赟乘泰提高音量,声如洪钟:“此案牵扯过大,涉及工部多位官员,虽齐世子不过区区观政郎罢了,却难得有一腔热血上报天子下报朝廷,可谓少年俊杰,此事又因京兆府而起,老臣愿推举齐烨世子殿下查办此案!” 说完后,赟乘泰回头打了个眼色,几乎所有户部官员都出来了,一声声“臣附议”不绝于耳。 天子哈哈一笑:“不错,就应交由京兆府观政郎齐爱…” 说到一半,天子愣住了,下意识呢喃道:“不是观政郎,是,是…是朕的亲军,是抱刀司司啊,是抱刀司,是抱刀…” 天子说不下去了,顿感胸腔一阵翻腾,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退,倒退到半个时辰前,然后,他要站在大殿之中,他要大声的宣布,齐烨,是亲军,是天子亲军,是抱刀司司卫,他娘的抱刀司司卫,抱刀司司卫查案,查抄的家产,统统都是朕的,朕的,都是朕的! 文德也反应过来了,长叹一声,泼天的富贵,就这么失之交臂了,真他娘的晦气。 不止是文德,其他大臣们也反应过来,唰的一下,全出班了。 就和提前统一了口径似的,交由齐烨来查,必须他来查,而且,必须是他娘的京兆府他娘的署丞他娘的齐烨来查,和天子亲军,没关系,一文钱关系都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谁都不傻,这么大一笔钱,而且还这么好追回来,如果是京兆府,不,任何一个衙署,不论是哪个衙署去查办,只要是追回来,全都上交国库,除了天子亲军外,天子亲军查办的话,钱就得统统入了内库了。 朝臣们都乐呵呵的,那叫一个爽啊,没招,躺赢,美滋滋,谁叫你老康头刚才不断强调人家齐烨根本不是天子亲军呢,活吊该,叫你嘚瑟! 第98章 悔不当初 其实刚刚就算天子说了齐烨是亲军,那也不可能将一百多万贯全部放到自己的腰包中。 毕竟是一百多万贯,国朝哪哪都缺钱,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天子都不可能连肉带汤一口干。 不过话说回来,至少天子是占理的,没有天子亲军,根本没人知道工部这么多贪官,又贪了这么多钱。 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宫中分个二十一万贯,不过分吧,如果康老六在舍下老脸,多要个二三十万贯,没问题吧,都能说的过去,真要是狠下心,对半分都不是没的谈。 可惜,康老六非要当老六,而且还给自己六了,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他鸡毛都分不上! 散朝了。 朝臣美滋滋的离去了,天子还坐在龙椅上,如同瞬间苍老了一百来岁,和活不起似的。 散朝前,天子说了几句话,魂不守舍的话,声音很小,还是文德大声转述的。 第一句话,同意了,同意齐烨继续查,以京兆府观政郎的身份继续查,刑部、吏部、大理寺协查。 按道理来说一个小小观政郎主查,其他衙署协查,不合规矩也没这道理,可朝臣们不管,一百多万贯呐,我滴个乖乖,这么多钱能解决多少事,办成多少事,再说了本来就是因齐烨而起,无所谓了。 第二句话,以工部右侍郎汪贤逸为首的一众工部贪官,当殿扒了官袍摘了玉带,没有让刑部或是大理寺的人带走,而是让禁卫带走了,说是带去天牢,实际上带到了天牢后方的大广场上。 能看出来,天子很生气,朕他娘的没办法分钱,还没办法干死你们嘛! 第三句话,朕想死! 是的,后悔的想死,文德没法转达这句话,就转述了前两句,然后散朝了。 大殿之内有些空空荡荡的,天子还是坐在龙椅上,文德就站在旁边,二人一言不发。 别说天子闹心,文德也闹心,自从当了内侍监大太监,是一文钱俸禄没领到,好不容易能一次性补全俸禄,还让这大傻…还让陛下给拱手让给了户部。 眼看着宫女都送饭来了,天子终于起身了,走路都不是直线,曲线,如同一会一个s,一会一个b。 行尸走肉一般的天子来到了养仪殿,坐在御案后,依旧发着呆,双眼空洞。 直到现在他还无法接受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从眼皮子底下飞了的事实。 文德知道天子吃不下饭,挥了挥手,让太监和宫女们都退出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着都快天黑了,文德小声说道:“陛下,要不您练会字儿,以往您练练书法,心也平了,气也和了。” 天子的双眼终于对焦了,紧紧咬着嘴唇,委屈的如同一个一百七十斤的糟老头子。 “取…取文房四宝来吧。” 天子呢喃了一声,文德让人去取了。 待文房四宝放好后,天子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精神开始练字。 以往都是如此,碰到再难的事,再不顺心的事,再窝囊的事,练练字,慢慢也就恢复过来了。 先是一个制怒,俩字写的歪歪扭扭,和尿呲出来的似的。 又是一个心和,这次写的能好点,方方正正。 文德在旁边暗暗点头,天子快恢复了。 接着便是盛世太平,四个字龙飞凤舞。 文德刚要赞上两声,天子再次下笔。 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 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 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 文德:“…” 康老六和魔障了似的,一遍又一遍的写着,越写表情越是狰狞,毛笔都快抓断了。 就在此时,禁卫进来大声说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话音刚落,人家太子康骁已经走进来了。 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太子康骁,那表情比天子还狰狞,气的浑身都哆嗦了,快步走上前,刚要骂上一声“老棒槌”,却见到康老六那模样后,心中一软。 望着老父亲那要死不活的模样,康骁这做儿子到底还是心疼了。 “罢了罢了,落不到宫中就落不到宫中吧,户部得了钱财,儿臣会叫人盯着的,皆会用到正事上。” 别看这对父子极为奇葩,实际上亲的就和亲生父子一样,还是心疼对方的。 “父皇。” 康骁苦笑了一声,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一千贯银票:“这是东宫接了皇庄后的收益,您先收着,用着吧,莫要见气了。” “一千贯?” 天子无力的坐在软垫上,望着银票,心中一暖:“当真是给朕的,这还是你头一次孝敬朕。” “本不想孝敬您的,可您这…不说了,事已至此,父皇您收着吧。” “骁儿有心了。” 天子望着纸上的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一排大字:“那朕就多谢骁儿送来的仨瓜俩枣了。” 康骁:“…” “是朕,是朕啊!” 天子本来就没怎么建设好的心理防线再一次崩溃,惨兮兮的说道:“是朕叫齐烨去查贪墨官粮之事,卓娃子说与那张巡有关,齐烨找上工部必然是捉张巡的,也是朕叫他不可借贪墨官粮之事查案,是朕,统统是朕啊,与他娘的户部有何干系,凭什么,你说说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多钱落在了户部的口袋,朕…朕要了钱也是给边军,给军伍,这…这没道理啊,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呐,我日他娘!” 太子康骁张了张嘴,他觉得这事挺扯的。 贪墨官粮才几个钱,天子怕大动干戈一是不想牵连到太子少师府,二是怕“数额巨大”引起坊间、士林不满。 结果齐烨倒好,十几二十万贯的事的确是太过骇人听闻了,那就低调的借着一百来万贯的案子下手吧。 贪墨官粮的事,往大了说,最多震惊京中。 齐烨倒好,给工部官员全干了,钱财涉及高达一百多万贯,能直接震惊天下了。 “父皇,这般如何。” 太子想了想,说道:“此事交由儿臣彻查如何,齐烨虽是颇有才干,办差却是太过随心所欲,不利宫中。” “你说齐烨不会办差?” 天子乐了,看了看纸上的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又看了看那皱皱巴巴的一千贯银票,突然指向茶壶。 太子不明所以:“父皇您要喝茶吗?” “不,你去将水烧开。” “为何?” “烧开了,养仪殿中就有两个沸物了,不。” 天子瞅了瞅文德:“三个沸物。” 太子恍然大悟,看了看文德,看了看茶壶,最后又看了看天子。 “父皇何故如此,不过一时失察罢了,何须如此贬低自己。” 天子竟然罕见的没有怒,而是搓了搓牙花子,都有点认同太子了。 太子今天脾气格外的好:“父皇莫要如此了,之前不是抓了马岐山等马家人吗,马家还有八十万贯存银。” “有个屁用。” 天子一副闹心扒拉的模样,是有八十万贯不假,可这钱怎么弄到内库才是难点,马家人又没造反,想要以正当理由查抄家产的话很难,而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唯一没什么话语权的文德都懒得搭理父子二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试探性的开了口。 “陛下,齐世子殿下还关押在天牢之中,是否…” “关着,继续关着!” 天子一拍桌子,大怒道:“朕要这混账狠狠地受惩,严惩。” 太子无奈道:“他今日能查了一众贪官查出一百多万贯之巨,明日就能查出更多的贪官与钱财。” “放了,速速放了!” 天子一握拳头,大叫道:“朕要这爱卿狠狠的办差,重用!” 第99章 疯下去 齐烨被放出来了,内侍监二把手司空野打开了牢房门,前者正在呼呼大睡。 司空野小声问了一嘴,齐烨的作息十分规律,昨天晚上抓进来的,睡了一夜,今天快中午才起来的,起来后揉着眼睛问什么判决书下没下来,然后吃午饭,还他娘的想点菜。 吃过了午饭,午睡,吃饱了有点犯困,继续睡,一直睡到现在。 司空野都服了,见过那么多被抓进天牢的人,就没这号的,心得多大啊。 听到响声的齐烨睁开眼睛,刚要再问一下“判决书”下来没,突然见到司空野满面堆笑,神情微变。 “世子爷。”司空野是要多谄媚有多谄媚:“您可是歇息好了。” 齐烨心里咯噔一声,两个极端,要么,自己该上路了,要么,自己该上路了,听听这称呼吧,都喊上世子爷了。 “司空公公您别吓我啊,笑的怎么这么瘆人呢。” “世子爷您说的是哪的话,这不是来看看您歇息好了吗,歇息好了咱家就送您走了。” “走哪?”齐烨连忙起身,后退一步:“菜市口啊。” “送您回王府啊。” “回家砍啊?” 司空野:“…” 齐烨仔细观察着司空野的表情:“我…无罪释放了?” “世子爷哪能有罪,有罪的是工部的那群贪官污吏,您无罪,您非但没罪,您还是大忠臣。” 司空野竖起大拇指:“大大的忠臣。” “我没罪?”齐烨一头雾水:“工部官员有罪?” 这次轮到司空野上下打量一番齐烨了,内心复杂。 果然是个人物,身都不在朝堂关押天牢,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搞的朝堂大乱,这手段,这心机,啧啧啧,不愧是幽王之子。 司空野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谄媚之情更浓,如果刚刚是讨好,现在则是有点惧怕了。 开朝这么久,从来没人像齐烨这般,打遍了一个衙署,再将整个衙署挨揍的送进大牢,还得查抄全部家产。 他不知内情,大部分人都不知内情,或者说没人知道内情,除了季渃嫣。 张巡自爆,和齐烨一点关系都没有,今日真正将朝堂搞的大乱的是人家季渃嫣。 这一次齐烨没被带眼罩,不过他也没心思看宫女,心里七上八下的跟着司空野往宫外走。 直到真的走出宫外了,司空野询问要不要送他回去时,齐烨才确定自己刑满释放了。 “就关一天一夜啊?” 齐烨后退了三步,见到司空野没“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司空野无语至极,看齐烨这意思,是嫌时间太短不过瘾? “御马监的马车已是准备好了,老奴这就送您回去。” 齐烨面带戒备,称呼从齐世子变成世子爷,自称也从咱家变成了老奴,难道是…这老东西想给本少爷予以最后的温存? 就在此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从月夜中缓缓驶来,二人循声望去。 “咦?” 司空野不由说道:“是季大小姐。” 说完后,司空野连忙对守门的禁卫叫嚷了几句快快升门。 齐烨闻言心头一动。 满京城的马车多了,没标识的他就见过一辆,季渃嫣的专属座驾。 他认识,是因为见过。 而司空野这内侍监的够太监也认识,听他说的这话就知道,季渃嫣经常入宫,非但经常入宫,还可以夜晚入,夜晚入也就罢了,连面都没露,光凭着一辆马车,还没靠近,禁卫就要打开城门? 马车并没有靠近,笑嘻嘻的季渃嫣伸出了脑袋,朝着齐烨挥着手。 “我来接你啦。” 齐烨心中更是困惑,对方怎么知道自己这时候出宫了? 一想到这事,齐烨猛然想起自己被带走前季渃嫣来找过自己,还说会罩着自己,难道是对方暗中做了什么? “原来是接世子爷的。” 司空野连忙乐呵呵的说道:“那老奴就恭送世子爷了。” “额…那我真走了啊。” 齐烨后退三步:“你可别后悔。” 司空野:“…” 见到司空野没什么动静,齐烨转身就跑,撒丫子窜的飞快。 马车内的季渃嫣见到齐烨这傻乎乎的模样,掩嘴娇笑着。 驾车的是女婢波刚,主动下来给齐烨拉开了车门。 跨进车厢的齐烨催促道:“快走快走,一会那家伙别后悔了。” 车厢中的季渃嫣笑的更欢了,花枝乱颤。 马车消失在了茫茫月色之中,齐烨不断回着头,见到真的没人追上来,如释重负。 直到马车彻底离开了皇宫范围,齐烨将脑袋收了回来,迎上季渃嫣的目光。 “你救的我?” 季渃嫣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嗯。” “多谢女侠救了我的狗命。” 齐烨拱了拱手,真心实意。 “怎么不问我是如何救的?” “如何救的不重要,救了我才重要。” 齐烨再次拱了拱手,正色道:“我欠你一个人情,天大的人情。” “好,我记得。” 一看季渃嫣收起了笑容如此认真,齐烨试探性的问道:“要不,我现在偿还吧,总欠着这么大的人情,我连觉都睡不好。” “可我没什么事需要你帮忙的呀。” “女侠你帮我这么大一忙,我必须回报一下,让我给你做一件小事儿。” “不聊这个。” “一件小事儿,一件小事儿。” 季渃嫣歪头沉思了片刻:“你帮我杀个人?” “这事对我…对旺仔来说太简单了,杀几个。” “一个。” “一个,你把名字告诉我。” “游飞鸾。” 齐烨摸了摸鼻子:“你杀她干什么啊,这人我正用着呢,你换一个。” 季渃嫣又笑了,痴痴的笑着,冲着齐烨的小腿就踢了一脚:“就知你不诚心。” 齐烨也笑了,以季渃嫣的手段想要宰了游飞鸾,早就下手了,不过是与自己说玩笑话罢了。 “要不,你陪我疯吧。” 没来由的,极为突兀的,季渃嫣凝目望着齐烨,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句话。 齐烨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要嫁的男人,一定不是寻常人,可这些并非寻常人的人,好无趣的,总是在说三思而后行,总是瞻前顾后,总是要以大局为重。” 季渃嫣的双眼亮晶晶的:“三思而后行,我来三思就好,瞻前顾后,我来定计就罢,大局,谁人比我季渃嫣还懂得大局,我想要的夫君,傻乎乎的,蠢蠢的,喜笑,哪怕看着不正经,会怒,哪怕不知隐忍,会疯,快活就好,他更善良,为人抱着不平,为心中坚持无所顾忌,就如同你这般,冲冠一怒,打遍一个衙署。” 季渃嫣的身体突然向前倾了倾,幽幽的望着齐烨。 “也如同今日这般,你去愤怒,去疯,去做应做之事,去做那些我想做却永远做不了的事情,无论你闯了多少祸,有我在,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 齐烨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望着季渃嫣,足足半响:“你这是…是在表白吗?” “我们一起疯吧。” 季渃嫣突然一挥粉拳:“疯到死,不死不休,永远这么疯下去!” 第100章 区别 没有标识的马车停在了幽王府外,望眼欲穿的刘旺都快哭出来了。 原本,他想做些什么,原本,他和大家要做些什么。 然而他们什么都没做成,因为季渃嫣来了,告诉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做了,反而会害死齐烨,可她能做,事实上她已经做了。 刘旺也好,孙管家也罢,王府所有人都不相信季渃嫣,可毕竟人家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大家以为最多就是让季伯昌去求情罢了,所以才在王府等着。 现在见到齐烨真的回来了,刘旺回头叫了一嗓子,孙管家带着一群人乌泱泱的跑了出来,场面一时之间乱糟糟的。 齐烨哈哈笑着,吹着牛b,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什么就是进宫溜达一圈,感受感受天牢和京兆府地牢的区别,算是市场调研。 快跨进门槛儿的时候,齐烨回过头,季渃嫣趴在车窗上,笑吟吟的望着他。 齐烨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喊出“我们一起疯下去”这句话。 他是可以疯,事实上他的确挺疯的,但是他觉得季渃嫣比他还疯,疯批中的疯批,这种疯,与他齐烨的疯完全不是一回事,疯的比较高端。 见到齐烨苦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季渃嫣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失望之色,她了解她需要了解的每一个人,她知道,齐烨不会拒绝的。 马车离开了,齐烨也在众人的嘘寒问暖中回了卧房。 季渃嫣已经和他说了,关于如何救的人。 张巡在朝堂上自爆,原因有三。 一,“误以为”汪贤逸等人会将他当成替罪羊。 二,今天一大早,也就是上朝之前,季渃嫣让人给张巡送去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短,大致意思就是抱刀司昨夜已经派人去西地了,如果张巡敢耍抱刀司,那么司卫就会干掉张巡在西地的小儿子,最宠爱的小儿子,除此之外,还会干掉他张巡所有子嗣,灭门! 三,季渃嫣以抱刀司的名义承诺张巡,检举揭发后放他一条狗命。 这三个原因,都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 季渃嫣不是抱刀司的人,抱刀司也没派人去西地,她连抱刀司的司卫都不是,怎么可能真的代表抱刀司放过张巡。 然而季渃嫣厉害也就厉害在这,阿卓如果知道这么做可以救齐烨,他一定会这么做。 既然阿卓会这么做,季渃嫣也就没懒得去特意和阿卓说了,毕竟阿卓不太会演戏。 回到卧房中的齐烨越想越觉得这事挺扯的,张巡也太不经吓了吧。 可越是往深了想,齐烨又猛然觉得季渃嫣太懂“人心”了。 张巡其人,一辈子主打一个“贪”字。 贪得无厌、贪财好色、贪赃枉法,贪生怕死、贪生怕死,以及贪生怕死。 贪着,也怕着。 怕被汪贤逸等人当成替罪羊,命都保不住。 怕被抱刀司宰了他满门,直接让他绝后。 利用抱刀司的威名,利用工部的内部矛盾,利用张巡的贪生怕死,所以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齐烨想了半天,奈何读的书不多,憋了半天嘣出俩字:“牛逼!” 说完后,齐烨苦笑连连。 光听说过女人闯祸男人收拾烂摊子的,没听说过男人闯祸女人收尾。 “旺仔。” 齐烨朝着门口叫了一嗓子,一直蹲在外面等着前者熟睡的刘旺推门而入。 “少爷,您叫小的?” “问你个事。”齐烨认真的问道:“如果你娶老婆,就是娶婆娘的话,想娶个什么样的。” “腚大。” “除了这个。” “奶大。” “我是说性格。” “够浪。” 齐烨:“…” 刘旺面色微红,羞涩的说道:“只和小的浪。”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算了。” 齐烨措了措辞:“我这么说吧,假如一个女子,比你聪明,比你有手段,比你更会把握人心看穿人心,你会娶她吗?” 刘旺顿时将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这可不成,真若是这样的女子看上我了,小的断然不会同意,她比我脑子好使,岂不是想将小的揉圆就揉圆,想将小的捏扁就捏扁。” “是哦,我也是这么想的。” 齐烨有些苦恼了,喃喃自语着:“季渃嫣就很聪明,聪明到了几乎和我差不多的程度,奇怪,她为什么会看上我呢?” “您是说季府大小姐钟情于您?” “嗯,刚才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哎呀我去,你都不知道,都黏我身上了。” 齐烨抱着膀子就开始吹牛b:“一副非我不嫁的模样,说我不娶她的话就马上上吊横死在我面前,还说什么全天下的男人她都看不上眼,加起来连我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 刘旺自动忽略齐烨吹的牛b,不由说道:“这是好事啊,小的觉着季大小姐才貌双全,她家还有钱,也有名声,满门都是读四书五经的下三滥,少爷为何似是不愿?” “就是想不通,想不通她为什么能看上我。” “那小的就不知了。”刘旺看了眼齐烨,犹豫了一下:“那少爷您想寻个什么样的夫人。” “肯定是找个不如我聪明的啊,要是比我聪明的话,我不就成二傻子了吗,我宁可娶个二傻子了。” “可能季大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齐烨:“…” 破案了,旺仔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齐烨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算了,我就当你是无心的。” 齐烨郁闷的挠了挠后脑勺:“可能也和咱爹有点关系吧,毕竟咱爹是西关大帅。” “您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是了。” 刘旺乐呵呵的说道:“老爷威名赫赫,当初您刚入京时,那时还干点和人沾边儿的事,不知多少府邸来求亲,不都是看重老爹的威名吗。” “事是这么个事。” 齐烨还是有些狐疑:“那皇室呢,以季渃嫣的姿色和脑子,就是钓几个宫中的凯子都不成问题吧,大半夜她说入宫就入宫,可想而知和皇室关系不错,别说龙子龙孙了,太子都有的钓。” “太子算个…” 刘旺回头看了眼,见到外面没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太子算什么,他爹不过是皇帝,少爷您爹是老爷啊。” 齐烨无语至极:“咱爹就是再厉害,还能比天子厉害?” “小的是这么觉着的,只是小的不知该如何说。” 刘旺想了想,突然双眼一亮。 刘旺:“天子一生气,就杀人。” 齐烨点了点头:“对。” 刘旺:“老爷不杀人,就生气。” 齐烨:“…” 第101章 完整后的平静 齐烨让刘旺回去睡觉了,没法聊,旺仔这家伙聊天的会心率太高了。 躺在床榻上的齐烨胡思乱想着。 上一世,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精致的小仙女… 盛世挥拳乱世挨揍的女拳头子… 明明是干足疗的非说在饭店后厨洗泥鳅的小姐姐… 穿着jk骑哥破摩托在路边抱着膀子直跺脚的土豆精… 叫碗麻辣烫碗底舔干净擦了擦猪油嘴再发个小红书又是迪士尼在逃公主一天的猪妖降世… 也有正经人,居家过日子的善良姑娘、经济独立的自强女性、才貌俱全的白富美女神。 只是齐烨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女人,一个面容绝美拥有两条大长腿以及大长腿以及大长腿的女人,救了他的狗命。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齐烨有一种以身相许、相许、相许、相许,狠狠相许到天亮从而报答救命之恩的冲动。 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很复杂,更多的时候,人们定义一个人是“好”或是“坏”,与世界完全无关,只与自己有关,因为情感十分私人,十分自私。 对方是在世活菩萨,散尽万贯家财救了无数人,可对自己毫无怜悯,那么这个人就是坏人,对自己来说就是至恶之人。 对方出卖了全世界,无数人唾骂,唯独对自己关心备至,那么这个人就是好人,对自己来说,天底下最好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从吴村而来的吴俊杰将齐烨当做天底下最善良的人的缘故,与世界无关,与自己相干,情感永远都是私自的,主观性的。 迷迷糊糊的,齐烨睡了,临睡前,季渃嫣那张总是笑吟吟的面孔,脑海中,挥散不去。 幽王府今夜静悄悄的,只有齐烨睡了,孙管家等人不约而同的守着夜,床榻下放着残破的兵刃与甲胄,一个个如同暗夜幽灵一般巡视着王府的每个角落。 刘旺与虎子离开了王府,融入了黑夜,藏匿于寂静之中,任何想要靠近王府的人都逃不过二人的双眼。 阿卓注意到了大家的异常,心情复杂,吃了顿夜宵后回屋睡了。 他知道,王府的人是在防备,防备某些想动齐烨的人。 如今偌大的京中,谁敢这个节骨眼动齐烨,恐怕也只有宫中了。 这一夜,王府一夜无话,京中各家府邸,却有着说不完的话。 工部衙署再拉胯也是六部之一,开朝至今没有这么多官员一次性被罢免。 如果仅仅只是处理工部官员的话倒也罢了,要知涉及到的钱粮、工料高达百万贯之余,其中不知牵扯到了多少地方官员、世家豪族,真要是连根拔起,怕是被抓的人再翻个十倍百倍不止。 最后,人们的话题落在了一个名字上,齐烨。 如果换了其他官员查办这种案子,吏部也好、刑部大理寺也罢,哪怕就是三省,会控制,将事态控制到宫中可以满意,天下人可以满意,但是又不会导致“动荡”的程度上。 怕就怕抱刀司的人去查,尤其是新朝后神出鬼没的卓统领,可谓是铁面无私谁的颜面都不给,说抓就抓,说砍就砍,六亲不认,不,应该说是油盐不进,让任何人都无从下手,能及时让他停止屠刀的也只有天子了。 原本抱刀司查就令很多人担忧,结果又蹦跶出来个齐烨,现在猛地一看,这齐烨好像比卓统领还要癫狂。 人们都在等着,都在观望着,直到天亮时,幽王府孙管家等人紧张了起来,因为王府外多了很多人,很多各家府邸的家丁或是管事,离的远远的,安静的望着王府大门,或是牌坊方向。 眼看着快到辰时了,一队宫中禁卫出现了,令所有盯梢的人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领头的是太监,内侍监的司空野,面容肃穆,没有直接入王府,而是耐心的等在外面,足足等了一刻钟。 结果齐烨没等出来,阿卓等出来了,嘴里叼着个馕饼,满面不爽。 阿卓粗暴的上前将司空野手中的黑色布包夺走了,然后照着俩禁卫的屁股一人一脚,司空野闹心扒拉的走了,禁卫们灰溜溜的离开了。 至于盯梢的人们,面面相觑。 值得一提的是,齐烨前一日这么一闹,阿卓的身份也曝光了,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亲军统领是个“驻颜有术”的娃娃脸。 人们开始猜测,为什么“岁数应该很大”的统领是个娃娃脸呢,保养的为什么这么好呢? 之后人们恍然大悟,太监呗,太监都显的年轻,越小绝育越能延缓衰老,没准是刚出生就切了的,所以才是个娃娃脸。 齐烨是睡到中午才起来的,坐起来见到矮桌上面摆着一把长刀、一袭黑袍、一枚符令。 “什么鬼?” 齐烨揉着眼睛走了过去,外面守着的刘旺听到了声音推门走了进来。 “少爷,宫中送来的,长刀是抱刀司司卫所用,这袍子也是司卫所穿,符令…” 说到“符令”,刘旺双眼放光:“五品,正五品,五品郎将的符令!” “正五品?!” 齐烨皱了皱眉,走了过去将拇指大小符令拿了起来。 不大,材质不明,非金非铝非铝合金,沉甸甸的。 刘旺激动的都有点大舌头了:“少爷,卓统领说宫中册封您为抱刀司正五品司卫龟der郎将。” “什么郎将?” “归德,归德郎将。” “龟德?” “嗯嗯嗯。” “怎么和特么鬼子翻译官似的。” 齐烨将符令随手抛给后者,长刀、黑袍,没再多看一眼,打着哈欠去洗漱了。 刘旺挠着后脑勺,很是困惑。 因为自家少爷不激动。 因为自家少爷似乎毫无兴趣。 因为自家少爷明明升官了,却没有任何兴奋的神色。 要知道从齐烨“步入官场”也就是成了京兆府观政郎,到现在的“文武双修”混成亲军正五品,才不过十日罢了,可谓是闻所未闻,换了任何人早就兴奋的嗷嗷叫了。 虽说宫中册封的武将含金量很低,不是走吏部、兵部,只能使用宫中或是与皇室有关的资源,可怎么说也是正五品,又是亲军,按理来说齐烨应该很开心才对。 神色波澜不惊的齐烨吃了早午饭,之后就在后花园躺椅上发呆,仿佛提前退休的老干部似的。 满嘴肥油的阿卓乐呵呵的穿过了月亮门,刚要叫齐烨出府“查案”,突然见到这家伙的模样,笑容一滞。 望向蹲在旁边的刘旺,阿卓问道:“符令给了?” “给了。” “齐兄可是眉飞色舞?” “没。”刘旺摇了摇头:“倒是多喝了半碗粥。” 阿卓:“…” 二人面面相觑,都看出齐烨的不对劲了。 也只有齐烨自己知道,天牢睡了一日一夜后,他终于“完整”了。 第102章 有暇 齐家并非钟鸣鼎食之家,祖上也是贫农,从齐烨太爷爷那辈才开始翻身的。 太爷齐存宝被强征为辅兵,运气好,加之用命,在沙场上搏了一辈子才搏出个校尉的官职。 爷爷齐来福自幼长于军中,长于边关,五十多岁时混成了游击将军。 齐怀武的经历就比较复杂了,也是在边关长大的,只不过是在南关,满是番蛮部族的南关。 十二岁那年,正值叛逆期的齐怀武跟着商队跑出了关,商队被袭,无人生还,至少那时南关守将们以为齐怀武也惨遭不测了,包括齐怀武的父亲齐来福。 六年后,南关副帅沈锦文被毒杀于大帐之中,朝廷将兵部郎中康止戈派来接替,暂任南关副帅一职。 康止戈到任后,关外细作传报,诸番蛮部落聚大军七万有余于深山之中,欲与关内世家里应外合叩关破城。 为查证军情真伪,康止戈亲自带轻骑三千出关,谁知入了林山后被伏,两万有余番蛮从四面八方杀来。 山林之中本就不善骑兵作战,康止戈带着人且战且退,当退出山林时军伍损了八成,身边只剩下五百余人。 人困马乏,南关却无守军接应,眼看着康止戈就要死于乱战饮恨而终,又是一支番蛮部族杀出,人人骁勇皆是熊罴。 只是这一支不到千人的番蛮杀的却不是汉家儿郎,而是其他番蛮部族,高扬“汉”字大旗。 其他追杀康止戈的番蛮部族足有万人不止,见了杀出来的番族战旗后一触即溃,康止戈因此捡回一条狗命,狼狈回关。 之后两个月,回到关内的康止戈查出了南关大帅谋反一案,调集南地折冲府肃清南关守军,此事震惊天下,康止戈名噪一时。 本来康止戈就是来查案的,当副帅不过是个由头罢了,眼看着办完了差准备回京了,关外来了一人。 孤身一人,自称南关已故游击将军齐来福之子齐怀武,也正是之前救了康止戈狗命的少年人。 那年,康止戈三十一,齐怀武十八。 没人知道康止戈是如何验明正身的,也没人知道齐怀武如何证明他是齐怀武。 人们只知从此之后齐怀武就跟着康止戈了,回京中,去西关,接着帮忙造反,最后成为了幽王。 在康止戈造反之前,齐怀武一直很低调,并没有什么耀眼的战绩。 有人说,齐怀武当上西关大帅是因为有着从龙之功,加之当年救过康止戈。 也有人说,齐怀武也算是当世猛将,只是在康止戈耀眼的战绩下才显得那么如此平常。 还有人说,康止戈造反时的谋士并非如今的三省几位大佬文臣,而是齐怀武,齐怀武不善陷阵,善兵计。 不管怎么说,齐怀武终究是幽王,是西关大帅。 这就是齐家,如今的齐家,靠着幽王齐怀武撑着招牌的齐家。 不管传言怎么说,至少世人可以确定一点,齐怀武是忠于天子的,忠于国朝的,忠于心中大义的。 若不然,岂会多年来死守西关鲜少回京,就算没有出关作战过,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靠着王爷的头衔,靠着这么多年来的苦劳,在京中当个逍遥王爷有何不可,可人家齐怀武并没有这么做。 那么试想一下,一个有着大义的爹,又是武将,岂会将儿子生成了草包一般。 齐烨,原本不是草包,只是他厌倦了,绝望了。 这就是齐烨的完整。 在天牢睡了一日一夜,曾经那些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断断续续的回忆,似有似无的画面,所有的一切,都完整了。 齐烨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背负了如此大的恶名声,只是因为绝望。 他也曾野心勃勃,也曾想过效仿老爹闯下赫赫威名为国为民干出一番事业。 他更想过以世子之身跻身朝堂一展胸中抱负。 只是入京后他才知所谓的京城是如此的乌烟瘴气,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北市百姓如行尸走肉一般低头赶路,天未亮,身已起,将肉体,将灵魂,将自己的一切,统统卖给高门大阀,卖给各家府邸,卖给甚至不知道是谁人或事,只为妻儿老小一口温饱。 南市达官贵族挥金如土,不事生产,只需靠着名、权、钱,便可压榨无数人,让无数人付出一生的汗与血养活他们奢靡的生活。 肃穆、威严的朝堂,充斥着酒囊饭袋与世家子,前者尸位素餐,后者信奉着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只知为家族牟利。 所谓士林之中的读书人,只知空谈,将四书五经当为晋升之路,张口百姓闭口家国,心中想的却是升官发财与博取名声。 军伍奋战沙场,马革裹尸,埋骨关外三尺之下,孤儿寡母无人照顾。 百姓为挣一口温饱如同野狗一般置身于恶臭之中翻捡垃圾。 让齐烨真正崩溃的是家书,老爹写来的家书。 信中的字里行间,老爹仿佛在哀求着,一次又一次哀求着,叫齐烨好好活着,逍遥的活着,这世道很操蛋,没必要去救,没必要去关心,救不了,关心只会活的更累,糊涂的活着,挺好。 一座城,一座朝堂,让齐烨绝望了,绝望到了骨子里。 他想走,可那新建的幽王府就仿佛一个巨大的牢笼将他捆锁在了这里。 你若走,便会有无数人恶意揣测,你爹是西关大帅,你是其独子,跑去西关找你爹团聚,为何? 当年康止戈不也正是担任过了西关大帅之后举旗自立吗,难道你齐家还要效仿当今天子不成? 留,留不得,你想做事,做不成。 走,走不得,你想和你爹团聚,那就成为文臣攻讦武将的理由。 这就是当初齐烨的困境,或是说绝境更为准确一些。 所有的一切都清晰了,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所有的记忆,也都完整了。 试问,如今完整的齐烨岂会对所谓的五品归德郎将产生任何兴趣,有任何的激动之色? 莫说五品郎将,就是当今天子,都造反了,都当皇帝了,世家不一样横行,朝堂上的官员不一样不干人事? 贪墨官粮,望多了算才十几二十万贯的事。 就这,天子都怕影响深远引起舆论对太子少师府,对太子,对宫中不满。 结果不让大张旗鼓查官粮,却查出了工部上下贪墨工料、土地一事,涉案金额高达百万贯之多。 这让齐烨如何兴奋,如何开心,如何因升官而兴奋,如何因真正成为了亲军而开心? 当年想要办不到的事,办不到。 现在,同样办不到。 “五品郎将算个屁。” 躺在躺椅上的齐烨喃喃自语着:“你特么还是天子呢,不照样将这国家治理鸡毛不是。” 说完后,齐烨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月亮门外的阿卓神情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离府?” “嗯,离府。” 阿卓:“查案?” 齐烨翻了个白眼:“逛青楼。” “逛…青楼?” “今日有暇,青楼看腿。” 第103章 抱央 小市民怎么摆烂,成为肥宅,追剧,喝可乐,每夜被fbi警告。 有头有脸的人摆烂,逛青楼,演被fbi警告的电影。 齐烨也想摆摊了,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一群和养老似的工部官员都能贪这么多钱,害了这么多人,其他衙署呢,那些手握实权的衙署呢,那些充斥着世家子的衙署呢? 齐烨不愿深想,不敢去想出一个绝对比自己想象出更加夸张的答案。 与其如此,不如随波逐流,抓不完,查不完,也会害死自己,不说摆烂,至少别那么疯了,因为他怕了。 出了王府,纨绔三件套,儒袍折扇狗腿子。 狗腿一号,雷打不动的刘旺。 狗腿二号,满心困惑的阿卓。 结果刚出泰康坊没多久,齐烨止住了脚步,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没带钱。 不,准确的说,不是他没带钱,是他根本没有钱,身上没有,王府里也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没有钱的纨绔子弟想要去逛青楼,怎么办? “阿卓。”齐烨转过身:“你有钱吗?” 阿卓摇了摇头,他从来就没有这个习惯,没有“有钱”的习惯。 之前从齐烨那弄来的钱,除了被他姐夫给要了,剩下那仨瓜俩枣早就让人送去各地给当年袍泽的亲族了。 阿卓不但没有“有钱”的习惯,也没有“存钱”的习惯,想着吃幽王府住幽王府的,平常也不花钱,所以兜比他刀都干净。 “没钱逛个屁青楼。” 本来就很闹心的齐烨更加闹心了,刘旺开口提议道:“那少爷咱去不花钱的青楼吧。” “不花钱的青楼?”齐烨困惑不已:“是哪个大善人开的?” “抱央楼啊,那不是您的产业吗。” “抱央楼?”齐烨愣了一下:“还开着呢?” “前一日虎子去坊中采买绿菜,说是开着呢。” “啊?” 齐烨看向阿卓:“不是让你将这群人藏起来吗?” “马岐山都被捉了,藏她们作甚,还要给她们饭吃。” 齐烨无言以对。 这理由很好,很强大,之前想要将这些人藏起来是怕打草惊蛇,现在马岐山和马存仁都抓到京兆府大牢了,没必要藏了。 “走,去抱央楼。” 齐烨改主意了,今夜不想逛青楼了,想关青楼。 不管怎么说,这地方太下三滥了,玩别人家的可以,自家开算个什么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哪怕他的名声已经烂大街了。 摆烂归摆烂,想要舒服的摆烂就要挣钱,挣钱的方法太多了,没必要特意弄个青楼。 夜晚的南市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车轿穿梭,齐烨背着手迈着王八步,和来视察的领导似的。 阿卓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能看出一些东西,一些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转变。 失望、无奈、困惑、迷失,皆有。 当年他来京中前,康老六曾和他说过,一定会改变一些事,坐在龙椅上,改变一些事,就是为了改变一些事才要举旗,才要造反,才要当皇帝。 那时,姐夫在阿卓的眼中是伟大的,是那么的高尚,是那么的伟岸。 阿卓以为,姐夫会让全天下的穷苦百姓吃饱饭。 之后事实告诉他,这狗皇帝别说让穷苦百姓吃饱了,连他娘的自家亲小舅子都吃不饱。 这也就罢了,真正让阿卓难以接受的是,姐夫坐在龙椅后变了。 变的不是那么的嫉恶如仇,变的学会了妥协,变的不是那么的黑白分明,变的会说很多大道理,很多他根本不懂的大道理。 和个跟班似的阿卓低头走着,最终什么都没说,不知不觉间已是来到了抱央楼外。 抱央楼外的龟公换了人,也没认出齐烨,弯着腰迎来送往。 南市热闹,抱央楼内也热闹,三层不算小的楼宇就差挂着几排小粉灯了,出入皆是华服商贾、儒袍士子及锦衣贵族。 齐烨没有马上表明身份,他很好奇,好奇在没得到自己的允许下,语棠这群人是怎么敢继续开张的? 其实没什么想不通的,东家换了,事得照样干,你不干,我不干,有的是帕鲁干,在京中混这行当不都是这样吗,今天你干我,明天我挨干,出来讨饭吃,谁不挨干,吃的就是这碗饭,干呗。 按照语棠这群人的想法,东家从马换成了齐,抱央楼还是抱央楼,谁是东家不都得挨干嘛,到日子给钱就好了,不干也没饭吃啊。 进了门,入了楼,迎面就是扑鼻的胭粉味,以及淡淡的酒味。 已是入夜,生意最是火爆,一层十来张圆桌几乎坐满,龟公在外迎客,还没被点到姑娘便齐齐走来卖着笑。 换人了,之前那些和大阪横杠似的胖老娘们一个没见着,全都变成了妆容精致身段绝佳的女校书,如今这些女校书都是抱央楼真正的原班人马。 没见过齐烨,也没人认出来,没等齐烨开口,阿卓满面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三个未戴面纱的女校书赶走了。 面纱有说道,戴上了,代表已经被“定”了,没戴,露着脸,可以叫来作陪。 齐烨坐在了角落,看向木台。 木台上三名佩戴着面纱的舞女展示着才艺,舞裙薄纱,暗红色的肚兜和巴掌大一般,若隐若现。 齐烨双眼亮了起来,果然是高端消费场所,和北市完全比不了。 不说别的,就说这些舞女的动作,轻轻一跃都能将腿甩到脚后跟,可想而知身体有多柔软,各种高难度动作拈手即来。 可以这么说,上一世,就齐烨小外甥那奥特曼他都不敢这么掰,一字马算个屁啊,w字马才是真牛b。 舞台上的舞女香汗淋漓,随着鼓点变换,舞姿时而热情奔放,时而静若今天的处子,引得台下一片片叫好之声。 刘旺双眼放光:“这些女校书调教的可真好,可比您在北市白玩的那些姑娘们看着顺眼,这身段,啧啧啧。” 齐烨连连点头,肯定不能比啊,北市无非几百文,南市哪怕是叫个姑娘陪着吃点喝点都要一贯出头了,质量完全不同。 主要北市那些青楼特别能糊弄,门口的龟公将里面女校书描绘的和天仙一样,结果就是赤裸裸的诈骗,好多女校书的工龄比他岁数都大。 就和说要大学生似的,结果来了一群胖老娘们,人家还理直气壮的解释,老年大学也是大学。 随着舞台三位女校书的舞姿越来越激烈,台下一群看客轰然叫好,不少人将银票扔了上去。 齐烨气的鼻子都歪了:“都别打赏,叫她们擦边儿!” 刘旺提醒道:“少爷,抱央楼如今都是您的产业了。” 齐烨再次大喊:“多打赏点,马上就要擦边啦,快快快。” 第104章 天意 一楼吵闹不休,哪有人在意齐烨在叫喊着什么,全都直勾勾的望着舞台上的妓家。 刘旺也在看着,望着那些挥汗如雨穿梭在舞台上的苦命女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极为莫名的感觉。 “少爷,小的每次陪着您逛青楼的时,看着这些女校书瘦弱的强颜欢笑的侍奉着客人,心中就突然有种莫名的心酸。” 刘旺叹了口气:“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反正小的有些心疼她们了,见到她们跳着舞汗津津的如此劳累,小的就不落忍,总想问问她们有没有别的服侍,小的可以让她们多赚些。” “那是心疼吗,你不就是想凿她们吗。” 齐烨笑骂道:“你可别心疼她们了,她们比你赚的多。” 阿卓深深看了眼旺仔,觉得这家伙给齐烨当狗腿子太屈才了,应该去礼部,反正当文臣是足够了。 一曲终了,三名妓家蹲身施礼,负责端茶递水的龟公则是上前将地上的银票以及串子钱捡了起来。 一楼就是这样,姑娘们拉弹唱,不吹,表演表演才艺,下面的客人饮酒作乐,也可以叫上女校书作陪。 即便不叫女校书,买上一壶茶,邀上三五好友侃侃大山,看看跳舞弹琴,一桌也花不上几个钱,几百文也是够的。 抱央楼真正赚钱的营生是在二楼,二楼才是真正的销金窟,有头有脸不缺钱的主儿都是去二楼,屏风一挡,点商务妲己,做包厢纣王,好不快活。 或者去三楼,有房间,清净,也有格调,歇着,玩着,怎么都成。 龟公拎着一壶茶走了过来,满面堆笑。 “三位爷,可是要吃些什么。” “不需要。” 齐烨摆了摆手,没让龟公将茶壶放下,这种场合,用的还不是一次性餐具,他很抗拒。 其实这也是规矩,来了这里总得花销一些,多少罢了。 龟公眼睛尖,台下的客人们谁给了赏钱谁没给赏钱,脑子里都记着呢,真要是碰到既不给赏钱,也不要吃喝干坐着的纯白嫖,那就走过来主动“推销”。 推销茶酒,果干,不能白白占着桌子,若碰见那没脸没皮的,龟公也不怒,就是上来“烦”,烦的多了,客人也就走了。 不怕得罪人,真要是有根脚的也不可能分币儿不花,传出去不够丢人。 见到齐烨一副豹子头零充的模样,龟公笑容不变:“咱这的姑娘各个都是才色双绝,公子若是觉着姑娘们的舞姿入的了眼,可否打赏一二?” “咋的,嫌我白看啊。” 齐烨呵呵一乐:“本少爷不白看,本少爷祝她们今年干净、清爽、没异味。” 龟公:“…” 齐烨扒拉开龟公,继续看向舞台,换了一个小姐姐,准备弹琴。 这名女校书明显走的是才艺路线的,虽然穿的也是轻纱,奈何相貌中等,身段也不行,太瘦,瘦也就罢了,抹胸还拉的低,就是没什么看头。 齐烨摇了摇头:“也行吧,虽然没实力,不过好歹有点诚意。” 见到齐烨还点评上了,龟公依旧乐呵呵的:“公子不喜乐舞,那一定是喜听琴乐的,这可是咱这的顶梁才女,您给打赏一二?” “我打赏你大爷打赏,你怎么和个主播似的呢。” 齐烨有些不耐烦了:“去,给你们这的老鸨子叫来,就是那个叫语棠的。” 龟公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齐烨:“敢问这位公子寻阁主是…” 外面有外面的叫法,轻辱就轻辱了,人家内部可不会这么叫,不能自己作贱自己。 就和龟公似的,客人叫龟公,人家自己不可能“本龟本龟”的自称着,老鸨子也是如此,内部称呼叫“阁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武林门派扛把子。 齐烨怎么看这龟公怎么不顺眼:“少废话,给语棠叫来。” 龟公脸上陪着笑:“那公子您可得待上片刻了,阁主正在陪着李大人。” “哦。” 齐烨本来没当回事,出来混的,都有价,甭管你是老鸨子还是阁主,钱给的多,没什么买不了的。 听到“大人”这两个字,阿卓满面不爽:“哪位李大人。” “这位小公子您可难到小的了,大人的名讳…” “你他娘的管谁叫小公子?!” 阿卓登时怒了,一拍齐烨大腿:“活腻了不成!” 齐烨揉了揉腿,你急眼就急眼,拍你爹干什么。 龟公连忙施礼:“户部的大人,小的哪敢透露姓名。” “户部,李?” 阿卓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户部李姓官员足有七人,皆是七品以上,其中不爱惜羽毛之人只有一人,难道是李文魁?” 一听到“李文魁”这仨字,面色各异。 先说龟公,神情微变,明显是被阿卓说对了。 刘旺呢,则是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满面晦气。 齐烨苦笑连连。 贪墨官粮四人组,岚山侯府马岐山、工部主事张巡、京兆府署丞吴勘,还有一个正是户部七品主事李文魁。 马岐山抓了、吴勘废了、张巡自爆了,现在就剩下一个李文魁没动,谁知竟在抱央楼中碰到了。 阿卓双眼都快放出绿光了,扭头直勾勾的望着齐烨。 齐烨暗暗骂了声娘。 他是真的想沉淀或是思考一段时间了。 想要审视自己,审视自己的内心,审视自己的内心是否足够强大,强大到做一些正确的事,强大到哪怕付出一切也要晚上踏踏实实睡上一觉。 “今天是来看腿的。” 齐烨对阿卓摇了摇头:“不做别的事,我也不想做任何事,别打扰我雅兴。” “那你先耍。”阿卓今天的脾气格外的好:“你耍够了,咱们做事。” “那你先离我远点。” “为何?” “吵到我了。” “我住口便是。” “不是你说话吵到我了,是你叮当乱响。” “何意?” “穷的叮当乱响,吵到我了!”齐烨没好气的骂道:“天天跟我后面蹭吃蹭喝不说,还喋喋不休的让我干正事,你好意思吗。” 旺仔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阿卓理亏,还是那句话,拿人嘴短,吃人手软,在京中混了这么多年,齐烨还是第一个敢“包养”他的金主儿。 不敢怼齐烨,堂堂的天子亲军统领还不敢怼龟公吗。 “你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狗眼!” 阿卓冲着龟公骂了一句,紧接着神情微变:“慢着,你这老鸨子陪的当真是户部主事李文魁,据我所知,那李文魁前些日子出城失了马,手足惧伤,他还能来这里寻欢作乐?” 龟公终于有点看出点名堂了,阿卓一口一个李文魁,而不是称呼大人,又知道李文魁受了伤,摆明了不是普通人。 “是,李大人的确是受了伤。” “那怎么还来此处游玩?”阿卓冷笑了一声:“你若敢诓骗我,人头不保。” 龟公心里咯噔一声,气势和眼神是装不出来的,眼前这张娃娃脸,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低下头,龟公小心翼翼的说道:“不敢诓骗公子,李大人来的时候胳膊和腿上还缠着药布。” 刘旺好奇极了:“手脚都不利索,他要如何快活?” 龟公表情有些古怪:“因此阁主才去作陪。” “果然是多才多艺老鸨子。”齐烨恍然大悟:“感情语棠还是个扶导员啊。” 第105章 碎嘴子 李文魁,户部七品主事,和张巡、吴勘等人一样,都是前朝的时候就在做官,也是前朝晋王提起来的官员,只不过并非是核心团伙。 贪墨官粮并不是轻易操作的事,账簿、运送、地方接应,缺一不可,李文魁负责的就是账簿。 正如阿卓所说,这李文魁并不是爱惜羽毛之辈,若不然也不会五十出头了还是个七品主事。 倒不是说这个岁数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往上升,而是横向对比的话,六部九寺之中礼、吏、户三衙是最好升迁的,尤其是户部。 每年四税季,只要不出差错,负责税账的主事们都算的上有政绩,官员“考核”多多少少会记上一笔,记的多了,不说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也能升个一品半级了。 李文魁之所以混到现在还是个七品主事,其主要原因就是官声太差,差到了极点。 本朝想要升官快,至少具备三要素。 第一要素,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康老六造反的时候没有捣乱,如果那时支持康老六的话更好,不说得到重用,至少也是官运亨通。 第二要素,才干,康老六当皇帝不是为了自己享福,是为了天下万民,哪怕是前朝官员,只要你有才干并且对本朝忠心,忠于君主,忠于天下,依旧会重用你。 第三要素,名声,可以没站好队,可以没才干,但必须要有个好名声,不求你为民办事,只求你不害民,这样的话也可以让你跻身于朝堂之上,算是给天子立人设了,给朝廷加印象分了。 然而李文魁是哪个要素都没占,当年天子造反的时候,他本就是个七品主事,没人在乎他站没站队,他站不站也没什么意义,手中无权无兵。 第二要素,也没才干,真要是有才干的话,当年加入晋王一党也不会一直升迁无望。 第三要素,至于这名声嘛,那是真的有,太有了,户部内部出了名的马屁精。 你说他有野心吧,前朝时期从不参与内部派系斗争,到了本朝也不挤兑同僚。 你说他不想当官吧,不是,见谁都乐呵呵的,谁也不得罪,谁都讨好,逢年过节都舍得花钱,该孝敬就孝敬,谁有忙都帮。 你说他懂事吧,总出错,出了错还不是大错,牵连不到其他人,看在往日懂事的面子上,大家也就帮着遮掩了。 除此之外都知道这家伙好色,还不是高门大阀那种好色,见到漂亮姑娘就纳到家中当妾。 这家伙主要玩的就是个新鲜感,来者不拒,花船、青楼,哪都去,哪来了漂亮姑娘,必须耍上一耍,什么纳妾带回家中,不存在的,只要姑娘换的快,下个永远是真爱。 其他衙署的官员也出来耍,可鲜少有报上自己名号的,唯独这李文魁,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当官的似的,这也导致内部官声不太好,没人愿意和他走的近。 不过要说疏远吧,也不是,这家伙带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意思,总能交好上别人。 齐烨对李文魁不了解,阿卓可不是,既然查案怎么会不知底细。 阿卓让龟公滚蛋后,三言两语将李文魁其人说了个清清楚楚,试图让齐烨找到“方向感”,回到正道上不再继续摆烂。 齐烨翻着白眼听着,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 的确如此,他是没什么兴趣了。 贪墨官粮和工部衙署内部贪污相比,算个屁啊,工部这么大的事他都“办”了,贪墨官粮这事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心里了。 齐烨心里很清楚,户部的官粮也好,工部的工料也罢,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在朝堂上,或者说是制度,是体系,是一些以他现在目前的状态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上。 看出了齐烨不以为意,阿卓低声说道:“主事虽小,莫要忘了还有孙骏这礼部郎中。” 这是老熟人,之前就在王府外见过。 贪墨官粮四人组,岚山侯马岐山、户部李文魁、京兆府吴勘、工部自爆卡车张巡,除了这四人外,还有一个孙骏涉案其中。 只是阿卓私下里查来查去,愣是没查到孙骏将钱放在了哪里,或者是说到底收没收钱,再准确点说,都不知道孙骏在整个利益链中充当着什么样的作用。 这段时间阿卓光顾着在王府蹭吃蹭喝来着,加之齐烨整天嘚瑟,前者也就没有时间去京兆府大牢之中审问马岐山。 就说这四人组,马岐山是闲散侯爷,还是前朝封的。 李文魁、张巡,都是区区七品主事。 吴勘更别说了,齐烨刚出新手村就将其手刃于马下了,都没个稻草人抗打。 唯独这孙骏,郎中,仅次于侍郎之下,还是礼部的。 想要动这孙骏,难度比动工部侍郎还大。 礼部内部异常团结,权柄又大,尤其是在士林中还颇有名声,想要抓他,影响深远。 望着逛青楼不忘办案的阿卓,齐烨心烦意乱。 “齐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那李文魁告了假,说是在府中养伤无法去户部署理政务,可今夜却在抱央楼中寻欢作乐,你我岂不是能以尸位素餐之由捉了他。” “你当我是个二啊,官员尸位素餐是咱管的吗,别说受伤夜晚逛青楼,他就是白天光腚在大街上大小便,那也是礼部和吏部的事,与抱刀司有什么关系。” “齐兄此言差矣。” 阿卓正色道:“何为抱刀,为宫中抱刀,抱刀而侍,护天家安危,亦为天下黎民百姓抱刀,遇魍魉鬼魅便抽刀出鞘不可迟疑!” 齐烨无语至极,他还以为叫亲军叫抱刀司是因为“抱刀”俩字很酷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阿卓深吸了一口气:“仲县百姓食不果腹,贪官贼人却在此处逍遥快活,齐兄如何能忍,宫中不管,吏部不管,难道你也不管,你不抓,他也不抓,难道要我去抓?” 齐烨楞了一下:“你等会,啥意思,你也撂挑子啊。” 阿卓老脸一红,有苦难言。 他刚才说的话完全就是扯淡呢,还说人家尸位素餐来嫖娼就能抓人家,就没这个道理。 之所以和齐烨这么说,就是因为他觉得齐烨很厉害。 为什么说厉害呢,因为每次“冲动行事”后都毫发无伤,打遍工部都能放出来,还能升官,那在青楼抓个小小七品主事应该不成问题吧。 再看他阿卓,当年也和齐烨一个熊样,见到看不过去的立马就动手,结果呢,结果这么多年来不知挨了多少骂,别说升官了,俸禄都没得领。 他姐夫不喜欢不照章办事的人,可他喜欢钱啊。 齐烨不照章办事,却能让宫中得了钱财,升官速度都他娘的没天理了。 光是这一点就让阿卓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他才愿意跟着齐烨闯祸,并且对此乐此不疲。 齐烨还是不为所动:“你就不能让我消停的逛逛青楼吗。” “先抓人。” “我等语棠呢,改日吧。” “那你去日,日完了语棠咱们抓人。” “我特么说改天,改天再日,不是日人家老鸨…算了,那就上去吧。” 齐烨到底还是退步了,倒不是被阿卓说动了,而是走来俩女校书,一边抛着媚眼一边扭动腰肢,仿佛是在说,大爷大爷来玩啊,来花钱啊。 齐烨没带钱,所以他干不了什么,既然干不了什么,那就干人吧,上二楼去干,干户部主事李文魁,总比傻杵这遭白眼强。 阿卓露出了笑容,满面欣慰之色。 在本统领苦口婆心的劝说下,齐兄终于浪子回头了,他果然与本统领是同道中人,正道中人! 第106章 天下之大 问,如何让一个人避免丢人。 答,那就是让另一个人更丢人。 不想丢人的齐烨来到了三楼,带着刘旺和阿卓二人和捉奸似的,龟公说在最里侧的房间。 敢坏户部七品主事好事,这种人物,龟公得罪不起,连名字都不敢问,更不敢跟上来。 三楼房间大大小小十六个,两侧排开,齐烨这一路走过去和谁家开着公放播片似的,嗷嗷叫,充耳之声不堪入目。 大爷您轻点,奴痛… 哎呀妈呀杀人啦杀人啦,怼死奴了… 你的手好小呀,你好滑,咦,你怎么也有,来都来了… 一路走来,齐烨来到最里侧也就是最大的房间外,刚要推门,突闻房内传出一声惨叫。 阿卓面色微变,下意识的就一脚将门踹开。 这门一开,齐烨仨人全傻眼了。 李文魁,见着了。 语棠,也见着了。 床上躺着一个人,没穿衣服,却不是语棠。 床旁站着一个人,穿着衣服,却不是李文魁。 没穿衣服的堂堂工部主事李文魁,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身上好几条血痕,左手小臂和左腿小腿还缠着药布,由此可见的确前些日子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 语棠呢,身上衣服一件不少,手里攥着一根竹条。 “哎呀我去。”齐烨目瞪口呆:“当官的都玩的这么变态吗?” 阿卓也傻了:“这…这是何意?” 语棠猛然回头,见到是齐烨神色大变,连忙躬身施礼:“语棠见过世…见过公子。” 要么说人家是行业翘楚呢,反应就是快,没点破齐烨的身份。 李文魁身材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见到有人闯进屋,一边慌乱起身穿衣服一边厉声呵斥。 “瞎了你们的眼,可知本官是谁,竟敢…” 话说到一半,衣服还没穿上的李文魁突然面色剧变,撅着个大屁股直勾勾的望着阿卓。 齐烨乐的够呛,望着语棠手里的藤条:“跑雅的地方玩俗的,见过,美术馆啃大辣条,跑俗的地方玩雅的,也见过,去夜市弹钢琴,李大人您这更厉害,跑俗的地方都开始玩邪的了。” 李文魁仿佛没听见齐烨在说什么,只是直勾勾的望着阿卓,冷汗瞬间布满了全身。 愣了那么一会后,李文魁顾不得穿衣服,竟然直接摔在地上:“下官,下官见过司卫统领大人。” 阿卓眉头微皱:“你见过本统领?” 李文魁都不敢抬头了,吞咽了一口口水。 工部那事一出,谁不知道亲军统领是个太监娃娃脸。 知道自己是谁,直接敢踹门,又长着一张娃娃脸,那能对不上号吗。 阿卓满面厌恶之色,用脚尖将衣服踢了过去:“斯文败类!” 李文魁赶紧穿衣服,极为狼狈。 齐烨乐呵呵的看向语棠:“干嘛呢这是。” 见到李文魁认出了阿卓,老鸨子也不遮掩身份了,恭恭敬敬的回道:“李大人兴趣所致,偶有闲暇时便会来阁中悔过。” “悔过?” “是。”语棠看了眼老脸通红的李文魁,强忍住笑意:“李大人是这般说的,说愧读圣贤书,没有爱民护民,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这些话,每说一次,便让奴狠狠抽打他一下。” “我尼玛…”齐烨咧着嘴:“连我这种变态都觉得变态,他也太变态了吧。” 穿好了衣服的李文魁魂不守舍,红着脸说道:“想必这位就是威震京中的世子殿下了,下官见过殿下,下官…下官只是…只是心中担忧百姓,又觉身为我大康命官没有为民…” “啪”的一声,前一秒还笑呵呵的齐烨,上去就是一个大逼兜子,直接将李文魁扇倒在大圆床上。 齐烨抱着膀子,微微一笑:“重说。” 挨了一巴掌的李文魁连忙站好,汗如雨下。 如果换了从前,齐烨给了他嘴巴子,他绝对会怒,怒到敢跪在宫外找天子要个公道。 可现在,他不敢,非但不敢寻公道,连怒都不敢怒。 因为就在昨日,就在他告假的昨日,眼前这位世子爷,直接弄没了三十多个工部官员,其中官职最大的是右侍郎! 除此之外,齐烨的“真实身份”也曝光了,天子无意之中说的是“五品归德郎将齐爱卿”。 五品,郎将,爱卿,这三个词儿组合起来,李文魁哪敢怒。 齐烨扬起手:“本世子叫你重说。” “下官,下官愚钝,不知道世子爷要下官…” “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如此变态,变态的意思你可能不懂,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不明所以的李文魁下意识看向铜镜,望着镜中衣衫不整的自己,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下官,下官只是心有淤堵,难以抒发胸…” “啪”,又是一个嘴巴子,李文魁眼冒金星。 齐烨:“重说。” “下官来此地,不过是狎妓罢了,大人为何…” “啪。” “重说。” “下官。” “啪。” “重说。” “下官…” 整张脸都红肿的李文魁见到齐烨再次扬起手臂,终于悟了。 “下官是变态!” 齐烨的手臂落下了,满意了。 李文魁就和精神病似的,这一句“下官是变态”说出后,一种极为畅快的感觉都快从天灵盖上窜出来了,梆硬! 紧接着鬼使神差一般,李文魁突然握拳叫道:“下官非但是变态,还丑陋,嘴脸丑陋,心中满是龌龊心思,对,下官就是这般下贱,这般羞于启齿,下官整日想的都是这些下三滥之事,下官是最是令人作呕欲吐,下官…” “闭嘴!” 齐烨一脚将李文魁射到床上:“本世子让你搁这发表获奖感言呢。” 李文魁赶紧爬了下来,老老实实的站在齐烨面前,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望着李文魁,齐烨心中无比的厌恶。 变态就变态,还尼玛说什么担忧天下百姓、胸中有淤堵这个那个的,果然是文人,令人反胃都如此的…反胃。 “你知道你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吗,就是一种你很欠打,但是又让人觉得打了你会脏了手的感觉。” 齐烨坐在了床榻上,翘起二郎腿:“去京兆府,找衙役寻文吏段平,说你去自首,就是自我揭发检举的意思。” 李文魁捂着脸:“大人,下官虽说狎了妓,可罪不至…” “贪墨官粮。” 齐烨望向窗外,幽幽的说道:“马岐山,被抓了,张巡,被抓了,吴勘,被抓了。” 李文魁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面无血色。 齐烨收回了目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像我刚才说的那般,虽然很可惜,可你应该会保下性命吧,还有第二个选择,那就是我抱刀司…” 话没说完,李文魁突然跪倒在地:“下官这便去京兆府。” 齐烨颇为意外:“不挣扎一下?” 李文魁突然笑了,这一刻,笑的真的如同变态一般,有些扭曲,有些癫狂。 “下官统统坦白,只求世子爷应一句诺。” “说!” “世子爷定要让天下人,至少叫京中人知晓,要人尽皆知,我李文魁是斯文败类,是个颜面扫地的斯文败类,暗中贪墨了官粮,欺压百姓、巧取豪夺,可谓丧尽天良,世子爷,世子爷…” 李文魁突然双手抱住了齐烨的右腿,满面哀求之色:“求求世子爷,下官求世子爷定要让下官颜面扫地,要世人皆知下官的丑陋嘴脸!” 齐烨触电一般将李文魁踹开,满面恶寒。 第107章 畸变 齐烨望着李文魁,心中满是荒诞之感。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这就是户部的官员,户部的主事? 这一刻,齐烨不止是嫌恶,而是好奇,浓浓的好奇。 阿卓刚要给李文魁提溜起来亲自带回京兆府,齐烨说了一声“慢着”。 “这家伙是官员,即便犯法也是刑部、吏部、大理寺审理,先让这家伙写个辞呈,名义上算是半个百姓了,事后有人纠缠的话再以贪墨工部工料的事当由头,这事不是归你们抱刀司管吗,就这么办。” 阿卓纠正道:“是咱们抱刀司。” 齐烨哑然失笑,用脚尖踢了踢和个变态似的李文魁。 “哪怕你是前朝的官,前朝选官择才也不可能那么马虎吧,你这样的变态是怎么当上官的?” 李文魁已经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了,连连摇头:“回世子爷的话,当官前不变态,当了官才变了态。” 齐烨:“…” 提起自己如何成为变态,李文魁缓缓垂下头,喃喃自语着。 “这官场呐就是一个大缸,扔一张银票,放三分良心,丢两把刀剑,扔二两毒药,搅上半斤血,甩进一行清泪,搅,用力的搅,不停的搅,搅碎了,搅匀了,搅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又什么都能看出来后,跳进去,泡上个一年半载,那就成了,成了官员,成了朝堂上的官员。”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 齐烨沉思了片刻,流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情,微微颔首。 “为何要贪墨官粮?” “为何不贪墨官粮?” 李文魁现在的表情很诡异,明明成了阶下囚,明明即将一无所有了,反而是一副释然的模样反问着。 “都在贪,下官为何不贪,下官不贪,旁人贪的安心吗,不安心,便要除掉下官,下官哪能不贪。” 齐烨再次无言以对,倒是阿卓怒道:“一派胡言,依你所言,岂不是朝堂上统统皆是面目可憎的贪官污吏。” “自然如此。” “你找死!”阿卓举起手就要打,被齐烨拉住了。 李文魁再次垂下头,隐藏了脸上的讥笑神情。 “有的人,贪财,有的人,贪名,有的人,贪权,谁不贪,不贪,如何立足于京中,就说那士林领袖太子少师府,贪的是什么,是名,您去问那季伯昌季老大人,前朝死谏为何闹的天下皆知,明知是死也要入宫而谏,倘若此事无法闹的天下皆知,他还会去那么做吗?” “三省诸大人,多少出身豪族,不贪钱是不假,可你若是动了他的权,他不拼命才怪,不贪钱是因不缺钱,若是出身寒门,出身百姓,家中拮据,你看他贪不贪,不贪,无车马,无府邸,无轿,他如何上朝,莫非要每日早起两个时辰奔跑入宫上朝?” “刚正不阿的谏议大夫、谏议使,清贵言官,更贪,一身官袍缝缝补补,两袖清风铁面无私,可就是这些言官,前朝本朝冤枉了多少人,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就和闻见了腥味的猫儿似的,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名,亦贪,贪图名声,能有名声,他管会害死多少人。” 自言自语的说着,李文魁抬起头,迎上阿卓的目光。 “敢问统领大人,偌大的朝堂,谁不贪,谁不和下官这般贪得无厌?” 阿卓眼眶暴跳,无言以对。 齐烨倒是笑了:“不错,大家都贪,可你和很多人不同,你害民。” “他们不害民,是因害了民就不好贪了,贪不了了。” 李文魁自嘲一笑:“下官只是区区七品主事,若是六品、五品,四品,下官断然不会害民,非但不害民,还得将民当祖宗似的供着,可那时下官一样贪,只是贪的不害民罢了。” 齐烨更加好奇了,好奇这家伙的心路历程,因为从李文魁的身上他似乎看出了一些东西,一些大康朝官员的本质,至少是绝大部分官员的本质。 “刚当官的时候你就这么贪?” “世子爷说玩笑话了,刚当官时,谁不本本分分。” 李文魁露出了回忆的神情:“不过若提及下官首次贪钱,那还要从初为官起,那年,下官风华正茂,也是风流倜傥少年人…” 齐烨一脚将李文魁踹翻在地:“我问你罪证呢,没让你跟我搁这回忆录。” 李文魁连忙爬起来跪好。 “下官孟浪,下官当年贪的第一笔钱粮,是因囊中羞涩,看上了个青楼头牌,想要为其赎身,这才不得不伸手。” 齐烨翻了个白眼,果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变态都是色批。 “倒是为其赎了身,谁知那贱女人竟然暗地里勾搭下官义子。” 齐烨无语至极,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李文魁干笑一声的说道:“起初下官不以为意,勾搭就勾搭了,我那义子除了身强体健外一无是处,下官无后,一直将义子视为己出,不计较的,诸位大人可能不知,下官也是精打细算节俭之人,想着如此也好,花销了一份钱财,享了两份快活,省的再给外甥寻夫人了,他凑合用着也好。” 说到这,李文魁突然生气了,气呼呼的叫道:“谁知过了没多久,那贱女人有了身孕,这可愁坏下官了,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呢,我那义子也愁,愁的白了头,困惑那孩子究竟是他的兄弟,还是他的孩子。” 看热闹的旺仔突然问道:“长兄如父?” 齐烨:“…” “后来下官与义子一商议,罢了,索性将那贱女人抛入井中溺死算了,免得伤神。”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家伙也是个自爆卡车? 阿卓又怒了:“你也是个畜生!” 齐烨看了眼阿卓,不明白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没杀,没杀她。” 李文魁连连摆手:“统领大人息怒,下官没杀那呐那贱女人跑了,跟着马夫跑了。” 齐烨竖起大拇指:“李大人,您还真是让人猜不透。” 李文魁自嘲一笑:“贱女人卷走了不少金银财物,下官还当是义子主使的,便将义子宰了。” 阿卓:“…” 李文魁又补了一句:“多年后,下官那义子的亲妹子找上门来,说是多年来其兄杳无音讯,似是知晓了一些猫腻。” 阿卓眼眶暴跳:“你杀人灭口了?” “没,没有,下官哪敢啊。” 李文魁看了眼阿卓脸色:“下官见那义子之妹颇有姿色,就纳入榻下了。” 阿卓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齐烨。 “别审了,我带出城吧,自此,世间再无李文魁!” “统领大人饶命,饶命哇。” 李文魁突然抱住阿卓大腿,痛哭流涕:“杀之前,您得让全天下人知晓下官是个变态,知晓下官的丑恶嘴脸,不能这么平白无故的就死了啊,还请统领大人开恩,开恩呐。” 第108章 突发奇想 阿卓走了,将李文魁带走了。 至于是带到京兆府大牢,还是弄到城外直接宰了,齐烨没有丝毫兴趣。 他不是觉得反胃,而是想不通,想不通一些事。 阿卓已经走了很久了,齐烨一直坐在床榻上,仿佛对外界事物一无所知一般。 刘旺想了想,守在了门口,将门关上。 屋内只剩下了语棠,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悄声无息的为齐烨倒了一盏茶。 齐烨的瞳孔涣散着。 原本,他对官员,对上位者是充满了敬畏,嘴上调侃归调侃,却知这些人都是一个国朝的决策者,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关系着无数人的命运。 原本,他对朝堂,对君臣,同样充满了敬畏,就是这群人,打造了一个国家,一个国,一个可以庇护无数“家”的“国”。 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见到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面目可憎之人。 享受特权的岚山侯府,私下里巧取豪夺、害民无数。 身穿官袍的礼部郎中,张口圣人闭口天下,实则包含私心为了讨好东宫而无所不用其极。 工部一众官员,掌管天下营建,各个贪得无厌,皆是酒囊饭袋。 就连与百姓最近的京兆府官员,小小署丞也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暗地里不知害了多少百姓。 更让齐烨心里有种难言情绪的是天子,天下至尊,贪墨官粮之事竟要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妥协,为了太子少师府的名誉进行妥协。 可那些没饭吃的百姓,他们要如何妥协,他们妥协了,他们的肚子能妥协吗,他们的命,能妥协吗? 最让齐烨觉得无法理解的是,大部分官员都是世家子,尤其是前朝的时候,整个朝堂,亲戚套着亲戚,家族连着家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仿佛那些官位早就被一大家子给平分了似的。 就这些实权官位早已被近亲繁殖给取代了,如同艾滋,世家子们通过血液、母婴、性来进行传播,也如同后世三代烟…三代烟民,都是当官的铁饭碗。 要么就是李文魁这种狗东西,出来混就靠五件事,出卖兄弟、背信弃义、栽赃嫁祸、吃里扒外,以及照顾嫂子。 朝堂,还有好人了吗? 齐烨还是觉得很累,毫无意识的将双手枕在脑后,身体半靠在软垫上,喃喃自语着。 “上位者追逐名利,朝堂遍布小丑,黎民百姓苦苦挣扎,为一日吃食如行尸走肉,大康,大康朝,你叫我如何去热爱你,如何不愤世嫉俗?” “世子爷,您是好人。” 语棠的声音将齐烨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齐烨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有其他人。 刚要起身离开,齐烨突然鬼使神差的问道:“为什么说我是好人?” “京中哪有秘密可言,您大闹工部衙署的事早就传开了,揪出了贪官,为不知道多少百姓讨了公道。” 语棠依旧恭敬,看了眼齐烨极为疲惫的面容,犹豫了一下后,壮着胆子问道:“世子爷可是…可是累了,奴给您揉揉腿吧。” 齐烨哑然失笑:“不用试图讨好我,我与马家人不同,我不会罩着你,这家青楼也不会继续开下去,无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语棠也笑了,笑容带着几分苦涩。 “世子爷误会了,若是一日前,奴会费尽心思讨好您,求您给奴和众多姐妹一个活路。” “那现在呢?” “现在,奴只是敬佩您。” 说完后,语棠直接将齐烨的靴子拽了下来,坐在的床榻上,温柔的为齐烨揉捏着双腿。 齐烨没有拒绝,望着风韵犹存的语棠,心如止水:“李文魁这种人,你一定见过很多吧。” “多,数不胜数,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满心龌龊的贵人、温文儒雅见了姑娘就如禽兽一般的读书人,多,数不胜数。” “不厌恶吗?” “起初是厌恶的,可这是奴的活路,奴厌恶了,就没了活路,人,总得活着不是,为了活着,渐渐地也就不厌恶了,渐渐地,奴也被世人所厌恶了。” 齐烨摇了摇头,随即突然觉得一种难言的放松,很舒坦。 原本他不习惯穿靴子的,总是走路,双腿很不舒服,尤其是小腿肌肉,每夜都会酸麻一阵子。 语棠这么一按,顿感放松,齐烨啧啧称奇。 “手法不错啊。” 这一声夸赞,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这也是齐烨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总是嬉皮笑脸,总是不正经,却也能拉近与人之间的距离。 语棠噗嗤一笑:“世子爷夸赞,儿时学会一些医术,懂得按穴。” “那么小你就…哦,你说穴位啊。” “是。” “家学?” “家学。”语棠曲着手指稍微用力:“奴的爹爹曾是前朝宫中御医。” 齐烨颇为意外:“真的假的?” “奴哪敢诓骗世子爷,爹爹医术极为高明,最善草药,良药、毒药,尤其是这毒药,在宫中时,什么有毒,什么没毒,爹爹尝上一口便知。” 齐烨张了张嘴,觉得这业务水平…挺特么拉胯的,不过有一说一,胆子也是大。 “前朝晋王一党欲毒杀太子,事情败露后爹爹因此获罪,奴也进了教司坊成了官妓,本朝大赦,奴虽离开了教司坊却无一技傍身,只得委身于此苟且度日。” 齐烨哦了一声,心无波澜。 教司坊都不如寻常的青楼、花船,至少青楼和花船还有的赚,再看教司坊,赚的钱都要交给宫中,至于里面的妓家,连个磨损费都没有。 对于这种看着就命苦的女子,齐烨见的太多太多了,他已经过了可怜别人的年纪。 上一世,他还记得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时,去了一家洗浴,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莫名其妙的上了一个钟。 那个钟,仿佛有着魔力一般,那一刻,是不是爱情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最后,掏出了满是划痕屏幕雪花的oppo,给人家的白色ipone14proamax扫了五百八十八块钱。 对方含情脉脉,劝说着以后少来这种地方,一看自己就是个好男人,于是又拿出手机给自己扫了三十块钱,温柔的让自己去买瓶护手霜,手,太粗糙了,都给人家一百块钱一双的丝袜摸起球了。 爱情,持续到了电梯口。 齐烨微微闭上了眼睛,专心享受着语棠的揉捏。 许久许久,齐烨猛然睁开眼睛。 “要不,咱弄个足疗吧,不,是打造行业领头羊品牌,如何?” 语棠面露困惑:“足疗?” “没错,足疗,往死里宰有钱阔佬的地儿!” 第109章 大计 对于朝堂上的事,还有宫中交代的差事,抓贪官如何如何的。 齐烨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他甚至有些理解许多官员了,不正是如自己这般,绝望了,麻木了,懒得去管了,随波逐流吧。 这事,他没兴趣了,赚钱,他很有兴趣。 京中青楼、花船数不胜数,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市场早就饱和了。 抱央楼是他齐烨名下,行业中算不得拔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什么核心竞争力,再者他也嫌名声不好。 最近齐烨正研究怎么赚钱的,见到语棠这“按摩”的手法如此舒服,天马行空的想上了。 爱意随钟起,钟止意难平… 一脚踏进足疗门,从此再无心上人… 技师总比女神好,男人总得多洗脚… 好赌的老娘生病的爹,家暴的前夫破碎的她,种地的弟弟,两岁的娃… 技师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代号的背后是一段段心酸,不要问人家的名字,只要心疼她的命运就好… 要想人前显贵,就得精油开背,女神并非在人间,很有可能在包间,洗脚前娇羞的不行,洗脚后聊个不停… 齐烨越想越是眉飞色舞,京中的达官贵人什么没玩过,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又有什么没舔过,早就玩的够够的了。 想要从这些有钱冤种的兜里掏出银票,那就必须有新意,有创意,有刺激! “就这么定了!” 齐烨猛然坐起,兴奋的望着一头雾水的语棠:“明天开始,抱央楼不卖身了。” 语棠更懵:“卖艺?” “卖力气!” “种地啊?” 语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有钱人都挺变态的,只是没想到齐烨这么变态。 养这么多女校书,自己不玩,让大家跑去给你种地? 齐烨十分无语,一时之间难以解释:“这样,明天你大早来王府,说找我就行,中午去吧,我起的晚。” 语棠愣住了:“奴…奴去王府?” “是啊。” “奴…”语棠连连摇头:“奴在王府外候着就成,岂敢踏入王府半步。” “和我不用来这套。” 齐烨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可自卑的,抱刀司统领还天天上门蹭吃蹭喝呢,一样没人嫌弃他。” 语棠张了张嘴,无法理解这个比喻,有点太奇妙。 “就这么定了。” 脑子活络了,双腿也舒服了,有了奋斗的目标了,齐烨可谓是神清气爽,穿上靴后快步走了出去,他要回王府中做商业计划。 守在门口的刘旺见少爷出来了,有些失望:“少爷您今夜不在这过啊。” “我在这过什么夜?” 旺仔羞涩一笑:“您要是过了夜,待您熟睡后,小的也能得了闲耍耍。” “你有钱啊?” “没有。” “那你耍什么。”齐烨一边往前走,一边乐呵呵的说道:“虽然名义上是自己产业,但是干这行最忌讳白玩,还有,真要是有想法就好好找个女人,不要想着用钱,真心实意,对女人一定要坦诚一些,明白啊。” “少爷说的有道理。” 旺仔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正好迎面走来一个女校书。 女校书躬身施礼,旺仔止住脚步,坦诚相待:“我这几天憋得慌。” 女校书痴痴一笑:“那大爷您寻个屋,奴伺候您。” 旺仔:“我不但憋得慌,还不想花钱。” 齐烨一捂脸,赶紧给刘旺拽走了,嫌丢人。 刘旺还挺委屈的,没错啊,这不挺坦诚的吗。 女校书已经开骂了:“日你祖宗你个龟孙揍的拿老娘寻开心是不是,憋得慌回家找你老娘去!” 刘旺还回头搁那骂呢:“真他娘的粗俗,老子再憋得慌也不玩你,哼!” 听见吵闹声的语棠连忙跑出屋,询问了一下怎么回事,哭笑不得。 齐烨已经带着刘旺离开了,出了抱央楼,后者问道:“少爷,咱这就回府吗?” “回去,我有个想法,需要尽快付诸于行动。” 刘旺听不懂,也不想问,他只关心这抱央楼还要不要了。 齐烨没有马上离开,后退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抱央楼,又有些犯难了。 如果改建成足疗,那么就得多多少少带点洗浴服务,带洗浴吧,用水量就大,得用水车拉,成本太高。 还有,要干就干一票大的,未来连锁也好,打造大康唯一洗浴城也罢,地方太小,就现在抱央楼的情况,最多弄个足疗店,上不来台面。 最困难的还是钱的问题,哪怕不重新选址,改建也花钱,没个几千贯下不来。 齐烨挠着额头往王府走,一边走一边将所有认识的人都想了个遍,最后发现好像都是穷鬼,一个比一个穷,最穷的就是阿卓,旺仔兜里还有个十几文呢。 “不对,好像有个有钱的。” 走了一半的齐烨一拍额头:“老六啊,老六应该很有钱,之前还孝敬他不少,要是让他投资…” 越是深想,齐烨越觉得有的搞。 虽不知道包老六其身份,观老张提及老六时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人肯定不一般,在京中一定是手眼通天之辈,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老张的小舅子。 打定主意,齐烨步伐轻快了几分,带着旺仔快步回到了王府。 王府之中静悄悄,阿卓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是将李文魁带到京兆府地牢还是真的将这家伙宰了。 还是那句话,齐烨不感兴趣,也不关心,只想着赚钱,在卧房之中写写画画。 一直到了子时,困意上涌,齐烨望向书案上的纸张,望着自己挖空心思写的商业计划,暗暗点头,写的什么姬霸玩意,连自己都有点看不懂了。 揉了揉眼睛,齐烨脱下衣服准备睡觉。 谁知刚是半梦半醒之间,房门被推开,阿卓和个鬼似的凑了过来。 齐烨都懒得起身,阿卓蹲在床旁:“那狗官,我没杀。” “哦。” “本想带出城宰了,又押入了京兆府大牢之中。” “哦。” “你…似是并不关心?” “不错,我只想睡觉,晚安。” 阿卓叹了口气:“你应问我为何如此举棋不定。” “如果我问了,你能马上走的话,那我可以问一下。” “大康,是有律法的,哪怕我是亲军统领也要秉公依律。” 齐烨扭着头:“然后呢?” “若是连我都不将律法当一回事,又如何以律法捉拿贼人,本统领皇宫行走,靠的便是行得正,坐得端。” 阿卓心里还补了一句,以及那狗皇帝不发俸禄。 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阿卓离开了,走的时候房门也没关。 齐烨骂了声娘,这家伙和有病似的,神经病,搁这点谁呢这是,好像谁不遵纪守法似的。 第110章 金玉良言 第二天齐烨起了个大早,很难得,准备去京兆府掏老张去。 他根本不知道康老六是谁,也没办法找,只能找人家姐夫。 起的有点早,吃完了饭溜溜达达,等齐烨、旺仔、阿卓三人到京兆府的时候,刚到时辰,衙署内正在点卯。 二十来个官吏,见到齐烨后卯也不点了,纷纷上来嘘寒问暖套交情,态度大变。 以前,人们认为齐烨的关系最多就是到老张那。 现在大家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是抱刀司的人,而且还是个正五品的归德郎将。 虽然他们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前些日子都快被贬为庶民的齐烨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归德郎将了,不过天子金口玉言,皇帝说是什么是什么,社会上的事,少打听为妙。 齐烨表情浮夸的和这群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同僚”们客套着,一路回了班房。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齐烨的“文职”,现在是正七品主事了。 昨日来的太监也就是司空野,除了代表宫中正式承认齐烨的“武职”抱刀司归德郎将,也告知了一下吏部那边将齐烨“文职”这事给彻底敲定了。 估计吏部那边也是捏着鼻子认了,亲军兼个文臣官职,放在哪个衙署都不会受到欢迎,也就京兆府这种地方“有容乃大”了。 在班房等了一会,齐烨实在是没什么事可干,下雨天打飞…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上个厕所的功夫抽空去来一趟地牢,踹了一顿马存仁,又掰断了马岐山三根手指,就当早上消食儿了。 没打吴勘,因为吴勘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呢,齐烨寻思想让这家伙养几天,养好了再揍,之前打的时候没多少经验,打狠了,这狗日的还没缓过来。 班房中,齐烨支着下巴看向昏昏欲睡的阿卓:“抱刀司不是京中百事通吗,你怎么能没听说过包老六呢?” 阿卓表情生硬:“从未听闻过。” 关于包老六的真实身份,阿卓怎么会不知道,那不是老张的姐夫,是他卓的姐夫! 问题是他没办法说,之前天子特意交代过,关于宫中的事,任何事都不许向齐烨透露。 “那你打听打听去。” “不去。”阿卓摇头:“与查案无关。” 齐烨没当回事,只是觉得阿卓有时候太“固执”和“正经”了,这种人有着自己心中的坚持,没必要强人所难。 起得早,就有点困,齐烨哈欠连连,直到快午时的时候老混子张瑞山才来上班。 来到正堂,齐烨满面堆笑:“世伯,小侄儿我至亲至爱的世伯,您来啦。” 端着茶的张瑞山,瞅着嬉皮笑脸的齐烨,心中感慨万千。 摇身一变,成了正五品的归德郎将,还兼了个七品文臣,前朝未有,本朝未有,从这小子正式步入官场,这才过去了几日? 这就罢了,主要是这小子一边闯祸一边升官,闯的祸越大,官升的越快,这上哪说理去? “世伯。”齐烨见到张瑞山表情友谊,笑嘻嘻的上去给对方倒了杯茶:“早上吃了没。” 张瑞山没有笑,站起身越过齐烨,将正堂两侧门关上后才坐了回来。 见老张如此严肃,齐烨不由问道:“又出事了?” “坐。” “哦,好。” 齐烨赶紧坐下,老老实实的。 见到齐烨模样,张瑞是既好气又好笑:“你叫老夫一声世伯,老夫是正三品朝堂大员,不亏待你,你办的差事,贪墨官粮也好,工部工料也罢,老夫闻而不问,哪怕你将亲军案犯关押在老夫的大牢之中,依旧由着你。” “多谢世伯支持小侄儿。” “哎。” 张瑞山苦笑连连,自己怎么就在这一声声“世伯”中逐渐迷失了自己呢。 “罢了罢了,老夫与你说说话。” “您说。” 张瑞山放下茶杯,直勾勾的盯着齐烨,语气一变:“倘若你是老夫之子,胆敢前往工部衙署闯下如此大祸,老夫定会打断你狗腿!” 齐烨尴尬一笑:“还好我是您世侄儿,不是您亲儿…” “还敢没个正经!” 张瑞瑞突然厉喝一声,还是头一次对齐烨发脾气,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齐烨你要记得,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亦如尘埃一般渺小,这朝堂,这世道,这天下,不会因你一人而变化,工部酒囊饭袋贪,连老夫都知,只是不知贪的如此多罢了,即便老夫知了,也不会对其大打出手!” 齐烨缩了缩脖子:“当时主要是阿卓…” “还想狡辩,这一次你躲了过去,下一次还能躲过去不成,外人不知,老夫还能不知。” 张瑞山越说越是来气:“你可知当年天子登基时,曾赐了你王府一面免死金牌。” “是…吗?” 齐烨回想了一下,是有这事,只不过好早之前“自己”因为没钱花了,给上面“免死”俩字擦掉然后卖了。 “老夫问你,纵观古今,何人凭着免死金牌免过死?” 齐烨愣住了,好像还真是。 “莫要仗着你齐家恩宠再是乱来了。” 张瑞山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道出了实情:“你可知在朝堂上时,天子只知你闯了祸时,亲口所说,你并非亲军,与宫中无关。” “什么?!” 齐烨霍然而起,眼眶暴跳。 季渃嫣倒是和他提起过他被关押天牢时朝堂发生了什么,但是说的没有这么细。 “坐下!” “哦。” 张瑞山压低了声音:“你是聪明人,知晓为何宫中否认,不过也不要因此记恨宫中,你没资格,谁也没这资格,记恨宫中的人,必将尸骨无存。” 齐烨低下头,又是微微“哦”了一声。 “不过也并非宫中利用了你,陛下还是对你颇为照拂,只是说将你赶出京中,言下之意是与你爹幽王殿下团聚,算不得惩罚。” “明白了。” 本就对朝堂失望的齐烨,听到张瑞山这一番话,更无入仕之心了。 张瑞山不知齐烨是如何想的,自顾自的说道:“老夫与你说这一番话,你若是懂了,那便受益终身,若是还是由着性子来,无异于取死,你为宫中办差,如何,又能如何,还不是险些落入绝境,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差事不算办完,还要追查工部贪官钱财之事。” 说到这,张瑞山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交于卓统领,交于户部,交了哪个衙署都可,应付过去,交了差,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齐烨抬起头,随即站起身施了一礼:“大人为何对小子齐烨如此关爱?” 齐烨或许不够聪明,但是他绝对不傻,怎么会不知老张的意思。 这次算是侥幸,那么下一次呢,下一次还闯祸,还会这么轻易的就过去了? 就算下一次捡回狗命,下下次呢。 靠着运气,早晚会死。 “或许,是因见你便想起了老夫初入官场时。” 张瑞山苦笑了一声:“那时,老夫何尝不是与你这般铁肩担道义,再看老夫如今是何下场,成了国朝堂堂正三品大员,每日无事可做,只能领着朝廷每月发放的五贯俸禄,这个月还未花完,下个月的俸禄又发了出来,回到偌大的宅邸之中,空荡荡的,连去个茅厕都要从卧房走出百步不止,再看其他大员,哪个不是一大早便早早离开床榻上朝讨论政事,老夫却只能睡到日上三竿无所事事,哎,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齐烨瞅着老张,吧唧吧唧嘴,这老家伙莫不是…搁这凡尔赛呢? “你这亲军是怎地一回事,你知,老夫也知,听老夫一声劝,人呐,难得糊涂,差事办不了,靠着你齐家的战功,宫中不会将你如何,可你要是仗着你齐家的战功接二连三的闯祸,下场堪忧,可是懂了?” 齐烨再次施了一礼:“小侄儿懂了。” 张瑞山欣慰一笑,懂了就好,言尽于此,他也只能说这么多。 “正好。” 齐烨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那什么,您帮我介绍介绍一下包老六呗,我想和他合伙干点买卖。” 张瑞山傻眼了,下意识问道:“什么买卖?” “和青楼差不多吧。” 张瑞山闭上了眼睛,生无可恋。 和天子一起干青楼? 你他娘的还不如继续闯祸呢! 第111章 龙颜总是怒 其实张瑞山还真不是凡尔赛,前朝的时候也是铃儿响当当的铮臣! 张瑞山也出自地方豪族,只不过不是世家,就是那种才富了没几代的门户,地方上颇有影响力,和真正的门阀比起来还是不够看。 老张那时还是小张,小张自幼读书,喜爱游学,游历天下时见到了百姓疾苦,见到了朱门酒肉臭,见到了路有冻死骨,见了,便想着改一改这世道,因此,小张雄心勃勃,开始读书。 在家苦读了两个月零七天,小张来到京中,来到天下读书人汇聚的京中,磨刀霍霍,准备在科考中一举拔得头筹。 然后…然后小张发现有点不太好考,去他奶奶个腿儿的,还是花钱买个官儿当吧,读书太辛苦了,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 就这样,小张散尽家中…百分之一的财富,买了个从九品的观政郎。 小张,也曾挥斥方遒过。 小张,也曾邀上众多好友跪在宫外我以我血荐轩辕过。 小张,也曾以一个七品主事的官身与郎中、侍郎之流死磕过。 小张,更曾拎着一把单刀堵在郎中府邸门口要玉石俱焚! 最终,小张散尽了家中余下那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堪堪保住了狗命。 当官,不过用了百分之一的钱,保命,却要用掉所有的钱。 之后小张,就变成了老张。 老张依旧上头,在南地为官,杀贪官,斩污吏,斗地方豪强。 那时的老张,还不会“劝谏”齐烨,只会欣赏齐烨,他会无比的欣赏,因为他没有朋友,他如同孤臣一般。 什么叫孤臣,就是被所有人孤立,然后会被所有人暗害。 如果不是康止戈举旗造反,还在地方当知府的老张已经挂了。 之后老张积极响应造反的康止戈,成了带路党,帮着招兵买马,算是有了些从龙之功。 天子很欣赏老张,欣赏热血的老张,欣赏敢打敢拼的老张,将其调回京中。 可之后发天子突然发现不对劲,老张热血过头了,敢打敢拼的也过头了。 然后,老张就真的变成了老混子了,官居三品,却只是执掌京兆府这种闲散衙门,每个月领着钱,花不完,在诺大的府邸中空虚度日,睡到自然醒,退休一样的上着班,一日又一日,一日又一日。 如今老张在小齐的身上看到了“小张”的影子,欣慰,也担忧。 他希望齐烨做出一番大事业,却知齐烨根本做不成,唯一的下场就是横死。 这才他劝说齐烨的原因,糊涂的活着吧,这世道本来好人就少,好人不做好事,也成,多活一个不害民的好人,总比死了一个为民的好人强,至少,好人能活着。 很多事,张瑞山没办法明说。 当年他被召入京中的时候何尝不是如齐烨这般,以为被天子重用,被委以重任,恨不得为宫中肝脑涂地,可现在换来的是什么,是提前养老,是提前退休,是每天什么都不用操心白领钱的操蛋日子。 他觉得齐烨可比自己虎多了,按照这小子的性子哪能提前养老,提前超生还差不多。 不管怎么说,张瑞山觉得齐烨是听进去了,既然听了自己的劝,那就答应帮个忙,问问他“小舅子”关于合伙干青楼的事。 张瑞山根本不理解“足疗”的概念,大致问了一嘴后就离开了,说是找他小舅子,其实是去入宫。 除了入宫找天子说齐烨这事,老张还要代表齐烨推辞一下“追回赃款”的事,齐烨何德何能,哪能作为主要负责人,上头有统领阿卓,更别说按律法和道理,户部和吏部查这事,齐烨还是打打下手吧。 由此可见,张瑞山是真的爱护齐烨,不主要负责,就代表不会担全部责任,不主要负责,也代表不会被太多人记恨。 就这样,老张离开了。 齐烨则是回王府了,按照昨日与语棠的约定,俩人研究研究关于脚丫子的事。 再说老张这边,穿着官袍上了轿子,一路前往皇宫。 刚下朝没多久,张瑞山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养仪殿。 此时的天子正在御案之后沉着脸。 张瑞山走进来后看了眼天子脸色,不明所以。 只有文德知道咋回事,天子还没缓过来呢,关于户部从他手里“偷”了一百多万贯这件事,搞的老康头这几天后槽牙都开始疼了。 除了天子康止戈外,太子康骁也在。 康骁坐在绣墩上,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关于一旦追回赃款后该如何使用的章程。 天子没好气的抬起头:“入宫所为何事。” 张瑞山分别向天子与太子施了一礼,快步走上前,开门见山。 “夏中将至,雨季即来,城南大小二官道需修葺一番,此事原本是有工部操办,京兆府征青壮。” 意思很明确,主抓这件事的工部都闹成这个熊样了,他京兆府很嫌弃和工部继续合作,既然如此,不如由京兆府单干。 “屁大的小事,看着办就是。” 天子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奏折。 “那修缮官道这钱粮,老臣便向户部索要了?” “去就是,工部,饭桶,统统都是饭桶!” 提起工部,天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工部尚书、左侍郎亦是饭桶,上下官员数十人,其中过了半数皆贪,这尚书和左侍郎是如何当的。” 还真别说,一把手尚书和二把手左侍郎既倒霉也幸运。 倒霉的自己手下出了问题,俩人肯定有责任。 幸运的是这俩人都是刚上任没多久,本朝调任的,责任不大,还不在京中,等过段时间回来后风波也快平息了,受罚也不会受的太重。 “陛下,还有一事。” 张瑞山看了眼天子的脸色:“关于幽王府齐世子之事。” “哦?” 天子再次抬起头,来了兴趣:“齐烨怎地了。” “齐世子他…他想见您。” “见朕?” “见包老六。” 天子哈哈一笑:“险些忘记这名了。” 太子抬头问道:“包老六是哪个狗东西?” 第112章 动与不动 太子刚才一直看着奏本,还真没注意听张瑞山与他老爹说的是什么,光听见个包老六。 所以太子很困惑,不知道包老六是哪个狗东西。 天子瞪了一眼太子:“你爹!” 太子放下奏本:“我爹不是您吗?” “就是朕!” “哦,想起来了。” 太子恍然大悟,之前是听了一嘴,老爹出宫夜游碰见齐烨了,有个化名。 包这个姓呢,是康止戈当年青梅竹马的姓氏,这老家伙还挺神情。 老六呢,则是排行,所以才有了包老六这个化名。 天子瞪了一眼亲儿子,看向张瑞山:“齐烨见朕作甚。” “说是…说是想做些营生。” “营生?”天子兴趣更浓:“是何营生?” “商贾之事,老臣听的不太清楚,似是…” 观察了一下天子的表情,张瑞山先挑轻的挨骂:“似乎齐世子出法子,要您出钱。” “要朕出钱?” 果然,天子怒了:“朕他娘的穷的和都想退位了,去哪弄来钱财,还有,朕是天子,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管朕要钱!” 太子提醒道:“齐烨又不知您身份。” “也是。” 一听要出钱,天子毫无兴趣:“出宫告诉他,朕没…本登没钱。” 天子没兴趣了,太子反倒是有兴趣了:“这齐烨要做什么营生?” “额…青楼吧。” “青…” 天子破口大骂:“朕是天子,他是世子,天子和世子经营青楼,他不要面皮了,天家不要面皮了?” 越说越是来气,天子气呼呼的叫道:“朕叫他去查工部之事,他不办差反而想着商贾之事,还要经营青楼,这狗东西欺君不成!” 张瑞山差点被喷了一脸口水,低着头不吭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要说别的买卖,没准宫中还能真插上一手了,毕竟缺钱,可青楼这营生吧,好说不好听,真要是传出去了,天子这么多年的人设很容易塌房。 “告知齐烨,本登是何等人物,岂会做这下三滥的勾当,真是不知所谓。” “是,老臣告退。” 张瑞山主要是来问官道的事,挨了顿骂,心满意足后倒退着出了大殿。 谁知刚出了养仪殿,没走出两步,一身蟒袍的太子追了出来。 “张大人留步。。” 张瑞山转过身,连忙止住步伐:“殿下可有事交代。” “边走边说。” 对待这些真正的“老臣”和“近臣”,太子并没有什么架子,大家也都习惯了。 “和孤说说,说说这齐烨。” “这…”张瑞山苦笑连连:“齐世子虽说性子顽劣,只是本性使然罢了,并非脏心烂肺之人,相反,有着难得的好心肠,想必殿下也听闻过,除了工部右侍郎汪贤逸等人,前些日子的马岐山,都是齐世子制住的,只是手段颇失分寸。” “罕见。” 太子背着手:“鲜少听张大人如此对人如此推崇,已是有了几分敬重之意,还是个少年人。” 张瑞山干笑一声。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又何尝不是以私人名义在这位未来成为新君的太子殿下面前进行某种程度的“举荐”。 “你说的这些事,孤都听闻了,也知内情,少年人嘛难免冲动,十余年前,孤还非是这东宫之主,与齐烨倒是有着几分相仿。” 说到这里,太子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可惜了,如今咱大康朝,要的是持重之才,手持利剑施雷霆手段大杀四方,已是往昔,要不得,如今要不得了。” 张瑞山哑然失笑。 他可是比谁都清楚,说着“要不得要不得”的太子殿下,比谁都激进,只不过外人根本不知晓也想象不到罢了。 张瑞山很清楚,一旦太子即位,很有可能大举屠刀,第一个砍的就是朝堂官员,然后就开始收拾世家。 眼看着二人都快走出宫门了,太子突然没来由的说道:“不如,张大人为孤引荐一番如何?” “殿下是说…” “孤倒是对齐烨那青楼营生毫无兴趣,只是对其人颇为好奇,不如这样,今夜张大人带孤前往幽王府拜访一番如何。” “那殿下是东宫之主的身份,还是…” “自是以包老六之子。” 太子哈哈一笑:“父皇行六,孤行二,便孤便是包老二了,不,包小二,对了,既记得帮孤带些礼物,空手上门可没礼数。” 张瑞山鼻子都气歪了,你知礼数你让我带礼物,你自己咋不带呢? “时辰就定在入夜吧,孤还要回养仪殿与父皇奏对。” “是,老臣恭送殿下。” “不用了,走吧,夜里见,对了,还有一事,引荐一番后寻个由头离去吧,孤怕你被看出猫腻。” 背着手的太子溜溜达达的往回走了,张瑞山则是微微皱眉。 太子不是出宫,那么追吹来只是为了找自己,找自己说要见齐烨,却不知为何突然对齐烨有了兴趣? 张瑞山是老混子,不是老糊涂,他知道太子即位后会“兴风作浪”,兴也好,作也罢,拳头得硬。 太子和他老爹天子不同,天子在军中的影响力没的说,要不然也不能造反成功。 虽然太子自幼长于军中,可很多现在自称“臣”的老将,很多年以前都是他叔叔伯伯辈儿的。 想要让这些曾经的“叔叔伯伯”像支持他爹那样支持他,西关大帅幽王齐怀武就是重中之重! 出宫的张瑞山长叹了一声,齐烨,终究还是无法逃离京中这旋涡,许多事,早已注定了。 与此同时,幽王府中,齐烨正在连说带比划,听的语棠懵懵的。 “哎呀,你这样婶儿的。” 正堂里,齐烨将旺仔摁在了太师椅上,随即站直了身体,矫揉造作。 “贵人晚上好,工号九九八很高兴为您服务。” 旺仔连连摇头:“您高兴的太早了,小的不舒坦,小的想起来。” “闭嘴!” “哦。” 齐烨想了想,看向语棠:“你手下不是挺多小姐妹吗,都叫来,咱这分消费项目的,有干按的,有一边按一边喂果盘的,还有一边按一边喂果盘一边跳舞的,懂了吗?” 语棠摇着头:“奴不懂。” “这么说吧,客人不用动,姐妹们全自动。” 说完后,齐烨挠了挠下巴:“算了,去抱央楼,正好将场地改一下。” 第113章 愚兄 自家产业,说关就关,齐烨到了抱央楼后让语棠将所有客人都撵出去。 客人很生气,怒骂。 刘旺大吼一声,抱刀司查案! 客人很懂事,狂奔。 十八位女校书,加上语棠,一共十九人站成一排。 还有一排人,三个男妓,两个迎客,一个龟公。 都知道齐烨身份了,都低着头,都战战兢兢,都心里直打鼓。 齐烨看向三个瘦弱无骨的男妓,其中有一个还是熟人,九溪。 “挺大个老爷们和尼玛糖果超甜似的。” 齐烨满面嫌恶:“全改成迎宾,谁特么再学野史朱元璋卖沟子就统统给我滚蛋!” 别看齐烨骂的凶,其实心里也是挺可怜这些人的。 这种特殊行业都是从小培养,就说九溪三人吧,其实最早都是教司坊过来的,还是孩童时就被那些高门大阀进行某种训练,府邸破了,家被抄了,这些没有一技之长也长不起来的可怜人也就被充入了教司坊。 改朝换代,天下大赦,这种人又能去哪安身,又要如何谋生。 别说娶妻生子了,连个工都没得上,只能沦落到这等地方撅腚活着。 齐烨如今接手了抱央楼,原本是可以将这三人“遣散”的,一文钱都不用花。 只是男娼与女妓还不同,后者大不了跳槽去其他青楼、花船,干这行哪有姿色差的,去哪都能混一碗饭吃,然而这些男娼的就业难度就很高了,一旦将他们赶走,最终下场很有可能是沦为街边乞儿。 “所有目光向我看齐。” 齐烨拍了拍手:“抱央楼还会继续开,不过不一定在这,现在还说不好,我宣布一下,你们工作性质以后换了,以前是啪啪啪,以后还是啪啪啪,不过不啪啪你们,是你们啪啪客人,啪啪腿,啪啪脚,啪啪后背,懂了吗。” 女校书们面面相觑,啪啪,懂,啪啪客人,不懂,没这硬件条件啊。 语棠倒是有点懂了,来的路上齐烨和她说了很多,经营模式,主营项目,消费群体,服务方式等等等等,听的一知半解,不过大致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大致明白是大致明白了,语棠对此不看好,准确的说,是极为不看好。 跑青楼摸脚丫子,那不是有病吗,谁家不能泡脚,谁家的小妾不会捏肩膀,何必跑青楼做这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齐烨是东家,东家怎么说大家就怎么来,即便大家心里千百个不乐意,籍书都在齐烨手里。 还真别说,籍书没在齐烨那,他都不知道这事,是在马家,只不过现在马家管事的全被抓了,抱央楼也物归原主了,想要将这些籍书要回来不过是齐烨一句话的事。 就这样,抱央楼第一次内部培训开始了。 语棠正在给几位心灵手巧的姑娘传授“经验”,穴位、经络、手法等等。 齐烨则是将带来的包袱解开,想了想后又让九溪过来,发现这家伙真的认字后,让他“背书”,背齐烨前几天写的“魔改小说”。 交代完了九溪,齐烨开始记录,谁跳舞跳的好,谁唱曲唱的棒。 记录好了后,齐烨拿起大剪刀就对这舞裙咔嚓咔嚓一顿剪,然后开始传授“舞姿”。 什么叫一字马,什么又叫倒挂腊,如何单脚下滑,又如何勾管开叉。 语棠等一群女校书的目光变了,望着齐烨,目光很是古怪,谁家正经人能想出这么多花活? 刘旺也没闲着,去外面凭着抱刀司腰牌“买”了几个木桶和太师椅,唯独阿卓丝毫不感兴趣。 眼看着快入夜了,阿卓溜溜达达回王府吃饭去了。 齐烨这边也是忙的一头汗,正想着要不要随意弄点吃的,龟公跑了进来,有人找,说是齐烨的世伯。 “世伯?!” 齐烨双眼一亮,快步走了出去。 抱央楼门口站着俩人,一个正是换上了一身儒袍的张瑞山。 另一个同样是一身儒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身材修长笔直,身高近八尺,一米八左右,一身儒袍生生穿出了玉树临风英武逼人的气势,就这种长相和气质,去青楼白嫖几率很大。 齐烨走出来后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没看见包老六。 “世伯您怎么还找到这来了呢。” 齐烨满面洋溢着笑容,老六没来就没来吧,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管老张借点。 “去了幽王府,王府下人说你在此处,闲来无事便寻来了。” “叫人通知我一声,您在王府里歇着啊。” 齐烨又看向康骁:“这位公子是?” “老夫为你引荐一番,此人便是包老六之子,包…” 说到一半,张瑞山卡壳了。 康骁光说行二了,也没说叫什么。 康骁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微微拱手:“愚兄包小二,世子殿下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可谓闻名不如见面,好一个英俊潇洒少年郎。” 齐烨眉开眼笑,老的没来,小的来了也成。 “原来是包兄,久仰久仰。” 齐烨久仰个锤子久仰,他都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还有这名起的,也太随意了。 张瑞山似是不喜抱央楼这种烟花之地,加之康骁嫌他演技不好,门都不进,准备告辞。 “世侄儿托老夫之事,老夫是办到了,商贾之事老夫丝毫不通,府中还有些公务阅览,你二人言谈便是。” “这就走啊?” 齐烨也没当回事,又假客气了一番,送了几步将老张送走了。 康骁望着张瑞山的背影,笑意渐浓。 看得出来,张瑞山对齐烨极为爱护,因自称“世伯”,唤齐烨“世侄儿”,无论平日私下里怎么叫,若是聪明人,断然不会当着他这个太子的面和一个王府世子如此热络。 齐烨将老张送走后,见到康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平辈论交,连请带引,二人进了抱央楼。 毕竟是要谈“商业计划”,齐烨让语棠将所有人都带出去了,空荡荡的一楼只有齐烨、康骁、刘旺三人。 随意寻了个靠木台的桌子坐下,懂事的语棠又反身回来斟茶上茶点。 康骁对齐烨所谓的“商贾之事”毫无兴趣,他只是来见齐烨的。 “按理,愚兄是应称你一声世子殿下,不过见了世子殿下便知是性情中人,叫声殿下未免外道,愚兄托大,叫殿下一声贤弟如何。” “好说好说。” 齐烨哈哈一笑,只要肯投资,你叫我一声爹都没问题。 第114章 体验体验 愚兄包小二。 贤弟齐烨。 二人互坐对面。 愚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内心里却对贤弟不是很满意。 因为贤弟也笑,笑的太过轻佻,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贤弟笑意渐浓,对愚兄也不是很满意。 因为对方长的不像太有钱的模样,不说别的,喝茶的时候注意到了手指,指结粗大,指肚满是厚茧,和刘旺似的,这种情况要么是常年干农活,要么是常年练武。 齐烨觉得这位包小二在包家应该不是很受宠,受宠的话也不能总干活,说不定还是个庶出,未必当的了家做的了主。 当然,二人都不是凭着第一印象就有刻板偏见的俗人,总要进一步接触才知道。 齐烨是奔着包家的钱去的。 至于太子康骁为什么要见齐烨,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见面总得找个话题聊,算是切入点,又只能聊“商贾之事”。 “家父最近不在京中,张世伯说贤弟似是想要行商贾之事缺少钱财,愚兄这才登门拜访。” 名义上是张瑞山小舅子的儿子,也得管老张叫世伯。 “没错,幽王府没什么钱,花销也大,养着那么多饭桶,最近又来了个更能吃的大饭桶,都快给我吃破产了,就想着赚点钱,包兄有兴趣吗。” “张世伯说的含糊不清,愚兄听的云里雾里,可是青楼之事?” “差不多吧。” “倘若只是青楼…” 康骁摇了摇头:“那愚兄就直言不讳了,这等营生我包家无意插手,虽说我包家在京中并非名门,行的也是商贾之道,却从不沾染这烟花柳巷之地,钱财,怎地都能赚,唯独这牙行、赌档、青楼花船,包家不会碰。” 齐烨翻了个白眼,是不碰,你爹光带他孙子逛了。 “也不能算是青楼吧,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瑜伽、柔式,同床,但不入身。” 康骁有点懵,同床不入身,专门招待宫中太监的? “同床也不是睡床上,怎么说呢。” 齐烨想了想:“这样,要不你尝试一番,现在小姐妹们手法还有点生疏,但是大致能让你体验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康骁丝毫兴趣都没有,干笑道:“愚兄已是成过亲了,不可风流,不可风流的,哈哈。” “你什么都不用管。” 齐烨指着太师椅:“往那一坐就行,你不动,让女校书们动。” 不等康骁再拒绝,齐烨已经站起身拽他胳膊了,很失礼,很冒昧。 康骁拗不过,只能苦笑着坐了过去。 齐烨看向语棠:“将人都叫来吧,按照刚才教你们那样上就行。” 语棠问道:“敢问殿下,是…是只…”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齐烨划分了好多“档次”,什么死怕、什么禅镜、还有什么秘境香薰之类的,完全听不懂。 “全来,都上。” 齐烨也有点看出来了,老二没什么兴趣,实在不行真要是不投资的话,项目全体验一遍,走的时候宰他几贯钱也不算白折腾。 语棠出去叫人了,齐烨解释道:“本来是在单独的房间里做的,不过现在还是内部培训阶段,场地也没改,大致意思你体验体验就成。” 康骁苦笑连连,原本按他的设想,所在幽静之处,一壶茶,一壶酒,闲谈之间见心性,心性若好便考校一二,对方能够为民请命,就算是性子再乖张能乖张到哪去。 结果谁知非但不是在王府见面,还跑来了个青楼里面,这也就罢了,周围全是女校书,乌烟瘴气。 好歹是太子,不说东宫全是绝色佳丽吧,至少不缺女人,当然,皇帝穷,他这个儿子也穷,不缺是不缺,质量也都不咋地。 可就是质量再不咋地那也比女校书强,不是姿色,而是其他方面。 这一点太子还是比较洁身自好的,不像他爹,日用品嘛,有的用就成,一切以节俭为主。 莺莺燕燕的女校书们都进来了,九溪和奏乐的小姐姐也上台了。 咿咿呀呀几声,乐起,三个女校书也给康骁围住了,放好水的木桶也落了地。 正当康骁不明所以的时候,语棠亲自上阵,站在前者身后点燃熏香后先来了个头疗。 康骁神情微变,古人和后世可不同,头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摸的,再者说了他的身份极为特殊,岂容女子触碰,更别说还是个女校书。 正当康骁想要起身的时候,俩靴子被拽掉了。 靴子也不能拽,军中养下的习惯,本来就没带护卫,搏杀或是逃跑,都极为麻烦。 “意外”接二连三,头和脚还没反应过来呢,两条腿被抬到了俩女校书的肩膀上,一左一右,顺着腿肚子经络就“刮”了起来。 “啧~~~呲~~~诶呦~~~” 就这一下,康骁老实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席卷了他的全身。 要知道这家伙是太子,虽说很少上朝,整日在东宫却有不少政务署理,最是耗费心思,有时连觉都睡不好,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考虑是否即位,整天太阳穴都一蹦一蹦的。 语棠这么轻轻一按,大脑顿感一阵放松。 再说脚,太子从小就是按照文武双全的路子走的,甭管睡多久,甭管几点起,肯定是要练武练上半个时辰左右。 军中的架势根本没有拉伸肌肉这一说,两个小腿肚子硬的和铁块似的,经年累月总是酸胀,现在这么一刮一摁一怼鼓,异样的感觉极为酸爽。 台上的九溪也亮嗓了,声音清脆悦耳。 “那白袍将军足足杀了个七进七出,还能是谁人,正是那蜀军大将赵子龙…” “不过那叫长坂坡的姑娘也非是善男信女…” 康骁听的眼神都直了,感情赵子龙是在青楼里救的阿斗? 不是九溪的锅,齐烨给了一大摞子纸,前者根本没背下来,草草看了一眼,哪能记得前前后后。 熏香虚烟缭绕,不知不觉间,康骁的两个大汗脚已经下水了。 平常女校书们用来保养护肤的蜂蜜胭脂均匀的涂抹在了这家伙的小腿上,柔腻腻轻轻刮着,按着。 康骁的眼神有些扩散了,就东宫那些老少娘们,应该全他娘的逐出皇宫! 那一个个都是啥啊,按的和蚂蚁爬过去似的,一点都不够劲儿。 语棠见到康骁还挺吃力,手下加了劲儿,对姑娘们也打了个眼色。 “哎呦呦呦。” 康骁微眯起了眼睛,不由叫道:“疼,疼疼疼,爽,爽爽,爽哉,疼,诶呦,诶呦诶呦,就那,就那就那,对对,诶呦诶呦,滋~~~” 旁边的齐烨斜着眼睛,突然想起李文魁了。 第115章 合拍 太子,沉沦了。 躺在太师椅上,两只脚搭于软垫上方,俩可能会呼吸道感染的女校书屏住呼吸轻柔按着。 真正有手法的还得是语棠,纤纤玉指顺着肩膀开始按穴位,顺着大筋就开始捋。 九溪已经下台了,让齐烨给骂下去了。 讲的七零八碎也就算了,主要是不够生动,词不达意,就说钟馗抓鬼,你穿的花枝招展浓眉艳抹抓的什么鬼,死鬼啊? 替换九溪的是三个身段绝佳的女校书,也没编舞,丝毫技巧没有,全靠力气,大劈叉小劈叉,高空蹬腿一字马,琴声越激烈动作幅度就越大,给太子看的一愣一愣的。 一时之间,太子都不知道该“感受”什么了。 一会看舞台,一会专心感受着身上的酸爽。 不知不觉间都趴那了,赤着个后背,满后背都是蜂蜜油水,语棠都懒得擦汗了,剩下俩女校书给康骁做“拉伸”。 嘎嘣嘎嘣,嘎吱嘎吱,然后是奔着脚底反射区就开始猛攻。 不止是女校书出汗了,康骁也出汗了,没等伸手够茶壶,酒水送到嘴边了。 酒水刚咽下去,果干递过来了。 果干还没吃完,女校书开始给他“按摩”耳朵了。 说是按摩,其实就是瞎特么搁那搓,搁那揉。 太子又开始发出某种令人满面恶寒的叫声了,说呻吟吧,不是,有点像是活不起,说叫声吧,也不是,声音很低,不由自主发出来的。 眼看着全身按了一遍,女校书拿来大木桶和帘子。 帘子一遮,女校书开始给康骁搓澡了,特别用力,都快搓出火星子了,人家康骁就吃这一套,看着都变了色儿的浴桶,那叫一个满满成就感。 帘子扯下,裤子穿好,往那一趴,八个竹灌直接摁上。 古代就有拔罐了,叫法不同,叫火罐气,也叫角法。 语棠懂医术,知道大多数人拔罐都有好处,也能用于治疗一些疾病。 太子还真没拔过,再次感受到一种极为异样的感觉,一开始有些难以忍受,几个呼吸后感觉皮都紧了,紧过之后就是放松,难言的放松之感。 随着几声“噗噗噗”竹罐被取下后,往那一趴和死狗似的动都不想动一下的太子,顿感身子都轻了几斤,那种感觉就一个字可以形容,倍儿他娘的爽。 就这从头到尾一套下来,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快俩小时,齐烨都看困了。 太子是真的困了,趴在那都闭上眼睛了,这一刻,大脑一片空白,一片放松,什么都不愿去想,即位的事,朝堂的事,百姓的事,甚至都不用睁着眼睛随时注意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貌似刺客。 他只想放松,只想睡觉,只想保持这种飘飘欲仙的状态趴在这里享受着。 “二哥。” 齐烨的声音将康骁已经离开身体的魂儿给勾回来了:“怎么样,爽不爽,要不要投一下?” “投?” 睁开眼的康骁慢腾腾的翻过身,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沉浸在某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中。 齐烨搓了搓手:“你有钱没?” "啊,有,有的。" 刚回神的康骁抓过儒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荷包,打开后,调出来一大堆钱串子,就是“文”,铜钱,一大堆。 “你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吗,没事出来带这么多硬币干什么?” 齐烨大失所望,他好歹是吃过见过的,老百姓出来带一大堆“零钱”也就算了,正儿八经的大人物出门都是带银票的。 终于回过神的康骁四下看了看,见到除了刘旺外,其他人都出去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爽哉。” 康骁缓缓穿上衣服:“孤…孤独的愚兄好久未…不,愚兄我从未体验过如此奇妙之感,妙哉,爽哉。” “不投就不投吧,你要是爽就结下…算了,不收你钱了,给你爹问个好,等什么时候你爹回京了,我请他spa。” 齐烨叹了口气,对方出门和个许愿池里的王八似的,带一兜子零钱,一看就不是敞亮的主儿,而且还说了包家不沾染这种行业,看来自己得找其他投资人了。 穿好衣服的康骁突然问道:“你这的姑娘,能睡吗?” “哎呀我去。”齐烨气的鼻子都歪了:“白嫖个spa就算了,你还想白嫖姑娘?” “贤弟误会了。” 康骁再次四下打量了一番,这一次是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 “你这地儿有趣,有趣的紧,比之寻常青楼、花船等地胜过十倍百倍。” 坐直了身体,康骁微微颔首:“刚刚愚兄听了曲、吃了酒、享了乐,换了旁人,花销几何?” “要是像你似的来全套,五六贯吧。” “如此之多?” “这还叫多?”齐烨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京中的冤大头有多少吗,那些去青楼争风吃醋装逼打脸的公子哥,哪个不是豪掷千金,一晚上花销几十贯上百贯的都有。” “倒是如此。” 康骁的双眼亮了起来:“再与愚兄说说,详细说说。” 见对方来了兴趣,齐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三言两语将设想说了一遍。 首先是地点,如果投资金额巨大的话,肯定要换地方,最好一次性到位,换在城外,重新建盖。 其次是装潢,就是那种给人一看就知道许愿池王八花销不起的模样,必须金碧辉煌,必须高大上,必须采用烂俗的暴发户配色。 然后是靠近水源,地方足够的话掏个池子,往里倒热水冒充温泉,有钱人就喜欢这个调调。 最后是捆绑销售,过几天研究一些香皂之类的玩意,不量产,主打高端品牌市场。 重中之重是员工培训,打造超一流服务团队,聘请京中老中医传授穴位等的知识。 总而言之一句话,高端、大气,上档次,以及贵,贵,还是贵! 康骁听的连连点头,真正打动的其实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京中有钱的阔佬太多了,这群王八蛋钱多的都没地方花了。 “此事愚兄应了。” 康骁当即拍板决定:“你我二人携手做这营生!” 齐烨激动的心脏狂跳:“你投多少钱?” “愚兄没钱。” 齐烨破口大骂:“那你投你女马个大西瓜!” “愚兄有地。” “多大?” “城南,皇庄知道吗。” “皇…” 齐烨扭头看向酒壶,这家伙也没喝多少啊。 第116章 厚道 “皇庄荒废,可交由你来营建,改建,经营。” 太子双目灼灼:“六四分账,贤弟意下如何。” “咱先不说谁六谁四啊,就说你说的这个皇庄…” 齐烨望着康骁,死活想不通,哪个主治大夫签的字允许你出院的? 我要干洗浴城,你说皇庄空出来给我,你怎么不说开普勒22b有块宅基地呢。 所谓皇庄,其实就是皇室直接经营的庄田,都是宫中产业,一般都是宫中内侍监的太监负责。 不过本朝是新朝,宫中扛把子都换了,内侍监的太监肯定也得换,换了之后也没人懂的这方面的事,许多皇庄都荒废着,后来全交由东宫负责了。 “实不相瞒。” 康骁准备摊牌了,傲然一笑,气质顿时上升了八个档次:“你可知愚兄之父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你说老六…你说包叔儿啊。” 齐烨猛然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刘旺说这老头出行时带着一群护卫皆是虎贲精锐,身携利器,敢在京中出行这阵仗的也只有宫中了。 “包叔儿他莫非…莫非是宫中的太…的公公?” 齐烨可不是没常识,万一人家是先生孩子后绝育呢。 “错,大错特错,不过倒是猜对了一半,家父的确是宫中之人。” 康骁坐直了身体:“家父老六,正是宫中护卫东宫的太子卫率左卫律郎将。” “原来如此。” 齐烨倒是没什么震惊的神色,这么一说的话许多事就合理了,不过至于这个太子卫率左卫律郎将是个什么玩意,那他就不清楚了。 太子卫率是东宫统管的“营”,和禁卫的本质差不多,禁卫护卫宫中,只听天子的,太子卫率护卫东宫,只听太子和他爹皇帝的。 “家父对太子殿下极为忠心,太子殿下也对家父极为赏识,愚兄去东宫言说就好。” 康骁这一番话说的,可以说是吃竹子拉筐倒反天罡了。 “能成吗?” 齐烨对城南皇庄也没个什么概念,心里直犯嘀咕。 “此事包在愚兄身上了,只不过…” 康骁话锋一转,小心翼翼的看着齐烨的面额:“只不过若是赚了钱,贤弟觉着这四六分账,可好,毕竟地方是东宫的,分的少了怕是不成。” 能看出来,康骁对这个项目很有信心,毕竟他体验过后,要是有钱的话恨不得天天足疗。 “要是牵扯到东宫太子殿下的话…” 齐烨眼珠子开始滴溜咕噜的乱转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靠山,老张虽说是正三品,但是太摆烂了,明明可以上朝刷存在感,几乎不去,也没听说过和哪个大臣交往,圈子应该比较小。 太子少师府呢,倒是士林领袖,问题是他和季渃嫣这事八字还没一撇。 还有个包老六,还以为是个寻常商贾,没想到是东宫的武将。 要是能直接抱上东宫的大腿,京中基本上也没多少人敢得罪自己了。 想到这,齐烨点了点头:“四六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倒不是齐烨有钱不赚,而是看的通透,很多时候赚钱靠的是关系,是人脉,要是没个好的靠山,赚的再多也保不住。 “也好,贤弟可能有所不知,当今太子殿下最是贤达仁厚,并非锱铢必较之辈,对钱财也看的不重,那便三七,如何。” “三七行。”齐烨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那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能抱上东宫大腿,细节什么的就不太重要了,一点一点来。 “贤弟爽快!”康骁也满意了:“成,就这般说定了,东宫三成,贤弟七成。” “你等会,我七…我七成,东宫三成啊?” “自是如此。”康骁懵了:“不然呢,东宫总不能占七…贤弟刚刚说的四六,东宫六,贤弟四?” 齐烨不吭声了,康骁也沉默了,俩人大眼瞪小眼。 齐烨没想到对方这么厚道。 康骁同样没想到对方如此厚道,肠子都悔青了。 还是信息差的事,齐烨根本不知道宫中名下那些皇庄是个什么鸟样子,叫皇庄,其实就是一片荒地,还是一大片,杂草丛生,根本没人搭理。 齐烨不知道,康骁知道啊,如果能卖的话他早卖了。 宫中皇庄一共七处,最大的一处就在城南,也是唯一一处荒废的,其他六处虽说不荒废吧,大部分都是赔钱货。 如今能“废物利用”,别说占三成,两成他都干。 前朝也不是没这个先例,同样荒废了几处皇庄,最后算是“租给”皇亲国戚了,到日子交钱就行。 再说齐烨也不是真的开青楼,传出去也不怕丢人,能赚一点是一点,赚不到就一拍两散呗,皇庄是“借”给齐烨,而非卖给齐烨,真要是以后出了事直接收回就好。 至于齐烨这边,那是真的没想到东宫或者说是对方胃口这么小,这怎么和没吃过见过似的呢,好歹是堂堂太子殿下,储君,将来的皇帝,才要三成,传出去丢人不丢人? 见到齐烨如此“豪爽”,康骁试探性的问道:“若是贤弟心中不安,要不就…五五?” 齐烨没有马上开口,留了个心眼,想了想后问道:“那皇庄现在什么情况?” “依山傍水,鸟语花香。” “罕无人迹呗?” “额…可以这么说。” 两世为人,这种套路齐烨见过太多了。 康骁干笑一声:“地点绝佳,出行无忧。” “还挺偏,靠官道啊?” “额…距离官道是不远。” “多远?” “数百步。” 齐烨开始较真了:“九百多步是数百步,二百多步也是数百步。” “一百多步。” 齐烨:“…” “虽说有些偏远,可若是改建自能就地取材,省下不少工料钱。” “山上啊?” “山下。” “哦对,你刚才说了,依山傍水。” 齐烨有点挠头了,自己是要干洗浴城,听对方这么一说,好像比较适合农家乐,不,丛林探险才对。 “要不这样吧,你先回东宫问问,确定了咱再商量。” 齐烨现在心里是真的画个问号了,准备明天亲自去城外看看,别到时候真谈妥了,到地方一看再靠八环都特么出省了。 第117章 皇庄 康骁离开了,走的时候回味无穷。 齐烨亲自送出去的,知道对方“身份”后,一口一个二哥的叫着。 愚兄与贤弟告别,愚兄说三日内说服东宫,贤弟说三日内去城外了解了解实地情况。 从中午折腾到下午,齐烨也是疲惫不堪,和语棠打了个招呼后带着刘旺回王府了,让语棠这群人早点歇息,抱央楼明天开始关张,每日内部培训。 一路回到王府,齐烨简单吃了两口就睡了。 值得一提的是阿卓,还得继续将齐烨蒙在鼓中。 说来也巧,阿卓离开抱央楼回王府的路上,正好碰到了从王府前往抱央楼的张瑞山与康骁。 康骁叫阿卓帮他隐瞒身份,阿卓起初是不愿意的,他现在越来越不想骗齐烨了,内心过意不去,总怕有一天谎言被揭穿后没地方蹭吃蹭喝了。 之后康骁说等他登基后,每个月会按时按晌的发放俸禄,决不食言。 一听这话,阿卓当时都想劝劝太子直接谋反登基算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齐烨起了个大早,带着刘旺前往京兆府,借交通工具去了。 光靠走的话,不说去皇庄,光是走到城南的时候都快落门了。 阿卓没跟着去,他算了一下时间,就算是骑马去那也无法在午饭之前赶回来,得不偿失,不去。 齐烨带着刘旺赶到京兆府的时候,老混子张瑞山还没来上班,段平在。 老段听说齐烨要去看皇庄,就很懵。 作为京中百事通,包老六这人他听都没听说过,更没听说过哪个东宫卫率的将领姓包。 老段也没多说什么,正好闲着没事,取了三匹马,跟着去看热闹。 齐烨欣然应允,他正好有许多事询问老段。 三人上了马离了京兆府,开始奔着城南去。 马上段平看了眼悠哉悠哉的齐烨,开口说道:“工部一事传遍京中,世人皆知此案由殿下彻查。” 话不用说透,齐烨明白。 “你怎么和阿卓似的呢。” 齐烨耸了耸肩:“我才是个龟der郎将,阿卓才是统领,他整天混吃混喝无所事事,我凭什么跑前跑后忙死累活。” 段平心中苦笑,或多或少也猜到了一些原因。 京兆府做文吏做了这么多年,哪能看不出齐烨为何要摆烂。 想当年刚入京兆府的时候,哪怕是个“吏”,也有着自我坚持和满腔报负。 只是见的多了,碰的多了,经历的多了,也就明白了自己有多么的渺小与可笑,除了随波逐流,又能如何。 莫说他这小小的“吏”,便是堂堂京兆府府尹,不也一样对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不是好官少,只是太多太多的好官想活着,五个手指头伸出来有长有短,不是人人都能做英雄,也不是人人都能为了素不相识的百姓将全家老小的性命搭进去。 这样的人,你能说他坏吗,他只是在乎身边人的性命,至少,他不为恶。 京中,离了谁都能转。 想要让京中围着自己转的人,有,数不胜数,现在都死的差不多了。 三人一路出了城,上了官道,人也少了。 齐烨揉着大胯,手搭凉棚:“还有多远啊?” “七里路程。” 老段还真就知道城南皇庄,距离京城也就五公里左右的路程,官道还算笔直,算是直线距离。 不过段平已经很多年没出城了,还是五六年前去南地办差路过了一次,在官道上离的远也没凑近看,具体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很大。 上了官道就可以策马狂奔了,齐烨也是第一次猛夹马腹感受一次风驰电掣。 奈何,胯下是匹老马,四蹄狂奔也没跑出多少迈,倒是给齐烨上下起伏震的大胯生疼。 马有灵性,刘旺和段平胯下同样是老马,骑起来就很省心省力,人控马不假,身体却要适应马儿奔跑的节奏,齐烨做不到,所以受罪。 遭罪也得习惯,以现在齐烨的经济基础只能借京兆府的马来用,王府别说马车了,车轱辘都没有。 齐烨见到段平骑术极佳,很是困惑:“不说读书人不骑马的吗,哪练的。” “殿下说笑了,读书人,哪能不通君子六艺。” 说完后,段平感慨万千:“前朝时,读书人还知晓这君子六艺,再看本朝,再看如今,再看京中,读书人何其多也,却也是只知读书罢了,倚为跻身朝堂之利器,哪里还晓得君子六艺。” 齐烨竖起大拇指:“是啊,老段你也算是老一辈读书人了,通君子六艺,人才难得。” 刘旺抽了抽鼻子:“那他为何只是个文吏?” 齐烨:“…” 老段沉默了,想骂人,没好意思。 旺仔会心率高归会心率高,说的是实话,你别管什么君子六艺七艺的,就看现在,你就只是个文吏,还是京兆府的文吏。 话题终结者刘旺又补了一刀:“对了,你不是读书人吗,读书人岂成了吏,不应是官吗?” 又提到老段的伤心处了,还能为什么,得罪人了呗,要不是张瑞山赏识他,连吏都没的做。 刘旺乐呵呵的,毕竟他一直是读书无用论的坚定拥护者,反正他读不着,他就觉得没用。 别说老段,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往事,齐烨亦是如此。 看开了,不去想了,渐渐地也就不在乎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齐烨就在向前看,看了一会,说了一句话:“我日你奶奶啊!” 一拉缰绳,段平和刘旺都傻眼了。 皇庄,见到了,有围栏,围栏一眼望不到头,从官道下面连着,西连河,东连山,就一个字,大。 齐烨彻底傻眼了,打眼这么一看,这地方至少五六百亩,也就是四五十个足球场那么大。 大,可以,主要是破,破也不准确,就是荒,大片大片的荒地,杂草丛生,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也有建筑,塌的差不多了,几处楼宇几处院落,几处凉亭几处塔,至少得有二十多个年头了,多少年头不重要,重要的是少说也有五六年没人打理了。 段平咧着嘴:“殿下,您说的那个洗雨之地,要建这么大?” “我…” 段平又问道:“那修葺的钱财,谁来出?” 齐烨依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的就是这个事呢,这也太大了,大的令人心慌,策马狂奔都得半天,就这么大个地方,干什么洗浴城啊,直接弄个电影拍摄基地都够了。 哪怕利用起来三分之一,不,五分之一,哪怕是十分之一,那也没钱弄。 齐烨趴在马背上,彻底断了念想。 他说的洗脚城就是个概念,不是真的“城”,包老二太实在了。 “白折腾。” 齐烨都懒得多看一眼,调转马头就离开:“重新找地方吧。” 说完后齐烨还骂了一嘴,真要是将这地方重新修葺了,得弄多少包间,同时拉上千个老爷们过来洗脚都没问题,包老二脑子有病吧,弄这么大一块地。 第118章 户部 齐烨回城了,拉着一张批脸,骂骂咧咧的。 他觉得自己被耍了,被包老二给耍了。 我要有钱翻新的话,自己买块地重新盖好不好,还要你投资? 这种感觉就好似自己缺套房子,没房子住,然后一个沙雕过来说我帮你呀,结果给了自己一块地,让自己盖,还特么贼大,不是建房子的,是建体育场的。 入了城,齐烨趴在马背上开始思索,死活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废呢。 上一世也看了好多穿越小说,出道即巅峰,剽诗起家,土豆造福百姓,火药争霸天下,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其实齐烨之前也想过这事,土豆自己没有,这玩意得去海外找,他不会游泳。 剽诗不现实,连字都写的歪歪扭扭的,出口就是流川千古的旷世佳作,谁信啊。 也就火药有点可行性了,问题是造出来炸谁去啊,扔皇宫里啊? 马上的齐烨闷闷不乐,也别想着人生巅峰了,先研究研究过几天的伙食费从哪弄吧。 一路回到了王府,刚进门,同样拉着一张脸的阿卓迎了上来。 “为何?” 阿卓撅着个嘴,直勾勾的望着齐烨。 “什么玩意为何。” “不好。”阿卓气呼呼的说道:“今日吃的不好,往日,有肉,还有酒水,今日,馕饼,统统都是馕饼,连酱菜都没有了。” 齐烨都被气笑了,头一次见到蹭吃蹭喝嫌弃吃喝不好的。 不过毕竟阿卓是抱刀司统领,有头有脸的人物,齐烨还是要保持基本礼貌的。 “滚犊子!” 一把推开阿卓,齐烨去正堂了。 此时太阳都快落山了,齐烨连午饭都没吃,不用开口,孙管家命人热了些饭菜。 这一点老孙还是好的,下人可以吃的不好,齐烨可不能对付,二十多岁出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随意吃了几口,齐烨和入魔了似的,让刘旺将卧房里的那些破纸拿过来,继续研究赚钱的法子。 杵在门口的阿卓见到齐烨没怎么动筷,快步走了进来胡吃海塞。 齐烨现在是越看阿卓越不顺眼,这家伙吃饭还吧唧嘴,挺烦人的。 “不对啊。” 齐烨斜着眼睛问道:“我这幽王府世子穷就穷了,你好歹是抱刀司统领,一句话的事,不说几十万贯百万贯,几千几万贯有的是人送吧。” 旧事重提了,之前阿卓就表过态,脏钱,他永远不会拿。 阿卓的嘴正在吃东西,没空,右手抓起笔唰唰唰写了仨字---德与法。 意思很明确,他这位统领遵循的就是这二字,以身作则,要有德行,秉公办事,依照律法。 齐烨冷哼一声,也写了俩字,德前面加个妈,法后面加个克。 “妈德与法克。”阿卓将食物吞咽下去:“何意?” “夸你大公他妈的无私。” 齐烨猛翻白眼,还德与法,抱刀司真要是那么德,大康朝真要是那么法,京中哪来那么多贪官污吏。 刘旺突然开口说道:“少爷,咱幽王府不是有其他产业嘛,都让您败坏了,以前倒也罢了,如今您都是五品归德郎将了,威名大震如双峰贯耳,谁不知晓,您得要回来啊。” 齐烨苦笑连连。 这件事他当然记得,正是因为成了天子亲军才不能要,如果对方主动送上来还行,如果强行索要,无论是以什么名义,以后很有可能被别人当成攻讦自己的把柄。 这也是很多身居高位者爱惜羽毛的缘故,宁愿有时候吃点小亏。 齐烨望着乱糟糟的纸张,想要搞洗浴城,哪怕不用皇庄去翻修抱央楼,那也得花一大笔钱,少说几百上千贯。 “算了,明天找老张看看能不能借点。” 说完后齐烨回屋睡觉去了,今天骑了一天马,大胯疼。 殊不知,一门心思搞钱的齐烨,并不知晓自己被无数人谈论着,就比如此时本应下差却是灯火通明的户部衙署。 公堂内,户部尚书赟乘泰眉头紧皱,一旁坐着的正是户部二把手左侍郎喻文州。 作为真正的实权衙署,户部和工部可不同,后者的尚书、左侍郎都是本朝封的,隔三差五的还要离京,内部管理混乱不堪。 再看户部,那是真的拧成一股绳,一把手尚书赟乘泰说一不二,二把手左侍郎喻文州更是朝堂上少有的三十出头就担任侍郎的精英。 不说为官半辈子的赟乘泰,光说这书生气十足的喻文州,出自一等一的豪族喻家,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十二岁便参加科考,十六岁步入官场,从基层干起,政绩斐然。 哪怕天子造反的时候喻家作壁上观,喻文州依旧得到了重用,从户部郎中直接跳到了左侍郎,正是因其才干。 别看喻文州身材有些单薄和个柔弱书生似的,实际上也是杀过人的,前朝担任户部郎中的时候去北关查账,地方官府丧心病狂要家丁扮做山匪竟想要谋刺钦差,最终将喻文州一行数十人逼至村落,结果喻大人生生将全村的村民集结起来打退了三百余人,名噪一时。 不过真要说喻文州能升迁这么快的原因,还是靠着家里的影响力。 户部的核心政务无非查账、追缴钱粮、调度钱粮。 作为左侍郎,喻文州主要是负责追缴钱粮的。 一般地方官府与本地豪强勾结贪墨钱粮、税银,只要喻文州负责,都不用他出手,家族就派人过去了。 其实很多朝堂上的官员都是如此,真要是在朝堂上占了一席之地,家族就会鼎力相助,毕竟自家子弟升的越快,权利越大,对家族也就越有利。 老康头重用喻文州,除了觉着这小子头铁、品性好之外,也是看重了喻家的影响力。 “大人。” 喻文州沉这个脸:“这都过了两日,音讯全无,幽王府齐世子莫不是在刁难户部?” 赟乘泰默不作声,看他表情也能知晓有点不爽。 那些被自爆的工部官员贪墨了一百多万贯,目前来看是能追回的,只要追回来,都要上缴国库,要说受益最多的肯定是户部,就等着米下锅呢。 按道理来说,齐烨应该主动来户部衙署,大家客气客气,然后一起合作,名义上谁做主都无所谓,钱追回来就行。 结果齐烨现在都不露面,让户部一众官员等的都没耐心了。 退一步来讲,齐烨就算不出现,也没问题,赟乘泰能够以尚书之位越过齐烨去追,别说他这尚书了,这活左侍郎喻文州,哪怕是右侍郎,或者一个郎中都干了。 问题是张巡等人被关押的并非大理寺或是刑部大佬,而是根本没出宫,一直关在天牢里,想要提审他们,只能抱刀司出面,等于是兜兜转转还得找齐烨。 本来俩人就有点怀疑齐烨故意“摆谱”,一名主事匆匆跑了进来。 “二位大人,出事了。” 气喘吁吁的主事说道:“告假的粮守主事李文魁,李文魁被捉了,被关押在京兆府大牢,问过了,是抱刀司归德郎将齐将军抓的。” “什么?” 赟乘泰傻眼了,与同样懵逼的喻文州面面相觑。 啥玩意啊这是,不是收拾工部的人吗,怎么还把我们户部的人给抓了呢? 第119章 剑拔弩张 齐烨第二日没想早起,依旧早起。 辰时过半,段平来了,有人在京兆府闹事,点名道姓找齐烨,户部左侍郎喻文州。 揉着眼睛的齐烨很懵,坐在床榻上:“户部左侍郎找我干什么?” 段平苦笑道:“应是因抓了李文魁之事,不过看那模样,似是也不单单因抓了李文魁之事。” “什么意思?” “八成是催促工部官员之事。” 老段心里清楚,追回那一百多万贯都是工部的,换位思考,是自己的话,自己也急。 一大早还没到辰时,本应上朝的喻文州来了,大摇大摆的走进京兆府,点名要见齐烨。 左侍郎,还是户部的,加之喻文州本就是在京中大名鼎鼎,谁敢拦,谁敢问,京兆府今日上上下下三十多号官员都得绕着正堂走。 “这么狂呢吗?” 齐烨之前不混朝堂,圈子也比较窄,光知道有这么号人,却不知喻文州的能耐,没当回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衣服。 段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身份地位相差太大,催不得,只能看着齐烨哈欠连连的洗过脸、跳过广播体操、吃过饭、踹过阿卓的门后才慢悠悠的离了王府。 阿卓没有晚起的习惯,齐烨踹门只不过就是脚贱罢了,王府越穷,他越看阿卓不顺眼,仿佛王府是被人家吃穷的一样。 从段平来,到齐烨离开王府朝京兆府走,整整磨蹭了一个时辰,都快中午了。 老段也是彻底服了,别说齐烨这个五品归德郎将,便是京兆府府尹张瑞山、抱刀司统领卓将军,都不可能让喻文州等上这么久。 这倒不是说喻文州的品级比他俩高,而是这位左侍郎代表的是户部,京中各衙署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几乎不会主动招惹户部,毕竟人家管着钱粮,说卡你就卡你。 朝堂上的喷也好、吹也罢,别看和户部叫的凶,这是工作,出了皇宫,谁不是和工部官员称兄道弟。 就和后世好多爱国评论家以及明星似的,骂美国是工作,全家老小移民美国是生活,工作和生活得分开,一码归一码。 等齐烨溜溜达达来到京兆府的时候,一个时辰,整整两个小时。 堂堂户部二把手左侍郎喻文州,在正堂之中整整等了两个小时! 平常这时候老混子张瑞山也来了,今天没见,可想而知有人通风报信了,老张都懒得露面,在府中又睡了个回笼觉,让齐烨自己解决。 老张是什么人,知道喻文州来了后想都不想就明白因为什么,不愿插手,怕插手后齐烨占不着便宜。 不得不说,现在老张已经将齐烨当自己人了,当做京兆府的人了。 齐烨走进正堂的时候,喻文州那脸沉的都快滴出水了。 “闻名不如见面,闻名不如见面呐。” 跨过门槛儿的齐烨满面堆笑,笑的那叫一个浮夸:“喻大人莅临我京兆府指导工作,下官有失远迎。” 来的路上,老段已经将喻文州以及喻家的情况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如何上位的、家族影响力、喻文州行事风格等等等等,还提及了一下户部内部的情况。 对此,齐烨根本没当回事,更不感兴趣。 “想必你就是齐世子了。” 喻文州先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紧接着啪的一声拍在了旁边的书案上,怒吼出声。 “齐烨,本官问你,你意欲何为!” 齐烨吓了一跳,这小子早餐吃了半斤万艾可吗,这么激动? 见到对方直接翻脸,齐烨也懒得装了,自顾自的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是京兆府,我是主事,京兆府的主事。” 喻文州依旧面沉如水:“那又如何。” “然后呢,我是世子,幽王府世子。” “本官问你,那又如何。” “除此之外呢,我还天子亲军抱刀司五品归德郎将。” 说到这,齐烨猛然提高了音量:“京兆府主事,非你属官,下了差,你这左侍郎见了本世子要称呼一声殿下,若是办差,见了本将应称呼一声齐司卫,难道你户部尚书没有教过你何为礼节吗!” 刚要去端茶的段平,一捂脸,跑了。 来的路上说好了,不得罪不得罪的,结果聊了没两句就剑拔弩张。 再看喻文州,先是一愣,紧接着笑了,不怒反笑。 齐烨也笑了,冷笑。 他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了,摆烂有一点好,那就是能够以一种极为难得心境与态度参悟一些事情。 就说他想经商赚钱这件事,真要是开干了反而顾忌重重,当官的,还是亲军,行商贾之事干什么,没准有一天就有人上纲上线的用这个由头作为攻讦理由。 如果有一天就是不当京兆府主事了,不当天子亲军了,那也没人会搞他,因为他爹是幽王,是西关大帅,只要不闯大祸,不牵扯到京中世家、官员的核心利益圈子里,没人会招惹他,犯不上。 以前齐烨以为太子和太子少师府要搞他,所以才将他贬为庶民,现在已经明白了,宫中对幽王府还是比较“偏爱”的,无非是想让他与老爹团聚罢了。 反正他如今也无心仕途,官位对他来说反而是个枷锁,既然如此,户部左侍郎都找上门了,上来就叫唤,他岂会给好脸色。 “好,好一个京兆府七品主事,好一个亲军归德郎将,好一个幽王府世子殿下。” 一连说了四个好字,喻文州脸上反而没多少怒意了,呷了口茶。 “就是不知,你齐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坐在本官面前。” 齐烨耸了耸肩:“你先说找我什么事。” “有何区别。” “公事,我是鸡毛不管的幽王府世子,私事,我是铁面无私的京兆府主事,你要是找我茬…” 齐烨翘起二郎腿:“老子就是代表宫中的抱刀司亲军!” 喻文州气的鼻子都歪了,冷不丁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这家伙身兼仨身份,都挺膈应人的,直接完美闭环了。 转念一想,喻文州突然发现剧本不太对,完全不对。 按道理来说,自己找上门来,齐烨赶紧跑过来,自己这堂堂左侍郎摆摆官威,对方一副是个误会的模样连连抱歉,然后自己借驴下坡,大家再好声好气的聊一聊,最终化解“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情就算办完了,户部的颜面找回来了,齐烨也不会难做,就当时见个面都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结果,结果这怎么还没聊就急眼了呢? 第120章 小坑 一时之间,喻文州有点骑虎难下了。 齐烨和他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同,也见过的所有勋贵也不同。 可以这么说,偌大的京中,就没有哪个勋贵和官员不给他几分颜面的。 现在话赶话都“急眼”了,心高气傲的喻文州怎么可能再突然嘻嘻一笑说“我和你开玩笑呢”。 “罢了。” 喻文州冷哼了一声。 “本官公务繁忙,没有那闲工夫与你磨牙,今日前来京兆府只问你两件事。” 齐烨打了个哈欠:“逼逼。” “工部追回钱财一事,为何拖延至今。” 提及追回赃款这事齐烨并不意外,预料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拖延了呢。” “汪贤逸等人还在宫中天牢关押,你未曾入宫,还说不是拖延!” 齐烨呵呵一笑:“搜寻证据,免得到时候他们矢口否认。” 如今的齐烨可不是傻子,不可能说老子要摆烂爱咋咋地,真要是这么说,对方绝对马上去皇宫里告状。 “你…” 喻文州又怒了,这还搜寻个屁的证据,抓都抓了,有张巡自爆完全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了,所谓搜寻证据摆明了是拖延之辞。 看是看出来了,真要是较真的话,齐烨就是一口咬定搜寻证据,他喻文州也是丝毫办法都没有。 “好,本官问你,何时追回钱财。” “查找到了完整的证据后。” “何时查完。” “不道。” “你…” “咋的,你们户部追钱,追之前就能知道几天追完啊。” 齐烨喝了口茶:“真要是这样的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做戏呢,头一次听说查案之前知道几天查完的。” 喻文州气的够呛:“好,那另一件事你作何解释,我户部主事李文魁为何被捉了,又为何被关押在你京兆府大牢,吏部不知,刑部不知,大理寺不知,你齐烨将我大康律法置于何处!” “哇哦,好大的一顶帽子。” 齐烨满面揶揄,朝外喊道:“老段。” 守在门口的段平走了进来:“大人。” “将李文魁转移去刑部…” 说到一半,齐烨微微一笑:“喻大人您说了算,您觉得给押到哪合适,户部、吏部、刑部、大理寺,您挑一个?” 喻文州神情微变,多年为官也是个老狐狸了,见到齐烨笑的莫名,脑中警铃大作。 “李文魁因何事被你捉入大牢?” 其实这事挺扯的,昨夜户部内部光知道李文魁被捉了,被齐烨抓了,可因为什么被抓了却不知道,猜测纷纷。 李文魁只是个小小主事,即便同在一个衙署内,尚书赟乘泰与左侍郎喻文州也对李文魁不是很了解,毕竟组织架构在那呢,就好比后世,堂堂部长副部长,总不可能没事关注个小小的科长副科长吧。 户部的官员数量之多,仅次于礼部,满打满算不加上“吏”,足有六十多人。 赟乘泰与喻文州怀疑,李文魁很有可能牵扯到工部贪墨一案中,要不然齐烨也不会抓他。 结果俩人派人调查了大半宿,发现似乎并没有什么迹象表明李文魁与汪贤逸等人有交往。 这也是喻文州亲自过来的缘故,想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提起李文魁,齐烨乐的够呛:“关于李文魁这变态,我足足想了想了一宿,足足一夜。” 一听齐烨研究了一夜,喻文州瞳孔猛地一缩:“想明白了什么?” “想了一宿不是因为我想明白了,是因为天亮了。” “那他到底是有罪无罪?” “没罪我抓他干什么。” “与工部有关?” “没关。” “无关?!” 喻文州又怒了:“既然无关,你齐烨哪里来的胆子捉拿我户部官员,即便有罪,那也要告知我户部,由刑部、大理寺、吏部三衙核查!” “我的错,对不起。” 齐烨的态度顿时变得无比诚恳:“那喻大人您看是把人送去刑部,还是大理寺,或是吏部?” “有何区别。” “不是你说的吗,我这没规没矩的,得照章办事啊。” 喻文州本能的觉得事情不对劲,依旧云里雾里,却知晓了李文魁肯定闯祸了。 想到这,为了保险起见,喻文州皱眉道:“带回我户部,倘若当真有罪,我户部决不包庇!” “成,没问题。” 齐烨冲着老段打了个响指:“让衙役将李文魁带出来吧,跟着喻大人走。” 段平神情微变,欲言又止。 这不是有病吗,抓都抓了,不符合程序没事,只要办成铁案的话就不会被抓了把柄,现在将人放回户部,万一户部怕丢人为其遮掩,乃至倒打一耙呢? 这种事在京中不少见,人要脸,衙署也要颜面,很多官员犯了错都是内部处理了,能不惊动朝堂就不惊动,内部处理过后实在不行就记过呗,再不行调任,真要是错的离谱,那就罚酒三杯,都罚酒三杯了,还想让人家怎么样。 “人可以带走。” 齐烨懒洋洋的说道:“不过喻大人您也说了一切得照章办事,口供什么的可不能给你们,万一以后你们户部说我京兆府无故抓人呢,这样吧,老段,你去将画押的口供再抄写三遍,咱自己留档一份,剩下三份送去大理寺、刑部、吏部,一个衙署一份。” 喻文州瞳孔猛地一缩:“已有画押口供?!” “放心,不是屈打成招,一会见了人你就知道了,内伤外伤全没有。” 提起这事齐烨又想乐了,当时让老段深问的时候,都拦不住,李文魁那逼嘴完全停不住,不让他说都不行。 “慢着!”喻文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本官要看口供。” “喻大人。” 齐烨笑容一收:“你有这就有点撑杆过厕所,过分了吧,钱,你要,货…不是,人,你要,口供,你也要,你当我是空气?” “本官只是要了解案情罢了,有何不可。” “也行,但是有个要求。” “说!” “人,你必须带走。” “为何。” “没那么多为何,想看口供,人就必须带走,别后悔,你要是不带走,我可真就送刑部那边去了。” “好,口供拿来!” 第121章 投资吗 喻文州为官多年,着实是没见过齐烨这一号的,本来是为了了解怎么回事的,结果到了现在,更懵了。 等段平将卷宗和画押口供拿来的时候,喻文州一把夺过,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这一看,直到看到最后一个字,喻文州额头上见汗了。 段平紧紧盯着喻文州,一丝一毫的表情变换都不放过。 老段不是傻子,现在也知道齐烨是什么意思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笑话,看堂堂左侍郎的笑话。 屌丝通病,甭管是否与自己有关,大人物丢人,喜闻乐见。 “这…这,这这这…” 喻文州眼眶暴跳,抬起头,怒不可遏:“当真是李文魁所为?” “一会将人带走,自己问呗。” 齐烨摊了摊手:“不过还是那句话,口供什么的,我们京兆府得送到刑部、大理寺、吏部,一边一份,你选的嘛,偶像。” “不可!” 喻文州顿时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大橘猫,就差蹦起来了:“不可,万万不可。” “不可吗?” 齐烨,终于露出了獠牙,“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段平的屁股上。 “你说来就来,你说走就走,你说带人就带人,你说看口供就看口供,你说不让送就不让送,喻大人,你是户部左侍郎,不是我京兆府府尹,更不是我亲军司卫,你管的有点太宽了吧。” 喻文州面色一红,又羞又怒。 他终于知道齐烨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也终于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文魁,并非是诛九族的大罪,影响不到国朝,影响不到天下,宽容点来看,都拿不到朝堂上去说。 问题是这家伙犯的“罪”太多了,而且还都是道德沦丧的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换了社团中,那就是勾引嫂子、出卖兄弟的货色。 混官场靠的就是爱惜羽毛,李文魁是专门往羽毛上抹黑。 如果说这李文魁是别的衙署的官员,喻文州得乐死,因为整个衙署都会跟着丢人,别的不说,就特意告假跑青楼让女校书打屁股这一件事,都能让人笑掉大牙。 可惜,李文魁不是别的衙署的官员,是户部官员,而整个户部的内部官员任命、考核之类的,名义上都是归二把手右侍郎喻文州负责的。 现在事情已经明了了,天子亲军查案,与刑部、大理寺二衙,有一个显着的区别,前者低调,后者高调。 如果李文魁是被亲军抓的,被关押在天牢或是京兆府大牢,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亲军有权不对外公布,又不是什么谋反大案,也没人会关注。 可要是涉及到了刑部与大理寺,而且案犯又是官员,那么势必要告知吏部,告知了吏部,就要“明正典刑”,到了那时,不说李文魁怎么样,户部肯定会沦为笑柄。 所以说站在喻文州的角度上来看,低调处理最好,能多低调就有多低调,最好是亲军直接将李文魁毁尸灭迹了才好,他们户部官员都可以帮着挖坑毁灭证据,这都没问题。 实际上呢,也能这么操作,喻文州名声在外,又是户部侍郎,客气两句打个招呼,亲军这边低调的照章办事,无可厚非,亲军要是不答应,找宫中呗,天子也得顾及户部颜面,肯定不会声张。 问题是喻文州从见到齐烨后就咄咄逼人,现在想拉下脸客套都没什么余地。 喻文州一把将口供扔回给段平,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深吸了一口气,喻文州试图调整情绪,调整表情,最终摆出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世子殿下。” “干嘛。” “世子殿下。”喻文州的表情极为僵硬,看的出来,这家伙并不擅长“笑”。 “有话就说。” “世子殿下呐。” 喻文州越是强颜欢笑,越觉尴尬,越是尴尬,笑的越牵强,看的旁边段平心中大呼过瘾。 “这李文魁,败类,败类中的败类,同殿为官,我辈耻辱,我辈读书人的耻辱!” 说到这,喻文州满面怒容:“应重惩,理应重惩,以本官…不,以愚兄之意,倘若交由刑部、大理寺,怕是…怕是念及官身与读书人的身份,至多罢官免职关押几年,不如…” 看着齐烨,喻文州又流露出了并不擅长的笑容:“既此贼是世子殿下所捉,不如一事不烦二主,交由抱刀司审办如何?” “没门儿。” 齐烨呷了口茶,哈哈一笑:“不怕告诉你,我现在就想看着你们这些当官的出丑,最好是一个衙署一个衙署的出丑,倍儿爽。” “你…” 齐烨笑的更嚣张了:“工部上下都是贪官污吏,估计你们户部也差不多,上梁不正下梁歪,本世子也不怕得罪你,就是要看你们丢人,还有,喻大人你是主动找上门来的,你要是不来,我本来还真想低调处理来着,怎么样,气不气,闹心不闹心。” 喻文州没气,而是困惑,浓浓的困惑,觉得齐烨是个疯子。 看官员出丑? 看整个衙署出丑丢人? 宁愿得罪自己这堂堂户部左侍郎也要如此? 这不是疯子是什么,不是疯子会如此乖张? 齐烨当然不是疯子,他只是快被气疯了,想要做事,各种牵制,这个大人物警告你,那个朝堂大佬暗示你,好像谁都重要,唯独百姓不重要,百姓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暖,毫无意义,都没有官员的脸面重要。 这也让齐烨感到某种绝望,包括眼前这位户部左侍郎,同样在他眼里不是什么好鸟。 今日不为他人叫不公,明日何人为我鸣不平? 这就是齐烨的无奈以及绝望。 他没办法去做事,没办法睡个踏实觉,他只能等着,等着自己麻木,所有人都麻木,然后有一天自己也被欺辱了,却无人可为自己鸣上一声冤,道上一声不公。 来的路上段平说了,喻文州是好官,为民请命的好官,为官这么多年查了多少贪墨百姓钱粮的王八蛋。 对此,齐烨没有任何感觉。 他很清楚,喻文州这种人,这种世家子,都是狼。 狼,只会盯着有肉的猎物去扑咬,当狼吃饱了后,并不介意留下一些残羹剩饭穷苦百姓们吃。 以齐烨的角度来看,这是户部官员应做之事,而不是做了分内之事就算是好官,应被赞誉,被夸奖。 一看对方那个鸟样,为了户部颜面想要低调处理,而不是明正典刑警示天下人,齐烨哪会给对方面子。 见到齐烨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喻文州也懒得装了。 “好,齐世子,你我二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如何才能为我户部遮掩。” “遮掩?” 齐烨翻了个白眼:“凭什么为你遮掩。” “我喻文州是户部左侍郎,更是喻家子弟。” 喻文州是典型的“官员”,直言不讳:“左侍郎也好,喻家子弟也罢,即便你是世子殿下,亲军司卫,都应交好一二。” “明白,换言而之,就是如果不交好,你既是左侍郎,又是喻家子弟,想怎么弄我就怎么弄我,对不对。” “错。” 喻文州摇了摇头,正色道:“李文魁,该死,该杀,若是本官知晓其人其行,岂会容他户部任职,不,岂会容他入朝为官,只是户部的颜面失不得,工部已是失了颜面,若是连户部都沦为笑柄,朝廷怕是…” 齐烨又笑了,他最烦这种鸟人,和宫中那主儿似的,直接上纲上线,张口闭口为天下人考虑,实际就是为了自己遮羞。 喻文州站起身,郑重施了一礼。 “喻文州,请世子殿下网开一面,若有差使,我喻文州这喻家子弟,断无二话。” 说的“喻家子弟”,而非“本官”。 “私人名义请求啊?”齐烨摊了摊手,随口说道:“那你给我点钱吧,正好我缺钱。” 段平神色大变:“大人慎言!” 喻文州愣住了:“只是要钱?” 齐烨猛翻白眼:“钱也不想给?” “当真要钱?” “当然是真的。” 齐烨还真是开玩笑,怎么可能利用公事谋私利,不过就是逗逗对方罢了,如他所说,他现在也有点变态了,就喜欢看官员出丑,官位越大他越开心。 喻文州半信半疑:“你要多少?” 齐烨竖起三根手指。 喻文州神情大变:“你莫不是要打劫本官?!” “还世家豪族呢。”齐烨满面鄙夷之色:“三万贯都一惊一乍的,丢人。” “才三万贯?” 喻文州下意识说道:“还当是遇到劫道的,原来是个臭要饭的。” “我尼玛…”齐烨傻眼了:“你以为我要多少?” “三百…额,三万贯。” 齐烨:“…” 段平急的不行:“大人,不可,万万不可,莫说三万贯,三百文都不可啊。” 本来还是开玩笑的齐烨,突然面露沉思之色。 钱,他当然不能收,这是索贿,干系太大,曝光了就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的确缺钱,为了自己,为了王府所有人,必须要弄钱。 想到这,齐烨突然站起身,极为亲切,满面堆笑。 “喻兄,您想投资吗?” 第122章 解燃眉之急 来的路上,段平已经尽量去告诉齐烨这喻文州,这喻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家豪族。 也不是说齐烨没听明白吧,只能说段平了解的也不透。 对很多普通人来说,千万富翁与亿万富翁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富翁,反正也都有钱,特别有钱。 喻家就属于是特别有钱那种,齐烨竖起三根手指的时候,喻文州气的够呛,张口就三百万贯,怎么不去抢我户部钱庄,以为碰到劫道了。 结果齐烨说是三万贯而非三百万贯的时候,喻文州才明白,不是碰见劫道的了,是碰见要饭的了。 喻文州很狐疑,怀疑齐烨在玩自己。 可当他被按到凳子上,眼前的齐烨连说带比划的介绍着什么死怕、什么足疗,他才意识到齐烨是认真的。 齐烨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如同一个王牌推销员。 你相信奇迹吗… 你听说过安利吗… 你想财产过亿吗… 想投资纪念币吗… spa项目资金回流,扶持有识之士,一倍投资百倍回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够了!" 脑瓜子嗡嗡的喻文州终于受不了:“三万贯,此事不可声张,抱刀司查办。” 齐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大人您放心,三万贯投资到账,签字画押,一切有我。” “本官毫无兴趣,只问你,给了三万贯我户部是否高枕无忧?” “诶,话可不能这么唠。” 齐烨打断道:“大人您想赚点钱,所以投资了足疗店,今日您来京兆府寻我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至于说李文魁,大人应是不知道李文魁的事,毕竟是我抱刀司抓的查的,大人哪能知道呢,不但大人不知道,旁人也不知道。” “哦~~~” 喻文州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终于从齐烨身上感觉到了规矩,官场上的规矩,这才对。 “那就…这样定了,我回头写个合同,就是书约,您占…占两成,详细细节我都会写的清清楚楚,经营内容比较…” “本官说了,毫无兴趣。” 喻文州大手一挥,起身说道:“日落前,本官会命人将银票送来。” 能看出来,喻文州是真的没兴趣,那模样就好似权当三万贯扔河里了。 眼看进入轿子了,喻文州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工部之事,你如何说?” 提起了公事,另外一件公事,齐烨当然会秉公无私:“此事还需与我家统领商议一二,尽快给你们户部一个答复。” “好,莫要叫本官久等。” 说完后,这位喻大人就这么走了,既然遵守“规矩”,那么按照规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日落前给钱,尘埃落定风波止。 至于齐烨说的什么“投资”以及商贾之事,喻文州根本没当回事,他甚至都懒得去思考齐烨是不是只是为了要钱而随意胡编了个借口。 对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根本就不算事,反正他喻家有钱,反正这些钱也不是他赚的。 齐烨跟在后面一直送到外面,本想客套几句,谁知喻文州就是一副私事私办的模样,商量好了,没必要客气,怎么说的怎么来就行,最终进入轿子中就那么走了,连声拜拜也不说。 “何必呢。” 段平满面愁容:“大人何故如此,三万贯虽说数目巨大,以大人今时今日的地位也并非难事。” “你有三万贯啊。” “没有。” “那你有多少。” 段平想了想:“八百文。” 齐烨翻了个白眼,觉得老段和自己挺像的,还三万贯并非难事,可不是并非难事吗,就和上一世似的,自己也觉得奔驰大g不贵,保时捷911同样不贵,反正都买不起。 齐烨刚要往回走,见到远处来了顶轿子,写着“张”字,正是老混子张瑞山的官轿。 “这么巧的吗。” 齐烨都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踩点来的,喻文州前脚走,老张后脚到? 原本齐烨还想着管张瑞山借点钱来着,现在喻文州答应给三万贯,自然没提起的必要了,三万贯足够足够了。 不借钱,关系一样要搞好,先轿夫一步掀开轿帘,齐烨满面堆笑。 “世伯每日日李万姬,夜不能寐,怎么还起的这么早来衙署。” 走出轿子大腹便便的张瑞山照着齐烨的脑门就是轻轻一下,笑骂开口。 “莫要挖苦老夫,若是来的早了,还能看着你被那喻文州以官职压着欺辱。” 这是实话,张瑞山对齐烨是真爱,不提世子这个荣誉头衔,官职差距太大,真要是老张在旁边,齐烨根本没办法“造次”,那句话说的难听就是老张御下不严,丢的是京兆府的人。 齐烨不由问道:“您知道他来了?” 张瑞山傲然一笑:“废话,本官是京兆府府尹,任何风吹草动哪能瞒得过老夫法眼。” 齐烨身后的刘旺小声嘀咕道:“那吴勘咋回事?” 张瑞山气的吹胡子瞪眼,抬脚就奔着刘旺的屁股给了一脚。 还真是,旺仔专治各种吹牛b。 真要是京兆府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张瑞山的话,吴勘的事怎么解释,吴俊杰差点没给鸣冤鼓敲漏了,还被关在了监牢,老张愣是不知情。 有一说一,老张是真的没什么官架子,换了别的正三品大人被一个无名小卒如此质疑,早就大发雷霆了。 齐烨赶紧陪着笑说旺仔不懂事,老张笑骂了几句,没往心里去,当官如今,靠的就是心态。 一边往回走,齐烨一边将喻文州的事说了一遍,包括要了三万贯这件事。 老张和老段的反应截然不同,非但没有觉得齐烨做事孟浪,还笑呵呵的说了两句难得占上户部官员的便宜。 张瑞山知悉“规则”,他知道齐烨是真的要钱“创业”,而非以权谋私,他也知道喻文州根本不缺钱,甚至怀疑齐烨就是以权谋私。 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规则,看破不说破罢了。 喻文州算的比较不错的了,不是又当又立之辈,再看如今的大康朝,许多官员虚伪到了骨子里,和很多后世的擦边女主播很像。 她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她也知道大家在想什么。 大家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是大家不能说,一旦说出来,她就说你下头,除非你是榜一大哥。 不管怎么说,事解决了,公事上面,李文魁还是归抱刀司负责,私事呢,齐烨有钱做生意了,皆大欢喜。 喻文州果然不愧是侍郎之职,一口唾沫一口痰,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齐烨刚午休完,银票送来了。 望着手中的银票,齐烨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第123章 傲娇统领 有了钱,心里没气了,血压低了。 在班房里望着银票的齐烨,甚至开始研究要不要真的将皇庄翻修一下。 想了一会,齐烨又有点闹心了。 三万贯,就这三万贯,有点恶心。 用来翻修抱央楼吧,绰绰有余,一万贯都用不上。 可是用来翻新皇庄吧,还差点,差吧,也差的不多。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下班回家,就几公里,走吧,累,打车吧,贵,坐公交车吧,没位,就很闹心。 不止齐烨看银票,阿卓也在看。 齐烨也没隐瞒,这钱怎么得来的,一五一十告诉了阿卓。 谁知阿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的模样,非但不排斥,看那意思,还想抽点分成。 阿卓不想仗着抱刀司司卫的名义要钱,那是因为会“包庇”有罪之人。 李文魁怎么死都是死,喻文州又不是要保他这个人,而是保户部的颜面,所以说这钱拿的一点都不烧手。 阿卓非但没有责怪齐烨要了钱,反而觉得齐烨要少了,因为他知道喻家很有钱。 齐烨见到阿卓双眼都放光了,赶紧把银票收起来岔开话题。 “工部那案子怎么办,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你办。” “我不想办。”齐烨拍了拍怀里的银票:“我有正事,你办。” 阿卓无奈至极,他也看出来了,齐烨现在完全就是躺平摆烂,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要么说阿卓也是好脾气,过来人经历过,知道齐烨现在为什么摆烂,不但理解,还很包容,他比谁都清楚,错的不是齐烨,而是这世道,是大人物所谓的“长远考虑”。 “也好,那本统领便着手此事。” 齐烨都懒得吐槽,你还知道你是统领啊,知道你天天催我干什么,好像你培养接班人似的。 阿卓也没说怎么办,转身就离开了,走之前还说留下了一句话,晚饭等我,不见不吃。 齐烨不止摆烂,他甚至连追回赃款的流程都不知道,完全就是野路子。 阿卓可不是,离开京兆府的时候顺了一匹马,前往皇宫天牢。 到了天牢叫禁卫将工部那三十多个鼻青脸肿的贪官押往刑部,刑部进行审问,大理寺进行监督,吏部过来记录。 户部也被通知到了,左侍郎喻文州亲自去的,去的时候还觉得齐烨是真讲江湖规矩啊,给钱就办事,痛快。 阿卓见到时间差不多了,懒得看着,骑着马回王府了,紧赶慢赶终于赶上晚饭的时间。 结果一进王府,傻眼了,今天齐烨身怀巨款,带着所有人去聚餐了,王府没锁门不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就正堂放着一个小纸条,说大家去吃饭了,也没说去哪。 阿卓面色凝重的从怀中掏出了火矢,找了把破弓后点燃射向了空中。 三刻钟后,战马嘶鸣,二十多名身穿黑袍之人聚集在了王府外,单膝跪成两排。 其中一人抬头沉声问道:“敢问统领京中出了何紧要之事,卑下要速速回宫中通禀陛下。” “给本统领查!”阿卓咬牙切齿的吼道:“给本统领查,查齐烨等人身在何处。” “齐世子莫非…莫非反…” “他们去吃香喝辣,竟然,竟然没有告知于我,都给本统领去查,速去!” 一群黑袍抱刀军士面面相觑,阿卓又吼了一声,人们这才散去。 不到半个时辰,一名军士回来了,三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与两个坏消息。 好消息,齐烨与一众王府下人了,就在南市,闻香楼。 坏消息,齐烨他们吃完了。 更坏的消息,正往回走呢,看样子是没打包,都两手空空,小肚子溜圆。 “滚吧。” 气呼呼的阿卓一挥手,军士拿出短弩后朝着空中放了一箭,告知其他军士该干嘛干嘛去吧,不用瞎折腾了。 时隔半年再次见到火矢,还以为出了多大事呢,感情这狗日的叕没饭辙了。 上了马的军士犹豫了一下:“统领,要不您还是回宫吗,回宫待着,至少不缺口吃的。” “不回,挨骂。” 阿卓一巴掌拍在了马屁股上,战马人立而起后扬长而去。 这是实话,阿卓太了解他姐夫那德行了,一百多万贯失之交臂,天子肯定会无能狂怒,然后喷他,他宁可在幽王府饿着也不回皇宫挨骂。 挨骂,阿卓倒是无所谓,主要是窝火,俸禄都不发,就知道骂我,还有天理了吗! 回卧房等了一会,外面传来声音,阿卓装作不经意间推开门,正好见到刘旺。 阿卓明知故问:“你们去了何处。” 刘旺用指甲扣着牙:“吃肉去了。” 阿卓:“…” 刘旺:“还喝酒了。” 阿卓眼眶有些发红。 刘旺:“剩下不少,少爷点菜点的多了。” 阿卓忍不住了:“为何不给本统领带一些回来!” 刘旺打了个饱嗝:“你还未用过饭?” “废话。” “哦。” 旺仔微微哦了一声,去后花园找马夫赌钱去了。 吃饭的时候齐烨让旺仔换了一些小额银票,一人发了十贯,就当团建和奖金了。 气呼呼的阿卓前往了正堂,找齐烨准备说道说道,都是哥们,你出去聚餐不叫我也就算了,连打包都不打包,难道爱真的会消失吗。 齐烨正坐在正堂,旁边放着一摞子纸,刚才聚餐的时候他思考了一下,不行就翻新皇庄吧,不全翻新,用不了那么大的地方,翻新一部分就行。 既然翻新的话肯定要用大量的人手以及工料,这些只要有钱就能办,齐烨要拿主意的就是“设计”。 阿卓甩着张脸走进来的时候,齐烨正拿着毛笔敲后脑勺呢。 “这么早就回来了,工部那事办…算了,我没兴趣,问你点事。” 齐烨根本没注意到阿卓挎着的脸:“认不认识懂建筑的,就是懂营建方面的人才,造房子之类的技术工种。” “不识!” “这方面的人才呢,听说过吗。” “没有!” “那皇宫那些建筑都谁负责的,工部啊?” “不知!” 齐烨终于抬起了头,一头雾水:“拉着一张脸干什么,差事没办好?” “我问你,出去吃香喝辣,为何不叫上我。” “你不是去办差了吗,鬼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再说了,无论你去哪个衙署人家不可能不管饭吧,你别告诉我折腾到这会,连饭都不叫你吃上一口?” “叫了,我未吃!” “为啥不吃啊。” “我…” 阿卓面色一滞,随即坐在了凳子上,沉默了半晌后幽幽的说道:“我不可受任何人之恩惠,哪怕是一瓢水一盏茶。” “为什么?” “因我不知何时会将这些讨好我之人拿下大狱。” 齐烨哭笑不得:“该吃吃该喝喝,不过就是吃饭的事,至于这么执拗吗。” “你不懂。” “那你为什么心安理得的吃我的,喝我的。” 说到这,齐烨笑嘻嘻的问道:“难不成是觉着如果有一天我要是闯祸了,会被拿下,你会网开一面,所以现在可劲占我便宜?” “不。” 阿卓抬起头,直视齐烨的双眼:“因我知晓无论你如何讨好于我,皆不是因我司掌抱刀司,若有一天你闯了祸,也断然不会寻我求情,更不会利用于我。” “我也没讨好过你啊。” “你可以试试。”阿卓满脸渴望的模样:“尝试讨好我。” “你找别人试去吧。” 齐烨撇了撇嘴,继续研究图纸。 阿卓欲言又止,其实他的意思很简单,天子告诉过他,他并非是聪明人,至少不够奸诈,也最容易被人利用,如果不想被人利用,那么就不要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这也是阿卓为什么如此“神秘”的缘故,在齐烨带着他大闹工部之前,满京城知道他长这一张娃娃脸的人,屈指可数。 事实上阿卓的确被利用过,就那么一次,险些怀疑人生三观崩塌。 齐烨给他的感觉不同,完全不同。 居住在幽王府,没人拿他当抱刀司统领看,当然,也有些狗日的压根没拿他当人看。 最难能可贵的是,幽王府的大部分下人都出自军中,随着渐渐熟悉了,阿卓和大家都有着很多的共同话题。 这种感觉很“自由”,仿佛回到了军中,不用防备谁,不用揣测谁,也不用想任何乱七八糟的事,这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 结果今夜齐烨带着所有人去“聚餐”了,唯独他没吃上,这不止是吃没吃上肉喝没喝上酒的原因,而是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隔离在外”了。 当然,阿卓也知道并非是这么回事,他也没在王府,去办差了,大家也不可能等他回来才吃饭,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完事。 坐在那里生闷气的阿卓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无理取闹了,和个孩子一样幼稚。 看了一眼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齐烨,鬼使神差的,阿卓突然开了口。 “齐兄,你信任我吗?” “信任啊,怎么了。” 阿卓突然站起身,冲着齐烨躬身施了一礼,面带愧疚之色。 “我要与你说一些事,说一些久瞒心中之事。” 齐烨头都不抬:“说呗。” 第124章 鱼生、人生 朝廷衙署与齐烨不同,户、吏、刑、大理寺,四衙合查汪贤逸等人贪墨一案,不出三日,办成了铁案。 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签字、画押、供认不讳。 认罪、伏法、明正典刑。 短短五天,三十六名工部官员被罢免官职,其中十六人获罪,十六人中的七人发配南关充军。 这就是朝廷速度,上达天听后的速度。 不过没有任何一人获了死罪,一人都没有。 因为还有退赃、认赔、从轻发落。 这就是朝廷对读书人的“礼遇”,对文臣的“礼遇”。 如果这事抓的是兵部官员,文臣们恨不得上书将他们凌迟。 天子是马上将军出身,登基后并没有以文抑武,只是“主流”就是这样,当官的永远高人一等,读书的永远高人一等,世家门阀永远高人一等,三大buff叠加,即便有的人该杀,这个世道与规矩也不允许杀他。 这五天的时间里,齐烨一直城外城内的跑,寻访工匠、考察市场、了解行情。 当朝廷宣布汪贤逸等人的判决后,得知消息的齐烨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内心也毫无愤怒之情。 “这便是吏、刑、大理寺三衙共决。” 此时的城南门,阿卓一边骑着马一边对齐烨说着结果。 齐烨刚带着刘旺、孙管家二人从皇庄回来。 该了解的都了解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就该动工了,万事俱备,只欠“项目总监”。 劳动力不值钱,去牙行雇佣百姓就好,工料可以去工部买,唯独是少一个技术性人才,统揽全局的技术性人才。 要知道盖房子不是耕地有两把力气就能干,尤其是超过两层的建筑,什么样的土地,什么样的工料,什么样的建筑方式等等,极为繁琐。 齐烨对工部官员什么下场没任何兴趣,旧事重提,问道:“京中谁懂建盖房屋。” “多是工部中人。” 齐烨猛翻白眼,刚给人老家掏了,又干掉那么多官员,现在去工部借调人才,人家得多贱啊才能帮忙。 再一个是对工部的专业性,齐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这么多酒囊饭袋充斥一衙,又不乏贪官污吏,这样的衙署能有技术性人才吗。 “除了工部呢?” 阿卓摇了摇头:“那就不知了。” 齐烨对工部官员的下场没兴趣,阿卓同样对齐烨的商业大计没兴趣,他更关注另外一件事。 “贪墨官粮之事,马岐山、张巡、李文魁、吴勘,皆被拿下大狱,还有一人如今逍遥法外。” “你说孙骏啊。” 最近骑术越来越精湛的齐烨拍了拍胯下马儿的大脑袋:“想抓就抓喽,别问我。” “以何由头捉拿?” “我哪知道。” 见到齐烨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阿卓也没多说,孙骏不同,与其他人都不同。 孙骏是礼部郎中,名义上的吏部四把手,真正的朝堂大佬。 礼部这个衙署又极为特殊,除了内部异常团结外,孙骏在士林之中也颇有名声,想要抓他,要么不动手,一旦动手就要是致命一击,需要契机,很精妙完美的契机。 除此之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马岐山等人贪墨官粮铁证如山,互相指证,都拿钱了。 唯独孙骏,肯定是利益链中的一环,只是从来没有收过钱,明明在利益链中充当保护伞的角色,却没有任何受益。 也就是缺乏了决定性的关键证据,别说不能以贪墨官粮为由头了,就是以这个名义也很容易被对方脱罪。 眼看着快到京兆府了,齐烨有了决定。 “算了,咱好歹是亲军抱刀司,去工部借几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阿卓苦笑连连,现在工部群狗无首,没被攀咬牵连到的就剩下二十多个官员了,各个如同惊弓之鸟,这时候去找人家借人估计能吓死他们。 “少爷。” 陪伴在侧的旺仔突然开口说道:“京中的工部小的不知晓,不过当年在军中,建营盖堡,都是匠人拆办的。” 孙管家附和道:“旺子说的不差,工部当官的都是饭桶,真正做事的是文吏下面的匠人,皆是手艺人,活使的好。” “匠人?” 齐烨双眼一亮。 可不是吗,工部的官员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哪像是有实地经验的模样,真正负责营建的可不就是最下面的匠人吗。 “好。” 本就不愿意看官员脸色的齐烨心情大爽:“那就去工部寻几个匠人。” “慢着。” 阿卓叫了一声,面色有些古怪,看向齐烨说道:“工部匠人,怕是借不成。” “为什么?” “因…因…” 阿卓支支吾吾的,目光有些躲闪, 齐烨太了解阿卓了,一看这小子的模样就知道没好事。 “说话,为什么借不成?” 阿卓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丢给了齐烨。 “这是什么?” 齐烨打开小册子,上面全是名字,名列第一位的正是工部右侍郎汪贤逸。 “工部获罪之人,皆在此册上。” 齐烨光认识个汪贤逸,大致扫了一眼,不明所以:“三十多个人名,不就是那些工部贪官污吏吗,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册尾六人,皆是匠人。” “我去。” 齐烨意外至极:“连文吏都不如的匠人也贪墨了,这可真是从上贪到下。” “匠人,匠人…匠人并非贪墨。” “什么意思?” 阿卓同样了解齐烨,避开了后者的目光:“匠人无罪。” “无罪为什么在名册上?” “历来,历来如此。” 齐烨一头雾水:“什么叫历来如此。” “不少官员将罪名推托到了匠人身上,由此可获轻罪,多以失察为由,不止匠人,许多文吏也会被上官拿来挡罪。” “什么?!” 果然,齐烨勃然大怒:“你别告诉我,这些匠人就是传说中的临时工,本与他们无关,工部上面的官员为了减轻罪名,将无辜的匠人们顶锅?” “大抵是如此的。” “如此你大爷!”齐烨破口大骂:“你是亲军司卫,抱刀司统领,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宫中实情,为什么让那些工部王八蛋减轻罪名!” 阿卓转过头迎上了齐烨的目光,很是无奈:“各衙历来如此,宫中,知晓,刑部、大理寺、吏部,亦知晓,心照不宣之事,毕竟,毕竟他们只是匠人,只是民罢了。” 齐烨眼眶暴跳:“走,去刑部!” 孙管家幽幽的看了眼阿卓,扬了扬在城外河边捞到的两尾鱼:“今夜的鱼,没你的份儿。” 旺仔同仇敌忾:“饿死你个狗日滴!” 齐烨一扬马鞭:“鱼被一片一边切下来如同凌迟,叫鱼生,而人的凌迟,叫人生,百姓的人生,如凌迟一般。” 第125章 难防暗箭 原本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的齐烨,终究还是愤怒了,终究还是回到了污浊的浑水之中。 他可以退后,可以妥协,可以忍让,可以接受,接受那些贪赃枉法害民之人逍遥法外。 因为这世道他改变不了,因为他也有在乎的人,因为他也爱惜性命。 可这不代表他允许因为自己的原因害死无辜之人! 如果他没有大闹工部,张巡就不会自爆。 张巡不自爆,就不会让工部官员获罪。 工部官员不获罪,就不会让许多匠人替他们承担罪责。 这些匠人不是官员,他们连文吏都算不上。 文吏至少还按时按晌的领俸禄,穿着浅绿色的袍子,算是半个官。 那些匠人连个袍子都没有,都是百姓,只不过是祖传的手艺传到这辈罢了,被朝廷征用,名义上归工部统辖,说白了还是民,无辜的“民”! 正如阿卓所说,这种情况很常见。 许多官员获罪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让“临时工”顶锅,比如工部匠人,比如其他衙署的文吏,出了事就和衙署没关系,开除就得了呗,实在不行通报批评一下,罚酒三杯都用不上。 许多官员都是世家子,背后有世家撑腰,一旦获罪,权衡利弊后就会寻找一些替罪羊。 威逼利诱,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当文吏,当匠人,自然没什么背景,拖家带口,如果不帮着上官顶锅的话,遭罪的不止是自己,还会连累亲族。 穷人,最大的财富是亲情。 有钱人,最大的财富则是穷人。 穷人不从,有钱人有一百种办法治他,治的服服帖帖的,因为他们会夺走穷人唯一的财富。 工部也是如此,只不过这次文吏不够用了,只能让匠人帮他们顶一些罪名从而减少罪责。 匠人是无辜的,都知道,可谁又在乎呢。 朝廷对文臣很宽容,赃款都退回来了,还想要人家怎样,找替罪羊就找替罪羊吧,匠人都是糙人,没读四书五经,他们的命,不值钱的。 一边是毫无根脚干了一辈子粗活的匠人,一边是饱读四书五经出身世家的官员,可想而知吏部、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会不会深究了。 他们不会深究,因为习惯了。 不过有一人不习惯,那就是齐烨! 齐烨,可以习惯,习惯这些所谓的官员们官官相护。 但是他永远不会习惯自己害了人后置身事外。 一路快马疾驰,齐烨四人赶到了刑部大牢外。 刑部大牢并不在刑部衙署,而是在城北,靠近城门,一大片空地,与卫戍京中的一处京营相邻。 大牢占地不大,上面是几处营房,下面是地牢,旁边围着铁栏,一览无余。 齐烨赶到的时候值守的官员已经下差了,只有一些文吏和衙役傻杵着。 到了大牢门口,没等衙役开口问,五品归德郎将的亲军腰牌砸在了其中一名衙役的脸上。 “一刻钟内。” 愤怒的齐烨近乎失去了理智:“关押在刑部大牢的六名原工部匠人,带到本司卫面前!” 衙役定眼儿一看腰牌,吓的魂不附体,礼都忘了施了,撒腿就往大牢内跑。 阿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其实事情不用办的这么糙,无非是捞出来几个匠人罢了。 凭着亲军的身份让主事给负责大牢的刑部员外郎叫来,言语一声就能将人带走,其他的事不用管,刑部员外郎自会和大理寺那边沟通,这点面子,二衙还是要卖给亲军的,巴不得讨好亲军。 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然而最差的解决方法就是齐烨这般,直接将腰牌甩出去,计数,带人走,气势汹汹。 刑部或许会捏着鼻子认了,可刑部官员八成会心生怨恨,以后有机会使个小绊子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想了想,阿卓到底还是没开口,算了,还是吃鱼重要。 衙役很快将六个匠人带出来了,跑出来后直接跪在了地上,头都不敢抬,捡起腰牌后双手呈上。 刘旺翻身下马接了腰牌,顺便给了衙役一脚,雨露均沾,一人一脚。 齐烨则是望着六个身穿囚衣的匠人。 匠人也如衙役那般瑟瑟发抖着,不知命运如何。 六个人,有老有少,有身强体健的壮年汉子,也有瘦弱不堪半大小子。 这才被关进来三四天罢了,各个蓬头垢面,也看不出个长相。 “连孩子都抓,好一个刑部,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刑部。” 齐烨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衙役:“我叫齐烨,幽王府世子,也是亲军司卫归德郎将,工部贪墨一案陛下金口玉言由我齐烨彻查,人,我带走了,告诉你们的上官,如果想要将这六名匠人要回去,可以,只是到时就别怪本将重新彻查此案,还有,待本将重新彻查此案时,押入大牢的可不止是工部官员,还会有很多徇私枉法之人!” 说完后,齐烨看向孙管家:“将他们带回王府吧,好好安抚一番。” “少爷心善。” 孙管家笑眯眯的,下了马开始询问姓名。 齐烨再次眺望了一眼大牢,冷哼一声后调转马头离开了。 ………… 城西,孙府,礼部郎中孙骏府邸。 此时的正堂中,孙骏面沉如水,面前站着管家李顺。 “打听清楚了,除了户部主事张巡外,岚山侯马岐山、工部主事李文魁、京兆府署丞吴勘,都被关在京兆府内,皆是幽王府世子齐烨亲手捉拿的。” “果然如此。” 孙骏眉头皱的和什么似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老夫就知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这齐烨,原来是剑指官粮一事。” “老爷,岚山侯人都被拿下了大狱,那齐世子下一步…” “不错,自是要对付老夫。” 孙骏冷笑一声:“老夫是堂堂礼部郎中,更没有收过任何钱财,就算马岐山等人攀咬也无证据,想来这便是齐烨迟迟不敢动手的缘故。” “可如今这位齐世子成了抱刀司亲军,唯恐…” “有何可怕的,若他非是亲军,老夫还当真拿他毫无办法,正是因成了亲军,老夫这礼部郎中自是金身不破。” “老爷所言极是,只是怕就怕在此事是宫中交代。” “断然不会。”孙骏摇了摇头:“倘若真是宫中交代下来的差事,齐烨为何会大闹工部,他是疯子、傻子不成,凭着令牌将人捉了就是,何必大动干戈。” “老爷的意思是,齐世子去工部是想要带走张巡,因官粮一事,而非工部贪墨?” “错有错着罢了,那齐烨生性顽劣,性子浪荡,官粮之事与他何干,不过是因吴勘、马岐山以及老夫都得罪过他,如今一朝掌权便想将颜面找回来。” 说到这,孙骏一咬牙:“他想在京中闯出名头,想在陛下面前露脸,那就不要怪本官心狠手辣了。” “老爷的意思是?” “先下手为强,明日起派人盯着这小子,一举一动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老夫统统都要知晓,只要他不是个不言不语的死人,老夫总会抓到他的把柄,礼部,也自会叫他生死两难!” “老爷您这么一说,倒是听闻过一件事,说是这位齐世子这几日天天夜落才入城,说是去了城南郊外。” 第126章 匠人 齐烨一路骑着马回到王府的时候,后悔了,后悔自己应该早点听阿卓的劝提前介入工部官员贪墨一案。 如果几天前他没有摆烂,一群无辜的工部匠人也不会被关押大牢了。 其实阿卓早就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让齐烨不摆烂的原因。 抱刀司查案,或许会放过坏人,但是绝对不会冤枉好人。 其他各衙查案,会不会放过坏人不知道,反正总得冤枉几个好人。 没招,约定成俗的事。 好多官员早就谋划好了退路,替罪羊也都提前找好,给钱,或者威胁,都是退路,要不然雇临时工干什么,闲的吗。 这些替罪羊就咬死了自己有罪,哪怕是一些看不过去的官员也没办法。 古代的刑案,不是办案的官员如何证明你无罪,而是证明你有罪。 什么是最好的证明,那就是有人供认不讳,认罪伏法。 都认罪伏法了,没必要节外生枝。 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了,表面上看就是你情我愿,无需深究,差事办好了就成。 齐烨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坐在正堂中骂骂咧咧的。 孙管家带着六个匠人回来了,路上已经说了因由,原本是要将这六人安排到厢房之中的,谁知他们死活不去,非要来正堂跪成一排,额头狠狠砸在地上,一连三个响头,眼眶发红。 这就是百姓的朴实价值观,恩情就是恩情,报答就好,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总要报答的。 言语无法表达,那便磕头。 磕完头,三人都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齐烨,将齐烨的容貌深深印在心中,印在脑海之中,烙在灵魂之上。 齐烨长叹了一声:“以后你们就在王府中居住吧,我正好手头有点活交给你们,能帮就帮,帮不了,王府养你们,又吃不了几口饭。” 旁边的阿卓神色微变,救人就救人,为何要给本统领找几个竞争者! 六人还想要磕头,被孙管家强行拉起来推了出去。 老管家看出来齐烨心情不好,因这六人心情不好,可这并非六人之错。 阿卓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看着,总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本来,他应该说点什么才对。 因为他出身军伍,幼年就入营了,为何入营,因为家里穷。 所以他本可以说点什么。 可他现在是抱刀司统领,是四品武将,是天子亲军,甚至可以说是皇亲国戚了。 所以,他又无法说什么。 “如果有一天,有这么一天。” 齐烨站起身,凝望着阿卓:“有一天我闯了祸,闯祸之前无法承担责任,闯祸之后同样无法承担责任,非但不去承担责任,还想着让无辜之人替我承受所有的惩罚,真到了那一日,我恳求你,杀了我,唾弃我,忘记我。” 留下这么一句话,齐烨起身就要离开。 “慢着。”阿卓叫住了齐烨,一字一句:“你,到底是何人!” “幽王府世子!” “世子,不会说出这种话。” “但是我说了。” “你不像世子,你更像是一个百姓,只有百姓才会可怜百姓。” “神经病。” 背对着阿卓的齐烨,额头已经见汗了,骂了一声后赶紧快步离开,还以为阿卓看出来了什么。 是啊,一个世子,王府世子,为什么要说出百姓才会说出的话呢,没理由的。 齐烨回卧房了,昏暗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电闪后便是雷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朝廷君臣最不喜的季节到了,雨季。 齐烨不喜欢下雨,总觉得孤独,有一种难言的莫名情绪萦绕在心头。 孙管家推门而入,低声将六名的工匠说了一下。 工部原本工匠一共三十九人,只有六人留在了京中,其他人跟着工部尚书与左侍郎离京了。 百姓管他们叫大匠,内部其实就是叫匠人,别说他们会造房子了,哪怕能三秒之内手搓航母,当官的依旧管他们叫匠人,因为手搓航母算不了什么,会读四书五经才行。 这六人其实都算是一家的,都姓公输。 老头叫公输甲,岁数最大,资历最老,在工部混了一辈子,五十有二。 剩下五人,两个是儿子,两个是女婿,外加一个孙子。 工部当工匠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和后世的三代烟草人完全不同,这么多年来,很多工部工匠一旦有了关系或存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离开工部恢复自由身。 “匠”籍太苦了,生是工部人,死是工部死鬼,出力气的是他们,背锅的也是他们,办好了差奖赏没有他们,上面出事了受罚的却是他们。 这也就罢了,还赚不到钱,工部只给安排食宿,俸禄是有,名义上是有,实际上根本不发。 说是工部名下,实际上连衙署的门儿都进不去,平常起居都在工部后面的仓房,与工料住在一起,闲时看门,忙时干活。 公输甲一大家子三代十二人,除了俩儿媳妇外,其他人都是“匠”籍。 工部官员被抓的时候,一个叫做张奢的文吏找到了他们,挑出六个人顶罪,如果不同意的话,那就直接将罪名扣他们脑袋上,到时候不顶也要顶,非但如此,俩儿媳妇和外甥等子侄儿辈也要遭殃。 值得一提的是公输这一大家子的姓氏,与春秋时期鲁国的公输班,也就是鲁班,不能说没有任何关系吧,只能说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为什么叫公输这个姓氏,那得往前捯饬几百年,但凡干这行业的,都有“艺名”,为了接活,对外就说是什么墨家或者是鲁班后人,实际上一百个人里面九十九点五个人和墨家与鲁班没有任何关系。 关于这手艺硬不硬,老孙没打探出来,这群人太老实了,也不知道是真没本事还是真谦虚,大致意思就是有活就能干,干的不好不赖,反正能干。 齐烨听明白了,这群人给老孙的感觉就是期望别太高,我能干,但是吧,未必干的特别好,不过也别失望,因为我能干。 齐烨了解完情况后也是哭笑不得。 “行,明天我带公输甲去一趟皇庄,了解一下实际情况。” “成,少爷您说了算。” “还有一件事。” 齐烨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告诉阿卓,明天去工部抓一个人,文吏张奢,再将公输家的匠籍全部废除,恢复自由身,问一下公输班他们,如果他们允许的话,可以将公输家落到咱们王府之中。” 第127章 行家 齐烨睡的很晚,心情不好,胡思乱想。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快到午时了,伸着懒腰的齐烨推开房门,这才看到公输甲就站在门外。 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穿着幽王府下人们穿着的短打扮,头发胡子花白,瘦瘦小小的,皮肤略黑,与常年忙碌于田间的农人没有任何区别,双眼也是有些黯淡无光浑浊着。 见到齐烨出来了,从早上等到现在的公输甲纳头便拜。 “小老儿公输甲,殿下救命之恩九世难报,公输子弟甘为殿下做牛做…” “行了。” 齐烨一把将公输甲拉了起来,打着哈欠说道:“以后你就是我们幽王府的人了,没必要客套。” 公输甲连忙后退两步,拱手而立,嫌自己的衣服有灰尘,怕脏了齐烨的手。 “快午时了吧。” “回殿下的话,是。” “先去吃午饭,吃过午饭和我出城一趟。” “是。” 公输甲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很谦卑,不,是很卑微。 以前在工部,打交道最多的“大人”就是一群文吏,哪怕连个小小的主事都见不到。 现在突然知道是一位王府世子救了自己一大家子,又全家都进入了王府,这让艰辛了一辈子的公输甲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深怕是一个梦,如同泡沫一般一碰即碎。 阿卓已经去工部将所有公输家的人都带来了,回来的时候顺道去了趟京兆府,恢复了自由身后算是加入了王府。 原本公输家的人以为入了王府也是长工,就是那种签订长期契约的下人,最多管吃管住打白工。 结果到了京兆府,公输家的人竟然全都认字,一看籍约,傻眼了,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丞”。 要知道王府内其实是有官职配置的,别的府邸下人,那叫下人,王府的下人,统统有说道。 长史、司马、椽、属、主簿、参军、典签、亲事辨等等等等。 如果是亲王府的话,这些人都是有官职的,宫中册封,朝廷也认。 不过幽王府严格来说属于是郡王府,有官职的只有六人,还都让孙管家稀里糊涂的给“分出去”了,就属于是个名义头衔,只能管王府里面的人和事,出了王府没人认,也涉及不到各衙署和朝堂。 至于这“丞”,可以理解为王府管事,属于是终身职业。 前朝是应该给王府所有人发俸禄的,无论是亲王府还是郡王府,本朝也是如此。 不过本朝和前朝的区别是,前朝发,真发。 本朝是发,嘴上说发,实际上从未发过。 不管怎么说,对公输这一大家子来言算得上是鲤鱼跃龙门了,严格来说他们现在都不是“民”,而是“吏”,王府中的吏。 还是那句话,没什么含金量,王府里没马的马夫还是主簿呢,天天帮着伙夫腌酱菜,味道还不咋地,每天被几个老娘们训的和三孙子似的。 京兆府一共就十二匹马,其中五匹健马,都让齐烨给接走了。 今日出行,齐烨还是带着刘旺,阿卓,外加一个公输甲,路过京兆府的时候给老段也叫上了。 值得一提的是阿卓,天天没事就跟着齐烨屁股后面跑,一点正事都没有。 要么说很多事就是这样,不明觉厉。 就说这抱刀司亲军,亲军统领,不知情的旁人肯定以为亲军司卫神神秘秘,每天暗中监视大臣,卧底于各处府邸之中,没事就蹲墙角、趴墙根。 实际情况却是亲军司卫、亲军统领,和个闲汉似的每天没正事,除了蹭吃蹭喝就是跟在一位世子后面看热闹吃瓜。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天亮后也是断断续续,路面湿滑,马速不快。 齐烨与刘旺、老段三人说说笑笑,阿卓一言不发,酷的堪比恐龙特急克塞号,奈何长着一张娃娃脸,有点像是小孩子没得到心爱的玩具在赌气。 公输甲马术不错,性格似乎极为木讷,从不主动开口,其他人问他什么他才说上两句,见到有人望向自己,总是流露出某种近乎讨好的笑容。 这才刚出了城,天公不作美,又是雨点落下,淅淅沥沥,和前列腺炎犯了似的。 上了官道,阿卓仰头迎着大雨看向阵阵乌云,叹息连连。 他也不喜欢雨季,一到雨季,地势较低的几处下县最不好过,哪一场大雨一旦下了超过五天,说不定就要冲垮不少房屋,百姓会流离失所,要是当地官府救灾不及,这些灾民就会涌向京城,每年或多或少都会发生这种事情。 齐烨不知道这些事,骑着马冒着雨,很快来到了皇庄外。 “就这。” 齐烨随手一指:“老公…老公输,我准备在此处盖几个房子。” 公输班只是讨好的笑着,望着齐烨,连连点头:“成,成成。” “不是,你倒是看一眼啊。” “不用看,不用看,小老儿能建。” “你别光看着我啊。”齐烨都被气笑了:“你看一眼这边的情况。” “好,好。” 公输班扫了一眼,就那么一眼,又连连点头:“成,成成。” 齐烨无奈至极,越看这老头越不靠谱。 段平笑道:“此处是皇庄,荒废多年,世子殿下欲营建一隅,老人家可有把握?” “有,有把握。” 段平多多少少了解点这方面的知识,指向皇庄:“此处距离官道较近,地势崎岖不平,怕是困难重重,当真可建?” “建,可建。” 公输班见到大家都望着自己,再次扫了眼皇庄,还是那副陪着笑的模样。 齐烨皱眉道:“如果建的话,会遇到困难吗?” “不会,没有。” “那…” 齐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那你提两点建议吧,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总觉得心里悬得慌。” “不敢不敢。”公输甲连连摆手:“小老儿不敢。” “你必须敢!” 齐烨愈发觉得这老头可能是个水货,表现的怎么这么外行呢:“提两点建议,不,至少提三点建议,哪怕是说三点困难之处也行。” 见到齐烨满面狐疑,公输甲老脸还是陪着笑。 “那…那小老儿就说说吧。” 大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公输甲再次望向皇庄:“一,有地的地方,就能建,二,小老儿说它是地,它就是地,三,它若不是地,小老儿将它平成地。” 齐烨:“…” 第128章 老年痴呆 齐烨不懂土木工程,可他懂吹牛b啊。 他现在就觉得公输甲在吹牛b,触碰到了他擅长的领域。 不止他觉得,旺仔和阿卓也觉得这老家伙挺能吹。 还有路的地方就能建,你说开路就开路,你盘古啊。 “要不…” 齐烨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没底儿:“公输大爷你进去转转,大致看一眼,话是不是说的太早了。” “成,成。” “成”、“好”、“行”,以及成成,好好,行行,似乎就是公输甲的口头禅,处处透着小心,处处流露着讨好,不经意间还给人一种吹牛b的感觉。 翻身下马,冒着雨,公输甲费劲扒拉的翻越过了护栏,差点没摔一屁墩儿。 齐烨无奈至极:“阿卓你去陪着吧,皇庄靠近山林别再有猛兽什么的,就这大爷的身子骨,出门碰一吉娃娃都算大劫。” 阿卓没吭声,行动表示,跳下马儿追了上去。 看公输甲的模样,哪里像是勘察啊,完全就是“走”,笔直的走,相当糊弄事了。 齐烨看向段平:“知道这号人吗?” 老段知道齐烨想问什么,苦笑道:“工部营建为主,有好有坏,好的自是叫工部官员领了功劳,坏的便让匠人顶了锅,不说好,只说坏,匠人懂盖房,官员不懂,外人哪里知晓岔子出在了哪里,更不知晓到底是不懂的官员使唤懂的匠人将差事办砸了,还是仅仅只是匠人将差事办砸了。” 齐烨也是苦笑连连。 这是实情,房子盖好了,官员的功劳,真正做事的是匠人。 房子没盖好,背锅的是匠人,外界却不知道到底真的是匠人的锅,还是官员这群外行总是指导内行导致的。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早有准备的段平将马腹下的油伞抽了出来,张开后搭在齐烨的头顶。 “反正都淋湿了,给公输甲送去吧,岁数大了,说不定都有老寒腿。” “大人仁德。” 段平夸了一嘴,下马跑去送伞了。 皇庄那么大,哪怕公输甲糊弄事直线去直线回来,那也得用不少时间。 等了片刻,老段回来了,忧心忡忡。 “大人,这雨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了。” “没事,一会就回去。” “小人非是忧心大人,而是下县百姓。” 段平在京兆府为吏多年,每年到雨季都会有一些地方官府无法安置的百姓受灾,尤其是几处地势极低的村镇,运气不好连房屋都住不成。 其实这也是百姓们的无奈之处,因为要种田,许多村镇都靠近水源,溪流河流之类的,雨季雨水一多,那便是灾。 地势高的地方,水源引不过去,自然也就无法种田了。 怕就怕屋漏偏逢连夜雨,雨下得大,积水于山成了泥流,一旦冲到了官道上便将许多村镇隔绝成了困境之地。 “这几日府尹大人还说要重整修葺官道之事,却不知雨季来的比往年更早一些,如此雨势,也不知道要如何修葺官道。” “修官道这种事不是工部负责吗,怎么又成咱京兆府的活了呢。” 相比抱刀司的正五品归德郎将,齐烨总是潜意识将自己当成京兆府官员,或许是因前者只服务于皇室,而后者更贴近百姓吧。 “工部尚书、左侍郎二位大人还未回京,右侍郎汪贤逸及一众党羽下狱,工部如一团乱麻,前些日子府尹大人便入了宫将差事讨了过来,正是怕工部延误上时日导致雨季耽误了百姓。” 齐烨微微点头,这也是他对京兆府更有归属感的缘故。 老张也好老段也罢,从来不会讲神大道理屁道理,也从来不会说什么长远、格局,只要是和百姓有关的事,那是真上,说上就上,不像某些狗东西,日他奶奶。 又等了一会,阿卓和公输甲回来了。 老头还挺逗,翻过了栅栏赶紧将油伞送来,举高后够不着齐烨的脑袋,一蹦一蹦的,差点没用伞骨戳瞎齐烨的狗眼。 “大爷你自己留着吧。” 齐烨现在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这公输甲或许是有本事的,只是可能提前老年痴呆了,走马观花的这么一转悠,这么快就回来了,都怀疑他搞没搞明白要建什么。 众人上了马,回城。 雨势越来越大,骑的越快,雨点打在身上越疼,齐烨倒是无所谓,怕再给公输甲冻坏了,只能让大家放慢马速。 眼看快入城了,齐烨扭头问了一嘴:“公输大爷,就是你们公输家有没有其他比较厉害的子弟,懂盖房子的。” “小老儿最懂,都是小老儿教的。” “不是,你给我找个没老年痴…算了。” 齐烨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大致告诉你一下什么意思,你回去问问你的亲戚什么的,谁懂的话明天再跟我…再跟着阿卓来一趟。” “成,成,世子爷您说。” “青楼知道吧。” 老头连连点头:“知晓,知晓。” “和青楼差不多,倒是要比青楼高端。” “知晓,知晓。” “你知晓个六啊,你明白高端什么意思吗?” “不知晓,不知晓。” 齐烨:“…” “知晓一二。”公输甲回头看了一眼:“殿下您想建个大窑子。” “我还建个嘉宾呢,什么大窑子,就是让有钱人都去花钱,和避暑山庄似的,建起来后,任何家里没个几万贯家产的人看一眼必须掉头就跑的那种。” “知晓,知晓了。” 齐烨收回目光,懒得继续说了,他确定了,公输甲的确有点老年痴呆,还得是晚期,什么玩意就知晓知晓了,我自己说的我自己都有点没听明白。 “拉倒吧。” 齐烨低声对段平说道:“再帮我打听打听,看看京中还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了。” “好,小人回京后便询问探访。” 现在齐烨都不止是对公输甲失望了,他觉得公输家其他人应该也不咋地,工部尚书和左侍郎离京巡查去了,似乎要建什么城,带走了那么多匠人,唯独没带走公输甲的人,由此可见这群大爷大哥小老弟儿们技术应该不咋过硬,要不然也不可能被当替罪羊。 四人一路回了城,雨依旧下着,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道路难行,飞溅的雨点混合着泥水让整座京中都变的脏乱了几分。 入了城,齐烨就很奇怪:“为啥不将京中的路修一修呢,下雨都成这个熊样了,下雪的话那还能走人了吗。” 第129章 非鲁非墨 段平回京兆府了,齐烨等人到了王府时已经变成了落汤鸡。 白折腾了一天,齐烨心情不怎么美丽,用木桶泡了会澡就睡觉了,饭都没吃。 再说老年痴呆公输甲,回了王府后乐呵呵的,一场大雨都给他淋年轻了,浇的和孙子似的。 孙管家在后花园西侧腾出三个房间,和大通铺差不多,十来个人先凑合住着吧,其他屋子多是多,没收拾出来呢。 不是没将他们当回事,除了旺仔、老孙以及阿卓外,其他人都是三四个人居住一个屋子。 即便是阿卓,那也是占了刚认识大家都不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德行的便宜,早知道这家伙就是个蹭吃蹭喝的,孙管家都能给他安排到马厩去,正好里面没有马,草料还管够。 公输甲回到卧房的时候,一群家族子弟正挺着肚子躺尸,吃撑了。 他们也是赶上好时候了,这也就是齐烨刚从户部左侍郎喻文州那弄了三万贯,再次改善了王府伙食,要是早来个七八天,他们也得啃馕饼就酱菜。 尤其是三个半大小子,被一群无儿无女的王府下人捏着嘴往里扔肉吃,就差直接给盘子塞进去了。 见公输甲回来了,隔壁两个屋子的人都走了进来,十来口子,表情颇为紧张。 都知道今天公输甲跟着齐烨出城了,不知道干什么。 “阿爷。” 身材颇为壮硕的公输云紧张的问道:“世子爷对…对咱可还满意?” 公输云他老婆长的比他还壮,都快赶上季渃嫣的女婢波刚红袖了,照着自家爷们的后脑勺就是一个大逼兜子。 “就知吃的货,世子爷怎能对你满意。” “你…” 被自家婆娘教训了,公输云面上无光,狠狠的说道:“等夜了再收拾你!” “呦呦呦,还夜里收拾我,你除了舔我一身口水还能作甚。” “够了!” 公输甲不复刚刚那副老年痴呆的模样,有些稀疏的眉毛一抖,屋子安静了。 “良主。” 公输甲缓缓坐下床榻上,目光扫过家族子弟后,双眼有些涣散,沉默了半晌,不知何故,竟是老泪纵横,哽咽出声。 “祖辈训诫,家学为不传之秘,虽可改变天下大势,却何尝不是惹来杀身之祸的屠刀,绝学承至老夫手中,如今多少代了,足足多少代了,光是前朝以匠人身份作为遮掩到本朝,足足十二代人,十二代人了!” 擦了擦有些浑浊的眼泪,公输甲闭上了双眼。 “本以为如那张奢所愿,老夫与阿云六人在牢中苦熬个三年五载便可换了全族自由之身,自此离了大康遁走海外繁衍生息,谁知…天意,这是天意,世子殿下竟…竟对我等出手相救。” 猛然睁开双眼,公输甲一指门口放着的油伞,双目灼灼。 “今日出城,雨幕不息,只有这一把油伞可用,世子爷却将这唯一的油伞交由老夫遮风挡雨,此为其一,其二,老夫故作身形笨拙,世子爷怕出闪失,叫那统领大人相随左右,三…” 顿了顿,公输甲双眼满是精光。 “一路同行,老夫如同痴傻一般,原本以为世子殿下会勃然大怒,顿觉救了我等算是白费功夫,谁知世子爷竟是如此性情之人,虽说嬉笑怒骂,却毫无悔意,更无恨意,不过是颇为失望罢了,不但未迁怒老夫,还关爱有加,此等心性,此等肚量,此等身份,他非良主,试问天下何人还是良主!” 公输云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阿爷说的不错,打探过了,殿下救咱,是因觉着牵连到了大家伙,觉着若不是没有插手工部那群狗日的犯下的罪案,咱也不会被顶了罪,恩公是心中愧疚,是心中愧疚啊,并非是知晓咱的身份或是想要加以利用。” “不错,施手相救本就是难保大恩,便是老夫与阿云一辈子在王府之中蹭吃蹭…做牛做马有何不可,可断然没想到恩公竟是如此良主,我等当施平生所学报救命之恩。” 众人连连点头,什么良主不良主的,一二三不一二三的,都无所谓,主要是吃的好,住的也好,还当大家拿人看,就这份恩情和待遇,去什么海外去海外,跟着王府吃喝不愁不香啊。 “那便这么定了。” 公输甲压低声音:“倘若恩公心性高远淡泊名利也就罢了,我等效犬马之劳,若是有王侯将相之野心,我等定要施展绝学以命相随!” “是!” “阿爷说的对!” “吃穷他!” “死也不走!” 一群人压低了声音都表态了。 “好。”公输甲霍然而起:“那今夜我墨家人便施展绝学,先让恩公高看一眼再说!” 这也就是齐烨不在这,要是在这的话,听到了这句话得骂娘。 一群墨家人,改个公输的姓氏,这尼玛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就齐烨这种自污的人都得叫声大哥, 要说冒充鲁班的后人,也行,完了这群家伙还不是冒充,主动说和鲁班没关系,这不纯纯的脑子有病吗。 也不怪齐烨总说这世道操蛋,是操蛋,操蛋至极。 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提起百家,谁人不知儒家,谁人不知墨家。 奈何,墨家提出的非攻思想不符合战国时期大一统的趋势,想要大一统,只能通过战争。 墨子兼爱非攻的思想也无法被大国所接受,这也就罢了,墨家还能打了,被很多枭雄视为威胁。 要知道墨家内部几乎就是严格的半军事化管理,准宗教式的信仰,加之慷慨赴死的精神以及对大义的执着追求,就这么一群人,那完全就是不怕死的暴力武装团伙,谁不忌惮。 墨家还最善机关术,也善守城,总是帮着弱小的势力固守城池,不知战死了多少精英。 墨子还直接和儒家针锋相对,当儒家成为正统思想后,墨家也就被视为了异端,开始封杀。 到了汉景帝时期,直接开始镇压墨家,再到汉武帝时期儒家彻底成为了主流思想,近乎左右了所有权利顶端的统治者,汉武帝接连三次镇压墨家,自此墨家彻底衰落。 公输甲就是正统墨家后人,也是当代钜子,只不过墨家满打满算就这十几口子了。 他老爹,他爷爷,再往上十几辈,都是匠人,在工部当匠人,最初的时候匠人的地位还没这么低,只要有本事都会被重用,地位甚至高于普通官员。 奈何,越混越完蛋,世道完蛋。 再一个是以这群墨家人的本事,去哪都无法混口饭吃,因为有“黑历史”,和儒家对着干过。 到了公输甲的老爹、爷爷、太爷那一辈,早就看透了,什么玩意墨家不墨家的,有个毛用啊,饭都吃不起了,还墨家,墨个小舅子墨。 实际公输甲这一辈也开始摆摊了,这么多代都混成这个熊样了,也别想着光复墨家了,完全没机会。 公输甲这一辈也是最窝囊的一代,着实是越混越惨,都混到给人顶罪的程度了,一个小小的户部文吏就给他们拿捏了,六个人,一人做个几年牢,出来后全部恢复自由身。 别看公输甲说的好听,什么齐烨心性好,素质高,有礼貌,如何如何的,不能说扯淡吧,反正主要原因不是这个,不管怎么说,杂七杂八的原因加起来,大家都觉得这长期饭票保质保量,没的说,以后就死心塌地跟着齐烨混了。 齐烨,当然不知道这一切。 王府之内,谁都不知道。 包括最为谨慎的管家孙伯,只是当这群演员都是些苦命的匠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之心,更不可能派人盯着一举一动。 一群顶着公输姓氏的墨家子弟都离开了卧房,前往马厩、膳房、柴房,寻找工具去了,他们准备天亮后给齐烨来个狠活,带科技的那种。 第130章 巧夺天工 这一夜,齐烨睡的很不舒服,半梦半醒中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叮了咣当的。 到了后半夜,又开始嘎吱,嘎吱,嘎吱。 齐烨还以为是做梦,没醒,直到天亮时,开始刺啦,刺啦,刺啦。 “大大晚上谁**搁那**,我***,哪个**我*你*个*,有****是不是**,不睡觉抽****的疯!” 一脚蹬开被子,确定了不是做梦的齐烨大骂着将门踹开。 结果这一踹开,呆愣当场,连呼吸都忘记了,现在,他怀疑自己真的在做梦了。 卧房门口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堆满了整个院子。 如同售楼处那种沙盘模型,有河,有山,有房屋。 有树,有林,有高塔。 有官道,有池塘,也有各类建筑。 齐烨的眼睛瞪到了极致,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沙盘模型是可以活动的,拳头大小的屋子,可以打开,打开后,里面竟然有凳、桌、烛、案、榻。 这也就罢了,外围还摆着各种建筑,不同样式的建筑,见过的,没见过的,房屋、高塔、假山、园林,应有尽有。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正是城南皇庄吗,只不过路被修了,土被平了,屋被盖了。 足足愣了十几秒,齐烨转身看了看床,又收回目光看向沙盘,随即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又有穿越的倒霉催过来了?” 齐烨喃喃自语着,使劲眨了眨眼,如梦似幻。 “恩公,还是带着电脑穿越过来的?” 身材如同铁塔一般的公输云快步走了过来,唯唯诺诺,瓮声瓮气。 “阿爷忙活了一夜,刚刚睡下,小的一直候着您醒。” 公输云是公输甲的长子,阿爷实际上就是父亲的意思。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齐烨的脸色,公输云说道:“时间仓促,做的不算好,阿爷也不知您想要个什么模样的。” 说到这,公输云指了指外侧样式不同的独立建筑:“您说您想要什么模样的,又要建在哪里,小的给您放过去,您若不满意,我们再做。”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你们做的?” “回恩公的话,是。” “一夜做出来的?” “哪会。”公输云憨厚一笑:“两个多时辰,手上没工具,活做的糙了些,时间耽搁的也久。” 齐烨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忙蹲下身,然后直接趴在了地上,和个大金毛似的绕着大沙盘足足转了三圈。 巧夺天工,除了巧夺天工这仨字,齐烨实在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词语能形容了,不,就连巧夺天工都无法精准形容。 房屋不知道,但是那些山、河、树,绝对是一比一还原。 当然,齐烨如今也是大人物了,不可能随意就透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你叫什么来着?” “回恩公的话,小的叫公输云。” “不!” 齐烨淡淡的说道:“你不叫公输云,你叫大康朝幽王府世子、京兆府七品主事、天子亲军抱刀司五品归德郎将齐烨至亲至爱的亲弟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公输云依旧憨笑着,估计都没听懂。 “孙伯,孙伯孙伯!” 齐烨实在是难掩心中激动之情,扯着嗓子就朝外喊。 孙管家从月亮门里跑了出来,看都没看一眼沙盘,由此可见早就见识过了。 “从今往后这些公输家的人,就是咱王府的人,不,本来就是王府的人,与王府,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动他们,就是动我,以后将他们当祖宗供着!” “老朽知晓,知晓轻重的。” 孙管家笑眯眯的,今早初见这沙盘时,震惊之情不比齐烨差上多少。 “这手艺…” 孙管家感慨万千:“天下无二,从未听闻过,也未见识过,开了眼,当真是开了眼。” 齐烨连连点头附和,后世那些售楼处的沙盘,便宜点的都要二三十万,贵的上百万几百万都有,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除了雕刻机、油漆喷枪等,还得利用电脑的设计软件,autocad等。 再看这群公输家的人们,连工具都没有,完全是就地取材,然后短短四个小时就弄出了这么一个沙盘。 齐烨突然转身跑到了卧房,在床下翻翻捡捡,片刻后拿着一千贯银票跑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强行塞进了公输云的怀里。 “拿去花,去城南逛逛,买点衣服什么的,不够的话回来再要,孙伯陪着,对,带几个人随行保护好了,掉一根毛都不行!” 公输云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望着手里的一千贯银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一家三代二十年,别说一千贯了,他连一贯钱银票长啥样都不知道。 要么说是老实孩子呢,一咬牙,将银票推了回去。 “阿爷说了,恩公对我等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理应…” “错!” 齐烨正色道:“之前,是救命之恩,不,不对,是我弥补错误,从现在开始,你们公输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我王府门客,每月领取俸禄,全部都是自由身,任何条件,任何待遇,你们可以提,都可以提,别着急拒绝,全家商量商量,三日后告诉我,就这么说定了,现在跟着孙伯去南市,给你老婆…给弟妹买点胭脂水粉,买些漂亮衣裳,要成衣,不要布,钱不够再派人回来取。” 公输云刚要再拒绝,老孙生拉硬拽将前者带走了。 吃了半辈子苦的公输云,眼眶红红的,他现在都想原地给齐烨生个孩子了,还得是儿子。 钱财、好话,他真的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齐烨说的那句“自由身”。 自由,不正是他们墨家人苦苦追寻可望而不可求的梦想吗。 见到大家有真正的才学,想的第一件事非是如何将他们永远拴在王府,而是以最高的礼遇招揽,平等的招揽,这如何不让受了半辈子委屈的公输云动容。 花钱这种天大的享福事,公输云当然要将所有人都叫起来一起去,到了偏院大呼小叫着。 其实都没睡,齐烨不“验收”,谁会安心睡,连公输甲都没睡,只不过是留了个心眼,深怕齐烨不满意,如果不满意的话就说公输甲还没出手,再重新弄一个。 齐烨亲自将一群公输大爷们送出了王府,还特意让虎子去京兆府借了三辆马车,毕竟有女眷和孩子。 等这群人走了后,齐烨连跑带颠的回到了卧房外,再次欣赏了起来。 “捡到宝,捡到宝了,我靠,我靠,我靠靠靠!” 齐烨激动的都快石…都快脑溢血了。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有这手艺,盖房子方面的事可想而知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 事实上,建造沙盘比建造真正的房屋还费劲,因为细节更多,容错率也更低。 用牙签似的小木棍怼开了一座座小房子,齐烨实在是无法想象,指甲大小的木床,这群家伙是怎么做的,不考虑材质的话,等比例放大后绝对能够正常使用,与正常凳子,房子,没有任何区别。 越是震惊,齐烨越是感受到一股难言的怒火。 “阿卓!” 齐烨突然回头暴吼:“阿卓死哪里去了!” 守在外面的刘旺伸着个脑袋:“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杀气腾腾的。” “杀气腾腾?”齐烨不明所以:“干毛去了。” “不知,换了袍子抱着刀走的。” “办案去了吗?” 齐烨皱着眉头:“去告诉膳房,午饭不用给阿卓做,他妈的废物!” 第131章 大礼 眼看着快到饭点了,阿卓回来了,戴着斗笠,穿着黑袍,抱着长刀,和个朝鲜冷面杀手似的。 齐烨依旧在怼鼓沙盘,越是怼鼓越觉得这群公输家的大哥大爷们神鬼莫测。 阿卓走了进来后,看向沙盘,表情复杂,明显之前已经见过了。 齐烨鸟都没鸟他,阿卓蹲下身,赞叹连连:“夺天地之造化,叹为观止。” “给我滚远点。”齐烨一巴掌拍掉了阿卓的手指。 阿卓摘下斗笠:“我又怎地招惹你了?” “没怎么招惹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哦。” 阿卓竟然不深究,如同习惯了一般,甚至有种齐烨要是看他不顺眼的话,他就有种自己肯定哪错了的感觉。 见到阿卓可怜巴巴的后退几步蹲在地上,齐烨到底还是心软了,翻了个白眼。 “干嘛去了。” “抓人。” “抓谁啊。” “抓工部官员,其余未被捉拿大狱的官员!” 提起这事,阿卓咬牙切齿:“饭桶,统统都是饭桶,该死的饭桶,公输先生等人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皆是大才,结果,结果竟是在工部担当匠人,担当匠人不说,还要被冤枉入了大狱顶罪,若不是那些饭桶当真不知情,本统领定将他们大卸八块!” 齐烨嘴角微微上扬着,没想到阿卓去抓其他工部官员了。 事实就是如此,齐烨还没起床的时候,阿卓出来练剑,正好见到公输家的人在搬沙盘,这一看,震惊的无以复加,然后第一反应就是抓着刀去工部捉人,要不然都难解心头之恨。 “以什么罪名?” “失察、尸位素餐、无德无能、徇私枉法,将工部剩余十三名官员抓了大狱后,我又去了刑部大牢,寻了刑部尚书,所有关押工部官员,统统罪加一等!” 齐烨站起身,面带欣慰之色。 阿卓,终于“成熟”了。 再看阿卓,越说越来气,看那样恨不得在骑着马回刑部大牢一趟将所有工部官吏乱刀分尸。 阿卓不是行家,不懂建筑,可他懂军阵。 就公输家这一大群人,可以这么说,如果去了军营、去了各边关,从各营校尉到副将到主将,乃至到副帅大帅,都得将这群人当亲爹亲祖宗一样供着。 就这沙盘,山川河流极为详尽,丝毫无误,一旦用到军事用途上,可谓大有臂助,比舆图强了千百倍,甚至可以在上面直接进行推演。 望着沙盘,阿卓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此明珠却在工部蒙尘,工部之祸,朝廷之失,一会吃过了午饭我便入宫,工部右侍郎,少说也要举荐一个工部右侍郎的官职,如此高官厚禄方配得上…” “你如果举荐他们,咱们绝交。” 齐烨依旧怼鼓着沙盘,淡淡的打断道:“别害他们,谢谢。” “这话是何意?” “公输甲也好,公输云也罢,穿了右侍郎的官袍,然后呢。” “自然是报效家国,施平生所学,为…” 齐烨再次打断:“见了这沙盘,连你我都佩服的无以复加,工部官员们就是再眼瞎,再小心眼,也不可能将他们当做寻常匠人甚至拿去顶罪吧。” 阿卓愣了一下:“是如此,有道理。” “知道为什么嘛?” “莫非…莫非公输先生们从未施展过这般本事。” “不错,那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有如此高超的手艺却不示人吗。” 阿卓沉默了,也明白了。 齐烨站起身,将心仪的建筑物模型摆放着:“他们无法做官,因为不够心狠手辣,因为不会被同僚所接受,因为他们不是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因为他们从匠人摇身一变成了官员会难以适应,因为他们就算适应了,也变了,最后,要么他们成了工部官员,真正的工部官员,要么,他们依旧是异类,而各衙署中,不允许存在任何异类,无论是哪种结果,世上再无公输先生,只有公输侍郎,或是亡故的大才。” “齐兄所言极是。” 阿卓拱了拱手,满面遗憾之色:“小弟受教。” “我们都是小人物,我这个世子,是小人物,哪怕你这个亲军统领,也是小人物,不要不承认,如果不是小人物,岂会明知这京中无数人恶贯满盈却只能冷眼旁观着,小人物与大人物的区别不在于身份,而是在于可做应做之事,小人物冲冠一怒,杀了大人物,他就成了大人物,做了想做之事,大人物碌碌无为,蝇营狗苟,一辈子毫无建树,他只是小人物,这就是区别。” 趴在地上的齐烨又发现了“新奇”之处,许多平房竟然可以叠起来,严丝合缝。 “所以,我们是小人物,小人物就不要去想大事情了,小人物要做的事很简单,照顾好身边的人,照顾好在乎的人,照顾好我们能照顾好的人,我喜欢公输家的人,所以我会照顾好他们,不会让他们入朝为官,如果你喜欢我,喜欢公输家的先生们,就不要向陛下和朝廷举荐他们,右侍郎,国朝正四品重臣,多少人寒窗苦读一辈子,经历了无数尔虞我诈,杀了多少人,失去了多少人,却依旧碰不到正四品的门槛儿,你将他们举荐,举荐成为工部右侍郎,是害他们,比那让他们顶罪文吏,更甚。” “知晓了。” 阿卓脸上再无遗憾与不甘之色,露出了笑容:“不错,我们都是小人物,照顾好身边的人就好,齐兄一番话,铭记一生。” 齐烨哈哈一笑,站起身,搂住了阿卓的肩膀。 “走,吃饭去,下一步就该研究预算了。” 王府中少了不少人,一群下人们见到齐烨给公输家“发奖金”了,一个个以“护卫保镖”的由头屁颠屁颠的跟着出去占便宜了。 唯独刘旺没去,旺仔知道,没必要去占着便宜,伺候好少爷才是正理,公输云得的银票再多,不还是少爷给的吗,离开少爷伺候公输家的人,这不本末倒置了吗。 齐烨吃过了饭,继续写写画画,盖房子的事交给公输甲就好了,他现在要操心的就是如何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 一直到了入夜的时候,公输一大家子回来了,大包小裹拉了一马车,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全家老少所有人入了正堂,跪在齐烨面前。 公输甲还是那副老年痴呆的模样,陪着笑,小心翼翼,提了要求。 不当门客,不要俸禄,只有一个要求,唯一一个,对齐烨,生死相随,幽王府衰败,他们可以跟着齐烨去要饭,齐烨发达,不求让他们永享富贵,只求不离不弃。 齐烨很不解,十分不解。 明明可以当个来去自如的门客,还有钱拿,结果这群人非要和卖身一辈子似的? 他也是有所不知,如果他要求公输家的人卖身一辈子,王府,最多能留下公输甲或是公输云一人。 可齐烨见了沙盘后的第一想法是让他们成为来去自由的门客,正是因为如此,公输一大家子更加确定应该一辈子留在王府,跟着齐烨蹭吃蹭…一辈子效犬马之劳。 没等齐烨开口,孙管家拿出了一摞子小额银票。 “公输先生们憨厚着呢,少爷给了一千贯,才花销不足七贯钱,这是剩下的。” “去户部给公输大爷开个户,都存在他名下。” “成,明日天亮就去。” 听到齐烨如此“大方”,公输甲眼神中再无犹豫之色。 “恩公,老朽有一事相瞒,乃是我族之秘,若是继续隐瞒,我等非人哉,其实老朽并非…” 齐烨笑着打断道:“说了后,以我现在的身份,还能护你们周全吗?” 公输甲愣住了。 “对嘛,所以等有一天你们可以确定无论你们是谁,经历过什么,我都可以护住你们的周全,到了那时,再说不迟。” 说罢,齐烨站起身,一一将十多口子扶起来后,后退三步整了整衣衫,长身施礼。 “不离,亦不弃。” 公输甲老泪纵横,吐出了一大口浊气,身形再无佝偻之感,大礼施出。 “不离,不弃,生死不悔。” 一旁墨家子弟,老的,大的,小的,齐齐施礼。 “不离,不弃,生死不悔。” 第132章 正中下怀 齐烨不是傻子,即便不聪明也没有那么傻。 公输家有着通天的本事,为何甘愿做个任人宰割任人凌辱的匠人? 既有原因,有原因到了让全族吃苦,可想而知。 所以齐烨不问,不想问,不想知道。 他知道自己只能庇佑一群无人在乎的匠人,而无法庇佑一群有本事的神秘人。 秘密,是有代价的,窥探别人的秘密,便会承担其代价。 阿卓之前每日和齐烨相处,越是觉得后者值得敬佩,越是心中愧疚,不也是因他为两个狗日的保守秘密吗。 公输家的秘密没有被窥探到,阿卓无缘无故将剩下工部官员全部抓下大牢,却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起初,人们想的是工部贪墨一案竟包括了所有官员文吏。 之后详细一打听,不对啊,这位抱刀司统领连罪名都没说就要抓人,仿佛工部里就没好人似的。 衙署被“掏空”,鸡犬不留,各家府邸猜测纷纷,就连宫中也知晓了此事。 毫无意外,龙颜,叕震怒了。 “好哇,好哇好哇,好你一个狗东西齐烨!” 此时的宫中,暴怒的天子一把扫落御案上的奏折。 “工部,工部,朝廷六部之一的工部,再是不堪那也是朝廷衙署,一人不剩,一人不剩统统被捉了大狱,卓娃子虽说脑子不灵醒,平日办差却从未如此孟浪过,定是齐烨那狗东西指使的!” 旁边站着的文德都看不下去了:“陛下,还是将齐世子逐出京城吧,这…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天子又想无能狂怒了。 逐出京中,逐出京中,前前后后四五次了,哪次都这么说,哪次都不了了之了,齐烨好意思闯祸,他都不好意思继续提这事了。 太子康骁也在,叹气道:“倒未想过齐烨这小子如此嫉恶如仇。” “何意?”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工部上下贪墨司空见惯,岂会有无辜之人,想来是工部一事虽说告一段落,齐烨又寻到了新的证据,这才将工部一网打尽。” “混账话!” 康老六眼眶都有点发青了:“便是如此,堂堂衙署连个官员都没有,成何体统,朕非是要纵容那些贪官污吏,而是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他说捉了便捉了,一人不剩,将朝廷的颜面置于何地,将朕的的颜面置于何地。” “父皇息怒,依儿臣之间此事不宜声张,前些日子父皇金口玉言此案交由齐烨彻查,若是因此降罪于他,说不过去,儿臣一会出了宫前往刑部,先放出一些人回工部署理政务,至于齐烨这小子…” 康骁摇了摇头:“是有些太过孟浪了,此风不可涨,申饬一番吧,倘若再是胡闹,那便是故作糊涂,到了那时再重惩不迟。” “就依你所说这么办吧。” 康老六也是极为无奈,他生气的点不是齐烨“利用”阿卓将工部官员全抓了。 他也知道六部九寺没多少好人,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侥幸”没被抓入大牢的工部官员们,有几个是干净的。 可齐烨的“所作所为”是打朝廷的脸,打他这个天子的脸,这才他生气的地方。 随着齐烨一次又一次如此“过火”,康老六是真的没什么重用齐烨的心思了,都恨不得早点将这家伙赶出京中眼不见心不烦。 太子的提议还是比较老成持重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申饬一番,告诉齐烨别再嘚瑟,他则是亲自前往刑部放出来一些官员,将这件事遮掩过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不让宫中和朝廷丢人为主。 出宫的还是司空野,带着禁卫,一路赶到幽王府,结果扑了个空,齐烨带着公输甲出城了,研究工料的事去了。 这也没办法当面申饬了,司空野没见到人不说,还让阿卓骂了一顿,灰溜溜的走了。 等齐烨回到王府的时候都快后半夜了,一听说宫中申饬他,气的鼻子都歪了,因为这事和他毫无关联,完全是阿卓的自作主张。 “去尼玛不干了。” 窝一肚子火的齐烨直接将五品归德郎将的腰牌甩给了阿卓。 “你去宫中告诉皇帝,老子不干了,玩呢,拿本世子当礼拜天过呢,什么玩意就过来一顿喷,和我有什么关系,正好,申饬就申饬,本世子无德无能哪能胜任天子亲军,辞职了,不干了,请辞了。” 阿卓抓着手中的腰牌,心里给他姐夫全家都问候了一遍,除了他姐。 因为只有他看出来了,别看齐烨骂的狠,眉眼间全是笑意。 齐烨早就不想干了,只不过这差事太特殊,直接请辞的话算是不给宫中面子。 现在正好,有了机会,有了理由,一副我知错我悔改我无能无硬不起来的模样,所以我无法胜任,所以我辞职,正中下怀。 “等着!” 气呼呼阿卓直接跑了,大半夜要入宫,要见他姐夫。 齐烨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他管不着,可这事和齐烨没关系,以阿卓的性子,怎么会因自己的原因连累其他人。 等阿卓入宫都后半夜了,天子睡的和死狗似的,生生被文德给叫了起来。 妃子偏殿外,穿着里衣的康老六满面焦急之色。 “京中出了事?” “没,是齐烨之事。” 天子破口大骂:“又怎地了,又他娘的怎地了,这齐烨为何整日上蹿下跳不得闲,真以为仗着他爹是齐怀武,朕就不敢杀…就不敢打…就不敢责…对,就不敢责骂他不成吗!” 阿卓望着无能狂怒的天子,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种极为莫名的情绪。 心里,他是敬佩姐夫的,他也理解为什么姐夫不如当年在军中那般杀伐果断,太多顾忌,太多犹豫,太多取舍,换了谁怕是都会如此,或许在天子的心中也是有着万般无奈吧。 “说话啊。”困的逼的呵的天子骂道:“到底出了何事,哑巴了!” “昨日工部之事,与齐烨无关。” 阿卓低下了头,一副认错的模样说道:“万般过错,皆是末将之过,齐烨并不知晓我去工部拿人一事。” “哦?” 天子走下台阶,绕着阿卓转了一圈:“朕了解你,知晓你说的是实话,可这是为何,为何你要抓了工部官员。” “因匠人公…” 话说到一半,阿卓猛然想起齐烨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 单膝跪地,阿卓依旧低着头:“末将有末将的因由,因是非,因善恶,因对错,因此才会闯下如此大祸,还请陛下责罚。” 天子没吭声,望着阿卓,足足许久,叹了口气。 “起来吧,就知你和那混账东西厮混在一起学不了好,滚出宫吧,就算与齐烨无关,朕也对那小子愈发厌烦了。” 阿卓没起身,而是将五品归德郎将的腰牌拿了出来。 “齐烨知晓他的性子太过孟浪,无法胜任抱刀司亲军之职,因此…” “请辞?!”天子乐了,冷笑:“稀奇,朕的亲军竟要请辞,齐烨他好大的狗胆。” “陛下,齐烨他…” “够了!” 天子一把夺过阿卓手中的令牌,恨恨的骂道:“若不是他是齐怀武之子,单凭这一件事朕就要严惩他,好,好,朕的亲军本就容不下他,告诉他,莫要犯错,莫要闯祸,若是再是犯错再是闯祸,朕,绝饶不了他!” 说到这,天子侧目看向文德:“上朝前放出消息,朕对齐烨彻查工部一事极不满意,已是撤了他的官职。” “是,老奴一早就办。” 第133章 雨中色变 因工部一事,齐烨这位曾经骂名不断地幽王府世子,凶名赫赫。 不少根本没接触到核心内幕并且想要破鬼万人锤的家伙们,难免担心这位突然成了亲军司卫的狗东西打击报复。 谁知这才过去没两天,齐烨,被革职了! 没错,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就是这样,被革职了,只剩下个京兆府主事的官职。 就齐烨这经历,谁听到后不是咋舌不已。 摇身一变,文武双修,武,正五品,文,正七品,升官速度和火箭似的。 然后还没等起飞呢,又被革职了。 得知消息的各家府邸、达官贵人,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他们未必和齐烨有仇,就是单纯的看不惯这小子升官这么快罢了。 转眼之间已经过了整整十日,京中还是那个京中,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不会因为齐烨升得快而有任何改变,也不会因齐烨完蛋的快,有任何改变。 齐烨不想改变,也无法改变,他只要顾好自己的赚钱大计就成。 此时城南官道旁边的皇庄,已经建盖了不少“工棚”,都是公输甲带着王府下人搭建的,就地取材,山上有林,林中有树,树旁有石。 今天齐烨起了个大早,现在天还未亮,辰时不到。 马记商行的东家点头哈腰,身后是三十多名伙计和数不胜数的牛车、板车以及马车。 粮食刚刚卸下来,按照齐烨的要求,全是用牛皮袋子装的,怕淋湿。 东家原名叫余大贵,后来抱上马家的大腿,改名马大贵,之后马家完蛋了,天天战战兢兢魂不守舍。 结果前几天段平找上门了,说齐烨要买粮,买大量的粮,有多少买多少。 这可给余大贵高兴坏了,做他们这行,只要是上得来台面的商贾都得有靠山,单打独斗想都不要想,一看威名正甚的幽王府世子要买粮,直接以平价售卖,哪怕亏点都行,就想着看能不能再换个靠山。 对于如此懂事的余大贵,齐烨很欣赏,为了表达欣赏之情,他分文没给,光打了个欠条,完了落款还是刘旺的名字。 准确的说也不是刘旺的名字,而是旺仔。 可以这么说,如果以后齐烨不认账,余大贵去京兆府报官都没用。 退一万步去讲,就算他有人证,也有物证,铁证如山证明齐烨拿了他的粮,审案的还是齐烨。 余大贵矮胖矮胖的,就是个白胖子,和伙计同样装扮,半长不短的头发湿漉漉的。 又开始下雨了,断断续续。 不说这数百车粮食,光是这些牛皮都快赶上粮食价格了,余大贵属于是赔钱赚吆…赔钱受嫌弃。 “你们马记商行的粮食全运来了是吧。” 齐烨斜着眼睛看向余大贵,一副审视的意味:“你可不要骗我哦,你知道的,本世子杀人不眨眼的,别看现在我不是亲军了,看。” 齐烨指向远处验霸王粮的阿卓:“知道那家伙是谁吗。” “知道知道。” 余大贵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如今京中谁不知道抱刀司亲军统领是个娃娃脸,长的和受气包似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齐烨是被“革职”了,可这位传说中的抱刀司统领天天和个跟屁虫似的跟着齐烨,他能不怕吗。 “知道就好。” 齐烨朝着余大贵的屁股踹了一脚:“不怪其他人瞧不起你们这些商贾,一到雨季就屯粮,遇到灾民就抬价,不瞧不起你们瞧不起谁。” “是是,世子爷说的。” 余大贵陪着笑,朝着自己的胖脸蛋就给了个嘴巴子:“小的该死,小的不是人,世子爷教训的是。”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余大贵犹豫了,最终没敢开口,施了礼继续陪着笑,后退几步才准备上马车。 “等下。” 齐烨终究还是叫住了余大贵,没好气的说道:“粮不白拿你的,没利息,只按照市价结算,不过得等过一阵了,然后…看你还算识相的份儿上,如果有一天谁欺负你,你可以报我的名字,记住,是别人无缘无故欺负你,不是你欺负别人,比如谁要吞了你的铺子商行,而且,只能提一次,懂了吗。” 余大贵面露狂喜之色,二话不说就跪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齐烨不拿饭的挥了挥手:“滚吧。” “世子爷大恩,世子爷大德,日后但有差遣,我余大贵上刀山下火海断无半点犹豫…”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 欣喜若狂的余大贵站起身,再次朝着走向皇庄的齐烨施了一礼,这才上车。 这段时间又是搭粮又是搭人工的,图的是个什么,不就是混个脸熟看看能不能抱个大腿。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想要攀上王府千难万难,再者说了,以前他还是跟马家混的,现在马家彻底完蛋了,京中这么多达官贵人,谁想要吞了他的家产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 而且就算他和齐烨混个脸熟,齐烨照样可以不鸟他。 结果现在完全是意外之喜了,意外之狂喜了,虽然没抱上幽王府的大腿,可有了齐烨这一句话,一句光明正大的敞亮话,不敢说全京中的达官贵人,至少九成的人不会吞了他的产业。 他明白,齐烨不是傻子,说是就帮“一次”忙,实际这一次顶了千次万次,有朝一日帮了一次,不亚于敲山震虎,就是这个道理。 上了马车,余大贵激动之情难以平复,伸出头朝着随行伙计吩咐上了。 “都说世子爷是畜生,老子看世子爷才是真正的爷们,胜过那些虚伪至极光放屁没有味的狗日的千倍万倍,速速回城,回城,将仓里的那些腌肉、绿菜,统统送来,一点都不留,保住了,家业保住啦,哈哈哈哈。” 大笑声似乎穿透了雨幕,穿着蓑衣段平觉得愈发看不懂齐烨了。 “大人,余大贵向来以马家走狗自居,大人与马家如今胜负已分,便是墨了他的粮和铺子他也难言半句,为何还要…” “我要是这么干了,你还拿我当好朋友吗?” “大人是…”段平神情剧变:“大人是拿小人当…当好友?” “废话。” 齐烨哭笑不得:“不拿你当好朋友,我没事就给你带出来矿工瞎溜达,还什么事都和你说,你长的帅啊。” 老段的眼眶红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走过来的阿卓满面不爽,天天收买人心,也没看你什么时候收买收买本统领,哼! “几千贯的事,没必要欺负他一个没了靠山的商贾。” 齐烨是真没当回事,既然也要当商贾了,肯定要有个好名声,至少也要有信誉。 关于突然购买大量粮食,其实还是段平建议的。 皇庄这边马上要开工,需要大量的人手,想要节省时间就要吃在这里住在这里,既然管吃管住,肯定要搭建工棚和有大量的粮食。 正好到了雨季,这个阶段的粮食价格波动很大,晚买不如早买,多买强过少买,因此才有了这么多粮食堆积如山。 “分逼没花,工料可以开采,粮食也有了,接下来就是人工了。” 齐烨蹲在板车旁,开始挠头了。 “王府下人,公输家的大爷大哥们,外加借调京兆府的二十多个衙役,不到五十人,公输大爷说想要在入秋前完工第一阶段,至少需要五百人,也就是说还差四百五十人。” 抬头看向老段,齐烨挠着后脑勺:“牙行那边能雇多少?” “二百余人。” “还差将近一半,要不第一阶段完工往后拖一拖?” 齐烨刚说完,段平的瞳孔突然猛地一缩,看向远处官道,神色大变。 “到底还是来了,哎。” 几人纷纷转头,无不变色。 齐烨眼眶暴跳,手搭凉棚看向远处,不由脱口叫道:“她怎么也在?” 第134章 人算,天算 皇宫大殿外,辰时即到,百官正待入殿。 礼部一众官员,交头接耳。 郎中孙骏压低声音,字字诛心。 “那齐烨可谓猖獗无度,倘若工部官员皆有罪,为何陛下要革了他的亲军司卫之职,太子殿下又为何亲自前往刑部将人放了出来。” 一群礼部官员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已是打听清楚了,那劣迹斑斑的齐烨,竟在皇庄旁重建那乌烟瘴气的抱央楼,此事,千真万确。” 一众礼部官员满面错愕之色,皇庄盖青楼,这小子疯了不成。 礼部右侍郎皱眉问道:“皇庄皆是宫中产业,太子殿下统管,宫中知道此事吗?” “回大人的话。” 孙骏低声回道:“昨夜下官寻了东关属官,太子殿下是知晓此事,只不过那皇庄荒废许久,齐烨想要租用罢了,而太子殿下断然不知是用来干那下三滥之事,必然是被齐烨蒙骗了,那东宫属官还说,说是开什么足疗之用,也不知是何意,不过总之定是蒙骗东宫,抱央楼那些妓家去了不少,妓家都去了,哪能是什么好去处,污人视听,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齐烨有这么大胆子?” “若无这么大胆子,岂会拳打工部又抓了所有官员。” “倒也是。” 右侍郎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左侍郎与尚书二人。 礼部尚书和睡着了似的,不言不语。 再说二把手左侍郎,微微叹了口气:“若是别的事,与我礼部无关,可事关皇庄,孙郎中你又知晓了此事暗自打听了一番,那便弹吧。” “孙骏。” 一直默不作声的礼部尚书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的说道:“记得你与老夫说过的话,只因公义,并无私怨,若是事后叫老夫知晓了你藏了私心,莫要怪老夫翻脸无情。” 孙骏吞咽了一口口水,连忙躬身施礼:“老大人安心就是,下官只是因看不过齐烨所作所为,并非私怨。” “那便好,做吧。” 说了这一句后,正好鸣过了鞭,礼部尚书老大人迈步走上了台阶。 其他礼部官员见到尚书都首肯了,一个个摩拳擦掌。 文武百官开始入朝,天子康老六端坐于龙椅之上,玉冠遮挡住的面容略有几分疲惫之色。 各地的奏折陆陆续续传来了,多是雨季受灾,看了半夜,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只能希望地方官府调度有方,官粮能够及时发放以及妥善安置灾民。 其实雨季每年都有,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罢了,朝廷也好,地方官府也罢,也都早有准备。 可无论准备的多完全,总是出岔子,也总是有理由,仿佛是个怪圈被诅咒了一样。 康老六不是自幼长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的人,心里哪能不清楚地方官府是怎么回事,可蛀虫太多了,杀了一茬,又冒出来一茬,怎么都杀不完,也怎么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除非,连当地世家一起干掉!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无声的叹息着。 自从上次见了季渃嫣后,他总是在思考一件事,当代事,当代人解决,实在不行就不要人设了,直接大举屠刀,反正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身后名哪有万世江山重要,至少屠刀在他手里还能掌握个度,要是直接退位了让康骁来即位,那这屠刀很容易伤人伤己。 “陛下,陛下。” 文德弯下腰,轻声说道:“礼部郎中孙骏等人出班了。” 从上朝就魂游天外的康老六,瞳孔聚集在了一起,这才注意到六部九寺已经奏完了事,班中站着七个礼部官员,为首之人正是孙骏。 “陛下,倘若再是姑息下去,叫百姓如何做想,士林如何做想,天下人如何做想。” 孙骏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微臣恳请陛下,严惩齐烨,以儆效尤。” “齐烨?” 康老六有点发懵,他根本没注意听礼部一众人出来说了什么。 文德知道康老六刚才发呆了,再次提醒道:“齐烨在城南荒废的皇庄盖了青楼。” “什么?!” 天子一脸懵逼,不是不明白皇庄盖青楼的意思,而是无法理解,无法理解竟然有人能干出这种事,这他娘的比造反都扯。 文德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一下,无非就是孙骏等人“检举揭发”齐烨,说齐烨在城南皇庄大兴土木,要盖青楼。 盖青楼不是不可以,问题是那是皇庄,那是皇室产业,皇室盖青楼,这传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然后再朝着皇宫的方向吐上一口口水,这无疑是开朝以来皇室最大丑闻。 天子的眼眶暴跳,这也就是齐烨没在眼前,要是在的话,他绝对亲手掐死齐烨,然后再写好遗书马上传位,不,传位也没用,应该是马上派人将太子、皇太孙赶紧送出京城,远走海外,至少还能给他们老康家留个后。 天子气的都哆嗦了,低声叫道:“竟还有此事,齐烨,齐烨难道是身患绝症不成,为何要整日…” 说到一半,天子神情微变,看向殿中孙骏。 “若是朕记得不错,这孙骏…” 天子的声音很低,只有文德能听到:“便是贪墨官粮的其中一人,是吧。” “是。” “齐烨将所有人都抓了,唯独没抓到这孙骏,卓娃子说是尚未查到铁证,然而如今孙骏在大殿之中攻讦齐烨,难道…” “老奴不知。” 文德也觉得孙骏说不定有私心,人家也不是傻子,其他人被抓了,能不打草惊蛇吗。 天子同样想到了这一茬,在搞清楚事情原委之前,他不会妄下定论,哪怕现在他神烦齐烨。 “朕自会叫太子彻查此事,倘若真如你等所说,齐烨…” 顿了顿,天子表态:“绝不姑息!” 还是“概念严惩”,光有概念,没有细节,噗嗤噗嗤攮三刀,是严惩,照着后脑勺给一个逼兜子,也算严惩。 概念归概念,天子也不傻,朗声道:“这幽王府世子齐烨是历来胆大包天的,也正是因此,朕才将他开革出了亲军。” 意思大家都明白,不管是真是假,先甩开关系,即便是真的,宫中也不会跟着丢人。 “齐世子并非亲军一事,微臣知晓,不过齐世子还担任着京兆府主事。” 孙骏也是狠辣,知道自己整不死齐烨,他要的是扒了齐烨的官袍。 就在此时,一人出班,斜着眼睛冷哼一声。 “怎地,就是本官京兆府的主事,你能如何。” 开口之人正是几乎不上朝的正三品官员京兆府府尹张瑞山。 老混子张瑞山一出来那就和要掐架似的,看孙骏等人都不是什么好眼神。 也是巧了,张瑞山今天上朝是要奏官道的事,户部那边刚追回一部分赃款,还没分到京兆府,老张想催一催,谁知正好碰到了孙骏要死磕齐烨。 “张大人。” 孙骏也不带怕的,阴恻恻的说道:“齐烨如此乖张,如何为官,既为了官,却不收敛,下官敢问张大人,张大人这京兆府…” “管的着吗你。” 张瑞山捧着将军肚,冷笑道:“不错,齐烨如今被革了亲军之职不假,却没被老夫踢出京兆府,想弹老夫京兆府的人,你问过老夫没有。” 说完这句话,老张还有意思无意看了眼天子,好像是在说,小舅子啊小舅子,不是谁都和你一样的,利用完了别人就踢开,瞅你那损色儿,hei-tui。 孙骏气的够呛,其他官员也是哭笑不得。 天子都嫌齐烨是个扫把星赶紧撇开关系,张瑞山倒好,还主动往身上揽。 要么说老张是性情中人,齐烨那几声世伯真不是白叫的,不上朝也就罢了,上了朝,能任由别人污蔑齐烨吗。 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张还能不知道,盖青楼一说,绝对是扯淡,他就是不信齐烨,还能不信太子吗,太子傻啊,允许齐烨在皇庄盖青楼。 眼看着二人针锋相对要准备互相喷了,一名禁卫突然跑了进来。 “陛下,城南官道寻役入城,京中三处下县,旬城以难,皆受灾,百姓,百姓…足有百姓三千有余,即将至京!” “什么?!”天子面色大变,霍然而起:“足有三千之数?” 朝堂嗡的一下炸开了。 三千人,听着不多,实际上多的吓人。 往年即便有灾民没活路来到京中,少的也就几百,最多也就上千,而今年,足足有三千多人。 一旦处理不好便是朝廷失职,那不用想,士林有的骂了,第一个骂宫中。 灾民为何来京中,那是因当地官府管不了了,救济不了了,要不然旬县距离京中足有数百里路,百姓岂会一路走来? “工部何…” 天子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工部现在就剩几个主事了,根本没办法办差。 “户部何在!” 户部尚书赟乘泰快步出班:“老臣在。” “速速出宫回衙,调集钱粮,午时之前出城救济百姓,礼部何在。” 赟乘泰满面难色:“陛下,雨季之前,户部存粮已是运送到了各县各州府,仓中无…无粮。” “那便去买,去征,若是百姓饿了肚子,伤了,死了,朕唯你户部试问!” 赟乘泰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天子首肯,那就有办法弄粮,户部没粮,京中世家,各处私人粮仓,有的是。 “礼部何在。” “老臣在。” “速速回衙,带属官出城安民,不可延误。” “是。” 天子心急如焚,三千多人一路走来,不知饿死了多少,累死了多少,如果一旦靠近京城后再出了人命,这无疑会成为他执政生涯中一个巨大的污点。 想到这,天子也懒得继续开朝了:“文德,点禁卫出宫,朕,亲自前往城外安民!” 说完后,天子转身就快步离了大殿,去换衣服了,急不可耐。 群臣也是快步走出大殿,上了品级的官员都要随行,侍郎、尚书之流则是马上安排属官去吹哨子叫人。 值得一提的是孙骏,心中暗喜。 灾民从城南方向而来,如果运气好的话,以天子的性子肯定会出城,说不定就要路过皇庄,本就龙颜大怒,到时候一看皇庄盖了青楼,齐烨,死定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张瑞山今天带了俩属官待朝,倒是没别的事,就寻思下朝后出宫顺道一起吹吹牛b打发时间,要不然坐在轿子里太枯燥乏味没意思。 结果老张一和属官说马上调集京兆府衙役跟着天子出城,傻眼了。 俩属官说京兆府衙役还有差役,一大早全被齐烨给带走了,办私事去了,现在京兆府里就剩下一群官员了,总不能换上衙役的衣服吧。 “他娘的这不是害老夫吗!” 张瑞山的血压嘎一下就上来了。 京卫不会入城,出宫禁卫护送,这期间京兆府衙役、差役是要净街的,一会君臣离了皇宫后,一个衙役都没有,后果可想而知,就算天子不喷他,礼部那群官员也得借题发挥! 除此之外老张也想到了灾民从城南来,就是不盖青楼,公器私用,让衙役帮着盖房子,光是这一件事,齐烨倒不倒血霉尚且不知,反正他张瑞山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第135章 君臣行 君臣出宫,浩浩荡荡。 君臣出行,惊扰四方。 大队的禁卫伴随着甲胄的摩擦之声封锁了从皇宫到城南的街道,兵部调拨了一部分京卫与武卒前往了其他三门。 这也是本朝皇帝与前朝皇帝的不同。 前朝皇帝在皇宫,他才是皇帝,被夺了皇宫,他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再看本朝皇帝,康止戈在宫中,皇宫才是皇宫,康老六离开皇宫,那么他人在哪里,哪里就是象征着皇权的皇宫。 老六出行甚至没动用太多的车马,不像前朝皇帝出行那般,光是当做诱饵的御驾就要数十辆,出宫恨不得一万人随行,出城恨不得十万。 此时禁卫不过两千余人,加之武卒、京卫,三千出头,前后蔓延两里,以君臣队伍为核心向前移动。 换了一身无任何图案玄色长袍的康止戈,坐在马车之中,眉头皱的和被美伢用平底锅拍了的蜡笔小新似的。 车窗没有遮挡住,雨点落地之声、马蹄落地之声、靴子落地之声、官员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之声,不同的声音,繁杂的声音,在康止戈的耳边不断回响,不断放大。 三千灾民,为数众多,登基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多的灾民涌向京中,, 天子担忧的不止是这三千灾民,而是距离京城这么近的下县都有三千多灾民,那么远一些地方,还会有多少灾民受灾。 “工部该死!” 本就满面怒意的天子猛然掀开窗帘,冷冷的目光看向骑着马的太子康骁。 “此事结了,工部酒囊饭袋,统统换掉!” 君臣出行这么大的阵仗,哪能不惊动东宫太子,一路疾驰追上队伍后,一直伴在御驾右侧,而非左侧。 御马而行的康骁心中无奈叹息了一声,不用想,这事闹到最后,大锅还得扣在齐烨身上,齐烨这小子,运气当真是不好。 别看太子鲜少上朝,心里和明镜似的,对京中官员、世家、勋贵的嘴脸极为了解。 到了雨季,必有涝灾,六部九寺之中,涉及到救灾的只有三衙,户部、礼部,以及工部。 户部只需要调拨钱粮。 礼部一般的事后,进行安民。 有直接关系的便是工部,无论是灾前预防、准备,还是灾后安置灾民,都由工部进行领导。 这也是为什么工部尚书和工部左侍郎亲自带着人离京的缘故,前往一些地势较低的城镇亲自监督安民之策和安民之所。 现在三千多灾民涌向京中,可想而知各处下县还有多少地方遭了灾,事后工部肯定会被诘难。 到了那时,不用想,工部肯定会将责任推给齐烨,为什么,因为齐烨抓了太多工部官员,因为齐烨打了太多工部官员。 挨揍的,就算没被抓也在府中养伤了,哪怕没养伤,他们也会说受伤了,受伤了,当然没办法好好工作。 被抓的更别说了,人都不在衙署,哪能署理政务。 所以说很多事没办法说,齐烨抓人抓错了吗,没有,汪贤逸等人都是贪官,抓的对。 可齐烨抓人抓对了吗,没有,因为是在雨季抓的,耽误了太多太多工部的“正事”,比如救灾。 事实上天子康止戈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恨恨的骂出了声。 “朕真是瞎了狗眼,当初怎就对这种混账东西青睐有加令其入京兆府为官!” 不止是天子,很多看齐烨不顺眼的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包括孙骏。 此时跟着车队一路小跑的孙骏不断与身边同僚耳语着。 事有轻重缓急,齐世子若不大闹工部,岂会出现如此局面… 如今工部无人可用,难怪各处下县受灾百姓如此之多… 齐世子入朝为官,实乃朝廷之悲… 越说,越离谱。 越说,越夸张。 仿佛有了齐烨,工部官员才贪得无厌。 仿佛有了齐烨,才暴雨降临,四处受灾。 仿佛有了齐烨,一切的罪恶、卑鄙、龌龊,都变的情有可原。 可笑的是,如果齐烨还是天子亲军司卫,必然不会有这种声音的出现,破鼓万人捶,破鞋万人怼,正是此意。 一种莫名的气氛开始扩散,越来越多的官员们窃窃私语着,都很清楚,一旦灾民有失,天子必然会龙颜震怒。 天子龙颜震怒,必会迁怒于户、礼、工三部。 一旦户、礼二部官员被责骂,就会将锅甩到工部头上。 一旦工部要背锅,那么势必会隐晦的将责任甩到齐烨头上。 这就是朝廷,这就是一个国家的决策层,更多的时候,他们想的不是百姓与国朝,而是自己,看起来毫无人性,很是夸张,可若不夸张,还拥有人性,又哪会在这种操蛋的世道之中身居高位。 天子望着车外越来越大的雨水,本来就够闹心的,康骁突然拉了下缰绳,过了片刻,御马追了上来。 “父皇,礼部郎中孙骏与儿臣说,京兆府衙役未出现,差役,也未出现。” “为何?” 禁卫护卫、京卫也接应上了,天子并不在乎一群和该溜子似的京兆府衙役、差役,他只是奇怪这群草包饭桶为什么没出现。 “孙骏说京兆府衙役、差役,一大早就被齐烨给叫走了,去了城外,建盖房屋。” “混账,混账至极,混账透顶,京兆府,难道归幽王府管辖不成!” 现在就不能提齐烨的名字,一提,康老六那就和吃了二斤樱桃炸弹和半吨火爆辣椒似的,血压蹭蹭往上涨。 不过康老六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论如何愤怒,或者任何情绪到了极端,都会保持一定的理智。 骂了一声,康老六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礼部郎中孙骏,为何知晓京兆府的动向,又为何知晓齐烨身在何处。” 一句话,似是疑问句,又像是肯定句,口气莫名。 文德沉声道:“这孙骏孙大人,看来是有意针对齐世子。” “话虽如此,可这狗东西若不是整日惹事生非岂会被人盯上,岂会破绽百出,真他娘的是个扫把星!” 暗暗骂了一声,有火没地方撒的康止戈冲着车外吼道:“将张瑞山那饭桶给朕叫…” 话都没说完,早有预料的张瑞山一夹马腹,出现了。 “陛下,臣在。” 要么说人家老张也不是一般人物,连时机都计算好了,见到孙骏找太子打小报告,又算了一下天子在车厢内痛骂齐烨所消耗的时间,最后叫自己撒气,时间把握的妙到毫颠。 大雨之中,响彻着以仁德形象示人天子的训诫与期盼,正三品朝堂大员张瑞山,一副虚心接受的模样,君臣,相得益彰。 “张瑞山朕*你**,你个****的**,朕要你这**何用,你**个*,瞧瞧你那**的样子,你个**,朕****,你****是京兆府府尹,还是齐烨那***是京兆府府尹,朕*你**你个****!” 第136章 君臣怒 出了京城,那些出宫后一路小跑的文臣们已是上了马,跑不动了,只能抱着京卫的腰折腾着大胯。 京外更是泥泞难行,马车颠簸。 天子的御驾也是马车,也叫龙辇,六骏马驾驭,不过车身上没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什么的,只雕刻了九爪金龙的图案。 龙辇以前有一些点缀的玉石什么的,康止戈登基后扣了一大半,换钱了,剩下那一小半被太子给扣了。 太子扣完之后让阿卓出宫去卖,阿卓抽调了八成跑腿费后,将剩下那两成一文不动的交给了太子。 正如许多大臣所猜测那般,眼看着出了城,天子并未下令在城关等候,而是叫车队继续前行,想要去“接”灾民。 不少人故意抬高声音为天子点了个赞,什么陛下仁德、出城迎接、社稷之福、朝廷之幸等等等等,尤其是一群礼部的伪君子,都准备作诗了。 灾民徒步走了数百里,缺吃少喝,不知累死多少,饿死多少,礼部官员不会去作诗,视如平常。 皇帝坐在马车上不过数十里,免风避雨却被大唱赞歌。 值得一提的是孙骏和一些礼部官员,越是前行,越是暗自窃喜不已。 走的越远,越能靠近皇庄,最好是到了皇庄才见到灾民,正好天子将邪火全撒到齐烨身上。 或许相比起这群人,康老六还算是个勉强合格的皇帝,对比齐烨,他更加在乎灾民们现在的情况。 他见过灾民,见过无数次。 救过灾民,也救过无数次。 所以他知道这些灾民的身体状况有多么的脆弱,要是沿途官府发放一些米粮还好,若是没有发放,路上不知要死多少人。 “为何还不见百姓踪迹。” 天子已经顾不得遮不遮挡龙颜了,遮掉玉冠将脑袋伸了出去,大叫道:“禁卫统统散开,加快马速,朕要位于最前方!” 不少大臣刚要劝阻,太子康骁已是高声下令了。 将队伍最中间的龙辇置于最前方,无疑是弄险的举动,不少大臣开始装作满面担忧的模样全歼了,车厢中的天子充耳不闻。 下完令的太子面露冷笑,这也是他不喜欢大部分文臣的缘故,虚伪,虚伪到了骨子里。 相比之下,再看兵部将领们,多是当年跟着天子征讨天下的从龙之臣,已是让人尽量准备好吃食了,不说,只是做。 两千多禁卫相随,外放探马长达三里,护卫重重,真要是有刺客能在探马发现之前靠近并且干掉周围数百名禁卫,那龙辇在什么位置都没用。 龙辇处于了队伍的最前方,雨势有些小了,不见晴空,乌云依旧。 天子愈发焦急,催促太子亲自带着人加快马速,探寻灾民到底到了哪里,按照之前先行京卫传回的消息,此时应该已经见到了才是。 太子康老二自幼长于军中,哪里见不得风雨的瘦弱身子骨,从马腹下拿出蓑衣斗笠,佩戴后便要扬鞭而去。 就在此时,几匹快马在雨幕中出现了身影,皆是身穿红甲,二十余人。 “是骁营探马。” 太子高呼一声,马车旁的禁卫这才放下弓箭。 领头之人是一名宫中校尉,太子认识,伸出脑袋的天子也认识,校尉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禀陛下,已见百姓,二里之外,多‘困’于皇庄之中。” “困于皇庄之中?” 太子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末将本以百姓应是见了有遮风避雨之处,欲前往暂居栖身,谁知皇庄不少京兆府差役、衙役,持棍,嘶吼怒骂,似乎在驱赶百姓,更有一些身穿幽王府家丁服侍之人手握刀剑,凶神恶煞,末将等人怕惊扰了百姓,不敢一探究…” “什么?!” 天子勃然大怒,眼眶暴跳,双眼之中如同要射出火光一般。 太子也是胸膛起伏不定,怒吼骂道:“齐烨这狗东西难不成是齐大将军从狗窝里捡到的畜生不成,他怎能如此丧心病狂,百姓本已苦不堪言,竟还派人驱赶!”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声“好”字,天子瞳孔缩的如同针尖一般。 周围伴驾文臣武将面色各异,幸灾乐祸,有之,叹气连连,有之,口诛笔伐,亦有之。 一些真正的大佬,知道齐怀武和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大佬们,惋惜不已,齐大将军英雄盖世,怎地就生了个如此冷血之辈。 “加快马速,朕,要亲自收拾那泯灭天良的宵小!” “宵小”二字都用出来了,由此可见天子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父皇…” 太子本想提醒一些什么,只是到了嘴边,话终究还是咽回去了,他也无法接受,无法接受齐烨这么“丧心病狂”。 速度再次加快,天子冷冷望向车窗外,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射在了京兆府府尹张瑞山的身上。 张瑞山注意到了天子的目光,倒是没有流露出任何畏惧的神情,只是满是浓浓的困惑与不解。 要么说齐烨能管张瑞山叫“世伯”,叫老包则是康老六,张瑞山虽说并不是整日和齐烨打交道,可老张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他相信自己的双眼,相信自己识人之能,齐烨,断然不会对百姓如此冷笑,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误会。 眉头紧锁的张瑞山喃喃自语着:“百姓受灾,本是如惊弓之鸟,莫不是如乱民一般冲入皇庄,这才令齐烨…” “张大人慎言。” 太子轻声说道:“百姓,可是灾民,不可是乱民。” 张瑞山拱了拱手,没再吭声。 是啊,天子都出宫,都出城了,迎接的怎么会是一群乱民呢,就算是乱民,那也是灾民,惊弓之鸟好像是乱民但是绝对不会是乱民的灾民。 眼看着能够见到皇庄的轮廓了,官道上突然跑来一些“百姓”,灾民百姓,君臣也终于见到这些灾民了。 只不过数量不多,数十人罢了,还多是年轻人,一边跑一边回头,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亦是惊慌失措。 天子一脚踹开车门,高吼道:“止!” 一声“止”,战马齐齐停蹄,马上禁卫分散两侧成了矢阵,手握长弓却未搭弦。 这群百姓明显就是灾民,好多人都赤着脚,各个衣衫褴褛,用尽了力气朝着这边跑,见到了大队人马,连忙止住身形,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太子刚要打马上前,天子一把将前者拽了下来,随即带着太子快步走了过去。 孙骏可算找到机会刷存在感了,扯着嗓子大喊道:“陛下在此,朝廷诸位大人在此,民勿忧,天子与臣当竭尽智谋安以民苦,行至此,便善以…” “他娘的闭嘴!” 天子回头大骂一声,随即扭头冲着百姓们喊道:“老子是皇帝,给天下百姓做主的皇帝,见了老子这皇帝,你们不要怕,不要跑,不要躲,老子为你们做主!” 一听说是皇帝,三十多个灾民身子一软,瘫地上了,乱作一团,随即又马上跪好,各个瑟瑟发抖,也不知道中间谁说了句什么,纷纷开始磕头,乱糟糟的叫着。 “皇帝老子长命百岁…” “皇帝大人发财,发大财…” “祝天子皇帝不愁吃不愁喝,年年生大胖小子,一胎八个…” 一群文臣们乐不可支,只有一些朝臣大佬没笑,面色凝重,天子与太子亦是如此。 天子快步走了过去,焦急的问道:“为何只有你等,灾民数以千计,为何只有你等!” 一群灾民都不敢抬头,瑟瑟发抖着。 太子蹲下身,轻声道:“孤是…兄弟我是东宫太子,我爹是皇帝,你们莫要慌,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谁害了你们,我父子二人必会为你等做主。” 说完后,太子伸出了手,随从连忙将装满吃食的包袱递了过来。 太子揭开包袱,慢慢放在地上:“吃,先吃,吃饱了肚子再说。” 正当大家以为这群灾民会扑上去狼吞虎咽之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少灾民抬起头,其中一人竟然摇了摇头。 “俺们…俺们不饿。” 说完后,这家伙还打了个饱嗝。 太子傻眼了,天子也是,群臣更是,灾民不饿? 不饿你们跑这么远干什么,穷游啊? “哇”的一声,其中一个灾民突然痛哭出声。 “大人,还请太子大人为我们做主,后面,后面那里…” 开口之人回头指着皇庄叫道:“那里抓人,凶得很,不从就要打,见人便打,凶如鬼,凶如鬼的!” 君臣,无不震惊,无不愤怒。 这一番话,不正好印证了之前先行禁卫所说之言吗。 第137章 丧心病狂 天子没有回到马车之中,徒步而行,紧握的双拳隐隐颤抖着。 太子与文德紧随其后,二人皆是面色阴沉如水。 再之后便是文武百官,上千人的队伍沉默不语。 君臣出城的目的,是灾民。 君臣的目光,是皇庄。 君臣的愤怒,因齐烨。 走在最前面的三人,也就是天子康止戈、太子康骁、天子内侍文德。 三人,都知道当年齐怀武为什么去西关。 三人,也都知道齐怀武去之前宫中许下了什么承诺。 没人想过齐烨会造反。 也没人会想过齐烨能引起众怒,闯下了不次于造反的大祸。 殴打本就苦不堪言的灾民,如果宫中不严惩,如果天子不严惩,士林如何去想已经不重要了,天下百姓会如何想? 京中,是天子脚下。 灾民来到京中,却被一个勋贵残害,骇人听闻! 在天子的带领下,队伍的脚步越来越快,没人敢骑马了,纷纷下马。 皇庄,近在咫尺。 随着天子一个眼神,太子下令,两千多禁卫沿着皇庄围栏散开,从官道而下,将皇庄包围的水泄不通。 皇庄,静悄悄的。 天子下了官道,身形猛然一滞。 安静,太过安静了,目光所至后,堆积如山的兽皮包,一座座简陋的工棚,还有一些散落在各处的少量工料,工具等。 原本皇庄外是有不少穿着暗红色差服的衙役、差役,见到君臣来了不知所措,只能下跪行礼,禁卫冲过去后就是拳打脚踢,长刀出鞘,架在了这些瑟瑟发抖的差役、衙役的脖子上。 天子愤怒的面容中夹杂着几丝困惑,因为他没有看到灾民,倒是看到雨幕中,山脚下,有一群人,也不知道在干着什么。 天子对文德打了个眼色,后者将马车中刚刚被“救”下的灾民都带了过来。 没等询问灾民都去了哪里,那些一直连绵到山脚下的“工棚”,探出了脑袋,一个又一个脑袋,越来越多,惊恐不安、小心翼翼、不知所措。 越来越多的脑袋伸了出来,越来越多的身子探了出来。 人数越来越多,模样又极为鬼祟,禁卫们无不大惊,纷纷张弓拉弦。 即便禁卫们认出这些人是灾民,依旧下意识警觉了起来。 倒不是怕灾民真的变成了乱民,而是太安静了,安静到了诡异,仿佛所有灾民都是哑巴一样,仿佛所有灾民深怕发出一点声息一般。 鬼祟,诡异,令人不安。 天子也很困惑,沉声道:“将齐烨抓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文吏服饰的人从远处跑了过来,正是京兆府文吏段平。 老段见了龙旗,哪能不知天子亲临。 张瑞山伴驾身侧,叹了口气:“此人是下官京兆府司刑名文吏段…” “住口!” 天子吼了一声,他不允许任何人给齐烨求情,也不允许任何人给齐烨的“帮凶”求情。 段平刚跑过来还没等施礼,天子手中马鞭已是抽了过去。 谁知老段竟然躲开了,微微一侧身,鞭子贴着鼻尖甩在了地上。 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谁也没想到天子说动手就动手,抽打一个京兆府文吏。 当然大家更没想到,一个小小文吏罢了,竟然敢躲,敢躲天子抽出的鞭子。 更让大家震惊的是,这狗日的还他娘的躲过去了,躲过将军出身的天子抽出的马鞭,看那模样,还挺风轻云淡的。 太子瞳孔猛地一缩:“还是个练家子,好俊的身…” 天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给老子住口!” 老段比天子还尴尬呢,纯粹是本能反应,面色剧变,连忙双膝跪倒在泥泞之中。 “小人段平,觐圣颜…” “齐烨在哪里!” 天子没有抽出第二鞭子:“将那狗东西押过来!” “就是他!” 刚才被“救”的几个百姓破口大骂。 “陛下大人,就是这狗日的,这狗日的就是其中之一…” “天子皇帝,没错,就是他…” “各位官老爷给我们做主…” 天子没有回头,听着身后的怒骂声,双目满是冷光。 段平低着头,也看不出个什么表情,沉声回道:“陛下,此间是有误会,百姓…” “还敢狡辩,再多说一句,朕割了你的舌头!” 段平不吭声了,还是低着头。 文德沉声道:“还不将幽王府世子齐烨带来。” “回这位公公的话,世子殿下入了山,刚刚入山不久。” “陛下。” 就在此时,礼部郎中孙骏站了出来,摩拳擦掌:“微臣愿入山将齐烨捉拿至此,带着禁卫前往。” 看的出来这家伙还挺聪明,怕自己去的话再让“事情败露”的齐烨给当场干死。 天子还没吭声呢,根本不知道轻重深浅的几个灾民叫起来了,跑进皇庄大呼小叫。 “乡亲们,皇帝大人来啦,有人给咱们做主啦…” “都出来吧,不用再怕那狗日的了,都出来吧…” “咱们有救啦,都出来吧…” 随着一声声叫喊,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工棚中走了出来,茫然的望着君臣、禁卫,茫然的和那几个之前被救的“灾民”们沟通着。 天子叹息不已,这便是百姓,他所熟知的百姓,太过胆小,齐烨才带着多少人,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人,竟将如此多的灾民阻拦在这里。 “混账东西。” 天子一脚将段平踹翻:“为何要将百姓困在这里!” 段平连忙爬起来再次跪倒在地:“回陛下,是因世子殿下要百姓建盖房屋。” “好,好哇,包天的狗胆,百姓长途跋涉食不果腹,失了家园没了亲族,齐烨竟如此歹毒!” 段平神情大变,刚要辩解,一个杵着木棍子的老丈在一群灾民的拥护下小跑了过来。 一到天子面前,头发胡子白了一大把的老者纳头便拜,声泪俱下。 “陛下,还请陛下为我等做主,还请陛下为我等做主啊。” 天子想要将老头搀扶起来,奈何后者死死的跪在地上,泪眼滂沱。 “不是人,是匪盗,是强人,是脏心烂肺的畜生哇。” 一听“畜生”俩字,君臣想都不用想,对上号了。 衣衫褴褛的老头,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泣不成声。 “不让走,不让走的哇,眼看快到了京城,竟被那畜生带着走狗拦在了…” “老丈慢言。” 康老六尽量摆出了一番和善的模样:“朕在此,自会为你等做主。” “是哇,是哇是哇,见了陛下,小老儿就安心了,那畜生诓骗小老儿,诓骗乡亲们,说京中的老爷们根本不会管我们,未备下救济粮,更不会怜悯乡亲们…” 天子老脸一红,倒是没再增加怒气值,因为朝廷的确没准备救济粮,就…挺他娘尴尬的。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也不用他说,后面的文臣们骂上了,意思是齐烨给朝廷泼脏水,说的好像他们真的有所准备似的。 见到群臣激愤,老者更委屈了,越哭声音越大。 “拦了也就拦了,各个凶神恶煞,不让跑,不让离开,见了就骂,骂了不听就踢,踢回那木棚中,掰着嘴塞吃食,塞肉,塞粮,塞米面,畜生,畜生不如啊。” “慢着。” 康老六和一群人都愣住了,太子也是如此。 康骁一头雾水:“齐烨他…你口中的那畜生,给你们吃了吃食?” “是啊,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啊,不吃不行,不吃就打,打的狠,这也就罢了,吃过后,不准言语,都要安静,躺成一排,要睡觉,谁开口发出了声儿,便骂,便打!” 太子目瞪口呆:“要你们吃,吃过强行要你们睡?” “是啊,说是歇息,不允出声,出了声,会吵到旁人,小老儿活到这把年纪,就没遇到过如此横行之人!” 太子张着嘴,愣是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爹天子比他更懵:“那畜生为何要你们吃,要你们歇息?” “诓骗,诓骗的哇,说劳累一路,不吃不喝不歇息便会死人,不吃也要吃,不睡也要睡,吃饱喝足,歇息三日后,第四日还说上工。” 天子又怒了:“果然是不安好心。” “是啊,陛下说的是啊,便是菩萨下了凡也不会让乡亲们吃肉吃米,还有绿菜,小老儿都记不得多少年未尝过肉的滋味了。” 天子哼了一声:“观其大善,实为大恶。” 孙骏心里乐的够呛,故作严肃道:“你等三千余人,此处不过数十人,为何不跑。” “不敢跑,不敢跑的哇,那畜生说此处是东宫太子的地界,说他是太子的人,他代表太子,谁敢跑,将来当了皇帝大人的太子便诛谁九族。” “什么?!” 天子勃然大怒,他儿子比他还怒,怒发冲冠,眼眶暴跳。 第138章 不愿相信的真相 天家爷俩,那是一个比一个愤怒。 群臣也是咋舌不已,谁都没想到齐烨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以前是亲军,打着皇帝的名义“招摇撞骗”。 现在被革了职,又开始打着东宫的名义为祸四方了。 相比天子,平日看似极为沉稳的太子,实际上最为激进。 “父皇,待儿臣将此獠…” 太子话还没说完呢,老头又叫上了,一边叫,一边从满是补丁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摞子银票。 没等众人看清楚怎么回事,老头突然将银票扔进泥水中,还狠狠踩了几脚吐了两口口水。 “畜生,畜生不如的狗东西,说这是银票,说什么乡亲们的家园都被水冲垮了,无处可去,不如在此处安心上工,待朝廷和官府为我等重建了家园再回去,可,可…” 老头开始以头抢地了:“可小老儿不傻,乡亲们不傻,遇了灾,讨口吃的就是祖宗保佑了,岂会让我等上工还给工钱,给吃的,有米有肉有菜,还说给买被褥,每日只上工四个时辰,一日三顿饭,都是干的,又说一人一月可得两贯钱,两贯钱,这不是拿小老儿当三岁稚童耍着么,这银票,一眼望去便是假的,张张都是假的,给吃给喝又给住处,吃好和好如同伺候爹妈一样,还提前给了工钱,天下哪有这般好事,数遍天下人,谁会给我等这灾民两万多贯的银票!” 孙骏见缝插针:“不错,便是京中的长工一月也不过七八百文,吃食自备,齐世子着实是…着实…还请陛下圣裁,单单是私伪户部钱庄银票便是大罪。” 天子低头望向满是泥水的一坨银票,怒极反笑:“连银票都敢作假,齐烨他有几个脑袋!” 就在此时,一个十分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低头的老段,望着那些银票,极力压抑着某种愤怒。 “陛下、殿下、诸位大人,这银票,为何是假的!” 老丈暴怒,霍然而起抡着当拐杖木棍就砸了过去。 “狗日的你还敢…” 木棍被捉住了,被段平捉住了,抬起了头,满面怒火。 “嘎嘣”一声,实木木棍断成两截。 禁卫无不大惊,纷纷抽出长刀。 单手握断木棍的老段视若无睹,只是双目喷火一般盯着老丈,足足许久。 在禁卫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老段弯下腰,将银票一张一张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擦去上面的泥水,随即看向面色莫名的张瑞山。 只是看了一眼,仿佛有着万千话语要说,最终,都化为了充满愧疚的叹息。 段平再次缓缓跪倒在地,望向老丈:“初见你等,某便劝世子殿下莫要多管闲事,可提供饭食,可照看一二,万万不可让你等久留,因你等是灾民,是需朝廷救济灾民,夺他人之功,如深仇大恨。” 段平紧紧握住双拳:“殿下说,说…说等不了,不能饿,饿的滋味不好受,先吃上,养好身体再说,殿下见你等狼吞虎咽得模样,见你等不信任的模样,见你等惴惴不安的模样,何其心软,竟想要一管到底,某,依旧劝说,如何,如何,你这倒打一耙的混账老狗,现在如何!” 最后一声“如何”,可谓是声震九霄,在天子面下这么叫喊,可谓大逆不道。 “大胆!” 文德还没吭声呢,孙骏斥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陛下在此,诸位大人在此,你竟还想为齐烨遮掩!” 几名礼部官员也是叫上了。 “不说欺辱百姓灾民,单单说叫太子殿下背上污名便是大逆不道之罪!” “陛下,此贼和气胆大,理应重惩!” “小小文吏目无王法…” “伪造银票…” 段平脸上没有任何惧怕之色,只是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灰心,与绝望。 在众人的声讨中,段平再次拿出了银票,在老丈眼前晃了晃。 “我不恨你,因,你会自恨。” 说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太子面色大变。 “慢着!” 康骁顿时向前走了两步,一把夺过段平手中的银票,定睛一看,张大了嘴巴。 “父…父皇,这银…银票是…是真的,儿臣,儿臣认得,正是出自东宫名下荟聚楼户下。” 天子一头雾水:“你的银票为何在齐烨手…什么,这银票是真的?!” 文德傻眼了,望着段平:“齐烨为何将真银票予了灾民?” 段平笑了,冷笑,面对君臣,面对这些对他来说如同在云端一般的人物,冷笑着,眼神之中,满是嘲讽,满是鄙夷。 “公公,诸位大人,小人斗胆问上一声,既是雇工,为何要给假银票。” 一句话,掷地有声,清晰可闻,又如雷炸耳。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段平猛然看向老者。 “你说打骂,可伤了人,至多不过是轻轻踹上几脚,拿着棍棒驱赶一番罢了,是也不是!” 老者一缩脖子:“是倒是,可谁知你们是否真的要杀人!” “好,某再问你,那堆积如山的米粮,三千人吃了至少数百贯的米粮,是不是你们这些倒打一耙的狗东西吃的,一路走来,谁人将如此多的米粮赠予了你们果腹!” “这…倒是如此,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非但有米粮,还有绿菜与肉食。” “没错。”老头一梗脖子,叫道:“若无歹心,为何赠予我们?” “好,某再问你,所居之处,遮风否,挡雨否!” “那是因为你们这群畜生要叫我们做白工,要活活累死乡亲们!” “好,就算是要活活累死你们,某依旧要问,京中,天下,你们所在的州府,哪个百姓一日可得百多文的工钱,谁有能工还未上,东家为安你们的心,便先行给了两万多贯银票。” “天大的笑话。” 这次轮到老头笑了,笑的恨,恨到极致:“银票是假的,统统是假的,皇帝大人在这里,你还敢胡诌八扯!” “老丈,这…这银票…” 低头望着银票的太子木然的喃喃道:“银票,是真的,出自东宫。” “听到没有。” 老头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连这位小大人都说是真的,你还敢…什么,真的?” 木然回过头,老头瞠目结舌:“可…可这群畜生明明是诓骗小老儿,诓骗乡亲们才对的啊。” 文德都看不下去了:“你快闭嘴吧,老刁民。” “这便是说…” 懵逼的不止太子,天子也是满面呆滞之色:“这便是说,那畜…那朕的好爱卿,齐爱卿这位朕引以为心腹,并在数日前就要交代留意灾民之事的齐爱卿,提前备好了大量吃食,还有肉食与绿菜,先朝廷一步等待百姓灾民,就如同已是领会了朕的暗示,在朕的示意下,救济了灾民,提供吃食,还给了工上,工钱,又如此之多?” 段平低下头,没吭声,懒得吭声,更不屑吭声,强忍住破口大骂已经算是他对生命保留的最后一丝尊重了。 群臣各个张大了嘴巴,银票如果是真的,这么多银票,还都提前给了灾民,那么齐烨他…真的是在此地救灾?! 户部尚书赟乘泰满面狐疑之色:“此处是在皇庄,敢问太子殿下知晓此事?” “孤,不知…” 太子很是茫然:“孤,不知晓,不…” 说到这,太子突然哈哈大笑:“孤能不知晓吗,老大人刚刚没听到吗,这老东西说齐烨是打着孤的名义横行霸…乐善好施救济灾民的,听到了吧,都听到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康老六,张着嘴,望着自己的好大儿,双目呆滞,他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文德暗暗叹了口气,这老东西,彻底没逼救了,上次就整个这事,非说齐烨不是天子亲军,和一百多万贯擦身而过,现在又是这个熊样,傻眼了吧。 第139章 悔恨 天子想哭,欲哭无泪。 站在雨中,天子突然感觉到好孤独,好懊悔,累觉不爱。 文德也看过银票了,是真的。 即便到了现在,天子还是不甘心,急匆匆的快步走进了皇庄中,亲自验粮,亲自看工棚,最后,亲自发现了还他娘的有“契约”。 就在段平怀中,以幽王府的名义,每一百人签一份,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一日工钱多少,先行给了多少,每日管三顿饭,先休息三天,三天后每日只上工四个时辰,连他娘的上工日期都没有,就是说,大家都是自由身,上的短工,可以随时走。 银票是真的,书约也是真的,什么都是真的,只有天子说齐烨经过他授意这事是假的。 灾民们,惨兮兮的,挺着肚子,吃撑着了。 兽皮包里的粮食,鼓鼓囊囊,堆积成山。 工棚后面还有好多大锅,有人吃吐了,吐出了不少鸡骨头和绿菜。 君臣,沉默了。 唯独太子在傻乐着,一边见百姓一边自我介绍,我就是太子,我就是东宫太子,那畜生就…那你们的大恩人,就是奉孤的名义行的事…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了,一切都说得通了,君臣现在就死活想不通一件事。 齐烨,他怎么就是个大冤种呢,有钱烧的吧。 好多不想承认齐烨是大冤种的臣子们,四散离开了,想要在并不存在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任何漏洞。 天子咧着嘴,望着太子,老脸,有些发红。 “其实前几日…前几日齐烨这司卫之职…” 太子直接打断:“您不认账没用,文公公在上朝前放出的消息,京中谁人不知您将齐烨开革出了亲军。” “那若朕只是为了历练他一番心性…” 太子继续打断:“刚才您出城的时候为了撇清关系,都恨不得宰了齐烨,您这么说,谁信啊。” “可…可…”天子还是不死心:“三千灾民,三千灾民啊,救灾神速,妥善安置,比之朝廷更甚,更善,这…这偌大的名声…” “那没法子。” 太子一副很是无奈的模样:“银票是东宫的,皇庄是儿臣的,齐烨还打的是儿臣的名头,没法子啊没法子啊父皇,儿臣也不想啊,可这没法子啊。” “你他娘的是太子,只是太子!” 康老六直接翻脸了,低吼道:“你要那么大名声作甚,朕才应要,要这名声,有了这名声,士林之中谁还敢编排朕!” 太子是丝毫不带怕的,望向开始了解“内情”的灾民们,还是呵呵乐着。 “那您逢人便说齐烨授意于您吧,就说您今日在朝堂上怒不可遏,出城怒不可遏,上了官道怒不可遏,全都是装的,皆是做戏,您看有人信吗,非但不信,还会说您有脑疾,神神鬼鬼的。” “朕…” 天子闭上了眼睛,满面痛苦纠结之色。 是啊,无解,谁叫自己…谁叫自己和他娘的有病似的,听闻这件事后就要杀要打的,现在去“辟谣”也没人信啊。 想到这,康老六猛然睁开眼睛:“礼部他娘的孙他娘的骏,误朕甚也!” 一语落毕,康老六猛然大吼道:“狗贼礼部孙骏何在!” 这一声后,四散着和灾民刷名声的文武百官全跑来了,孙骏也在其中。 再看此时的孙骏,哪里还有朝堂以及出城时那胜券在握的神情。 见了天子“呼唤”,孙骏满面煞白。 “你,你孙骏。” 天子咬牙切齿:“你不是说此地盖了青楼吗!” “微臣,微臣…” “你不是说齐烨害民吗!” “微臣是道听途…道听途…” “你不是要严惩齐烨吗!” “噗通”一声,在天子如同实质一般的目光逼视下,孙骏身子一瘫,跪倒在地。 怎么说也是文臣,也是礼部文臣,还是侍郎,就算被天子责骂也无需跪下,这么跪下了,颜面大失,可孙局就是提不起任何力气,也站不起来。 一脚,孙骏翻了,躺在了泥泞之中。 天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踹了吏部官员,还是员外郎。 要知打文臣和一个小小文吏可不是一个概念,换了平常,天子绝对会被“骂”,被士林和其他文臣编排。 这一刻,没人觉得天子有错,也没人怜悯孙骏,自找的。 不管齐烨是不是大冤种,人家出钱、出力,堂堂世子,亲自过来救济灾民,还冒着大雨,你说人家在这边盖青楼,还说害百姓,踹你都是轻的。 “你说齐烨残害百姓,朕看你才是残害朝廷忠良,文德。” “老奴在。” “齐烨本是世子之身,算是天家中人,此恶贼竟敢中伤王府世子,实为心怀不轨,摘掉玉带,押入大牢,不,交由亲军抱刀司审问!” 依旧没人为孙骏求情,天子说的没错,幽王是异姓王,理论上来讲算是天家人了,齐烨也是如此,你孙骏再是礼部官员,礼部员外郎如此恶意中伤天家人,宫中的确是可以处置的。 “陛下,微臣…微臣冤枉啊,微臣只是…” 走过去的文德冷笑一声,双指微曲击在了孙骏的下腹部,就这一下,孙骏猛然感到一阵难以承受的痛感,紧接着便是冷汗不满全身,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文德摘掉了孙骏的玉带后,对禁卫打了个眼色,两名禁卫将这家伙押走了,文武百官视若无睹,避之不及。 天子余怒未消,狠狠瞪了一眼礼部尚书,后者垂下头,心里直骂娘,问候了孙骏全家老少。 “诸卿,你等有所不知。” 天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虽说前些时日朕将齐烨开革出了亲军司卫,其实正是因…” 话说到一半,“哇”的一声,远处传来痛苦之声。 只见是刚刚在天子面前恨不得与齐烨玉石俱焚的老头,想来这老头已经清楚了自己没有“被骗”。 见这老头悲愤欲死羞愧难当的模样,众人难免看向了默不作声跟在张瑞山身后的段平,也难免想到了老段刚刚说的那句话,那句“自恨”。 天子也望向了段平,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叫段…段平?” 段平依旧沉稳,稳如老狗,向前走出三步,施礼,低头。 “小人京兆府文吏段平。” “不!”天子冷哼了一声:“小小文吏哪会有如此胆子。” 段平心头一惊,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不是文吏。”天子冷笑道:“你是京兆府从七品主事。” 段平张大了嘴巴,如梦似幻。 天子又看向满面不屑的张瑞山,乐呵呵的说道:“张爱卿不错,做的不错,果然听了朕的安排重用了齐烨,若不是朕交代于你,百姓们哪里会被安置的如此妥当,不错,不错。” 张瑞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反胃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这也是为何老臣京兆府所有差役、衙役齐聚于此的缘故。” 一旁的太子暗暗骂了声娘,到底还是让这老棺材占上了点便宜。 殊不知,脸上笑着的天子,实际肠子都悔青了,这点便宜,他看不上,只是麻雀在小也是肉罢了,原本,这偌大的名声是他康止戈的才对! 文德看了眼天子,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看来陛下后槽牙又得等几天了,上次工部的事,疼了五日,这次估计得一个月,至少一个月。 第140章 那些事儿 天子走了,臣子走了,禁卫也走了。 东宫的几名属官留下了,过一会东宫的太子卫率得过来。 事情定性了,齐烨救灾有功,然而太子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肯定得派人过来意思意思,毕竟齐烨这边的人太少了,哪能“管理”这么多灾民。 当然,太子高兴的太早了,因为目送队伍离开的老段知道,太子卫率过来就是打苦工的命。 皇庄靠着溪流也靠山,山不算高,亦不算深,前朝时都算是“捕猎”的区域,皇室成员没事就过来游猎。 入山处,也就是外围,一座平整的了望台上,齐烨坐着木凳,翘着二郎腿。 “至少君臣们出城接了,还好吧。” 齐烨哪能不知君臣来了,刚入山没一会就知道了,只不过没迎驾。 不想迎驾,不想见君臣,他只是想救人,不想掺杂任何其他成分。 齐烨的身后蹲着正在杀兔子的刘旺,旺仔旁边站着烤木柴的红袖,而红袖身边,则是蹲着不断吞咽口水的季渃嫣。 齐烨回过头望着季渃嫣,哭笑不得。 灾民,正是季渃嫣带来的,从三处下县一路“收拢”灾民,一直带到这里。 注意到了齐烨的目光,季渃嫣露出了大大的笑脸,两个眼睛如同月牙一样。 “我知道你是疯批,没想到疯到这种程度。” 季渃嫣没有搭理齐烨,而是用葱葱玉指怼了怼波刚的大粗腿:“还有多久才好嘛。” 刘旺拿出短刀:“大小姐稍待,这便好,先剥了皮。” “兔子这么可爱,不忍心呀。” 季渃嫣别过目光,连跑带颠的蹲在了齐烨的身旁,抱着两条大长腿前后摇晃,继续咽口水。 齐烨望着静悄悄的皇庄,望着那些那些安静的百姓,只是沉默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兔子很快就烤好了,季渃嫣大快朵颐,刚才还说兔子可爱,现在开始说兔子可口了。 齐烨没吃,依旧沉默着。 雨已经停了,难得有晴天,久违的阳光洒在有些潮湿的身上,暖洋洋的。 吃饱喝足的季渃嫣坐在了齐烨身边,摸了摸平滑的小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双手支在身后,毫无淑女形象的打了个饱嗝,嘻嘻笑着。 “人生大事,不过吃喝二字嘛。” “是啊,吃喝二字。” 齐烨刚说完,段平跑来了,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君臣离开之前,张瑞山已经将朝堂上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了老段。 “原来是孙骏要搞我。” “大人安心,那孙骏已是冢中枯骨了。” 今天的段平也不知道怎么了,脸上露出了狞笑之色:“陛下说将其交由抱刀司,先关押在京兆府地牢内,过上些时日风波止了,大人不出手,小人也要令其生死两难,好好为大人出一口恶气!” “这话可不是一个小小文吏敢说出口的,身份变了,人都狂了。” 齐烨哈哈一笑:“恭喜你,段主事,以后不要自称小人了,自称本官就好。” “有赖大人提携。” 提起这事,老段也是感慨万千,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死活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从“吏”成了官,明日张瑞山就要去吏部索要官袍和玉带了。 “阿卓呢?” “卓统领在官道上后者东宫太子卫率,人手不足。” “行,那你去忙吧,这么多灾民可不能出了意外。” “小人…下官这便去。” 段平施了一礼,又匆匆离去了。 季渃嫣笑吟吟的说道:“我终于知晓为何卓统领喜欢粘着你了。” 齐烨哑然失笑:“因为王府管吃管喝。” “才怪。” “随便吧,倒是你。” 齐烨认真的问道:“每年你都这么干?” “雨季前会派家丁去打探,若是灾情严重人家就要亲自去喽。” 齐烨还是无法想象。 一个女人,一个如此绝美的女人,哪怕是遮掩了容貌身材,只是带着三十多个家丁,竟然能控制上千乃至数千灾民? 具体细节他还没问,只知季渃嫣一行人会沿途收拢灾民,然后怂恿灾民前往京城,路上会发放一些米粮。 “为什么这么做?” “要朝廷丢脸呀。” 季渃嫣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我最喜欢见到朝廷颜面扫地了。” “这个理由还是无法说服我,我不相信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会无缘无故的去救灾民,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利用…不,算是借助,借助灾民的事叫朝廷丢人。” “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自然不会毫无因由的救济灾民。” 季渃嫣蜷起了身体,双手抱着腿,幽幽的说道:“可爹爹被拿下大狱,亲族变成了朝廷通缉要犯,为了活命只能混进灾民的队伍里逃离追缉,这种事,你应该信吧。” 齐烨一头雾水,刘旺低声提醒道:“当年老爷去南地营救季家时,到了地界季家已是人去楼空,费尽周折才知晓大小姐等人跟着灾民一路乞讨到了芾城。” 季渃嫣将脑袋埋在了双膝中,喃喃自语着:“那时,我见到了人,活人,变成了死人,死人,死无全尸,好多死人,好多好多死无全尸的死人,也见到了好多心善之人,那些心善之人,见我与元思尚是孩童,便将发霉的碎饼偷偷给了我们果腹,我见了好多事儿,好多会令我从噩梦中惊醒的事儿。” 齐烨伸出手,想要安抚着说些什么,又悄声无息的收回了手臂。 “齐大将军寻到我们后,将我们带到了西地,待改朝换代我们又入了京,我又见到了许多人,活人,好多好多活人,衣着光鲜,吃喝无忧,居于高墙大院之中,一家府邸,只有一家府邸…” 季渃嫣抬起头,双目无神的望着齐烨,竖起一根手指:“一家府邸,一日的吃食,换算成钱财,便可养活百名百姓,百名灾民。” 齐烨突然想起一些事,想起了后世的一些事。 有人告诉自己,不要浪费水资源,地球环境要靠自己,结果一栋楼的人,一天的用水量都不如卡戴珊等富豪家里别墅一天给游泳池的换水量大。 也有人告诉自己珍惜野生动物,爱护濒危物种,结果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任何一只濒危的野生动物,不对,也见过,见过一群开着改装吉普车,手拿猎枪的有钱人,踩在野生动物的身体上摆造型。 最后齐烨发现,告诉自己不要浪费水资源,保护环境,珍惜野生动物的人,和别墅游泳池里一天换三遍水但是一年都用不上几次的,是特么同一群人! 今日来皇庄的那些大臣,见到灾民后,一副心疼要命的模样,等他们回了京,回了府,他们会吃什么,会因少喝一口粮食酿出来的美酒,还是会少吃一口一只鸭只取一根的鸭舌? 不,不会,不会少喝一口或者少吃一口,他们甚至不会将剩下的大量饭菜送给灾民,宁愿倒掉、扔掉,喂狗,也不会送给灾民。 “天意哦。” 季渃嫣又露出了笑容,望着齐烨,笑容绽放了整张容颜:“我欲将灾民带到京外,想要占占那些达官贵人的便宜,却碰到了你。” 第141章 捏柿子 或许真的是天意吧,季渃嫣将灾民往京中带,既是救人,也是为了让朝廷丢人,同样也要坑人,谁知碰到了齐烨。 带着人去收拢灾民,是为救人。 这么多灾民到了京中,朝廷会丢人。 至于这坑人,幸运儿则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了。 在季渃嫣原本的打算里,是准备将灾民带到城北的。 城北有一处庄子,喻家的庄子,有着大量的田地、牧场。 季渃嫣准备将灾民带过去后直接围着喻家庄子坐成一圈,直接道德绑架,就说救是不救吧。 不救,你这左侍郎别当了,死一个人,都是你政治生涯上的污点。 救吧,那就得养活这三千多人,至少养活到朝廷接手之前,在此之前一个人都不能饿死。 季渃嫣倒是和喻文州没什么私人过节,不过是随机挑选幸运观众罢了,就像以前,她还坑过礼部尚书呢。 这也是季渃嫣每年“必备活动”之一,一到雨季就会想起童年的过往,所以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将灾民带到京外进行“道德压制”,朝廷不救就丢人,各家府邸不救也丢人,谁不救,谁就是千夫所指,名声臭大街。 了解完事情经过和始末后,齐烨再次望向季渃嫣那笑吟吟的模样,突然有些难以自拔。 试问,谁又能不对一个既漂亮又善良的女人产生好感呢,哪怕她是一个疯批,那也是个善良的小疯子,主要是腿也长,还直。 季渃嫣侧目迎上齐烨的目光:“百姓交给你了,我要回京,好久未踏踏实实睡上一觉了。” “好。” 齐烨站起身,让刘旺将马牵过来。 季渃嫣在波刚红袖的托扶下上了马,戴上面纱与斗笠:“记得,不要问朝廷要钱粮。” “为什么?” 虽然齐烨没想着占便宜,可还是有些困惑不解:“这么多百姓,凭什么我自己出钱出力,虽然我正好缺人手盖房子。” “笨,你越是不索要,朝廷越是难堪,越是难堪,越要给你,可一旦给了你,将来你这皇庄建盖好了,那便说不清了。” “靠,可不是吗。” 齐烨拱了拱手,嬉皮笑脸的说道:“受教了。” “记得去府里找我玩。” “改日吧。” “美得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季渃嫣一夹马腹,留下了一串淫…银铃般的笑容,带着足足三十多名季下人前往了官道。 齐烨愣住了,对方…也是个老司机? 望着季渃嫣离去的背影,齐烨也是着实没想到,堂堂的季府大小姐竟然有着这么好的骑术,不过也并不是很意外,季渃嫣身上的秘密太多太多了,随着以后得相处一件一件扒…不是,一点一点探知就好。 季渃嫣走了,齐烨也该忙活正事了。 调整好面部表情,骂骂咧咧,带着一群狗腿子,一口一个刁民,这就是灾民的“恩公”,素质极其低下! ………… 宫中,御书房。 天子回宫后又开始练字了,不练不行,后槽牙疼。 相比已经开始高血压外加上火的天子,好大儿太子康骁则是坐在旁边乐呵呵的。 事实上父子二人有着很大的区别,某些时候以及特质,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好多老臣、老人,比如文德、张瑞山,以及朝堂上的几个大佬,对康止戈的评价很高,但是对天子的评价极低。 天子登基时以后过了不惑之年,从一出生所接受的教育,设定的方向,都是“武”,都是将军。 试想一下,一个在战阵上杀伐果断的将军,一个遇到困难大部分都可以用武力去解决,一个大口喝酒大快吃肉几乎就和莽夫一样的老直男,当了皇帝后,如何无时无刻不在隐藏着情绪,又如何不是总是“龙颜大怒”? 这也是他为什么总是被“挑拨”后立马就骂齐烨是个混账狗东西的缘故。 或许这也是齐烨最大的幸运之处了,因为他爹叫齐怀武,也因为康老六即便是在暴怒的时候也会保持一定理智,没有听闻就是雨不分青红皂白就挥落屠刀。 当然,也正是因为康老六还保留着军中时的习气,所以和一百多万贯以及偌大的好名声失之交臂。 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写完最后一笔,康老六突然说道:“倘若朕再信任齐烨几分,若朕再克制几分,哪里会让你康骁这狗东西占了天大便宜,哪里会叫户部占了天大的便宜!” “这可不怪儿臣,只能怪父皇,最早见过齐烨的不正是父皇吗,能说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之兴亡肉食者谋,足以见其智,遇了那落魄书生吴俊杰便冲冠一怒,足以见其仁,大闹工部,足以见其性,卓统领夸赞连连,足以见其义,智、仁、性,义,皆有,父皇也知是如此,为何还每每总是这般。” 天子闻言也是无奈至极。 其实要是换了别人,他根本不会生这么大气,可齐烨是谁,那是齐怀武之子,是他这一生中最敬佩之人的独子! 正因如此,期望极高。 奈何没等期望呢,才入京没多久,直接闯出个活畜生的名号。 每当以为齐烨闯祸的本领已经到了下限,到了地板的时候,齐烨嘿嘿一乐,您猜怎么着,他还能挖出个地下室。 时间久了,天子也是没办法期望了。 所以说还是因为“亲者易愚”,换了其他人,天子不可能动不动就龙颜大怒。 “也好。” 康老六一副满面欣慰的模样:“这孩子能痛改前非终成大器,也不枉朕苦心教导一番了。” 闻言,康骁与文德对视了一眼,仿佛二人是在问,你骂不骂,不骂我可就开骂了啊。 还苦心教导,你管过吗,尤其是这痛改前非,说梦话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人的性格也是这样,哪能说变就变,突然转变了,只能表情是藏拙或是隐忍,总之都是有意为之,总不能是鬼附身吧。 “这孩子应当重用。” 康老六开始沉浸在“自己调教有方”的虚假幻想之中了:“前些时日朕还吩咐张瑞山敲打一番京中的纨绔子弟,也好,此事交由齐烨去做吧。” 这次康老六学聪明了,没说恢复齐烨的抱刀司官职,还用的是京兆府的名义。 本身就是得罪人的事,看齐烨历来做事的风格,出手不是一般的狠,到了最后,即便背锅也是京兆府背锅,和宫中没关系。 “慢着。” 太子可不是傻子,皱眉说道:“因今日救灾一事,外朝少不得有人误会齐烨是儿臣东宫的人,动静闹的大了,儿臣怕会…” “诶!”康老六挥手打断道:“你都说了,义,智、仁、性,义,皆有,如此妥当之人,定会妥当办差的,这可是骁儿你说的。” 康骁鼻子都气歪了,老棺材,你奶奶个腿儿。 谁都不是傻子,即便再夸齐烨,心里也都和明镜似的,这就是个闯祸精,太过冲动,真要是让他收拾京中纨绔必然会引得天怒人怨,到了那时,背锅的还得是东宫。 天子笑着,笑意渐浓,笑的很是莫名。 最了解天子的文德,深深看了一眼前者,他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天子,不太对劲。 第142章 皇庄中 第二天,早朝依旧。 毫无意外,朝臣对东宫大唱赞歌,将救济灾民的功劳全按东宫头上了。 龙椅上的天子笑着,笑的颇为欣慰,一副龙颜大悦的模样。 在这个期间,很多臣子都偷偷打量着天子的眼色,想要知道天子是真的开心,还是装作开心。 历史早已证明,天家父子猜忌之事再是寻常不过。 这些,都和齐烨毫不关心,他只是个包工头罢了。 此时的他还在皇庄杵着,刚到了中午,放饭,一口口大锅支了起来,烟雾阵阵。 蹲在地上的齐烨捧着个大碗,里面全是面条,斜着眼睛看向王老喜。 王老喜是个老头,走路一瘸一拐的,正是昨日“误会”齐烨,并在天子面前恨不得要将齐烨大卸八块的老登。 “你有病是不是。” 齐烨用筷子指了指旁边的大锅:“锅里面有排骨,你不吃,非得和我抢面条子?” 王老喜乐呵呵的,心中冷笑, 大肉骨头你不吃,非要吃面条,我今天非得尝尝这面条到底有多好吃。 要说这王老喜也是狠人,知道误会齐烨后,直接将他大儿子、二儿子、大孙子全都带到齐烨面前,跪在地上,就说了一句话。 老王家从老到小,四个老少爷们,今后的命就是齐烨的了,做工,一文钱不收,给口吃的就行,做完了工也不用齐烨养着,该回哪去回哪去,只是从此以后王家多了一个家训,谁他娘的敢在王家人面前说一句幽王府世子的不是,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以命相搏,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世世代代将齐烨的画像挂在家里供着。 值得一提的是王老喜的二儿子王小牛,那也是个憨货,昨夜认错的时候,王老喜说以后就拿齐烨当干爹供着,伺候着,王小牛当场就不乐意了,直接来了句老匹夫你放屁,他不是干爹,那是我亲爹! 之后齐烨才知道,原来王老喜在下县是个教书先生,认识不少字,书香门第肯定算不上了,不过也是远近闻名的“老翁”,一路上灾民都愿听他的。 本来齐烨就没当回事,百姓嘛,受苦受难一辈子,不会相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爱,误会了也是正常。 加之王老喜这人也实在,敢爱敢恨,颇有威望,齐烨就让其给公输云打打下手了。 王老喜本名不叫这,叫王小喜,小时候也就罢了,人家都管他叫小喜子,中年也无所谓,叫大喜子,等到岁数大了就不得劲了,就让人管他叫老喜了。 其实他还能强点,二儿子还不如他呢,人生三阶段,怎么叫都不咋地。 事实证明王老喜心眼还是太多了,吃了半碗面条,又舔着老脸开始捞排骨了。 齐烨就是吃肉吃多了,阿卓昨夜上山打野味儿,各种烧烤,吃肉吃顶着了,这才换换口味吃两口面条。 “殿下。” 腚后面和长了个机器猫口袋似的司空野笑眯眯的凑了过来:“六百东宫卫,都到了,您看…” 东宫卫,也就是太子卫率,一共一千二百人,来了六百。 令人困惑的是,带队的并非东宫的人,而是内侍监的司空野。 别看司空野笑眯眯的,心里闹心的要死,刚才阿卓给这六百太子卫率全打发到山上砍树去了。 好歹是东宫军卫,将来都是禁卫,来了就干活,说不过去。 齐烨吸溜好了最后一口面条子,仰着头,明知故问:“咋地咧?” “卓统领说殿下您吩咐的,叫东宫卫去…去伐木。” “嗯呢,咋滴咧。” “这…这不合适吧。” “为什么不合适,伐木给百姓建盖遮风挡雨的房子,这不是大好事吗,涨东宫名声的大好事吗,有错吗。” 司空野想骂人了,他刚才无意间看了下图纸。 好意思说给百姓盖房子,给百姓盖房子盖三层啊,完了还有假山、花园、家具桌椅一应俱全? 见到齐烨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无奈的司空野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齐烨说的对,就是给太子涨名声的事,干就干吧,谁叫现在是这么一位主儿管事。 吃饱了,齐烨开始消食,继续骂骂咧咧,让“刁民”们吃饱了赶紧回棚子里午休。 跟在齐烨身后的段平会心一笑。 老段知道齐烨是为了百姓好,一路走来身体都熬不住了,先吃他三天睡他三天再说,将身体好好养起来再上工。 老段明白,百姓们也明白了,流着泪,想要说些什么,齐烨又是一通骂,统统闭嘴,谁敢吵到别人午休罚三日工钱。 百姓们无法出声,只能跪在地上磕着头。 齐烨又开始骂了,磕头也有声,谁再磕头罚五日工钱。 这次百姓不跪了,也不磕头了,回屋睡觉了,换成他们骂骂咧咧了,张口闭口罚工钱,就他娘的知道这群达官贵人没好鸟! 不止好多百姓骂,山上六百来个禁卫也骂。 百姓搁那吃,搁那睡,搁那歇着,他们这群有品级的东宫卫们抡着斧头咣咣砍,午饭也不说给吃上一口,是人办的事吗。 公输云算是名义上的“总指挥”,监管人是公输甲。 老公输背着手和个大爷似的巡视着,没事就看那群挥汗如雨的东宫卫,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以前接触过,工部营建什么的,禁卫或是东宫卫过来监工,一个个拎个鞭子和个大爷似的,现在风水轮流转了,累死这群王八蛋。 齐烨靠在马车上,打着哈欠。 “旺仔,是不是得买点工具了,过两天百姓也要上工,手头没工具啊。” “少爷您就不能管朝廷要吗。” 刘旺在旁边蹲着,心疼至极:“你剩那点钱财都给百姓当工钱了,王府又没钱了。” “没听季渃嫣说吗,不能向朝廷伸手。” 齐烨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是救济灾民,等灾民离开了,这地方就变成“私企”了,真要是有人计较的话,说不清。 拿朝廷的资源,弄你自己的“产业”,会被当把柄攻讦。 “不过你这么一说,少爷我不向朝廷伸手是不伸手…” 齐烨望向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的官道:“京中那些达官贵人不都说爱民,爱国吗,好歹送点吃食过来也行啊。” 刘旺乐了,乐的和什么似的:“少爷您这话可不对,这爱民,爱国,就好似…怎地说呢,就好似这裹裤,兜裆裹裤,人人都穿,犯不着天天扯出来给人看让人知道他穿了,真要是有天天有事无事就将这兜裆裹裤扯出来叫人看,那才是心里有鬼。” 齐烨面露沉思之色,随即深深看了眼旺仔,猛然觉得这小子越来越有智慧了。 俩人正说着话呢,官道还真就出现了一辆马车,京兆府的马车 老混子张瑞山,来了。 第143章 风雨欲来 不怪齐烨觉得张瑞山是老混子。 老张的确很闲,可以这么说,他想出京就出京,想不去上差就不去上差,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站着,绝不上差,能上差,绝不上朝,当官就图一乐呵。 不过今天张瑞山并非是闲的出城溜达,除了看看灾民被安置的咋样,还要交代宫中的差事。 老张下了马车后,背着手,乐呵呵的。 昨天皇庄救济灾民一事,受益最大的除了东宫就是京兆府。 东宫只是出了“地方”,京兆府是出了人,衙役、差役,都在这,君臣们也都看着了,今天开朝的时候天子“褒奖”了京兆府,只不过老张根本没去,那时候刚起床,蹲夜壶上面研究中午吃点啥。 天子夸奖对他来说,还不如大便通畅有实际意义。 齐烨一路快跑过去,一口一个世伯,叫的更热络了。 阿卓今早特意找司空野了解了一下昨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因此得知张瑞山力保齐烨,之后又将这事和齐烨说了。 对此,齐烨心怀感激,一声声世伯,更加顺口,也更加诚恳了。 张瑞山听的也顺心,他现在是咋看齐烨咋顺眼,他就喜欢齐烨这死出,因为百姓和全天下对着干的死出,像他当年,唯一的区别是齐烨干赢了,他张瑞山则是差点没被干死。 见到周围也没什么外人,张瑞山道明了来意。 “今日一早,宫里来的人,陛下有差事交代。” “啊?” 齐烨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我都不是抱刀司的司卫了,为什么还要交代差事。” “与司卫无关,而是咱京兆府。” “哦。” 齐烨松了口气,嘿嘿一笑:“那就和我没关系了。” “胡说八道,你不是咱京兆府的人不成。” “哦,也对,什么差事。” “旧事重提,此事老夫未对你说过,你初入京兆府时陛下就授意于老夫,京中达官贵人之子愈发猖獗,应好好惩治一番才是。” “这样啊。”齐烨用手指刮了刮眉骨:“这不是得罪人的活吗。” “所以宫中要你去做。” “我尼玛,不是,我他玛…” 齐烨顿时怒了:“凭什么啊,狗都知道这事得罪人,为什么要我去?” 张瑞山苦笑连连:“陛下交代的差事,又是再次提及,老夫如何能拒绝。” “服了。” 齐烨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这活不接行不行?” 张瑞山哑然失笑,没吭声,沉默便是回答。 其实齐烨心情真的挺好,今早他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贪墨官粮一案,竟然抓全了,一只耳吴勘、和戴个拳击手套似的马岐山爷俩、自爆卡车张巡、大变态李文魁,连孙骏都抓到了。 齐烨觉着和凑齐七龙珠似的,都想着要不要回京兆府大牢一趟许个愿,耗时耗力这么久,太费劲了,贪墨官粮的事可以算可以交差了。 结果这还没许愿,不是,还没享受胜利成果呢,又来差事了。 “那我这边的灾民怎么办?” “老夫也没什么好的法子。” 能看出来,张瑞山也挺不爽的,压低了声音:“虽说你现在不是司卫而是京兆府的官儿,打的也是京兆府的名义,可昨日救灾一事,不少人都觉着你是东宫的人,既如此…” 齐烨双眼一亮,刚要大笑,又哭丧着个脸:“借东宫的势也不行啊,万一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不等于给东宫得罪了吗。” “错。” 张瑞山笑了笑:“你不甚了解东宫,更不知晓太子殿下的性子,老夫三言两语无法解释,只可告知你一句话,太子殿下会保你,定会保你。” 齐烨面露沉思之色,误以为和合伙做买卖有关系。 实际上张瑞山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没等俩人再细聊,官道上出现了一队车马,不少人望了过去。 领头的马车没有任何标识,齐烨立马对上号了,也就太子少师府有这毛病,不,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有这毛病。 马车后面有牛车,有马儿,也有班车,队伍很长,数十辆车,拉的都是物资,除了吃食外还有布匹、工具等。 车队下了官道,季渃嫣一脚踹开车门,大呼小叫着让人将物资往下搬。 齐烨走过去时,季渃嫣掐着腰,一脸“你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 “多谢女侠送来赈灾物资。” 齐烨拱着手,嬉皮笑脸:“太子少师府,果然不愧士林领袖。” “与太子少师府无关。” 季渃嫣向前倾了倾身体,悄声道:“从喻文州那坑来的。” “户部左侍郎?!” “对呀,户部平白无故得了百万余贯,喻文州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原本灾民这事本是想坑他的,谁知遇到了你,昨日回到府中本小姐是越想越气,之后我便叫人假扮灾民去了喻家庄讨要吃食,讨要过后又哭喊着说还有好多灾民缺少吃食,总之就是这样啦,喻家人不得不从。” 齐烨竖起大拇指,除了道上一声牛b外,无言以对。 不用问细节就知道,喻家被道德绑架了,就是那种你不捐不行,你有钱,你就必须捐,你要是不捐,那你就是败类,喻文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他有钱,而且还是当官的。 远处的张瑞山明显认识季渃嫣,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这丫头后赶紧带着俩随从离开了,也没说和齐烨打声招呼。 季渃嫣眼尖,指着马车说道:“张大人来了吗,他来做什么?” “交代差事呗。” 提起这事齐烨就愁眉苦脸,季渃嫣一追问,前者也就没有隐瞒的说了。 谁知听过之后,季渃嫣也是秀眉微皱。 “不对。”季渃嫣沉思了那么几秒后,道:“陛下不想退位了。” “啊?” 齐烨一头雾水,天子要惩治京中纨绔子弟,和不想退位了,这有什么关系,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啊。 见到齐烨迷茫的模样,这次季渃嫣没有嘲笑,因为她知道齐烨对于很多事并不知情。 “经过昨日之事,不少人以为你是东宫的人。” “是吧。” “京中纨绔子弟哪个不出自高门大阀,你若开罪了,这些人会记恨谁。” “我…与太子?” “记恨太子,便会打击太子名声。” “知道啊,我刚才就想到这一茬了。” 说到这,齐烨神情微变:“天子故意的,利用我…打压太子?” “不错,有大闹工部之事在前,陛下岂会不知你的性子,看着软绵绵的,就知闯祸,闯祸便是大祸。” 季渃嫣面色有些复杂,继续说道:“你闯了祸,太子要遭殃,太子遭殃,便不如以往那般人人赞同太子即位。”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子不想退位,并对太子心生忌惮!” “不。” “不?” “我要如何说呢。” 季渃嫣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别的皇子私自穿上了龙袍,你知是什么罪名么?” “造反?” “是,造反,可对天子来说,太子不穿龙袍,才是造反。” 齐烨更迷糊了:“你刚刚不是说天子不想让太子继位吗?” “不是不想,而是目前不想,不想,是因陛下他…” 顿了顿,季渃嫣叹了口气:“京中,怕是要风雨将至了。” 第144章 大闹一场 风雨将至,齐烨很是困惑。 皇庄是有废弃房屋的,许多,唯一还不算破旧完好无损的房屋靠山。 走进房屋前,季渃嫣问齐烨,到底想不想步入朝堂。 齐烨说对朝堂没兴趣,但是他对季渃嫣要对自己说的事有兴趣。 季渃嫣没有笑,也没有拒绝齐烨,让刘旺和波刚守在门外,拉着齐烨进屋了。 “当今天子雄才伟略…” 季渃嫣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齐烨就乐了,很是戏谑。 “知你是如何想的,早对宫中不满对么,齐烨你可知,夺位,或许只需要一年,坐稳皇位,则需十年。” 第二句话,齐烨不乐了,坐在了凳子上,板板正正。 “改朝换代,只因二字。” 齐烨接口道:“暴政?” “错。” “贪官?” “错。” “兵变?” “错。” “那是什么?” “世家。”季渃嫣提出了自己见解:“成也世家,败也世家,前朝败,本朝成,不满前朝朝廷君臣的,并非陛下,还有各地世家,齐烨我问你,倘若只有当今天子对前朝君臣不满,陛下能否夺得大位?” “这…” “不会。”季渃嫣摇了摇头:“我再问你,若是只有世家对前朝君臣不满,而无当今天子,前朝是否会被推翻?” “陛下不举义旗,没人牵头,怎么推翻?” “错,大错特错,并非缺一不可,而是缺世家不可,倘若陛下没有对前朝朝廷不满的各地世家支持,他无法夺位,对前朝朝廷不满的各地世家想要造反,那么即便没有…” 季渃嫣可谓胆大包天,幽幽的说道:“没有当今陛下,还有张止戈、王止戈、无数止戈举起义旗,可这无数止戈中,只有一人可得皇位,获得世家支持之人。”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疯批果然是疯批,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这便是为何你领了皇命后顿感处处手足束缚之缘故,宫中眼中的朝廷,无法非黑即白,朝廷眼中的律法,无法善恶分明,唯有你齐烨,唯有不知宫中,不晓朝堂的百姓,才以为这世道非黑即白,善恶分明。” “你是说,朝廷官员大多出自世家,前朝被推翻,成也世家,败也世家,败是前朝,成是本朝,当今天子怕自己步上前朝后尘,所以才对出身各地世家的官员一忍再忍?” “不错,前朝各地世家心生不满,是因前朝朝廷掌权者多是勋贵,多是前朝皇亲国戚,与其说是本朝推翻了前朝,不如说是各地世家推翻了前朝京中世家,世家,推翻了世家。” 齐烨苦笑了一声,听懂了。 前朝远远没有达到中央集权的程度,大多官居要职者都是前朝皇室皇亲国戚,利益蛋糕就那么大,都让前朝的勋贵们给吃了,各地豪族哪能甘心,这才“推举”或说“支持”当今天子招兵买马推翻了前朝。 一时之间,齐烨更是心灰意冷,偌大的天下,无数百姓,究竟是被一群什么样的人给统治着? “本朝比前朝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群巧取豪夺田产,压榨百姓的畜生们罢了,有什么区别,呵。” “齐烨你莫要心生绝望。” 季渃嫣绕到了齐烨的身后,如同一位长辈一般拍了拍后者的双肩。 “刚刚我已是说了,夺位,只需一年,坐稳皇位,需十年,连你都知本朝世家与前朝世家没有任何区别,陛下,岂会不知。” “你是说…” “陛下造反,是为了改变这天下,可想要改变这天下,就要夺得大宝成为九五至尊,若是连皇帝都做不得,如何改变这天下。” “你是说十年之期已到,天子神功大成准备出关一雪被夺妻…不是,就是皇位彻底坐稳了?” “当今天子,当今太子…” 季渃嫣幽幽的叹了口气:“父子二人,其中一人,定有一人无法善终。” “什么意思?” “原本这人,应是太子殿下,天子坐稳龙椅后,稳定朝堂,以仁德之君示人,太子羽翼渐丰,天子体弱只得禅让,居太上皇之位隐于后宫不问政事,太子登基后本性毕现,高举屠刀,挥向朝堂,挥向各地世家。” 齐烨的瞳孔顿时缩的如同针尖一般。 季渃嫣依旧说着:“康家父子岂会步前朝之后尘,到了那时,朝堂已被清洗大半,各地世家战战兢兢,登基前的贤太子,已是变成世家口中的暴君,后宫太上皇一纸诏书,废新君,立皇太孙即位,天下世家支持,朝堂支持,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康家天下,盛世有望。” 齐烨张大了嘴巴,猛然回过头:“这样的话,太子殿下才能做几年皇帝,他…甘心吗?” “求之不得,太子殿下,本就无心身穿龙袍端坐龙椅,若是我猜的不错,退位后必会假死,自此远离京中逍遥世外。” 齐烨心脏狂跳,着实没想到宫中还有这样的内情,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竟有着这样的“雄心壮志”。 “可惜。” 一声“可惜”,季渃嫣的口气有了几分变化:“陛下,似是改变了主意。” “陛下又舍不得皇位了?” “笨!” 季渃嫣一巴掌呼在了齐烨的后脑勺上:“父子二人其中一人不得善终,并非只可是太子,陛下,也可不得善终。” “你是说…陛下准备高举屠刀了?” “应是如此。” “怎么判断的。” “因救灾一事,外界传言你是东宫的人,陛下要京兆府惩治京中纨绔,京中世家子,由要你来操办,你连工部都敢大闹,是何性子,难道陛下不知吗,既是知晓,又为何要你操办。” “那么我一旦得罪人,东宫就得帮我背锅,东宫帮我背锅,支持率就会下降,那些世家就希望仁德的皇帝陛下继续当皇帝,太子别那么快即位?” “还是错,那要看你得罪人后是东宫保你,还是天子保护,谁来保你,谁便要做那不得善终之人。” 齐烨明白了,这次,他终于听明白了,自己只是个导火索。 “如果天子保自己,等于是和许多世家站在了对立面上,那么天子就会大举屠刀,唱黑脸,借着这个机会肃清一些京中的贪官污吏、饭桶、以及世家门阀?” “不错,如果太子保你,则会延缓即位之日,天子则是高举屠刀,到了那时,两相比较,世家与朝臣更希望太子登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天下世家何其多也,陛下哪里杀的完,乱杀一气,反倒会影响太子即位,若是有理有据,又无那么多时间,所以至多敲山震虎,可即位的太子定不满意,登基后亦会手起刀落,最终将皇权交给皇太子。” 齐烨眼珠子瞪的滴溜圆:“感情这爷俩就没一个想好好当皇帝的。” 看似吐槽,实则心生敬佩,齐烨心里震惊的和什么似的,既震惊,也敬佩。 “是啊,这便是天家父子,为天下黎民百姓,也为康家万世基业。” “等会。” 齐烨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得罪人的这差事给了我,而且还得是往死里得罪,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爷俩没一个人保我呢?” “算你倒霉。” “我尼玛…” 季渃嫣噗嗤一笑,又拍了拍齐烨的肩膀:“安心就好,你爹是齐怀武齐大将军,若天子高举屠刀,你又有意朝堂,那么天子会将你留给太子重用,若太子高举屠刀,便会将你留给皇太子重用,无论狂风暴雨如何骇人,康家,断不会叫你齐家,叫你齐烨陷入危难之中。” “为什么如此笃定?” “因齐大将军,是康家人最后的退路,也是康氏皇朝最大的依仗。” 季渃嫣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好了,若你再无对宫中的怨恨,那么就让我们…大闹一场吧!”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 之前想要离朝堂远远的,是因绝望。 现在,他依旧想要离朝堂远远的,是因惧怕。 怕到极致的齐烨连连摇头,连忙说道:“好,那就让我们大闹一场吧!” 说完后,齐烨愣住了,什么玩意大闹一场,自己躲还来不及呢。 “不是,说错了。” 齐烨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就让我们狠狠地大闹一场吧!” 再次,齐烨愣住了,这怎么嘴还不听大脑指挥了呢? 季渃嫣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突然环抱住齐烨的胳膊,吐气如兰。 “就知你与我是同一种人,好,我们大闹一场。” 齐烨放弃了,轻嗅着季渃嫣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香,彻底放弃了。 大闹一场就大闹一场吧,说不定大闹一场后,还能大干一场,那也值了。 第145章 长宽 季渃嫣离开了,哈欠连连的离开了,她说已经好久没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所以她很累,要回京,回府,睡大觉,恢复体力,说话很耗体力。 临走之前还让齐烨尽快将灾民安置好,然后回到京中和她“大闹一场”。 齐烨没有去送,心乱如麻,消化着这些信息。 他知道季渃嫣没有必要骗自己,反而很多事情都解释的通了,包括宫中对他的态度等等。 现在齐烨唯一要做的就是进行最后的核实,出于本能,出于谨慎,出于某种自保和未来不确定的退路,他要进行最后的核实。 一旦确定后,他真的会大闹一场,因为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进行一次独自的思考。 而在独自的思考之前,他则是需要将灾民的事交代好。 “旺仔。” 齐烨叫了一声,刘旺进来了。 “少爷,您唤小的。” “找个人给老段叫来,我有事交代。” “成,小的这就去。” 齐烨等了片刻,旺仔给老段叫来了。 “一会我想溜哒溜哒,自己溜哒溜哒,你帮我交代下去一些事。” 段平点了点头,洗耳恭听。 “首先灾民的一日三餐,这是铁令,钱不够,和我说,我去讹。” “下官记下了。” “其次是休息,双休,干五天,休两天,明白了吗。” 段平一头雾水,不太明白,很不明白。 齐烨自顾自的说道:“这是长久项目,说不定会变成很长久很长久的项目,如果我能弄到钱的话,既然是长久项目,要有假期,就和劳动节一样。” “下官不懂,大人所说的劳动节是何意。” “就是庆祝劳动人民取得每天工作四个时辰的节日,休五天吧。” 老段眼珠子发直,闻所未闻。 “总之就是不能一直干,要休息,还要保证吃喝,工作不能耽误,休息不忘娱乐,明白了吗。” 老段不明白,只是看出齐烨心烦意乱,只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明白了个鸡毛。 “就这样,我自己一个人去静一静。” 说完后,齐烨离开了,刘旺则是赶紧将门外啃烤兔子的阿卓叫走,叫阿卓跟着齐烨。 旺仔看出来了齐烨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但是又不放心,自己跟上去怕挨骂,所以让阿卓跟上去,阿卓不怕挨骂。 段平苦笑连连,望向刘旺:“大人刚刚所说之意,这劳动节,双休等等,刘壮士可是听明白了。” 刘旺点了点头,双眼中的目光是那么的清澈,没有一丝一毫被知识污染过的痕迹。 “刘壮士听懂了就好,我这便去将公输先生叫来,商议一番。” 刘旺打了个哈欠,一副无所吊谓的模样。 公输甲和老段现在属于是工头了,前者负责皇庄建筑,后者负责人员管理。 待两个人都来了后,加上旺仔,三人齐聚一堂。 段平开口道:“公输先生,大人交代了一些事。” “段大人直言便是。” “第一件事呢…” 段平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刘旺不耐烦的说道:“灾民们,要吃好喝好,喝好吃好,一日三餐。” 公输甲点头表示明白,这一点不用段平交代,他也知道齐烨有多重视。 想了想,公输甲说道:“莫说灾民,便是长工,短工,寻常都是自备饭食,就是在家中,一日不过两顿,为何要一日三餐。”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刘旺不乐意了:“我家少爷的意思你还敢质疑不成,说是一日三餐就是一日三餐,你将中午那顿饭减半,留到晚上,不就三餐了吗。” 公输甲拱了拱手:“他娘的高见哇。” 刘旺哈哈一笑,很是得意。 公输甲开始发散思维了:“那若是将早上那顿,分成三份,不也是一日三餐吗。” 刘旺双眼一亮:“先生大才啊!” 段平都无奈死了,觉得这俩狗东西绝对曲解齐烨的意思了。 不过老段没马上吭声,吃食的事他负责,正常一日三餐不减量就好,他知道齐烨不在乎这点钱,也不会亏待百姓。 懒得与这二人磨牙,段平说道:“第二件事,叫双…双休。” 公输甲老脸一红,略显羞涩:“和谁双修,都修吗?” “就是休息二日的意思,还有,还有个什么劳动节。” “原来是休沐歇息。”公输甲大失所望:“劳动节是何意?” 段平也有点没懂:“就是休五日的意思吧,应是如此。” 公输甲:“这么久?” “本官也不是很懂。”段平苦笑道:“大人说,是为了庆祝劳动人民取得每日工作四个时辰的节日,对了,那些灾民每日应上多久的工?” “之前恩公交代过,好像是四个时辰。” 刘旺突然插口说道:“那叫百姓每日上工五个时辰,不就不用过这劳动节了吗。” 段平傻眼了:“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相信我,没错。” 段平觉得不妥:“可这是大人交代的事啊。” 刘旺抱着膀子:“少爷说的是庆祝每日上工四个时辰,才过劳动节,那你们叫百姓每日上工五个时辰,不就和他们没关系了吗,和他们没关系,过哪门子劳动节。” 段平有点发懵:“可大人宅心仁厚,如此交代了一番,怕是…” 刘旺满面不耐烦:“那便这般,双休二日改为一日,连改五日,加起来,不就顶上劳动节的五日了吗。” 段平急了:“这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啊,过节了,也双休了,怎地一样。” “双休双休,只休一日,叫什么双休。” “因要过劳动节啊。” “可劳动节五日。” 刘旺打了个哈欠:“是五日啊,从双休里面扣。” 段平有点懵,好像他妈的直接完美闭环了,无可反驳。 刘旺看向公输甲:“少爷说的就是这些事,好了,去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百姓吧。” 同样一脸懵逼的公输甲走了,段平直勾勾的望着刘旺,有些怀疑人生。 “看什么看,我家少爷宅心仁厚,怎地,你不爽。” 段平连忙拱手,无奈至极:“没有没有,刘壮士误会了,大人的确是宅心仁厚,本官佩服。” “知道就好。” 其实和齐烨宅心不宅心仁厚没关系,他只是觉得很多事情理所应当罢了。 一个人,一日的工钱是一百多文,按照实际劳动力有所差别。 就算一人一百五十文一日,这都是往多了算,一个月才四贯五,四贯五乘以三千,才一万三千多贯,可实际上发放的呢,连一万都不到。 原因有二,一,灾民里面很多妇孺,哪怕不算妇女,也有很多孩子,无法上工,能上也不让上。 二,灾民是懂的感恩的,最高“工资档”是一日一百五十文,最低一百二十文。 百姓很霸道,不讲价,直接一人一百文,累到死,啥活都干,多退可以,少了不用补,百姓退钱,齐烨不用补钱,就一人一百文。 即便一人一日一百文,大部分百姓都觉得这钱拿的亏心。 不是齐烨高义,而是全靠同行衬托。 也就是说,公输甲最新修改的建筑方案,两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了。 哪怕退一万步来讲,工期延误了,或是扩大原本建筑规模,两个月时间,足够齐烨从其他地方讹钱了。 而此时的齐烨则是背着手漫步在山脚下,身后跟着又啃了半只兔子的阿卓。 灾民的事,齐烨已经不会过多去想了,比他预想中更好管理,百姓也更加的通情达理,现在,他想的是则是季渃嫣和他说的一番话。 似乎,天家父子,如今的天子,与未来的天子,这俩鸟人,好像都是真正的雄主,似有…有明君之相,自己,要不要也研究研究干点大事,不行不要人生长度了,光看宽度? 第146章 跃入泥潭 三日后,齐烨回京了,灾民的事全权交给段平与公输甲二人。 走的时候,段平眼眶红的和见到老婆勾引了自己小舅子似的。 要知道这几日不知多少朝廷官员过来嘘寒问暖,恨不得直接辞了官找点活干干,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个名声吗,很多时候,名声就是政绩。 再看齐烨,根本没有任何兴趣,直接甩手给段平全权负责了。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光凭着救灾“总指挥”这一件事,段平在退休之前百分之百能干到员外郎这个级别,无非就是看在哪个衙署了,保底员外郎。 回到京中的齐烨只休息了一天,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为了应对未来的明枪暗箭,跳了整整三次第四套广播体操,然后洗澡,补了一觉,睡到中午去京兆府上差了。 他决定了,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既然无法交好所有人,那就去得罪所有人吧。 正好,老混子张瑞山也刚到,按照惯例,一人叫三声世伯三声世侄儿,房门窗户全都关好,开始“密谋”了起来。 “既世侄儿回了京,今日还来了京兆府,应是下了决心。” “还差临门一脚。” 齐烨双目灼灼,望着张瑞山的双目:“小侄儿知道世伯虽不是六部九寺的重臣,却绝对算的上是当今陛下的心腹,真正的心腹。” 张瑞山微微颔首,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天子,太子,二人必会有一人不得善…不是,就是有一人不…不…” 齐烨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瑞山抚须一笑,接口道:“不得好死?” 齐烨:“…” “不错,仁德天子传位,贤太子即位,新君,剑指天下世家,当年的贤太子,如今的暴戾新君。” 齐烨双眼放光:“果然是这样!” “这件事,天下知晓其内情不过一掌之数,老夫是其中之一,你能窥得其中玄机…叫老夫猜猜。” 张天瑞乐呵呵的说道:“前些日子在皇庄见了太子少师府的那鬼丫头,想必是她与你说的。” “您知道她?” “岂会不知,怎能不知,如何不知,此女其智如妖,女儿身不假,心计、谋略,不敢说举世无双,至少老夫还未见过比她聪慧之人,季渃嫣之心智,怕是快要比肩老夫了。” 齐烨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应该先夸季渃嫣,还是应该先埋汰老张。 提起季渃嫣,张瑞山笑吟吟的问道:“对了,老夫猛然想起,你与这季大小姐当初有过婚约?” “嗯,是有这事。” “听老夫一句劝,你不配…额不是,老夫的意思是你配不上她…也不是,是…是你俩八字不合。” “大爷,咱说正事吧。”齐烨很是无奈:“根据季渃嫣的分析,陛下可能不想让太子不得好…不得好好的继位了,应该是陛下准备自己举起屠刀。” “因要你这性子火爆的小子惩治京中纨绔子弟?” “嗯,季渃嫣是这么分析的。” “说的不错。” 张瑞山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陛下第一次提及时,说的是惩治勋贵之子,前些日子司空野那狗太监来了后,又说的是纨绔子弟,老夫那时便在想,这纨绔子弟可不止是包含了勋贵府邸,出城坐在马车中越是深想,越觉得陛下应是变了主意。” 要么说老张是三品大员呢,真要是没长脑子也不可能被宫中信任,推测后得出的结论与季渃嫣几乎一致。 齐烨没问为什么张瑞山当时没有将此中详情告诉自己。 问这话没意义,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定位,说句难听的,其实就是棋子,不是说他这世子,他这齐怀武之子是棋子,而是扮演的角色是棋子。 张瑞山同样是棋子,只不过是还没用到的棋子罢了,大家心照不宣。 “行吧,明白了。” 齐烨的双眼之中再无迷茫、失望之色,反而斗志昂扬:“既然宫中交代了,小侄儿我自然全力以赴。” 张瑞山笑着点了点头,既不说赞成,也不说反对。 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棋子,棋子不是棋手,妄想成为棋手的棋子,妄想左右棋手的棋子,最终都会成为弃子。 而且老张也明白,虽然同为棋子,他和齐烨还有本质上的不同,齐烨可以选择不被摆布,乃至随时脱离棋局,无论何时都会全身而退。 核实过了,想通了,也想干了,齐烨再无犹豫之色。 “大人。” 这次齐烨叫的是“大人”,而非“世伯”。 “您告假半个月吧。” 齐烨情真意切:“京兆府内,所有您的亲信,嫡系,都告假半个月吧,之后半个月,我在京兆府主事。” 张瑞山笑呵呵的:“老夫若问你要如何做,你应会告知老夫,可老夫一定会阻拦于你,却无论如何都阻拦不住,对吗。” 齐烨苦笑着点了点头:“是。” “什么?” 张瑞山突然霍然而起,看向关闭严严实实的窗户,大吼道:“你说什么,老夫义弟身亡了?” 齐烨:“???” 张瑞山匆匆跑出了正堂,随即止步回头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说好啊,老夫突遭如此噩耗,如何是好,不成,不成不成,老夫与那义弟情同父子,哪有心思再署理政务,需告假些时日才是。” 说到这,张瑞山一边朝着外面走,一边也不知道冲着谁喊道:“刘禾丰,去地牢里寻个死囚出来,老夫要与他义结金兰,再去买些黄纸、浊酒,对,再寻一条白绫,结实些的。” 齐烨竖起大拇指,怪不得说官不是好当的,瞅瞅人家老张,现结拜现杀现祭拜,主打的就是个高效率。 齐烨也站起了身,做事之前,他要解决一个谜团,一个巨大的谜团,萦绕在心头久久百撕不得骑姐的困惑。 只是在离开时,齐烨突然注意到书案上放着官印,京兆府府尹正三品的官印。 人在印在,印不离身,如此重要的东西,老张岂会忘记拿了呢。 齐烨微微一笑,官印揣在了怀里,随即带着守在门外的刘旺前往了地牢。 第147章 阶下囚 老混子张瑞山走了,官印留下了。 齐烨背着手来到了地牢之中,一边走一边嘀咕,抱刀司没有地牢吗,总是用京兆府的干什么。 贪墨官粮一案,涉案人员五人,从吴勘这小小署丞,到堂堂礼部郎中孙骏,现在都被关押在京兆府大牢,一个不少,全在牢房里撅着呢。 按照“时间顺序”,最先抓的是吴勘,然后是马岐山、张巡、李文魁,最后则是孙骏。 齐烨没怎么审过这些人,就是偶尔没事吃完饭消消食的时候下来揍几顿罢了,主要是阿卓与段平二人审问。 具体怎么审的,又审出了什么,齐烨都没怎么关注过,他比谁都清楚这些人罪不可恕,更比谁都清楚,有罪也好,无罪也罢,是生是死,只靠某些人或是某个人的一句话而已。 今天齐烨来监牢只是为了见孙骏,也只是为了找出一个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的答案。 孙骏的牢房在刚下去的位置,正对着楼梯口,阿卓特意交代的,让狱卒随时随地看着,怕这家伙出意外。 从礼部郎中变成阶下囚,再无翻身的可能,很多人接受不了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现实,疯了、癫了、寻短见了,阿卓见过太多太多。 孙骏的情绪倒是挺稳定,刚来没多久,没到蓬头垢面的程度,也没挨过任何毒打。 齐烨到的时候,这家伙竟然在牢房里读书,《诗经》,盘膝坐在草席上,牢房也是为数不多有窗户的单间。 都不用齐烨开口,只是微微皱眉,刘旺直接将一旁点头哈腰的狱卒踹倒,随即就是狂风骤雨一般的大脚丫子,直奔狱卒面门。 狱卒挨揍挨的不冤,要钱不要命的狗东西。 京兆府的地牢就是这样,这些狱卒总会见人下菜碟,有身份有地位的便会特殊照顾,或者收了钱采买些不应交给囚犯的东西。 这也就是齐烨,打了一顿让狱卒吃吃教训,换了其他脾气不好的人,见到狱卒敢照顾自己的仇人,不要了狱卒半条命都说不过去。 孙骏放下书,见到是齐烨,冷哼了一声。 齐烨微微一笑,不生气,正常,当初马岐山那些人初来乍到也是这样。 “别打了。” 齐烨头都不回说了一声,满面鲜血的倒霉催狱卒连忙跪倒在地不断磕头乞讨。 满京兆府的官吏谁不知道孙骏要搞齐烨,结果没搞明白,给他自己搞成阶下囚了。 一群官吏恨不得绕着地牢走,唯独这些贪便宜成习惯的狱卒,总是抱着侥幸心理,非但好吃好喝供着孙骏,还给他找来了书看。 至于孙骏为什么要地牢里看书,当然不是因好学,而是其他原因,可以理解为装b,可以理解为他无时无刻不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旁人他是读书人,是文臣,更可以理解为他并没有感觉到绝望,因为他在士林之中有名声,很大的名声。 许多成为阶下囚的人都有这个毛病,自我幻想,自我暗示,然后去想很多很多的“理由”,用这些理由来解释自己所犯的罪,最后真的将自己骗过了,心里也就坦然了,接受了,甚至觉得自己能够重获自由。 这种人,齐烨见过,别说他见过了,狱卒也见过,地牢最里面关着好几个,除了当官的,还有勋贵。 看了看面无惧色的孙骏,齐烨嘿嘿一乐,刘旺也嘿嘿一乐。 齐烨又嘿嘿一乐,刘旺还是嘿嘿一乐。 俩人搁那乐,乐的孙骏有些毛骨悚然。 “孙大人,我有个问题请教,但是呢,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回答,所以,当当当…” 齐烨从刘旺手里接过一个像钳子似的工具,晃了晃。 “我家马夫以前给马拔牙用的,没见过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一语落下,刘旺一脚踹开牢房门,从怀里掏出了麻绳就将孙骏扑倒,三下五除二便将这家伙捆的和爱弓凉似的。 大惊失色的孙骏顿时化身蛄蛹者,大吼大叫。 “你要作甚,你胆敢,胆敢如此对本官,胆敢如此…” 旺仔嫌这家伙吵的烦,将裹腿拆下来堵在了这家伙的嘴里,为了防止用舌头顶出来,还用麻绳固定了一下。 刘旺回头伸出手,狞笑一声:“少爷,小的炮制他。” “不是。”齐烨诚心请教道:“你将他嘴给堵住了,那还怎么拔牙啊。” “也是。” 刘旺想了想:“那就先拔指甲。” “宾果。” 齐烨打了个响指,将工具丢了过去:“搞他!” “敢招惹我家少爷,老子今日就让你生死两难!” 看得出来,当年在军中担任先锋斥候的旺仔是行家,摁住了孙骏的手指后,快、准、狠,大拇指指甲被扒下来了。 蛄蛹者孙骏又变成了颤抖者。 剧痛险些令孙骏疼的晕死了过去,孙旺又对准了另一个指甲。 “狗官,你说是不说!” 孙骏疼归疼,表情丝毫不像是认怂,恨不得将旺仔生吞活剥。 “就知你不会说!” 第二个指甲也扒掉了,这次旺仔都懒得问了,看都不看,一个指甲接着一个指甲的拔,鲜血流了一地。 齐烨抱着膀子,心无波澜。 着名网文评论家君莫笑曾经说过,老娘不狠,地位不稳。 不说贪墨官粮这种“公案”与“皇差”,单单是第一次谋面的时候,这姓孙的就想搞自己,还好司空野带来了宫中的口谕,自己成了抱刀司亲卫。 这也就罢了,自己还没找对方呢,对方竟然在朝堂上想要让自己身败名裂。 本就是不死不休的私怨,不存在心软不心软的,在京中混,谁要是心软,坟头早就被开发商推平了建质量不过关的高速公路了。 眼看着孙骏的左手的五个指甲都被拔掉了,从颤抖者变成了出汗者。 齐烨冷笑道:“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 “大…大人…” 狱卒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他嘴上堵着东西,也法招啊。” 齐烨满面尴尬,可不是吗,嘴被堵住了,当然没办法说话。 刘旺回头看了眼齐烨,想了想,感觉问题的关键应该不是嘴被堵上了,而是自家少爷进来后根本没提问。 不过旺仔也没当回事,想着先把右手的指甲全部拔掉再说,他有点强迫症。 第148章 不痛不痒的真相 孙骏到底还是“招”了,哪会不招呢,当了官后养尊处优,一个月消耗的热量都赶不上齐烨跳一套广播体操,哪受过罪,早在旺仔拔了他的第二根指甲时就想招了,因为那时他才感受到什么叫“痛苦”。 真正让他绝望的,还是阿卓,刚从宫中回来的阿卓。 阿卓没那闲心背天子的原话,言简意赅就一句,孙骏,你死定了,盘古也保不住你! 如果说旺仔的手段让孙骏的身体崩溃了,那么阿卓的这一句话,令孙骏的内心崩溃了。 双重崩溃下,心理防线彻底崩塌,齐烨苦苦思索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贪墨官粮一事,涉案官员最大的就是这个孙骏,礼部郎中,也可以说是包庇这群人的主要保护伞。 这段时间阿卓在查,齐烨在想,两个人都没搞明白,孙骏从中没有得到任何利益,为什么要充利益链中的一环? 现在答案有了。 “当初地方官粮监守自盗之事,朝廷已有耳闻,派本官前去查探…” 满手血肉模糊的孙骏回忆起了当年事,痛感渐渐变的麻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面孔,一张嫉恶如仇的面孔。 “与本官同行者,出自户部,名字,我已是忘记了…” “啪”的一声,一个大嘴巴子结结实实的抽在了孙骏的脸上。 齐烨冷笑道:“是忘记了,还是因为那个敢于揭发丑闻的户部官员令你自行惭愧,这才导致你不想记起” 一个大嘴巴子,哪有拔指甲来的疼,孙骏似乎是真的麻木了,喃喃自语着,讲述起了当年的来龙去脉。 当初官粮的事险些暴雷,正是孙骏和另一名户部官员离京去查,刚到地方还没查呢,当地世家和官员就告诉他们了,就是贪了,咋地,你们能咋地,查什么查,大家一起分钱不香吗。 孙骏觉得不香,他不看重钱财,另一名同行户部官员直接急眼了,要回京告发当地州府与世家。 之后出的事情天下皆知,这群人“恰好”碰到“乱民”了,孙骏捡回一条狗命,另一人尸体都找不到了。 一个真正的清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其实孙骏当时也想硬气一把来着,回到京中后告发当地官府和当地世家豪族。 谁知眼看着快回京了,又被坐着太子少师府车马的游飞鸾给拦住了。 孙骏在调查当地贪墨官粮一事时,铁面无私,因为他不爱财。 可游飞鸾将他拦住后,孙骏“从”了,因为他不爱财,爱官儿! 更因为孙骏比谁都清楚,官大了,想要多少钱就能搞到多少钱,没有大大的官位保着,就是富可敌国又能如何,高位者一句话,就可将他所有家财全部夺走。 孙骏属于是半被忽悠,他可不是吴勘、李文魁或是张巡那种连朝堂都进不去的小官,见了游飞鸾时,他就怀疑太子少师府可能根本不知情。 毕竟太子少师季伯昌的招牌太硬了,孙骏宁可相信当今天子康止戈贪墨官粮,他也不愿相信季伯昌老大人会掺和到这种事中。 游飞鸾也不隐瞒了,直接告诉他,太子少师府虽然不知情,却早就被牵扯进去了。 因为这个鬼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打着太子少师府的招牌私下里拉拢了许多人。 孙骏想要告发,却又不能告发,因为正如游飞鸾所说,太子少师府已经被牵扯进去了。 试想一下一旦这些事曝光,太子少师府就会被议论纷纷,以季伯昌的性子就算不知情也无罪,还是会上书请辞,不再担任太子少师之职。 再深想一下,太子少师是什么人,是太子的老师,太子又是什么人,天子的儿子。 这就是说孙骏一旦告发,季伯昌请辞,太子会生气,记恨孙骏,因为可能会耽误他以“贤太子”的身份接位。 太子丢人了,宫中也跟着丢人,天子说不定也会记恨孙骏多管闲事。 一个闹不好,东宫,宫中,全都得罪了,然后还有以马岐山为首的一群人,岚山侯府交好的全是前朝勋贵,鬼知道这群人除了贪墨官粮外还干没干其他事。 也就是说孙骏当世面临两个选择,得罪太子少师府、东宫、宫中,以及前朝勋贵等。 另一个选择,直接加入,可以交好前朝勋贵以及好多参与到此事的人。 最主要的是,孙骏觉得即便东窗事发也可以抽身世外,只要他不拿钱,不获得任何利益,就算查到他身上也可以一推二五六,就说顾忌太子少师府的颜面就好了。 事实上他这么想也没错,就算是闹到了天子面前,没准天子还真的会体会他的用心良苦。 可惜他没料到两件事,第一件事,他并非因为贪墨官粮的事被拿下大狱的,而是要搞齐烨。 第二件事,他不想拿钱,不想脏了手,可游飞鸾岂会让他如意,都敢打着太子少师府的名义做这种事,他一个礼部郎中又算什么,许多事不用抬出太子少师府,抬出一个礼部侍郎就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阿卓和齐烨死活找不到孙骏铁证的缘故,只是充当保护伞,却没获得任何利益。 “齐烨,齐世子…” 断断续续讲述了当年情况的孙骏,癫狂一般的大笑着:“救济灾民,彻查官粮,铁面无私的齐烨齐世子,你说,你来说说,倘若是你,当年是你被那游飞鸾拦住,你要如何自处,你又当如何抉择!” “少他妈和本世子来这套。” 齐烨冷笑道:“你不会去宫中告知天子吗。” “告知天子,告知天子?” 孙骏满面鄙夷之色:“本官上面有侍郎,有左右侍郎,有尚书,越了上官通禀要事,是大忌,官场大忌,仕途不保的官场大忌,就如你这抱刀司司卫,难道会越过统领去寻天子?” “自是不会!”阿卓哼了一声:“齐烨若有吩咐,自会命本统领去告知宫中,他那德性哪会亲自跑腿受累。” 孙骏愣了一下,他有些分不清楚这俩玩意到底谁是统领了。 目光聚集在齐烨的身上,孙骏再次说道:“司卫之事本官不知,可你还是京兆府的主事,亦有上官,难不成你遇了事,会越过上官暗自禀告府尹?” “那倒没有。”齐烨风轻云淡的从怀里拿出府尹官印:“有什么事,府尹大人不问的,都将官印交给我,让我自己看着办。” 说完后,齐烨回头看向鼻青脸肿的狱卒:“对了,我有上官吧?” “有,有有。” 狱卒陪着笑说道:“正五品监事郎祝云台祝大人。” “我怎么没见过他呢,平常不在衙署吗?” “在啊,您没见过吗。”狱卒提醒道:“就是每当您来京兆府后,马上骑着马去福味居给您买饭食得那位大人。” “他啊?”齐烨想起来了:“那咋还穿个儒袍呢,怎么不穿官袍。” “见您之前特意脱了,怕您看他不顺眼。” 齐烨一脸懵逼:“我为什么会看他不顺眼?” “就是…就是衙里都知道,您酷喜收拾比您品级高的,衙署里的大人一听说您来了,都将官袍换了,深怕被您惦记上。” 齐烨:“…” 瘫在地上的孙骏不想说话了。 累了,毁灭吧,都是爹生娘养的,都当官,差距也太他娘的大了吧。 “行了,你也别装无辜了。” 找到答案的齐烨满面鄙夷之色:“你没拿钱,只是因为你想要的比马岐山等人更多,比他们更有野心,如果我猜的不错,等太子登基后,等季伯昌老大人成为帝师后,你就会操作这件事,然后以此成为新君心腹,自此官运亨通,对吧。” “是…又如何。” 被看穿的孙骏双目无神的望着鲜血模糊的双手,脸上没有任何悔意,有的,只是一种无奈,一种即便回到过去依旧没有任何选择的无奈,与绝望。 这就是官场,不是所有人都是齐烨,大部分人,都是孙骏。 不说人品好坏,单说他们的选择,很多时候,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官身,保住性命,只有这一个选择,选择了这个唯一的选择后,渐渐地,就连唯一的选择都没有了。 事情搞明白了,齐烨有点小失望,他还以为有什么劲爆的内幕的,结果只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官场规矩”罢了。 “捉拿游飞鸾吧。” 齐烨看向阿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应该都是游飞鸾,抓了她,贪墨官粮这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好,我这边去城外捉拿她。” 齐烨最后看了一眼孙骏,摇了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孙骏没吭声,死人一般那么瘫在那里。 齐烨一行人出了地牢,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了脸上,鬼使神差的开了口。 “京中,朝廷,很多这样的人吗?” 阿卓没有吭声,沉默,便是回答。 第149章 纨绔子弟 齐烨终究还是不懂官场。 就如他所问的那句话,孙骏为什么不去告知宫中。 因为孙骏不想越级汇报,这是官场大忌,他承担不了这种后果。 试想一下,户部左右侍郎、尚书三人,如果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属官调查出了一件大事,不但没有告诉自己,反而直接去找天子了,那么自己还会重用这位属官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但不会重用,还会进行打压,这样的属官,不能留。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无法告知天子,为什么不去通知上官,通知左右侍郎,以及尚书? 这才是问题的本质,才是孙骏的肮脏之处! 因为他想妥协,想要通过为太子少师府遮掩而讨好东宫。 以己度人,他觉得如果告知了上官,那么上官无非做两件事,一,告知宫中,二,分一杯羹。 告知宫中的话,他孙骏跑前跑后,一点功劳没有,宫中只会和他的上官商议,这件事和他就彻底没了关系。 不告知宫中,分一杯羹成为保护伞,同样和他孙骏没关系了,将来交好太子少师府,讨好东宫的,则是他的上官。 孙骏无法确定上官们会怎么选,既然上官怎么选都会将踢他出局,不如赌一把直接加入! 即便找了那么多理由,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种事,还是有选择权的,不过是孙骏这种人没选择罢了,因是性格决定的,而非这件事没有选择。 阿卓离开了京兆府,亲自出城捉拿游飞鸾,进行最后收网。 齐烨则是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贪墨官粮到底还是没有被捅出来,哪怕罪魁祸首都下大狱了,可那些饿了肚子的百姓,算是有了公道吗? 答案,齐烨思索不出来,也不想去思索了,官场似乎总是这样,糊里糊涂的,下面的人为了上面的人而取舍,上面的人取舍好了牺牲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不想牺牲,最后百姓就没了公道,不了了之,甚至不知道该恨谁,连个临时工都没有。 “走吧。” 齐烨收拾好了心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换个口味,搞一搞京中纨绔去。” 刘旺笑着应了一声,他比较喜欢这种事,那些大人什么的,他一个不认识,但是京中纨绔可是知道不少,好多都得罪过自家少爷,现在可算能够公报私仇了。 “京中纨绔一般都在南北二市晃荡,青楼啊、酒楼之类的。” 齐烨一边往外走,一边挠着下巴:“宫中光说找茬重惩,也没说通过什么由头,意思就是让我自由发挥呗。” 这是一个肯定句,也是齐烨喜欢干这件事的主要原因。 “先踩点。” 齐烨哈哈一笑:“踩好了点,制定计划,对症下药,直达g…直达通痛点!” 说是这么说,齐烨也没个什么具体的计划,走一步看一步,钻进京兆府的“公用”马车后也没多带人,旺仔驾车,先行踩点。 马车一路缓驰,率先来到了北市,也就是百姓聚集之地。 南市倒是不少达官贵人,也有不少纨绔子弟,不过齐烨更喜欢来北市搞人。 纨绔子弟在南市搞人,烦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惹不到百姓。 北市不同,北市全是百姓,好多纨绔子弟到了人群密集的北市非但不下马,还疾驰飞奔,见到百姓闪躲后哈哈大笑着,既嚣张又欠揍。 马车刚到北市,齐烨掀开车帘顿时就见到了一个目标。 骑着马,就在牌坊下,旁边站俩穿着家丁服饰的狗腿子,来回的打量着大姑娘小媳妇,嘿嘿傻笑着。 “看吧,就说北市肯定有这种鸟人。” 齐烨推门下了马车,今天是踩点,就是过来看看“客流量”有多少,多的话就从北市开始,少的话还得去南市。 结果等齐烨和刘旺走过去后,傻眼了,熟人! “小舅…不是,季少爷?” 齐烨哭笑不得,骑在马上来回看姑娘还傻乐的正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季元思。 “齐烨?” 季元思似乎对齐烨没什么好感,皱眉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你又在这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 “我当然要管你干什…算了,别搁这水字数了。” 齐烨仰着头有些累:“下来,和你说点事。” “作甚?” 季元思颇为紧张,不但对齐烨有些不喜,还有些惧怕。 马旁边倒是站着俩狗腿子,比他还怕,因为认识刘旺。 当初季元思带着一群傻鸟在幽王府外挨揍的时候,这俩狗腿子也在,当时那场面,可以称之为一生噩梦了,别说刘旺了,马夫、伙夫、王府婢女什么的,没事就去他们的噩梦里客串客串。 “下来吧你。” 齐烨一把给身子骨瘦弱的季元思拉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我警告你啊,别在北市惹事。” “与你何干。” 被拽下来的季元思挣脱开了齐烨,很是困惑:“你不是在城外救灾呢吗。” “和你没关系。” 齐烨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要在北市乱晃,别一会再让别人拿你当野怪给清了。” “不走,本少爷在此处等友人。” “友人?” “不错。” 季元思哈哈一笑,拍了拍马头:“与几家府邸的少爷约好了,斗马,三贯一次,谁能最先骑着马穿过北市,谁便能博个头彩。” “你马勒了个…” 一听这话,齐烨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你好歹也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三贯钱,就为了三贯钱干出这种事?” 季元思明显是误会了,更是自得,指向人群密集的北市。 “当然不止是为了三贯钱,和里面的一些百姓说好了,待那些蠢货御马而行时便将商货扔到地上,马儿飞奔过后再躺在地上说受了伤…” 季元思一挥拳头:“讹他娘个八百十贯,到了那时候我和百姓们对半分。” 齐烨张大了嘴巴,着实没想到季元思还有这个头脑。 “险些忘了。”季元思双眼一亮:“齐兄咱是自己人,正好你在京兆府当差,若是这群狗日的不认账,我就叫百姓报官去,你多判罚一些,到时分你一点。” 齐烨:“…” 季元思满面讨好的神色,最近他很穷,因为上次被关押大牢的事给他姐的嫁妆都偷了,现在一文零花钱都没有,都给季渃嫣当利息了。 齐烨重新审视了一下季元思,目光莫名。 “你看我作甚。” 季元思下意识后退一步,本能的感觉到眼前这家伙似乎想要坑自己。 第150章 舅质 北市熙熙攘攘,齐烨笑的如沐春风。 望着齐烨笑吟吟的模样,季元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些日子,也就是季渃嫣离开京城之前,找到了季元思,警告这小子以后别招惹齐烨。 当时季元思还问过他老姐,为什么,季渃嫣对亲弟弟还是极为宠爱的,充满耐心的给了一个大逼兜子。 季元思懂了,大逼兜子已经代表了严重性。 齐烨笑意渐浓,搂住了季元思的肩膀。 “虽然你是我曾小舅子,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实在亲戚,对吧,现在呢,你曾姐夫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泥奏凯!” 季元思下意识推开齐烨,满面戒备之色:“你想坑我,你想坑我对不对,你要坑我!” 齐烨啧啧称奇,观对方这个熊样不应该如此聪明才对,这怎么几日不见还长脑子了呢。 季元思不知道齐烨打的什么主意,当机立断。 “我爹叫我回家吃饭,告辞。” “确定要走是吧,行。” 齐烨也懒得装了:“别后悔,到时候再让我给你关京兆府地牢里,那可不是花点钱就能离开了。” “你什么意思?” 齐烨抱着膀子:“知道本姐夫是什么人吧。” “京中活畜生。” “我特么说官职!” “担任京兆府七品主事的京中活畜生。” “我揍你信不信!” 季元思一缩脖子:“你到底是何意思,又没招惹你,为何还要关押本少爷。” “现在不抓你,不代表以后不抓你。” “那我绕着你走。” “晚了。”齐烨勾了勾手指:“看在你老姐的面子上,我和你交个底儿吧,最近我又接了一个差事,来自宫中。” “皇命?” 季元思神情微动,下意识走了过来,很有兴趣:“也是抓贪官污吏吗?” “抓京中纨绔子弟,那些飞鹰走马、欺辱百姓、嚣张跋扈,猪狗不如的纨绔子弟!” 季元思很是困惑:“宫中为何要你自己捉自己?” 旺仔都听不下去了,撸起袖子看向齐烨,就等一声响指了。 齐烨忍住了,看在季元思他姐有两条大长腿的面子上生生忍住了。 “你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齐烨冲着季元思身后的俩狗腿子,一人一脚:“滚远点。” “好嘞。” 俩季府狗腿子满面堆笑,后撤五六丈。 “季大少爷,陛下交代了京兆府一个差事,秘密差事,秘密你懂吧,就是法不传六耳,你,我,旺仔,六个耳朵了。” 季元思傻乎乎的哦了一声。 “我和你说了之后呢,你想干,得干,不想干,还得干。” “那我不听了,告辞。” 齐烨再次搂住了季元思:“京中纨绔嚣张跋扈陛下已经忍不了了所以命我京兆府寻个由头往死里搞这些世家子弟从而敲打背后世家和京中的达官贵人此事看似有京兆府出面实则有我全权负责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会以泄露宫中密令对你进行合理合法的关押。” 季元思张大了嘴巴:“我不掺和,也要被抓?” “不错。” “你还讲理不讲理了?” “讲理的话,这活干不成。” “那你为何寻我?” “巧合。”齐烨耸了耸肩:“我是过来踩点的,然后就看到了你。” “慢着。” 季元思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皱眉头:“昨日家姐没来由的和我说,无事少出府,更莫要与其他世家子走的过近,难道…难道家姐也知晓此事。” “没错,你姐姐的确知道这件事,而且准备和我一起干。” “我姐与你合谋…”季元思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一般:“今日你我相遇,当真是巧合?” “真的,撒谎不是人。” “是吗。” 季元思眯起了眼睛,冷笑道:“本少爷还以为,你是因知晓家姐的性子,这才将我拉到这趟浑水里,如同做个质子一般。” 齐烨愣了一下,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季元思。 “我就说嘛,同样的爹娘,智商不可能相差这么大。” 没错,在北市见到季元思,的确是巧合。 只不过见到季元思后,齐烨则是别有用心了。 季渃嫣太聪明了,聪明也就罢了,看似乖巧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疯癫的内心。 得罪许多许多许多出自世家豪族的纨绔子弟,这种事一个闹不好很容易出人命。 如果是齐烨自己干的话,不敢说有十成把握全身而退,至少可以掌握其中的“度”。 可一旦季渃嫣参与进来了,那么这个“度”就完全无法掌握了。 以季渃的行事风格,指不定要闹到多大了,最主要的是这鬼女人总是擅作主张。 那么如果让她所在乎的亲弟弟季元思参与进来了,自然会三思而后行,这对齐烨来说也无疑是一个保障。 说白了就是找个挡箭牌,你季渃嫣要是敢玩我齐烨,那么你弟弟也得倒霉,就算你不玩我齐烨,你也得收敛着性子不能再疯疯癫癫的,要是像之前似的不提前告知计划肆意妄为,出了事,季元思也跑不了。 好笑的是,齐烨不如季渃嫣那般聪明,却不傻,结果在齐烨眼里傻乎乎的季元思,同样也不是白痴,一句道破了天机。 可惜,季元思终究还是被齐烨拿捏的死死的。 “你不参与,可以,你也算是京中纨绔圈子里的名人了,没少得罪人吧,这样,我回去打听打听你都得罪过谁了,然后开始搞这些人,往死里搞,一边搞,一边没事带着礼品去太子少师府拜会,逢人便说我和你季元思亲如兄弟。” “你…” 季元思破口大骂:“你个卑鄙小人!” 齐烨耸了耸肩:“三个数,到底上不上贼船,三,一,好了,你走吧。” “我上!” 季元思认怂了,低吼道:“我上,上了你的贼船还不行,不过…不过有一个要求。” “说!” “你这辈子都不能娶我姐!” 齐烨愣住了:“为什么?” “好哇,就知你对家姐有觊觎之心,果然如此。” “不是,我没觊觎之心,只是好奇为什么你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 “当真没有觊觎之心?” “没有。”齐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完全没有。” “你拍着良心说。” 齐烨拍了拍腹部:“没有。” “那就好。”季元思松了口气:“应是我多心了,只是家姐在府中没事总是聊起你,这么多年来,还未见过家姐对谁如此上心。” “是吗?” 齐烨露出了痴汉一般的笑容,哈哈一笑,再次搂住了季元思:“带钱了吧,走,小舅子,咱哥俩喝点去,正好聊聊整人大计,我做东。” 季元思斜着眼睛:“你做东,为何问我带没带钱财?” 第151章 对症下药 味全居,北市一家还算不错的酒楼,虽不如南市高档,平日招待的也是外地来往的商贾,还算幽静。 要了三楼雅座,周围无人,齐烨、旺仔、季元思坐下后,俩倒霉催季府家丁站在旁边干瞪眼。 季元思和俩家丁倒是没觉得旺仔坐下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季府的家丁叫家丁,人家刘旺的身份是幽王府护卫统领,虽然穿的和个家丁,气质和个悍匪似的。 随意叫了几个菜,一壶浊酒,齐烨和春风和煦一般的笑容下,并没有隐藏任何獠牙。 他是真心请教。 人分三六九等,台分真空拖鞋,京中的纨绔圈子也是如此。 齐烨曾经也算是京中纨绔,不过他接触的圈子比较低端,像马存仁那种总在北市晃悠的,以及一些出入赌档、花船、青楼的纨绔子弟,上不来台面。 这些纨绔子弟也出自高门大院,只不过档次不够高,真正的世家子不屑玩这些。 飞鹰走马、挥霍无度、整日惹是生非,专挑百姓欺负,那是齐烨这种圈子里的low逼才干的事。 就说国朝排名靠前的真正世家喻家,也就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背后的喻家,那才是真正的世家子。 喻家子弟家风极严,家族子弟又极为低调,从来不会出什么欺辱百姓、出入青楼、花船争风吃醋等掉价的事。 实际上说喻家的年青一代是纨绔子弟有些不恰当,因为能居住在京中的喻家年青一代都是被寄予厚望的,平常除了读书就是“社交”,与地位相同的人不断增进关系,为将来入仕打好一个坚实的基础。 这种圈子,齐烨一直没触碰到,他不想去触碰,人家也不会接纳他。 然而天子所说的打击纨绔子弟,并非是指马存仁这种上不来台面的狗东西,而是真正的世家子。 这些世家子呢,齐烨不是很了解,可季元思了解,因为这小子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很多世家子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相比之下,小舅子更加了解这些人。 “季少爷。” 齐烨给满面戒备之色的季元思倒了杯酒,真心请教:“大致情况你也了解了,陛下想让我搞的人,并不是寻常的普通人,甚至不是寻常的纨绔子弟,而是真正的世家子,这些人的习性、出入场所、社交圈子,我几乎是一概不知的。” “你不知就对了,真正的世家子懒得理你。” 齐烨不怒反笑:“所以我才问你。” “我也不甚了解,爹爹和家姐三番五次的告诫,我季府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莫要与这些人过多牵扯。” “不甚了解,是不太了解,还是完全不了解?” “这…” 季元思思考了半晌,突然问道:“我帮你,那我有何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当官。” “当官?” “不错,当官。”季元思搓了搓手:“爹爹与家姐虽说要我多读书,可却不许我科考,更不会举荐我为官,所以本少爷想当官。” 齐烨哭笑不得:“季大人和你姐姐不让你当官,必然他们的考虑,如果你认为你比你爹和你姐聪明,那么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如果你认为你没有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你的两个人聪明,那么最好听他们的话。” 季元思挠了挠额头,似乎试图理解这句话,沉默了半晌,也不知是想没想明白。 “可我还是想当官。” 齐烨有口无心的问道:“当官干什么》” “叫这天下再无灾民。” 齐烨微微一愣:“再无灾民。” “是啊,当年…当年我季家险些破门灭家,为逃官府追捕,家姐只能带着我冒充成了灾民,那些时日…” 季元思低下了头,喃喃道:“总之,本少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这世上再无灾民,人会死,会横死、会老死、会病死、会无疾而终,无论怎么死,我都觉着…都觉着不应活活饿死,这死法,太痛苦了,肚子里仿佛有一团火,蚀骨灼心的火。” 齐烨平静的望着季元思,足足许久:“你想帮助灾民?” “是。” “帮我干这件事,事成之后,你去皇庄帮我管理灾民,他们会上工,会吃喝,会歇息,足三千多人,这是一件很繁琐很操心的工作,我无法让你为官,却可以让你对灾民百姓们尽一份力,如何。” “真的吗?” 季元思大喜过望:“倘若真是让我为那些可怜百姓尽些绵薄之力,那么此事我便应了,告知你该如何惩治京中纨绔。” 齐烨伸出手:“一言为定。” “这是何意?” “握手。”齐烨微微一笑:“我们幽王府的一种礼节,代表诚信,代表信誉,也可以代表礼貌,更多的时候,代表一个男人所做出的承诺。” “倒是新奇,有趣的很。” 季元思也伸出了手。 齐烨:“右手。” “好。” 就这样,二人握了握手,齐烨眉宇间带着些许的笑容,果然还是一家人,总归是有着某些相似之处的,当年流落成为灾民躲避追兵,不止影响了季渃嫣的一生,对季元思同样如此。 “现在该聊正事了。” 齐烨敬了一杯季元思,放下酒杯:“京中真正的世家子,有什么共同性?” 这也是为什么季渃嫣欣赏齐烨的原因,嬉皮笑脸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还算细腻的内心。 从始至终,天子交代司空野,让京兆府和齐烨惩治京中纨绔子弟。 京兆府府尹张瑞山转告齐烨,原话也是“纨绔子弟”。 当季渃嫣将里面的弯弯绕全部分析出来后,所谓的“纨绔子弟”,其实就是世家子,世家年青一代,暂时没有功名,将来准备入朝为官的世家子,每个人说的都是纨绔子弟,而非世家子。 事实上这些人也根本不是纨绔子弟,只是想要敲打他们,需要将他们变成“纨绔子弟”。 “多在国子监求学,多为国子监监生。” 季元思是门儿清,也不隐瞒:“鲜少出入青楼、赌档等地,即便游玩,也是驾马出城,踏青、赏花、奔驰、打猎。” “国子监…” 齐烨敲了敲桌面,微微颔首:“和我说说这驾马出城的事吧。” 第152章 从马下手 论语有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主播有言,欲钓榜一哥必先擦其边。 想要搞一个人,必须了解一个人,想要搞某一个群体,那么就先要了解这个圈子。 齐烨虚心请教着,季元思也毫无保留的讲解着世家子圈子里的内幕。 三代为门,五代为阀,十代成世家,实际上真正的世家可能传了十几代,几十代,也因此流传着百年皇朝千年世家这句话。 想要维持一个家族的传承,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个是家风,一个是人才,这也是保证世家延续最重要的因素。 不同的高门大阀,家风其实都大同小异,家族利益为先、家族至上,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是,忠心是要给家族的,首先就是保证对家族的忠心,其次才是培养眼界、格局、理念以及人格塑造。 除了家风,就是人才培养。 世家枝繁叶茂,内部也分某种“阶级”,嫡出、庶出,以及核心子弟和旁支子弟。 不同阶级的子弟也担任着不同的角色,旁支子弟如果优秀,可以成为家族中的核心子弟,担任要务。 而庶出子弟出生那一刻就注定成为“辅佐者”,辅佐嫡出。 也有例外,并且不少,自幼就表现出某种特质与天赋的庶出子弟,也会在家族中担任某一领域的领导者,甚至权力高过嫡出子弟,还是那句话,能力第二,忠心才是第一。 这个分水岭是在启蒙之后,也就是八岁,最普遍的就是“读书”方面的领悟能力,如果八岁能够熟读四书五经,那么代表是当官的料,家族会进行重点培养,一直到十六岁,参加科考。 一旦在科考中名列前茅,家族就会投入大量资源进行深度培养,这种培养就包括人脉关系了。 天下世家何其多也,真正的世家并非都居住在京中,但是家族中想要培养当官的,那么一定会送到京中。 就是这些在国子监就读以及常年居住的世家子,才是天子眼中真正的“纨绔”,也就是齐烨要收拾的人。 这些人有一个显着的特点,那就是低调,极为低调,为了走上仕途,哪怕只是雏鸟也极为爱惜自己的羽毛。 要知道一旦通过了科举,吏部授官之前还有一种“背景审核”机制,就是了解这个人的人品与过往。 名义上来讲,如果这个人名声败坏,那么是无法担任官员的。 相反,如果这个人年纪轻轻在士林之中就小有薄名,那么就很有可能进入礼部这种实权部门。 因此这些人不会在京中招惹是非,家族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他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读书,除了读书外,则是扩展人脉。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家族子弟在科考之前或是科考之间在京中惹是生非,最先处罚他们的就是家族。 低调、隐忍、有学识,加上常年接受的精英教育,想要从这些人身上找毛病,很难,哪怕拿着放大镜也未必会挑到错处。 对此,季元思也没有任何好的建议,除了几个有数真正受宠却躺平摆烂世家子外,他真的没听说过谁如同齐烨这般整日招摇过市惹是生非。 当然,不算那些没什么底蕴的府邸以及勋贵后辈。 不过要说这些世家子真的如同苦行僧一般,那也不见得,毕竟都是少年人,岂会每日如同机器一样除了吃饭睡觉读书外什么都不干。 干,只不过干的事并不触犯律法。 比如赛马,京中的文臣很少骑马,出行多是乘轿,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骑马。 就说这些世家子吧,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不敢说样样精通,至少礼、乐、御、书四大类是极为熟悉的。 在这个圈子里就有一种并不公开的公开活动,那就是赛马,在城外赛马。 赛马又分为两大类,一个是骑马赛马,另一个则是驾车赛马。 既然是“赛”,就有彩头,这就涉及到“赌”了。 当然,康朝赌博并不犯法,但是无论是“赛”还是“赌”,对一群少年人都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季元思能够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些,至少目前只想到了这些,他只是了解,并不是这些圈子中的“固定一员”,毕竟他爹和他姐不让他过多接触这些人。 齐烨耐心的听着,听过之后并没有感到任何失望,如果世家子真的这么容易被抓到小辫子的话,那也不配叫世家子了。 轻轻敲打着桌面,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齐烨陷入了沉思。 足足快到日落时,季元思哈欠连连,齐烨露出了笑容,拱了拱手:“多谢小舅…多谢季少爷指点迷津,懂了。” 说完后,齐烨起身带着刘旺就离开了。 季元思不由叫道:“齐兄…” 齐烨加快脚步,下了楼梯直接跑了。 一脑袋问号的季元思很懵逼,啥玩意啊这就懂了,你倒是说一声你想怎么干啊,本少爷又该如何助你,还有去皇庄的事,啥时候去啊,屁都不放一个这就走了? 齐烨当然要走,他怕季元思叫他付账。 跑似的离开了北市,齐烨回头张望了一会,见到没人追上来,微微一笑。 “有法子了。” 一边朝前走,齐烨一边说道:“世家子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不愿意惹事。” 刘旺也不知是听没听懂,哦了一声。 齐烨自顾自的说道:“不愿意惹事,是因为低调,低调,是因为隐忍,隐忍,是因为爱惜羽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人无信而不立,不立…不立…” 刘旺:“不立就是软。” 齐烨:“…” 刘旺:“这得找郎中。” “我的意思是说这些世家子比任何人都要遵纪守法,更重视诺言和名声,从这两方面下手就好,明白了吗。” 刘旺不明白,但是不妨碍他点头表示明白,因为他毫无兴趣。 齐烨没有王府,而是去了京兆府,“借”了马车后出城了,他要去找老段。 太阳落山了,马车也出了京城,一路来到了皇庄。 三日之期已过,百姓们开始上工了,忙活的热火朝天,哪里都是人,哪里都是工料,哪里都是吆喝声。 齐烨下了马车后第一件事就给老段和公输云一顿喷,说好的一天八小时也就是四个时辰工作制,这都几点了,怎么干到这么晚。 委屈老段和公输云齐齐看向刘旺,欲言又止。 旺仔骂道:“看老子作甚,与老子有何关系!” 老段不乐意了:“之前不是你说大人的意思是…” “我说,我说个屁!”刘旺斜着眼睛继续骂:“我他娘的一个狗腿子懂个屁,真是新鲜,头一次听说堂堂国朝七品官员听一个狗腿子的。” 第153章 老妪 齐烨重申了一下八小时工作制的事。 老段和公输云见到刘旺甩锅甩的如此彻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要说刘旺甩锅,也不是,八小时工作制太过“骇人听闻”,京中百姓上长工、短工,根本不是以时间来算的,而是按照早上城门开了就干,晚上城门快关了才歇。 后世八小时工作制都没有彻底落实,更别说古代了。 还八小时,在古代翻一倍十六个小时都屡见不鲜,没办法,“人口红利”嘛,你不干,有的是帕鲁干。 强调了一下工作时间,又简单了解一下百姓的情况,齐烨给老段叫到了建议工棚中,终于干了一件他当官第一天就应该干的事了,那就是了解衙署情况,也就是京兆府职责、权利、架构等问题。 这期间阿卓也进来听了一会,没什么兴趣,又离开了,等着吃晚饭。 最近阿卓没有跟着齐烨在京中折腾。 王府伙食时好时坏,还不定点,不如皇庄这边,虽然没王府做的精细菜肴多,不过主打的是管够管饱,阿卓主要是看重这点,再一个是无论吃的再多都不用遭白眼。 除此之外阿卓没事总去寻一些岁数不大的小灾民,鬼鬼祟祟的,也没人知道干什么。 工棚里齐烨和老段聊了两个多时辰,聊到了后半夜。 忙活了一天的老段睡了,齐烨则是又开始写写画画了,直到天亮才睡下。 睡了没一会,外面忙忙碌碌的声音将齐烨吵醒,醒来后也顾不得吃饭,进了马车回城了。 一路回到京兆府,齐烨将所有当值的差役、衙役全部叫到了一起,连说带比划,一群人面面相觑。 “都特么听懂没,本官说了半天,互相看鸡毛呢!” 见到齐烨开骂,一群差役、衙役连忙点头说听懂了听懂了。 听懂了,就开始去办事了,各自寻找文吏书写公式,齐烨则是回王府补觉去了。 结果刚进王府,管家老孙迎了上来。 “少爷,卓统领那狗日的呢。” “在皇庄呢,怎么了。” “那人就一直关咱王府?”老管家满面愁容:“抱刀司没牢房不成,没牢房关京兆府也成啊,关咱们王府算什么事。” 齐烨一头雾水:“谁关咱王府了?” “就是那太子少师的姘头,叫有飞卵还是什么。” “游飞鸾?!” 齐烨一拍额头,这才想起之前阿卓说去城外抓游飞鸾,自己刚才见到这家伙都忘记问了。 “人在哪?” “柴房,虎子看着呢。”老孙一把拉住了齐烨:“那老娘们可不简单,少爷得多加小心。” “什么意思?” “不知该如何说,总之不是善男信女。” “好,我看一眼去。” 齐烨也对这位将数位官员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老娘们很是好奇,带着刘旺一路来到了柴房外。 虎子正在门口打瞌睡,见了齐烨后也是满面苦涩:“少爷,你让孙叔换个人成不,小的不想守着了,这老娘们破嘴闲不住,吓死个人。” 齐烨没多问,挥了挥手让虎子离开了。 门栓在外面,刚打的,抬开后就能开门。 柴房已经被清空了,别看地方小,桌、床、凳一应俱全,窗户下正坐着一个老妪,满头华发。 老妪正是游飞鸾,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淡然一笑。 齐烨神情微变,暗赞了一声果然好气质。 年纪都六十上下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不宜用美丑来形容了,老态是有,却无寻常百姓那种劳累的老态,而是岁月的自然痕迹。 毕竟是前朝妃子,底子肯定是有,保养的也好,白发红颜,用行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禁断六十路熟女。 宽大的衣衫虽不华美,却将端庄气质衬托的一览无余。 齐烨微微拱手:“学生齐烨,幽王府世子,前朝王妃游飞鸾游娘娘,久闻大名。” 游飞鸾微微一笑,身处陋室,又是被看押,却丝毫看不出像是个阶下囚。 “殿下大名,老身久闻。” 游飞鸾缓缓站起身,微微施了一礼,尽显雍容华贵之态。 正值青春年华,艳名远播,与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季伯昌私定终身。 天不遂人愿,又被前朝晋王一眼看中,带回王府做妃。 皂滑弄人,当年权倾朝野的晋王尸骨无存,反倒是被她“抛弃”了的青梅竹马成了太子少师京中士林领袖,身份贵不可攀。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游飞鸾的出身,还是阅历,那都是吃过见过的,齐烨不敢小觑。 “这里虽然是我幽王府,可将你关押在这里的是抱刀司卓统领,而且贪墨官粮之事算是尘埃落定,如今你是生是死与我无关,不过我有一个困惑,一个死活想不通的事。” “殿下是想问老身为何处处针对太子少师府?” “不错。” “错。” “错?” “错。” 游飞鸾坐下身:“老身早已不再记恨季伯昌那负心人了。” 齐烨哑然失笑,不记恨管人家叫负心人? 不过关于对方和季伯昌的之间的恩恩怨怨,齐烨也不好妄论。 俩人的事众说纷纭,有说游飞鸾当初是拗不过家里,毕竟是女儿身,对方是王爷,真要是宁死不从,那就只能…宁死了。 还有说游飞鸾本身就是贪图富贵,大致意思就是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不愿坐在大二八后座子上笑。 当然,估计她当年也没想到那台宝马直接干出魂环了,好几百口子都挂了,她也是晋王府中唯一的活口,还是季伯昌向当朝天子求了情。 “老身有一物,本是活命依仗,原本不会交于旁人。” 说到这里,游飞鸾笑意渐浓:“不过最近听闻了世子殿下不少事儿,改了心意,城西六里荒山,由北而入,步七十有一迁坟,坟中无骨,唯有一卷,殿下取了吧。” “什么卷?”齐烨一头雾水:“葵花宝典啊。” “世子殿下看过便知。” “哈,哈哈,哈哈哈。” 齐烨大笑数声,随即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将门栓给放下了。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谁爱取谁取,当本世子第一天出来混!” 说完后,齐烨冲着月亮门喊道:“虎子,除了吃饭喝水外,其他时间将她的嘴给堵上,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孙伯,叫人将阿卓带回来,让那白痴将这老娘们带到刑部、大理寺、皇宫,哪怕是季伯昌的床上都行,赶紧给她带走!” 刘旺不明所以:“少爷,您知道那册子是做什么用的?” “差不多,定时炸弹。” “何意?” “反正我看的话就是定时炸弹,其他人看过之后会怎么样,那我就不知道了。” 第154章 爷仨 任何时代都不缺少野心之人,游飞鸾或许是,或许不是。 对此,齐烨没有任何兴趣,他已经猜到了游飞鸾口中这所谓“保命倚仗”是个什么东西了。 阿卓回来的时候,齐烨已经开始睡大觉了。 询问了一下发生了什么后,阿卓将游飞鸾带走了,至于带去哪里,没说。 与此同时,季府之中,老季家全族齐聚一堂,也就是季伯昌、季渃嫣、季元思仨人。 “爹,阿姐,真的只是如此,只是询问了这些事,问了京中世家子的习性后便匆匆走了。” 季元思站在中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一身儒袍的季伯昌坐在主位,也没什么喜怒,看向了季渃嫣。 “这便是你前些时日与为父所说之事,宫中要对那些高门大阀动刀子,齐烨便是持刀之人?” “暂且算不上大动干戈,不过是试探一番罢了。” 季渃嫣给老爹添了杯茶:“就算大动干戈也是好事,怎地也要比太子继位后大举屠刀强上些许,若不然到了那时您这太子少师,您这帝师免不了受攻讦。” “这是什么话!” 季伯昌满面正色:“世家之祸,尤过天灾,若是本朝不割了这顽疾也就罢了,倘若新朝新君有此大志,为父自当鼎力相助。” “您这么大岁数了倒是活够本了。”季元思嘟囔道:“我和我姐怎么办。” 季渃嫣先是微微点头表示附和,紧接着狠狠瞪了一眼季元思。 “不提此事了。” 老头没好气的说道:“陛下如何安排自有其用意,观望便是,只是此事…” 目光落在了季渃嫣的脸上,季伯昌叹了口气:“嫣儿当真要助齐烨一臂之力?” “嗯嗯嗯。” 季渃嫣笑颜如花,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他傻乎乎的,怕他吃亏。” “嫣儿如今为何对他如此上心,莫不是…” 季伯昌哈哈一笑:“看吧看吧,为父早就说过,齐大将军之子岂会当真是那般不堪模样,定是藏拙,定是藏拙,如何,如何如何。” 季渃嫣笑容不变,没有出言反驳,心里怎么想的,无人知道。 倒是季元思面露沉思的表情,藏拙也不能…藏成这么他娘的拙吧,去京兆府当官之前这家伙的名声都烂大街了,提起来就没有人不骂的。 其实在此之前季伯昌心里也打个问号,别看他嘴上总是说齐烨是装的,心里也嘀咕,这装的也太像了,真畜生都没他畜生。 要知道太子少师府和其他府邸可不能,像其他府邸,为了联姻、利益交换,闺女就和货物似的,只要利益够,按斤往出卖都行。 太子少师府不同,季伯昌不在乎所谓的人脉关系,更不看重钱财,对权利也没什么念想,之所以执意要将宝贝闺女许配给齐烨,原因有二。 首先第一个原因,报恩,当年如果不是齐怀武,季渃嫣和季元思姐弟俩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二个原因,后路,唯一的后路。 季伯昌同样知道康家父子二人要对天下世家下手,时间早晚罢了,看情况应该是未来的二代目皇帝康骁出手。 季伯昌是太子少师,将来康骁当了新君,他就是帝师。 那么一旦康骁开始“不当人”,很多朝臣和天下世家对新君不满,最开始搞的人之中绝对有他季伯昌。 季伯昌不怕死,可他得为俩孩子着想。 真到了那时候,康骁如果掌握不好“度”的话,自身都难保,更别说保他季家人了,所以老季认为只有齐怀武才具备这个能力,让季渃嫣和季元思全身而退。 这件事最早还是季渃嫣提的,而非季伯昌,所以这里面根本不存在老爹“逼婚”的狗血桥段。 “爹。” 默不作声的季元思突然开了口:“还有一事,孩儿想知会您一声。” 季伯昌闻言眉头一皱,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为父即将歇息了,若是你要惹为父生气,怕是今夜都睡不舒坦,除非狠狠打你一顿,你要说,便说吧。” 季元思张了张嘴,那自己说还是不说? “那明日…孩儿再说?” “好哇,就知你这畜生要惹老夫生气,去棍来,老夫先打你一顿再说。” 季元思傻眼了,他怀疑老爹就是想找个理由揍自己,然后自己正好撞枪口上了。 想到索性都要挨揍,季元思一咬牙:“孩儿想要城南皇庄帮着齐烨他们救济灾民。” “这事啊。”季伯昌撸起了袖子,淡淡说道:“那就揍两顿吧,今日一顿,明日一顿,明日也能睡个好觉。” “为何要打两顿?” “混账东西,你以为为父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博取些名声,将来等老夫驾鹤西游你好入朝为官,是也不是!” “不,不是不是。” 季元思连连摆手:“爹您误会了,孩儿已是绝了这个心思了,至少,至少比…比您和阿姐聪慧之前,孩儿断然不会在想着入朝为官了。” 季伯昌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烨说的,齐烨说如果孩儿觉着不如您和阿姐聪明,那就听您和阿姐的话,如果孩儿觉着比您和阿姐聪明,那就无需听您的话,大抵,大抵的意思便是天下间谁都会害孩儿,只有您和阿姐不会害孩儿,你们聪明,比我聪明,所以我要听话。” “哦?” 季伯昌神情微动,不由看向季渃嫣。 “想不到那蠢蠢的家伙还能说出这番话,倒是有趣。” 季渃嫣站起身,照着季元思的额头轻轻敲了敲:“齐烨说的不错,可谓金玉良言,阿姐和爹爹比你聪明了千倍万倍,哪里会害你。” “倘若有朝一日我觉着比阿姐聪明呢?” “那一定是自作聪明。” “那…”季元思不死心:“那我这辈子都不会比你聪明了?” “话不能这么说。” 季伯昌笑着安慰道:“哪能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都不及嫣儿一二。” 季元思:“…” 季伯昌颇为欣慰:“想不到齐烨这孩子竟还懂得教…” 话说到一半,管家走了进来,满面苦涩。 “老爷,宫中又来人了,皇太孙殿下又闹上了,太子殿下又要您入宫去哄。” 一连用了三个“又”字,季伯昌长叹一声:“老夫这是造了什么孽,怎地就担了这个差事,皇太孙小小年纪,看着乖顺,谁能想如此…如此…罢了,老夫这就入宫。” 第155章 马照 京兆府外有张贴栏,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告示。 京兆府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实权部门,所发布的公告大多都是屁大点的小事,至少和权贵、世家没什么关系。 可百姓呢,十个里面十一个都不认识字,看不懂。 能看懂的,和他们没关系。 和他们有关系的,看不懂。 挺操蛋个事,和百姓息息相关的,百姓不懂,等懂了的时候,肯定会倒霉。 问题来了,为什么倒霉之前他们不去搞懂? 答案简单,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不懂,你若懂了,还怎么倒霉,要是就是不让你懂。 所以大多数的时候这京兆府的告示,可以说是太监买冈本,没吊用。 结果这告示非但张贴了,还一天三张,最令几个差役无语的是,只张贴在了京兆府外的告示栏,而不是贴满大街小巷。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有京兆府的一些官吏知道这是齐烨指使的,许多人认为齐烨是白折腾,没人看。 齐烨却是暗自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东西就好像一些条文律令一样,都知道有,都不懂,自己有最终解释权,就这最终解释权都可以将你拿捏的死死的了。 还是那句话,没人在乎,没人关注。 喻斌,十八岁的好小伙,出自国朝真正的大世家喻家,更是当朝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之子。 喻家人才辈出,喻斌算是喻家第四代也就是最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除了有个手握实权的老爹外,自己也争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歌才艺洋洋不落,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会冰会…能文能武,六边形小战士。 就读国子监,就等着年底参加科考一鸣惊人,其文采更是在士林中颇有名声,很多人都觉得以喻斌的能力名列三甲不过是反掌观纹一般简单。 更难得是还有个好样貌,继承了老爹的儒雅容貌,虽说不是那种膀大腰圆的身形,也不瘦弱,极为符合当代人们对文臣的审美观。 一大早,喻斌照常站在喻府门口,与一群管家、管事恭送喻文州离府上朝。 喻家家风严格,行走坐卧更为讲究,老爷喻文州也是如此,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床榻上,妾室带着两个婢女为其换衣洁面,然后起身尿尿,尿完了之后才能吃饭,步骤一点都不能出错,吃过饭,再仔仔细细的洗一遍手。 折腾了一遍,换上官袍的喻文州在随从的陪同下来到了影壁处。 扭头望向一身儒袍和自己年轻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大儿,喻文州露出了笑容。 “斌儿今日可是要出府?” 喻斌恭声回道:“是,孩儿今日与友人约于城北。” “又是赛马。” 喻文州点了点头:“好,莫要孟浪,去年年关时李府家的小少爷失马摔断了腿,斌儿也要小心。” “斌儿谨记。” 喻文州极为欣慰,要说他对自己的好大儿就俩字,他娘的省心,从小到大,主打的就是个省心,没打过,没骂过,太省心了。 想叫好大儿读书,还没等开口呢,人家已经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了。 想让国子监的先生们好好培养好大儿,结果国子监的先生们已经对喻斌赞不绝口了。 想让这孩子在士林中多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人家在圈子里已经是孩子王了。 喻文州几乎都没怎么管过喻斌,没招,就是省心,太省心了。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那就是自家好大儿太过内敛,内敛的仿佛得了脑梗死面瘫似的,几乎没怎么笑过,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老成,太过老成,还记得三四岁的时候,在还夹不住尿的年纪,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 “莫要怪为父多言,知你知晓轻重可为父还是要说,昨日陛下与为父提及,宫中听闻过你的才名,便想着要你入宫做皇太孙殿下的陪读,虽说爹不看重此事,对你来说却也是难得机遇,入宫伴读前,莫要太过于抛头露面。” “孩儿谨记。”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喻斌,脸上并没有任何欣喜的神色。 要知道入宫伴读可是其他府邸梦寐以求的机会,皇太孙皇太孙,不出意外就是下下一代的天子,现在就有机会交好,可谓是极大的良机。 “你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老爹拍了拍好大儿的肩膀,随即迈步出府进入了轿中,上朝去了。 喻斌一路送到门口,目送老爹的轿子消失在了转角之处后,微微伸手,下人将马鞭接了过去,管事则是将良驹牵到一旁。 “午时前归来。” 淡淡的说了一句,喻斌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非但有着好骑术,连随从也不带。 管家管事们倒是不担心,习惯了,也知晓自家少爷和寻常世家子不同,善武艺,寻常人等近不得身。 上了马的喻斌并不疾驰,不少达官贵人的轿子、马车前往宫中。 目的地是城北,经京兆府,喻斌知晓这时候百姓已经陆陆续续入城了,依旧放缓马速。。 直到快到北市时,喻斌更是难得的下了马,唯恐惊扰了百姓。 不说别的,单说到了北市就下马这种行为,满京中的世家子能如此做的,屈指可数。 谁知还没等进入北市,俩京兆府的差役拦了过来。 “这位公子,叨扰一番。” 俩差役岁数都挺大,四十多,属于是老油条了,一高一矮。 “这位公子留步,敢问…敢问…” 处处陪着小心的矮差役满面堆笑,不说喻斌的气质,单单是腰间挂着的玉佩一望就知价值不菲,马又是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哪能是寻常府邸家的少爷。 喻斌依旧面无表情:“不知二位官爷为何拦住学生。” 俩差役都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对望了一眼,想到一早离开时齐烨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有下了“指标”、“扣工资”之类的事,索性心一横。 “敢问这位公子,可有马照。” 喻斌不明所以:“马照是何物?” “就是…就是…” 矮差役回想了一下:“为…为提高,提高…” 高差役:“提高交通安全意识。” 矮差役:“对对,提高交通安全意识,考取马照过程中,必,必…” 高差役:“必须学习交通规则。” “对对,必须学习交通规则与标志,以及安全御马技巧,从而有助…” 见到这家伙磕磕巴巴的,一旁的高差役一口气说完:“从而有助于交通安全意识,减少事故发生。” 喻斌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表情变化,因为,他完全没听懂。 “这位公子,我兄弟二人说的您可能听不懂,那便如此说,就是这马照,得考,和科考一样,没马照不得御马而行,便是牵都不可牵。” “闻所未闻。” 喻斌脸上的困惑之情更浓:“为何学生从未听说过此事。” “京兆府才颁律令不久,您要是不懂,可去京兆府询问,对了,京兆府旁即将承办马术培训班,您若是不解便去问问,还分…分档,您看是考单人单马,还是考马车马照,总之,总之就是此意。” 高衙役刚说完,旁边一个年轻公子骑着马就奔了过去,速度不快,却也不慢,引的不少百姓惊叫连连,马上的公子哥则是哈哈大笑。 矮衙役满面苦涩的扭头看了过去:“就知会碰上此事,咱…咱追吗。” “追!” 高衙役心一横:“世子爷说了,碰到这样的,干他娘的,咱不敢干他娘的,世子爷就干咱娘的!” 第156章 钱与马 俩衙役追出去了,喻斌彻底傻眼了。 只见俩衙役一边奔跑一边从怀里掏出黑巾,将整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后突然甩出手中长绳,和草…和套马的汉子似的,长绳直接“圈”在了将纵马过市的公子哥上身。 别看京兆府的很多衙役、差役都是人前人后两张脸,实际好多都是军户出身,更有一些各处军营卸甲老卒,不敢说各个身手了得,反正比普通人肯定是强上不少的。 惊叫之声再次响起,公子哥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即便高度不高也容易摔个好歹。 喻斌眼珠子都直了,这俩小小差役疯了不成? 长绳是矮差役丢出的,高衙役则是在公子哥落地之前将人拽了一下,摔是摔着呢,摔的不狠。 没等惊魂未定的公子哥破口大骂,矮衙役直接扑了上来,用的是齐烨一大早悉心教导的美式跪压。 “根据北市市场管理条例第二则,不得纵马穿市,现在依市场处罚管理条例对你进行合法羁押,并带回京兆府进行口头教育、罚款、吊销马照、关押等相关处罚,如有不服,可去有关部门反应。” 高差役说完后,朗声道:“进行酒…酒精测试。” 矮衙役顿时趴在地上,凑近公子哥,使劲嗅了嗅鼻子,大声道:“无酒味。” “清醒状态纵马,带走!” 一声带走,俩衙役对公子哥的大骂声充耳不闻,就那么将这家伙押走了,大庭广众之下。 围观的百姓们满脸懵逼,喻斌则是懵逼满脸。 等俩衙役路过喻斌的时候,高衙役说道:“这位公子,念你是牵马过市,又是首次,这口头教育就免了,望公子早日考取马照后再策马逍遥。” 喻斌依旧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望着渐行渐远的差役和破口大骂的倒霉催公子哥,听见了一些什么指标、任务、奖金之类断断续续的抱怨。 出身喻家,自幼便被重点培养,还曾在少年时游学不少地方,喻斌什么怪事没见过,唯独今日之事令他一头雾水。 平日里绕着公子哥们走只敢对百姓吆五喝六的京兆府差役,竟敢拦马,还当街抓人? 还有那马牌、马术培训,又是何意? 喻斌神情微动,刚刚两个差役提到了“世子爷”。 世子爷定是齐烨,如今幽王府世子齐烨就在京兆府担任七品主事,难道这一切与他有关? 想到这,喻斌再无出城赛马的兴致,翻身上马开始往京兆府走。 结果没等走出几步,迎面又走俩差役,伸手拦住了他。 还是那句开场白,敢问公子可有马牌、没马牌第一次要进行口头教育、没事看公告去、看了公告报名考试去如何如何的。 喻斌耐心的等两个衙役说完后,淡淡的开了口:“学生只有一事不明,京中纵马者,多是达官贵人,你二人只是差役,为何敢如此孟浪。” 俩差役苦笑连连,达官贵人,达官贵人算个屁啊,世子爷更凶,拳打工部衙署,脚踢礼部郎中,没招,得罪达官贵人家中的少爷、公子,总比得罪世子爷强。 再说了,世子爷还多多少少有点良心,发了个破黑巾,办事前套脸上。 良心是有,不过有点少,要套直接出行前套上啊,非得办事的时候套,人家也不傻,提前就知道长什么德行了。 见到俩差役满是无奈的模样,喻斌哑然失笑,拱了拱手:“学生这便去京兆府询问一番。” 一看喻斌这么客气,俩衙役连连回礼,继续瞎溜达完成任务指标去了。 这次喻斌不骑马了,牵着马往前走,顶着毒辣的太阳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到了京兆府。 只见京兆府外早已是骂声连天,陆陆续续不知有多少公子哥和各家府邸的少爷被捆住了双手往里面带,护栏里面则是新建了个马厩,里面全是马,三十多匹,都是刚“缴获”来的。 此时京兆府公堂内,齐烨斜着个眼睛,满面都是不耐烦的神情。 一人跪在公堂中央,瑟瑟发抖,苦苦哀求。 “世子爷,世子爷您行行好,这事小的做不成,做不成的哇,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中间二十房小妾,都靠小人一人养活着,您这事,您这事小的办不了,当真办不了啊,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求饶之人正是马记商铺东家余大贵,之前齐烨为了建盖皇庄在他这赊了不少米粮,后期灾民来了,余大贵近乎砸锅卖铁往里面贴钱运送物资。 本来这家伙想的是讨好齐烨,给幽王府世子留个深刻的印象。 目的是达到了,齐烨现在想作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余大贵。 “不就是办个考马照的地方,至于吗,而且又不是不让你赚钱。” “这不是赚钱,这是送命,是送命啊世子爷。” 余大贵都想直接一头撞死在齐烨怀里了,以后不让京中的贵人骑马,想骑马就得去他那考,考也就罢了,还要交好几贯大钱,这不是强盗行径吗。 “世子爷,小的人微言轻,可有句话还是得和您说,这事,您做不成,真真的做不成。” 看了眼齐烨的脸色,余大贵是死活想不通:“敢问世子也,您是想…挣钱?” “错,是我想让你赚钱。” “赚是能赚,只是,只是…”余大贵陪着笑:“小的得跪着才能挣钱。” “本世子是想让你站着,还把钱挣了。” 余大贵连连摇头:“挣不成。” “挣不成?” “挣不成!” 齐烨冷哼一声,一把抽出刘旺身后短刀:“这个,能不能挣!” 余大贵吓了一跳:“能挣,山里。” 齐烨直接将京兆府府尹的官印拍在了桌子上:“这个,能不能挣” 余大贵吞咽了一口口水:“能挣,跪着。” “那这个,加这个。”齐烨将官印和短刀放在了一起:“能不能挣!” “能挣。”余大贵叹了口气:“上山里跪着挣。” 齐烨:“…” “不是,不是不是,小的口误,口误。” 余大贵也是觉得坤同鸭讲,有口难言。 要开这个什么考马照的,您自己去开啊,让小的开,那不是把小的往奈何桥上踹吗。 正当齐烨准备好好给余大贵上上教育课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什么大人、本少爷、你们死定了之类的话。 “就等这个呢。” 齐烨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随本官去外观瞧一眼,看看是何人如此不知死活!” 第157章 求教 公堂外,吵闹一片。 艳阳天好心情,骑着马儿出去耍,健马尚未肆意狂奔,凶役麻绳套在身,一路和被牵狗似的牵过来,能不怒嘛。 三十六匹健马,三十六个公子哥,聚于公堂外,吵闹不休。 三十六个公子哥,七十多个随从,聚于京兆府外,面面相觑。 齐烨走出来的时候身穿官袍,七品官袍。 一群公子哥见了齐烨,吵闹之声更加响亮。 京兆府基本上就属于是京中官场养老院,在这里混的大部分都是老油条,打听明白怎么回事后没一个出来的,全缩在班房中当乌龟脑袋。 公子哥们见了“官员”,顿时破口大骂。 都是纨绔子弟嘛,骂的那叫一个脏,不但骂,还报身份。 其中一个叫的最凶,长的和核废水喝多了似的。 “知道小爷谁吗,小爷吴尚峰,我爹是鸿胪寺少卿,胆敢抓小爷,你们活腻了不成!” 齐烨开口了,风轻云淡:“我叫齐烨。” 一声“我叫齐烨”,喧闹之声戛然而止。 如同同时约好了似的,所有人齐齐后退一步,连目光都不敢与齐烨对视。 要说以前吧,但凡齐烨敢报出大名,这群人就得骂骂咧咧的“约架”,圈子里的规矩,甭管你家大人是谁,咱先干一顿再说,挨打了不准和长辈们告状。 可现在吧,齐烨已经开始走高端路线了,因为他干的不是这群公子哥了,而是这群公子哥的爹爹们了。 大闹工部全身而退,连礼部郎中都被拿下了,更别说这家伙的官职和他娘的开玩笑似的,今天观政郎,明天抱刀司小旗,后天又归德郎将了,然后归德郎将没了,没等大家乐出声,这家伙又成京兆府七品主事了,来回的反复横跳,而且还是文武互换。 对付这群货色,齐烨简直不要太有经验,目光落在了刚刚叫嚷最凶的吴尚峰身上。 “你刚刚说…”齐烨一步一步走向吴尚峰,似笑非笑道:“你爹是谁来着?” 这吴尚峰在低级纨绔圈子中也算是小有名声,这么多人看着哪能对齐烨服软,顿时冷笑连连,朗声开口。 “我没爹!” “你没…”齐烨愣了一下:“那你总有娘吧。” 吴尚峰满面得意之色:“我还未出生我娘便和人跑啦。” “那谁给你养大的。” “自学成…自己养大自己。” 齐烨都懵了:“那你没娘,咋吃奶啊。” “蹭左邻右舍。” 齐烨:“…” 见到齐烨针对自己,吴尚峰依旧不惧:“世子爷爷,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有什么本事您尽管对孙子我使出来,莫要连累亲族。” 现在的京中甭管什么圈子,谁不知道齐烨的大名,那真是一抓抓一窝,岚山侯府就是这么完蛋的,没被封,岚山侯府的牌匾也没摘下来,就是偌大个府邸和鬼屋似的,一个活人都没有,全搁京兆府地牢里撅着呢。 齐烨目光扫过其他人,诸多公子哥连忙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都给本官滚去叫罚款,交过罚款站公示栏外面将最新颁布的京中治安管理条例统统背下来,以后再骑马,去皇庄旁边的御马培训中心考取马照,现在,都给本官滚!” 一群公子哥如蒙大赦,撒丫子就跑,自有苦笑不已的文吏带着这群人去叫“罚款”。 齐烨翻了个白眼,有些失望,因为没碰到硬茬子。 或许这些公子哥里面有,有真正的硬茬子,真正的世家子,只不过这群人极为低调,最忌讳的事就是被“枪打出头鸟”,懂得隐忍,别人不出头,他们也不会冒头。 一路回到正堂,齐烨望向一副爹死娘改嫁模样的余大贵,耐心全无。 “明天日落之前,按照我的交代把事办了,地点就在皇庄旁边。” “世子爷,小的…” “干了,以后未必死,不干,我现在就叫你死!” 余大贵吞咽了一口口水,再不敢废话,哭丧着脸施了礼,离开了。 “少爷,小的虽不知您要做什么,可毕竟是紧要之事。” 刘旺不由开口问道:“对这狗日的也不知晓根底,冒然交予了他,莫要日后出了闪失。” “不是什么大事,之后我会让老段跟进的,放心。” “哦。” 齐烨呷了口茶,没等茶杯放下,一个文吏走了进来。 “大人,外面有一个自称国子监监生的公子,说是对这马牌一事有所困惑,欲询问其中详情,只是其他大人皆称不甚了解,您看…” “哦?” 齐烨颇为意外,要知道别的公子哥碰到这种“新鲜事”,大多都是叫骂连连,还真没有“虚心请教”的,而且对方又自称是国子监监生,难免让他心生兴趣。 “叫进来,本官亲自和他解释。” 文吏离开了,齐烨乐道:“看见没,这就叫文化人,遇到事先搞明白怎么个情况,而不是鸡毛都不懂先骂骂咧咧的。” “少爷,国子监的监生为何要询问马照之事。” 齐烨骂骂咧咧的说道:“我哪知道,一群傻缺国子监监生读书读傻了呗,你瞅瞅他们那个熊样,那是考进去的嘛,都是花钱找关系进去的,朝堂全是饭桶,他们则是小饭桶,将来长大了入朝为官就变成大饭桶了,饭桶循环,国子监就是专门培养饭桶的。” 刘旺恍然大悟,这次他是真的懂了。 等了片刻,一个穿着儒袍的少年人被带了进来,正是喻家大少爷喻斌。 “学生姓喻。” 喻斌走进来后先施了一礼,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国子监监生,见过大人。” “于监生啊。” 齐烨上下打量了一番喻斌,一副欣慰长辈的模样:“仪表人才,不错不错,听我小弟…不是,听下面的文吏说,于监生是要询问马牌的事。” “是如此,今日出城牵马至北市,遇京兆府差役阻拦,言说马牌之事,学生一知半解,前来京兆府询问,还望大人为学生答疑解惑。” “啧啧啧,啧啧啧。” 齐烨望向刘旺:“见到没,这就是国子监的监生,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先问明白怎么回事,不懂就问,不是上来就日你奶奶干你大爷,一点素质都没有,多学着点。” 刘旺连连点头。 喻斌催问道:“大人还未回答学生的话,马牌何意。” 刘旺破口大骂:“日你奶奶的你怎么和我家少爷说话呢,你算个什么狗东西。” 齐烨:“…” 喻斌看都不看一眼刘旺,只是望着齐烨。 齐烨神情微动,对方应该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出身不凡,说不定就是自己的“潜在客户”。 “对了,你刚才说你姓于是吧,出身哪个府邸。” “喻家。” “于家?” 齐烨想了想,没深问,京中姓于的多了,他光知道个于家大鸡窝,而且还是清朝那会。 第158章 监生 毕竟是第一个正儿八经询问马牌的人,齐烨让喻斌坐在旁边,还叫文吏泡了杯茶。 清了清嗓子,齐烨颇为得意。 作为穿越者,自己虽然没办法三年蒸汽机五年无线电,可至少能改善改善道路交通安全。 “本官叫齐烨,幽王府世子,知道吧。” “知晓。”喻斌正色的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学生称呼大人为殿下?” “不用,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齐烨大手一挥,哈哈笑道:“都是为民服务,哪来的殿下不殿下,称职务就好,本世子自从担任了京兆府的官员后呢,可谓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就想着怎么才能为京中的刁民…不是,为京中的小老百…也不是,为广大的人民群众服务,懂吧。” “不懂,学生也不想懂,学生只想知马牌一事。” 刘旺又怒了:“你他娘的…” 齐烨咳了一声:“注意素质。” “是。” 刘旺拱了拱手,心平气和的说道:“你他娘的莫要给脸不要脸,我家少爷见你便是莫大的福分,你催你娘个蛋催。” 喻斌还是刚刚那般,看都没看一眼刘旺,拿旺仔当空气,涵养不可谓不好。 齐烨乐呵呵的说道:“我这么问你吧,你知不知道光是北市,光是今年,就有多少公子哥骑着马伤着百姓了。” 喻斌面无表情:“只算春季,八十五起,加夏季,一百二十一起。” 齐烨傻眼了,扭头看向刘旺,哥俩面面相觑。 其实齐烨就是随口一说,然后准备以此来阐述一个道理,至于具体数据他根本没统计过,而且这玩意也没法统计。 “不是。”齐烨皱眉望着喻斌:“你是不是忽悠本官呢,你怎么知道是一百二十一起?” “百姓若被撞伤,必会在北市妙手访寻郎中治伤,学生与其三位郎中先生学过医术,颇有交情,询问过此事。” 说到这,喻斌叹了口气:“一百二十一起,只是伤到筋骨需医治的百姓,真要算起来,远远要多,要甚,不知还有多少百姓无钱医治。” 抬起头,喻斌看向齐烨,自问自答:“学生明白大人的意思了,通过这马牌,便可叫京中纵马之人收敛一二,若是再伤人,便收了马牌,或是以罪论处。” “对喽,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齐烨打了个响指:“你知不知道很多府邸的少爷,公子之类的,刚学了骑马后会是什么德性,你一定不知,他们…” 喻斌直接接口道:“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以御马不过小道耳,骑于马背恣意过市,城外太远,城内楼宇又多,唯有北市外,虽是人群密集却多是百姓,撞伤了百姓不会将事情闹大,更不会出了丑传出去被人笑话。” “都会抢答了。” 齐烨深深看了眼喻斌,他刚刚只想说这群刚会骑马的公子哥们招摇过市越骑越快,没想到对方还分析的头头是道。 喻斌平淡的目光迎上齐烨,随即站起身,施了一礼。 “既是为百姓所想,为百姓所为,请大人受学生一拜。” 没等齐烨开口,喻斌已经直起腰了,随即背着手:“学生私以为,应在北市置关。” “置关?” “卡关。” 喻斌微微皱眉,面露沉思的表情,随即背着手在正堂中开始慢慢踱步了,一边思考,一边自顾自的开口。 “应设于夜落之前,城外之地,百姓急于出城,最是匆忙,人也最多,而此时在城外纵马之人,各家府邸的公子、少爷,为落门前回京,皆是纵马狂奔,最易伤到百姓,也应设于日出之前,同理。” 止住脚步,喻斌看向齐烨:“敢问大人,发放马牌一事由谁统管?” “这你不用管,本大人…” “若是朝廷,需政令,京兆府无此权利,大人即便得了府尹首肯,京兆府也只可下告律令,既是律令,我大康官员六品之上不遵不受,大人何解?” 齐烨懵了:“什么意思?” 喻斌不答反问:“差役言,马车亦在马照辖内,既是马车,多为衙署、官员府邸、勋贵府邸所用,勋贵一应受宫中内侍省所统,官员一应,受朝廷所统,大人何解?” “这…” “大人为何不限马而行,这马牌不应只是授人,更应授马,如此才是长久之道,不过只可解其一。” 齐烨双眼一亮:“就是分驾证和行驶证呗。” “学生不知大人之意,只知此事应从长计议,车不离马,有马方可奔行,马不离人,有人御马方可奔行,人不离路,有路方可奔行,车、马、人,不可混为一谈,再问大人,既是京兆府律令,谁来统管着发放马牌一事,又如何杜绝滥发、私发、冒发?” 齐烨挠着后脑勺,一时不知该先回答哪个问题了。 刘旺不改狗腿本色,大骂道:“你他娘的是来找茬的?” “若谋事,需先思弊,若不思弊,事不成,事不成不过是劳心伤神,此为公事,更是民事。” 喻斌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与百姓相关之公事,大人劳心伤神也就罢了,怕就怕弄巧成拙,耗费民脂民膏。” 刘旺刚要再骂,齐烨抬手阻止了前者,认认真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喻斌。 “于监生。” 齐烨表情莫名的问道:“你刚刚说,做事先得考虑利弊,尤其是弊端,既然你提出了弊端,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可以解决弊端?” 喻斌傲然一笑,双手背在身后,斩钉截铁:“学生解决不了。” 齐烨:“…” 刘旺瞅了眼齐烨,这次该骂了吧。 谁知喻斌再次施了一礼:“告辞。” 齐烨骂上了:“你特么一大早给本官添堵来了是不是,什么玩意就告辞了,你谁家的,你家大人怎么教育孩子的。” 喻斌止住脚步,转过身:“大人愿请教于学生?” “还我请教你。”齐烨都被气乐了:“你懂啊?” “学生刚刚不懂,现在也不懂,不过早晚会懂了,懂了后,便可迎刃而解。” “你从小就这么能吹牛b吗?” “大人见笑了,学生从小便是如此,遇到任何事,任何困难,任何麻烦,思虑些时日便能迎刃而解。” “行,行行行。” 齐烨着实是又好气又好笑:“来,今天你哪也别去了,就在京兆府待着,你想不出来办法,就你提的那些问题,你要是想不出来解决办法也别回家吃饭了,什么时候想出来,什么时候再离开,想不出来,一辈子别走了。” 一听这话,喻斌面色一变:“不可。” 齐烨冷笑道:“怎么的,不吹牛b了?” “学生过午不食,若要将这些弊端迎刃而解,需两个时辰前后,因此会错过午饭,两个时辰过后学生便不再进食,对身子不好。” 齐烨:“…” “不过…”喻斌皱眉思索了一番,望向齐烨:“大人安排饭食吧,学生午时用膳,夏季需四热二冷,三荤三素,一碗热汤,瓜果半盘,新筷,新碗,只饮泉水,不饮井水。”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你把这当…” “你。”喻斌一指刘旺:“为学生取文房四宝来。” 刘旺不想取文房四宝,他想取棍子,然后给这小子四个大逼兜子。 齐烨搓了搓牙花子,恶狠狠的叫道:“行,你要是搁这装大爷耍我,哼哼,有你好果汁吃。” “学生只吃瓜果,不饮果汁,太过寒凉。” 第159章 春夏秋冬 喻斌很狂,狂到了令旺仔想猛k他一顿的程度。 哪怕这小子并没有说他很狂,也没有说任何狂话,可是表现出来的模样,就是很狂。 齐烨也想k一顿这小子,不过他最近走高端路线了,k人需要理由,而且他总觉得这小子和自己不一样,应该不是那种纯粹的装b犯。 当文房四宝拿来后,喻斌手起笔落。 君不见,高柳荫下百姓匆匆。 臣不见,白杨荫下百姓挥汗。 君臣不见,秋雨重重百姓瑟瑟。 朝廷不见,百姓风雪白头,铅华不尽。 齐烨与刘旺面面相觑,没看懂。 喻斌再次落笔。 北市长街长,万民破衣破,怒马怒奔行,锦衣紧万贯,道是鲜衣怒马,扬蹄嘶鸣迅影飞,叹是衣衫褴褛,血污染身泪飞洒。 放下毛笔,喻斌看向齐烨:“如何。” “什么就如何了。” 齐烨望着这几行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喻斌:“春、夏、秋、冬。” 齐烨摇了摇头,还是不懂。 喻斌:“百姓。” 齐烨第二次摇头。 喻斌:“北市百姓。” 齐烨第三次摇头。 喻斌:“北市、春夏秋冬、百姓、飞马。” 正当齐烨老脸发红准备第四次摇头的时候,刘旺喃喃道:“柳树是春,百姓匆匆忙忙的走过去,忙忙碌碌?” 喻斌颇为意外,微微点头。 刘旺:“白杨是夏,百姓顶着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无暇纳凉?” 喻斌再次点头。 刘旺:“秋雨时节,百姓依旧匆匆,浑身湿漉漉的,再到冬日,满头白…白发,还是白雪?” “既是白发,也是白雪。” 刘旺双眼一亮:“那懂了,春夏秋冬,百姓皆苦。” 喻斌深深看了眼刘旺:“你读过书?” “谁读那下三滥的东西。” 喻斌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悟性倒是不错。” 说过后,喻斌还微微看了眼齐烨。 齐烨终于看明白了,先说百姓很苦,一年四季到头来苦逼呵呵,辛苦、劳累。 再说北市的情况,北市很长,百姓穿的衣服很破,与之鲜明对比的则是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们,各个腰缠万贯,骑着马招摇过市,之后…悲剧,飞马而过,百姓倒地,鲜血横流。 “言官奏本。” “上朝奏的啊?” 看明白是看明白了,可齐烨还是不懂:“写这玩意有什么用?” “学生刚刚已是言说,京兆府只可张贴律令,而非政令。” “你是说…朝廷首肯,将马牌这事变成政令?” “不错。” 喻斌再次落笔,写的是数字,一百二十一、二百、二十、六百、六、五、十二、二百。 写了几个数字,喻斌放下笔。 齐烨再次恢复了懵逼的模样:“什么意思?” “不懂?” “废话,懂了我还问你干什么。” “知你不懂。” 望着数字的齐烨刚要骂,神情微变,指向一百二十一:“刚刚你说今年到现在,北市纵马伤人高达一百二十一起,一百二十一,是这个意思?” “不错。” “那二百呢?” “文。” “文?” “百姓被伤后需诊治,二百文,少说也要二百文。” “那二十呢?” “伤筋动骨需百日将养,可百姓哪里能歇那么多久,至多二十日便要再次上工。” “六百什么意思?” “每月工钱,六百。” “六呢?” “文,六百文,养活一家六口。” “五又是什么意思?” 喻斌垂下了目光,摇头叹息道:“大人若是被飞马所伤,只歇了二十日,岂会痊愈,本是病躯还要劳力做工,伤病成久病,久病为重病,重病不医,焉有命在,那些人,非是纵马伤人,而是纵马害人!” 齐烨眼眶暴跳:“十二又是什么意思?” “顶梁柱没了,家中男丁便会上工养家,十二岁,学生见过最小的,十二岁的娃娃去上了工。” “二百又是什么意思?” “文。” “文?”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二百文,十二岁的孩子上工,每个月只能得二百文?” “不错。” 喻斌站起身:“君不见,臣不见,君臣只见春夏秋冬,却不见这四季百姓,君不见,臣不见,是不愿见,还是不得见,若是大人觉着是不愿见,那此事还是草草作罢,若是大人觉着是不得见,那便叫君臣见上一见,见了,此事才有机会做成,待君臣见了后,学生再为大人出谋划策。” 话音刚落,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外面传来了梆子声,午时,到! 喻斌拿起黄纸,唰唰唰的撕的粉碎,随即拱了拱手:“学生知晓京兆府膳房何处,这便去用饭,他日,若是君臣愿见,学生再登门拜访助大人一臂之力。” 说完后,喻斌转身就走。 齐烨没吭声,望着地上散落的碎纸,瞳孔有些不对焦。 刘旺没去拦,喻斌也没留步,足足过了好久,齐烨木然的坐在了凳子上,双目涣散着。 最初,他只是想着弄个马牌,然后以此来刁难那些骑马的公子哥、世家子,然后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一点一点通过合法、合理的手段“围剿”这群家伙。 一群公子哥们骑着马在城内城外撞伤百姓,有,不是没有,也很多,这件事齐烨也知道。 只是他从来没深想过这里面的问题,那就是被撞伤的百姓,百姓所在的家庭,家庭成员遭受的苦难等等等等,这些问题,齐烨从来没深想过。 喻斌的一番话,让他想到了后世,后世的百姓们的苦难。 一场大病,一场飞来横祸,拖垮了一个人生,从而又影响着家庭中数人的命运。 大病、大灾、横祸,背后的罪魁祸首又是谁? 有病没钱治,是因得了这绝症一般的穷病吗? 飞来横祸能否杜绝,如果能杜绝,又为何没有杜绝,将人推入绝境者,又是否心存悔意,还是不曾驻留回身只是淡然离去? “找人去皇庄,将阿卓和老段叫来,灾民的事全权交给公输甲。” 齐烨终于开口了,一开口,便又是不长记性,欲做他总是会做,嘴上却总说着不想做,做过又后悔的事。 “今日开始本世子只做两件事,所有撞过人的全给我认罪伏法,所有想骑马的,全都考取马照!” 过了片刻,旺仔回来了。 “少爷,那小子倒是好文采,春夏秋冬,连小的都能看懂,那就是诗吗?” “诗个屁,要是诗的话,那我也会做。” 心烦意乱的起来站起身,抓着毛笔也想写点什么,写出让人重视,让人联想,让人觉得很高大上的某些玩意。 结果憋了半天,写出了几行字。 我,高考考了六百多分。 考上了。 二一一西北大学。 来到学校。 却发现。 给我上课的是。 考了二百多分的。 作家贾浅浅。 放下毛笔,齐烨哈哈一笑:“现代诗也是诗,哈哈哈哈。” 刘旺看了一眼:“少爷,这是什么?” “诗啊。” “诗?”旺仔下意识说道:“这不狗屁不…少爷果然好文采。” 第160章 深夜入宫 深宫最是幽静,刚祸害完德妃的天子光着个膀子坐在宫殿外的台阶上,任由汗水落下。 旁边的文德四下看了一眼,深怕有哪个宫女或是太监路过,再见到堂堂九五至尊竟是这种鸟德行。 “甚是奇怪。” 康老六抠了抠脚丫子:“为何每次烦闷时,朕就愿寻德妃讨教一番,可每每讨教过后,朕又觉得应多多埋首案牍之上勤勉治国?” 文德选择不开口接话,这种事,他无法解答,因为没有实际经验。 其实文德并不是自幼入宫,而是十来岁的时候进行的强制性绝育。 文公公出身前朝地方豪族,因皇子封地叛乱之事遭受牵连,封地所有豪族有一个算一个都遭到了清洗,文家也是如此,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文家倒是没被诛杀满门,只是下场惨兮兮的,女的充入教司坊,男的,岁数大的充军,岁数小的做太监,只不过并非是宫内的太监,而是守皇田的最下等太监。 人家皇帝也不傻,搞了别人全家,怎么可能让人家的孩子在宫内服侍自己。 康老六还是将军时与文德结识,到了后期康家不断被朝廷君臣打压后,康老六开始频繁和文德接触,并使了大量关系和钱财将其调入宫中,算是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之后康老六举旗夺位,文德也是第一个打开宫门之人,期间还挨了一箭,最后也就成为了天子最信任的内侍。 其实俩人都不是什么省心的玩意,就算没有结识康老六,文德也想混进宫中刺杀前朝上一任天子为全家报仇。 满打满算,天子与如同影子一般的文德也有三十年的交情了,二人看似主仆,更像是多年好友,毕竟康老六也不是个什么着调的玩意,相比皇权和上下尊卑,他更看重其他一些东西。 “你挡着月光了,坐。” 康老六挥了挥手,文德大大方方的坐在了旁边。 “朕问你,你觉着朕这皇帝做的如何。” “老奴不知该如何说。” “想什么说什么。” “老奴怕陛下生气。” “无妨。”康老六大度的哈哈一笑:“你先说,朕生气了再揍你就是。” 文德撇了撇嘴,先是长叹一声:“若问治国,陛下还成。” “朕现在就揍你这狗日的信是不信!” “老奴说完了,陛下再打。” 康老六没好气的说道:“快说!” “治国也就还成吧,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太多,太杂,太乱,陛下能稳住龙椅,稳住朝堂,稳住天下,已是大康幸事了,因此老奴才觉着陛下厉害,厉害的紧,遥想当年您登基前后,外朝臣子心怀鬼胎,各地各道世家蠢蠢欲动,便是京中的高门大阀,也是心思各异,还妄想着将陛下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错,说的不错。” 康老六颇为感慨:“当初举旗时,朕曾答应过那些明里暗里相助的世家,朕若登基必不会薄待他们,朕,不做失信之人,这也是为何对他们容忍再三的缘故,更是为何朕原本想着要骁儿登基后再对他们…” 文德突然打断道:“陛下当初举旗时,可不止答应过那些世家。” “你是说…” “齐大将军,太子殿下。” 康老六眼眶微微一抖,面色有些阴沉。 文德站起身,随即跪在了天子的面前,低着头颅:“那些世家、朝臣,要的都是好处,都是荣华富贵,唯有齐大将军,唯有太子殿下,唯有二人,不求富贵,不求…” “够了!” “老奴斗胆,二人只求您善待百姓,可…” “朕说够了,住口!” 文德不为所动:“您只是未对那些世家失信,可齐大将军,可太子殿下,您何尝不是失了信,爽了约。” “你…” 天子勃然大怒,扬起手臂就要扇过去,只是快到文德天灵盖的时候,变成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逼兜子。 “怀武知晓朕的脾性,骁儿亦是如此,不是朕失信,而是事有轻重缓急,若是登基后便大举屠刀,如何坐稳龙椅,如何稳固朝堂,天下大乱,朕连皇位都保不住了,如何保住江山社稷,天下万民。” 天子又给了文德一个逼兜子:“旁人不知晓,难道你也不知晓吗。” 文德还是低着头,没头没尾的说道:“今日老奴出城了。” “出城作甚。” “去皇庄,去看百姓,去看灾民。” 天子神情微变:“百姓未妥善安置。” “极妥,陛下勿忧,只是…” “只是什么?” “老奴暗中询问过一些百姓,为何沦落成了灾民。” 说到这,文德仰起头,咬牙切齿:“世家!” 这次轮到天子叹气了:“朕知晓了。” “下县豪强,雨季临前抬高粮价、陈米换新粮、倒卖官仓存粮、地方税银不用修路开山皆被贪墨,更有…是啊,陛下说知晓了,陛下哪能不知晓,陛下比谁都知晓,可连京中下县都是如此,其他各道,各州府的百姓又该是何等模样。” “是啊,该是何等模样,朕知晓你的意思,百姓亦如前朝那般,水深火热。” “不,老奴非是此意,老奴是想说…” 文德一咬牙:“老奴是想说,想来在不少世家眼中,陛下与前朝…与前朝那昏君别无二致,只顾皇权,而非百姓,这才是他们愈发肆无忌惮的缘故。” “你!” 天子这次是真的怒了,霍然而起,抬起脚就踹。 谁知文德和个鬼似的,本是跪在地上,凭空而起,悄声无息后退三步:“陛下,不是老奴说的,是各地世家这般想的。” “你他娘的站住,朕今日活劈了你!” 天子刚要上前,远处跑来两个禁卫。 “陛下,卓统领入宫。” 文德双眼一亮:“陛下,卓将军深夜入宫绝无好事,您先打他一顿消消气再说。” “卓娃子有宫中行走之权,没跑来寻朕,而是令人通禀…” 天子骂骂咧咧的:“你这乌鸦嘴,果然是没好事。” 说完后,天子一指文德:“再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朕绝不饶你。” 文德躬身施礼:“老奴知错。” 说是这么说,文德心里不以为意,比这更大逆不道的话他都说过,天子也没拿他怎么地。 说来也奇怪,康老六所信任的人,好像都这个熊样,没事就顶撞他,包括他亲儿子也是如此。 第161章 不相干之人 自从阿卓当了抱刀司统领后,这还是第一次入宫前“请示”。 康老六还特意前往了养仪殿,文德点燃了火烛,前者坐在书案之后。 等阿卓入殿后,先整长袍再施礼,随即单膝跪地。 没等阿卓开口,天子没好气的说道:“若是秘奏,无需大礼参拜,若是言奏,莫学外朝那些穷酸的作呕模样,有话快说。” 阿卓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奏本,双手呈上。 文德颇为诧异,随即走上前接过了奏本。 有史以来第一次入宫前请示,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呈奏”。 当奏本放到御案上时,天子打开后看了第一行字就气的够呛。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混账东西!” 天子抓起奏本就扔了过去:“难道你觉着朕薄待了你不成,朕视你如己出,待你如心腹,何曾薄待过你,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了你…” 文德微微清了清嗓子。 天子老脸一红:“朕是未发你俸禄还是…” 文德继续清嗓子。 天子老脸更红:“朕是…朕是…朕对你姐德妃还是不错的,那么大个宫殿,寻常人莫说住进去,见都未见过。” 阿卓仰起头:“末将想问,陛下视群臣如手足,那么又视民为何。” “视民?” 阿卓捡起奏折,再次双手呈上。 天子伸手夺过奏折,耐心的往下看,这一看,更生气了,直到看到最后一个字,“啪”的一声,奏折狠狠地拍在了御案上。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单单是春夏二季,北市竟有一百二十一名百姓被人纵马撞伤、踏伤?” “是,千真万确,只多不少,一百二十一人,男、女、老、少皆有,这还是医馆郎中诊治过的,不舍钱财医治、无钱财财医治、不敢医治之人,不知凡几。” 天子眼眶暴跳:“无人管?” “有人管。” “何人?” “幽王府世子殿下。” “齐烨?” “是。” 天子很是困惑:“齐烨才上任了京兆府几日。” “以前,没人管,现在,齐烨要管。” “他要如何管?” “严查、严管、严惩!” 三个“严”字从阿卓口中说出,杀气腾腾。 阿卓再次从怀中掏出了奏本,双手呈上。 “还有?” “还请陛下过目。” 天子再次打开奏本,这一看,依旧懵逼。 “马牌何意?” “奏上有言。” 天子瞪了一眼阿卓,只能耐下心的往下看,越看,越是懵逼。 足足过了许久,天子撮着牙花子合上奏本。 “这些,都是齐烨想出来的?” “笑话!”天子将奏本扔了回去:“胡闹!” 笑话,胡闹,便是天子对马牌一事的结论。 阿卓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末将是四品武将,可上殿参朝。” 天子都被气乐了:“听你这意思,是想要明天上朝时在群臣面前议一议?” “今夜陛下若不许,明日末将便上朝。” “你想丢人,想叫朕也丢人,好。” 天子冷笑一声:“文德。” “老奴在。” “叫禁卫进来,将这混账东西押入天牢,何时这蠢货断了这心思,何时再放出来。” 阿卓一动不动,沉声道:“一日不死,一日不断。” “那就在天牢之中待到死吧。” “陛下!” 阿卓眼眶发红:“当初是您与末将说的,末将有一颗赤子之心,可辨善恶,可明是非,若您一时失察,末将可直言相谏,陛下要将末将关押天牢,难不成是要末将也做出改变,变的与满朝文武一样不成!” 天子闻言表情微变,叹了口气:“你是朕的亲军,你不能变,不错,朕,喜欢你这般模样,就这么活下去吧,做你自己,不要在意旁人的耳光。” 阿卓:“…” 天子大手一挥,怒骂道:“愣着作甚,将这蠢货压下去!” 阿卓气的够呛,差点原地造反。 文德倒是没叫禁卫,走上前冲着阿卓摇了摇头。 气呼呼的阿卓也没反抗,就那么跟着文德走了。 大殿之中,天子孤零零的坐在御案后,足足沉默了许久,拿起地上的奏本,再次掀开,再次一字一行的看下去。 春、夏、秋、冬,字里行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百姓的匆忙,百姓的艰辛,百姓的苦楚。 那一行行数字,也愈发变的鲜红了起来,显眼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文德回来后,天子才合上奏折。 “这齐烨…” 天子苦笑连连:“朕,怕是不能重用了,朝廷,更不可重用。” 文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天子叹了口气:“这孩子,可谓生不逢时,将奏本送去东宫。” 文德不由问道:“陛下您的意思,将齐世子殿下留给太子殿下重用?” “这孩子若不是怀武之子该有多好。” 天子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罢了,为了他好,还是先敲打一番,明日上朝时告知吏部,不,还是叫户部去做吧,就寻左侍郎喻文州,随意寻个由头,好好骂一骂这京兆府,真是胡闹。” 文德应了一声,刚刚站在天子身后也将奏本看了个七七八八。 “今日回城时,见到不少京兆府差役捆着人牵着马带回了京兆府,此事怕是早已议论纷纷,怕是明日朝堂之上会有人拿来大做文章。” “朕岂会不知,正因如此才叫喻文州敲打一番。” “可这户部似是管不到京兆府的头上。” “让他随意寻个名头就是。” “是。” “还有。”天子揉了揉眉心:“虽说救灾一事朕嘉奖了一番齐烨,可又不得不让外朝妄议这齐烨究竟是不是朕的亲军,明日让喻文州在朝堂上多加提及几次,说齐烨如今只是京兆府的主事,与宫中无关,还有,与东宫也毫无关系。” “老奴记下了。” 文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后,提醒道:“陛下,老奴突然想起前几日您在殿中言说,说若是再信任齐世子几分,再…” 天子拉着个批脸说道:“朕之前所言是因失了百万贯,是因失了偌大的名声,这马牌一事摆明了丢人败兴的蠢事,真若是和宫中牵扯上了干系,怕不会是让人笑掉大牙。” “刚刚老奴瞧见那奏本上说,似是要花钱购买,这钱财…” “莫说会被笑话,便是群臣应允了,才能卖几个钱。” 说到这,天子心里也挺郁闷的。 要说能多赚点吧,兴许还真的思考思考,丢人就丢人吧,钱到手里才是正经事,问题是钱根本赚不到,还丢人丢大发了,支持这种事纯粹是脑子有病! 想到这,天子又嘱咐了一下:“齐烨,与宫中无关,与东宫无关,告知外朝!” “是。” 第162章 攻讦 早朝,差一刻辰时,百官聚于泰康殿外。 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京兆府府尹张瑞山。 张瑞山本不应该来的,原因有二。 一,平常他也不上朝,别说上朝,上差都磨磨唧唧快到中午才到京兆府,属实是混子中的老混子,当官就图一乐呵。 二,老张之前将官印都交给齐烨了,先结拜再祭拜,主打的就是一个效率,直接告假了,完事与他无关。 实际上呢,齐烨是误会了,老张说的“告假”,只是不去京兆府上差,而非不上朝。 按常理来讲,齐烨昨日闹事了,闯祸了,抓了那么多公子哥,又弄了什么马牌,搞的京中天怒人怨,这时候老张应该真正告假才是。 可老张没有这么做,他说的告假是离开京兆府,让齐烨放手大胆的去干,而不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彻底抽身世外。 这也是老张的仗义之处,你齐烨闯祸,我不管,但是你闯了祸,我尽量给你兜着。 老张知道今天肯定有人会攻讦齐烨,所以,他出山了,来到久违的泰康殿外,作为朝堂上唯一一个可以帮齐烨说话的人,要在大殿之中给齐烨遮风挡雨。 张瑞山是老混子不假,可谁要是真的小瞧他了,那才是真正的傻子,堂堂的京兆府府尹,衙署内的风吹草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岂会瞒得住这位府尹大人。 齐烨做的事,说的话,甚至是想的事,只要是在京兆府内,哪怕张瑞山不用特意交代,也会有人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昨日发生的事,老张都知道。 文德从殿外走下了台阶,冲着户部左侍郎喻文州施了一礼,后者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二人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喻文州只是苦笑,最终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回到了户部官员一群人中。 户部尚书赟乘泰轻声问道:“宫中有事吩咐?” 喻文州满面苦涩:“是。” “与幽王府齐世子相干。” “是。” 喻文州接连说了两个“是”字,却没解释什么, 赟乘泰抬起微垂的目光,不用做任何吩咐,除了喻文州外,周围其他官员全部散开,上旁边聚着去了,连右侍郎也是如此。 没了其他官员,喻文州摇头笑道:“这齐世子是一天不得闲,昨日马牌之事惊动了宫中,宫中欲下官敲打一番。” “敲打齐烨,还是?” “京兆府,齐烨是京兆府的主事,打的是京兆府的名义惹祸。” “原来如此。” “还有一事。”喻文州压低了声音:“看来这齐烨当真被开革出了亲军司卫,非但如此,和东宫似是也毫无关联,陛下要下官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齐烨所作所为,与东宫无关。” “未必。” “老大人的意思,此事与东宫有关?” “非也。”赟乘泰笑了:“此事与东宫无关,若是有关,陛下何故于此,只是这齐烨上蹿下跳,有关,也变的无关了。” 喻文州点了点头,他也想到了,齐烨之前是否和东宫有交情,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没交情了,现在没了,代表以前也没有,惹的祸,自己承担。 殿外传来了鸣鞭之声,赟乘泰吹了吹笏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莫要做的太过分,齐烨这小子…终究是为我户部铲除了害群之马,无论性子如何乖张,这德行…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最紧要的,不要忘记他爹是谁,莫要给户部,也莫要给你喻家招灾引祸。” “下官知晓轻重,老大人勿忧,不过是朝堂纷争罢了,牵扯不到幽王府。” 说完后,喻文州感慨万千:“齐将军太久没有回过京城了,太久太久了,以至于好多人…” “哪来的好多人。”赟乘泰哑然失笑:“知晓当年内情的,满京中,屈指可数。” “老大人说的是。” 台阶上传来了“上朝”之声,文武百官开始入殿,要么说还是京兆府有牌面,最后入殿的,啥也不是。 啥也不是也就算了,张瑞山一个属官都没带,穿着正三品的绯红色官袍,明明是那么显眼,又是那么的没什么存在感。 文武百官入殿后,分站两排,天子已是端坐在龙椅之上,没有戴玉冠,鹰一般的双目扫视着群臣。 不少人感受到了天子凌厉的目光,微微诧异。 要知道前一段时间,也就是年关的时候,宫中传出了天子龙体抱恙的传闻,因此才有了康老六想要传位给太子康老二的风言风语。 原本只是“风言风语”,可宫中并没有辟谣,加之天子开年后的确是一副精神不佳的模样,外朝也就信以为真了。 结果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老六精气神越来越足,宫中也没什么天子身子欠安的传闻,许多不知内情的臣子也就以为老六身体好了,太子还得再等等。 就比如今天,老六双目炯炯有神,特意没有佩戴玉冠,仿佛在宣示着某些事情一般。 随着文德一声开朝,三省开始奏事。 多是灾民之事,雨季来临,各道都有受灾的地方,不过在朝廷英明领导下,灾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三省之后是六部,六部也说的灾民之事,各道都有受灾的地方,不过在天子的英明领导下,灾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三省和六部说的都是一个事,不过前者说的是“朝廷”英明领导,后者说的“天子”英明领导,最后双方达成一致,如果灾民没有得到妥善安置,那么并非是天子或者是朝廷不够英明,而是地方官员的锅,和京中没关系。 总之,天子是英明的,朝廷是英明的,百官是英明的,只有地方官员不英明,如果连地方官员也英明的话,那么就是灾民们不懂事。 至于受灾的百姓为什么会“不懂事”,那大家就不知道了,反正还是那句话,天子英明,朝廷英明。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百官,至少是大部分官员的真实写照。 功劳,未必时时刻刻都有。 但是背锅,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 这也就导致了朝堂上的此种现象,任何事情,政事、军事、民事,所有事情,一旦出现,先推卸责任,先将自己摘出去,确定有了退路,确定会全身而退后,才思考是否能捞到政绩。 能够来到这座大殿上朝都是中高级官员,混到了这种地位想要再向上走一走,不是靠一份功劳两份功劳就可以的,可要是出过一次失误,或是背一次锅,半辈子的“奋斗”全部付之东流。 三省六部奏完了事,没等喻文州出来完成“任务”,九寺出来人了,九寺之中的太仆寺,而且还是太仆寺寺卿。 “臣,有事要奏,事关马政一事。” 第163章 府尹大人 太仆寺寺卿,欧玉书,三朝老臣。 三朝老臣,不是三朝元老,本朝不存在三朝元老这一说,因为超过“一朝”的元老都被砍死了。 欧玉书历经三朝,也顺利熬过了三次大清洗,其根本原因就是不沾尘埃。 说好听的叫做不沾尘埃,说直白点就是不站队。 刚当官的时候,人微言轻,前前朝天子登基时,五龙夺嫡,和他没关系,也没人拉拢他。 前朝皇帝登基的时候,晋王暗中图谋不轨,欧玉书依旧没站队,不站太子的队,也不站其他王爷的队。 那时候欧玉书是太仆寺少卿,也算是朝堂大佬了,其实说白了就是谁打赢了他跟谁混,分出输赢之前观望就是。 朝堂上这种人可谓大有人在,大言不惭说的是效忠朝廷,效忠万民,其实就是谁当皇帝他效忠谁,县太爷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当县太爷夫人。 正是因为如此,欧玉书混到这个岁数也就止步于此了,朝廷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拿掉吧,没犯过大错,不拿掉吧,也不是真心效忠当朝皇帝,最终就担个说是有权利但是不大,说没权利还统管马政的太仆寺寺卿了。 欧玉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老实”,不惹事,不过也有逆鳞,那就是太仆寺锅里的利益,谁都不能动。 说到掌管马征的太仆寺,那就必须要提一些世家了,欧玉书没被拿掉,大部分原因还是背后那些世家支持的缘故,无他,利益使然。 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养马的,需要草场,需要专业性人才等等等,朝廷的马匹除了有数的基础草场外,多是“征买”一些世家养的军马,进行“采买”的就是管理马政的太仆寺寺卿欧玉书。 五十有二,瘦如马喽,浅红色官袍晃晃荡荡,五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已经有一些老人斑了,也不知是身体保养的不好还是天生就这个熊样,出了班,低着头,手持笏板。 “除宫中、军中,天下马政皆归微臣太仆寺统管。” 瘦归瘦,中气挺足,欧玉书朗声道:“昨日京兆府张贴了告示,乘马、驾马,皆需马牌,便是牵马也要如此,若取马牌,需出城前往城南皇庄,交纳钱财,习驾马之术,荒唐,荒唐至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群臣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都知道这事,只不过大家还没有在正式场合进行过交流。 “殴寺卿刚刚说习马术之地在城南皇庄?” 正想着找切入口的喻文州出了班,看向龙椅上的天子:“臣想问,既是皇庄,不知此事与宫中是否有关?” 都不用天子开口,文德扯着嗓子回道:“宫中不知此中详情,亦是昨夜才听闻此事,询问过打理皇庄的东宫,东宫亦不知情。” “那便是京兆府之事。” 喻文州下了“结论”,“传递”了消息,任务完成了。 这位户部左侍郎大人今天接到了两个任务,一个是让外界知道齐烨的事和宫中、东宫无关,另一件事就是敲打京兆府。 看似完成了一个任务,“辟谣”了,实际上俩任务都完成了,因为这家伙退回班中之前留了句“那便是京兆府之事”。 事实都知道,谁都清楚,的确是京兆府的事,可话分谁说。 喻文州是户部左侍郎,而且绝不会止步于户部左侍郎,将来赟乘泰退了,他必然会接位户部尚书,使使劲挺到三省也不是不可能,最主要的是,这家伙深受天子信任。 一个深受天子信任的重臣,特意强调了这么一句话,很多人已经听出弦外之音了,那没的说,喷吧。 最先摩拳擦掌的就是一群户部官员们,老二都发话了,老大没吭声,京兆府又是出了名的软柿子,加上张瑞山还来上朝了,这种怒喷正三品官员的解压活动可不常见。 谁知没等这群户部官员出班呢,张瑞山自己走了出来。 “不错,是与我京兆府相关,幽王府世子如今也担着我京兆府的主事。” 老张出来后,还没站在太仆寺寺卿欧玉书旁边,而是向前了半个身位。 朝堂上是有规矩的,就好比一个郎中站出来,前面站着一个尚书,郎中总不可能跑尚书前面站着把屁股留给人家吧。 不过一般在天子面前,议的是同样一件事的话,一般是站成一排,人数多则是两排,因为出班是有要求的,和天子保持一定距离,确保没有哪个臣子突然跑过去照着天子老脸咣咣怼两拳。 很多品级比较高的官员,正好卡在了这个距离上,欧玉书也是如此。 结果张瑞山过了这个“距离”,比欧玉书向前,明眼人一看就是故意的,别人做出这种事,肯定不是故意的,老混子张瑞山干出这种事,一定是故意的,因为这老家伙将谁都不放在眼里,除了天子。 张瑞山也是朝堂老炮,先声夺人,扭头斜着眼睛看了眼欧玉书,撇了撇嘴。 “我京兆府张贴告示,与你太仆寺有何关系。” “张大人明知故问不成。” 欧玉书也不带怕的,别的三品大员他不敢得罪,京兆府的府尹毫无实权,没必要惧怕。 “太仆寺辖掌天下马政,先不说张大人的京兆府无端端的逼人交纳钱…” “诶,话不能这么说噢,什么叫逼人交纳钱财。” 张瑞山连笏板都没带,挺着大肚子乐纠正道:“谁人逼迫了,谁人强夺了,谁人又是豪取了,逼从何来,殴寺卿嘴里吐出个逼,那就真的有逼了不成,不可信口胡说。” “下官请问张大人,马牌,是否与马有关。” 欧玉书倒是没直接上来就刺刀见红,毕竟君臣都在这看着。 “有啊,马牌马牌,当然与马有关。” 张瑞山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要不然为何称为马牌,若是与狗有关,岂不是叫狗牌了。” “下官刚刚已是说了,太仆寺掌管马征,天下马匹,皆与太仆寺有关。” “本官知晓啊,外界都称你们太仆寺的人叫做马官。” 说到这,张瑞山一拍双掌:“不止是马政,畜牧似是也与你太仆寺相干,还好,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 “还好你们多管马匹,外界将你等称之外马官,若是连狗都管…” 欧玉书闻言大怒:“你!” 龙椅上天子嘿嘿一乐,老张还挺幽默。 “陛下!” 欧玉书如同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看向天子。 天子连忙正色朗声道:“久不上朝,张瑞山你已是忘记了殿仪是何意了吗。” “老臣不敢。” 张瑞山连忙施了一礼,不再嬉皮笑脸。 “张大人!”欧玉书哼了一声:“马牌一事,你京兆府要如何说。” “我京兆府如何办差,与你何干。” “你…你蛮不讲理,本官已是言说多次…” “欧玉书!”张瑞山突然低吼一声:“李文成一事,你如何说!” 欧玉书愣住了,下意识问道:“李文成是谁?” “天下马征,归你太仆寺统管,可京中百姓,归我京兆府统管,马牌一事暂且不论,本官只问你,年初二月,北地来的商贾李文成前往西市贩卖马匹,因不愿低价售马,竟被太仆寺的差役活活打断了腿骨,此事,你太仆寺如何说!” 欧玉书面色剧变:“你…你是从何得知此事?” 张瑞山眨了眨眼,低声道:“你婆娘舒坦时和老子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