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高冷师叔的小尾巴》 第1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啊啊啊啊!不能放过他!” “杀了萧璟泫!杀了他!” “如此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人,当然是杀之而后快!” “云槐仙尊,您还在犹豫什么?此等穷凶极恶、心怀不轨之人,必要生挖灵眼,受极刑!” “杀了他!杀了他!” 刑台下的人,举剑齐呼。 这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暴虐的风雪如同一头,扫荡在荒原上的饿狼,正撕咬着他的血肉,啃噬着他的筋骨。 萧璟泫灵眼被生生剜掉,瞎了。被缚魂锁捆在刑台中间,最大的石柱上。 周围施了阵法,无人敢靠近半步,半死不活的他,逃不出去。 快半夜的时候,萧璟泫呼出微弱的热气,能瞬间结冰,惨白的月光下,沙丘好似银子筑成的坟。 没有动静,一切都静悄悄的。 直到……一片温暖覆在他冰凉手背上,“噤声,我带你离开此地。” 熟悉悠久的声音,仿佛从梦中传来。 萧璟泫很艰难的,睁开血淋淋的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仙友,本尊乃天下罪人,莫要拿你光明前途,换我残命一条。” 上了师尊法印的缚魂锁,被不知名的仙友轻易解开,“我不过一介无名废材,有何前途可言。” 萧璟泫被人架在肩上,闻到了淡淡的山茶花香,入脑入心。 “你能悄无声息进这阵中来,已然是功法不浅,何来废材一说?” 他浑身都是血窟窿,混在黑色的袍子中,衣摆在干净地上,拖出长长血迹。 “师尊!璟泫师弟,他,他逃了!” 云槐仙尊平静的盘坐在蒲团上,“逃了便就逃了罢,一个眼瞎的废人,逃了又能活多久?” “对外就称,死了吧。” 萧璟泫再醒来时,听见滴滴嗒嗒的雨声,水珠打在竹子上的声音。 没想到他真让人救走了,起初还以为是幻梦一场,他的声音嘶哑,破碎,“仙友?你还在吗?” 鼻间萦绕的白茶花香气浓了些,“你醒了,我一直都在,别担心。” 连绵小雨下了几天,萧璟泫感官渐渐退化。 “仙友,承蒙你救命之恩,让我偷得几日光阴,不知能否,告知姓名?” 他等了很久,才听到极轻的叹息,“我是楚淮舟。” 萧璟泫眼角含着一滴泪,缓缓闭上空洞的眼,“没想到,居然会是你。” 眼泪滑落枕间,“我的,小师叔。” 萧璟泫还是没能熬住重伤,死了,大快人心。 他的尸体,被楚淮舟送回毗陵老家,找了片竹林,立了块无名石碑。 萧璟泫的一丝残魂,就看着楚淮舟在小土堆旁,枯坐许久,刻刀在手里握出血来。 喃喃哽咽道:“我该以什么身份,给你刻墓志铭呢?” 世人恨他,恨不得饮他血,食他肉,立块墓碑,反而不得安息。 “萧璟泫终于死了!皆大欢喜!” “怎么死的?真是让自己师尊,给亲自审死的?” “碧落云巅上传来消息,听说是畏罪自杀,自爆了魂核,魂灰烟灭,什么都没留下。” “要说这萧璟泫。也算是修真界,一大奇材了,十一岁就能开灵眼,要是不走上歪门邪道,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翩翩少年郎,胸有雄心志,幼年拜碧落,落得不归魂。真是可惜,可惜啦!” 要说萧璟泫这一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拜在了碧落云巅的第一仙尊殿中。 要说他这一辈子,最亏欠的人,是在茶花树下,负手而立的浅青色身影——楚淮舟。 “诶,你听说了吗?碧落云巅最近在找人,悬赏五十两银子呢。” “五十两银子?!这么多!?找谁呀?” “凝幽尊上。” “嘁。” “不过是个没用的废材,失踪了就失踪了,还找他做什么?这阁主也真是的。” “别多嘴,阁主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枉自揣测的?” 不过是少了一个大魔头,一个废材修仙者,有谁会为此难过呢? 三个月后,风波渐渐平了,再提起魔头萧璟泫,也只得有一声叹息。 “阿妈,您这大包小包的,要出远门吗?要到何处去?” “小孟啊,我想去毗陵一趟,我家阿宝这两天,病得又厉害些了,听传闻说,那有个老神仙,能治百病。” “毗陵?哎哟,可去不得,去不得呀,我听说,那里是萧璟泫的老巢,他的孤魂就在那处游荡哩。” 满目疮痍的老娘,苦笑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落出泪,“那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看着阿宝死呀?” 看完最后一个病人的,白发垂暮老人,扶着桌子坐下,喝下一口冷透的茶水。 还没咽下,连带着一口血,一起喷了出来,“看来,我也走到尽头了,璟泫啊。” 说是能治百病的神丹,也只有残魂余魄的萧璟泫知道,那不过是普通药丸,大街药铺上随处可见。 能治百病,不过因为楚淮舟注入了灵力和他自己的生命力,为此,他在短短三个月里,在萧璟泫眼前,日复日的迅速苍老。 “多谢,多谢老神仙啊,多谢老神仙救我家阿宝性命。” 楚淮舟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清冷,“不必多谢。” “神仙,可否告知姓名?老身日后归家去,必当为您抄经祈福。” 楚淮舟写处方的手,顿了顿,落下一团墨汁,“璟泫。” 面对布帘后的骚乱,眼前人诧白的脸色,他动动嘴唇,无比倔犟坚持道,“就是璟泫。” 萧璟泫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楚淮舟时,冷傲孤清,漫散靠在树干上,春日正午阳光正好落在他眉宇眼眸间。 他首次看一个男的,看走了神,不由自主的靠近,他愣神之间,正想走上前去。 被一同上山拜师的好友拉走,“哎呀,别看了,别看了,快走了,你可是夺了魁首,要拜阁主门下。” 萧璟泫三步一回头,“那位仙君生得还真好看,诶,你知不知道,他的名字?” 在他再要回头一次时,耳边传来清冷声线,“我叫楚淮舟,别再回头了,好好看路。” 萧璟泫听话看脚下,果然让块儿石头,给差点绊住脚。 萧璟泫觉得,楚淮舟死得比他惨,气数将尽那一天,他是爬到无名碑前的。 他倒在碑前,气息微弱,“萧璟泫,别再忘了我叫什么,下次就不会再告诉你了。” 靠着萧璟泫的坟堆,手抚上墓碑,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慢慢腐烂。 腐肉的味道,引来不少狼群,一缕几乎透明残魂只能看着,他做不了什么,魂体穿过了所有狼群身体。 “小师叔啊,小师叔,楚淮舟啊。” 为首的头狼,只是走近嗅嗅,前腿趴下低着脑袋,静默哀嚎片刻,带着狼群离开了。 楚淮舟化为一堆白骨,萧璟泫想抱紧那枯骨,一次又一次的透过,最后同他尸骨一起被落叶掩埋。 萧璟泫再有意识,要睁开眼睛时,被人当胸踹了一脚。 第2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一道惊雷般怒喝,在嗡嗡耳鸣中炸开,“偷了我钱袋,躲这儿来装死?!以为我认不出你?!” 他本趴在木桌上,被这当胸一脚踹得人仰凳翻,阵阵眩晕涌上颅顶,恍惚间心道:“敢踹本尊,活腻了不成?” 一道骄纵的公鸭嗓,响在头顶,“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收拾收拾他。” 身上传来痛感,萧璟泫下意识抱头,声音嘶哑的卡在喉间,发不出来。 第一个念头就是:楚……楚淮舟…… 为什么会痛??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两脚踢得他几欲吐血,寂冷和苦恨,愧疚和心痛扎的他胸口生疼,猛地踉跄着站起来。 “放肆!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在本尊面前撒野!谁给你的胆子?!” 半晌,萧璟泫视线才清晰起来,一个昏暗的小房子,一行愣怔的打手,几张掀翻的桌木板凳。 这是何处? 一旁家仆模样两个壮汉,对着锦陵绸缎的男子,有些慌张行礼,“公子,咱们好像揍错人了。” 另一个附和,“是啊,偷您钱袋的,虽也穿着玄黑紫衣,可是个披头散发女人样。” “我知道!还用你说!”被唤作公子的,面子也挂不住,一句抱歉的话没讲,灰溜溜跑了。 柜台,简单普通桌椅,三五人淡定品茶,这儿萧璟泫再熟悉不过,碧落云巅的山脚下,一家甜食铺子。 他的师尊喜咸甜,他便时常偷摸着下山,买些新品甜食,藏回去讨好云槐,由心里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到了现在,依旧是如此。只是这最最最好的人,该是他的小师叔——楚淮舟。 萧璟泫表情阴郁,吓得店家小二不敢靠近,说话间双腿直打颤儿,“萧,萧公子,您的四色糖酥,好了。” 据师兄所说,四色糖酥,是师尊最喜欢的甜食。萧璟泫蹙眉,戾气更甚,“此刻,没有洛茶酥吗?” “有,有的,萧公子若是要,小的这就下去给您装。”店小二点头如捣蒜。 这店小二亦是熟悉之人,半月里来这铺子,有十次都是他接待的自己,“等一下,你看得见我?” 店小二吓得嘴发白,“萧,萧公子,咱们大家都看得见您啊,您在说什么笑。” 萧璟泫愣怔片刻,“去把店里的所有,洛茶酥装给我。” “这……”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你放心,银钱我自是给的起。” 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是上辈子那个坐拥半边天下的魔尊。 店小二连连摆手,“萧公子,您误会了,这洛茶酥只能现买现吃,不能放置过夜,您买下那么多,怕是……” 他根本不敢再说话,今天这萧公子,疯言疯语,俊美面上一会乌云罩顶,一会晴空万里的。 萧璟泫没记错的话,楚淮舟最喜欢洛茶酥,菲薄的红唇勾起,眉宇间染上笑。 ‘这人生得娇贵如花,连喜欢的吃食,也是这般娇贵。’ 他神色柔和许多,声音也不自觉地缓和下来,“那你看着装,一个人的食量即可。” 萧璟泫寻处坐下,抿了一口热茶,听着前桌两粗布市井小民谈话,他每吞下一口温茶,重生的不切实感,便少了一分。 “听说云槐尊上为了收服,断舍城庄上的冤死鬼魂,元气大伤……” 一位大娘道,“呸呸,死鬼,你在哪里听的,分明说的是大获全胜!” 萧璟泫喝下一杯热茶,心念,“断舍城庄?那便是他拜在碧落云巅的第七年,他十九岁。” 热茶流进胃里,心里一阵暖流,他才感觉自己真的活了过来,没入魔,谁都还没死,楚淮舟也没有死。 没想到他这般恶人,苍天居然会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当真是待他不薄! “公子,萧公子,您的洛茶酥,四色糖酥,都装点好了,一共是十三钱。” - 萧璟泫回碧落云巅的路上,想了个明白,大概是他的灵魂回来,到这十八九岁身躯里,古书称重生。 那不知上辈子,雄厚,引以为傲的修为,有没有跟着回来? 萧璟泫停下匆匆脚步,试着调息术法,立即就感到体内灵力喷涌,强大又充沛,这个身躯几乎要承受不住。 只不过……碧落功法并不纯净,还夹杂着另种更霸道的灵力,不管怎么说,前世的修为,也回来了。 山脚夜色渐浓,耕地牛车滚滚而过,田间小路上,基本没人注意一身墨色的萧璟泫。 回到碧落云巅就发现不对劲,随手逮了一个外门弟子,“等等,幽光殿在何处?不对,幽光殿怎么走?” 被拉住的弟子,一脸不耐烦,“什么?幽光殿?咱们这里有这个地方吗?” 后头看清萧璟泫腰间,象征身份的配饰玉佩,拱手行礼一气呵成,“萧师兄,没有幽光殿这个地儿。” 萧璟泫脑子更乱了,皱眉摇着头,“不可能,怎么会没有呢?”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毕竟他可从来没有在乎过,那个故人。 “等等,我,我小师叔,凝幽尊上,他住在哪里?” “凝幽尊上?凝幽尊上住在西边小山峰上,是凝雅殿。” 萧璟泫转身便小跑,一声多谢散进晚风里。 外门弟子看着他飞奔身影,疑惑嘀咕道,“凝幽尊上什么时候成他小师叔了?” 夜色越发浓郁,小拱桥上的玄青色身影,几乎快要被黑吞没,望着天边月亮,慢慢踱步。 萧璟泫两步并作一步,冲上去拉住人的衣袖子,气喘吁吁,音线破碎颤抖,“楚淮……小,小师叔?” 玄青身影转过来,不是他心念的那张脸,胸口仿佛被万千绳索勒住,垂下脑袋,“师伯?” 冰绿色的眸子微动,也是昏了脑,楚淮舟什么时候穿过,这样深色衣裳。 “萧璟泫?这么晚了,你跑我这凝雅殿来,是要作甚?” 庄重严肃的声音,抢着呼啸的寒风,钻进他耳朵里,喃喃道,“你,你的凝雅殿?你是凝幽尊上?” 面色肃穆的男子,眼中闪过诧异,“你今日是躲何处喝酒了?连人都认不得?” 萧璟泫愣怔在拱桥上,脑中不断荡着,师伯留下的话,“哪有什么幽光殿?你魔怔了?早些回去睡。” 小桥往下,是万丈深渊,蒙着层层雾气,恍若仙境,所以说,重生这个世界没有,楚淮舟。 萧璟泫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攥紧手中甜食酥点,瘦削的身子往悬崖倾斜。 “楚淮舟,我来寻你了。”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后拎住他衣领子,把他提了回去,清冷声色中带着焦急,“逆徒!你想死吗?” 这个声音,很熟悉,鼻间荡过阵阵,沁人心脾的茶花淡香。 第3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二) 萧璟泫惊喜迫切又害怕的回头,终于看见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一袭白衣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薄薄的唇颜色偏淡。 原来三十二岁的楚淮舟,浑身带着病气,长得也是这般柔美,他是第一次这么看他。 上世,一辈子都不曾注意过他,还附和着其它弟子的声音,一同嘲笑他。 将人提回来桥上,他本欲松手,萧璟泫立刻抱住他手臂,声音颤抖着破碎,“楚……楚淮……” 他没叫出他的名字,感觉喉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在,桥头石柱扶手上,视线模糊。 楚淮舟原本苍白的脸,见此更是惨白,把人揽进怀里,“萧璟泫?怎么了?萧璟泫?!” 冰冷的指尖,刮蹭过他滚热的脸,萧璟泫把手中酥饼,举在他面前,气息紊乱,声音微弱。 楚淮舟把耳朵贴在他唇边,才勉强听清,他叫的是,“楚淮舟,这一次,我没有忘记你叫什么。” 萧璟泫病了三天,朦胧恍惚间,又回到了上一世被审判那天,浑身又冷又疼,耳边响着万人咒骂声。 最后的时光里,那道清冷疏离,时不时带着轻叹的声音,成了那个世界,最温暖他的声音。 半梦半醒时,耳边传来声音,“叶辞净,看他脉象平稳了下来,不多时,也该醒了。” “我便先走了,你费心照顾一下,他一向不喜欢我,便不必说是我送他回来的。” 叶辞净心中不屑道:不喜欢你的,可不止璟泫师兄一个。 毕竟是仙尊,嘴上只好恭敬说:“云澜尊上放心,弟子定会好好照顾师兄。” 楚淮舟掸掸膝上,不存在的灰,似要起身离开,宽大的衣袖子,被看似无力的手,紧紧握住。 他试着拽了几次,都没能拿出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叹道:“这是梦见什么了?拽得这般死。” 可毕竟话都说出去了,还有一个清醒之人听着,不走不是,想走又走不掉,楚淮舟脸皮薄,尴尬的涨得浅红。 叶辞净见状,开口打圆场,“既是这样,云澜尊上不如再多待上片刻,师兄该快醒了。” 听着恭敬的语气,话里话外都是讽意,楚淮舟已然见怪不怪了,这碧落云巅上,谁对他都是这个样子。 躺在这床上这个,更是过分不已,当面不敬嘲讽他便算了,背地做小动作捉弄他。 看在萧璟泫好看的份上,楚淮舟也从没有追究过,对此他只想说一句,他只是在功法上不精进,不是傻了。 若是叶辞净什么不说,只是默默离开,他倒会留下来,即是说出了这话,像是提醒萧璟泫不喜他,催促他快些离开。 楚淮舟拽住自己袖子,转头向叶辞净道:“不必了,你去寻把剪刀来。” 叶辞净几乎要惊掉下巴,不确定的睁大眼睛盯着他,“??啊??剪刀??您不会……?” 幻形术是一门比较基础的术法,新收的弟子学的第一堂课就是各类的幻形,堂堂一代仙尊居然……不会?! 这让叶辞净心中的不屑,更深了几分,当着他面,念起幻形咒语,一把普通的剪刀,出现在他手掌之上。 楚淮舟心想: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留,嘴角柔和的勾起淡笑,“那便多谢你了。” 楚淮舟离开不过半个时辰,萧璟泫就猛地惊醒,坐了起来,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把头撇向一边,正瞧见小桌前,围了三五个同门师兄弟,小声议论着什么,时不时的溢出几声讥笑。 那表情,萧璟泫莫过于熟悉,上一辈子,谁在他面前提起楚淮舟,他回应的,便是这种讥笑和表情。 既然他重来了一次,这一世,任何人都不能再辱他的小师叔半分。 萧璟泫掀开被子,才发现手里握着块儿,碎布,虽然只有一小截,也勉强能看出来,是个袖口模样。 主体是白色,繁杂的天青色绣纹,在碧落云巅上,也就只有一人,如此偏爱天青色了。 他反反复复的叠了好几次,正面反面都试过了,选了一个最满意的,折得方方正正,才放进胸前口袋里。 桌前切切私语讥笑声,再度传进耳中,萧璟泫棱角分明的脸上,立即多了几抹郁愠之色。 “不是吧?我见过修道废材,也没见过这样废的吧?基础术法都不会?” 不知是自己境界较高,脚步过于无声无息,还是几人聊得太投入,他站在桌前了,才有人发现他。 “诶呦,璟泫师兄,你可算醒了,咱给你说个好笑的。” “小师叔他,他,他连……等一下,容我先笑会儿。” 一个跟他关系铁的哥们,让出自己的位置,推着他坐下,又扶着他肩膀,不停的抽笑。 萧璟泫面不改色,给自己倒了小杯茶水,灌了两口。 那哥们才道:“云澜尊上,居然连幻形术,这种基础的都不会,笑死我了,哈哈哈。” “咱知道他废材,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废,真想不到他怎么当上,这碧落云巅仙尊的。” 他垂眸摩挲的茶杯口,道出的话冒着寒气般。 “既知道他是师叔,是仙尊,还对他不敬,做出背后取笑他之事来?” 萧璟泫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是这群人,还是上辈子同样丑恶嘴脸的自己。 面对没有跟着一起大笑,性情大变的萧璟泫,众人愣了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头比较铁的叶辞净,站出来道:“萧师兄,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还帮着他说话?” 萧璟泫扔开茶杯,茶水却没有激起涟漪,微抬的狭长寒眸里,点点杀气凛然,让人不寒而栗。 声音更若寒冰中传来,冷冽而刺骨,带着无形的威压。 “日后再让我听见,关于小师叔不好的话,从你们口中出来,休要怪我不念及同门之情。” 面对大病一场醒来,性情大变的师兄,几个同门相视着耸了耸肩,没人敢顶撞他,纷纷找了个理由,跑了。 萧璟泫叫住了,走在最后的,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的叶辞净,“是谁送我回来的?” 叶辞净老实道:“是…小师叔。” 若是放在平时,他定不会这般老实交代,指不定会拍拍胸脯说,‘当然是我送你回来的。’ 但重要的是,萧璟泫刚刚帮这个,他最看不起的小师叔说了话,叶辞净不敢撒谎。 萧璟泫心中无语暴怒,‘本尊还能不知道是小师叔?’ 语气冷了几分,“这一辈…呃…咳咳…小师叔仙号是什么?” 叶辞净怀疑的看着他,下巴快掉到地上,就差直接说,完了,傻了,萧师兄生病傻掉了?! 第4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三) 萧璟泫凤目绞着冰绿眸子,冷若深潭,一时狠戾非常,一时柔情流转。 叶辞净挠头抓耳,满目怀疑,“萧…萧师兄,你说的什么?我最近修法,大概练得有点耳背,没…没听清。” ‘莫不是耳聋了?!要本尊说几遍?!’萧璟泫在心中咆哮,几乎就要吼出来了,俨然脑子清醒,闭了嘴。 “本尊…我问,小师叔仙号是什么?现下居住在哪座殿中?” 重生这事儿,萧璟泫也说不清楚,不过怕也不能让人知道,这十来岁的身体里,住着个三十岁老鬼。 “从前没在意过,今日既是他救了我回来,无论如何也该上门道谢的。” 他不解释这话还好,越解释倒越悬乎,叶辞净后退了两步,“小师叔…小师叔仙号云澜,居扶光殿。” 萧璟泫习惯性的摆手,像招呼不在意手下一般,“行了,你且先退下。” 叶辞净惊得回头看了他一眼,终是什么没说,掩上门出去了。 萧璟泫摩挲着杯沿,喃喃道:“扶光殿?”怎得会是扶光殿了? 上辈子他入魔之后,常居之地也称为扶光殿,这牌匾,还是他穷尽毕生所学,才提上去的。 漫无目的目光,同窗外的阳光,落在牛皮纸包着的,甜食点心盒上,一盒体积小的,特意绑上了丝绳。 想起店小二的话,萧璟泫拆开一看,四色糖酥还好好的,形状漂亮的洛茶酥,已经酥碎成渣了。 他不由的又想起了,楚淮舟总是病气苍白的脸,仿佛也像这酥一样,一碰就要碎掉般,娇贵脆弱。 得小心捧在手心里,养着,护着,不能受了风,不能淋了雨才行。 萧璟泫换上一身便衣,左右闲来无事,又徒步下山去,想着再去买些洛茶酥,回头给小师叔带去。 顺道得看看,除了这碧落云巅上,还有什么地方,与上辈子不一样。 山脚依旧热络非常,因为他灵眼开得早的缘故,在十九岁这个年纪,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简单的扫荡一圈之后,这山脚并没有大的变化,比较着名的小酒楼,青阁也还是都在,能与记忆重合。 “哎呀,萧公子!今日要不要去我那瑶青阁玩玩?”一位大娘冲他扬扬,胭粉口脂刺鼻的手帕。 青阁,顾名思义,就是青楼,不过萧璟泫进去,只是好玩,不过听听小曲儿,兴致上来了,摇两把骰子。 这位大娘,就是常爱拉他的那位,萧璟泫蹙眉,后退了两步,又学着上世模样,轻浮的笑了笑。 “今日,怕是要辜负大娘好意,着实没有时间兴致,听小曲儿,喝小酒了。” 见大娘要开口劝,又急道,“来日,若有来日,我定要来光顾。” 生意人,最不能信得话,就是来日定会怎么样,怎么样的,这种多半就是搞黄了。 老鸨又怎么能放过,一个灵活的闪身,花花绿绿便拦在他前面来了,抖落一层粉的手帕,甩在他脸上。 “萧公子,可是心情不佳?那不正好,上我哪儿去,给你找间僻静的屋子,听听曲儿,放松放松。” 劣质的香荡在鼻间,萧璟泫阵阵作呕,忍不住骂自己,上辈子真是品味低下,怎会看上这般俗气货色? 抹得跟喝血般的大红唇,还在不停的张张合合,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萧公子?萧公子,来嘛。” 灵力外泄,将人震开一米远,愤怒的甩甩被拉过的衣袖,“听不懂人话?!本尊说不需要!没兴致!” 一声本尊,语惊四座,“这小子谁啊?居然自称本尊?” “不知道,看着也不像碧落云巅的仙尊。” “万一是门派的仙尊?” “你是不是傻?其他地方的仙尊,会有闲情跑到我们这地方来?!” “我认得他,只是不知,萧公子什么时候成了仙尊了?” 眼看事情越发不可控制,萧璟泫上前将那老鸨扶起来,“大家误会,萧某方才是一时口误,大家不要往心里去。” 所谓一言千金,话既出了口,便不是如此好抹除干净的。 解释了一番,完全没有用,萧璟泫快步离开现场,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真的是飞奔,额角浸湿汗,窜进一条小巷,活了两辈子他都没有如此狼狈过。 从小巷进了甜食铺子,“小二,给我包一份洛茶酥。” 这等事,若是放在上辈子,他早就动动手指头,让说闲话的人,灰飞烟灭。 只有死人,才会乖乖闭嘴,才能真的做到不与人言。 店家小二将帕子搭在肩上,“萧公子,这两日换口味了?今个儿的四色糖酥成色也不错的。” 萧璟泫闻言,脑中闪过楚淮舟的脸,心中的怒火顿时消去大半,勾起一抹淡笑。 “家中娇生惯养的贵人,原是我弄错了,不爱这四色糖酥,甚喜洛茶酥。” 上辈子是他脑子搭铁,错把师尊当成宝,既然他重活,这娇生惯养贵人成了小师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连心上人的喜好,都会记混,萧公子莫不是个花花公子? 店家小二道:“哪里有客官能瞬时变了口味的?萧公子要不带上点四色糖酥,也好做个过渡段。” 萧璟泫上辈子魔气入体后,脾气变得暴怒无常,重生后是改不了,依旧如此。 但跟人提起楚淮舟,总会耐心许多,语气也要温和许多。 “不用了,他一向喜欢洛茶酥,这次不会再错的。” 楚淮舟总归是他,要敬着,要恋着,要护着的人,这辈子不会错。 话也是说到这个地步上,推售的小二也不好多劝,“好嘞,一份洛茶酥。” “萧公子,你先喝点茶,稍等片刻便好。” 萧璟泫回去的时候,有些迫不及待,便是御剑飞上去的,结果兴奋过头,撞上了结界。 他又穿着便衣,被三五一群外门弟子,围着当不速之客,给狠揍了一顿。 萧璟泫护着怀里酥糖,不敢松手,生怕弄坏了,“住手,本……我是萧璟泫!” 被扶起来靠在石柱上,发现这不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扶光殿! 不过这可没有,上辈子他铸得那宫殿辉煌,甚至相比其他仙尊的殿上,还要简朴很多。 楚淮舟喜静,不愿意与众人住在一起,也没几人乐意同他一起住,这小山峰上,便就只有他一人的居所。 萧璟泫立即跳起来,幻了一面铜镜捏在手上,理了理乱糟糟的黑发,扯扯衣领子,向着里面去了。 楚淮舟没有收过徒弟,没几人乐意拜在他殿中,有几位女弟子,倒挺想拜他为师,理由也是可想而知。 扶光殿冷清得厉害,看门的都是冰冷的人偶机甲,没有丝毫人气。 通大殿的路上,种了纯白的茶花树,香味沁人心脾,洗涤心灵。 楚淮舟正坐在顶峰上的茶花树下,天青色的布条蒙住了眼睛,葱白指尖上捻着颗黑色的棋子。 萧璟泫心中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这辈子的楚淮舟……莫不是个瞎子?…… 第5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四) 男人姿容绝滟,如墨及腰青丝简单束起,戴着月白玉冠,广袖及地,欣长清瘦身躯,在翻扬的青衣墨发中,显得遗世独立。聚了远山青色,春秋之花织染。 萧璟泫完全看得着迷,面前有小台阶,也没注意到,连滚带爬的跌跪在他面前,四脚翻天。 眼疾手快之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伸手一把抓住了……他小师叔的腰带…… !!! 楚淮舟眉头微微蹙起,还当是哪殿中胆大的女弟子,竟敢偷摸在到此处来了。 二话不说,拔出一旁的佩剑,就要去剁还摸在他腰间,吃他豆腐的大猪蹄。 萧璟泫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寒光一闪,又摔下了台阶,手上还抓着天青色的腰带。 楚淮舟衣衫瞬间松散,迎着山顶猛烈的风,更凌乱了几分。 他又羞又恼又气,脸颊涨得粉红,挥剑就要落下。“大胆逆……” 萧璟泫转身缩头一气呵成,后背去接他那一剑,大喊道:“小师叔!” 楚淮舟脑子一懵,手腕往旁边一歪,喷涌而出的剑气,将旁边一块大石,击了个粉碎。 萧璟泫张大嘴,天老爷,这是他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师叔吗…… 楚淮舟一手死死揪着,肩头的衣物,最里层的亵裤,才不至于暴露在外,往下掉。 他扔了佩剑,一把扯下眼前的布条,看着半蜷在台阶下,玄紫色的身影,还果真是萧璟泫! 他从来是不屑进这里的,楚淮舟第一反应就是,这师侄定是又在想着法子,捉弄自己! “混账!”可玩笑归玩笑,今天这个未免也太过分了些!他病态苍白的脸,气得通红。 按照他对这个混小子的了解,此刻定会有人从四面八方,蹦出来,指着他鼻子,放声嘲笑。 楚淮舟从另一侧,下了台阶,脚步生风,飞快的跑了起来,真的是用狂奔的,萧璟泫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失态。 “等等,楚淮舟!不,小师叔!等等。”无论在后面怎样叫喊,他还是没有停下来脚步。 淡淡的山茶花香,随着空气浸入心头,萧璟泫看着他慌措逃走的背影,和攥着手里的腰带,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怒骂道,“萧璟泫!你个混账玩意儿,又干了什么好事!” 上辈子这个年纪的他,待在碧落云巅修道日子里,唯一的乐趣,便是三五个结伴,捉弄脾气好的小师叔。 过分起来的时候,光自己捉弄过不成,还让一些没胆儿的同门,躲在角落中看他笑话。 所以他刚刚才会紧张的扫视四周,第一次开口骂了他,慌措的从另面台阶逃走吧。 萧璟泫发狠起来,在心里把自个儿,翻来覆去的咒骂一顿,捡起他小师叔的佩剑。 狗鼻子玩意嗅着空气中,阵阵飘散的山茶花香气,在院子东侧小屋停下脚。 萧璟泫情不自禁的笑着,顺着他目光在门上往下移,一截白色带着天青绣纹的衣摆,被门夹在外面。 楚淮舟一进屋,就赶紧落了门栓,后背靠在门上,正细细的喘着气,全然不知衣衫被门夹在了外面。 亦是全然不知,一门之隔的外面,道貌岸然的小师侄,已盯着这内衬衣衫,想入非非。 萧璟泫开口时,嗓音低暗磁压,眸底带着难掩的,克制的欲气,“小师叔,我是萧璟泫,你在里面吗?” 楚淮舟听见声音,慌得手忙脚乱,拔腿就想要往里屋跑,失了腰带松垮的衣裳,被讨人厌的门剥了个干净。 “小师叔,刚刚是弟子莽撞,给您把腰带,还有佩剑放在门口了。” 门外响起的沉稳脚步,越来越远去,涨红脸的楚淮舟,泄愤地拨开门栓,将衣角扯出来,直往身上套。 余光透过门缝,楚淮舟一眼便窥探到了,放得端端正正的,黄色牛皮纸包着的,一个方正小盒子。 就这个包装,他是绝对不可能认错的,山脚下此一家甜食铺,只对一种点心,需做完全密封打包。 楚淮舟浅紫眸中,闪过一抹喜色,那紫色都瞬间亮了几分,是洛茶酥! 他手扒在门外,才刚刚探出脑袋,还没拿到那心心念念的糖酥,被不高不低的门槛,绊了一跤。 门侧伸来一双干燥、有力的手,一把将他从半空中里拉回一个宽阔、温热的怀抱。 萧璟泫勾揽住他紧实细腰,贴近自己,声音中带着淡笑,“小师叔,为何要躲着师侄?避师侄如蛇蝎?” 楚淮舟衣衫不整的,被小师侄抱在怀里,心里气不过道:为何躲着你,还要我说? 他拿一双眼睛看着他,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恐惧与屈辱。 隽秀病白的脸上浮起羞怒,“萧璟泫!你!你好大的狗胆子!” 腰上肌肉紧实的手臂,动作细小的收紧了几分,带着热热的温度,隔着很薄的衣裳,传至楚淮舟身上。 他恼得羞愤难当,使出全身力气,按着萧璟泫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推,“又是什么新的捉弄方法?!” 萧璟泫没设防,猝不及防被他猛力一推,又“咚!哎呦!咚”的滚下台阶,摔了个狗吃屎,仰面朝天。 楚淮舟急急慌慌的整衣服,又欲伸出手去拉他,为时以晚,他手悬在半空中,人已经摔了个四仰八叉。 萧璟泫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堂堂一代高高在上的魔尊,如今为见他小师叔,已经连连栽了三个跟头! 他揉着后脑鼓起的包,有些委屈的说:“小师叔误会了,师侄儿没有想捉弄小师叔。” 这种说了不下一百回儿的渣男语录,他楚淮舟才不会继续上当,才不要相信! 萧璟泫端起地上的小盒,毕恭毕敬的双手奉在他面前,“师侄今日前来,只是为了赔罪。” 楚淮舟一张病白的,绝美佳人脸,也不知道是恼、是羞、还是给气的。 从像是泡在酒坛中,浮现出的粉红,再变成潮红、酡红。 最后拂袖打掉了,萧璟泫双手捧着的点心小盒子,“萧璟泫!你当我还会再相信你这些鬼话吗?!” 是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狗混蛋玩意儿,之前是怎么对这个,满心满眼,对他纵容不已的小师叔的? 知道他喜甜,甚爱果酒,拿师尊吃空了的四色糖酥盒子,装上各种飞蚁爬虫。 送到楚淮舟跟前,“小师叔,之前嘲笑您,是我的不对。” “今日找您,是为赔罪来的,这个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那时候的楚淮舟真的很信任他,满眼诧异又满心欢喜的接过,即便是他最不喜爱的吃食。 最后被飞虫扑腾的翅膀,刮红了脸,浑身都起了几天不消的红疹子。 萧璟泫怎样对其他师兄弟炫耀的? 哦,对了,他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道:“这小师叔真是蠢透了。” 现在想来,当初蠢透了的人,应当是他自己。 将这世间唯一一个,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始终护他、爱他的人,伤了个彻底。 第6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五) 楚淮舟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肩膀也细细颤抖,“萧璟泫!你真当我是愚笨得无可救药了吗?!” “我上了一回、两回儿当便就罢了,同样的卑劣手段方法,还要在我身上用第三次、第四次?” “嘭!”暗黄色的小盒子,摔在青石路上,色泽诱人,形状漂亮的洛茶酥,骨碌碌滚出来,摔碎了。 楚淮舟噙着点点眼泪,衬得浅紫色的眸子里,如同残碎繁星般闪烁,令人欣喜不已,不禁心动。 看着粉绿粉绿的洛茶酥,酥得一摔就几乎碎成了渣,小师叔愣怔了一下,眼底诧异难掩。 居然真的是……洛茶酥,这一次,萧璟泫竟没有骗他! 萧璟泫半跪在屋檐台阶下,一个个圆润的茶酥捡进盒子里,“这些都脏了,不能再吃了。” 他心中自是委屈万分,却也不会再多言责怪小师叔,如今这般态度,也是他作下的咎由自取的孽。 楚淮舟伸出一半的手,指尖稍稍发着逗,又像掌心蜷缩起,收回了宽大的衣袖中。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的道理,他岂会不知道,萧璟泫的这些鬼扯话,叫他如何能相信? 装!他必定又是装出来的! 萧璟泫哑着嗓子,拱手行礼道,“今日是弟子鲁莽,顶撞了小师叔,惹得小师叔不快,我……” 楚淮舟倔犟又傲娇的背过身去,一声不吭,眼角滑落一滴清泪,这些话他每次都听,每次都会信。 他对这样的可怜兮兮,乖乖巧巧认错的萧璟泫,没有任何抵抗,才会被他理所应当的次次捉弄。 他对他的每一次纵容和心动,都成了他越发嚣张、再次欺辱他的保命符。 萧璟泫从里衣内层,摸出来温化的两颗牛乳软糖,放在佩剑的手柄旁边,“师侄先行退下。” 走在水生鸢尾池前的石拱小桥上,他忽然又将双手聚拢在嘴边,开心喜悦的大喊。 “小师叔!师侄明日再来看您!” 楚淮舟动了动嘴唇,拒绝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他这扶光殿太冷了,来就来吧,管他是为了什么。 深陷暗恋中的人,都是被情绪激素所操控的瘾君子。 在余光中瞅见萧璟泫离开后,楚淮舟才将身子转回来,低头垂眸便看见了,青白剑穗边,躺着两颗圆滚滚的奶乳糖。 楚淮舟弯腰去拿剑柄的手,瞬间转了方向,将两颗饱满圆滚的奶糖,捡起来捏在指尖细细摩挲。 包装纸上面还有,萧璟泫的温度余存,乳糖有一点软化了,阵阵诱人的香气,从缝隙中溢出来。 他把它们攥紧在手心,在床头找了个小暗格,咕噜噜的放了进去,藏于黑暗之中。 - 萧璟泫回去正好赶上结界课,就这点儿小儿科,对于上辈子成了魔尊的人,简直是看不上一点。 满脑子都是他风华绝代的小师叔,到底要怎么才能让楚淮舟对他改观呢?相信他现在变成了一个好人呢? “萧璟泫!你上课迟到也就罢了!我让你画结界示意图!你转什么笔?!”怒目圆睁的老仙师举着戒尺。 他这回过神来才注意,老仙师蓝白的衣裳胸前,染上一大笔墨水,大多数师兄弟,都在抿着嘴憋笑。 萧璟泫撅撅嘴,乖乖停住还在转动的毛笔,摸着后脑勺纨绔的笑了两声,“哈,不好意思,仙师,我下次注意。” 抬头又看见,前排的同学,后背上也让他给甩上了墨水,这次直接把笔放回了毛架上。 “我让你画结界示意图,起印手势,你把笔放下做甚?”老仙师说着,已经敲着戒尺走了下来。 萧璟泫一看自己的白纸上,天老爷!一个仙风道骨、眼前罩着一条白布、眉头微蹙起的美男子。 这不是他小师叔吗?!怎么走神走得把人画纸上了?!这叫嘴碎的老仙师看见了,那哪里还了得? 碧落云巅的笔墨和纸张,都与市面上一般的不同,用术法根本去除不了。 情急之下,萧璟泫快速的给黑白“小师叔”翻了个身,再噌的一下站起来,凳子都给吓倒下了。 一心想着查看作业的老仙师,也吓得一抖,戒尺都差点没拿住,“干嘛?站起来跟我比高矮?” 十九岁的萧璟泫,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在同龄人中,已算上上乘,就这样站着,老仙师也得仰头看他。 他嘿嘿一笑,“不是,不是,仙师误会了,我站起来是为了……” 眼一闭,心一横,豁出去了。 “我站起来是为了给师兄弟们做个示范,光在纸上画着玩有什么意思啊?从来都没实践过,迟早忘干净。” 老仙师轻看嗤笑道:“我今日教的可是一个全新法阵结界,你来示范?年轻人,莫要过于骄傲自负了。” 萧璟泫在心里更是不屑:别说你今天交的这个法阵结界,我能轻松给结印出来,便是明日、后日你要交的,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成功结印。 “放心,我可老仙师交出来的学生,一定不会让您老失望的。”背里一套,表面一套,被他拿捏得恰到好处。 老仙师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带领众人移步庭院。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就等着看戏,更多的是等着看这狂傲自大显眼包的笑话。 “诶,你说他真的行吗?这个法阵结界,仙师才讲过一次呢。” “拜托,那可是萧师兄,十二岁开灵眼的那位,又是云槐仙尊的首席弟子,他会,也没啥好奇怪的。” “那还不一定,我看他今天课上,一直都在走神,仙师的话,一句也没听。” 萧璟泫没有过多的废话,直接抬手起势结印,装模作样的念了句咒语,故意延长了结印成功时间。 不大不小的金色法阵,在院子里成形,顶部浮着点点金色星光,缓缓飘落,像颗颗流星坠落。 老仙师最先笑了起来,“好,好,好,出去见人就尽管说,你是我的学生。” 不少人使劲地揉着眼睛,不可置信从脸上,延到嘴中,“这……这就成了?” “啊?我感觉我还没看清呢。” 也有不少女弟子,围着结界转悠,不停啧啧称,“哇,好漂亮啊,真浪漫啊。” “一但有邪物进入此阵,直接抹杀于无形之中,瞬间绞成肉沫齑粉,怎么样?还浪漫吗?” 有胆小的女弟子尖叫道,“啊啊啊!你好欠揍啊!你是不是对浪漫过敏?” 第7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六) 萧璟泫在课堂上出尽了风头,走在蜀味堂吃饭时,还听见不少人在指着他,小声议论这事儿。 叶辞净端着餐盒,撞了撞他手肘,大大咧咧的笑着,“萧师兄,一起坐下吃吗?” 他没有说话,默默的往里面挪了个位,戳着碗里的肉片,一支筷子上,已经叠加了四五片,油腻腻的大肥肉。 哎,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小师叔放下戒心相信他,他已经改过自新,弃恶从善了呢? 叶辞净吃饭很快,但在碧落云巅只敢称第二,而第一正枯坐在旁边,绞尽脑汁的冥思苦想呢。 “嚧嚧……”吃饱喝足的旁边人一不小心,发出两声猪叫,直接惊呆众人。 叶辞净憨实的挠头笑着,冲投过来的目光点点头,“萧师兄,你今日吃饭为何变得如此慢?” 萧璟泫正恼着呢,就没理他,卸下筷子上的肥肉,夹了一口榨菜放嘴里干嚼,被咸得差点干呕。 “啧啧,看你这状态。”叶辞净啧啧称奇,故作精明摸着下巴,“不会是怀着什么少男少女心思吧?” 晚间蜀味堂很安静,只有角落里时不时响出窃窃私语,叶辞净一嗓子嚎的,几乎所有人目光都往这边聚。 阳光开朗三十岁老鬼,都让他给整尴尬社恐了,筷子一头敲他脑袋,“你可快闭嘴吧,别乱叨叨。” 萧璟泫一番冥思苦索下来无果,还是妥协打算求助外援,他撞了撞叶辞净手肘。 一时没收好劲儿,把冤种兄弟撞了个人仰马翻,摔到桌子下面一脸懵,“萧师兄,你干嘛啊?” 萧璟泫忍住笑意,捂脸连连摆手幽幽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就不小心手抖了一下。” 在这碧落云巅上,就叶辞净跟他关系最铁,俩人交换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心里憋着什么坏水儿。 穿深紫色门派道袍的人,爬着站起来,掸掸看不见的灰,“我看你这呆滞的眼神,指定就有事儿!” 萧璟泫:“…………” 叶辞净搭上他肩膀,开始神叨pua说:“咱俩不是天下第一好吗?你有啥事儿不能告诉铁哥们儿我呢?” 若真是那个没心没肺十九岁的他,指不定真张嘴一五一十说了。 想要pua一个三十多岁,活了两辈子的大魔头,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又费脑费舌,人还不为所动。 萧璟泫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不掩嫌弃拿开他手臂,说道:“谁跟你天下第一好。” 他美美的遐想,若非要跟谁天下第一好的话,那也只能是……宛如九宵清霜般凉薄的小师叔。 叶辞净似乎给哽了一下,收回了无处安放的手,依旧嘻嘻哈哈笑着,“那天下第二好呗。” 萧璟泫蹙蹙眉,带上些恼怒道:“谁要跟你好。” 叶辞净换上语重心长,“你要真有啥事儿愁烦,说出来师兄弟一起给你想想办法,总比你蒙着头……” “我看上去是不是有点不太像个好人?”萧璟泫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一句,打断了他的话。 ………… 叶辞净低下头,只敢在心中嘀咕,“哪是有一点,就你那双蛇一般幽幽的绿眼睛,怎么看都不会像好人。” 他心虚的挠挠头,又摸摸额角,奉承的摆摆手道,“当然……不会,萧师兄你看上去,那是最好的好人。” “因为我的眼睛?”萧璟泫毕竟不再是真的十九岁了,毫无波澜将真实原因说了出来。 叶辞净顿时笑不出来了,有些紧张的盯着他,“萧师兄……你别多想……” 他冷笑了一声,萧璟泫的人缘其实并不怎么好,因为他天生一双冰绿眼睛,幽暗森冷,一眼看得人头皮发麻。 幼年,在小村子里,被视为不祥之人,人们欺他辱他,在碧落云巅之上,不少弟子依旧避他如蛇蝎。 说他是活体瘟神,一点也不为过。 但小师叔他也会是……那般肤浅简陋之人吗? 萧璟泫有些烦躁,步子越走越快,周身冒着森森寒气,配上那双眸子,在半灰半暗的傍晚,与山间魍魉无异。 不熟的见了都绕道走。 除了同样被视为不祥之人的,有着七杀孤星命格、出生便是家亡国破之日的百菘蓝。 “小璟泫儿,”魅感十足声音传来同时,他感觉左肩被人拍了一下,扭头去看,又发现空无一人。 “哈哈哈,这么多日过去了,小璟泫儿还是会被这法子捉弄住,哈哈哈,真可爱。” 这次又换上个豪爽英飒的女声,传进右侧耳朵,右肩头连着手臂,都被柔软若无骨的手指掐了掐。 心底一阵恶寒油然而生,但萧璟泫紧皱的眉头,反倒松懈下来了些。 他配合着她,往左往右晃着头,语气带上依赖的无奈,“好了,菘蓝师姐就别捉弄我了,头都晕了。” 女子忽然闪在眼前,身着典雅红白道袍,长发如瀑布,眼眸如秋水,身姿如花蕾,霸气不失端庄。 “小璟泫儿,”刚刚还温柔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的女子,忽然闪身到跟前,猛地抬手欲掐他脖子。 “你做什么掐我种的花?它们开得又娇又艳的,还是头次绽放呢,你就连花带叶的给我掐了!!!” 尽管是在极度松懈的状态下,萧璟泫也毫不费力的接住了她的攻击,反手往后扣住了她腕子。 俊美无俦的脸上,如前世般浮起无常暴怒,双唇紧抿泛白,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萧璟泫混沌的大脑中,一晃而过一声叹息,极轻极轻的无力,下一秒就要消失般,骤地松开了手。 若没有这般及时松手,女子纤细的手臂恐怕已经让他给拧断了,切口不整齐的拧下来了。 百菘蓝转转手腕子,恣意潇洒一笑,“小璟泫儿,看来近来,你是有好好吃饭,专注悟心法,用功修炼。” “哈哈哈,比上次见面进步不少啊。” 萧璟泫暗暗松了口气,得亏菘蓝师姐心大,只当他是修炼精进了,未曾察觉这十九岁躯体,实际已经换了个三十多岁的老鬼。 他眨眨眼睛,眨出股迷茫傻狗劲儿,“菘蓝师姐冷静一下,听我解释。” 女子双手环胸,在离他不近不远,普通朋友相交刚好的位置,“喔,怎么解释?你搞破坏还会主动解释?” 稀奇,今天真是见了鬼,功法进步神速不必说,小璟泫儿一向聪明,竟是连性情也变了许多。 百菘蓝手扶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萧璟泫,果真有点……奇怪。 第8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七) 深一口气,萧璟泫垂下头道,“我……我无话可辩。” 百菘蓝若有所思的,围着他绕了两圈,喃喃道,“不对劲儿,真是太不对劲儿了。” 一字不漏的落进萧璟泫耳中,原是他此刻修为高于她了,“菘蓝师姐你在念叨什么?什么不对劲儿?” 没办法,为了不暴露重生之事,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揣着顺风耳装笼子。 “脾气变温和了,修为也长进了,就连穿衣审美都有所提升,最关键的还魂不守舍。” “哦!我知道了!”百菘蓝一副茅塞顿开样儿,水灵水灵的眼睛里浮上些奸笑。 跟梦仙棺里那些聊晚间说起,楚淮舟有多好看,修真界谁和谁结成了修侣,表情一模一样。 萧璟泫心感不妙,猜测她发觉了什么,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菘蓝师姐,你知道什么了?” “你小子是不是找上道侣了?!”百菘蓝一脸八卦,手指尖戳了戳他肩膀。 看着他眼底逐渐消散下去的阴愠,不甘撅嘴道,“我不就开个玩笑,你急什么?小心思不会真让我说中了吧?” “不是……菘蓝师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没有……”萧璟泫暗暗松了口气,无奈苦笑着。 “诶,你别打岔,我懂,我懂,我都懂。”百菘蓝脸上激荡着,不怀好意的笑。 又拍了拍胸脯,无比自信道,“有什么感情纠纷问题,尽管来找师姐我帮忙,别客气噢。” 萧璟泫灵机一动,故作有些苦恼道,“这么说,我还真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请教菘蓝师姐。” “嗯?你快说来听听。”百菘蓝瞬时来了兴致,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就是,怎么让我看起来更像个好人?除了剜掉我这一双眼睛以外。” “你的意思是说,怎么给人留下个好的第一印象吧?明天要约小道侣出去?”太监比皇帝兴奋。 萧璟泫懒得解释强调,有些无奈道:“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第一印象当然是外表,穿衣打扮很有一套讲究的,你听我给你细细道来……” 临近亥时,百菘蓝滔滔不绝的嘴,才缓缓停下来,“懂了吧?” 听得云里雾里的萧璟泫,双眼迷茫的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的说:“嗯,听懂了!” 女子蹦起来,掸掸衣裙上的灰,双手交叠枕于后脑,潇洒自在,“小璟泫儿记住了,凡事心诚则灵。” “我要回去睡觉咯,不然玄妄长老可就要来抓人了。”百菘蓝背向他,摆了摆手。 碧落云巅规矩虽远不及玄青宗繁多,但要求也足够严格,亥时不归房者,会挨板子的。 萧璟泫在这个年纪,天不怕地不怕,活脱脱的一个混世魔王,唯独怕挨板子。 他都不敢在这个宵禁段,偷出来胡闹,就更没弟子有这个胆子了。 - 卯时,是有早课弟子起床时间,不上早课的弟子还可以再假寐片刻。 梦仙棺渐渐吵闹了起来。 “诶诶,你听说没,萧师兄好像找道侣结伴了。” “不是,哪个殿中的萧师兄?是我想得那个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碧落云巅上,有第二人姓萧吗?” “啊,不是吧,虽然他厉害又俊美,但是谁能忍受那双鬼火一样,绿幽幽的眼睛啊?” 也来越多的女弟子,端着脸盆加入,“半夜看见不会被吓死的吧?” “嘁,你以为谁都你一般胆小?萧师兄生得俊美,天赋又极高,能跟他结成道侣的,肯定也很厉害吧。” “谁能告诉我,萧师兄的道侣到底是谁啊?” 舆论的中心,正在半山腰,一间鸡舍之中,俊朗的萧师兄灰头土脸,偷逮了一只肥鸡。 喜滋滋的提着鸡走两步,想了想又退回去,掏遍身上所有的兜,凑齐二两银子,挂在鸡舍木门上,才离去。 正主听见这空悬来风的流言蜚语,无奈扶额喃喃道:“早知道菘蓝师姐嘴把不住门,没想到会如此不严实。” “萧璟泫!你今日又不穿道服!”仙师严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碧落云巅有统一的道服,在山巅上学之时必须穿上,蓝得发紫,紫得发黑的衣袍。 一句话来说就是,丑,丑得无可救药。 萧璟泫没有片刻犹豫,撒丫子就跑,如回到往日桀骜不驯的日子。 “不穿,不穿,要是什么时候换个颜色,我还能考虑一下!”他嚣张发言。 一边跑,一边小心的护着怀里的烧鸡,乐呵呵的想:得小心给小师叔送过去。 扶光殿周围布上了结界,一般是拦不住什么人的,顶多算上个感知结界。 一有人踏入大门,楚淮舟便能第一时间知道。 萧璟泫才踏进半只脚,就被突如其来的灵力,击得后退了几步。 楚淮舟乘风而来,淡淡银色光晕笼罩着,周身天青素白的袍子,襟摆绣着青色花纹流苏,精美绝伦。 眉宇面貌间掩不住的清冷傲岸,单薄的唇比常人少了些血色。 萧璟泫满眸惊喜,笑着叫了声,“小师叔!拜见小师叔!” 楚淮舟微微蹙眉,眼睛里清雅淡漠,“你还……又来做什么?还穿得这般花哨!成何体统?!” 萧璟泫看着自己身上,压箱底的樱粉色华丽衣袍,毫不夸张的说,他此刻像开屏求偶的孔雀。 “我来看看小师叔,怎么了?我这身不好看吗?”有没有像个好人一点。 “我有什么可看?”楚淮舟拂动衣袖,往扶光殿里面走,“跟花孔雀没两样。” 好看,我的小师叔最好看了。 萧璟泫不疾不徐的跟着,不近也不算远,保持着让楚淮舟感觉安全的距离。 “小师叔宛若天仙下凡,自然好看。” 楚淮舟眉锁得更紧,骨子里都透出清冷来,心想着:油嘴滑舌,左右是看到了,便就该回去了吧? 穿花戴绿的萧璟泫,一直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碎碎念,“小师叔很好看,全天下最最好看的师叔。” 楚淮舟本以为,说明日再来看他,只是这人说着玩玩,毕竟他留给他的承诺,又有几时当过真。 全都是为了捉弄、折辱他,才说出这样令人作呕的鬼话。 石门再往里,是一片茶花树,蜿蜒的青石小路,铺满朵朵洁白茶花,香气入脑入心,令人舒适放松。 “还跟着做什么?”走在前面的青白色身影,忽然回头问,淡然寡冷,面无表情,眸无波澜。 站在树荫之下,晨曦的微光,正好落在他右眼之上,照得眼睛很透、很亮,却也淡漠清雅、冰凉如水。 第9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八) 无法用任何词语去描述他,任何语句描述出来的他,都不是眼前的这个他。 墨发流泄如水如月华般倾飞,远远骨子就透露出来的清冷,把他隔绝在尘世之外般,疏离而圣洁。 当那一束细尘漂浮的光晕洒下,落在骄矜干净的眉宇间,一切恍如前世初见。 萧璟泫看着自己小师叔,痴了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弟子是来给小师叔送早膳的。” 璎珞轻舞,幽香轻浮。夹带暗香的风从鼻尖轻轻地跃过,微微的酥痒,从鼻端一直蔓延到心底。 是楚淮舟身上常有的茶花香,直沁人肺腑,洗涤心脾。 一阵大风越过,一树山茶花仿佛都雀跃着,愿乘风而起飞向半空中去,一时间,万千飞花、浮光跃金。 “你何时又拜到食堂大厨门下去了?管起人早膳的闲事来?”楚淮舟看清他脸微怔片刻,淡淡地轻声道。 比花更美不胜收的是,站在树下的人。 萧璟泫走近两步,“弟子并没有拜堂厨为师,自愿为小师叔送来早膳。” 楚淮舟似乎轻笑了一声,从鼻子里发出的,“我何德何能,让师兄首席大弟子亲自为我送早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璟泫正欲说话,结界外传来女弟子声音,成熟稳重,“云澜仙尊,您的早膳,需要我给送进来吗?” 触碰结界传音之人,虽是用了敬语,说话语气间,却听不出来尊敬的味道,满满都是鄙夷不屑。 碧落云巅之上,三位仙尊,四位长老,都有专人送来三餐吃食,可唯独给楚淮舟送餐的人不定。 因为没几人愿意,通常是谁空着便谁去,都忙起来时,他这仙尊便被抛之脑后,为此他真的很瘦削。 若自己去蜀味堂吃饭,高峰期时,根本没有座,想着晚点去,又没什么喜欢的吃食了。 没等楚淮舟答话,那人便擅自作主道,“云澜仙尊,弟子将您的早膳放于石柱上,您……” 萧璟泫衣袖下双拳紧握,眼神阴郁冰冷,沉声打断,抢在楚淮舟委协前,“送进来!” 楚淮舟明显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眼睛直注视着前方,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着,他这个一反常态的师侄。 脸色很阴沉,让人不寒而栗,幽幽的冰绿眼睛,透着森森冷光,宛若天山冰泉。 他……是在生气吗?为什么生气?一切不都在如他意愿发展吗?还有什么不遂愿的? 萧璟泫翻脸如翻书,“小师叔,山间虫蚁蛇鼠甚多,若是放在外面,怕是不干净。” 阴霾密布的面上,在转向他的那一刻,瞬间晴空万里,柔光普照,眯着眼睛痴痴傻笑。 楚淮舟手指轻轻地一蜷,瞥开了眼睛:口中那蛇鼠虫蚁,当真不是在骂你自己吗? 送早膳来的那弟子,看到穿衣打扮得跟花孔雀似的,脸上画得一言难尽的萧璟泫愣怔了一刹,随即了然的笑了笑,曲身拱手,“萧师兄。” 碧落云巅上,谁不知道这人最大的乐趣,就是以下犯上,嘲笑捉弄他的废材小师叔。 萧璟泫无措地皱皱眉,凤眸绞着绿瞳,一时乖张狠戾非常,“不懂规矩?要我教你吗?该先拜谁?” 那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与他平时的嗓音相反,虽然依旧很轻,听起来透着森寒威压。 该先拜谁这些虚礼,于楚淮舟来讲,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他也不是很在乎。 应该说,弟子见他不拜,早就已经习惯了。 那女弟子放下膳盒,冲萧璟泫眨了眨眼,后才对着楚淮舟,规规矩矩的行了跪拜礼。 “拜见云澜尊上,方才是弟子愚莽,不知礼义尊卑,望尊上责罚。” 楚淮舟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无妨,你先起来吧。” 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不仅拿他当傻子,还拿他当瞎子,都眉目传话了。 果不其然,那女弟子起身之时,故意伸腿一脚踢翻了远处的食盒。 “对不起!尊上,弟子鲁莽!”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无事,先收拾了吧,我也不太饿……”楚淮舟拂动衣袖,让她起身。 整蛊结束了,也就该离开了吧。 萧璟泫脸色更加沉黑几分,嗓音阴恻恻带着不善道,“既然洒了,便重新去蜀味堂打!” 他垂眸看着满地的红油泼子,还有稀碎的红辣椒,“我小师叔不吃辣,喜甜,尤爱江南一带风味。” 楚淮舟愣怔了片刻,他何时知晓……自己的吃食习惯? 女弟子不解的眨眨眼睛,她当然不知道,曾经一起干坏事儿的伴儿,如今只是一副空壳子,灵魂早已经换了人,弃恶投良。 她微微颔首,恭敬之意不言而喻,“萧师兄,蜀味堂此刻怕是只剩泔水,尊上就不要为难弟子了。” 一声没吭的云澜仙尊无语:……我何时为难你了?“没有便就算了,我不饿,你收拾回去吧。” 萧璟泫又恼又心疼,还不能冲小师叔撒气,旁人就遭了殃,“站住!没有了?你们不会重新做吗?” 蜀味堂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备好食物的,本不会存在只剩下泔水一说,他明白,楚淮舟不会不知道。 他的小师叔,一直在隐忍、谦让,妥协,如他一般可恶之人,却越来越过分,简直欺人太甚! 楚淮舟微微蹙眉,“萧璟泫!你究竟想做什么?不要在我殿中撒野!” 他的声音温和中透着清寒,语调不徐不疾,如同沁入冰水般透彻,又好似碎冰的玉石。 “这里是扶光殿,我说了算,你不必理会他,快些收拾了走吧。” 萧璟泫冷冷地瞥了,曾经同为蚂蚱的女弟子一眼,才快步追赶上楚淮舟的后脚。 “小师叔,弟子方才不是故意忤逆您,只是一时气昏了头,才……才那般的。” 楚淮舟轻声叹息道,“那你为何而气?” “她!她分明就是故意踹翻小师叔的食盒的!弟子看得一清二楚。” “那又怎么样?不是你指使她做的吗?不正遂了你的愿?!方才又在闹什么小脾气?” 两人挤眉弄眼的,传语达话,他不是瞎子,都看见了。 萧璟泫疑惑眨眼,慢下了脚步,攥住他的一截衣袖,“小师叔,我不曾那样做。” 也不如曾经那般不堪了。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会变好?变善良?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心想对你好的?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丝沙哑,让人心头不由的一颤。 楚淮舟回眸,淡紫色眸子里流转着清冷破碎光感,“你做过亦或不曾做过,我自辨得清。” 萧璟泫垂下眼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甘心的问,“小师叔不信我?为何?” 他这句话问得当真是妙哉,如同刽子手宰杀了人,还反问受害者:我犯了何罪?一般的理直气壮。 第10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九) 十九岁的萧璟泫逃了早课,在蜀味堂吃个早饭过后,翻身躺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假寐晒太阳。 唇边叼着路边随手摘的茎科小野花,嘴里哼着最近听过的新曲儿,好不恣意潇洒的俊俏小郎夫。 树下时不时有人经过,谈论毫无根据的奇闻异事,比如:云槐仙尊的道侣是谁? 还有概念被偷换,真相被扭曲的事实,比如:今日萧师兄与云澜仙尊相爱相杀了吗? 一面相生疏,愁眉苦脸的食堂女弟子,提着檀木食盒,往小西南山峰而去,那上面便是扶光殿。 漫散的萧璟泫瞬间来了兴致,从树枝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在人面前,嘴角勾起不羁笑意。 有几分勾搭良家少女的味道,开口即是股流氓地痞子味,“小师妹,提着食盒,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萧,萧师兄,”女弟子被天降美男这好事儿,弄得迷茫惊慌,“我去给云澜仙尊送膳食。” 萧璟泫款款一笑,将嘴上的小野花取下送给人,“那不如给我吧,我替你给我小师叔送去。” 女弟子被他一笑,迷得目眩神晕的,双颊微微泛起红,点点头,“好,也好,劳烦萧师兄了。” “不劳烦,不劳烦。”对于这个废材小师叔嘛,他乐意得很呢。 他个混蛋狗玩意儿,又做了什么呢。 萧璟泫装可爱,装可怜,满嘴花言巧语,这几套绝技,通通照搬使到他小师叔身上。 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道:“小师叔,师侄此次是真心赔罪,小师叔连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楚淮舟又一次相信他,甚至满心欢喜的接过,小师侄儿送来的豆腐脑,没有防备的吃下去。 腹泻了两三天,本来就病怏怏的身体,这更是雪上加霜,人都虚脱了,薄如纸片,风都能吹跑。 萧璟泫对上楚淮舟的眼神时,他浅紫色的眸子里很淡漠,透着遗世独立的清冷,独独没有怨恨。 前世的他觉得,云澜仙尊身上有种做作的清高。 他好奇,到底要到了哪种程度,此般圣洁之人才会跃下神坛,才会开始出手报复。 所以恶劣根性的萧璟泫,一直惹怒他,欺负他,折辱他,最后到死去的时候,还反被他出手救下。 - “我为何不信你,你当真不知道吗?楚淮舟停下脚步转身,身后是一片开得绚丽的蓝白水生鸢尾。 “师侄知晓其中缘由,我……”萧璟泫哽了一下。 他双手揉搓着衣袖,眼神很暗淡,扬起一丝苦笑,“小师叔不再信我,也是应当的。” “既已知晓,便带着你的东西离去吧,往后没事儿,不要逃学往我扶光殿跑。” 楚淮舟款款而行的身影,在蓝白枯黄斑斓的秋色中徜徉,一抹天青色,看似寂寞,又不甘寂寞。 萧璟泫沉下一口气,又挥着手追了上去,菘蓝师姐技巧二:死缠难打,不要脸。 “小师叔,等我一下!” 反正也跑不过他,楚淮舟干脆不走了,在池塘边的茶亭中坐下,淡淡道,“还有何事?” 萧璟泫这才拿出藏了许久的烧鸡,摆在他面前,“小师叔不曾用早膳,吃点这个吧。” 他似乎把方才的话抛之脑后,脸上洋着笑,“我一早烤的,此刻正是酥香,小师叔快尝尝。” 如今世道很少修真者忌肉食,像灵霄斋一直死守着古板的门派,因为不给人肉吃,门内弟子越来越少,几乎哨声匿迹于世间。 曾有新入门弟子,痴心妄想,既学会了幻形术,那不是想得什么就得什么? 想吃肉还不好说,我幻化一盘出来即可,其实不然,灵力来源于天地间,只是行聚成外表。 没有实物香气,吃起来如同嚼蜡,不会有真实肉类的口感,就算吃下,自然也不会有饱腹感。 假的便是假的,无论如何也乱不了真。 碧落云巅最初亦是如此,得亏门规改得早,才能勉强维持有如今规模。 蜀味堂原全是做素菜,对肉类的烹饪法子一窍不通。 烤鸡、烧鸭甚至不放血,那味道简直一言难尽,难以下咽。 楚淮舟垂眸心想:不知道做的跟蜀味堂,有何不一样。 知道小师叔饮食清淡,萧璟泫都是少油少盐,孜然啥的一样没放,“小师叔,甜口的。” 萧璟泫撕下一条腿,想了想,又放下,重新撕了个翅尖,丢进嘴里嚼嚼。 “小师叔放心,没有加其他任何的东西,也没有辣椒。” 楚淮舟淡淡抬眸,看着他递在眼前的鸡腿,犹豫片刻,将就他的手,低头小咬了一口。 他是真的很饿了,昨晚送膳食的弟子,来得很晚,放下食盒一声不吭便走了,待他发现时,饭菜已凉透了。 咸甜在口腔中化开,鸡皮很酥脆,鸡肉鲜嫩多汁,而且不油腻,口有余香。 最重要的是,这只烤鸡放过血了,肉质中没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萧璟泫看着他,手缩进天青白色的衣袖中,规矩交叠放于小腹前,双腿并拢,脊背挺得很直。 他心猿意马的想:原当是不愿弄脏衣袖?还是就想要自己喂着吃?嘴硬还娇贵。 小师叔眉头舒展,细嚼慢咽,腮帮子微微鼓动着,吃相文雅,说是世家贵族公子,都有过之不及。 楚淮舟扫过油纸,双眸如星般闪烁,“你不曾备上竹箸筷子吗?”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袍,“就这般野蛮吃法?” 小师叔一身天青月牙锦袍,身形偏清瘦,容颜如画,眸光淡淡,说不出的雅致,与这个摆在面前的烤鸡格格不入。 萧璟泫憨笑着挠头,实诚道,“本是准备了,我着急送上扶光殿,一时忘记了。” “不必小师叔动手,免得赃了衣袖,师侄喂您便好。” 楚淮舟脸皮薄,宁和淡漠的神色中,闪过一丝羞耻之意,双颊微红,“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萧璟泫两只细长有神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小师叔别急,稍等片刻,我去寻双筷子很快回来。” “等等,”楚淮舟眼疾手快抓住他衣摆,“幻形术,你何时也不会了不成?” 蜀味堂与扶光殿相距甚远。加上受到云巅法界影响,仙尊、长老级别往下的任何人,在界内御剑是异想天开之事。 所以幻形术是最简单的办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小师叔面前使用幻形术,无异于当着一个快要渴死的人面,浪费水;杀人且诛心。 “哈哈,师侄愚笨,幻形术心法一时竟想不起来了,师叔稍等片刻,我很快回来。” 说罢,一溜烟跑了,未完的温暖话音,散尽透骨的秋风落叶里。 风落即无声,仿佛不曾来过,若不是鼻尖充盈油香,人仿佛亦不曾来过。 这一次,人真的会回来吗? 第11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十) 萧璟泫本是想,找个犄角旮旯之地,偷摸着使幻化出双筷子来,白玉石箸,与那细长的双手,定是相衬。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小师叔又毕竟是仙尊,幻形术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左思右想,他最终开了个幻影步履阵,有缩地千里之效,取了蜀味堂唯一一双玉箸来。 满天的白茶花,宛若大片大片的雪晶,红瓦青柱的石亭中,绰约凤姿的青色背影。 萧璟泫心底一阵顿痛,骗他去后山的寒冬深雪那天,他也是这样一直等着吗? 得多冷啊,那样一个病弱之人。 “小师叔,我回来了。”他靠近亭子时,暖意流窜四肢百骸。 楚淮舟目光下敛,长睫毛微微扫下来,淡色薄唇更加苍白,面无表情颔首,淡淡应道:“嗯。” 烤鸡还冒着热气,小师叔开了御寒阵,在一定的面积内,可不受寒气侵蚀,身体间只感阵阵暖意。 法阵,都极其消耗灵力,御寒而已,多穿衣袍也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而且还不消耗灵力。 慢慢的,这类不太实用、结印起来还很复杂的法阵,便没有弟子乐意去学,几乎快要失传。 但,萧璟泫上辈子是做了魔尊的人,在法阵上大有造诣。也不知是不是向谁证明什么,越是复杂的法阵,他越是想要学会。 “你天赋极高,怎么连幻形术这类基础入门心法,都能忘记?” 楚淮舟灵力不支,便收了御寒阵,慢条斯理地问,忽然又想起什么,不满地告诫道。 “你正值年少,无论学什么都快,莫要因贪玩而误了大好年华,你可听清楚了?你怎么……” 亭内稀薄的暖气,堪要散去之时,倏地被更充沛的灵力暖意包裹,来源正是身旁的少年。 烘烘暖意,从指尖而入,直接撼动了心脏。 他眸光微闪,终于从心悸中回过神来,“你何时学了此阵法?收了吧,御寒阵太耗灵力。” “我闲下来时,就爱瞎翻书随便看看,觉得稀奇,便学着玩。” “满嘴胡话,这类阵法看似用处不大,心法和结印也是极难,瞎看看就能学会,那天下岂不是早乱套了?” 萧璟泫轻轻扬唇笑着,“小师叔方才不是说,师侄天赋极高,学什么都快吗?” 少年冰绿色的眸子注视着他,看不出情绪,四目相接,细微的气氛在沉默中蔓延开来,像是一股萦绕的暗香,将两人缠住。 楚淮舟偏了偏头,露出小半张皎洁的侧脸,心想:那我能收回那句话吗? “小师叔,快些过来,烧鸡都要冷了。” 萧璟泫一块一块扒下来,肥腻的鸡皮和嫩爽的鸡肉,各自分开,方便他小师叔夹着吃。 “你居然……把蜀味堂的玉箸偷来了?!胆子可真不小。”在他细白手上,煞是好看。 “不就是一双筷子?有何不同?要有人拿着它吃饭,才能充分发挥价值,不然永远只是装饰品。” 他漫不经心笑着,“我觉得,这白玉箸与小师叔的手就很是相配。” 一句很轻浮的话,从萧璟泫的嘴里说出来,却只有最真实的赞美、崇尚之意。 楚淮舟微不可察的甩甩头,在心中苦笑:定是我魔怔了,怎么从这人口中,听出了几分珍视之意。 他满面严肃,小心地放下蜀味堂的镇堂之宝,拂袖站起道:“萧璟泫,你可还记得门内规矩?” 奇怪的强悍霸道之气,萧璟泫想都没想,瞬间感到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气场过于冷然的楚淮舟看了他一眼,狭长的狐狸眸子越睁越大—— 萧璟泫何时在他面前跪下过?!他强作自然镇定,才没有被震惊得后退两步。 萧璟泫低头垂眸拱手,声音弱下来,抢先认错道:“小师叔,师侄知错了。” 他微怔许久,声音凉薄而低柔,还带着神祗降临般的不容侵犯,“那你可知晓,你犯下何错?” 萧璟泫沉默,眼睛从青白的衣摆,晃荡瞟向石桌脚。 于现在的这个他来讲,碧落云巅的门规这东西,那早就是是二十年背过的东西了。 他做七八年魔尊,无拘无缚,曾最惹人恼的门规,早抛之九霄云外了。 “门规忘了?” 无论是师尊还是师叔,都有一种无法解释的能力,总能对事情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萧璟泫咬着下唇,沉吟片刻,嘴硬道,“师侄不曾忘记。” 楚淮舟弯腰将他扶起,面无表情、声音更冷几分,“可知晓错在何处?” 萧璟泫像是被提着后脖子的猫,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颔首道:“小师叔,师侄知错。” 楚淮舟垂下眼睫,抿了一下嘴唇,神色冷淡,不懈追问:“那你倒是说说,知了什么错?” 萧璟泫沉吟不语,十九岁的他,与小师叔一般高,恰好可以抬眸平视,倏地又要跪下。 “罢了,谅你也不知道,顽劣不堪。”他膝盖刚刚落地,小师叔再次将他扶起来。 萧璟泫心神一震,顽劣……不堪……浑身如履冰窖,嘴唇苍白,微微发着抖。 “你犯下偷窃一罪,此事我不该插手,本应将你交于师兄责处。” 楚淮舟疑惑蹙眉,清醒的眸里迷茫一闪而过,“你稍后将此玉箸完好无损归还蜀味堂,此事便就此做罢。” “师……师侄领罚。”他毕恭毕敬道。 若是真的十九岁的萧璟泫,别说恭敬领罚了,更不会朝他下跪。 楚淮舟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萧璟泫究竟要做什么?怎么生病之后性情都变了? “收起来。”楚淮舟坐下,将玉箸在袖间擦了擦,转向递给他。 “那师叔怎么……?”萧璟泫跟着在他对面坐下,眨巴眨巴眼睛。 随风飘飞的广袖之间,淡淡青色银光,萦绕着骨节分明的纤纤玉手上,缓缓幻成一双普通玉箸。 “我用这个即可。” 这是幻形术的最基础、最简单的法子,对照着实物幻化虚体,入门新弟子常用。 “小师叔……你……” 楚淮舟寡冷的垂下眼帘,毫不在意的淡淡道:“有事便问,无事就吃饭吧。” 话到萧璟泫嘴边,刹了个车,顺道转了弯,“师侄昨日留下的牛乳软糖,味道如何?小师叔可还喜欢?” 第12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十一) 躺在剑穗旁的两颗白胖牛乳糖,此时还在不见天日的床头暗格中躺着,温热估计早已转为凉彻。 玉箸头一顿,楚淮舟眼睫颤了颤,心头有股做贼心虚的慌乱,“什么牛乳软糖?我不曾见到过。” 他本是以为,那两颗奶乳软糖,是萧璟泫无意间落下的,才当做恩赐般,偷偷摸摸捡着,找地儿藏了起来。 就像他永远只能深埋于心的感情。 可真当发现,这不是无意间落下,而是有意送于他时,他却忽然受宠若惊的慌乱了起来。 “小师叔没瞧见?那还真是可惜了。”萧璟泫脸上挂着一丝苦笑和懊恼:早知如此,该直当交给小师叔的。 “不过是两颗奶乳软糖,稍后下山再买便是了,何来可惜一说?” 楚淮舟眉眼往下弯弯,笑意不显,“你若是可惜那二两银钱,我稍后拿于你便是。” “不是,不是,师侄并非是心疼那二两银子。”一只烤鸡让他扒了个干净,骨肉分离。 他小师叔就只管夹着吃,不用狼狈的吐骨头,画面唯美又惬意。 萧璟泫定了定神,继续解释道:“那两颗奶乳糖,是我在走马货郎那处寻得,恐小师叔不喜,便只买了几颗先来尝尝。” “回来的路上又遇见,一寻不到阿娘的哭闹小儿,便分了两颗哄他,到了师叔这里就剩下两颗,已是不易,不想因我疏忽,小师叔还是没能尝着,这日后再想买怕就难了。” 走马货郎——顾名思义,大街小巷中可见,通常挑着担子,四处叫买,没有固定的店铺摊位。 初阳从天际破云而出,映照在楚淮舟眉眼,浅金色的薄晖之下,风雪寂灭的清感,“后来如何了?” “嗯?后来?后来小师叔既没见着那奶乳糖,也没吃着,好不可惜。”话罢,他叹了口合时宜的气。 “呆子!我是问,那小儿后来如何,可曾找到父亲阿娘?” 这个淡淡的问话,倒是提醒了萧璟泫,若真是十九岁时的他,心大神粗的,怎么会做出无缘无故帮助陌生小儿,这般温情的事来? 他故作几分不耐、烦躁,“那小儿哭闹得厉害,当真是烦人,师侄拿糖哄他,吃过后,还不停啼哭,无奈之下,只好将他父母寻来,才了罢。” “嗯。”楚淮舟淡淡道,语气中对他的肯定,却不容忽视,“你当真不心疼,那二两银子?” “不心疼,不过是二两银子,师侄身上还是拿得出……”萧璟泫说着,左右摸遍了身上布兜,愣怔住了。 一个子也没有!身无分文! 他已不再是拥有无数珍宝、银钱挥霍不尽的魔尊了,这种从风光无限一瞬跌进烂泥里感觉,失落涌上心头。 他像弃犬般哀嚎着呜了一声,扑倒在桌角上,捂住了脸。 碧落云巅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赚钱不太容易,虽说每到望中会分发月钱,但过于寥寥,零用都不够。 萧璟泫从前,拿到月钱第一件事,便是偷摸着下山,买四色糖酥曾与师尊,一月一次。 剩余月钱,他省吃俭用些,一月堪堪够用,但洛茶酥价值比四色糖酥高上好几倍,这月他整整买了两盒,还外加一只鸡。 结果那些搭上他一半月钱的两盒洛茶酥,一块儿都没进小师叔嘴里,全白白浪费了。 楚淮舟见此轻轻地笑了笑,“大手大脚,银子花光了?我还当你是生了笔横财呢。” 萧璟泫趴在桌角上,好一会儿没说话,还愣怔着,葱白漂亮的指尖临摹着石桌上的纹路。 一盒洛茶酥十文钱,一盒也才刚好五块儿,等同于一块儿洛茶酥两文钱,他的月钱能换…… 不仅小师叔这人娇贵,吃食还是又娇又贵,有点难养活。 “你在想什么?”楚淮舟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此时想起来后悔了吧,捉弄不成,反损了大笔银钱。 萧璟泫还在仔细换算着,叹息间就将自己脑子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师侄在想,我的月钱能换多少块儿洛茶酥,换几只烧鸡。”能够小师叔几日吃食。 楚淮舟细嚼慢咽,吞下最后一口鸡肉,放好双箸,才抬眸缓缓道,“贪食乃是恶习,要改。” 他是因真的饿惨了,本来修为境界不算高,就不太抗饥,那弟子昨日送食,只来过一次!他便只吃了一餐。 萧璟泫看着分明的油腻鸡皮,带着雪白肥肉的,都被他小师叔规矩摆在一旁,一口没沾。 小师叔挑食,不喜肥肉,他觉得有点可爱,不动声色勾起嘴角,“师叔所言,弟子谨记在心。” 楚淮舟又愣怔了片刻,心底升起莫名的冲动,想要远离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和尊敬。 但此处是他的扶光殿,还能逃去哪儿? “稍后,我遣人送些银两去你住处,便当了昨日摔碎的那洛茶酥。” 萧璟泫当然知晓小师叔是在赶自己走,虽有万般不愿,又想起菘蓝师姐的忠告:凡事不可过激。 “多谢师叔,师侄告退。”他拱手转身正欲离去。 “慢着。”楚淮舟纤长的睫毛颤颤,蹙眉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你……” 萧璟泫恍然大悟,拂手将垃圾收走,勾唇笑了笑,“好了,师侄明日再来看小师叔。” - 从扶光殿回来以后,萧璟泫没有去上课,先是听小师叔的话,把玉箸还回了蜀味堂去。 结果被两个抬泔水的大厨女弟子撞个正着。皆是先让萧璟泫那张,画得像个鬼的大红脸,给恐吓得放声尖叫。 “啊啊啊!快来人!有人……不……有鬼盗窃!” 萧璟泫在心里低骂了一声,没有任何思索和犹豫,挥手便点了两人哑穴,“鬼啊!有鬼偷盗……唔……呜!!” 他眯起眼睛,凤眸绞着冰绿眸子,食指抵在浅色薄唇边,恶劣中带着纯真无辜的笑意,“嘘。” 世界瞬间清净了,隐隐约约能听见屋外尖细的鸟鸣。 “姐姐,咱修道的不就是为抓鬼?你们怎么还这么怕鬼呀?那可不行哦,怕的话,劝你们还是趁早下山去吧。” 两女修双臂交握在一起,相互掐着对方,看向他睁大的眼睛里又是惊又是恐,嘴角微微颤抖,唇瓣苍白,俨然是吓惨了。 小脸儿上露出惧怕、痛苦的神色,竟然让他心中无故生出快感、愉悦感。 第13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十二) 萧璟泫在碧落云巅上,是混蛋得臭名远扬,听过他的事儿,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得他这人。 在两人恐目圆睁的注视下,他大摇大摆的把玉箸放了回去。 对两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女弟子,一脸骄纵姿意道:“可看清楚了?本尊……我是来还东西的,不曾盗窃。” 又双手交叠枕于脑后,闲庭信步的离去,“一个时辰后,你们便可以说话了。” “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可以让你们永远发不出声音。”阴冷的声音,幽幽从走廊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萧璟泫在心里想着:不给解开哑穴,可不就是,永远都开不了口,说不了话嘛,我可没扯谎,也不是故意恐吓人。 这世界上,不仅是死人开不了口,被点了哑穴的人,也同样开不了口。 他大步流星的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来,摊手便捻了一面铜镜在指上,左右看了看。 放玉箸的小屋,位于蜀味堂的最里处, 走廊上光线有些昏暗。 他一双冰绿的眸子,幽幽闪光,脸颊两侧抹着两坨大红,既不均匀也不对称,怎么看怎么都像吊死鬼。 萧璟泫抹了一把脸,摸下一手大红胭脂粉黛,还是在菘蓝师姐那儿,偷摸“借”用的。 他越看越满意,啧啧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哪里像鬼了?我瞅着,不挺好看,挺阳间的吗?” 两女厨弟子被“老吊爷”吓得腿软,在“死鬼”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立即瘫坐在地上。 待脚步声远去了些,才对着彼此,一个劲儿的使眼色,又是挤眉又是弄眼,好不滑稽、搞笑。 俩人相互做手势。 “那人究竟是谁?为何对蜀味堂的路形如此熟悉?来此处到底是干什么的?” 另一女子耸耸肩,摊开双手。 “我怎么知道?我连蜀味堂大门都没怎么迈过,就算是门中弟子,我也不认得。” “跟上去看看?” 摇摇头,起身来准备抬泔水桶的扶手,“要去你去,我怕鬼,我不去。” “你怎么这么胆小?” “我要不胆小,会甘心在蜀味堂做个饭大嫂?” “那……一起去看看呗?” 这样说,有人做伴,两女子倒鼓了些勇气,一同穿过厨具雕塑,几步间便迈出了房门。 转身往一眼望到头的走廊上看去,空荡深幽,漾着股说不出的阴森气息,哪见刚转进郎中的那袭樱红身影。 !!!俩女弟子相视一眼,张大嘴巴,慌乱逃走,无声尖叫:啊啊啊!果然是鬼吗??! 这课已经是逃了,不论此刻回去或不回去,都是要挨骂的,想着索性就全逃了。 萧璟泫换了身玄紫衣袍,悠哉悠哉四处晃荡,重新打量熟悉了一下,碧落云巅的地形。 碧落九峰,皆犹如天地间鬼斧神工,锻造的九把巨剑,雄奇险峻,直冲九云碧霄。 中央最高的是一主峰,其余八峰皆算附属。 主峰之上便是黄泉阁,云槐仙尊也是碧落云巅阁主的根据地,天地间聚集灵力最为充沛。 扶光殿所在的小西南峰不算高,是仙尊中最矮的,却是最清幽寂静之地,绿浓树荫,处处茶树雅莲。 在碧落云巅修道弟子,并非整日专研道术心法,时不时的也要学点琴棋书法礼射之类的,便能听见朗朗诵读声,和幽咽琴音。 正是看中这一点,许多一方贵胄,也乐意将家中骄子,送来碧落云巅修行一段时日,左右能学点东西。 萧璟泫四处晃晃,回到梦仙棺的时候,已然黄昏傍晚,橙霞余晖,映衬在小西南峰之后。 他琢磨:扶光殿中,此刻定是夕阳无限好。 他回到方中不过片刻,外面便发出细小的敲门声,又轻又缓:“叩,叩,叩。” 带着意味不明的小心翼翼试探。 萧璟泫咽下半口热茶后,才起身去开门,猜想应该是谢辞景。 他虽为人潇洒不羁,性格活泼开朗。谈吐有趣,但还是有不少弟子怕他,不乐意亲近他。 在这个点来的,就只有谢辞……“咦?怪了,人呢?” 萧璟泫大敞开门,又探出头四处望了望,不免心生怪异:没人?何人搞怪? 半天没瞧见个人。无奈之下,他只好关上门,把剩下半杯热茶灌入腹中。 入夜的碧落云巅便开始凉了起来,寒气透骨。 坐下,板凳还没捂热,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急了些,“笃,笃,笃。” 萧璟泫再斟了杯热茶,看着雾化的丝丝白气,不打算再理。 夜中,山间无法避免有些山妖野怪,某些生出灵智来的,常会夜半敲门,把人招出来吃掉。 但,碧落云巅有云槐仙尊设下的法界,一般的,可进入不了这里。 敲门声越来越急重,萧璟泫从窗口望了一眼,隐入山尖的太阳,站起身—— 本尊倒要看看,是何等妖魔鬼怪,胆敢妄想前来吃了本尊! 他带着怒意,猛地拉开门,还是空无一人,!!!靠!心底火气蹿得更高。 今天莫不是惹上什么爱捉弄美少郎的小妖精了? 他再欲甩上门时,底下传来声音,清冷,带着丝丝入夜的寒凉之气。 “萧璟泫,只会四处张望,不会低头看一眼?” 这个语气,是小师叔! 呃……妄想前来吃了本尊的,是楚淮舟…… 萧璟泫摇摇头,把奇怪想法甩了出去,蹲下身来,细瞧地上这个小家伙。 是个神气十足的木偶傀儡,说不上好看生动,勉强能辨出五官。 大抵是楚淮舟注入过灵力,亦或是出自楚淮舟之手,周身带着同他相似的不可亵渎的气质。 他原以为楚淮舟说的,派人送过来,是真人弟子,不曾想却是个人偶,心中泛起一片说不出口的苦涩。 “小师叔?你好啊?”萧璟泫小心翼翼,将地上的木偶捧在手心,笑眯眯道。 两个巴掌大的小木偶,也穿着天青色小衣袍,头戴山茶花木冠。 “萧璟泫,钱袋,萧璟泫的钱袋,别碰,是萧璟泫的钱袋。” 木偶有些机械的重复这两句话,眼睛喜悦的转了转。 被放在桌上的木偶转过身,“萧璟泫,取钱袋。” 有点发懵的他,此刻才发现,这跟小师叔一般的娃娃,身后背了个荷包。 偏银白色的荷包上,绣着云澜二字,针脚细密,绣工极好。 萧璟泫取出当中银两后,小木偶便停下了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小师叔?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是坏了吗?”萧璟泫一手握住小人的腰身,轻捏在手里疑惑的细看。 远在扶光殿打坐的楚淮舟,耐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微微蹙起了眉,双颊泛起不易察觉的薄红。 感觉腰被人轻掐了一下:孽畜萧璟泫!对他的木偶傀儡做了什么?! 第14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十三) 滴血于额心的木偶,所见所闻所感知的外界一切,皆会毫无保留反馈回滴血之人的身上。 楚淮舟感觉后腰被摩挲着,轻轻地又捏又掐,捻着薄薄皮肤,奇怪的酥麻刺激着神经末梢。 他手攥着宽大的衣袖,指节指尖泛白,身子不受控制微微颤抖,咬牙切齿道:“萧璟泫!好你个登徒子!” 正研究新奇木偶的“登徒子”,鼻头一痒,将木偶护进怀中,不受控制的打了喷嚏。 “对不起,对不起,小师叔,没事儿吧?没吓着您吧?没弄您身上吧?” 萧璟泫扯着衣袖,给木偶身上擦了擦,圆嘟嘟的脸也没放过。 越看越喜欢:怎么做得这么可爱的啊? 小天青衣木偶刚被放在桌上,迈开小短腿,不过才走了两步,正欲跃下桌子。 “诶——小师叔,别跳!”擦了口鼻的萧璟泫,一把提住人偶的衣带。 猝不及防的……衣袍便猛地散了…… “啊,对不起,小师叔,”萧璟泫着急忙慌,手足无措的捂眼睛,“师侄,师侄闭眼给您穿上。” 楚淮舟浑身上下都叫人摸了遍,不浓不淡的眉头蹙起,淡色薄唇紧抿,早盘坐不住了,双手撑在地上。 话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萧璟泫!又在做什么?!” “小师叔,您现在是要回去了吧?要不我送你吧?”萧璟泫看着圆圆的脑袋,手心有点痒。 他想摸一下。 也是怪了,那木偶仿佛立刻有灵魂了般,回头瞥他,用“大胆登徒子当死”的眼神,盯了他片刻。 浑身散发出更阴冷的气息,面无表情的蹦跳到了窗边。 “小师叔,是打算从这儿下去?您知道这有多高吗?这可是仙梦棺的最…高层。” 小人偶又回头盯了他一眼,用“孽徒竟看不起我”的傲娇目光。 后背上幻出一双淡青色翅膀,转身居然振翅飞走了。 萧璟泫忍住想摸那圆乎乎脑袋的冲动,注视着昏暗天色中,那点荧荧浅青星光,还有“云澜”字样。 颔首低头扬声道:“送,云澜仙尊。” 借过人偶傀儡耳朵,听得愣了愣,垂着墨黑纤长的睫毛,看着施法的手掌出了会儿神,才簌簌抬起眼帘。 那声“云澜仙尊”很奇怪,夹杂着微凉夜风,却是怎么也挥散不去的炙热与珍重,与众不同。 旁人若唤他云澜仙尊,多少都是带着讥笑、挤兑意思。尊称一修道废材为仙尊、尊上,那是故意而为之,十足的讽刺。 就如同偏要将天下公认的丑八怪,唤大美人一般,当作修真界笑柄。 借着木偶回头望了一眼,窗户已经关上了,透过窗纸,传出微弱的光亮。 听见那念念一声的瞬时,他的心脏骤地缩了缩,随后歪了歪头:怎么可能呢?应当是听错了。 - 即便是修者道士,也不得不为那几两银钱发愁,距离下次发月钱还有十几天,穷困潦倒的萧璟泫正在祈愿榜前晃。 祈愿榜是以灵石为根基,维持的一种告示栏类似的东西,用来浮显来自人界各地的各种祈愿求助。 能浮显在阎罗大道祈愿榜上,让各殿中弟子看见的,大多都是能与邪祟鬼怪、山精魑魅魍魉沾上边儿的。 如“帮王大妈家找猫”、“帮李大爷寻牛马”、这类简单的求助愿,一般都被分配在外门弟子身上了。 只有当外门弟子人手不够时,才会硬行分发在各殿中空闲弟子身上,若多日不曾动作,不但拿不到报酬,还会受罚。 “玉渝镇中,黄家,新生小儿日夜啼哭不止。唯恐阴气入体,恳请碧落仙士下山。报酬赏银七两。” 萧璟泫不自禁念出,浮在眼前的萤萤金色字迹,心中想着:这不病了吗?找郎中医者去呗,还用得着投愿在这碧落云巅上?家中金银成山?! 每一条祈愿之下,都有对应的悬赏报酬,某条祈愿完成之后,便会在榜上消失,报酬也会随之自动算入个人月钱中,彼时一同发放。 若是多人结伴一同完成,管祈愿的使者会公平公正的,分配算入各人头上。 但是祈愿也并非易事儿,这其中需要消耗大量的财力,别看到这榜上只有十两八两的。 求那一道祈愿的人家,起初到底是花了多少银子,费了多少精力,还是很难说。 此时正值农忙,大多祈愿都是与播豆插秧有关的,萧璟泫对视过眼神,都不是当了十几年魔尊的他还能干的活。 “诶?!璟泫师兄!你怎么也对这祈愿榜有兴趣了?”身后传来半讥半讽,又不失温润的声音。 萧璟泫心里无奈犯嘀咕,白眼都翻上天了:我那是对祈愿有兴趣吗?我那是对银子有兴趣。 他扭头一看,来人桀骜俊逸,面相有几分严肃的威仪,一身蓝边黑底的轻装战甲,简便银发带束着高马尾,紧腰束袖腿扎一样不缺,腰间别着把寒光闪闪,璀璨如星的细窄短剑。 面相有几分严肃的威仪,古板着个苦瓜脸,老气横秋的,只是这不真不假的笑,有点欠。 来得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凝幽仙尊殿中的首席弟子,正值年十八的阮向晚。 萧璟泫目光没在他身上停留多久,只是扫过了一眼,便就又回到那环形的祈愿榜上了。 不轻不淡冷声道:“我近日左右闲来无事可做,想着过来这边看看。” 但凡长了眼的,都能知道他现在无心待见任何人,偏偏就要有这么个没长眼的。 “萧师兄不如直接说,你是因没钱了才来此地,听着还好听些、舒服些。” 萧璟泫不待见阮向晚,阮向晚未必就待见他。 他无赖般的笑了笑:“是啊,我没钱,穷啊,不如阮师弟借些来师兄花?” 语气听着潇洒和谐,可轻掀眼帘,那双森冷的冰绿眸子,看得叫人不寒而栗,如坠冰窖。 这心里源源不断的冒出奇怪的害怕、恐惧感来,无端的就想要避开他去。 阮向晚有些暴怒、跳脚道:“哈哈,想不到萧师兄修道,不怎么有成就,这脸皮倒是越修越厚了?” 跟着阮向晚一同过来的,躲在阴暗处,光照不到的地方,盯着他窃窃的笑着。 萧璟泫绕着祈愿榜柱晃了一圈,散漫的伸了个懒腰,道:“好歹有个厚脸皮,吹风不冷。” “阮师弟别忘了,你可打不过我,那你又修了个什么?苦瓜古板脸吗?” 第15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十四) “萧璟泫!你算老几?!”阮向晚勃然大怒,一副特装的公子温润如玉,三界无双模样,瞬间崩坏了,“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两人从小就不对付。都生活在毗陵一方的小镇村子中,萧璟泫是克父克母的不祥之人。 他出生不到六月,父亲便无故自杀了,一年过后,母亲也受不住压力,白绫上吊自缢而亡。至此他便被按上了“不祥”的名头。 阮向晚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是小镇上最富胄家的唯一儿子,出生当日霞光万丈,凰火燎天,村里的老人说乃是祥兆。 阮向晚出生当年,村里各种粮食都是大丰收,大家都高兴得不行,都称他是“天之祥瑞”,“好运凤凰儿”。 萧璟泫就没爹娘教,性子恶劣,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是个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市井野鸡小混混。 凤凰和野鸡,怎么看都不会相对付的,凤凰看野鸡邋遢样儿不爽,野鸡看凤凰那傲娇蛮横样儿不爽,谁也不饶过谁。 阮向晚看不起他,更是在事事上都非要压他一头。 萧璟泫长到了十二岁时,家中留下来的所有东西,能变卖的已让他当卖干净了,便去在街上讨乞,遇上了碧落云巅下来的仙尊。 只是听见说一日三餐管饱,饿了好几顿的他,想都没多想,一口咬定答应了要上山去修道。 不知怎的,这消息阴差阳错的传到了阮向晚耳中,大闺女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跟家里闹,也要上去修道。 他家做生意的大半辈子,可就指望着他这一独子继承家业。总之,他当天没能跟往常一般,像个跟屁虫一样追上来。 也不知道阮向晚使了啥法子,征得家里同意,竟又赶上碧落云巅的弟子大选,测灵后,还就成功入了初选。 萧璟泫想着这些实际时隔了二十年的,出丑狼藉的童年旧事儿,实在忍不住眯起眼,偷着乐起来。 这活着的人间气息,还真是个令人享受的东西,特别是对他这种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 “论起来,我可是你师兄。”萧璟泫装模作样的掐掐手指,欠揍的眯眼笑,“七年前,弟子大选可是我得了魁首,而,你只拿了榜眼第二。” “你!”阮向晚仿佛让人当头砸了一脸臭鸡蛋,满头烂白菜叶,嫌恶的皱皱眉,手都握上了剑柄。 “你还好意思说!”他当场翻了个大白眼仁,“你能夺魁首,那完全是凭气运,但仅从修为实力上来讲,你能打过我吗?” “古语言:气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萧璟泫不恼,毕竟活了三十老鬼了,不至于斗嘴斗不赢一小儿。“既是我气运,那便算我的实力。” 阮向晚此话当真不假,当年萧璟泫让他打得无法还手,只能一直防守着退。 却无意间闯进后山,入了灵力充沛的上古结印中。那灵力居然就跟认主似的,疯狂的往他身体里涌入。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因为承受不住,爆体而亡时,竟生生给逼得生出灵眼,在大选中大放异彩,这才赢了阮向晚,得了个魁首。 现在想来,这魁首,他不要也罢。 根据碧落云巅弟子大选的规则,得魁首者,可拜入黄泉阁阁主云槐仙尊门下,得榜眼者,可拜入扶光殿云澜仙尊门下。 若是这贼老天,再让他早重生几年,到碧落云巅弟子大选之时,他倒宁可将魁首光荣让于阮向晚,自己便能拜楚淮舟为师尊。 萧璟泫一边腹诽着,一边想象着那般场景,又眯起眼睛,透着乐了起来。 “说起来,当年你为何死活不肯,拜云澜仙尊为师?”按道理,他们都初到碧落云巅,不会知道几位仙尊的实力。 向来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阮向晚,也不容易赢来个榜眼,怎么会甘心同第三名,拜入凝雅殿? “哼哼,还仙尊呢?那楚淮舟就是个废物!”阮向晚环抱着手臂,洋洋自得,“我当然不可能拜他为师。” 萧璟泫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冰绿的眼仁中蒙上一层冰雾,阴恻恻道:“哦?你当初是如何得知?” 萧璟泫在他面前,若越是虚心问教,伏低做小,阮向晚便越是得意快活,忘形得说话不过脑。 “弟子大选终赛的头夜,在蜀味堂吃晚饭时,正巧遇上了这位最神秘的云澜仙尊,我故作失手,打翻了他盘中的菜汤,触到了他手腕,便趁机探了一把他的……” 身后的同门弟子上前,面色有些挂不住的难堪,轻撞了他手肘,阮向晚才幡然醒悟过来。 此等事可是对仙尊的大不敬,怎么能轻易就说出来?还让不对付的死对头听见了,他有想掌自己嘴的冲动。 “后来?探了一把小师叔的什么?”萧璟泫步步逼近,面上挂着友好的笑容,周身却带着无形威压。 “咳,管你屁事。”阮向晚傲然的扫了他一眼,冷冷笑着掩盖心虚:“本公子偏不告知你,你又当如何?” 阮向晚斜着眼镜瞥他,半分不屑,半分疑惑:为什么还没有被激怒?比之前更沉得住气啊。 他面对的若是真的十九岁那个萧璟泫,两人此刻早就打得不可开交了,根本不会有好好说话的机会。 “怎么?阮师弟在等着我先动手?”萧璟泫一语道破他那点小心思,挑衅的笑笑扬眉。 阮向晚被激得有些自乱阵脚,指着他鼻子道:“狗东西!你少胡说八道,胡乱揣测我的……” “啪!”他话还没说话,萧璟泫隔空扇了他一个干净利落的耳光,“那师兄就如你所愿。” “萧璟泫!”阮向晚又兴致勃勃又气愤的拔了剑,“你竟敢扯我耳光?!我爹娘都不曾!” 萧璟泫笑道:“那正好,我这个做师兄的,替他二老,教育教育你,什么叫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付出代价。” 一道剑气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他腰间,做了十年魔尊的萧璟泫反应极快,本能飞跃闪开。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个有娘生,没娘养、没爹教的野狗玩意儿,有什么资格教育我?” 这种上下嘴皮一碰就出来的脏话,萧璟泫在村子里从小听到大,倒早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 萧璟泫咧嘴笑得恶劣:“师兄可还没召武器,赤手空拳的,要不阮师弟手下留情些?” “年十九了,还没召武器?哈哈哈,你莫不是要同云澜仙尊一般,成为碧落云巅的第二个废物?” 萧璟泫话虽如此,伸出的手却直取阮向晚咽喉。瞬间收了吊儿郎当模样,话中透着阴恻寒气。 “再说一遍,谁是废物?!” 阮向晚横剑抵过他一掌,被压得连连后退,心底无故生出丝丝怯意,还是嘴硬道:“云澜尊上是废物,不仅他是,你也是!” “你闭嘴!”萧璟泫被激怒,抽身拔了一旁弟子的佩剑,直直戳向对方心口。 第16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十五) 碧落阁主玉长风集众仙尊、长老正在黄泉阁上议事—— 从断舍城庄上出逃的怨气恶鬼灵尸,该是如何处理,全部绞杀,还是全部度化。 持绞杀的,有绞杀的道理与理由;持度化的,也有众度的道理与方法。玉长风一时也不知该当如何。 “阁主!云槐尊上!萧璟泫师兄在阎罗大道的祈愿榜前,与凝雅殿中的阮向晚师兄打起来了!!” “这……”玉长风下意识转头看云槐仙尊,毕竟是他殿中首席弟子,也不便多说什么。 云槐闻言,面上更是愁上加愁,手肘撑着玉座扶手,扶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为何而打?” “在阎罗大道上打起来?难不成是为了抢夺祈愿?!” “俩人为何不能组队前去?多一人也多份照应,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这阮向晚向来不待见萧璟泫,怎么可能愿意同他组队。” 来报弟子慌乱瞥了一眼,悄然静默,恍如谪仙立于阁主左侧的楚淮舟,有点为难,支支吾吾开口道。 “回禀阁主、尊上,萧、阮师兄二人乃是为了……为了……为了云澜尊上,才大打出手的。” 他话音刚落,一阵震惊的寂静沉默过后,周围才传出几声极低极低的窃笑声。 在修真界,为了好看的师姐、师妹,争夺道侣而大打出手的事儿,还算得常见,为了师叔拔刀相向的,这估计还是头两人。 楚淮舟这才抬起头来,一张清冷病气俊脸不带任何表情,细软纤卷的睫毛掀起、垂落,颜色淡浅的薄唇轻动,却没有说话。 云槐仙尊面色竟还要苍白,呼气急喘又咳上两声,一副恨铁不成钢样,“可是孽徒先动的手?” “师弟莫要着急妄下定论,”凝幽仙尊假意客气道,“本尊殿中向晚也非是本分之徒。” 可谁都知道,在碧落云巅上,要说惹是生非、兴风作浪,萧璟泫要是称第二,就没人能当得起第一。 顿时,所有仙尊、长老的目光都聚在,来报的弟子身上,“这人怎的不回话?” 承受了不该承受威压的那弟子,双腿都有点发软,“回禀,是……是萧师兄先动手。” “顽劣不堪!”云槐仙尊脸色更白了几分,嘴唇都气的颤抖了起来。 玉长风跳下阁主座,拍着他肩膀,“云槐莫急、忌气,你这还伤着呢,此事便不由你操心。” “我看,此事就交给……交给云澜去处理可行?正好,俩人是为了你才拔剑相向,你也前去问问清楚,究竟是何缘故。” 玉长风年近四十,虽修为不怎么样,但好在慧眼识珠,广纳贤才,又为人谦和虚心。 靠着在修真界颇有名气的,几位仙尊和长老,坐稳了掌门阁主的位置,撑起了碧落云巅,在修真界的地位。 楚淮舟才抬起那张如月倾华的脸,轻言淡语道:“好,阁主。” “此事交给你,也不必担心你会偏袒哪一方,二位师尊也能放心,云槐、凝幽可同意我所说?” 无论交给他俩任何一人,都唯恐对方会偏私自己殿中徒弟,只有楚淮舟,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云槐、凝幽异口齐声道:“同意。” 楚淮舟带着一众弟子,才堪堪走出黄泉阁大门,玉长风一拍大腿,追了出来传音道—— “云澜,萧璟泫还未曾召武器,而阮向晚已经有了灵武,他乃是空手赤脚对钢刀铁剑,速去,速去。” 楚淮舟还是淡淡的,不甚在意的回了句传音:“明白了,阁主。” 话音落下,立即飞身而起,天青色的身影一晃移在天际,随即,消失不见。 召唤武器,宗门并没有强制规定时间,或者弟子的年龄阶段,这事儿,全凭师尊决定。 待众弟子心法稳固,教化他们能有向善而生、以德报怨的心性之时,众师才会决定带领弟子,尝试召唤、寻取契合的灵武。 但云槐仙尊长期协助玉长风处理门中事务,鲜有空闲时日,能带领殿中众多弟子,前去召灵武。 加之,十九岁的萧璟泫,性格顽劣不说,还老是闯祸,众人都恐他拥有了自己的灵武,造成更大的损伤,惹出更多的乱子来。 所以,弟子召灵武这等大事儿,云槐听取众人意见,将殿中的弟子一拖再拖。 才成就了今天这个,萧璟泫赤手空拳的局面。 楚淮舟来的路上,已经做了很坏、很坏的打算和结果猜想,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局面—— 拥有灵武的阮向晚,被从脚脖子到肩膀上,都缠着圈圈麻绳,倒挂在悬崖边的一树枝上。 “哈哈哈哈!阮向晚快说,你要再不开口,等不到我把绳砍断,这树枝怕是就要先断了。” 萧璟泫站在一旁,拿着他上了剑鞘的佩剑,时不时的戳戳他肩膀,威胁着他说什么。 楚淮舟见此,猛然地松了一口气,只是自己都有些不明白。 这种情形下,见着一直欺压、羞辱自己的人,毫发无损、甚至还有些耀武扬威的站在那里,他心里居然觉得踏实了,觉得还好,幸好人没事。 阮向晚头朝着烟雾缭绕的万丈深渊,只是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隙,扫过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又慌乱闭紧了眼。 萧璟泫又拿剑鞘戳他,他吊着绳子不停、不受控制的左右晃着,树枝又往下弯了弯。 还不忘温和笑着吓唬人,“你说不说呀?说不说?说不说?要不要道歉?” 周围看戏、议论纷纷的弟子倒是很多,却不见上前阻拦或劝阻的。 “啊啊啊!你别戳我!”阮向晚怕得尖叫了两声,妥协道:“我说,我说,我道歉还不行吗?” 阮向晚咬咬下唇,嘴巴动了动,声音却是很小,嗡嗡的嘟囔着,听不大明白。 萧璟泫使坏往人腋下戳,“本……我听不见,能不能大点声?阮师弟,没吃饭啊?” 在作魔尊的那寂寞空虚的时日里,他孤身一人在幽冥仓渊之下,唯一的乐趣便是审问这些,自诩清高却做尽苟且之事修道之人。 那却也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儿。 在捉弄阮向晚时,他寻到了当初的那种几近变态的快感、和得意。 阮向晚怕得抖了起来,“我说了!” “萧璟泫和楚淮舟不是修道废物,阮向晚才是废物!”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声线都在颤抖着,这句话的回音在碧落云巅的几座小山峰之间,来回荡。 楚淮舟宽大的衣袖下,微蜷的手指一紧,脚步顿下来,愣怔住了。 第17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十六) 萧璟泫欠欠的掏了掏耳朵,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满,不以为意道:“错了,你叫他什么?” 他忽然拔出了剑,方才的温柔与戏谑骤然瓦解,神情阴冷狠戾,眉宇间翻腾起丝丝杀意。 剑边擦过因为吊着重物,而绷直、绷紧的绳子,漫不经心的勾唇笑了,嗓音森冷,“重新说一遍。” 阮向晚吓得一震,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毕竟只要萧璟泫灌入一丝灵力,剑气都能将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削断。 站得离萧璟泫最近的叶辞净,惊得瞠目结舌,伸出双手想劝阻,又不大敢靠近,太可怕了,还有点奇怪—— 以前的萧璟泫虽然做什么事都混,持强凌弱这种事儿,也经常干得出来,但是从不会草菅人命。 更不会表现得像今天这般激进,有要置同门师弟于死地的意思。听说还是为了他最看不起的那小师叔! “我说!我说!萧师兄你可悠着点,我重新说。”阮向晚耻得涨红了脸,深吸一口气。 “云澜仙尊不是废物!阮向晚是废物!我是废物,我是废物。”他不服气的问:“这下总行了吧?” 楚淮舟的思绪停滞了一瞬,脑海中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住了一般,非常迟钝的、笨拙的才反应过来—— 萧璟泫这是……在为他讨公道? 萧璟泫这才咧嘴笑了,叫一旁看戏的人帮忙,将他放了下来,嘻嘻哈哈道:“这才对嘛。” 又忽然揪住他衣领,一把扯近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以后,再胆敢对他不敬,就不是恐吓这么简单了。” 他本来就高,阮向晚此时又半跌在地上,垂下来的眸光带着隐晦的威胁与狠戾。 只一瞬又消失不见了,因为他余光中瞟见一个熟悉的天青色身影,是重重人群之后、并不引人瞩目的楚淮舟。 萧璟泫愣怔了片刻,倏地站直了身体,转过身去,恭敬又尊视的低头,叫了声,“小师叔。” 周围的弟子注意到衣袂翩翩,如月似华的、面无表情的男子,皆不由自主的让开一条道来。 有了阮向晚这个前车之鉴,纷纷抱拳躬身,恭恭敬敬的唤他,此起彼伏的:“云澜尊上。” 楚淮舟才抬起眼帘,纤软的睫毛掀起垂落,眸底是一片说不清情绪的、稀碎的光。 淡定的微微点了点头,“都散开吧,做各自的事去。” 待周围弟子基本都走光了,他先是看了一眼被吓的腿软,半跪在地上的阮向晚,然后才抬眼看萧璟泫。 细长的紫眸透着寒意凉薄,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都是同门师兄弟,为何要在此大道上,短兵相接?” 阮向晚挣扎着爬起来,敷衍拱手行礼后,告状道:“云澜尊上,是萧璟泫先动手的!弟子是为自卫才反击!” “好,我知晓。”楚淮舟转头向,另一站得笔直的紫色玄衣男子,铁公无私道:“你可有话要辩?” “小师叔,”萧璟泫抬起眼睛,眸子透着朦朦水汽,冰绿瞳仁清得透亮,“师侄,无话要辩。” “好。”楚淮舟冷冷地启唇:“阁主和你们师尊将此事,交由我全权处理,以示公平正理。” “云槐仙尊、凝幽仙尊、殿中门徒,萧璟泫、阮向晚,不守门规,私自聚众斗殴,罔顾尊师教诲。触犯本门首条门规戒律,依规背写门规百遍,鞭责二十。” “念乃是萧璟泫挑事、动手在先,另加罚禁足半月于梦仙棺房舍之中。你二人可有异议?” 只要看见萧璟泫不好过,阮向晚也就爽了,浑身都觉得舒畅;两败俱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毫不在乎。 他忍住面上显而易见的窃喜之色,“没有异议。” 萧璟泫看着青色雪缎袍摆底边,深吸一口气,露出无辜、破碎、甚至有点凄美的苦笑来,“回小师叔,师侄没有异议。” 宽袖之下的青筋半显,骨节轻凸的白皙手掌,按扶在腰间,殷红的鲜血透过指缝浸流出来。 面上过于造作可怜的笑容,牵动了腰间的伤口,他“嘶”地吸了口气,撇下上扬的嘴角。 楚淮舟身形轻轻一晃,最终稳住双脚不曾动作,神色清冷寡淡,嗓音也听不出情绪起伏来,“你受伤了?” “小师叔,这点小伤无妨,不碍事。”他耸耸肩膀,冲他咧嘴笑,又疼得“嘶”了声。 叶辞净站在他身侧,时不时的伸出手把扶一下,“萧师兄,这种时候,你就别逞强了。” 萧璟泫还真不是在逞强,这点皮肉伤口,乃是他有意蹭上阮向晚的剑边,故意留下的。 真正十九岁的萧璟泫还没有灵武,就这样赤手空拳的赢了阮向晚,还毫发无损,难免不惹人生疑。 因近几年来,性格好斗且顽劣,整日嘻嘻哈哈,在修道上也不上进。 纵使天赋极高,又有灵眼相助,但在修为境界上,还是落后同期拜入碧落云巅的阮向晚一大截。 他不给自己身上创点伤口,不见点儿血的话,还真有点说不过去,日后问起来,也不好解释交代。 以至于,他被禁足之后,各小山峰轮相传言:萧师兄又菜又爱玩还偏好斗逞强。 楚淮舟眉眼依旧清冷,面容冷彻如玉,毫不留情道:“小伤既无妨,那便下去领罚吧。” “是,小师叔。”萧璟泫垂首,神情失落,丝丝缕缕的落寞之色,在他眸底淡淡的掠过,略显哀伤却并无幽怨。 好基友叶辞净见他皱眉,只当这是因为痛得惨了,立即为兄弟上前。 “云澜尊上,弟子想替萧师兄求个情,他腹部尚受了伤,再挨二十板子,没有七八天,怕是下不了床!清尊上从宽处理,着轻惩罚,免去二十鞭责。” 他心底暗暗想着:第一次毕恭毕敬对云澜仙尊行礼,居然是为了作死的师兄。 萧璟泫有好基友,阮向晚也少不了有狗腿子,楚淮舟还未发话,跟着阮向晚的一众弟子跳起来反驳。 “凭什么?本来就是萧璟泫师兄先动手,既要为他免去杖责,那我们阮师兄,也不能受这鞭责之刑。” 言外之意便是说,萧璟泫自己要挑事儿,打不过,受了伤,那是他自己活该! 双方各执一词,都说有理。 楚淮舟方才之所以遣散了大部分弟子,不单单是为了,给十八、九岁的少年留个脸面。 还有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防止现在这般情况发生,混乱场面一度无法控制。 楚淮舟无奈,更多是束手无策:毕竟,他连这里最弱的弟子,都不一定打得过,一招定胜负的话,还有可能出奇制胜。 第18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十七) 楚淮舟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起势准备施传音术,唤阁主前来处理。 他要撂挑子了,实在管不了。 一直同他一样,静默站在旁边,以为想要看他出丑笑话的萧璟泫,忽然气场全开,震得周围静了下来。 铿锵坚定又倔犟的声音:“我说我无异议,师侄萧璟泫听从云澜尊上安排,甘愿领罚。” 萧璟泫如同宣誓般的话语一出,便无人再多说什么,亦无人去质疑云澜仙尊的责处是否不妥。 叶辞净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他:以往犯了错,听说要受罚,萧师兄那是死不认账,想法设法的要把自己摘除干净。 倒也不是说罚得有多重,主要是所有弟子不约而同觉得,受了罚,会很没面子,至此,在死对头面前,抬不起头来。 今天这是吃错何药了?怎么还上赶着领罚呢? 萧璟泫小腹下的涓涓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楚淮舟神色冷淡,垂下眼睫,隔空施了止血咒。 干了很温柔的事儿,嗓音却清冷得没有温度,“那你们二人,便自行上戒律院去。” 入夜之后,萧璟泫是让叶辞净扶上梦仙棺的,阮向晚是娇娇公子,让担架给抬回去的。 叶辞净一路吐槽:“云澜尊上也罚得忒狠了,不就打了一架,哪有施鞭责,杖责也就够了。” 单单只是听着,或许会觉得杖责比鞭责更重,毕竟一个是比巴掌还宽的板子,一个就是细长柔软的戒鞭。 杖责便是普通的挨几棒子,鞭责可不是普通的挨几鞭子便罢了。 鞭责,需得戒律使者往戒鞭中注入灵力,再对受罚之人进行策打鞭抽,不止是痛在身体血肉上,更是痛在骨髓、灵魂中。 “也是我犯错在先。”萧璟泫眼睛都没抬,冷冷道:“就送到这儿,你先回去吧。” “你能行吗?”叶辞净在犹豫中,对上他眸子,打了个寒颤,“行……行吧,我先下去了,有事儿你传音唤我。” 萧璟泫扶在门框上,整理整理面中表情,眨巴眨巴眼睛,吸吸鼻子,眼泪汪汪的推门进去。 屋内没掌灯,茶桌前却坐着一人,雪白天青衣袍在月色下,猎猎翻飞,身姿面容却比由窗泄进来的月华,还要耀眼清冷几分。 他故作不知,抬手指风一窜,台上的烛火被忽地点燃,照亮了桌前之人的脸。 萧璟泫愣怔惊道:“小师叔?您怎么会在这儿?” 楚淮舟站起身,眉心微蹙,眼底常结的冰霜融了半面,有些不自在道:“我来看看……”你 伸在他面前宽大、干燥的掌心之中,躺着一小小白白的瓷药瓶,是功效最好,还不会很痛的那一种。 萧璟泫半垂着眼,昏暗微幽的烛光配合着软卷的睫羽,掩着眸中深处的笑意。 楚淮舟不愿说起,他便不问为何,只管不言不语的接下罢。 萧璟泫丝毫没有避讳之意,撑直腰板缓步走到榻边坐下,低头解开自己被血黏糊了一片的衣襟。 一道剑伤红痕横刺于腰侧,在黑紫玄衣白皙肌肤的衬托之下,宛若红梅覆雪般亮丽刺眼。 只是看着有些凶狠可怖,血涓涓流得很多,实则伤口并没有多深。 他指尖蘸了些透亮的药膏出来,细细地涂抹在伤处,冰凉的触感没有带来额外的疼痛,反而安抚了那火辣辣的伤处。 萧璟泫看着立于窗前,倔犟不肯离开,又不好意思走近来的,孤傲清冷的一袭月白身影,背对着他。 “小师叔,能否帮师侄儿一下?后背的伤,我够不到。” “叶辞净呢?他没同一起回来?你为何不传音叫他上来?” 萧璟泫开始睁眼说瞎话:“他瞌睡多,早早回房收拾去了,估计此刻已经睡下了,雷打不动,传音术叫不醒他。” 他扭头笑,嘴角酒窝深深,语气染上撒娇,“小师叔,可否帮我上点药嘛?” 楚淮舟这才肯转过身来,低低地应了声“嗯。”抬眸看他交错斑驳着累累鞭伤的后背,深可见白骨。 在幽深宁静、不为人知的深夜,他一向冷着无表情的脸上,才露出温柔怜惜以及心疼的情绪。 葱白细长的手指抚过之处,有点灼烧的透凉感,虽痛感不强烈,他趴在床上,还是故意用力吸了吸鼻子。 ‘是不是痛了?’‘不痛,不痛,你别哭,我下手轻点’之类哄人的话,脸皮特薄的云澜仙尊,就不可能说的出来。 “可在怨我罚得狠了?”楚淮舟清冷声线透着僵硬的轻柔,沾着药膏的指腹顿在半空中。 萧璟泫从被褥中抬起,好不容易挤出几滴泪水的湿润眼睛,“我,我不曾怨恨小师叔。” “今日确是师侄做的不对,身负皮肉轻伤不说,还酿下如此大错,险些害了阮师弟性命,现在思来想去,亦是阵阵后怕。” 他后怕……个屁! 上辈子好歹也是屠尽半个人界,令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的一代魔尊,不至于让一死有余辜的人命,就吓破了胆儿。 想想上辈子,阮向晚做的那些恶事,他就恨不得扒他人皮,饮他热血,剔他筋骨,头骨当作酒杯! 他口鼻捂在床单中,声音闷闷的,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要多委屈便就有多可怜。 楚淮舟的手更轻了些,偏凉夜风穿过窗隙,微幽烛光跃动了两下,橘黄的火光落在他温吞春水般的眸底。 “你怨恨我也是应该,我此次也终归是罚得重了些。”他声音小如苍蝇,像是在别扭道歉,又像是在闷气自责。 看着太深而难以止血的鞭策伤口,森森白骨隐逸于鲜红血肉之中,他即便只是看着,都觉得痛,不忍直蹙眉。 萧璟泫余光无意扫过,板正直坐于床沿边人,眼睛流露出烛光盈盈的柔情,心下微动。 他举手眯眼乖巧道:“我当真没有怨小师叔之意,我发誓,以后这种混事儿,师侄再也不犯了。” 楚淮舟静默了许久,眼底的雪霜与疏离又凝了起来,敛下沉寂的眸子,冷冷道:“你这发誓、赌咒,我听了不下千百遍,有哪一次是作过数的?” 萧璟泫半天才寻回声音,“这次绝对是真的!绝对是作数的,对小师叔一字一言皆是发自肺腑,源自内心。” 他挣扎的爬起一半,双臂支起上身,绷紧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隐隐鼓起。 两人对视片刻,楚淮舟微红着耳尖,将他按了回去:“好好躺着,还有最后一道伤口要涂药。” 空气都安静下来,身后的人忽然低低地嗫嚅道:“且信你一回。” 第19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十八) 楚淮舟涂好了药,将白色小瓷瓶放在床边的小几面上,稍稍松了口气,紧绷僵硬的脊背慢慢放松下去。 “此药药性极好,一日一次即可,切记不可贪敷,否则适得其反,可知晓记下了?” 萧璟泫从被子中探出头,恰好看到了他闪过一丝柔意怜惜的眼眸,心得到了些慰藉,对疼痛的感知,仿若都变淡了些。 他点头如捣蒜,乖巧可爱道:“小师叔教诲,师侄都记下了。” 暖黄的烛光映射在楚淮舟清冷眉宇间,竟生出不遑多让的柔和,拂袖起身正欲离开,又让身后人叫住。 “小师叔,可否帮我取一下发带?我手臂抬不起来。”萧璟泫说着,验证般的往上举了举鞭痕密布的臂膀。 “嗯。”楚淮舟又好脾气、任劳任怨折回床边来,轻手解了绕在乌黑长发间的,天白湖蓝发带。 墨发顺着圆润肩头滑落,从指缝中散入被褥枕间,烛灯之下,宛如软玉流光。 楚淮舟将发丝拢了拢,放在健硕的身躯两侧,免得沾上了伤口上的药膏,“可还有事?无事我便回扶光殿去了。” 萧璟泫抱着枕头,半掩住半面脸,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直直盯着人,心下一动:“小师叔。” “嗯?”楚淮舟下意识回答,温柔的掀开眼帘,眸子里的柔软来不及收拾、隐藏,“还有何事?” “无事。”只是想叫叫你,萧璟泫支起上半身,恭敬得似乎要行礼,“天色已晚,小师叔早些回殿中歇息吧。” 楚淮舟一语不发,转身便离开了,倔犟清傲的背影都透露着,“本尊正有此意,无需你提醒。” 萧璟泫跟死鱼躺尸一般,在床上趴了个三四天,伤口才堪堪敛了血痂,下来活动活动,抄写个门规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儿。 虽规矩说是要背写,这现成的课本模子就搁摆他眼前呢,他得脑干缺失,才老老实实的背写吧? 抄写一百遍门规,除了枯燥就是乏味,他端正坐于书案前,不过半个时辰,思绪早已经飘到碧落云巅山下去了。 他那榆木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那个酷似小师叔的木头人偶,顿感心血来潮,搓搓手打算试着也做一个。 第十次往房里送短截木头的叶辞净,终于忍不住发问:“萧师兄,你费这大劲儿,究竟是要打算做什么?” 虚掩的房门里,只探出半截身子,蓬头灰脸的萧璟泫摸了摸鼻子,蹭上了少许木屑,神秘笑笑,“一个好玩的稀奇小玩意儿。” 越是过分的神秘遮掩,人天性的好奇愈发容易被激起。 叶辞净抑制不住的伸长脖子,透过狭隘的门隙,往里面窥探了一眼,“有多好玩?怎么个稀奇法?” “哎,此时尚是个秘密,暂且还不能给你看,你先回去吧,需要木头了,我再传音唤你上来。” 萧璟泫手撑住门,高大的身形挡了大半,屋内的情形瞧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可以得见,许多木屑尘扬。 “哦,那也行,行吧。”叶辞净恋恋不舍的往踮脚伸头看,被他挡回去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萧璟泫待在屋里凿了三天的木头,用了不知道多少短截木,一个勉强像样的无脸木头人偶娃娃,从他手上诞生。 迄今为止,已经是他被关禁闭的第六天了,小师叔自从那晚上过药离开后,没再上来看他一次。 萧璟泫心中有些苦涩,还当真是薄情寡义之人,他幽绿幽绿的眼珠子转转,既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 落花缤纷的水生鸢尾池边上,蜿蜒绵亘几乎延伸到池中央的石桥尽头,一方浮雕石亭中,款款纷飞的青白衣袍。 光溜溜的无脸小人偶,双臂展开,在石桥的扶手上,小心翼翼的迈开步子,藏在石柱后偷偷摸摸。 云澜仙尊今日着一身主体为浅青色直襟长袍,腰束简朴月白祥云纹腰封,乌黑的长发束起,戴着雅致的白玉银冠,矜贵冷傲中隐透着禁欲气息。 手上握着书页残缺泛黄的卷轴,不断稍移的目光忽地顿了一瞬,侧头向离得最近的石柱,警惕喝道:“何人在此?!” 承载萧璟泫一部分灵力的小人偶,才跌跌撞撞的从石柱后,一个大跟头摔在楚淮舟面前的石桌上。 灰头土面,浑身是泥土和茶花,光溜溜的身子,不着寸缕,一丝不挂,腿间……竟还特意强调了性别…… 楚淮舟清润眉目一蹙,病气苍白的脸上瞬时涨红,不用猜就知道此等丑陋人偶是谁的手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当真是不知廉耻!伤风败俗!厚颜无耻!荒淫龌龊不已!” 清冷高洁的云澜仙尊,面红耳赤着低语喃喃的骂了小半个时辰,才从圣洁书卷中抬头,看向桌面上的人形短木。 楚淮舟用两根手指,捻着人偶无比逼真的头发,丢进了泡衣裳的木桶中,用冷水泡了片刻,捞起来裹上布料擦干。 边用力揉擦,边嗫嚅念叨:“伤风败俗——萧璟泫……不知羞耻——萧璟泫……” 光着屁股满山峰跑。 - 山间傍晚的黄昏并不阴暗,反是一种明丽的湛蓝,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蒙上一层薄透的红晕。 梦仙棺的最顶层恰可以观赏到此等绚丽的光景,萧璟泫支着脑袋,坐在窄窗小几前发愣。 “叩叩叩。”响起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幸灾乐祸的爽朗女声:“哈哈哈哈!小璟泫,我听说你被关禁闭了!?” 萧璟泫臭着脸拉开门,兴致不高的无奈苦笑道:“是啊,可把你高兴坏了不是?” “怎么会?”白菘蓝手肘上挽着个竹篮子,不管什么男女有别,径直往他房间里屋闯。 “我果园子红莓熟了第一批,我现摘了点新鲜的来,看看你笑话……呸,看看你伤势如何。” “嗯,鞭伤而已。”萧璟泫笑笑不言,扭动扭动肩膀,“都七天了,早好了。” 她故作神秘,掀开罩在篮子上方的一巾方布,带着棕黄色细籽的红色果子,窥上一眼就觉着食欲不浅。 色泽诱人,果香扑鼻,萧璟泫忍不住伸出爪子,被白菘蓝一掌拍掉,“你洗手了没有?” 萧璟泫不动声色的观摩了会儿,忽然发声问道;“这果子……可是甜的?当不会酸涩吧?” “甜?你不是甚喜酸吗?这红莓,酸甜可口,颜色越深之,味便更要偏甜些。” 萧璟泫眸底似有潋滟水光,那双深邃莫测的瞳眸噙着熠熠光华,冰绿盈盈轻动宛若秋水。 “偶然之间,尝得过一次香甜口感,便不再愿意去喜那酸,吃那苦了。” 第20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十九) 白菘蓝咂舌,半刻才反应过来,慎重的拍了拍他肩头,以“吾家有弟初长成”的目光自上下打量一番。 “怪了,今日当真是怪了。” 萧璟泫片刻才从满面思绪春风中,被大咧女子咋咋呼呼的疑惑声音,拉扯得回过神来。 他毕竟就十八九岁怀春的年纪,不知为何,一想到楚淮舟,心头便微微发起热来,自己都没发现,嘴角已然翘了上去。 待人态度也美好、温和了些许,“嗯?菘蓝师姐,是有何处不对?哪里怪了?” “啧,你今日这口才……”白菘蓝放下果篮在茶桌上,单手摸着下颚,狐疑的绕他走了一圈。 萧璟泫心中惊咋:顷刻间大意了,他自长到十二岁,整日就是跟在山间农活莽夫身后求吃混日。 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山间莽夫糙汉来回念叨的,也就那几句粗鄙之语,他年纪还小便跟着学了去,至此,难以再改。 上辈子活到十九岁这个年纪,这般文雅的句子何曾能从他这狗嘴里说出来过? 萧璟泫喉结上下滚了滚,幽绿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斜着眼睛睨了身旁转悠的女子一下。 如果菘蓝师姐怀疑了,那就只能让她永远…… “噢!我知道了!”白菘蓝恍然大语的拍掌,有揪他耳朵的冲动,又因为他实在太高,大抵是觉得有些不妥,便讪讪的收回了手。 “你是不是背着我独自学习了?”她环抱着双臂,“是不是得闲了,便就读圣贤书去了?” 萧璟泫微眯着眼乖巧的笑,掩住深处的寒冷的杀气,“……哈哈,近日抄了百遍门规,大抵是受了些文字熏陶。” “嗯,小璟泫儿口才不错,长成个文化人了,能文能武的,想找你签道侣契约的小姑娘,估计得排到玄青宗去了。” “菘蓝师姐就不要取笑我了。”萧璟泫憨笑着挠挠头,“哪儿有如此夸张。” “你这长得风度翩翩,还仪表堂堂的,呃……”白菘蓝说着,上下打量着他,“最主要的,你是我白菘蓝的唯一弟弟不是?” 萧璟泫哭笑不得;“菘蓝师姐,你这是夸我,还是借着夸我的名义夸自己呢? “这都被你发现了?”白菘蓝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管他呢,莽着头一顿乱夸就是了。” 萧璟泫的双眉不浓不淡,但其形攻击性极强,只是微微一皱,便有天下将大乱的冷戾。 白菘蓝明显还想说点什么,被他绅士的扶着肩膀,推出了半敞开的房门外,“菘蓝师姐,天快黑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不是,还没到亥时呢!”红衣女子不明所以,虽大力挣扎着,依旧逃不过被扫地出门的命运。 萧璟泫从门缝隙里探出头,顽皮的眨眨眼,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我今日困乏得厉害,想早些洗洗歇下了。” 这碧落云巅之上,最能明白他那些花花肠子、小坏心眼,非白菘蓝莫属。 “小璟泫儿,我还不知道你。”她弹了弹他脑门,“又憋一肚子坏水,准备趁夜黑风高,干坏事儿了吧?” “真不是,师姐,这次你可真是冤枉我了。”萧璟泫嘻嘻哈哈的敷衍,缓缓的推上门,迅速上了门栓。 “菘蓝师姐,谢谢你的红莓,早点回去歇息哦,早点睡觉会变美的!” 萧璟泫小时候做过乞讨,夸人漂亮,哄人开心,那是一套一套的,三两句说得人嘴都合不拢。 “你是何等意思?!老娘还不够美哭你的?”白菘蓝愣怔的站在禁闭房门外,憋了一肚子火闹闹嚷嚷。 “好你个小璟泫儿!你收了红莓,便将送红莓之人,拒之门外!” 萧璟泫刻意对着门,打了一个超大声的哈欠,声音也装得懒懒散散,“菘蓝师姐,我是真的倦得歇下了,谢谢您的红莓。” 俩人拌嘴够了,白菘蓝觉着没意思,便自行离开了,她好歹是个姑娘女子,守在人房门外,未免太过不成体统。 萧璟泫耳朵都快贴上门面,确切听见远去的脚步声,才翻身而起,打开了能进屋内的所有入口,窗户等等。 不过片刻须臾,一有模有样的人偶便大摇大摆的回来了,去时,灰头无脸,蓬头垢面,再归来时,神气十足,春风得意。 在前面的竟是那眼熟的,身着天青月白的绣纹衣裳人偶,眼底的清冷寡淡,同主人如出一辙。 将跟在后面的那黑玄紫衣,虽是添了双冰绿眸子,却是双目无神的人偶,衬得顿时黯然失色。 “小师叔……”萧璟泫张张嘴,只发出声嗫嚅的呢喃,在窗边伸出双手,接住俩赶回来的人偶。 那天青小人偶,今日竟是将发冠换成了飘逸发带,有微小灵力波动,覆着深精的道法符文,各尾端吊了青玉作坠。 小并不精致的白靴,轻落于掌心之上时,那人偶似乎睥睨了他一眼,带着极羞怒,又不屑的眼神。 萧璟泫连忙将自己的人偶,随手搁放在茶桌上,双手捧着那人偶,“小师叔,是不是有话要传于师侄?” 他玻璃珠似的眼睛,睁得很圆,有点儿期待,又有点儿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不过只负责传话的木偶,可不领那情,不会轻易生出怜悯之心。 楚淮舟冷若九霄之上霜雪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可遏制的怒躁语调,“朗朗乾坤化日之下,萧璟泫,你竟如此不知廉辱羞耻!” 莫名其妙挨了顿骂的萧璟泫:“啊?”有点二丈摸不着头脑,“师侄怎的不知廉辱羞耻了?” 俩只人偶自然没有一个能回应他,一只双目无神,一只满眸清冷。 萧璟泫这才打量起自己花费三日时间与精力,才勉强刻出有了雏形的木头人偶,嘴、眼睛、鼻子等五官都是个细致活儿,他尝试多次也未曾成功,索性就放弃了。 而此刻回来的这人偶,不仅让人给雕出了五官,出奇的像他,还穿了身与他衣袍风格相似的衣裳。 萧璟泫放它去时,还只能算是个无脸人形木头,还浑身光溜溜的。 “小师叔,这都是你做的吗?”他转向一旁青色小人,似笑非笑的问道。 萧璟泫的脑子里仿佛能想出,小师叔即便恼羞极致,也硬是替他人偶缝制了身合适的小衣。 说不定会骂他无耻下流,最后又只能生闷气,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又悄悄的红烫着耳朵,久久无法散开。 第21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二十) 那晚,天青小人偶大概是没有接到回去的指令,在萧璟泫房中待了一晚。 他越看越心生欢喜,将床让给了楚淮舟的人偶,自己在茶桌、地上凑合到天明。 用人偶替自己去向小师叔问好,萧璟泫百试百灵,选了些最红最甜的红莓送过去,顺道带了一句,“小师叔,我好无聊。” 黄昏时刻,人偶驮着重重的包袱回来,他欢喜不已、兴致勃勃的查看,结果……全是经书道籍及心法。 外加楚淮舟的一页亲笔:得闲之时,便多多翻阅,将对你修道大有增益。 另教了他观人偶所见,闻人偶所听,感人偶所触的具体方法——取一指尖血,滴于人偶额心之,便可成。 萧璟泫依照小师叔所言操作过后,那紫衣小人偶呆滞无神的双目中,果真带了少许与他相似神韵。 楚淮舟大抵没想到,自己看似教师侄掌握了一项新技能,实际上是害苦了自己—— “已经亥时了,你打算何时才回去?”楚淮舟衣袍松散了些,正欲往洗浴池中去,身后哒哒哒跟着个厚脸皮人偶。 “小师叔,等等我,小师叔,师侄人偶腿短,跟不上。”欠揍的装可怜声音从人偶口中发出。 他恼羞成怒的大喝了声:“别叫我!” 楚淮舟繁复的衣袍,让洗浴池的温水浸湿,蒸熏得双颊浮出水雾裸粉,无奈的揪起来他衣襟后领。 “你若再不回去,我便将你丢进这池子里。” 于床榻上打坐的萧璟泫闻此言,害怕缩了缩脖子,他可是个旱鸭子,学了很多年都没学会游水。 甚至由于多次尝试都未曾有长进,竟逐渐对较深的水池、河塘之类,生出了些恐惧心理。 “小师叔,师侄知晓错了,这就收了精神神识,回房睡觉了。” - “小师叔,小师叔,我今日得了些红莓果子,特带来您尝尝,很甜的,不酸涩。” 但凡他这样说,楚淮舟一般碰都不会碰一下,就更别说吃了,没人知晓,他是为何不愿吃。 萧璟泫屡试不爽,第二日依旧带了红莓,那果子实在味美,他想带给在意的人尝尝,只是换了一种说法。 “小师叔,我着实吃不下这么多,近日天气回暖,腐烂了许多,扔丢掉实在可惜,便帮师侄分担一些,可好?” 楚淮舟一番思想挣扎琢磨后,才抬手掂了一颗顶上最红的,连棕褐色的籽,都剔了个干干净净。 因是剔了籽的缘故,果肉变得更加软烂,鲜红的汁水顺着白玉般的指尖往下,在凸出的腕骨上打旋儿。 楚淮舟见此微微蹙眉,掀开极薄眼帘子,睨了他一眼,疑惑道:“你这是哪门子的红莓?籽去了何处?” 紫衣人偶似乎有些自得,给人一种摇着大尾巴的幻觉,“那籽尝着是涩苦的,全被我挑了。” “嗯。”楚淮舟没有再疑神多想,消一个时辰才吃干净了,萧璟泫送来的果子,下意识的摸了一下撑得稍鼓的小腹。 长叹一口气,“以后不要再摘那么多,切忌浪费食物,再有这般多,我也吃不消了。” - 转眼间,半月的禁足之日便过去了,萧璟泫倒是过得开心、舒坦,放出来时,整个人精神焕发。 却将楚淮舟给磨惨了,那紫衣小人偶没日没夜的跟在他身后,像个怎么也甩不掉的跟屁虫、小尾巴一样。 只是最后这几天在扶光殿中,也没找着小师叔人,萧璟泫郁闷的站在池子边,与那上十头石狮子,大眼瞪小眼。 小师叔……上哪儿去了呢?莫不是嫌我烦了?故意躲着我?他越想越觉着委屈,眼泪汪汪的。 可怜得与那被丢弃的幼狗崽子,还要有过之不及。 “萧璟泫,你杵在此处做什么?”正酝酿着悲伤情绪呢,背后传来严肃庄重的语调,嗓音低沉无力。 萧璟泫闻言憋回泪水花花,不恼也不怵的转身回头,见着说话那人时,双腿不自觉的发软,“师,师尊?!” 回过神来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他把大片从池塘攀上岸、才盛开的水生鸢尾,竟已全部摘掉了。 云槐仙尊微微笑着颔首,非常和煦的上前扶住他手臂,“私下场合,仅你我师徒二人,便不必跪拜了。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见他的授业恩师--云槐仙尊,上辈子亲手送他入地狱深渊,为天下人赞颂的好师尊,大义灭亲的好仙尊。 但,他不记恨他,上辈子萧璟泫的命,是云槐从小山村救回来的,最后再被他拿走,萧璟泫没有半句怨言。 “多谢师尊。” 云槐身着天蓝色锦服,腰间一根龙首金色腰带,看上去温文尔雅,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王者气息。 他面色苍白,呼吸说话都无力,“本是要唤你来黄泉阁,既在此处碰上了,我便先交代于你。” 萧璟泫呼吸一滞,紧张慌乱由心底滋生,指尖鸢尾抖落在地,又要跪,“师尊尽管吩咐弟子。” 云槐触不及防的一怔:他这藐天视地的大徒弟,何时变得如此知礼懂仪了?竟还有一点畏头缩脑的恐惧。 他笑着将人扶起来,“哈哈,看来云澜罚得是当真不错,大有成效,竟知了礼不可废的道理。” 话多便易出错,萧璟泫只是眼角弯了弯,似乎是在笑,“师尊有何事要交于弟子?” “为师准备闭关一段时日,但你如今心法、魂核均已稳固,也是时候该去试着寻得召出自己的趁手武器了。” “此事便交由云澜领阵,待他三日后从玉渝镇上回来,带着你们前去幽冥沧渊,你要多多协助你师叔,可记住了?” 萧璟泫心中升起几分怪异,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感觉,所有人都知道他厌恶楚淮舟。 从前出任务,师尊基本都尽量避开他与楚淮舟碰上,今日为何大有反常? 纵使心里万千不解,表面上却没露出任何疑虑,毕恭毕敬地接道:“弟子谨记在心。” 云槐又交代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闲话,叮嘱了两句安全,才缓缓挪步离去。 而萧璟泫此刻只将他絮絮叨叨的话,听进去了一句——小师叔难道是接了阎罗大道上祈愿,此刻在玉渝镇上? 第22章 玉渝风山同枕好眠 萧璟泫想起半月前,与在阮向晚大庭广众之下互殴的那日,无意间念过那条祈愿,反复思来想去,又确认了下。 不错,正是玉渝镇的小儿夜啼那一条,他当时还吐槽,这等事儿该找郎医,谁蠢货谁才接这活儿,结果转眼就被楚淮舟揽下了。 那为了他的小师叔,这傻逼蠢货,他无论如何也得当一回儿了。 “萧师兄?你这般收拾装扮,是打算下山去吗?还是终于等到价值不菲的祈愿了?” 重生前的萧璟泫有句,人口相传的超级自负名言座右铭:要想我出手揽下祈愿,除非他报酬黄金百两,否则绝不出手。 所以也不能怪叶辞净如此发问了,甚至还两眼发光了。 萧璟泫没抬头,专注套上黑色护腕,只是轻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道:“七两银子。” “啊??”叶辞净似乎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与疑虑,以及硬生憋回去的讥笑讽刺,疑惑道:“就……就七两银子,萧师兄你,你也出手啊?” “你以为七两银子很少了吗?”萧璟泫沉下脸来,眼底划过一抹凉意,瞥向他的眸色犀利。 “一个人在穷困潦倒的时候,七两银子或是半月油粮钱,或是救命钱。银钱这东西,总是细水长流,慢慢积累来的。” 年幼时期的萧璟泫,摸爬打滚的混吃讨生活,各种令人唾弃的行业的活儿,他都做过,只为了那个一文钱的馒头。 不同地位与眼界的人,看到的七两银子代价,都是不同的。 卑微和劣性,几乎是刻在萧璟泫的骨子深处,永远无法磨灭。所幸,有人救了他。 云槐只是将他从泥塘中拉出来,然后弃之不顾,把他洗干净,再带去晒太阳的人,是云澜。 所以,那不是七两银子,那是楚淮舟,唯一不弃他出于淤泥,染于淤泥之人。 叶辞净多少有些羞愧,主动提议道:“萧师兄,要不你带我一个吧?两个人也能有个照应。” “带上你便是三人了。”萧璟泫拿上普通短刀铁剑,睥睨了他一眼,“更甚不方便照应。” 话罢,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你就好好待在山上,时不时帮我应付一下,老爱找我麻烦的老仙师即可。” “三人?哪来的三人?”叶辞净追出去喊:“你没禀告师尊与阁主啊?” - 玉渝镇离碧落云巅有一段距离,萧璟泫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到村庄外围时,已经是第三日夕阳近黄昏。 到了村口,往后是密麻的房屋与农田,他便下了马步行进去。渐渐地,天暗了些,云缓缓往西边聚集,揉成一团儿,染上金橘色。 接祈愿之人并非萧璟泫,所以他不知这黄家究竟在何处,只好挨家挨户的敲门问,若是接了祈愿之人,自有灵鸟引路。 此刻天色不算晚,田间小坎之上有不少洋溢着喜悦的笑,仿佛是看见了满田待割的丰收庄稼。 萧璟泫看着满田比人还高的杂草,像是荒废了许多年,颇为不解:他们究竟在喜悦什么? 玉渝镇不算是个富裕的村庄小镇,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是农民,依靠半亩良田养活一家人。 萧璟泫跟最近的大爷礼貌的打了招呼,又微微颔首问:“大爷,今年庄稼可有好收成?” 面前的人脸型五官还算端正,但面颊深深往下凹陷,眼眶和比旁人大上一倍的眼球又凸起,皮肤皱巴巴的,且不像自然苍老。 听见萧璟泫的声音,脸上诡异丑陋的笑容僵住,缓慢的转过脖子,冲他眯眼一笑,嘴角裂得更大,“好,你看,今年有个好收成。” 顺着他血管发紫、青筋异常暴起的手所指望过去,还是一片荒芜之地,是巨树粗根蜿蜒交错,是杂草丛生。 “这……哪里能是个好收成了?田地都还未曾开荒耕种呢?大爷?” 待他回神过来,脊背佝偻的大爷,却健步如飞的跨过几个田坎,慌乱惶恐的往家里赶,不止是他,方才站在田坎上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天边山顶夕阳已经谢去,夜幕早已铺开,黄昏之后,便是长夜。 即使是被阴气邪祟入体的活死人,也不该惧怕黑夜才对,将夜之后是狂欢。 萧璟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将落在队伍最尾端的壮硕青年,一把揪住那粗布褴褛的衣领,只是稍动指头,还不曾用力,竟就将那人拎了起来。 “奇怪,怎的这般轻?”他瞠目结舌,盯着双脚离地悬空,浑身腱子肉鼓硕之人,重量还不如三岁孩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眼看队友渐渐远去村头南面,妖异之人快掉下来的眼珠骨碌碌的转起了,张大黑乎乎的嘴里发出尖锐、怪异叫声,分贝非常人能及。 “呜呜呜,哇哇哇,啊啊啊——”尖厉刺耳,豺笑狐叱,森森冒着阴凉之气,同时双腿剧烈晃动起来。 脖子大幅度的扭转往后过来,方才黑黢得如无底洞的嘴里,刹那间长出尖獠苍牙,粘腻又恶心的涎水快要滴在他手臂上。 萧璟泫只感觉眉心一抽,在衣领上攥紧的拳头一松,把那似乎只有一副空架子的非怪非人放下了。 只见他双手双脚趴在地上,吱嘎吱嘎的转动脖子,幽绿森森的眼睛盯着外来闯入者,朝着龇牙咧嘴。 尖锐的牙齿交磨,仿佛猛兽啃食人类头骨的厉细声响,刺得人头发发麻,萧璟泫双手拔出短刀,做出防御姿势,那非人非鬼的怪类,倏地掉头就跑,手脚并用,姿势鬼畜。 此类奇怪类人似尸的物种,即便是萧璟泫重活一世,也不曾见到过,他不假思索的提剑追了上去,“站住!” 他们虽是一群一群,看似目标庞大不易跟丢,可实际上又速度极快,在朦胧月色薄雾之下,隐隐消失在南面。 “别追了,只要到了晚上,你是追不上他们的。”萧璟泫身侧传来冷冽声音,嗓音宛如浸过融雪般冰冷。 夜幕沉沉,星月黯淡,漆黑一片的村庄不燃点烛,愈发冷情深森,只有廊檐下的两只灯笼在夜色里泛着幽光,底端垂坠的流苏轻轻摇曳,照映着那猎猎白衣人,显得影影绰绰。 第23章 玉渝枫山同枕好眠(二) “为何?”萧璟泫嘴上虽是这样不服气般发问,双手中的短剑,已经实诚的插回了腰间剑鞘。 倚在廊檐之下的男子戴了顶竹笠帷帽,面容瞧不大真切,临立风中,衣袂翻飞,丰姿若玉,仿若天人。 “我也不知为何,只是尝试过许多次都不曾追上。”几指月白冷光骨节,搭在发黑的竹笠边沿,连同面上的白色帷纱一齐摘下。 不动声色的轻轻呼了口气,在摇曳黄暖暗光下,凝下淡白雾气,“你且歇息会儿吧。” 长长的墨发被玉簪挽上去一半,清冷如玉的面容眉宇间带着许些忧愁,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却平添几分病态美,月白银色衣袍让人看起来格外儒雅,挺直的脊背只感觉坚韧冷傲。 这是萧璟泫快马加鞭,寻了好几日的楚淮舟,还能是谁?! 对上视线的两人皆是一愣,忽明忽暗的烛光柔化楚淮舟生硬的面颊线条,看上去温柔许多。 “小师叔!”萧璟泫第一反应不是躬身行礼,竟是展开双臂,想要将如倾月华的面前人拥进怀里。 楚淮舟也让他吓得发愣,微微闪身躲过他双手,震惊的羞怒呵斥道:“萧璟泫!你想做什?!” 萧璟泫从惊喜、痴愣、憨笑中回神,忙放下收回双臂:不兴抱,不兴抱,这人可不兴抱呀。 说书人常言,这碧落云巅有形貌迤逦双玉者,一来是尊高无上的宗主——玉长风,二来便是清冷高傲的云澜仙尊——楚淮舟。 上山其名曰修道的女子,多数都是听信此言而慕名前来,稍胆大的女子多次骚扰宗主玉长风,不成,反被赐了一顿杖责逐出门派。 武艺高强的宗主自是不可能了,那废材云澜仙尊偷看两眼,总不能拿她们做何吧? 抱着这般的侥幸心理,一众结伴成群的女弟子,趁着夜黑风高、凉风习习,准备夜袭扶光殿,结果被楚淮舟提前布下的戒鞭法阵,抽了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若不是闹出的动静太大,得亏云槐仙尊及时赶到,连尸骨都无处寻去。 因其威力巨大,过于凶残,后来便禁止私下结印此阵法,由此无人再敢豁出性命,只为观得美男,云澜仙尊更是失去了保护壳般,只能任他欺辱。 思及此,萧璟泫内心苦涩、内疚几分,抱拳躬身恭敬道:“小师叔。” 楚淮舟沉默一会儿,眉尖不解微蹙,冷冷将他手肘扶起,淡淡道:“你为何出现在此荒野处?” 萧璟泫笑脸盈盈,眸子里浮浮沉沉烛火悬灯,离他近了些,抿嘴顽皮道:“小师叔觉得,我是为何出现这里?” “我不知为何。”楚淮舟低头垂眸,将帷帽收入乾坤袋中,提前预判:“我也没有兴致去猜。” “哦。”萧璟泫似乎掠过一丝失落,声若蚊咛:“弟子实乃为小师叔而来。” 楚淮舟隐在暗处的脸庞上,浮现几分错愕过后,是不易察觉的薄红,不大自然的甩甩宽袖,嗓音依旧淡然自若,“为我而来?” 他孑然立于暗红灯笼之下,本长得英俊清冷,不足温柔朗润,说这话时,只觉眉峰更甚凌厉。 萧璟泫转了转不太聪明的狗脑子,抬手指风一过,点亮了另盏残破的灯笼,“师侄前来助小师叔。” 楚淮舟俊美无俦的脸暴露在明灯处,身体畏光般的往后靠了靠,平淡问道:“你如何得知我在玉渝镇?” “是师尊告知我的。”萧璟泫原本微蹙的眉头更紧了几分,“小师叔说,此处是玉渝镇?” 两人分明身处还算富庶山村,到了晚间竟是连一家灯火,也不曾见着,远处高山荡悠的苍白鬼火倒是显而易见。 楚淮舟竟笑了笑,那笑容带着几分捉弄人得得意,声调不自觉的拔高几分,“此处自然是玉渝村。” 奇了怪了,他今日故意犯贱,小师叔居然没有骂他,反是耐心重复方才的话。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脓血之气,丝丝恶臭夹杂着异蛊香,萧璟泫悄悄屏气凝神,瞥向楚淮舟。 后者依旧板着脸,端着冷漠高傲的架子,似乎没有察觉任何异常,反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很严肃的事儿。”萧璟泫眯着眼睛笑,要多人畜无害就有多人畜无害,完全没心眼子的模样。 “什么?”楚淮舟竟主动贴近他了些,低声问道:“是何严肃之事?可否告诉师叔?” “哼,比如这里到底是玉渝镇,还是玉渝村?”他冷笑,声音暗沉阴霾。 身旁的人慌了一瞬,顿时收敛神情,恢复淡漠面无表情:“傻师侄,此处自然是玉渝村啊。” “哦,是吗?我还有一个问题。”萧璟泫的眯眼笑敛下,重新睁开的眼中,阴冷锐利,狠戾暴虐:“你到底是不是我小师叔?” 幽幽森冷又带着点笑的声音,让靠近身边的东西,都抑制不住颤了颤,“我,我自然是你师叔,师侄莫要玩笑,师叔胆小,怕……” 萧璟泫不再与之废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抬手掐住那山怪脖子,往粗壮的树干上猛地一摔。 灌彻灵力的一掌下去,那魍魉东西被打回原形,月银白色衣衫掉落,是一只鳞片青蓝的魇梦兽。 大概是被大力掐了咽喉的缘故,摇头晃脑的又是打喷嚏又是干咳,口水鼻涕滋了一地,幽怨的看了萧璟泫一眼,掉头就要跑。 “不准跑!”萧璟泫捏住他细小的尾巴,“我小师叔在何处?” 那小兽鼓着圆溜溜的眼睛,有几分愤怒,更多的惊恐,却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萧璟泫威慑性地做了一个切的手势,寒声道:“你不带我去找着他,我就断了你的尾巴。” 魇梦兽是一种很寻常不过的魍魉之兽,靠吞噬各类噩梦为食,可以说是与人类相得益彰的物兽。 坏就坏在,这种小玩意儿偏好捉弄人,修为稍高的,就幻化成你心念之人,只为更加方便捉弄与恐吓。 并且它们毕生的修为,就在这条泛光的尾巴上,类似于妖族内丹。 小兽呜咽了一声,嘴里不停哼哼唧唧,多半是在骂人,这个程度看的话,骂得还挺脏。 “骂也没用。”萧璟泫将他拎了起来,恶意晃晃:“你若是不曾见过他,不可能模仿得那般真,竟差点连我都骗过去。” 第24章 玉渝枫山同枕好眠(三) 他这话,无疑是对小兽的肯定,甚至是鼓励。 果不其然,那小兽听完这话,开心得手舞晃脑,得意洋洋的昂起下巴,斜着眼睛不屑的看向黑衣男子。 萧璟泫都快要被逗乐了,一瓢冷水下去浇灭:“幸亏本尊见多识广,聪慧睿智,最终识破你的伪装。” 魇梦兽耷拉着脑袋,让“聪慧睿智”的魔界尊主一摔一捧,就乖乖为人效力,被栓着尾巴找人去了。 越往村子深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雾便越大,周围的树木景物显得更加不真切,夜空乌云流动,一轮残月悄无声息藏进夜色,山野陷入一层诡异的暗色。 “哎,你有没有带着我乱走?”萧璟泫收了收手中绳索,将小兽与自己的距离拉近些。 双眸微闪警告道:“不要想着带我去你老巢,这个愚蠢的决定,对你族群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他维持着灵眼状态,冰绿的双目更加灵澈透亮,又冰冷没有温度,仿佛高级无欲断情审判官,可以看穿一切虚幻与谎言。 魇梦兽嘴里一堆叽哩哇啦、咕噜哇啊的异怪声音,通过灵眼效应,自动大概转化成人类语言:“你想*$%#&,我还$&*@*你去。” 大概又走了半个时辰,众树丛生,高大参天的阴冷山间,隐隐出现微弱灯火,有了真正的一户人家气息。 大约十米开外,青蓝小兽便停了下来,不服的瞥了把它当狗牵的人,开始低头扭着身子撕啃尾巴上的绳子。 萧璟泫眯起眼看了看,扯扯手中绳索,让魇梦兽扑了个空,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说了一串听不懂,但不堪入耳的脏话。 萧璟泫也不理会,反笑眯眯的问:“你是说,我小师叔暂居在前面小屋中?” 魇梦兽有样学样是天性,也不理会他,继续与束缚自由的绳子做斗争,可惜,缚仙锁坚如磐石,若是让它这般低级小兽咬断了,岂不是笑掉大牙? “若是在这木屋中之人,不是我小师叔的话……”他变脸如翻书,拎起它的尾巴,阴恻恻的说:“我能让你爆体而亡。” 那魇梦兽应当是让他吓着了,痴愣地睁圆眼看他,忽然爆发尖锐的爆鸣式尖叫,能刺穿人耳膜。 萧璟泫偏开头闭上眼,轻轻一甩将它丢远了些,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中,夹杂着警告:“谁让你捉弄本尊?这就是下场!” 飞了片刻,眼看就要摔上树干着地,魇梦兽挣扎得手舞足蹈,尾上的缚仙绳化作一道金紫法光,托住它缓慢落下。 夜晚空气中除了泥土潮湿的气息,还有几缕山茶花香凌驾于所有芬芳之上,清淡冷雅,如积雪初融,入脑入心。 徒步到木屋侧房时,他才想起幻化出面小铜镜,仔细又精致地理了理让亮风吹得凌乱的墨发,提了提立口衣领。 萧璟泫满意的左右照了照,收了镜子,还没迈开步子,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从虚掩的木门后传来。 他琢磨片刻,实在耐不住好奇探头,透过门缝往里窥探了一眼,空气有点温水的潮湿,呼吸重了起来。 门内之人正在沐浴,柔顺光泽的长发由一根木簪,挽成一个温柔低丸子头,有些凌乱美感,该是随手所为。 精瘦躯体一览无余,背部宽阔却很薄,沟壑分明,病白皮肤下每一束薄薄的肌肉,都像精雕细琢出来似的好看。 到了腰间缓缓收窄,瘦而不柴,身上的线条流畅到好处,配上那冷白肤色,完美得无可挑剔。 从微耸的肩胛骨往下,流淌着晶莹剔透的颗颗水珠,这一幕,萧璟泫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血脉喷张。 难怪想偷窥小师叔洗澡的女弟子,数不胜数,星罗棋布,堵上性命也要探上一探,这具身躯确实美到极致。 “谁?”浴中美人忽然侧目警惕喝道,细长浓眉微蹙,攥着浴桶的手,指关节都泛起白色,双唇紧抿,目光如炬,“何人在那处?” 萧璟泫看得痴愣,竟无意之间踩中脚下枯木树枝,发出极细小的响动,还是被小师叔捕捉到了。 到了此刻境地,便是逃也不是,不逃更不是,他不过挣扎犹豫片刻,男子套上猎猎青白衣袍,已然掌灯出现在他面前。 面颊有些湿漉漉,苍白面容让温热的水蒸熏得透着点儿裸粉,浅色的嘴唇发干,凌厉下颚“嗒嗒嗒”滴水。 将灰色地面洇湿了大片,一瞬间倒成了这寂静的夜里,尴尬的氛围中,唯一的声响。 萧璟泫让楚淮舟身上带出的沐浴热气,衬得发了一层薄汗,退开两步跪下叩首道:“小师叔,师侄非有意偷看您沐浴。” 他手中提着明明灭灭的烛灯悬火,映着凌乱不堪的繁冗天青道袍,细长白皙的手揪着前胸衣襟,能遮蔽着诱人遐想躯体。 楚淮舟向来一丝不苟的,还是头次衣冠不整出现在朗朗乾坤之下,以这种难堪的方式。 他一番思想挣扎过后,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曲身将恭敬跪在地上的人扶起,“先起来吧。” 萧璟泫不敢抬头看他,一直垂头低眉诚意道:“小师叔,师侄并非有意顶撞您,实属不知沐浴之人是您。” 才怪,他就是先前知道的。 萧璟泫此般模样当真可怜极了,像受了委屈,拿水汪汪眼睛看人的小幼狗崽子,实在不忍再多责怪一句。 “无妨,我不责罚于你。”楚淮舟的耳尖和脸颊都显出薄红,不知是因刚刚沐浴过的缘故,还是为何。 “谢小师叔。”萧璟泫这才起身,清透的眸里熠熠生辉,连带着野性的眉,都蕴含着柔柔笑意。 跟着小师叔绕过偏僻的小侧屋,转到前面不大不小的厅堂。 安静的看着,威风凛凛的云澜仙尊略显寒酸的摸出火折子,吹燃点了几盏烛灯。 “你是如何寻到此处来的?”楚淮舟放下手挑灯笼,斟了杯热茶,先推在他面前,“又为何寻来?” 萧璟泫愣怔没动,有点局促的坐于楚淮舟对面,“是师尊告知于我,小师叔在玉渝镇,黄家。” “师侄见着光亮,才顺藤摸瓜的,寻到了这小木屋中来。” 第25章 玉渝枫山同枕好眠(四) 楚淮舟背光而坐,低头抿茶,纤软卷翘的眼睫颤垂,看不清神秘紫眸眼底的情绪,只见握着杯沿的指尖粉中透着瓷白。 萧璟泫目光落回自己面前,那杯腾空而起茫茫白雾的热茶,故技重施道:“弟子实是为小师叔而来。” “休得无礼胡言!”楚淮舟错愕过后,羞怒呵斥道,耳尖浮现不易察觉的薄红,冷峻的脸没有崩坏,依明明朗润,透着禁欲寒气。 萧璟泫心中淡然:不错,这个味儿,才是我真正的小师叔。 “弟子妄言,小师叔莫见怪。”萧璟泫迟疑半晌,斟字酌句地说:“师侄自愿请命前来相助您。” “自愿?”楚淮舟倒是没太惊讶,只是轻喟一声,“喝点儿热茶吧,暖暖身子。”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是不会相信萧璟泫会自愿下山来助他除祟,多半也是云槐师兄担忧他这个废材师弟的安全,但自己因为宗门事务繁多,实则抽不开身,才迫使殿中弟子来。 只是萧璟泫病一场醒来后,待人处事都大有改观,特别是对待他,变得恭敬有礼,尊敬有加。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有点儿爱黏着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此刻倒有点怀疑,“我自愿”这句话的真假了,楚淮舟心存侥幸,心底情愿认为此话是真的。 “嗯,我自愿。”萧璟泫无比真诚地肯定道,双手捧起了土瓷茶杯,透过雾气看那人,倒显柔和很多。 楚淮舟默了一会儿,心头涌上点点难言的窃喜和悸动,才平静淡淡道:“罢了,来便来了,我还能赶你走吗?” 萧璟泫听了此话,心中不安才堪堪镇定下来,大口喝了两杯热茶,打量起这间狭小的小木屋来。 这间屋子还算上大,却显得空荡寒酸,只有一张茶桌,一张床铺,床罩棉被虽大略有些粗劣,墙角有个盛废物赃物的枯朽竹篓。 一看就许久没有住过人了,周围地面还算整洁,应该是小师叔提前清扫过,暂且作为落脚点。 “小师叔可是已经去过,那新生小儿夜啼的黄家了?事情解决了么?”萧璟泫看似随意发问,实际隐隐中有约怀疑。 楚淮舟放下茶杯,轻呼气道:“此处就是黄家,这间屋子就是黄家的,祈愿灵鸟将我领至此处,便化作金光散去。” 灵鸟散去,便是表明已经抵达祈愿发出之地,可这间荒芜起码有个十年以上的屋子,怎么可能会是最近发起祈愿求助的黄家?! 萧璟泫毕竟活了两辈子,这等诡异的事儿也没少见,心底冷静沉稳得很,碍于他这一世在此般年纪,还不曾做过除魔卫道之事。 只好故装作惊讶恐慌,手中的茶杯没拿稳摔在桌上,身形往小师叔靠近,“这……?怎么如此?” 楚淮舟瞥了他一眼,忍住上翘的嘴角:看着孩子气似的,在家混天混地小霸王,出了山就跟胆小鬼头差不多。 给他重新倒了杯茶,楚淮舟维持面上淡定自若:“我暂时也不知,只是怀疑,乃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目光掠过面前的人,穿过被风吹得吱呀响的窗户,落在乌鸦展翅征飞,一片漆黑的山脚村落。 堂堂一代毁天灭地的魔界尊主,此刻躲在自家小师叔身旁,缩缩脖子,瑟瑟发抖地装孙子,“何人……为何要故意为之啊?” “我如何得知是什么人??”楚淮舟收回目光转向他,清冷绚丽的浅色紫眸削锐而柔和些,“你若实在害怕,明日一早,便回山上去吧。” 闻言,萧璟泫立即挺直脊背,高高昂扬着脖子,眯眼装乖笑着:“谁说我害怕了?小师叔,我不怕的。” 楚淮舟也不强求,寡淡冷然道:“你愿走愿留都随你,我不强迫。” “至于那人为何引修道者前来此处,应该是为了山脚村落的怪人,你来时,应该见过了吧?” “嗯,我到村口的时候恰好黄昏,见着那些变异的人,像意识混沌的走尸,又类似空有皮囊的傀儡。” 萧璟泫不再装了,冷静下来思考分析问题,实有一番魄力,周身丝毫没有方才的胆怯之感,反有令人心安的定力。 面上向来漫不经心、顽劣的神情已然全部收起,严肃专注的模样竟不似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反而有种深不可测的幽气。 楚淮舟摇摇头道:“不对,他们不可能是走尸,也没有意识混沌。白天与常人无异,耕作劳种,待人纯朴热情,还会主动请渴累路人吃热茶。” 萧璟泫呆愣,脑子里闪出一莫名其妙的想法:怎的我没这好处和优渥待遇?只因我长得没小师叔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吗? 楚淮舟浑然不知,身旁这师侄心早已飘向他处,还在不苟言笑继续道。 “据我近来几日观察得知,村民只会在日落黑夜将临时分,渐渐失去神智,这是一个过程,而不是忽然间变得如此,且正常情况下,不会攻击活物。” 萧璟泫回神道:“他们白日里耕种的话,为何田里还是一片杂草?而且方才他们攻击我了。” “你可是刺激到他们?”楚淮舟冷冽的目光中带着一缕深处的焦急,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血迹伤口,才稍稍松气。 “昨晚我下去布阵结印,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并没有对我表现出攻击意图。”甚至看都没看一眼,便成群结队地走了。 萧璟泫挠头想起,自己像是拎阿猫阿狗般将人提在空中,心虚地摸摸鼻子,“呃……应该是有吧。” “小师叔可知,他们夜晚成群结队的,是要去哪儿?” 楚淮舟淡淡道:“乱坟场,他们是回各自坟墓睡觉,在天亮鸡鸣之前回到房屋,鸡鸣后恢复神智。” 什么人得躺在坟墓棺材里睡觉?除了鬼,死尸,他想不到其它可解。 萧璟泫瞠目结舌,迟疑地一字一句顿道:“所以这一片村民,没一个活着,全是鬼?”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他们白日里为阳刚活人,夜晚里做阴鬼死人。” 楚淮舟美目光华流转,似是拢了半世的迷迷蒙蒙烟雨,“先歇息吧,明日带你观察后再说。” 第26章 玉渝枫山同枕好眠(五) 萧璟泫余光扫过不算狭窄的一张床,淡定的坐在小木凳上,喝了一口又一口热茶,莫名有点乖,让人总觉得好像哪里委屈了他。 楚淮舟本预吹熄蜡烛,见此叹了口气,轻轻悠悠地迈步过来道:“你赶路几日,可是饿了?” 让他这么一说,萧璟泫才发觉腹中确乃是空虚饥饿不已,抬眼看向他点点头,“着实有些饿了。” 虽说他们修道者,不似平常凡人,需得一日三餐规律进食。一餐不吃便饿得慌,这种说法在修道界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他策马扬鞭飞奔赶路,一滴水一粒米都不曾进过腹中,但修真者也算是半体人,饥饿只是可以被他们忘记,却无法抗拒。 “你且先等等,我去厨房看看。”楚淮舟思量片刻,掀开屋角最里简陋补丁的帘子,往里面进去了。 漆黑的小厨屋,他借着微弱清冷的月光,揭开火灶上的竹屉的盖子,摸了摸今日揉面蒸的白味馒头,心中庆幸还是温的,还没有硬。 掂量了两个稍大的,转身出来时,萧璟泫正在整理箭袖的袖口,神情慵懒闲散有种我无所不能、藐视天地的气概。 楚淮舟脚步极轻走到他面前,将两个白胖胖、圆滚滚的馒头递给他,“快些吃吧,还温热着,恰好可以入口。” 萧璟泫看看他,又看看馒头,没有伸手接下,反问:“没有了吗?小师叔吃过了吗?” 两人一站着一坐着,楚淮舟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道深邃阴影,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我吃过了。” 见状,萧璟泫才接过馒头,坐在桌前啃馒头,木凳过低的缘故,少年腰背挺得笔直,手肘才能趴上茶桌。 这白面馒头没有什么味道,没市面店铺中的好吃,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只是略微有些噎人,他又吃得急,被哽得胸闷脸红。 见此,楚淮舟嘴角微弯,那笑容说不清什么意味,但绝非嘲笑,身体微微倾向萧璟泫,最冷冽的声音,说温情的话,“慢些吃。” 萧璟泫不明白他倾身靠过来,是打算要做什么,只觉得两人的距离变得异常近,噎住的脸更红,有点招架不住。 顷刻,楚淮舟才退了开来,修长漂亮指节分明的手间,竟捏着杯温茶,不容置喙不容反抗,僵硬说道:“你喝点水。” 他不曾关心过人,更不曾伺候过什么人,这种类似寻常人家的烟火生活,家常关心温情对话,他也不大会说。 萧璟泫当场怔了一怔,只看那手指长长的,指甲干干净净透着薄薄的粉,捏着那粗粝的陶杯,直教人觉得不妥罪过。 他连忙接过那茶杯,猛地马虎一下,才将堵在胸口的两口馒头面团咽下,站起身捶捶前胸,冲他满足的眯眼笑:“谢谢小师叔。” “可吃饱了?”楚淮舟神情淡然朝他看过来,分明是寻常体贴的问话,那目光却仿若带着“吃饱好上路”的森感。 萧璟泫控制住想往后退的冲动,有些缩瑟的点点头,“吃,吃饱了。” “那便歇息吧。”楚淮舟一甩袖,熄了桌边烛台上的最后一盏灯,简陋狭小的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黑。 窗外半显的月亮洁白,说暗似乎又不算得上很暗,说亮似乎也不算很亮,照的屋子里隐隐能瞧见人影身形轮廓。 光亮暗了下来,萧璟泫没动,他的嗓音不自觉地也跟着低下来,声线被压得又哑又磁,“小师叔?” 同样愣在木床前的楚淮舟,一袭月白天青衣袍,在月光下照得点点光辉流转,陷入自我怀疑:不对,我做什么着急熄灯…… 直到萧璟泫连着叫了三声,楚淮舟才缓过神来,微微蹙眉,“不停叫我做什么?” 萧璟泫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是听这嗓音语气,倒觉得像是在闷闷生气,心生欢喜的紧。 “小师叔,所以只有一张床是么?我们两人要如何歇息?”他斟字酌句道,实属不愿亵渎云澜仙尊。 只是听在人耳朵里,加上主观的臆念和猜想,楚淮舟察觉的却是:他果真还是很讨厌自己。 晚上萧璟泫才不请自来,他白日里自然也没想到要多找一床棉被出来,况且这小屋里实在也没地儿可铺。 楚淮舟已经撩开了床架上围帐,生硬冷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这床不算小;你若是介意,便自行在茶桌上应付一晚吧。” 萧璟泫看了那僵硬的木头疙瘩一眼,他虽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但也不曾沦落到夜晚趴在桌子上睡觉。 而且他几乎日夜不停歇地赶来此处,已经两晚没有好生睡上一觉了,一番挣扎琢磨后,他挪到床边。 “那,小师叔睡在内侧吧?”萧璟泫嘴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倾身弯腰靠近,鼻息仿若喷在耳廓上。 楚淮舟手上脱外衣的动作微微一怔,后叠好放在床头的四方小木桌上,嘴唇动了动,实则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默的转身。 只见大师侄的目光凝落在他脖颈上,那眼神十分奇异,说是冰冷没有温度,却又觉得灼烫得惊人;若说是炙热灼烧的,仿若又觉得透着阴阴寒意。 楚淮舟抬手一摸,瞳孔微缩,如玉无暇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一抹复杂,最终克制着归于平静,极致到诡谲的平静。 他心中顿时了然,萧璟泫望的不单单是他的脖颈,还有靠近下颚咽喉上的一道浅色剑痕伤疤。 怎么看都是一道会致命的伤口。 楚淮舟不动声色地提了提中衣领子,“那我便睡里侧罢。”腹中已打好千百个敷衍解释的草稿。 然而萧璟泫只是盯着看了片刻,并未开口问什么,随后也手脚麻利地脱下长靴和外衣,躺了下来。 山间夜晚寒凉,此时亦然到了冬季,更是雪上加霜,粗布棉被很薄根本抵御不了寒气。 萧璟泫修为深厚,尚有灵力护体,楚淮舟却不行,他本就体寒畏冷,近来布下大量结印法界,稀薄灵力更是损耗巨大,没有余力护体。 在被中躺了半天,还是感觉周身寒冷,便不由自主地将身子蜷缩起来,身形修长的人蜷成小小一团,占了床上小小一角。 第27章 玉渝枫山同枕好眠(六) “小师叔,你是不是有些冷?”贴在床沿侧躺着的萧璟泫,感受到盖在身上棉被细微的颤抖,忍不住发问。 “还好,不是很冷。”楚淮舟刚咬着牙说完这话,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连木床都连带着晃了晃。 萧璟泫知晓他脸皮薄还嘴硬,兀自开了个御寒法阵,装模作样搓了搓手,“师侄觉得,也有些冷。” 强悍的灵力维护支撑着御寒阵,温度上升得很快,不过片刻须臾间,楚淮舟便觉得周身不再那么冷了。 蜷着的身子也渐渐打开了一些,“收了御寒阵吧,明日下山脚去,消耗法力的地方还多着。” 萧璟泫嘴唇轻动,本想说:“无妨,这点灵力损耗算不了什么。”思索片刻后, 对上辈子成了魔界尊主的他,确实只能算九牛一毛,可这一世在这只会惹事年纪的他,开一夜的御寒阵,该是吃力费神。 否则,定会露出破绽,再以小师叔谨慎的性格,他必然会怀疑,然后暴露无遗。 “是,小师叔。”萧璟泫慢慢吞吞地缩拳握紧,才收了御寒阵,没过一会儿,冷空气袭来便冲散余温。 萧璟泫皮糙肉厚,挨饿受冻惯了,都感受到了一丝丝山间阴森,魑魅魍魉怪叫声带来的寒意。 以及窝在里侧的人,动作极轻极轻地翻了个身,不知是什么在他背上触碰着划过,惹得他崩直了脊背。 “小师叔?小师叔?!”萧璟泫连着轻唤了两声,楚淮舟只是嗫嚅着呢喃几声,胸膛微微起伏着。 萧璟泫才小心翼翼地躺平,交叠于脑后枕着的双臂缓慢的放下来,缩进被子里,自然垂放于身体两侧。 微微偏头扫过楚淮舟一半隐在枕间的脸颊,手枕于脸侧,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眼睫不曾颤动,只是眉心紧紧蹙着。 他大抵是感受到,从萧璟泫身上辐散出来的热量,时不时蜷着身体,本能地往温热源头靠近,额头抵住了萧璟泫圆润的肩头。 而后者正盯着蚊蚁虫帐顶端,在发呆中昏昏欲睡,让楚淮舟轻轻一撞,倏地睁大眼睛,一瞬间睡意全无。 “小……小师叔?”他压低声音轻喊,声若蚊咛,脖子僵硬着转头,楚淮舟的额发就在他下巴荡过。 一阵麻麻痒痒,像是柔软的羽毛在心头搔过,漾起一阵酥麻,再仿若水波一般,扩散开来。 确认楚淮舟已经睡着了,萧璟泫才大着胆子,转过身与人面对面躺着,伸出手覆在他指节之上。 萤萤淡色蓝光,在昏暗的黑夜中,闪着幽幽之辉。 萧璟泫这一觉睡得很不好,浅寐昏沉之间,他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亦不知此刻是生是死。 耳边仿佛响起前世的万人咒骂,嗡嗡嗡地吵个不停;又仿佛是死于他剑下的恶鬼索魂,尖细刺耳怪叫吵得他不得安生。 生剜灵眼,活剥魂核的锥心之痛,万蚁噬心,仿佛在脑海当中重演,热血仿佛都放空了,浑身寒冷,如履冰窖。 鼻尖漾过缕缕纯净的洗涤心神的山茶花香,纷乱的情绪,忽往忽返在两个时空的灵魂,终于安生下来,萧璟泫呼吸渐渐均匀绵长,陷入更深但好在温馨的梦中。 第二日一早,天刚刚放明。楚淮舟眉峰轻跳,眼睫颤动,悠悠转醒,睁开了眼。 浅紫的眼底含着睡醒迷蒙的水,三千墨发青丝有些凌乱地被压在白色枕间,眉宇间笼着一层餍足,这一觉他睡得极好。 他也不知昨晚是什么时候便睡着了,前往两日里在这山间,半夜总是要被冻得醒过来,之后翻来覆去都无眠了。 许久他再次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意识清醒了许多,正欲翻身起床,掀起被子的手一僵—— 掩在薄被下的左手指尖,被躺在外侧的人轻覆盖着,相抵触着的手指间闪着微弱蓝光。 难怪,难怪他能睡得那般舒适。……竟是萧璟泫碰着他指尖,给他不徐不疾地输了一晚灵力!! 楚淮舟惊得下意识缩回了手,原本被暖意熏得微红的脸颊霎时变得苍白,指头不自觉地蜷紧,被攥了整夜的手留有余温。 他这一动静可不小,把萧璟泫也给弄醒了,倒也正好,昨夜他睡在里侧,萧璟泫若是不起,此刻更是不便下床。 那知少年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光洁白皙的脸颊上带着酣睡的红晕,眼睛都没掀开,恍恍惚惚道:“道友……姓甚名谁?多谢你……救本尊于水火。” 被问姓甚名谁的楚淮舟:“…………”疑惑不解地微微蹙眉:是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话?! 楚淮舟打算从床尾绕下床去,半跪在床铺上膝盖刚刚轻挪了挪,还没爬两步,脚踝被半醒半梦的人拽住。 他猝不及防地一摔,虽不怎么疼,但也是羞恼极了,云澜仙尊受不了了,想把抱着他脚不松的人推醒。 才伸过去的手又被攥住,萧璟泫不动声色地用上力,握得紧了些,“你是……你是我小师叔?是……楚淮舟?想不到……最终会是你……” 楚淮舟:“…………”那我还能是谁?他被动地曲起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微凉手指已经抵上萧璟泫温热的脸上。 萧璟泫很沉很均匀的呼吸,有规律的喷洒在他指缝间,顷刻之后,在他手心亲了一下,睫毛扫在指节上。 被碰到的地方像是烫着了火,顺着血管一路蜿蜒往上,烧到了耳尖,被震得神识尽失,僵住了。 清晨山间的鸟鸣声,风轻扬过枯叶的哗哗声,农夫吆喝声,牛羊叫声都悠悠远去,一切归于沉寂。 手被松开后,楚淮舟半晌没有动作,恼羞的窝进了床角,还在发烫的细长十指揪紧被子,捏皱了一团。 冬日里的太阳透过榻边窗扉,跃然照在萧璟泫的脸上,好晒,他是被威力不减的阳光给晒醒的。 睁开惺忪睡眼,萧璟泫有点不爽地直视了太阳片刻,有想把它拽下地来,踩个稀巴烂的冲动。 棉被里侧鼓作一团,小师叔连头都缩进去了,萧璟泫觉着有些可爱,也没唤人,只兀自起了身。 出门往山下眺望时,除了一群勤劳耕种着杂草的农人,还有身穿浅蓝道袍的宗门弟子。 !!!怎么回事??那好像是玄青宗门下的弟子?如何也寻来此处了? 萧璟泫二话不说,转身扎头进了屋子,见人已起身,便大喊:“小师叔,小师叔,不好了!” 坐在床边一脸高深莫测,神情清冷寡淡的楚淮舟眼帘都没掀,漠然道:“你如此惊慌什么?” 第28章 阴风蔽日邪祟惊现 萧璟泫可淡定不了,上一世他虽因厌恶楚淮舟,不曾参与这一趟浑水,但其惨烈程度也是略有耳闻。 本说楚淮舟早布好法阵结界,待探明真相后,便结印发动阵法,将界中恶灵全部绞杀,因他修为薄弱,如此庞大法阵那是由众多法器支撑。 后因为玄青宗弟子误闯,不听云澜仙尊配合,个别还反其道而行,最后竟让手脚不干净之人,顺走了几件法器。 楚淮舟正开启法阵,无心顾及其它,最后少了仙法道器支撑,由于灵力不支,法阵破裂,被激怒暴走的鬼魂亡灵一涌而出,将他包围蚕食。 玉长风带人赶到之时,云澜仙尊遍体鳞伤,一身白衣让鲜血悉数染红,魂核毁了一半,才将破阵而出的邪祟,悉数杀尽。 萧璟泫思及此,冷汗顿时都下来了,语气更加急切焦躁,“小师叔,玄青宗的弟子进了山脚村子!” 楚淮舟扣系月白腰封的手指顿了顿,唇色浅淡紧抿,不浓不淡眉心微蹙,“玄青宗的人?”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求助祈愿条被他揽下,便会在各大仙门祈愿柱上消失,不可能有人专门会寻到此处来,恐是巧然路过。 那便更麻烦了,皆是修道之人,即便只是路过,也定能一眼察觉这村子的诡谲,指不定还会莽撞扰乱楚淮舟布下的法阵灵场。 “你且先随我看看去。”楚淮舟提上一旁的面纱帷帽,随意戴在头上就往外走。 萧璟泫闻言,先冲进厨房,仗着狗鼻子灵,寻了两个白胖馒头,叼一个在嘴上,追出门去,“小师叔!带个馒头路上吃!” 年轻人都饿得快,特别他还是在十九岁这个长身体的年纪,早就饿得心里发慌了。 于是,一天青一玄紫两袭身影,在朝阳薄雾的漫山红枫之中,啃着馒头,脚底生风地往山下去。 走近了才得知,原是老公家的黄牛忽然发了疯,竟挣脱了背上的牛轭,从田里横冲直撞上来,蛮力闯飞了一名弟子,摔断了两根骨头! 那白发苍苍驼背的老公公,不停地躬身弯腰声称道歉,反倒是为世人称赞的仙家子弟,咄咄逼人,言语间尽是不善。 站在最尾端的弟子,发现悄无声息来临的两位陌生男子,“二位道友……” 他打量着两人穿衣打扮,玄衣紫袍束腰剪袖略高男子,即便站在几里开外,都能感受到他因强悍修为,而外泄的压迫灵力。 然而,戴着面纱帷帽,身着天青白衣绸缎锦绫之人,气度不凡,夺目至极,周身虽灵力波动极其微弱,却令人不敢直视,只当是哪富家公子。 为表尊重,他还是在心中细细掂量过称呼后,才拱手道:“二位公子,可有事?” 楚淮舟只是透过薄纱,冷冷地凝了那人一眼,并未作声,萧璟泫哈哈笑着打圆场,“无事,咱们只是来凑个热闹。” “谁跟你来凑热闹?”楚淮舟转头瞥了他一眼,闷在帷纱下面的声音有点柔,语气间不掩嫌弃。 萧璟泫哈哈笑了两声,不怵也不恼,柔和笑说道:“是师侄胡言。”又对那玄青宗弟子,“你们受伤的那位师兄弟呢?” 那人狐疑看过他俩,“二位道友,是想做什么?” 楚淮舟淡淡道:“我稍懂些医伤治疗之法,你且先将人带过来我瞧瞧伤势。” 一看竟发现这才是领头之人,招手唤了两人去将伤员抬来。 萧璟泫跟他闲聊了几句,探知,他名为周子澄,带领众人出山是为历练。估摸着这群人的年纪,也就十五六岁。 田坎往前有一处草坝,忽然便传来惊恐尖叫声,被叫去抬人的两名弟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一边还不忘放声尖叫,到了跟前才气喘吁吁道:“舟师兄,师弟他……他已经没气了!” “什么!?”众人皆是一愣,满脸不可置信,不过是让老黄牛撞了,常人接骨卧床躺两三月便好了,一个修道之人怎会至于丢了性命?! 萧璟泫面色凝重,这村子里人都并非活物,无端出现的耕地的牛,也未必是寻常可见的黄牛,是何等邪祟所幻也不可知。 他转头看向面色同样凝重的楚淮舟,忍不住喃喃道:“小师叔,我们现在……” 楚淮舟不言,抬脚往那草垛边走去,地上躺着一条似人形的干尸,左边手臂源源不断冒着乌黑浊气。 众人都围了过来,有弟子见状大吼:“定是那牛有问题!那牛撞的就是他那条手臂,牛角顶了两个大血窟窿!” 越来越多的声音跟着附和,楚淮舟只觉得吵,萧璟泫察觉,眯眼敛眸扫过在场所有人,立即震得鸦雀无声,一同俯身察看—— 这具尸体皮肤都皱巴巴的,仿佛被什么吸干了血肉精气,现下只是覆裹着一层极薄人皮的骨架。 “他是何时被牛撞了的?你们下山之后可去何处除过邪祟?” 周子澄语气恭敬了些,道:“前辈,师弟被牛撞了不到一炷香,我们昨日才下山,不曾遇见过邪祟。” 楚淮舟敛眸凛声道:“他可是招惹、或是对那牛与村子里的农人有过攻击意图?” “该是不曾,”周子澄看了一眼其它师兄弟,都答,“不曾。” 萧璟泫眼眸狭长,薄唇含笑,容貌俊俏自不必说,举手投足间带着睥睨一切的傲气,虽是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却偏偏气势逼人:“此话当真?” 只见他掰开干尸手掌,展开来一瞧,竟是微弱萤萤生光的手柄法器。 刹那间,众人皆心下雪亮,楚淮舟错愕须臾:他竟没有丝毫察觉。又暗道:此人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修道之人也好,魑魅魍魉、邪祟恶灵也罢,灵力对他们来说,都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越强大越纯净,他们越喜欢。 “我想起来了,师弟被攻击之前,说他在路上拾得一法器,说要展示给我瞧,刚掏出来灌进灵力,就让牛撞飞了。” 前因后果也不难推测:法器本身就或多或少蕴含许些灵力,容易吸引不干净的东西前去蚕食。 这少年不知门道,亦不知这村内皆非常人,无头无脑的就往其中输入法力,灵力喷涌波动,召来了除这活死人更可怕的东西。 老黄牛只是受刺激撞了他,而真正杀死他的,是后面被法器灵力召来的来路不明的,更凶狠的阴邪之祟! 第29章 阴风蔽日邪祟惊现(二) 萧璟泫掰开干尸手脚,将那法器扣拿了出来,转向楚淮舟,“小师叔,你认得这法器吗?是用来固定法阵的吗?” 大概是蒙着面纱瞧不看切,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楚淮舟将帷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清冷又风华绝代的面容。 接过来打量片刻,道:“我认识,但这个不能算真品,是仿造品,其中还被恶意篡改过。” 他目光扫过身后一群惊慌失措的人,刻意避开了法阵一事,虽然他有点疑惑,萧璟泫是如何得知,他用法器支撑法阵的,但介于此,并没有开口问。 萧璟泫听说不是他在法阵偷来的,暗暗松了口气,倾身贴近他耳边道:“小师叔,还是多多察看法阵结印为好。”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廓,楚淮舟只觉得耳边下了场急雨,睫毛低垂,唇线拉直,没有多说话,末了,用“要你提醒”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楚淮舟正蹲下那,察看尸体上有什么伤口,翻开脖子看了不过两眼,草垛后面便传出一声高亢的尖细叫声。 众人一涌前去,只见一人瘫坐在地上,面色惊恐苍白,另一个歪斜倒在草垛边,肉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干掏空。 与前死去那人不同的是,此人颈间多了一道伤口,不过瞬息时间,鲜活的人皱巴巴地枯了,伤口无血可流。 流出的大滩红色,染红了众人脚下的黄土沙石,然后被吸收干净,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咕噜噜”动响,跟人的喝水声无异。 萧璟泫转头诧异地问:“小师叔,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楚淮舟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尸体,点点头道:“嗯,我听见了。” 玄青宗弟子除周子澄稍镇定些,其余个个脸色煞白,惊恐附和:“我也听见了,我也是!” 最先发现的那人还跌坐在地上不起,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嘴中喃喃颤声:“有鬼。一定是鬼……” 周子澄上前去握住他肩膀,晃了晃道:“阿渊,你清醒点儿,阿渊,阿渊!” 大概是周子澄叫的那两声起了作用,叫阿渊的弟子,呆滞目光有了几分神智,直接就是放声大叫—— “舟师兄,这里有鬼!有只不干净的东西,他操控袁师弟自己把自己杀死了!说了一堆奇怪的话,什么不配活在世上,应该作为什么养料,说完就拔剑抹了脖子!” 他嗓音似女子般尖细,凄厉的语音在空气中回荡,震得人头皮发麻,听得人毛骨悚然。 不知萧璟泫想到了什么,忽然上前去对着干尸衣服一阵扒拉,掏出小堆银铁法器。 只是其自带的灵力精气,竟不知让什么东西都吸食了个干净!现下,与一堆废铜烂铁无异。 玄青宗的弟子皆年纪尚小,又是第一次出来历练,不曾想一出门便遇上如此凶残的邪祟,你看我,我再看你,竟是没有一点办法,最终一起看向,神色最淡定的楚淮舟和萧璟泫。 周子澄道:“依前辈所见,我们此刻应当如何处理?” “依我所见,”萧璟泫厚脸皮地接下少年前辈这一称呼,几分闲散:“此地凶险,应当先逃命要紧。” 楚淮舟心中蓦地明了:这孽徒混账,竟连他也一起捉弄进去了!劣性不改,恶根难移! 周子澄惊得瞠目结舌,还不仅他一人张大了嘴,“怎可如此?旁人且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作为仙家修道者,遇上困难怎可先打退堂鼓?” 玄青宗门规家教极其严格,他们自然是不可能走的,若是哪家宗门遇见难以降伏的邪祟,只顾自己脱身逃走,不仅会给家族丢脸,往后见人,他们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更何况,他们一上来便自报家门了,他们穿着玄青宗特定的统一道服,让他们脱走基本不可能了。 周子澄觉得自己在理,喋喋不休继续说道:“若是我们都脱走了,你让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怎么办?” 萧璟泫在心里赏识笑笑:嘴上恭恭敬敬唤着前辈,前辈说一句,你硬是要顶十句。 顺着周子澄手指过去的农田里,方才辛勤劳作的农人,竟全消失不见,仿佛在刹那间便蒸发了,悄无声息的。 萧璟泫恶劣地挑挑眉,又玩世不恭地笑了笑,“哦?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在哪儿呢?” 周子澄的脸先由惊恐的煞白,再转为气恼的怒红,最后再变成微青,“你……莫不是你……” 倒不是他气得乱指认人,任谁瞧了萧璟泫这样一副态度与作派,很难不怀疑他是顶风作案之人。 萧璟泫才伸出手指,转向指了指自己,震惊中带着笑:“我?真是冤枉,我方才可是一直跟着我小师叔,在你眼皮子底下晃呢,你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到我身上来。” 他歪头想了想,笑着添了一句:“还有我小师叔” 这话倒也没错,一个人分身乏术的,不可能同时而且在瞬间完成这么多事儿。 周子澄理智稍回笼一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颇感愧疚,抱拳躬身道:“晚辈一时急晕了头,有些莽撞,前辈恕罪。” 眼瞧萧璟泫还要多说什么废话,楚淮舟提前拦下,冷冷无所谓道:“便罢,你们愿走愿留全凭己愿。” 一人未动。 云澜仙尊目光中带着审视扫过,“若是执意要留下来,遇事便得先与我商量,不可轻举妄动。” 还是一人未动。 狐假虎威的萧璟泫笑眯眯道:“很好,倒是我低估了你们的胆量。” 他们不走无所谓,只要不动手脚,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世人皆知玄青宗乃是天下第一法器宗门,奇异珍宝数不胜数。 这群装备齐全,遇见这等诡异怪事,虽然惊恐不已,劝诫多次却没有退缩之意,定是法武仙器给了底气。 必要之时,还能借出来撑绞杀法界。 他正这样想着,只听见身边清冷声音低低地问:“方才那“咕噜噜”类似喝水声,是不是你故意为之?” 萧璟泫道:“嗯,确是师侄所为,想着把他们吓跑,免得稍后人多,出了什么乱子,让邪祟趁空而入了。” 确实如此,倒不是危言耸听,人越多越乱,越是方便邪祟趁乱作罪,浑水摸鱼,到时,谁让邪祟上了身,也难以分辨出来。 思及此,楚淮舟对众人道:“要心性坚定,无畏无惧,不要给邪祟留任何可乘之机。” 他话音刚落,一阵阴风袭过,顿时乌云蔽日,整个山脚村落陷入一片昏暗当中,恍惚间静得只剩呼吸声。 第30章 阴风蔽日邪祟惊现(三) 随后有了窸窸颤抖的议论声,“怪了,怎么回事啊?这是日食吗?” 另有一人依旧颤着嗓子答:“这怎么可能是日食?书上记载,日食的天儿才不会如此黑。” 他这般一说,弄得人心惶惶,相互拉扯着轻轻推搡着,“那是何等邪祟啊?竟可颠倒日夜?” 在场都是修道之人,倒无人发出尖叫乃是正常,可村里的普通人见此诡谲景象,亦没有发出惊恐尖叫,那就怪了。 于是周子澄合理猜测道:“前辈,这村子的农人,是不是都非常人?” 半晌不听见楚淮舟回话,萧璟泫心下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抓向身边,惊恐压低声音唤道:“小师叔?” 半秒之后,一只干燥温软的掌心,覆在他胡乱挥舞的手上,在手背上轻拍了拍,声音依旧冷冽如洗,“都别大声叫。” 又对周子澄道:“我们也是前两日才察觉,只是当下实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昏暗中,蓦然闪亮起丝丝微微银白浅青的光,那是楚淮舟点燃了掌心焰,这火不会被挟杂着邪气刮脸的阴风吹熄。 带着一众人往山腰上赶。 三十岁的魔尊当然知道,但是十九岁的萧璟泫不只知晓其中缘由,还是首次见到这玩意儿。 楚淮舟自知,凭他那点灵力支撑不到几时,掌心焰便会熄灭,便只好将门道教于他们。 “随着我告知你们的心法,灵力为主,精神力为辅,点燃掌心焰,一般的低阶邪祟无可近身。” 做起来总比说起来难,三番五次尝试过后,才堪堪不到一半的人掌握门道,成功点燃掌心焰。 便有人手脚无措了起来,“怎么办?仙尊,我还没能点燃,”有不少人用“我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死了”的语气求助道。 萧璟泫实在无语,白眼都想翻上天了,心里道:“既然选择留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死是活全凭实力和气运。” 话都要出口了时,只听见楚淮舟带点安抚的声音响起:“无妨,靠近点了掌心焰之人,亦有同样效果。” 萧璟泫歪歪头:是吗?他怎么不知道?书上好像没记载过吧? 当然没有效果,楚淮舟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为稳住众人心性,让他们冷静镇定下来,哪怕稍有一点自信,目的就达到了。 人知柿子挑软的捏,邪祟亦知趁虚而入的道理,你越是惊慌失措,越是惧怕它,便是给了它最好的机会。 楚淮舟正想着是立即起阵绞杀,还是继续探查村民变异的源头,忽然察觉有人捏了捏,他自然垂在宽袖中的手心。 沉稳又泰然自若的声音响在耳边,“小师叔,我在这里,无论你如何选,我都会助你。” 像当年你义无反顾救走我那般,我永远是你的退路。 楚淮舟常冷的心热了一下,有过一瞬的错觉:身边这个人,好像已经不是顽劣少年了,而是一棵可供人依靠的大树。 他甩开了他的手,就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事物灼到,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起伏,无头无脑道:“我自有考量。” 萧璟泫莞尔一笑:我似乎也没有要帮你做决定的意思吧? 楚淮舟又慌乱道:“你别靠我这么近,离远一点。” 萧璟泫乖巧,声音像是憋着笑,又是要大哭的感觉,道:“小师叔,可是我怕。” “你怕什……”楚淮舟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大叫凄哭声:“啊啊啊啊——全都不见了!” 周子澄回头声音也染上了颤,道:“什么不见了?” 刹那间,“都不见了!”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到处推推搡搡,有人摔,有人逃。 那边颤颤巍巍的,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怪异,阴恻恻道:“还能是……是什么!当然是人呐。” 那声音说“是人呐。”这三字时,竟少了几分同门惨死的恐惧,而像是幸灾乐祸的窃喜。 只是周子澄似乎并未察觉,正想走过去细看,被萧璟泫扶住肩膀,“等一下,不对劲,先别过去。” 萧璟泫一双冰绿的眼睛,在浅紫颜色的掌心焰的映衬下,更显得幽幽发亮,把刚转头看过来的周子澄吓了一大跳。 他张张嘴,颤着嗓子问道:“为何?” 话音刚落,萧璟泫只是扬扬下巴,不消片刻,身后的掌心焰竟灭掉大半,只剩下几炷在风中跃动。 “呃啊!……”一声声被哽在喉间的声音过后,接下来的便像是,利爪尖牙抓啃骨头的声音。 周子澄与他们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二话不说就冲过去救人。 萧璟泫提着他后襟衣领子,似笑非笑悠悠道:“你若是踏出这里,不仅救不了他们,自己还必死无疑。” 说完便松开了人,一副你要走便走,想上门当食物便去,也不管我事的模样。 被揪住衣领的周子澄还剧烈挣扎来着,一下子让给松开了,他倒反而愣住不动了,抬眼看清了三人周围泛着点点金光的结界。 转向楚淮舟带着恳求和质疑,道:“仙尊,您为何不给他们也开一个结界?!” 萧璟泫唇线拉直,冷声哼笑:“你当是开门放狗吗?说开就给开了?哪能有那么容易?” 他转头看着脸色苍白,却仍强撑着无事的如月倾华的云澜仙尊,想助他输一些灵力,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不伤了他强大的自尊心。 周子澄又看向萧璟泫,恨不得跪地上磕头,恳求道:“前辈,求您救救他们。” 萧璟泫拉住他手肘,“哎,别跪,可别跪,我受不起,而且那防御法阵,我大都不会。”还是这种强大,心法又复杂的,他连看都懒得看两眼。 倒不是他胡说,少年人心高气傲,最恨当缩头乌龟,因此,他修习的多数法阵都是攻击性极强的,做了魔界尊主之后,是更没东西能近他半分,越发觉得防御类结界于他没有用处。 楚淮舟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只见他以血祭结印的巨大法阵,自半空劈下,罩住了所有人。 他气息微虚,道:“你去看看,该是让血尸咬上了几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还有得救。” 第31章 阴风蔽日邪祟惊现(四) 周子澄连滚带爬地一路小跑过去,撑着细微掌心焰挨个儿一瞧,果真只是身上有些参差不齐的牙印。 “多谢仙尊!当真是料事如神,他们都没什么大事儿。”他点了众人穴道,在伤口上印上逼毒符纸。 在地上躺得歪七扭八,身上已经有了绿紫尸斑的弟子,不过片刻间,尸痕渐渐淡了下去,一个接着一个缓缓恢复了神智。 惶恐之后,几人都抱住一团,低低地抽泣起来,“还好,还好,咱们没事。” 劫后余生,更是喜极而泣。 楚淮舟强撑着挪动了两步,嘴角沁出丝丝鲜血,见没人瞧见,才小心翼翼掏出怀里手帕,默不作声地偷偷擦了。 领着罩在结界里的人,往前行了大概十来里路,他猛然停下脚步,警惕又冷淡出声提醒:“禁声。” 若是只听那语气,倒仿佛是在说,你们便是死了,也与我无关,带着淡淡袖手旁观之感。 不消竖起耳朵听,不远处竟有相残相斗之声,不对,是离他们很近很近,也不对,是……就在结界外面! “小师叔,它们将我们围起来了??”只要楚淮舟灵力支撑不住一散,结界就会顿时消失,那时,那岂不是瓮中捉鳖? 楚淮舟沉默片刻,在一行人紧张兮兮的注视下,才道:“是,但有其它东西正在跟它们撕扯。” 为了探清外面此刻情形,众人将掌心焰托于结界顶端,才将外面混乱情况,看了个清楚。 只见意识混沌的走尸,不停地相互撕咬同伴,尖牙刺进脖子咽喉,利爪穿膛破肚,白花花的肠子半吊着。 萧璟泫还只是在小册子上,看见过这种凶尸相残相斗的惨烈情形,头一次看真实场面的,难免震得头皮发麻。 而后面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娃、少年,俨然一副没见过、不曾听闻过的模样。没被吓得大声尖叫,魂魄升天儿,只是面露恶心欲呕,偏开头。 “小师叔,他们是白日里的村民!?”萧璟泫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秘密般,搡着楚淮舟道。 外面走尸大概分为两批,多数穿着粗布麻衣,正是白日里见过的耕地农人,乃是醒尸,另一类长相凶狠无比,龇着参差獠牙,煞气冲天,是为血尸。 血尸凶残,且战斗力极强,观其眼白极为浑浊,推测应该在此人间为凶多年,即便农人醒尸数量多出两倍,只是这般斗下去,也难以取胜。 尸块横飞,切口却无血可流,碎掉的尸体部位,掉落在地上扭曲,蠕动。只剩坏臂残腿,依旧凶悍无比。 萧璟泫双手环胸,吊儿郎当地观战,反观楚淮舟凝神静气,眼看众多村民醒尸节节败退,局势异常不利,被幽怨血气吸引而来的东西越来越多。 萧璟泫眼疾手快拉住,飞身欲出的楚淮舟,道:“小师叔,我去,法阵结界还需要你呢。” 楚淮舟敛了敛眼眸,望着眼前这个比他高出些的少年,抿唇:“速去速归,且莫恋战。” “嗯。”嗓音低低的,似乎是不甚在意的,又似乎是无比珍重的。 萧璟泫抬脚踏出结界,窝蜂般血尸冲他而来将他团团围住,他笑着拔出腰间短剑,笑眯眯道:“哎呀,一次性来这么多?” 剑起剑落,剑鸣冷冷空灵,前排血尸直挺挺地倒下,“也好,小师叔让我早归。” 见此,血尸口中发出刺耳破骨的尖锐厉啸,若如数道撕人的黑风,瞬间冲萧璟泫刮去。 他此刻是背腹受敌状态,如果是不受点皮肉伤也说不过去,只是瞟过朝他肩膀胸口而来的,尖锋鬼手,没有躲闪之意。 眼看右边胸口就要被这利爪,戳出五个大血窟窿,正好遂了萧璟泫的愿,却感身子猛地一歪—— 竟是楚淮舟出了结界,伸手用力推开了他,女者血尸的五根尖爪就这样插进楚淮舟的手臂。 深进筋骨,仿佛听见了指甲刮蹭过骨头的摩擦声,还有手指翻搅血肉的粘腻声音。 楚淮舟闷闷地哼了声,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鲜红的血浆顺着小臂涓涓流出,激发了尸群更大的怨气。 萧璟泫转身挥剑,毫不犹豫砍下了血尸的那条手臂,单手扶住楚淮舟的肩膀,“小师叔……” 早知如此,他就该避开的! “无事,不,不打紧”楚淮舟痛得嗓音发颤,浑身上下都在细细发抖,痉挛,额头冷汗滚滚滑落! 萧璟泫猛地往短剑中,灌入了超过他这个年纪的修为灵力,欲杀出重围,血肉横飞尸声咆哮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似染上垂暮的沧桑与悲痛:“别打了,别打了,打不完,杀不尽啊。” 楚淮舟正要望过去,闻到血腥味的血尸又冲了上来,根本顾及不上其它,他甩袖挥开。 萧璟泫在他手臂上施加止血咒,舞剑劈下,既快又准,往脖子咽喉上划去,一招致命。 他周身透着森森寒意,应是修为强悍,竟没有几个血尸敢接近他,攻击他,便掉头通通向楚淮舟而去。 萧璟泫闪身挡在他面前,怒声高喝道:“滚!”伴随怒喝的,还有喷涌而出的威慑之气。 借助远处结界中微弱的焰光,看清了楚淮舟的脸,嘴唇更加苍白,痛得低垂颤动的睫毛,以及湿润的,却倔强无声、不肯服软的双眼。 那双清冷微眯双眸,疼得水汽弥漫,揪着萧璟泫的衣角,指尖发白,“方才可是有声音?” 萧璟泫一边应付着胆大的,执意冲上来找死的血尸,一边道:“好像是的,叫我们不要打了。” 楚淮舟挺腰昂头,在周围扫视一圈,全是有头无头的尸体攒动,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粗粗吸气呼气,声音却虚微,仿佛下一秒就要散进风里,“往高处,上高处去看一眼。” “那个声音我不止听到过一次,刚要进村落之时,这个声音让我不要进,待我回头却不见人。” “好。”萧璟泫二话不说,一点轻功带着他飞上最近的一间茅屋房梁之上,血尸不屈不挠地叠了上来。 “小师叔可是瞧出异常了吗?”萧璟泫踹下抱着他小腿的东西,猛地一脚踢开,大骂了句,“滚开!” 楚淮舟没有回答,只见他点身而起,时不时踏着走尸的头颅,从中揪住蓬头垢面的老头来。 第32章 阴风蔽日邪祟惊现(五) 楚淮舟拎着老人衣领,终于是有了实际肉身的重量,可以确认这的的确确是个活人,才吼道:“先回去!” 萧璟泫接收到指令,在空中的紫色玄衣猎猎翻飞,如同云浪,更像是大群未成形的恶灵。 进了越来越薄弱的结界,紧绷的脊背才堪堪放松,“小师叔,他是谁?” 跌坐在地上的老人,面容沧桑瘦削,双目浑浊疮痍,深凹的眼里流出两行清泪,顺着高凸的颧骨,脏污的面颊流下。 楚淮舟凝视着地上的老人,浅颜薄唇微启:“黄家?黄员外吗?或者写祈愿求助的黄家人,对吗?” “是我。”老人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阵阵腐尸之气,老人枯燥的毛发、胡子都让血污沾上,糊成了一大片。 刚想要说话,玄青宗的弟子上前,道:“仙尊,结界有了裂痕!外面的血尸要攻进来了!” 尖狠凄厉的啸声冲天,直破云霄! 萧璟泫暴怒大喝:“自己不会掏出法器补上么?没看见他伤得很重?!” 那弟子被反转极快的萧璟泫,吓了一大跳,身子抖着如筛米,“知道了,前辈。” 周子澄本来正有此意,就是怕修补不当惹出更大的乱子,反修不好,若是破了,岂不是更为麻烦。 楚淮舟道:“罢了,本就是我让他们出事与我商议。” 他勉强止住心底翻上的悸动,不紧不慢问老人:“外面可还有活人?” 可即便是有,也是普通的农人,估计早就让走尸撕成血肉碎片了。 老人摇头道:“没有,都死光了,只剩下我一个了。” 方才血尸与农人醒尸厮杀,应该就是为了保住他,玉渝村算是真正存活的唯一一人。 萧璟泫上前跃跃欲试:“小师叔,现在要提前起阵吗?” “嗯。” 楚淮舟合目闭眼念咒,淡淡的银青色光晕笼罩周身,立于结界上方,天青的袍子襟摆上绣着花纹,仿佛顺着灵力流动。 萧璟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出了防御结界,趁着现在阵还未成,他凭着上辈子的记忆,查看了多地布下的法器阵眼是否有损失。 再回来时,楚淮舟蓄力完成,恰好睁开清冷的紫色浅眸,“你撑住此结界,阵法开启,此处便会片甲不留。” 尽管他万般想要,跟在小师叔身侧帮忙,此器阵他自然是领教过的,他若去了,这群小孩儿必死无疑。 萧璟泫看了一眼,那个漂浮在半空中,天青如烟雨竹林,面色苍白,却冷傲倔强的男子,只能颔首道:“好!” 尸群大概是感受到了,周围肃杀阵法的灵力涌动,面目更加狰狞,凄厉尖锐的啸声直冲云霄,抓扣撕咬结界外沿。 萧璟泫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对一群呆愣看着楚淮舟的人,大声道:“你们不想死的话,就趁早把狗眼收回来!听本尊号令!” 一时情急,他竟将上辈子号召魔兵鬼卒的话,顺口便说了出来! 所幸四周忽然惊起的尸哮震耳欲聋,他的声音完全被盖了下去。 没有人听见,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狂妄自大地自称本尊。 只有周子澄听见了些前言片语,却不怎么真切,屁颠屁颠地过来问:“前辈,你说什么?我们要做什么?怎么做才能帮上仙尊?” 萧璟泫收了平常吊儿郎当模样,敛了装乖讨喜笑意呤呤的笑容,毫不客气道:“守好结界,保好你自己小命,就是最好的帮助了!” 萧璟泫继续道:“万仙器法杀阵可不长眼,只要是在锁定的范围之类,都会受到攻击,若是再不修补、支撑结界,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一听小命要不保,众人都紧张了起来,把身上带着的符篆法器,丁丁哐哐掏出来,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 都七嘴八舌地问:“前辈,是怎么个补法?直接输入灵力就可吗?这些够不够?能帮得上忙不?” 萧璟泫眼睛抑制不住地亮了亮,瞠目结舌,多亏及时收住,下巴才没掉地上,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当降服邪祟,是拼武斗器呢?下个山哪里用得着带这么多……?” 周子澄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们都是初次下山,不知会遇见什么,想着多带些总不会出错……” 萧璟泫不与他们闲扯,迅速在结界的每个方位,都安排了两至三人,以灵力支撑结界抵挡两面攻击。 而他自己则负责最薄弱,最容易被击破的,也是需要承受最强攻击力的顶端。 一片昏暗混沌,飞沙走石之中,青白衣袍的楚淮舟孑然一人,立于半空结界之外,无瑕的几乎透明的宫羽流苏,在腰间随风飞舞,显得遗世独立,飘逸出尘。 他划破手心,鲜红的血液滴滴自高空坠落而下,清高冷傲的紫眸再倏地睁开时,只剩血红,宛如红莲初绽。 嘴唇仿佛都不曾动过,清朗冷漠寡淡的声音破空而出,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短暂音节急收:“绞杀。” 青衣猎猎翻飞作响,背后以灵力金光幻出百般柔韧兵器,其攻击力最为凶悍的,是冷感蓝光琴弦。 坚硬如剑时,可连穿好几走尸胸膛,柔软如布条时,先是温柔地缠挽上走尸脖子、手脚,然后生生勒断。 快成残影的琴弦凌厉劲势,一时间血肉横飞,尸块成渣,惨的直接被绞割成齑粉。 头次见这种大场面的,玄青宗弟子惊呆了,“竟有……有这般……大的威力?” 周子澄也不禁喃喃道:“仙尊果然还是仙尊。” 萧璟泫目光却沉了沉,心中冷了半分:以血祭阵,以精神力操控神武仙器,打得越久,楚淮舟便多一分危险。 说难听点儿,要么血尽而亡,要么精神力枯竭而死,倒算是个体面的死法。 不过只是些血尸,与无论是死去还是活着,一直生性善良毫无攻击力,不堪一击的空壳农人。 不消片刻,邪祟便被绞杀殆尽,法阵结印渐灭,最后消失,整个村庄残破不堪,一片荒凉。 楚淮舟绯红的瞳仁点点恢复正常浅紫,他皱了皱眉,缓缓松了口气:还好不曾中途昏迷过去。 俯视过去,只看见在一片废墟的土地之间,仍有一片净土,上面的紫衣男子在向他挥手。 紧张不已的脊背和神经,才终于堪堪放松下来,长呼了一口气:现在可以晕了。 他泄了力,自高空缓缓坠降,宛如一片飘荡无靠,伶仃孤苦的落叶,轻飘飘的。 第33章 阴风蔽日邪祟惊现(六) 罩着众人,泛着点点金光的防御结界,渐渐淡去,缓缓飘散,最后归于渺茫天地。 萧璟泫心惊道:不妙!仰头一看,那一身傲骨的青衣之人,此刻正如同一片无根落叶,在空中,不知来处,亦不知归处。 “小师叔?小师叔?”萧璟泫点脚迎上去,伸出双臂轻接住了他,终是不敢揽上他肩膀。 像被什么东西吞了的太阳,终于出来了,照射着满地的血污尸块儿,也照耀着一青一紫之人。 楚淮舟视线模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手心的伤口结了痂,嘴唇微动发出微弱的气息:“孽徒,勿晃,再晃就要死了。” 他声音一向都很冷冷淡淡,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既是在这中生死攸关的时候,依旧是不疾不徐,更显不近人情,性命也不甚在意。 话息刚落,“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掩在白如初雪的面上,萧璟泫想给他揩了,却越抹越多。 “小师叔,小师叔……”他逐渐慌张了起来,抬掌往他胸腔里输灵力。 猝不及防的又是一口鲜血,染红了前胸的天青花纹,萧璟泫才发现两人的灵力竟有些相斥。 “无妨。”浑身尸丑血污、蓬头垢面的老人上前,仔细瞧了瞧才道:“只是精神力消耗过大,睡上两日便无事了。” - 不知名的杂树和荆棘,在山间小屋前古怪地站立着,夕阳轻风吹过,几片残叶飘堕,在空中摇曳,闪现着殷红与橙黄的光彩,给这冷寂的山谷平添一丝生意。 榻边窗扉,外面一棵窸窸窣窣的绯红枫树,竟正巧有一枝探了进来,一片殇落的火红枫叶,轻巧地落在楚淮舟平铺的发间,白皙精致的耳朵旁边。 楚淮舟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惺忪睡眼,还有点失神,他手搭在双眼上,透过指缝去看见了那枝热烈似火的枫叶。 以及……趴在床边睡得酣甜的少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悲伤,竟时不时地吸鼻子。 楚淮舟缓了一会儿,寻了身干净的月白衣袍,轻手轻脚地穿戴整齐起了床,将薄薄布衾披在他肩上。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动响,以及缕缕散在天边的尘火炊烟,偌大空寂荒凉山间,仅这一缕温暖人气。 “醒了?”火灶前站着一位邋遢异常的老人,手握木铲,在浮动白雾热气的铁锅中不断翻搅着。 “嗯。”依旧白衣飘飘、高傲冷艳的楚淮舟只是风轻云淡应了声,舀了一瓢雨露清水,洗了一把脸。 老人没有回头,铁锅里的食物已经散发着香气,声音悠悠道:“淮舟,你有一个很不错的道侣。” 楚淮舟手中的木瓢在石缸边沿轻轻地磕了一下,搁下瓢,在水面上漂浮,冰冷地转向他,道:“纳兰慕容。” 纳兰慕容终于转过头来,皱巴巴沧桑的脸上漾开僵硬的笑,“我们好久不见了。” “我跟你没什么好叙旧的。若你知道村庄尸变的真相便留下来说,若是不说就跟我回碧落云巅受审。” “还是这么不近人情。”纳兰慕容森森笑着,寻着一处台阶随意坐下躺着,“我若是不知道呢?” 楚淮舟居高临下地、嫌弃地斜睨了他一眼,一甩白衣宽袖,打算往屋里去,“不知道便滚!” “说起来,还是你们碧落云巅的人害苦了他们。”纳兰慕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葫芦形酒壶。 拔开酒塞子,猛地深吸了一口酒香,才灌了两口,砸吧嘴道:“真是好酒,淮舟,来两口?” “不必。”楚淮舟走回他身侧站住,“我忌酒,你继续说……” “哎,哎,”萧璟泫忽然从屋里蹦了出来,将九霄云华的小师叔扑了个满怀,“小师叔,你终于醒了。” “你!……”楚淮舟怔的睁大眼,正欲抬手推开他时,萧璟泫又主动放开了他,被旁边的酒香吸引了过去。 二话不说,非常熟络似的,将纳兰慕容手中酒壶拿起便喝了两口,称赞不绝:“正好,渴死我了。慕容大哥,好酒啊!” 楚淮舟看着棕黄的酒壶身,又是黑乎乎的酒嘴,不满的皱眉将萧璟泫拉开,冷冷地说道:“渴了便进屋喝水去。” “啊?”萧璟泫发懵地愣了下,将酒壶还回纳兰慕容手中,乖乖进屋倒茶水去了,“哦。” 半躺在地上的老人见此,终于忍不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楚淮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笑什么?!” 纳兰慕容咽下一口烧酒,才潇洒自由如风般道:“我笑有些人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心不仅君不知,己亦不知。” “闭嘴!”楚淮舟怒声喝道,眸光却看似不经意的,往屋里弯腰倒茶的身影,再瞥过一眼,发丝轻掩的耳尖有点红。 萧璟泫端出两杯茶水,刚刚不让喝酒的委屈一扫而光,乖巧地笑:“小师叔也喝点水。” “喂,小孩儿?”纳兰慕容看着情意蒙蒙的师侄两人,忽然不怀好意地喊了一声:“没我的?” 萧璟泫道:“你不是有酒喝吗?我小师叔又没有酒喝。” 纳兰慕容又被逗得哈哈大笑,楚淮舟又皱眉瞪他,“你说正事,不说我便把你从这山腰上丢下去。” “行。”纳兰慕容喟叹着,坐起身来,脸上多了淡淡忧伤,“我给你们讲一个枯燥乏味的故事。” 萧璟泫一听要讲故事了,顿时兴致勃勃地端来茶桌旁的板凳,放在楚淮舟身后,道:“小师叔,坐下听吧。” 楚淮舟表面冷淡的瞥了他一眼,身子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萧璟泫半眯着眼睛,双手托着腮,懒懒散散的样子。看似乖巧讨喜,实际是他刻进骨子里的自卑。 他很小的时候,爹妈早早地死了,最爱搬着家里小板凳,到隔壁大娘院子里,捂着嘴偷偷地,隔着门缝偷听先生讲故事。 但若让别人发现了,便会以偷学的名义罪头,将他拖出去,有时候免不了挨一顿狠的拳打脚踢。 要是能笑得乖巧、可怜一点,能够像小狗一样摇尾乞怜,讨好他们的话,会下手轻一些。 想到这里,萧璟泫苦笑了一下,放下托腮的双手,收起乖巧讨喜的笑容,目光和表情都冷下来。 纳兰慕容无视面前的板凳,依旧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半倚在残壁绝垣、斑驳迹迹的墙上,“是你们仙家修道之人,害了一村子人。” 第34章 阴风蔽日邪祟惊现(七) “你!你少胡说八道!”萧璟泫集体荣辱心很强,顿时便坐不住了,冲他大吼道。 楚淮舟不甚在意,淡淡的却不容抗拒说道:“萧璟泫,坐下。” 纳兰慕容似乎提前预知了,萧璟泫会有这样的反应,挪着屁股离他远些,离楚淮舟近了些。 一屁股坐在了楚淮舟干净、雪白、染着阵阵山茶花香的青袍衣摆上,沧桑悲怆的声音再次悠悠道来。 原来,在玉渝村居住的也不全是平常普通人。 “此地处于各大仙家、宗门的交界之处,每当临近各大仙家、宗门弟子大选之际时,来玉渝村借宿的修道之人,便会越来越多。” 古语都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些个暗暗自诩正直君子之人,自是不会白吃白住村里农人的,有钱得给个借宿钱,没钱的出力帮忙干些农活,也未尝不可。 正因此,土地向来贫瘠、常年颗粒无收的玉渝村民,却过上了穿得暖吃得饱,衣食无忧的日子来。 有了这般的经济收入,挥锄头的、握镰刀地、插秧地、撒豆的农人,荒废了贫瘠却能勉强养活一家人口的田地。 也不知是他们心地善良,还是他们贪得无厌,无论是哪般修道之人,村民都往村子里接待。 几年来,倒一直相安无事。 天下第一大剑宗,临远宗十年一次的弟子大选之时,甭管是哪路神仙帝尊、妖魔鬼灵、山怪魍魉都乐意前来凑个热闹。 三更天,暴雨如注。 狭窄山路间雾霭蒙蒙,一行人冒着倾盆大雨前行,打头儿的那个身形高大,眉黑眼粗,时不时地往后招手,吆喝两声。 伴随着惊雷的吆喝声,惊醒了一家又一家,酣睡好梦的农人,开窗看是来客了,纷纷披蓑戴笠出门,笑脸迎接。 但那极为诡谲的一行人,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执意要约见一位路姓故人,无论村民降价几何,都不为所动。 “在下实在不愿辜负各位好意,只是我一月前便与故友约好了,要在村南客驿碰头见面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大家便觉得自讨没趣,自顾自的回家去,竟没有一人愿意与他们共享蓑衣竹笠遮雨。 距离临远宗弟子大选之日越来越近,进入村子稀奇古怪的人,便越来越多,大家转头便把这事儿忘了。” 说到这儿,纳兰慕容顿了下来,闷了一大口烈酒,咽下肚的声音很怪,仿佛是在往空坛子里灌水的空响。 萧璟泫倏地想起,来村庄的第一晚,那群似怪似人的醒尸最终消失之地,仿佛也是村南!那是一片乱坟场啊! 半信半疑,斟字酌句问道:“那时候,玉渝村的南面,真的有客驿吗?还不是一片乱坟场?” “聪明!”纳兰慕容扯着嘴角,露出怪异的笑,润了嗓子便继续道:“当那阵儿忙过之后,细想起来,一位年轻小姑娘才发觉诡异之处。” “村长家里,叫莒月的小姑娘越想越觉得心慌,便将此事告知了身体虚弱多病的父亲。 她娘被她这么一说,也应声附和起来:“我觉得月儿所言甚是有理,这几日我这右眼皮老是跳个不歇气,怕是有不祥的事儿要发生。” “咱们还是请个山上的道士,给咱们村子里做个法事,收拾收拾不干净的东西。” “这要是没有不干不净的,倒算是好事儿一桩,若是有,道士给咱请出去了,那钱也花得值。” 村长正值壮年,本来就怕老婆,唯妻子的话是从,听了她这番劝诫的话,二话不说就召村民集议,说了此事。 “请就请呗!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咱几十户人家平均摊分呗!” 本来村长觉得,最近几年来,大家也从修道者身上收刮了不少钱,不会将这种蝇头小利,放在心上。 但他忽略了,苍蝇再小也是肉,对于平均摊分这个处理方法,很快就有人出列反驳了。 一位老婆婆站起来阴阳怪气:“哼!说得比唱得好听,谁不知道你老王家接客最多,赚的也是最多?” “那个十两八两的银子,对你们这些人来说,当然只是冰山一角,算不得什么大数目。” “就是!对我们来说可是半个月的材、米、油、盐钱呢,要请道士那个钱你们自己出,我可不管。” 有了第一人出头,后面不乐意出钱的村民便纷纷跟风:“就是,我家才接待几个客呀?全让老王家、老陈家抢去了,要钱没有要贱命有一条!” “你当谁跟你这个黑心眼一样?!连马棚,牛棚都倒腾出来,租给客人住!” “你说谁是黑心眼儿?!咱们就事论事而已,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 令村长没想到的是,曾经团结互助的淳朴善良农人,早就受到金钱利益熏陶,蒙蔽了心。 请道士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偶然之间,一位碧落云巅的仙尊下山除魔卫道,恰巧路过此处,只是道:此处阴气过重,怕是不宜再居人了。 于农人来说,此地段分明是吉祥、招财之地,全然没将此事放于心上,继续将来历不明的修道之人,迫不及待的往自家招呼。 春雨绵绵之季。 三更半夜之间,一行六人穿过山路,来到了玉渝村,说要到村南找姓路的故人。 “没有姓路的!没有!没有!村南根本没有人家居住!那里是一片乱坟场!” 第一次,村民便只当,他们是让大雨淋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也没有过多的怀疑。 没想到第二日的三更,第三日的三更第四日的三更,都亦是如此! 大家终于慌张了起来,胆子小的争先恐后想要逃离此处,却忽然发现他们竟已经离不开玉渝村了。 从村子东面走出去,最终却是回到了村子西面,从村子北面跑出去,不曾想只是回到了村南的乱坟场! 贪得无厌、贪婪不止、失去本心的村民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循环迷境之中! 就在所有人都惊慌无助,宛如无头苍蝇般乱撞时,暴雨如注那三更夜,领头要找路姓故人的那男子,从乱坟中爬了出来。 第35章 阴风蔽日邪祟惊现(八) 原来,那为首的男人竟是修道堕魔,加之是在此阴气极重之地,怨气入体,修成了恶鬼灵道。 他恨玉渝村的所有村民,他就是回来报复他们的,而报复方法起初只是打算,吸收每人最重要之人的血肉和精气。 让每个人都深刻体验到,所爱之人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何等感受。 因为不能完全算是死了,有的人不愿意将所爱之人埋葬,有的人因为害怕,打算将人埋了。 根本没有用,被埋了的人会带着腐烂的血肉,生出的尸斑、尸毒爬出来。 村中有老人言:“这是天神降下惩罚,是对他们作为农人却荒废田地,贪婪无餍、利益熏心的惩罚!” “要不忘初心,才能方得始终啊!” 于是,村中农人便又重新操旧业,开荒田地,企图赎了罪恶。 只是,尸化的情况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波及范围越来越广阔。 尸毒、尸化开始在村子里蔓延,十天半月后,所有人都变成时而活人,时而死尸的状态。 那人唯恐事情暴露,才分了一个与外界不同的昼夜。 - 萧璟泫算是听明白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是为爱报仇啊?” “他要寻的那路姓之人,实际是他的道侣,对不对?” “嗯,他乃是被家族驱逐的落魄修士,在玉渝村落脚不过三日,村子里连续闹鬼偷家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大家怀疑是路姓那人,给村子招来了麻烦,便对他进行驱逐,殴打,烧了他搭建的草棚,最后由于重伤过多,抑郁死在村南乱坟地。” “确实令人唏嘘。”楚淮舟眉头一直皱着,修长细白的手指拽住,被浑身脏污的纳兰慕容坐住的衣摆。 萧璟泫伸臂蹬腿儿,不轻不重的踹了纳兰慕容一脚,然后装傻充愣地吹起了口哨。 “臭小子!你踹我干什么?!”他滚向一边,然后爬着站了起来。 楚淮舟趁机连忙站了起来,垂眼去看身侧衣摆的一圈黑印儿,脸色不太好,嗓音冷了几分,“为何说与我碧落云巅有关?” 纳兰慕容掀开帘子从厨房里出来,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白粥,兀自的喝上了两口。 “他叫渝怀,正是成为碧落云巅长老之前的渝怀。” “难道是……渝怀长老?”萧璟泫瞠目结舌,又习惯性地看向自己师叔。 “你们是该回去了,要再不上山找玉长风告状去,渝怀就该跑了!” 话罢,纳兰慕容挥挥污脏的衣袖,竟无端扬起一场风沙,吹得两人摇摇欲坠,不得不拿衣袖掩住眼、口、鼻。 萧璟泫想起师叔那病怏怏的模样,生怕他被这空穴而来的龙卷风给吹跑了,连忙在周围摸着大喊:“小师叔!……” 刚张嘴就吃了一口泥巴、灰尘,他只好掩住嘴巴继续喊:“小师叔!?”声音小了很多。 过了一会,身边才传来风轻云淡的冷冷回应声,还是满满的嫌弃之感:“别叫,没聋。” 应该是让风沙给卷起来了,强烈的眩晕感来袭,萧璟泫装模作样地大吼:“师叔!我怕呀!” 楚淮舟叹气,拉住他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嘴唇动了动,发出两个短音节:“别怕……” 他鼓起勇气说出口的关心,却被狂啸的风声掩盖。 渐渐地,风沙停了下来,恶心的眩晕感消失,悬空的双脚着了地,楚淮舟提前松开了他的手。 再睁开眼睛,面前只是一片绿洲荒地,不仅是一片狼藉的玉渝村消失不见,便是只剩下坐落在枫山山腰的小屋了。 “小师叔,这是怎么回事?”萧璟泫看了许久,才发问。 “魇梦归真罢了。”楚淮舟淡淡道,唯独白衣袍上的一团污痕还在,他蹙眉抬手轻拍了拍。 觉得冤屈的得不到安息的魂灵,以毕生修为而发起的幻境,此乃是魇梦归真。能将可以为他们报仇申冤的道士,卷入其中。 幻梦一场。 外界的天正是翻起鱼肚的时候,蒙蒙发亮,蓝黑的天空之上,几颗残星亮光微弱的闪着,东面的天边泛起黎明初光,洇出一抹新生晖光。 楚淮舟站在逆光之处,站在越来越透亮的初阳漫照之下,站在长夜落幕的尽头。 白色衣袍在微凉的晨风里滚滚翻飞,手臂上的斑驳血迹,衬得尤为鲜红刺目。他只是冷冷淡淡道:“走吧。” “方才玄青宗的那群小孩,是否安全离开了?” 萧璟泫追上去,道:“放心,放心,慕容大哥一个甩袖,就将他们‘送’出了魇梦归真。” “小师叔,小师叔。”萧璟泫笑吟吟的喊,双手交叠枕在后脑勺,摇头晃脑。 如同孩童吟诗念书般,多了几分孩子气的纯真可爱。 楚淮舟轻掀眼帘,瞥见他一走一跳起的脚步,忍着笑:“嗯?唤我何事?” 萧璟泫本意就是叫叫他,听见他这样问连想了个幌子:“咬上玄青宗那些弟子的血尸是……?” 漂浮着薄冰的涓涓溪流横在脚前,枯树枝丫在薄冰混水中荡。 楚淮舟停了下来,抬脚踏上那水中枯树枝条,捧水浇在右手上,冲淡了几乎凝结的血污。 “不错,是渝怀长老的傀儡伪装,应是想杀了闯进去的所有人,让他们成为血尸的口下亡魂。” 犯下新的罪恶,从而隐藏自己以前的罪恶,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小事一桩,怕是要仙家共审。 萧璟泫看着他洗手,那双细瘦修长又洁白的手,不带一丝烟火气息,仿佛只逗弄过瑶池的鱼儿,挑摘过仙都的雪白的花, 不知不觉间,跟着踏上了那半截枯树,浮木顿时往下沉了沉,楚淮舟心下惊了一刹。 “你跟上来做什么?”他垂下手,掩进宽大的衣袖间,转眸问。 萧璟泫回神眨眨眼,装傻充愣一脸无辜道:“不是要随师叔过河么?” 他其实生得好看可爱,尤其歪头装懵的时候,怎么都觉得人畜无害,从而生出怜悯之心来,不忍责怪。 楚淮舟眼尾微微下敛,像寒池冷雾中刚化开的墨,“那处不是有桥?!” “知道了,小师叔,师侄眼拙,这不是没有瞧见吗?”他嬉皮笑脸道。 最终,萧璟泫开了个幻影步履阵,直接缩地千里,将两人送到了碧落云巅山脚的一家客栈中。 对于忽然冒出来的两位客人,上菜的店家小二也没设防,差点连菜带汤地与前者撞个满怀。 楚淮舟打量周围摆设,不是扶光殿,眉头一拧,“到此处来做甚?” 第36章 苍青寂寥玄衣相伴 萧璟泫和颜悦色地招呼了小二后,才有点憋屈道:“师侄已经四五日没吃上,正常人的烧饭了。” “实在饿得快不行了,小师叔不妨也先留下来,好好吃顿饭犒劳一下自己?” 不说还尚未觉得,让他这一提,楚淮舟还真感到腹中空虚不已,“可……得先将玉渝村之事回禀上去。” 萧璟泫安慰道:“小师叔不必担忧,这几日之事,我已经传音禀告于师尊,渝怀长老跑不了的。” 既已安排妥当,他也不再多言,便在同他相对的宽凳上坐下,静等着小二传菜谱过来。 见小师叔坐了下来,萧璟泫将双手瘫在桌上,然后脑袋也搁上去,脊背肩膀放松下来,宛如一具横死的尸体。 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尘埃落定般地缓叹了口气:“笼统也才四五日而已,为什么这么累。” 楚淮舟双手交叠相握,规规矩矩放于并拢双腿上,后背绷挺得笔直,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仙风道骨的,飘然世外的,仿佛神明不可亵渎般的。 实际他亦然有点心动,他本就损耗大量灵力,又失血过多,几夜里都睡僵硬的木板床,浑身骨子都酸累得厉害。 玉洁冰清的云澜仙尊,此刻也想不顾形象地瘫躺在这张桌上。 楚淮舟还有一点挣扎,最终没有如他一般毫无形象地躺下,只是微微放松了脊背,有点驼了起来。 同时还不忘说教萧璟泫:“你若实在是累了,便先租间房,回榻上去躺着歇息片刻吧。” “如此随意躺在餐堂客桌子上,成何体统?” 萧璟泫慢慢吞吞地爬起来,较方才来看稍微收敛了些,只是手肘抵住桌沿边,单手托腮地看他。 “看我做甚?”生硬四字卡在楚淮舟喉头,冷淡着脸沉默了片刻,才换成了语气柔和些的:“有事?” 平心而论,萧璟泫是生得很好看的,唇薄色浅,嘴角弧度总是微微带着卷儿,就算没什么表情时,看上去也像是在笑。 被他这样盯着,楚淮舟不知不觉又将腰背挺直了,有些恼怒不耐的再问道:“这般看着我,可是有事?” 知晓他脸皮薄,萧璟泫不动声色将目光从苍青素衣之人身上离开,莞尔笑着:“无事,师侄只是想……” 话还未尽,小二终于寻得菜谱竹册,一扬肩上的汗帕,“菜谱寻到了,二位客官,看看需要些什么?” 萧璟泫眯起眼睛,笑吟吟接过回多谢,随口一问道:“怎的开店做生意,菜谱都不曾提前备好?” 店家小二躬着腰,笑得比萧璟泫还要客气,有抱歉的意思:“客官莫怪,小店不比酒楼,都只是做些家常小菜,菜谱实在不怎么用得上。” 这种小客栈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讲究人儿。谁进屋不就直接是一句:“小二,上壶好酒,来盘小炒牛肉。”之类的,开口要菜谱的实属少见。 而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小师叔,瞧瞧可有什么喜欢吃的?咱们今日吃个尽兴,回了碧落云巅,可就吃不着了。” 不管是何等大厨到了蜀味堂,都会如同失了味觉般,做出的东西,比白水煮青菜还难吃。 楚淮舟扫过竹简上,琳琅满目的菜品样画,看上去都很不错,但听书言:图样只供参考,还得依实物为准。 他很少在山下吃过,不知味道这些味道如何,便收回目光,“你看着点便是。” 萧璟泫笑着:“那我按照小师叔喜欢的口味来?松鼠鳜鱼?酸甜可口,色味俱佳,样式好看。” 楚淮舟本来想问‘你如何知晓我爱吃什么?’听到这里又咽了回去,淡淡道:“那就上一份。” 碧落云巅最难养活之人,云澜仙尊的口味,萧璟泫多少是知晓一点的,不喜麻,不喜辣,厌一切重味。 他敛眸,纤长的眼睫颤垂,扫过抄誉菜名的竹筒:“小二,劳烦你记,要一份西湖醋鱼,丝瓜卤蒸黄鱼,荷叶粉蒸肉,水晶肴蹄,凤尾虾。酒饮要殿司凤泉,莲心薄荷汤二样,果脯蜜饯要樱桃煎;面食米食珍珠翡翠汤圆;糕点……” 听见此二字,楚淮舟面色虽不惊,喜怒不变,浅紫眸子却不由地亮了亮。 萧璟泫瞧见,满意地笑着,合上竹简,大手带袖一挥,“糕点照单人的量,都来一份吧。” 话罢,给人一种狼狗得意摇着大尾巴,讨好主人,求夸求奖的幻觉。 楚淮舟眼皮都没有掀,剥了粒花生放嘴里吃掉,“要吃不下了,还是说你食量何时大如牛了?” 他念着人跟着自己奔波,又啃了几日无味白面馒头,冷硬的声音放低和:“即便是饿了,也不可暴饮暴食。” “小师叔放心,吃得下。”萧璟泫笑眯眯道:“吃不完,还可以打包回去,是吧?小二?” 店家小二看着满满大页的笔记,自然不肯放过这等赚钱的机会,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 “客官不必担心,甜食糕点可以分开盒装,打包带走的,即便是直接冷食也没什么关系。” “罢了,不与你争。”楚淮舟轻叹了口气,心底暗暗猜测:点下如此多甜糕点,应是想带回去,给云槐师兄的。 人家想要借机孝敬自己师尊,他确是不好再插口阻拦,便闭了嘴,淡色双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萧璟泫自然不知,面前的男人心中想着什么,面上笑得更是开朗,嵌着层层光辉般道:“依我所言准备吧,多谢你。” 等上菜的间隙,萧璟泫想要和小师叔聊会儿闲事,可楚淮舟一直琢磨面前的坚果瓜子,始终不曾抬头。 各式各样的菜式很快便陆续端上桌,竟是清一色的江南苏州汤色,鲜嫩清滑。 “最后一道菜,来喽,小店的招牌菜,雨花茶虾仁——” 随着小二粗沉吆喝声,一盘端上,色泽鲜艳,浓香四溢,清茶萦绕,香味清幽,白色小巧浅口瓷盘中,剥壳橙红晶莹的虾仁缀于中,脆弹爽滑。 楚淮舟终于抬头,不浅不淡地瞥向那瓷盘,眸光中稀碎光影流转,眉眼上扬弯弯,仿佛是有些喜色。 小二见萧璟泫那侧桌面,倒腾花生坚果碗下来,勉强能放下这盘菜,刚想动手时,让人抢了先。 萧璟泫瞧见他小师叔眼中,那一抹稍纵即逝的喜色,立即站起身来,将楚淮舟剥下的一堆果壳收拾了,笑着道:“放在这儿更方便些。” “诶,好,好。”能有个眼力见不错,还帮忙腾空位的客官,倒也省了他的活,店家小二自然开心,点头哈腰放下:“两位客官请慢用。” 第37章 苍青寂寥玄衣相伴(二) 萧璟泫挑了干净的碗筷,才递在楚淮舟面前,真心实意喟叹道:“闻着真香啊,小师叔快尝尝。” 楚淮舟神情肃然寡淡,刻意疏远般地道了声:“多谢。”接过瓷碗竹箸后,从袖中掏了方手帕,仔细擦着。 洁白的丝绸绫断,左下方绣着朵山茶花,与扶光殿常年开的白色花朵不同,热烈醉红。 若是细瞧的话,针脚有点乱,与上次那绣着‘云澜’二字荷包,完全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有点好奇,难道小师叔之前有过一位刻骨铭心的道侣?!擅刺绣?! 问出口的想法越来越浓烈,这问题就像是猫儿柔软却带着倒刺的舌尖,舔舐着他的心头。 像是小石子扔进深渊,在平静的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漾在心底。 “小师叔……”萧璟泫抿了一口热汤,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对面的人,在嘴里念着他的名字:“楚淮舟……” “什么?”楚淮舟纤长的眼睫抬起来,一晃而过的震惊,最后归淡寂:“怎么?” 萧璟泫皮笑肉不笑,“小师叔的手帕,还挺好看的,是在何处买下的?师侄瞧着喜欢,也想要一条。” 瞧着心生喜欢是真的,他珍视小师叔,便不由地珍视他的一切,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 想要一条,这是句违心话,他是个粗人,一辈子都活得比较糙,嘴角脏了,扯着袖子擦擦就行,出汗了扯着袖子擦擦也罢,手帕于他用处不大。 最重要的他想要知道,这茶花手帕于小师叔,是何人所赠,有何贵重意义。 楚淮舟将才放进袖中的东西又掏了出来,“你说这条?不是别处买的,是母后……咳……是家母衣袍上裁下来的,一方布料罢了。” 果真,方布虽酷似手帕,却仍然保留着裁剪的痕迹,并未同手帕一般用细线抱住边角。 萧璟泫面露失望道:“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了。”心中却大为窃喜:是母爱似海,不是儿女情长。 他吃得有些油腻,见杯中酒饮已然见了底,想去拿块儿甜点酥糖解解腻,才发现竟大多摆在楚淮舟面前。 各色精巧别致的点心,几乎都让小师叔尝过一块,有些尝过两三块,想来定是味道极好。 他知晓小师叔嘴挑,却不想挑食至此,菜食除了酸甜可口的松鼠鳜鱼,与茶香萦绕的雨花茶虾仁,其它几乎连筷子都不曾伸过。 只慢条斯理地抿着杯中殿司凤泉,将着甜食点心吃,清冷寡淡的面中,浸着微不可察的满足。 “小师叔,可是这些菜不合口味?也不见你吃。”萧璟泫伸手拿了青竹盘中,最后一块梅花糕。 很小的梅花形状,白色的糯皮裹着淡淡的粉色软馅,看起来十分精致可口,他一口便吃掉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楚淮舟好像瞪了他一眼? “不是菜不合口味,而是甜糖酥点更合口味。” 楚淮舟眨了眨眼睛,大概是吃得饱了,吃得开心了,连病气郁结的脸色红润几分,话也多了一点。 果不其然,到最后菜没能吃完,萧璟泫叫人打包了起来,眼珠子转转:“小二,可还有烙梅饼?” 小二笑道:“这是本小店卖得最好的甜食,自然是一直准着的,客官是可要…?” 萧璟泫瞧了瞧身旁人,说:“那便劳烦再多打包一份。” “好嘞!”小二喜笑颜开地下去了。 楚淮舟一脸正经道:“你这是作何?碧落云巅切忌浪费粮食,即便是师兄,也吃不下这般多。” “师尊?”萧璟泫歪歪头,疑惑地念着笑道:“谁说我是要打包带着师尊了?” “你不是带给他,还能是给谁?”楚淮舟仔细琢磨着,门中除了师兄,还有何人值得他如此用心对待? “是你。”萧璟泫仿佛离他近了一步,神色认真又专注:“烙梅饼,我是想买给小师叔的。” 他湿润的眼睛流露出特别温暖的光芒,像一潭神圣幽静的湖水,神秘活泼而又多情。 楚淮舟的心连同着睫毛都颤了颤,仿若被死海的水浸湿着,不断下沉坠落于温柔之中。 脑中好像看过一场盛大的烟花,在耳边噼里啪啦地炸响个不停,他还听见他轻声说。 “方才吃了最后一块烙梅饼,见小师叔有点生气,现在补偿一盒新的给你。” 楚淮舟耳畔红着,感觉脸颊也有些发着烫,恼怒地瞪他,嗫嚅着辩解:“你何时瞧见我生气了?” 萧璟泫迁就地笑了笑,拉起他的手,将精致的木盒子放在他手中,“不曾瞧见,是师侄眼拙。” 两人收拾妥当,都说吃的有些撑来了,便徒步行至山脚下,正欲轻功回碧落云巅之时。 泛着金光的黄色小鸟,落在萧璟泫肩上,是云槐仙尊的传音术,他伸出手,指尖轻触小鸟头顶。 “如何?师兄说了什么?”楚淮舟见他猛然睁开双目,亦是用淡淡的口吻问道:“渝怀长老可曾拿下?” 萧璟泫倏地睁开眼睛,是为喜悦兴奋,“师尊说,让我们暂且不要回山上,等渝怀长老的审判结束,再回去。” “也好,这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楚淮舟闲闲地往镇上客栈走。 苍青的背影落寞又孤独,忽然一道紫色玄衣身影,追了上去,落后小半步,不紧不慢的跟着。 渝怀还没有做长老那会儿,楚淮舟就已经是碧落云巅的仙尊了,两人同共事过一段时日。 虽情谊不厚,也颇有些交集,如今他掀了他的老底,戳了他最不堪的时日,再毫不犹豫地将他送上断头台。 算是把渝怀长老殿中的弟子得罪了个彻底,保不齐会对他心生怨恨。 若是此刻再紧赶慢赶的回去的话,像是在邀功一般,矛盾只会激烈恶化。 由云槐仙尊出面,辅佐阁主玉长风解决此事,才是最好的办法,他们敢暗地里动楚淮舟,却不敢多指点云槐一句。 两人租了两间房,只隔了一面墙,楚淮舟回到房里,已经是白日落幕,本想换了药再睡觉的。 或许是吃得太饱,也或许是几日奔波劳累,很快就犯了困,他困倦地眨眨眼睛,和衣躺在床上,片刻便睡着了。 睡着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梦到了很多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璟泫双目血流不止,浑身尽是拳头一般大的血窟窿,耳侧颈子筋骨之上有一黑紫色的字印若隐若现。 楚淮舟正竭力想要看清,那是个何字之时,恍惚听见有人唤他,是轻幻的,又是焦急的,尖细的还诡异的。 第38章 苍青寂寥玄衣相伴(三) “楚淮舟。”先是很轻的,很柔的,很支吾磕巴的,从很远的距离传来。 “楚淮舟啊。”这次唤声要近些了,仿佛就坐在他床沿,在耳边轻喊,还夹带着夜里的凉风。 “楚淮舟,楚淮舟,楚淮舟。”大概是没得到他的回应,那尖细的声音,叫得越来越着急。 “楚淮舟!楚淮舟!”这次声音更加狰狞,叫得很吵闹,像是要穿透人的耳膜,震碎内脏五脾。 又像是幼婴儿尖细的啼哭声,口齿不清的,嘟嘟囔囔地,坚持不懈地叫着他名字。 他被吵得难受,醒来的瞬时,意识从梦境中升起,宛如水滴落入湖面,激起一圈涟漪。 “唔呃……”楚淮舟动了动嘴唇,刚想要答应那诡谲的呼声,一只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低沉磁性的嗓音,便在耳边响起:“小师叔,禁声,不要应它,万不要理它。” 覆在脸上的手掌宽大、干燥、温热,楚淮舟从迷糊梦魇中清醒过来,想起后来这是萧璟泫的声音。 楚淮舟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屋里不曾掌灯,很是昏暗,差不多适应光线了,才瞧清床前黑影轮廓之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警惕中带着明朗笑容的俊脸,饱含秋水的双眸,在清冷残月下,忽亮忽闪。 “小师叔。” 见人睁开眼醒了过来,萧璟泫才松开了手,空着的另一只手,轻抵自己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 顺着他目光往窗边看去,框沿之上立着一只山怪野兽,身形细长,好似棕黄色的狐狸。 再仔细一瞧,竟长着九头九尾,如同老虎一般锋利的爪子,最大的脑袋顶上长出尖角。 冲着两人龇牙咧嘴,九双充血似的眼睛圆溜溜转着,却并不讨喜,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 似残影的在月下,忽闪而过,走了,两人紧绷的脊背才堪堪放松下来,楚淮舟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方才那是……蠪侄幼崽?怎会出现在此等人潮拥挤的小镇之上?” 萧璟泫额心也浸出了密汗,缓缓松了一口气,放下颤抖的手,“师侄,师侄也不知晓这其中缘由。” 楚淮舟冷静下来,神色冷淡了些:“理应来说蠪侄此等凶兽,应当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总聚集之地,也应在昆吾雪地。” “而,昆吾雪地封着魔魂,它们常年居于那处,候着魔尊魂魄冲破封印、锁链,重新降世。” “自从天印大道封了魔尊之后,它们便不敢再出来为凶,如今这恐怕是……魔骨或是魔魂有异?” 萧璟泫心底一颤,垂在床单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床被,身体都细细的发起抖来,在心底碾忆着。 他此刻才年十九,上辈子众修道者魔骨异动,攻上昆吾雪地之时,他分明已然二十九了! 怎的会整整提前了十年?!定哪里是弄错了,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楚淮舟察觉到他的神情异常,面色唇色皆发白,凝着嗓子叫了他两声,依旧没有动静响应。 无奈之下,抬手捏着他肩膀晃晃:“萧璟泫?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唤你几声都不应。” “无,无事,小师叔,我还好。”萧璟泫无意识吞了吞口水,扯着嘴角笑笑。 “不过是只野怪山兽罢了,或是这月黑风高的,小师叔瞧错了也不一定呢。” 他说的这些话,也并非不无道理,只不过楚淮舟可以笃定,自己没有看错,灭了他满族的东西,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不过,魔骨若是有异动的话,整个修真界也不会如此安宁,得出这猜测,应是他过于敏感多疑了。 他拂过额前的碎发,道:“应是我近日焦虑,引得多心了。” 蠪侄幼崽一般以人类精识神智为食,因他们幼小之时,自身攻击力不强,不会选择意识清醒中的人为目的。 睡梦里的人类,意识迷糊不清醒,是他们攻击的最主要目标。 趁人睡得半梦半醒之际,唤你名字,再发出婴儿般尖锐的啼哭声,若是回应了,便会被它吸食干净。 “这么晚了,你跑来我房中,可是渝怀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念着正是因为萧璟泫闯入进来,他才侥幸逃过一劫,楚淮舟声音比寻常柔和一些。 萧璟泫缓过来笑了笑,轻咳两声,目光落在他半臃半肿小臂上:“我来看看小师叔的伤。” “你可换过药了?”苍青天白的衣衫袖口上,隐隐浸沁出丝丝血迹,明显是没有好好换药。 楚淮舟冷冷眸光中闪过一霎震惊,随后淡淡的道:“三更半夜,你翻窗进来,只为看伤?” “那……”萧璟泫愣怔片刻,恶劣的笑笑,声线哑了哑:“小师叔以为,我还为什么?” 楚淮舟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萧璟泫专门找小二要的后被,而他就坐在床沿边,气氛有点怪异的暧昧腾起腾升起。 楚淮舟不动声色从他身上移开目光,闷闷地嗫嚅:“没换药,太困,睡着了。” 像做了错事儿,主动认错的孩子。 “师侄三更半夜的来,是为上药铺抓伤药,给耽搁了些时间。”萧璟泫将瓷瓶摆在柜面上。 实际上,他日落之前便跑去抓药了,问了价钱,又掏了掏荷包,只到出几枚铜钱,便空空如也了。 为了这药钱,他跑上跑下的找大户人家做了四个时辰的卸货苦力话,才将银子堪堪补齐给老郎中。 再领着回来,便是这个时辰了。 萧璟泫轻轻撩起他衣袖,楚淮舟猛地往回一缩,像是让什么灼烧了一样,“你,你要做什么?” 萧璟泫心一横,轻捏着他手腕,强势蛮横地拉了回面前,“别怕,我给小师叔上药,会轻些的。” 随着纱布衣袖一层层脱开,鲜血淋漓浸透,他没有及时换药的缘故,血液已经凝固了,新生出的浅粉嫩肉与布料粘长在一起。 “这……”看着狰狞的五指伤洞,萧璟泫手足无措:“这……小师叔,这……” 楚淮舟冷淡的瞥过,咬了咬牙,拽着里层纱布,硬生生一把扯下来,连着新生的血肉一同撕开。 “呃啊!……呼……上,上药吧。” 萧璟泫大吃一惊,抬手想揽上他肩膀,觉得不妥便又放下,“小……小师叔。” “无事,你上药吧。”楚淮舟肩膀微颤着,修长浓密的睫毛垂下,粗粗喘着气,拂去面上冷汗。 第39章 苍青寂寥玄衣相伴(四) 那样深可见骨的伤口,即便只是远远站着瞧上一眼,就觉得痛入骨髓,令人不寒而栗。 萧璟泫忘不了他这伤是怎么来的,就是自己作死不成,还把人害成了这样!上药的时候,他手脚轻了再轻。 “郎医说,这药效极好,涂上伤口不到三个时辰,能结痂防腐肉,就是有些疼痛,小师叔且忍一忍。” 说着,握着白色小瓷瓶,往伤口上抖下粉末,尽量往每个窟窿上都撒均匀。 针刺般的痛感让他忍不住哼出声,蹙起了眉,浑身都抑制不住战栗起来,想伸手去挠。 被萧璟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别挠,一会儿便不疼了,先晾着通通风,才给你缠上纱布。” 裹在掌中的手修长莹润,软若无骨,触感极佳,指节指骨上有茧,却很薄一层不硌手,与他那糙活磨出来的手,很是不同。 楚淮舟熬过坠骨的阵阵刺痛后,或是习惯疼痛过后,圆润的手指尖蜷了蜷,扣挠在他的掌心。 疑惑的发问:“为何现在不包扎上?” “郎医说,这样能缓解些疼痛,还能加快伤口愈合速度。”萧璟泫察觉他细细挣扎的动作,忙放开人家的手。 “无稽之谈。”楚淮舟慌乱之时,随意冒出这低喝的一句,撇开头,脸转向了床帐里侧。 两人促膝并坐待得了半刻钟,萧璟泫嘴唇轻动,不自觉地问了出来:“师叔,疼吗?” 楚淮舟闭目假寐,在眼底投下一片光影的眼睫,惹人怜悯地颤了颤,淡淡道:“还好,不太疼。” 殷红血肉之间,流挂着脓水,撒上去的白色药末,渐渐融消在血水之中,有些地方冒起细密的小泡。 “时间差不多了,小师叔,我给你包上药纱布吧?” 他本来是想拒绝的,自己一只手也可以包得很好,萧璟泫的手已经轻触上来了,嘴角微卷儿。 楚淮舟的手臂很凉,但萧璟泫的手指尖是温暖的,他觉得口中干涩,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清冷如天边残月的云澜仙尊,只是发白的嘴唇轻微动动,带着喘:“你,你动作快些。” 萧璟泫不禁想到了小画本子,叶辞净塞给他的那些,不太正经的东西画册,心渐渐热起来。 压下鼓噪后,“我弄疼你了吗?”他不自觉地连同呼吸与说话声音都放轻了:“我轻一点。” “你……”楚淮舟听这话,忽然就红了耳垂,胡思乱想了许多,想冷冷顶回去,又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我怎么了?小师叔?”萧璟泫无辜眨巴眨巴眼睛,真诚地问道。 客房内的烛火跃动“噼啪”声响,借着昏黄的光线,照映得他一暗一明面颊,更显攻击性。 楚淮舟气得恼了,蹙眉斜着眼睛瞥他,脸上神情更加冷硬,干巴巴令道:“你不要说话。” 萧璟泫果真听话,半句话都不曾再说过了,大气也没敢喘,给他伤口上缠上厚厚绷带,仔细打了个满意的结。 楚淮舟自不是存心不让他说话,若真是如此的话,他反手便就点了萧璟泫哑穴了。 “包好了,小师叔,我回去了?” “嗯。”楚淮舟垂下眼帘,看有些别扭的格格不入的蝴蝶结,掀下衣袖遮住了。 见人在门口磨蹭地板,时不时用余光偷瞥着他,他心中一软,还是生硬地问:“还有事儿?” “无事,小师叔,我真的回去了?”萧璟泫试探着问。 楚淮舟有点莫名其妙道:“我又不曾强留你,不回去睡觉,你杵在那儿做什么?” “好,我回房了。”说完,便大步离开了客房,只是步履之间,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萧璟泫关上房门,轻手轻脚在屋外周围,探视了一圈,确定那蠪侄幼崽离开了才回房睡觉。 往后几天,也没再出现过,这让上辈子的魔尊有点疑惑不解:理由来说,蠪侄不会轻易放过盯中的目标。 他看向正喝着温粥,眉眼清冷的楚淮舟,除非,蠪侄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令自己害怕的东西。 “小二!来两坛烧酒,四盘爆炒火辣猪肉!”旁桌来了两位江湖散修,狂地将刀拍在桌上。 “你说,这王员外家中也是怪了,怎的尽出这些诡异事儿啊?” 人都是爱凑热闹,爱听八卦的。过去招呼倒茶的小二好奇问:“这王员外家中怎么了?” “别提了,他家指定是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就这昨夜前夜两晚之间,家中横死了两位女眷,一位男眷!” “这……这是为何?”有人惊恐地问。 角落里有一挑担,粗布麻衣壮汉,不屑地冷哼道:“为何?我看这就是报应!就是他压榨劳苦百姓的报应!” 说着,嫌弃地往身侧,吐了一口唾沫,“呸!就是他自己活该!” 萧璟泫听了前半段,还琢磨着要不要上王宅去看看,再听了后段,与那壮汉同仇敌忾,真心觉得他活该。 楚淮舟轻放下碗,拿起身旁帷帽戴在头顶上,已经准备往外走了。 “小师叔,你要去王宅吗?” 他脚步不停,淡淡回道:“嗯。” 萧璟泫追上来,拉住他衣袖,“你没听见他们的话吗?这王员外是个恶人,不是个好官。” 他不满瘪瘪嘴,小声嘟囔:“还救他们干什么?” 楚淮舟回头看他,风撩起帷帽前的轻薄面纱,“那你是觉得,他们该死对吗?” “不是!”萧璟泫为难地挠挠头,他当然希望所有贪官都去死,“小师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出生的年岁,就正是奸臣掌权,贪官当道的世代,他们征收粮税,层层增大数额,中饱私囊,害得民不聊生,村民苦不堪言。” 萧璟泫捏着他衣袖的手,微微颤抖着,直白地表达:“我从来不喜欢他们,我怨恨他们。” 楚淮舟轻轻回握住他手,向来冷淡的声音,这一次不知温柔了多少倍。 “贪官自有明君判,自有百姓审,他们终有自己的结果,而不是死于邪祟手下,你可能明白这因果?” 萧璟泫站在初阳之下,在朦胧泪花之中看见交于掌上的手,听着无人教过他的为人道理。 恍惚许久之后,点了点头道:“师叔,师侄明白了。” 楚淮舟放开他手,笑了笑,继续走:“想明白了便是好事。” 萧璟泫追上人之后,又轻拉住他衣袖,“我同师叔一起去王宅。” “嗯。”楚淮舟想扯回自己袖子,又不想显得过于刻意,便说:“你好好走路行不行?” “有在好好走路。”萧璟泫手往下移,攥在了宽袖衣摆的最下端,降低了楚淮舟的不适感。 第40章 古旧王宅蠪侄扰梦(一) 正到了王宅的那条街巷,街头那宅子忽然大门往外两开,一人被推扔了出来,传出一声怒气冲冲的暴喝:“你个假道士!” 街上赶集的行人赶忙围过去看热闹,推挤着他两人,到了那王家宅子门口,只见挂着奠花、白丧幡。 萧璟泫将楚淮舟往身边拉了拉,尽量挤出一些空间来给他,不让人踩到,不让人挤碰到。 刚被丢赶出来的长胡老伯,手持一杆白毛拂尘,与油头肥耳的富贾模样男子,理论不休,不可开交。 富贾中年男子面中颧骨之上,有一块儿不小的黑色烫疤,看起来凶狠得有点吓人。 那富贾指着他鼻子怒道:“昨日便请你来做过法事,怎么给我说的来着?保我家往后平平安安,不会再出这等怪事儿,今日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长胡子道士一扬拂尘,心平气和道:“王员外莫急,昨日我确实为贵府上除去了阴气邪祟,定不会是鬼怪所为。” 王员外气的八字胡发抖,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能是人为?我还能杀死我正房夫人不成?” “我家夫人身上又没有伤口,早上起来一看就嘴唇发乌,双眼翻白瞳,不是邪物杀了她,还能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萧璟泫的错觉,这话音刚落之时,面前拉着衣袖的人,好像抖了一下。 围观的闲人也听懂了个七八分,起哄道:“谁知道,让山精野怪吞了魂也说不定哩。” “要不是啊,你另外请个道士再来看看吧!” 长胡子道士正欲离去,走之前留下句:“王员外不如,请官府仵作来看看罢了。” 萧璟泫打量面前这宅子,果真如他所言,并没有过重的阴气,“小师叔,这是为何?” 楚淮舟摇摇头:“暂且不知,还是要先进去瞧瞧,才能下定论。” “罢了!罢了!”那王姓员外驱散众人,正唤来小厮要去请仵作来,萧璟泫上前拦住。 幽怨地瞪了人一眼,才冷冷道:“且慢,能否让我师叔看看你夫人?” 大概是语气过于不太友善,王员外也没回啥好脸色:“干什么?你谁啊?又一个顶着道士名号招摇撞骗?” 楚淮舟无奈,走上前温声道:“员外,我们是碧落云巅阁中弟子,不会哄骗你的。” 话罢,他取下腰间宫羽,拿在他眼前看,淡然道:“不信,你可以看看这个。” 他伸长脖子过来一瞧,立马都要跪下了:“哎呀!还真是碧落云巅的仙君哩,救救我一家老小妇孺吧!” “不必跪,不必跪。”楚淮舟扶住他,淡淡道:“你可否带我们进府去看看?” “诶,仙君这边请,这边请来。”那人正要抓他手腕,被萧璟泫拦下,没好气地冷硬道:“带路即可。” 进了大门庭院之中摆着两张草席,上面障盖着白布,是两具去世不久的尸体,一旁小厮上来掀开头部。 果真如他先前所说,嘴唇发紫,双目圆睁,只是没有瞳孔,全是眼白翻起,嘴角挂着甜蜜的笑,没有外伤血气。 萧璟泫半蹲下仔细瞧过,不像是邪祟吸光血气所为,“小师叔,她们死得好奇怪。” 楚淮舟见此死状,身子猛地一抖,色泽浅淡的双唇更加苍白,袖中手攥成了拳头。 没有得到回应,萧璟泫站起来晃晃他衣袖,“小师叔,怎么了?你怎么了?” 楚淮舟缓缓松开下唇,摇摇头道:“无事,你方才说什么?她们身上确认没有外伤?” “没有外伤,我觉得不像是撞上了妖鬼,多半也不是人为,而像是……山精。” 听完他整句话,王员外将“你什么意思?”这句话憋回肚子里,“仙君道长,我们这该怎么办呀?” 楚淮舟神色淡然寡冷,正常了许多,想了想,严肃道:“我且问你几个问题,定要如实回答我。” 富贾早已吓破了胆儿,只管点头如捣蒜应下,“好好,道长只管问,我知无不言,绝不隐瞒。” “这几日的死者全是妇女吗?” “不是,昨夜里死的是女人,前天夜里死的是个男人!” “她们是否都有幼儿子女,或者曾失去过婴儿?” “这……前夜里的那男人乃是家中聘来的仆人,我尚且不知,夫人和爱妾都生过孩子。” 原来,那正房夫人曾经生下一女一男双胎,但由于后出来那女儿先天不足,过于体弱,两岁便早早夭折了。 而他那位爱妾,近日才诞下一男婴,还尚在哺乳期间。 “便是出事这两日,府中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或者说,有没有时常听见婴儿怪异的啼哭声?” 那王员外摸了摸后脑勺,面上竟露出不好意思之状:“这……道长,爱妾生下的小儿啼哭,那不是常有的事吗?” 萧璟泫忍住抽人大嘴巴的冲动,有些无语道:“我师叔的意思是,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听见其它幼婴啼哭?” “这…”王员外似乎有些糊涂了,“小儿啼哭,不都是同样一个‘哇啦哇啦’的哭叫吗?” “罢了。”楚淮舟叹气,瞥过一眼地上的死者,“你唤人来问问,那男仆家中可是有幼婴。” 不出片刻果然找来个同乡小厮,王员外喝道:“你一五一十回答道长问题,下去有赏。” “是。”小厮欣喜回道,恐惧压下去几分,明显积极了些,“大壮哥家中确有个大着肚子的媳妇。” “前两日笑嘻嘻地还跟我说,家中来了信,说生了个大胖小子。” “过了一夜,又笑得合不拢嘴说,他夜里做梦,听见小孩啼哭,一个劲儿地叫他爹爹。” “他说,只不过他睡得太死太沉,没能回答,还说如果再梦见,一定要回答上一声,远在家里的妻子与小孩,说不定能听见。” “结果……结果……结果第二日就死在床榻上了。” 萧璟泫心中早已隐隐有了猜测,听了几个问题,更是笃定了:“所以他是应了那婴儿的啼哭声?小师叔?” 楚淮舟见他用“求夸”的眼神,与挺得意的眼神看过来,低低的,不容否认地回应道:“嗯。” “哎呀!”王员外一悚,忽然惊叫道:“你这么一说,道长!我也想起来了!” “前两日,我家夫人也给我说,夜里听见小婴啼哭,还嘻嘻喊她娘,她说定是逝去的那女儿,前来探望她这个当娘的。” “怎么可能呐?!明显是妖魔鬼怪在作乱啊!”这话才放出去,外堂便一片哄乱。 “道长!这可怎么办?你们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萧璟泫挪步在他身侧,“小师叔,真的是蠪侄所为吗?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第41章 古旧王宅蠪侄扰梦(二) 楚淮舟掀起一侧面纱,细细地端详过这偏院,才低声道:“多半幼形蠪侄所为,它何时来,我们便何时抓。” “好。”萧璟泫应下之后,在庭院四周留贴下符纸,到了王员外所在屋子中,正要施法往那窗户上贴时,他愣了一下。 如果不贴的话,发狂的蠪侄多半会闯进这间屋子,然后极大可能会杀了他,那样的话,也算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他将写着缭乱咒符的黄纸捏皱了,手指尖直打哆嗦,混乱成一片浆糊的脑中,闪过几缕不值一提的清流。 他暴毙横死,这是人心所向,这是众生所愿,这是助这片百姓早日脱离苦海的,最捷径的方法。 “我……”萧璟泫抱住了头,痛苦有些崩溃的龇牙咧嘴,扫过指尖上的符纸,仿佛能看见—— 一个在昏黄烛灯下,坚挺脊背,执笔写咒的,苍青色身影。 他缓缓磨蹭着施法贴上,疾恶如仇地嘟囔:“若我没有披着这仙君道士的一张皮的话,我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萧璟泫恶狠狠地咬牙切齿丢下这句话,抬眼一看,便正好瞧见楚淮舟从东边女眷院子里出来。 立即笑脸吟吟地小跑上前去,邀功似的摇着大尾巴,“小师叔,我都贴完了,严严实实的。” 楚淮舟觉得自己跟带小孩儿似的,见他此模样,忍住想笑的冲动,中肯地点头温声道:“嗯。” 王员外召集家中所有人,一百来号人浩浩荡荡站在庭院中,“道长,府上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楚淮舟道:“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要记下,且时刻在心中默默念着。” “第一,入夜之后,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即使害怕不已,也不要同人聚集在一起,更不要踏出院子。” 谁也不知道下次来的,会不会是成年蠪侄,若是聚集在一块儿的话,但凡出了点问题,便是死一堆人,分散得较开的话,多数人还有生还的机会。 只是这些话,自然不能当着他们说,只会引起骚乱与恐慌,更不利于他们行事。 “第二,即刻起,听见任何诡异的幼婴小儿啼哭声,都不可心怀好奇,私自前去查探,更不可开口去哄他。” 众人都应下了,唯独两个奶娘似的妈妈支支吾吾,双腿直打颤道:“道长,我们要照顾新生的小少公子。” “婴儿啼哭,落在我们寻常人耳中,都是一个声儿,这我们要如何分辨出,是怪物发出来的,还是真的小公子在哭喊呐?” 俩妇人越说越是惊恐,挥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脸庞惨白,双唇发抖。 “小师叔,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难处,要怎么解决?总不能带在我们身边吧?”萧璟泫闲闲道。 楚淮舟本来也挺无措的,听他这么一说倒觉得不是没有道理,冷淡但也肯定地说:“我们不带身边,我们去守着便是。” 啊?捉妖除个邪祟还要顺带哄娃?萧璟泫瞠目结舌看着,自己那说出这话还处变不惊的小师叔。 楚淮舟继续对众人叮嘱:“夜间无论是听见什么声音,亲人的呼唤也罢,子女的恳求也好,都不要出来,更不要打开院中这扇大门。” 众人也都应:“记下了,记下了!” 人潮散去,唯剩下王员外一脸忧愁,搓手问道:“道长,道长,这样就可保我府上人平安了吗?” 萧璟泫双手环在胸前,懒懒散散地冷声哼笑,实话说:“想得美,暂且安全而已,若是不听话,迟早死干净。” 那富贾被他吓唬得一惊,双腿发软摔在地上,“那可怎么办呀?道长!你可一定要抓住那怪物啊!” “你能抓住那怪物杀了吗?实在不行的话,让他不要祸害我家里人,祸害别家也行啊!!” 萧璟泫看着他丑陋的嘴脸,气得手骨捏得咯吱咯吱响,眯眼笑着说:“你这么害怕呀?” 地上的人恐惧大声尖叫:“道长这说的什么话?我只是一届匹夫百姓,当然害怕!” “妖魔鬼怪嘛,也会专挑软柿子捏,你越是害怕它,它就越是兴奋开心,更加会找上你。” 萧璟泫眸底阴沉,微眯的瞳眸,有幽寒的光芒,俊美的五官泛着冷意,嘴角勾起恶劣悲悯的笑。 表现出一副“你没救了”的可惜感觉。 “这!……你!你……”王员外被哽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楚淮舟。“道长,这……” 虽说做事一直是这紫色玄衣男子,但都能感受到这苍青白衣男子,才是地位尊贵,说话能作数之人。 楚淮舟只是瞥了故意吓人的罪魁祸首一眼,萧璟泫挠挠后脑勺,闲闲地撅着嘴,躲开视线。 他将人扶起来,没有否定他的话,只是淡淡道:“你若是将我的话记在心中,并依照实行,便不会出事。” 王员外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全听道长吩咐。” 快要入夜,两人跟着奶娘来到小公子住着偏院正屋中,勉勉强强学了些哄娃方式、技巧。 萧璟泫被迫跟着学,楚淮舟只是站在旁边看,大概是觉得眼睛已经学会了,大手一挥。 “可以了,你们歇息去吧,再听见幼婴啼哭,可莫要再理会了。” 两位妇人应声退下,独留萧璟泫一脸愣怔,两眼懵逼地看着手上的尿布,咧嘴问:“小师叔,你会了吗?” 楚淮舟用‘这有何难’的眼神瞥他,摘了帷帽,在桌边轻抿热茶,“方才你不是在学吗?不是我。” 换尿布这个技能学了很久,妇人脸上都渐渐露出不耐烦,他觉得很丢脸,所以才逞强让她们走了。 “可是我……我还没有完全学会啊!”萧璟泫有点崩溃,一下弹跳很远,“啊!小师叔,他……他尿了!!!” “别叫我!”楚淮舟脸憋得很红,冷冷厉声:“他要尿,我也没法!” 是夜,除了布阵的庭院点了炉火,员外宅邸一片漆黑,静得可怕,仿佛一座无人亡宅。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火,萧璟泫倚在窗边往外张望,冷冽刺骨的寒风袭过,除了枯叶打着卷儿被吹起、再跌落,一切寂静无声。 “小师叔,好像没什么动静,要不便先和衣上床躺会儿……” 他闲懒的声音刚落地,隔壁院子里传来阵阵尖叫,显然是一群妇人都惊恐地慌了神。 楚淮舟睁开假寐闭上的双目,眸底闪过嫉恶,“它来了。” 第42章 古旧王宅蠪侄扰梦(三) “哎?”见小师叔起身便夺门而出,他看了眼床中睡得尚安详的小儿,提剑,刚要追出去,阴气怪风将门刮上。 萧璟泫警惕看了眼周围,确认还是在这小公子的房中,推开房门一看,不是富宅庭院,而是荒凉山间!再回头,方才还烛光跃动的房间,竟也一并消失了! 将近落日黄昏,落满枯枝败叶的狭窄小道上,恍恍惚惚出现个矮小人影,背上背着比自己几乎拖地的背篓,里面装着枯枝干柴。 天冷地冻寒风瑟瑟,那砍柴小儿只是穿了双草编凉鞋,手和脸都冻得通红,嘴里竟开心哼着歌曲儿。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那小儿面中颧骨之上,竟也有一块黑色烫疤。 这是王员外? 山精野怪构建出来的幻象,都是建立于自己的认知,且常是以自己为主角,为什么会是这贪官? 尚且还看不出个什么名堂,不可妄下定论,萧璟泫便缓步跟上面前,手舞足蹈哼哼跳跳的小孩儿。 亲眼瞧着那小儿将樵柴买去了富人家,尽管价格比市面低上许多,他拿到碎银子的时候,还是很开心,躬身道谢。 双脚哒哒哒的跑得飞快,赶在药铺关门前,拿钱换了些药材,才往村头的破烂木屋中去。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小心翼翼、脚步轻轻地往里走,被坐在桌前乱糟糟的男子叫住:“站住。” 小儿屏气走上前去,将买完药后剩下的银子,黝黑重疤厚茧的双手捧上,“爹爹,给你。” 醉醺醺的男人瞥了一眼,勃然大怒将他踹翻在地,大声吼骂道:“混账东西!今天才换回来这么点?” 将萧璟泫都吼得愣怔了片刻,有这么为人爹的吗?自己在家喝酒,让小儿上山砍柴换钱,维持家中生计? 幼小的王员外脸不红心不跳,扯谎道:“爹爹,天气越发寒凉,近日又多雨,山中实在没有干柴可以拾捡了。” 那糙汉蛮不讲理,凭着嗓门大喝:“我管你天气什么样子,明日若还是只有这一点,你休想再进这个家门!” 侧房里出来一挺着肚子的妇人,正艰难勾腰去要去扶他,语气颇为温和道:“便罢了,地上凉,快起来吧。” 萧璟泫瞧着,总算觉得心中抑郁之气被压下去,顺畅了许多,猜测这妇人应该便是他娘了。 谁知,小儿站起身来之后,反而面露恐惧,害怕地后退几步,恭敬道:“如夫人,我才山中回来,身上肮脏不已,恐脏了您手。” 那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后苦笑着道:“罢了,你去烧些晚饭来,你爹尽喝酒对身子不好。” 晚饭过后,萧璟泫亲眼瞧见,王员外将一个馒头和蕃薯藏在了衣服中,兜着往外走。 大堂中一口酒一口菜的男人很快发现不对,怒气冲冲:“这蒸屉里的馒头和蕃薯怎的又少?!” 挺着肚子的妇人摸摸孕肚,笑着安慰哄骗道:“我今日觉得饿得很,便贪嘴多吃了些。” 王员外缓缓呼出一口气,飞快从瓦隙中拿出,先前藏好的煎药包,往一旁偏僻的小屋去。 那是间柴屋,却并没有多少木柴,只有些柳絮茅草铺在地上,而这上面躺着个女人。 他警惕地关上房门,才扑倒在地上,跪伏在那人身边,“娘,娘,快起来吃些东西,还热乎着呢。” 那妇人缓缓睁开眼睛,重重地咳嗽,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又……又连累如夫人背锅了吧?” 王员外咬牙切齿道:“那是她活该!那是她欠我们的!如果不是她来到我们家里,爹也不会将您赶来此处!” “不可胡说!”病弱妇人半坐起身来,咬了两口馒头,又咬了两口蕃薯,举手投足之间,细嚼慢咽地吃相,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摸了摸小儿的头,“你年纪尚小,其中缘由你不知晓,亦不能理解。” “如夫人她也是迫不得已,女子一生若失了贞洁,便别想再觅个良夫,她只能委身于你爹那个醉鬼。” “你以后,定要做个正人君子,且不可干出强迫民女之事,也不要轻信任何人,银钱权利都要握在自己手中,懂吗?” 王员外忍住眼泪点头,道:“儿子懂了,娘。” 萧璟泫能感觉到,他娘气数将尽。 头顶闪过道道刺眼白光,迫使他闭上了双眼,待光线暗下来,萧璟泫处于人潮拥挤的大街上。 应该是幻象的建构者,发现了他这个来历不明的闯入者了,正在试图清理或驱逐。 他抬眸入目的是一张告示。是已经覆灭的千秋国都皇族亲颁的求物文书,求,蠪侄内胆救新生无心小皇子,奖赏百两黄金,封官位加爵名。 此刻的萧璟泫看了都心动不已,更不要说站在栏目前十五六岁、穷困潦倒、需钱救治娘亲的王员外。 见他果真两眼放光,微凹陷的面颊闪烁着惊喜,嘴里不停疯痴地念道:“娘亲有救了,有钱给娘亲治病了!” 萧璟泫跟着他漫无目的地在山间乱晃,尽管非常想告诉他,蠪侄这玩意儿一般山上可没有,得去昆吾雪地。 他在心底刚刚吐槽完,悬崖口的山缝裂谷隙之中,传来阵阵痛凄惨烈至极的,幼婴儿般啼哭声。 居然还真让他阴差阳错的给找着了?! 那是一处悬崖峭壁,没有任何落脚点,王员外就凌驾于半空之中,脚下踏着一鼎泛着金光炼丹炉。 寻常人定是没有这个本事的,难道说,他也拜在碧落云巅之下,修过道?看上去成果还很不错。 萧璟泫之所以能这般肯定,他拜下的是碧落云巅而不是其它宗门,是因为大多数仙门道家武器乃为刀剑,只有碧落云巅魂武不一。 “哈哈哈,贼老天,果真待我不薄!天不亡我!”王员外癫狂的笑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目光落于山隙的蠪侄身上。 那是只正在生产的蠪侄,这东西乃是雌雄同体,且为独居动物,便不会有雄性蠪侄守于其旁的说法。 九个脑袋,同时转动过来,九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九张兽口龇牙咧嘴,怒吼,咆哮。 警告他们快速离开,可怎么会呢,若是正常中的蠪侄,王员外定是敌不过,生产结束的妇人最为虚弱,蠪侄也是如此。 不知晓此等猛兽真实威力的王员外,拔剑便直刺向蠪侄尚在鼓动的腹部。 第43章 古旧王宅蠪侄扰梦(四) 蠪侄喉中发出尖细的嘶吼,将刚刚出生的幼崽护进怀中。 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人,却没有无力做出反抗动作。 待王员外离得极近了之时,身后一条棕黑色狐尾骤然伸长。 猛地拍下他手中利剑,另一条毛绒尾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打向人类腹部。 因力不足,有鼎炉护身的王员外只是后退了几步。 反将它的狐尾灼伤,烧伤了大片,发出尖锐的厉叫。 王员外难受地捂住耳朵,咬牙切齿地说。 “我知你疾苦,但我也没有办法,家中老娘等着钱疗病。” “猎杀你实在属无奈之举,要怪只能怪千秋国都的皇族。” “是他们非要取你性命,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蜂拥而至来做的。” 蠪侄能听懂部分人话,但没有生物愿意如此认命,更何况是实力强大的蠪侄。 趁此时机,一口中叼着一崽子,利爪陷进山岩中,飞檐走壁地逃了。 已经生产了两只幼崽,它的腹部还有微微鼓动的现象,猜得不错的话,应该还有一只,便逃不了多远,也逃不出王员外的毒手。 反应过来半跪在地上的人,飞身追上,萧璟泫抬起脚正欲追上王员外的身影,被什么东西粘住了脚底。 眼前一黑,被生生拖进了地里,失重的眩晕感之后。 他回到了先前的屋子里,庭院子里打斗声异常激烈。 他这是被建构幻象的人发现,并且踢了出来。 他来不及细细思索,大致只能确定,是王员外击杀了尚处于生产的蠪侄,这才遭受到了蠪侄幼崽的报复。 “小师叔!”萧璟泫混乱脑子中的第一想法,提了双刃短剑正欲破门而出。 又听见小床上婴儿哭得凄惨,萧璟泫想了想,放在此处确实过于危险,便一把抱起,塞进了胸前衣袍中。 刚拉开门,九头九尾类似狐狸的蠪侄从他面前跃过。 锋利的虎爪差点割下他的脑袋,萧璟泫反应极快,本能地往后仰身弯腰避开。 那道熟悉的滔天清冷的剑意,直直袭他而来,追着那只差点伤了他的蠪侄。 在他仰身未起之时,眼看另只闪在他身后,利爪正要刺穿萧璟泫的胸膛,他暗道不好!恐难躲开了。 清冷声音中挟带着无法忽略的怒意:“尔等孽畜!休得伤他!” 楚淮舟头发散乱了,乌黑墨丝披散在身后,他头顶一轮皓月,身姿却比月华光辉更耀眼。 说来奇怪的是,那正要攻击他的蠪侄,竟好像真的听懂了楚淮舟的话,收回了利爪,往一旁跃着逃走了。 怪了?! 三只毛色棕黑蠪侄在月下亮着光泽,几乎可以确定正是被王员外捕杀的蠪侄的后代。 被雄厚强悍的剑意逼迫着不断闪躲,最终发出呜咽般的叫声,与嘶吼天差地别,倒更像是低泣和求饶认错。 萧璟泫做了将近十年的魔尊,对自己的坐骑言语,还是能大概听懂一些。 它们是在哭喊着叫娘亲??知错了,别打了?? 破解到这里,他虽亦大为震惊,但没有时间细思。 只得边闪躲着找遮掩物,边大声冲那月下之人喊道:“小师叔!让它们停下莫动。” 楚淮舟也恼,他修为浅薄,这样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只是这蠪侄一直在闪躲消耗着他,完全没有与之一战的意思。 他气急了,身影快得如风,带着杀意的剑锋转瞬而至。 “我如何能唤得听它们?!” “小师叔!你唤得听它们!相信我!它们定会听你的话,因为你是它们的娘亲!”萧璟泫笃定的吼说。 “休得胡说八道!” 楚淮舟眼底凝了冰霜,脸颊与双耳却因怒气而憋得通红。 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慌慌直抽自己嘴巴,忙道。 “是我失言,小师叔!它们是将你当做娘亲了!” 楚淮舟那宛若神只,冷到极致的面容涨了通红。 他还尚未经历红蜡婚帐床第人事,竟就先当起了娘,还是一群九头九尾的山怪狐狸! 他好面子,自是不肯认的,狠狠瞪了萧璟泫一眼,半言未发,死死咬住下唇,这要他如何说得出口?! 蠪侄逃,楚淮舟拎着剑追,虽是说它们插翅难飞,但也僵持了整整半个时辰。 “小师叔!它们要闯入院子里了!” 循着萧璟泫的声音而望,蠪侄正猛地扑向男眷所在的那院子中,他抽出短剑正撑着锋利似虎般利爪。 肉垫伸出的尖锐爪尖,几乎快要刺穿他的胸膛,快要戳破他的眼珠。 “小师叔信我!你稍亲切些唤它们停下,定能奏效!” 楚淮舟攥紧剑柄,因为用力指节泛白,形状好看的浓眉拧在一起。 自暴自弃地低喝了句:“孩儿们!住手勿动!莫要再伤了人!” 空灵透彻的嗓音,宛若由天外而来的琴音,萧璟泫怔僵了片刻。 方才对他充满杀意、扑压在他身上的蠪侄立即泄了力。 三只皆蜷成圆球,滚在距楚淮舟脚边,不远不近处规矩缩着。 萧璟泫力竭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正好撞见小师叔举剑要一举击杀幼崽蠪侄,“小师叔!等等!” 他扑上前去,握住他气得颤抖的手腕,“错不全在于蠪侄,是王员外屠杀了它们母亲。” 楚淮舟并没有流露过多的震惊,只是挑了挑单侧眉尾,微微松了剑。 “它们听我呼召,这是何缘故?” 他这么一问,倒把萧璟泫给问住了,他也不知晓这其中的缘由。 只是听见蠪侄的叫声,毫无根据的胡乱猜测。 总不能告诉他师叔,自己听见蠪侄唤他娘亲了吧? 那这后果要么是小师叔气怒地拿剑劈了他,再劈了这些崽子。 要么就是做过魔尊的前世罪孽暴露。 心口压闷的难受,萧璟泫掏出怀中小儿,单手抱在臂弯中,嗫嚅道。 “呃……师侄也不知这原因,一切皆只是猜测罢了。” 他话音堪堪落下,庭院大门两开。 金光虚影一晃,匍匐滚在楚淮舟脚边的三只缩成圆球的蠪侄瞬时不见。 传来痴癫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今日还要多谢两位道长,为我捕捉的蠪侄了!” 王员外手心托着高速旋转的鼎炉,从院门中跨了出来。 “两位道长想要多少酬劳?都不成任何问题!” 第44章 古旧王宅蠪侄扰梦(五) 楚淮舟虽不知这其中之事,但观此般情形亦知,自己这是让人给欺骗糊弄,行了借刀杀人之事。 顿时,面若九尺冰霜冻雪,他本就长相凌厉略失柔和,此刻压低微蹙眉峰,怒气冲冲,冷刻清寡,令人不禁畏惧几分。 尽量维持着温声,问道:“你这般做法是何意?!” 萧璟泫臂弯中的小儿,让出来的奶娘抱走,感轻松不少,小步挪着宛若上前打小报告般。 “小师叔,他是要拿蠪侄炼丹。” 楚淮舟只是用“我要你提醒?”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浅色薄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得到默许,又冲着王员外冷冷嗤道:“你果真从一开始就不怀好心,真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吗?那日留我为你家卸货,后酬报我银子,是故意为之吧?” “后又尾随我到了客栈,同时召来了找你寻仇的蠪侄,那时你便知晓我们的身份,也隐隐发现,蠪侄幼崽畏惧我小师叔,故意设下圈套,引我们进局。我说的可都对?” 王员外老奸巨猾,愣怔了一下,眼睛扫过跟前两人,嘴里大笑着叫嚷。 “哈哈哈哈,小道士果真聪慧无比,只是后知后觉可就没什么用了!” 他说着正要施法催动鼎炉,一根泛着冷感青光的琴弦,割裂空气,刺破穿透他手腕。 “是吗?若我们只是将计就计呢?也没有什么用吗?” “哇啊!啊啊啊啊!” 看似柔软弹性的琴弦,即便没有灌入灵力,依旧刺穿了王员外手腕,再回到楚淮舟手中。 他掏出手帕,慢悠悠地、细细地擦去透明亮琴弦上的血迹,直到干净了。 那生出神智的弦线,才喜悦地扭动身子,缠回在他凸显的腕骨上。 泛着金光的炉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鼎盖被摔开,里面滚出来的只是三块废弃灵石。 王员外抱着自己手痛得哭天抢地,吱呀乱叫,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去捡地上的翻在地上的鼎炉,尖声叫嚷。 “啊啊啊啊!” 又忽然凑进楚淮舟眼前,“这是什么?!蠪侄幼崽哪儿去了?我的蠪侄哪儿去了?!啊?哪儿去了?” “滚开!”楚淮舟嫌弃的寒声道,身子不断往后仰,施法甩出琴弦将他捆了起来,抖抖衣袖,“不要碰我!” 眼见自己对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道士,对一位身怀至极邪物的仙君,完全没有胜算,竟当众耍起无赖起来。 在脏乱污血的地上翻滚,“没天理了呀!除邪祟的道士居然动手欺负平常凡人起来了!没天理啊!简直是没天理!” 萧璟泫对此看得目瞪口呆,算是见到了什么叫倚老卖老的厚脸皮。 他厌恶至极,只恨不能咳他一脸老痰。 “你这老头怎的这般不要脸?!你举着个能炼化万物的鼎炉,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寻常凡人?” 王员外身上的琴弦骤然收紧,镶进血肉之中,深可见白骨。 离徵弦毕竟是上古神武,试问萧璟泫都不一定能承受这般寒痛,更别说他一届散修。 而默许离徵弦这样做的楚淮舟,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浅紫眸中除了怒气,还有不甚在意。 地上的人尽管有鼎炉护身,还是痛得滚来滚去,胡乱地挥拳踢脚,“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口不择言道:“啊啊啊啊啊!碧落云巅的道士仙君杀人了!啊啊啊啊!你就勒吧!有本事就勒死我!看全天下还有谁敢找你们求助祈愿!” 他这话说得倒没错,毕竟两人上门之前早已自报家门,若是把他弄出个好歹来,风评败坏的是碧落云巅,指不定还会给师尊和阁主招来麻烦。 萧璟泫连忙抓住楚淮舟手腕,“小师叔,这样待他恐是不妥,要不,还是先松开他吧。” 楚淮舟不可置信地瞥向他,深知萧璟泫是个疾恶如仇,且敢爱敢恨的种。 知晓王员外是贪官时,就只恨不得能一口将人咬死,现在居然是在为他求情吗? 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谁,现在显而易见。 楚淮舟不知自己气什么,怒得猛地甩开他手,冷声道:“无需你提醒,本尊自有分寸。” 离徵琴弦松了些,王员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要站起身来,去拾自己的灵武金光鼎炉,不停恶狠狠地叫:“欺负人!” 眼看还差一点,便能拿住了,楚淮舟骤然收紧拳头,“为何要将蠪侄炼丹?或者说,你是想要复活谁?” 复活?竟还有这样的说法?萧璟泫歪歪头,虽从古至今,到处都流行着这样的说法,却从来不见人成功过。 面对王员外震惊的眼神,萧璟泫疑惑不解地注视,楚淮舟解释。 “大约是三十几年前,千秋国都流传出以蠪侄炼丹,服下有肉白骨,起死回生之效,你定是听信了这流言蜚语,是与不是?” “不,不,不,这不是谣言!这一定是真的!你胡说八道!你什么也不懂!”王员外声嘶力竭大吼着。 “你们都是骗子!顶着修真道士名号的骗子!想要抢我的蠪侄内丹!”他正喃喃自语般说着。 又忽然癫魔起来,脚尖用力蹬地,飞扑向楚淮舟,“啊啊啊啊!去死!给我全部都去死!” 萧璟泫眼疾手快抓住他靴子,重重摔在了地面,上好甚厚的青石,都裂开好几块。 “你杀了它们的母亲不够,还要将它们也一并杀了吗?!蠪侄大多是群居,就不怕遭到报复吗?!” “知道为何你家宅之中,死去的只是为人父母之人吗?就是活脱脱的报复。你还不明白吗?因为你猎杀了它们的母亲。” 他说话之间没有感情起伏,语气平静又懒散,闲散得不像话。 王员外垂下头,刚刚还愤懑冲天的眼睛中,点点消散了光,变得混浊起来,小声嗫嚅道:“那又怎么样?我已经没有母亲了。” 楚淮舟愣怔了一下,手指尖微蜷,离徵弦松开了捆得血淋淋的人,自己浸入一旁池塘洗净了,才缠贴上他手。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她命本该如此,无论如何,你逆不了天,改不了她的命。” “这是我早年间,游历时得到的蠪侄药丹。”楚淮舟放下药丸在他手中,“不信,你便去试试。” “不!尔等休要诓骗我!” 王员外连滚带爬地,急急往偏院房中跑去,嘴中不断地疯癫般念叨着。 “有了蠪侄炼成的药丹,定能救我娘!定能救我娘!我定能将我娘救回来!” 第45章 古旧王宅蠪侄扰梦(六) 外表普普通通的厢房门推开,里面是风雅极致的书画间,四壁挂着天下名字美画,屏风之后,是翠绿透玻璃似的玉器。 价值连城,并且全都是真的,萧璟泫一眼扫过,便注意到了隔架第三层三格,虽光滑,却是这屋内唯一一件赝品。 在荡荡月色之下,有熠熠生辉般耀眼光泽,旁边真品比它都还要逊色几分,瓶颈光滑,应是经常被人把玩、抚摸。 果不其然,下一刻,半瘸着腿地往王员外,步履蹒跚地扑上前去,小臂圈抱着那瓶身,在细颈上轻轻一拧。 “哐哐”慈母情深的猛虎猛狐壁画,随着声音往里缓缓翻转,透骨阴森寒气瞬间窜了出来。 墙壁上挂着的烛火灯盏应声亮起,受到寒气涌动轻流,在薄冰覆盖的墙面上跃动不停,明明灭灭,光暗烁动。 这居然是个覆盖冰雪的异空间密室!低温之下可以降低尸身腐烂速度,若是妥当保存,加以灵力支撑,甚至可永保不腐,容貌永驻。 王员外双手捧着药丸,疾速又小心翼翼地跑着,只看背影仿佛鬼鬼祟祟的偷窃盗贼,嘴里疯癫地念叨:“娘,娘,别急,孩儿定会救出你。” 他身影刚刚消失在狭小墙道间,壁画石墙又开始缓缓往外转动,萧璟泫忙道:“小师叔,门好像快要关上了,咱们进去吗?” 楚淮舟犹豫了瞬刻,这是个封闭空间,若是王员外癫狂之像是伪装所得的话,进去了,便是瓮中捉鳖。 “你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瞧瞧。”他瞥向萧璟泫,淡淡道:“若是出了意外状况,也方便有个照应。” “不行,小师叔,你方才灵力已消耗过多,这次便换我先进去吧?”换我为你扫清所有障碍。 “罢了。”楚淮舟似妥协般叹气,下一刻纤细温热的手掌,轻盈地落在萧璟泫腰上,往上一带。 他呆愣盯着在眼前骤然放大的俊脸,只觉得阵阵微风拂过耳廓,嘈杂都宁静下来,耳边仿佛下了场急雨,视觉里、听觉里、触觉里全都是与小师叔相关的。 在石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刻,两人轻功闪身进去了。 萧璟泫双脚才堪堪着地,楚淮舟立马收回了手,不太自在地蜷起食指,抵着下唇边轻咳:“我左右拗不过你,便进来同行吧。” 隘道之中,灯光很暗,清冷凌厉的一张脸被分割成为两个极端,半面被暖黄烛光照耀着,倒更显几分温柔,半面被阴寒黑暗笼罩着,比平常还要高冷。 萧璟泫喃喃道:“小师叔……”饱含着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似幼孩同大人撒娇,也似道侣之间粘腻、轻柔的蜜语。 楚淮舟让他盯着不大自在,纤长细软的眼睫颤颤,便逃似的大步往前走,“都进来了,便什么也别说了,往里看看去吧。” 苍青色在昏暗环境中看上去,是寂寥的冷白,那个身影仿佛在这样黑暗的甬道中,走过了很多岁月。 越往深处,奔涌出来的阵阵寒气便越寒凉,身旁之人薄薄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抖了抖,那是压抑过后的身体反应。 萧璟泫搓了搓环在胸前手臂,故意打了好几个寒战,牙关也不停磕打、碰撞,冻得颤颤巍巍。 “小……小师叔,你觉不觉得……越来越冷了啊?……阿嚏……嘶……好冷。” 说罢,还打了两个像模像样的喷嚏,脚步也慢慢缓了下来。 楚淮舟半掩在宽袖之下的手握成拳,手指尖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掌心都是凉的。 他向来都畏寒,只是现下灵力耗尽,着实开不起御寒阵,只咬牙淡淡道:“我还好,不是太冷。” “你若是冷得厉害……”他瞥眼,漫不经心从缩着脖子,耸着双肩的黑衣少年身上掠过,“便自己开个御寒阵吧。” “嗯,好。”萧璟泫应下,蓝色淡光的结界将两人包裹起来,有银色的细小光点,至顶端流泄而下。 恍若万千星辰跌落,美不胜收。 人类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的,会被美好的事物吸引,楚淮舟有些意外地扭头望了望,稀碎的光落进他眸底,照亮了一片柔情、潋滟的浅紫瞳孔。 萧璟泫将他这样的目光尽收眼底,原来清冷疏离,立于九天碧霄之外,不染风雪凡尘的云澜仙尊,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也是会展现出弱者才会露出的一面,是需要保护的,需要安慰的,甚至是需要被爱的, 他偷偷窥探着楚淮舟的侧脸,银白细小光晕在脸庞上流转,情不自禁出声问:“小师叔?好看吗?” 楚淮舟顿时像做了错事,被大人抓住的小孩儿,面上闪过一瞬惊惧与慌张,冷冷批判道:“花里胡哨,无用之举。” 实际他心里是喜欢的,像划过夜空的流星,又像漫天飘落的山茶花。 萧璟泫见他这般慌乱模样,打心底里升起欢喜,偷着乐了会儿,故作失落道:“小师叔不喜欢的话,师侄换一个便是了。” “不必。”楚淮舟几乎没有思考,眼疾手快抓住他正欲施法的手,一本正经胡乱应对着:“掐了结界再重开,对灵力耗损更大,如此就如此,便罢了。” 这已经是他表达喜欢,又能不丢了脸皮,想出的最好措辞了。 萧璟泫自然不会拆穿他,也没有反对他的意思,只是反抓住楚淮舟的衣袖摆,勾勾嘴角道:“好,都听小师叔的。” 楚淮舟也没有甩开他,仍旧板着张脸,眸光轻动,眼睫微颤,心跳剧烈,脚步不停。 萧璟泫无比希望这条昏暗的甬道能长一点,再长一点,让他们这样多走一会儿,再多走一会儿。 天不应他,这心声刚刚许下,王员外崩溃的声音,在冷寂空气中回荡。 “啊啊啊啊!为什么还是不行?!你们骗我!定是你们骗我!我要杀光天下所有对妻不敬,对子不爱,对老不尊的负心汉!啊啊啊啊!”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脚步生风,快速追了进去。 第46章 古旧王宅蠪侄扰梦(七) 越往里走越豁然开朗起来,是一间普通阁房,木门上覆盖着厚厚寒霜,虚掩着,萧璟泫伸手推开,两人走了进去。 满地都是干枯人血,腥臭味冲天。 一张软榻,王员外匍匐在前低哭,还不忘痴癫地叫嚷:“为什么救不了你?娘,如夫人,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锦织软榻上躺着两位女子,一头乌发如云铺散,死去不腐仍抹不掉眉眼间拢着云雾般的忧愁。 她蝴蝶微憩般的睫毛,双唇苍白却不掩嘴型好看,洁白如牛奶肌肤,衬映着触目惊心的抽打红痕,积着不曾散掉的乌青瘀血。 是王员外的亲生母亲和如夫人!观这般死象,是拳打脚踢加之鞭抽,而凌虐致死。 正对两张软榻床尾,是一桩牢狱用刑的十字木,上面五花大绑捆着个男人,不,已经不能说是人了。 而是惨不忍睹的人彘。 手掌脚掌被利刃剁断,有涓涓流血干涸的眼眶,却没有眼珠子,被迫张大嘴,空洞洞,黑漆漆的,舌头被剜去,双耳灌进了烧烫的铜水,聋了,声带被破坏,哑了。 王员外将他的酒鬼父亲做成了人彘,连最起码的痛苦哀嚎都做不到。 萧璟泫只是淡淡扫过一眼,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犯恶心到不行,想找个地方干哕呕吐。 他正想要扭头看向他小师叔,只听见有金石碰撞摩擦的啷当轻响,像是扣着铁锁链之人的细小动作。 那方才还垂着头的人彘,此刻不仅抬起脑袋来了,一双空洞生白蛆的眼眶,转向萧璟泫,死死盯着他。 才忍下去的反胃之感,此刻又翻涌上来,他皱着眉头去拉楚淮舟的衣袖,“小,小师叔,好恶心啊。” 楚淮舟神色如常,只是嘴唇略显苍白,冷冷淡淡,不近情意般道:“你觉得恶心,便就闭眼勿视。” 用审视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人,“你为何将他做成人彘?你为百姓父母官,私自用此等残忍之刑,是为不可取。” “为什么?”王员外站在那人彘面前,恶狠狠地拽起男人污垢的头发来。 “开心吗?啊?开心吗?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有人为你说话了是吗?你很开心是不是?” 人彘狼狈地摇晃,摆动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只能发出猪鸣似的悲叫,哼哼奀奀,嗷嗷咧咧地怒叫。 听得叫人心里毛骨悚然。 王员外抓着他的头发,将脑袋往木头桩子上撞。 “那又怎样?他们听了真相还会可怜你吗?你个败类!去死!去死!” “离徵,去,捆住他。” 楚淮舟低声命令道,冷感透明的琴弦从宽袖中探出一头,扭了扭身子以示反抗不满,又缩回他手腕子上。 因为楚淮舟此刻灵力消耗殆尽,无法直接驱使琴弦按照他心意所为,离徵也正好是知晓了这一点。 他只得好言好语相劝,加威逼利诱:“那便只捆住他手,回碧落云巅扶光殿后,放你去寒潭泡澡,清洗。” 离徵还是极其嫌弃地摆动身子,更加往他衣袖中缩了缩,那对恶臭脏污嫌弃不已的洁癖模样,跟他主人如出一辙。 萧璟泫在斜后方盯着心生欢喜,低声轻笑道:“小师叔,离徵不去便罢了,我用缚魂锁捆他吧?” 缚魂锁捆不得凡人,触碰便魂飞烟灭了,但王员外非全是寻常体质,他修过一段时间的道法,魂核已经有了初成模样,便能受住缚魂锁的自带法印。 “成不了气候。”楚淮舟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瞪了自己手腕一眼,对萧璟泫点点头,“也好。” 缚魂锁是云槐仙尊赐赠于他的,想来上辈子还就是这条缚魂锁,将他自己捆在了戒律堂的审判台上。 萧璟泫施法念咒,缚仙锁应声而出,没有丝毫犹豫将王员外结结实实捆了起来,手脚都束缚住。 “放开!放开!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他这个杀妻灭妾的负心汉!压母榨父的白眼狼!为父虐子狼心狗肺的败类!” “住口!”楚淮舟冷冷说道:“你若是想杀他,早就已经杀了,为何如此凌虐他?” 王员外躺在满是干涸血污的地上,疯癫地哈哈大笑:“为何?哈哈哈!为何?要不要仙君猜猜为何?” 楚淮舟抿了抿嘴,并没有说话,眸光微敛,神情更冷淡、凌厉了几分。 得不到他的回应,王员外也不气馁,转头向萧璟泫重复了一遍,竟还要去抱抓他腿脚。 萧璟泫后退半步,懒懒闲散激将道:“要我猜?那定是你丧心病狂,杀母虐父咯。” “你放屁!”王员外咬牙切齿,脸色紧张起来,“我没有!不是我杀了她们!不是我!” 萧璟泫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双手摊开向外,满脸无语又无奈:“不是你叫我猜的吗?我猜事实就是如此,不然你为何不敢道出真相?” 地上嘶吼的人忽然安静下来,紧绷用力而颤抖的双肩、脊背放松下来,缩驼着,道:“我恨错了人。” 萧璟泫进入过由蠪侄构建的幻象,大约了解了些,问道:“你恨如夫人,殊不知每次都是如夫人为你开脱。” “即便知道,你也装作不知,你不是恨错了人,你意识中一直知道错恨了如夫人,但你不愿意相信改,你需要一个人来承受你的怨恨,而柔弱的如夫人是最好选择。” “你宁愿相信是如夫人的插入,原本不太幸福的家庭才会雪上加霜,父亲才会待你愈发不好,才会将你体弱多病的母亲赶去柴房,却不知如夫人原也是富商之女,是你父亲酒后失德,轻薄了人家,是被强行绑回家中的!” “不!没有!我起初不知道这些!”王员外崩溃地尖叫大喊:“你不要胡说八道污蔑我!我不知道!” 萧璟泫冷声哼笑:“你当真不知晓吗?还是装作不知晓?” 灯光渐灭的房内,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女子人形,缓缓清晰起来,到寻常肉眼能见的程度便停下了。 楚淮舟擦去嘴角半滴鲜血,面无表情却温声道:“抱歉,人魂飘荡太久,这般形象已经是极限了。” 女子微微欠身后,慢慢地飘在王员外身边。 “万儿,为娘告知过你的,咱们一家变成那样支离破碎,怪不得如夫人,为何就是不听话?” 第47章 古旧王宅蠪侄扰梦(八) “娘?娘?是你吗?真的是你?你活过来了?蠪侄炼成的药丹生效了?我,我救活你了!真的救活你了!” “还需要一颗,还要一颗就能连如夫人一起救回来。”王员外爬在楚淮舟脚边,哀求道:“道长,仙君,求求你了,再给我一粒吧,求求你了。” “没有了,你娘也没活过来。”楚淮舟冷冷揭穿道:“你此刻只是在我所设的,幻魇归真结界中。” “怎么可能?!”王员外边说着,边企图去扯他腰间乾坤宫羽,“你是不是骗我?我分明就看见我娘站在那儿的!” 他也曾在碧落云巅修道,自是知晓乾坤宫羽虽只是同佩饰白玉无异,却能储存万物于其中,里面的空间会随着修为增长,日渐扩大,且外表体积不变。 萧璟泫一眼看破他计谋,伸手揽住楚淮舟腰肢,往后猛地飞身倒退几步,让王员外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 萧璟泫目光骤然变得阴骛诡谲,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居高临下地投过去,森冷幽绿眼眸微敛,音色冰冷:“你别碰他。” 泪流满面,脸色焦急的王夫人,因魂魄触碰不到实体,只能干看着,不停地呼喊他名字,奈何却声音越来越小。 楚淮舟从萧璟泫怀中挣出来,耳尖得能滴出血,薄薄的耳垂宛若颗红珊瑚坠子,脸色却难看得厉害,似气似恼似羞更似怒。 生硬地说道:“夫人,你情绪不要过于激动、或悲伤,放平和一点,否则人魂就要散开了!” 萧璟泫搂过他腰的手在空中僵僵,片刻才蜷缩手指放下,不甚在意:“你娘究竟是死,还是活了,你且仔细瞧便是了,肉体空荡虚幻,你说,她当真是活了?” 王员外抬头瞥向半蹲下来的妇人,又自欺欺人地摇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假的!你给我的药丸定是假的!不是蠪侄所炼!” 楚淮舟耳朵的热降下去几分,轻启紧抿薄唇:“自然不是真的。那只是普通活血化瘀药丸。” “她们只是凡人,且死去多年,别说是蠪侄所炼丹药,即便台上仙君的仙丹,即便是伏羲大帝亲临,也救不回来。” “你骗人!”他放声大吼:“那为何千秋国都的皇族小儿,却能被我上供的蠪侄给救活?!” 楚淮舟眸底倏地阴沉,俊美五官泛着冷意,眼眸深处涌着暗芒的仇意,嗓音寡淡:“那皇族小儿又不是死了,只是让魔气侵体,陷入昏迷梦魇而已。” “蠪侄先前作为伏羲大帝的爱宠,而贬后又作为魔尊坐骑,作为魔界使者,它的仙体可消匿魔障之气。” “陷入梦魇将被魔气蚕食殆尽,临近死亡的皇族小儿,服下以蠪侄炼成的丹药,自然可以清醒过来,成就‘死而复生’的佳话美谈。” “往后便是越传越光陆离奇,说蠪侄炼药可使人起死回生,生吃蠪侄内脏五脾可除百病等等,都是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 “不是谣言!不是的!你骗我!”王员外尖声叫嚷:“你们跟蠪侄畜生是一伙的!你们想要保下它们好私吞!故意编造谎言来骗我!” 王夫人受到了声音的震恐,飘飘散散的灵体更透了些,说话声音也小若蚊音:“万儿,莫要再争了。” 萧璟泫牵着眼皮子,淡定又缓慢地漫步子过去,弯腰低头冷然嗤笑:“你若是再大声吼两句,你娘就要消散了。” 王员外如同哭泣小儿,听到娘亲才彻底安分下来,扭头去看那个越来越透明的灵魂魄体,声音放轻:“娘,娘,你别害怕,我马上就救你。” “娘,我现在有好多银钱了,可以治病了,还有大宅子住,不用缩在柴屋了,冬天有火炉炭火,再也不会寒冷了。” “还有外面的着名字画,翡翠玉器,当年被爹当掉,拿去换酒的嫁妆,娘,我都给你赎回来了,好好摆着呢,一样没坏。一样都没坏。” “我救你回来,我救你回来去看看,你去看看还缺了哪样?咱们再去打听,再花钱去买回来。” 王夫人摇摇头,周围寂静无声,她微弱空灵的声音才幽幽传来:“孩儿,莫要再执迷不悟,制造杀戮罪孽了。” “娘亲命当如此,娘亲认命,你也当认命,如夫人不怪罪你,娘也不怪罪你,娘也不怪罪你爹,只恨当初瞎了眼,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执意下嫁。” “万儿,你错就错在,如夫人当初逃走之时,为何要告密于你爹?” “我不知道,娘,我不知晓爹会如此心狠啊!我亦不知道如夫人竟有带着你一同逃走的计划啊!” 其实,那时他就已经明白了,造就娘亲和自己沦落那等境地的始作俑者,是他那酒鬼爹,而不是如夫人的介入插足。 心智尚未成熟的王员外怨恨,他恨自己不曾作恶,却深陷泥潭,他恨如夫人想要逃离。他要拉人同自己一样永坠痛苦泥泽深渊,与自己感同身受。 所以他将如夫人逃跑计划,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了他那在酒馆半醉不醒的爹,酒鬼爹知道后,便踉踉跄跄,脚步虚浮往家赶。 王员外受到良心的谴责,又害怕他爹醉意之下,做出太过激的事儿来,便偷偷在后面不远处跟着,躲着门前草垛边看。 却瞧见收拾干净利落的如夫人,居然是从柴房里走出来的,背上还背着他病怏怏的娘! “那一刻,我就后悔了。”王员外向王夫人低垂着头,“我不该告诉他,该放你们离开的。” 即便他没有再往下说了,看两位妇人尸体上的鞭痕,青紫瘀血,萧璟泫大概也能猜得到。 王夫人流泪道:“这个被做成人彘的酒鬼爹,发现自己小妾背着夫人逃跑,暴怒万分,一气之下将我们抽打得半死不活,后关了起来。” 她安慰王员外:“不过娘亲不怪你,你最对不起的是如夫人,快去,给如夫人磕个头。” “好,好,好。我都听娘亲的,孩儿都听娘亲的,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王员外手被捆着,磕得极重,头破血流。 “娘亲走了,你便要放下怨恨。”她瞥过残忍恶心的人彘,“你爹他已经受够了折磨,你也受够了折磨,重新好好地生活。” “我答应你,孩儿答应你。”话落,灵体消散,化作点点萤光,王员外失神跌坐在地上。 静默片刻后,萧璟泫才闲闲问道:“你曾在碧落云巅拜师修过道吧?是何时的事儿?” 第48章 古旧王宅蠪侄扰梦(九) 楚淮舟居高临下看着他,情绪信仰崩塌的声音再清楚不过地传进耳膜里,断断续续的哽咽抽泣声,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难过。 王员外顿了顿,仿佛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苦涩在口中蔓延,忽然结巴支吾起来。 “就在……我娘重病期间,如夫人快要临盆生产的时候,我照常从山间砍柴回家的时候,遇见一位仙君……” “这位仙君心肠仁慈,看我实在穷困潦倒,又可怜不已,赐了我钱袋,娘说过,无功不受禄,我一直记着,没有接下他恩赐的钱袋。” “仙君便强硬塞在我手中,来回争夺推扯间,他无意之间探得我脉搏,说我有什么道缘,根骨不错。” “说了大堆没有听懂的话,然后问我愿不愿意上山修道,我实际是非常愿意的,但放不下重病的母亲,就说我不愿。” 凡人对能修的半分道术仙法,那是异常渴望的,即便出不了头,再回到山野间生活之时,也可以保自家不受小邪祟打扰,受到大家尊敬。 “那仙君明显没有想到我会拒绝,我鞠躬行礼道多谢便走了,他愣怔了许久,才追上我来问为何,我……” “撒谎!”楚淮舟冷冷打断道,眉心微微动了动,幽紫深邃的眸底,平静寡淡得没有一丝情绪。 萧璟泫听到这里也明显一怔,紧紧抿着下唇,嗓音轻柔又漫不经心,“修道讲究缘分,你若是不愿,定不会有人强求于你,更别提追上来了。” 王员外咧着嘴,扯出个惨淡还难看的笑容,“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没掺和半点假话。” 萧璟泫听罢,轻挑眉尾,嘴角扬起浅浅弧度,轻嗤道:“那行,你继续往下说,我倒要看看他会如何做。” “仙君问话,我便将家中艰苦,父亲酗酒,母亲病重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他,我说要砍柴换钱,维持家中生计,实在分身乏术,无暇上山修道。” “仙君说,上山修道亦会发月钱,比砍柴换来的银钱多多了,我不可能不心动,纠结琢磨许久,便答应下了。” “他又将那钱袋重新塞回我怀中,说就当预支的月钱了,我们约定三日后在山脚见面。” 他说到这里,恶狠狠地盯向已经落了气的人彘,咬牙切齿道:“因为这家伙不是个好糊弄的人,那三天中我将仙君塞来的银钱,分半留给母亲。” “然后拼命到处拾干柴,堆放了满满一屋子,确保够家中烧饭半年,才给父亲说了去修道之事,结果他反问,我走了,谁给他烧饭吃。” 萧璟泫不敢相信,睁大了漂亮的双眼,语气却是端着随意,“所以他没应?” 这倒也是个奇葩,每年有多少寻常人家,想送自家儿女上山,修些能保命的道术仙法,却因骨姿不够而被拒,这根骨极好的,反还不让修道了? “不。”王员外道:“他后面应了,因为我拿出了剩下的银钱,并且告诉他,只要上山修了道,每月都会拿到这么多,并保证会交回家中。” 他爹嗜酒如命,而喝酒又费钱,一天砍柴下来换的银子,还不够他打二两最劣质的烧酒,有这等好事,自然是想也没想便应下了。 “难怪。”楚淮舟淡色唇线拉直,毫无情绪地说:“你走后,你爹便只能逼着如夫人烧饭,她也因此过于辛苦忙碌而流产。” 王员外惊诧,悲伤的眼泪也不流了,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忍不住发抖,扯出一个惊惧的惨笑,“你……你怎么知道?” “我见到你第一眼就发现了。”楚淮舟神色如常冷淡、仿佛对人命也不甚在意道:“你额间煞戾阴气甚重。” “直到进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得知,那是她腹中还不曾成形的胎儿,不仅对那个爹恨意极大,对你也是充满怨恨,所以阴煞之气围绕着你,久久难以消散。” “多年来,若非你有紫铜鎏金鼎炉的金瘴之气护体,人血精气,早就被这恶灵鬼胎,给吸食干净了。” “是,我上山不足四月,如夫人便小产了。”王员外道,“当时我爹写信,好言相劝叫我回去。” “我不想回去,在碧落云巅外门之中,我有许多朋友,他们不计出生,不看地位金钱,我不想再回到那个人人都看不起我、贫困又肮脏的村庄了。” 见过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的鸟群,没有一只会再愿意回到那个贫困的囚笼之中的。 “所以我让朋友帮我写信,以我下山历练为由,拒绝了他的要求,后来我又将月钱多给了一部分回去,我爹消停了小半年。” “往后又三番五次写信,说家里出了邪祟,他睡得很不好。我不为所动,依旧只是往回多寄了些银钱。” “这次没坚持到三个月,他又写信让我回去,言语行字中提到我娘亲,他是在拿她威胁我。” “我放不下母亲,所以我只能以家中横生变故为由,向阁主与带我上山的仙君,提出了下山离开的要求。” “这次,仙君只是惋惜叹气,却也是极其爽快的放我离开了,虽然我感觉有些怪异,但也来不及多想。只觉得,他大概是找到了比我更优秀,天赋更高的人了吧。” “我又回到那个小村头,过上砍柴换钱的潦倒,碌碌无为的生活。抵达家中不过两日,便出现了数件怪异之事。” “先是小产之后如夫人,她每日睡醒过来,总说床上全是鲜血,到处都是血淋淋的,还有婴儿在哭。” “后又是我那酒鬼爹,他老是自言自语地说别杀我,还说有团不人不鬼的东西,日夜缠着他,要他偿命。” “最后才是我娘,发生在她身上的,没有那般可怖,只是午夜三更之间,老是听见有小孩一会儿嬉笑,一会儿低泣。” 王员外叹气:“只怪我当时学艺修道不精,并察觉不出是何等邪祟在作怪,只得用鼎炉将整个茅屋罩了起来,才过了一段安分时日。” “然后,我便无意间得知如夫人要逃走的消息,再往后的事儿,你们就都已知晓了。” 他望向楚淮舟,“听了这位仙君的话,我才茅塞顿开,幡然醒悟,那作怪的邪祟便是如夫人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儿,所化的恶灵吧?” 第49章 古旧王宅蠪侄扰梦(十) “不错,我猜确实如此,”萧璟泫敛眸歪歪头,拖着尾音思考了下,“只不过,胎灵乃是在母体内。” “你即使用紫铜鎏金鼎炉将整个屋子笼罩起来,那个恶灵鬼胎应该也被关在了,与你们同间屋檐下之下才对,那段时日怎会相安无事?” “让它畏惧的不是紫铜鎏金鼎炉,应该是你身上的其它东西暂时镇住了它。” 萧璟泫说罢,立马转头看向楚淮舟,晃晃因打斗而立起来的呆毛,乖巧地求夸求摸般说:“小师叔?我分析得对吗?” “嗯。”楚淮舟淡淡赞许道,眉宇眼尾不动声色地弯了弯,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意柔情,“很有道理。” “我还有个问题,还请你如实相告。”楚淮舟转向外人时,脸色骤然清冷,“可否描述劝告你上山修道的仙君长相?” “嗯,当然可以。”王员外点点头,开始仔细回忆,“身段修长,着天白蓝衣锦绸道袍,腰间佩白中透蓝宫羽玉石,不曾戴发冠,寻常蓝丝带束发,面如刀削立体却不及凌厉。”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点,他左手舞剑极好,却拿不起普通刀柄,只有换为右手才能挥动。” 听到后面这话,萧璟泫眉宇间笼罩着的疑惑不解瞬间消失,眼睛都不自觉亮了亮,欣喜道:“小师叔,是师尊!” 众所周知,碧落云巅坐镇三位仙尊,云槐专修剑道,凝幽专习刀法,唯独云澜不修剑亦不习刀,偏偏舞扇抚琴,琴扇双修,清雅君子。 无论谁人听了,都要嗤笑着‘赞美’上几句:“言念君子,温润如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诗词美是美,赞赏楚淮舟长的如月倾华也是真,却都是带着讽刺意味的。你是来修道的,不是为学君子之姿。 唯有七年前的少年,轻触斜倚在山茶花树下的他道袍,长得瘦削又矮小,还不及他腰间,还不曾来得及牵他衣袖,便被拉走。 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窃窃私语中的声音,还染着稚嫩软糯。 “那位仙君生得真好看。”那是最真诚的,发自孩童内心的,“积石如玉,列位如松,冷艳独绝,世无其二。” 思及此,楚淮舟眸光不动声色地从萧璟泫脸上掠过,纤长细软、又浓密的眼睫低垂微颤,“嗯,应当是师兄。” 轻轻淡淡的声音刚刚落下,腰间宫羽中忽然传出尖细嘶叫,寒冰厚覆的房屋地面随之忽然晃了晃,微亮的烛光跃动。 三具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透明,最后慢慢飘散在空气之中,任凭王员外跪在地上如何嘶喊,无人回应,化作细细荧光。 穷其一生,他什么也没抓住在手里。 萧璟泫警惕看向枯坐在地上的人,悄悄又十分自然地伸出手臂,将楚淮舟半遮挡在了身后。 “小师叔,当心有诈。”他又扭头压低声音,面向人后道:“方才……那是蠪侄幼崽叫声吗?” 王员外木然跪坐在榻前,没有怒骂,没有痛哭,也不再冲谁大发脾气,只是静静跪着,眸光死寂一片。 萧璟泫确认他不会再有攻击之意,摊开手掌再倏地收拢,将捆在他身上的缚魂锁收了回来。 他道:“我浑浑噩噩半生,以复活母亲为由,借着孝义为名,坏事做尽,不仅贪污受贿,还谣增赋税,惹得民生哀怨不已,对我亦是恨之入骨。” “但,我所做过的所有事,至今无怨亦无悔。” 他说完,慢腾腾起身,动作僵硬而又缓慢,仿佛一个破碎的布娃娃,更像生了锈的铁傀儡,躺在了覆着薄冰的床榻上。 “我大半辈子都在逃避,都在琢磨要如何复活母亲、与如夫人,以此来洗清自己的罪孽,来麻痹自己的大脑。” “你们走吧。”他躺平死寂如深潭的双目,颓丧望着屋顶横梁,“报酬管家会给你们,我提前说过的。” “不是……”萧璟泫还想说点什么,后脑勺都挠秃噜皮了,想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劝词,“我们……” 楚淮舟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先兀自地转了身,脚步缓缓往房门而去,“萧璟泫,走吧。” 他望望毫无求生之意,躺在床板上的王员外,又看看背影决绝的小师叔,一时踌躇不决。 他烦躁地揉揉本来就凌乱的头发,“你若是真想死也没有人会阻拦你,但我觉得,即便是跌进泥潭的贱命一条,也值得继续过下去,背负着希望也好,仇恨也罢,那都是你应得的,该承受的福泽或罪恶。” 言尽于此,萧璟泫头也不回地朝他小师叔追去,边伸出手大喊:“小师叔!小师叔等等我!啊!我怕!小师叔!” 声音装得颤巍,听上去倒真像是吓得很惨,快要尿裤子了似的。 楚淮舟才堪堪跨出房门,苍青月白衣袍隐进昏暗的甬道里,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浅浅笑意,不太明显地放慢了脚步。 后面的少年还在边追,边崩溃地大声嚎叫:“啊啊啊!小师叔?你在哪儿?这里道上好黑啊!我怕!呜呜呜……” 楚淮舟无奈扶额,只好定定站在那处不动,想来挟霜裹雪的声音,流出寒雪初融的柔情,“我在这里,别慌。” 简简单单一句话,挟着甬道里,抚在脸上凉凉的寒风,让萧璟泫心头猛地震了震,然后受到安抚,慢慢沉寂下来。 嘴里的鬼哭狼嚎也停了下来。 近了,再近了,昏暗之中所有感官都削弱了,剩下的只有皮肤感受到的温,耳畔的极轻的呼吸声,及无法遏制的狂跳心脏。 萧璟泫站在他面前,直勾勾看着他被烛光映得半明半暗,俊美无俦的侧脸,薄唇轻启,道:“小师叔。” 楚淮舟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美眸瞥向旁边,头也撇开,就是不落在他身上,低低应声:“嗯。” 此刻却瞧见,萧璟泫面色沉稳如常,还是既往闲闲散散,分明没有半分的害怕、恐惧之色。 他懒懒淡淡道:“我们若是走了,那个王员外怕是……要寻死。” 楚淮舟道:“人死生各有命,他要如此作践自己,我们也无计可施……” 他话音还没落,身后传来轰然倒塌,石块碰撞的声音,萧璟泫睁大双眼,下意识回头去看。 “小师叔,他这是……自爆魂核了?” 第50章 魔骨 “这声音好像又有点不太对。”萧璟泫歪歪头,仔细回想着,上辈子他听过太多魂核自爆,被血肉闷住的不大不小动静。 他在成为魔界至尊的时候,长久承受魔骨与魔气的侵蚀,报复心越来越强,强压于心里的仇怨恨意,在不知不觉间发酵。 所以找过很多仙家宗门的麻烦,之前瞧不起他的,独自一人生活在山村中时,欺压过、虐待过、剥削过他的所有人。 那时萧璟泫臭名远扬,戒审折磨人的手法是出了名凶狠残忍,许些为了避免落在他手里的仙家子弟,待他找上门的时候,斗法败下阵来,又确认无法逃脱之后,多宁愿选择自爆魂核。 他听过太多遍,听过各样数不胜数之人,自爆魂核的声音,却没有哪一个像今天一样……奇怪。 楚淮舟沉吟片刻,却并没有来得及细细思考回想,身后传来石块轰然倒塌的声音,越来越近。 “小心!”他几乎没有犹豫,抓起萧璟泫的手腕,转身立马往出口的方向跑,“密室好像要塌了!” 这间密室应该是由王员外灵力支撑,构建出来的一个异空间,他不主动开启,寻常人定发现不了。 构建之人一死,这个异空间自然而然也就塌了。 “小师叔?”萧璟泫抬头望着四面都是石块的甬道,“不能御剑或轻功飞出去吗?” 楚淮舟专心致志跑路,不过是回答慢了半拍,萧璟泫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施法猛地往上一冲。 只听见脑袋撞上石头“嘭”的声,然后便是疼的哀嚎:“啊啊啊啊!小师叔!好痛!好痛!好痛!痛痛痛!” 萧璟泫揉着大青包的头顶,脚步不稳地落回地上,楚淮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嗔怪中带着点不明显的心疼。 “干嘛不听我说话。” “我……”萧璟泫也顾不上脑袋破没破,跟在他身后疾步飞奔,“师侄不知,只是想试试。” “这种异空间虽在实界中看不见,但它绝不属于空梦幻象,在这里面发生的所有事,受过的伤害都是真实的。” “就像我们头顶上的石头,看上去不是真实的,但带给你的痛感却是真实存在的。” 楚淮舟身子本来就不太好,平时脸色苍白,嘴唇是淡淡的浅粉,给人娇弱还病怏怏的感觉。 今天更是在灵力耗尽的状态下,这样疾速飞跑,说话间,粗喘的厉害。 “我明白了。”萧璟泫乖巧道。 与楚淮舟开着御寒结界,并肩前行而进来的时候,还只觉得这甬道路程有点短,此刻逃起命来,这么还不到头啊? 就在他忍受不了了,想要破口大骂时,终于看见了隐隐白光,两人一鼓作气,冲出了坍塌的异空间。 分明密室都已经坍了,而存放王夫人嫁妆的厢房,从外观上看过去,竟没有任何不同寻常。 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埋葬了一个悲剧家庭的所有人。 对着猛虎猛狐壁画,也是再不能打开的异空间入口,两人静静哀默了片刻,萧璟泫率先打破沉默,“小师叔,走吧。” “嗯。”楚淮舟轻轻叹气,语气间听出可惜惋惜来,可一张俊脸清冷平静,不带任何表情,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扭头便向厢房大门而去,被走在后面半步的萧璟泫,倏地拉住小臂。 他声线颤抖,说话变得磕巴,仿佛真的看见了什么令他无比恐惧的东西,“小,小师叔,你看看,你看看那是什么?” 那是萧璟泫无比熟悉,曾经融进过他骨血里的,却又令他十分恐惧的东西。 冒着挥散不去的黑气。 楚淮舟以为是被吓着了,下意识带着安抚似的,拍拍他抓着自己的手,回头便看见呆愣住,眼底满是惊惧复杂情绪的萧璟泫。 还有漂浮在壁画前的……魔骨?! 有那么一瞬,楚淮舟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不可思议地眨眨漂亮的凤眸,失神间竟差点徒手去拿。 “小师叔,”萧璟泫从痛苦回忆中挣扎出来,艰难地开口,止住他动作,“不要直接碰,会受到侵蚀的。” “嗯,我知道。”楚淮舟离魔骨越近,封在乾坤宫羽的蠪侄幼崽,透人耳膜的叫声便越大越尖更加兴奋。 这恰好证实了这块魔骨的真实性。 楚淮舟镇住因为蠪侄激动,而导致微微抖动的乾坤宫羽,才从其中取出手套戴上,小心翼翼捻起冒着黑气的东西。 其实只要施法聚集在双手上,就能隔绝阴邪瘴气,自然不受魔气影响。 但是他此刻尚未恢复,萧璟泫又被震得六神无主,只能用这看似狼狈,却非常实用的法子。 到了此刻,他才想明白,那化为恶鬼胎灵究竟是怕何物了,不是紫铜鎏金鼎炉,而是魔骨上的阴煞之气,镇压住了它。 恐是王员外运功将紫铜鎏金鼎炉放大,罩在木屋上之时,不小心催动了种在魂核里的魔骨。 魔气外泄,压制住胎灵,才有了后面一段时日的相安无事。 楚淮舟将东西拿起来,细细打量,眉头微蹙紧,“这块好像是块零碎的魔骨,狠煞之气却极重,应该是接近魂核的……” 他注意到萧璟泫额心的汗,煞白的脸颊与嘴唇,攥着他衣袖止不住颤抖的手,便抿上了唇,没有继续往下说。 “萧璟泫?你若是害怕的话,”楚淮舟很不自在地安慰他,嗓音柔和,声线尽量放得温柔,“不看便好了。” 他说着,正要转身快步往旁边走,想着离远点,阴煞之气淡些了,应该能让他好受点。 萧璟泫死死盯着冒出滚滚黑烟的东西,魂核不受控制地呼应起来,还有同重生一起回来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 它们不受控制,违背主愿,迫不及待地想要与那块魔骨融合。 前世魔气侵骨蚀心的痛,从他身体的每个骨头缝中回忆起,然后传出来,怨恨和寒意扎得他心口生疼。 悠然之间,荡来入脑入心的,洗涤心脾的清雅茶花香气,让萧璟泫恍恍惚惚,从痛苦寂冷中脱离出来。 那种温柔的味道,那个清冷的人,还是同前世临死前的感觉一样,他心里软了一片。 萧璟泫感受到楚淮舟想要走开,他拉拉对方苍青月白的衣袖,没有任何犹豫的,胸膛撞上他脊背。 猝不及防地,身后的少年,猛地用力将楚淮舟往回拉住,三步并两步冲上来,从后面抱住了他。 圈在腰上的手收紧,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发着抖,声音粘糊着像哀求。 “别走,小师叔,求求你,别走,你不要丢下我,你别走。” 他鼻口一动,艰难地呼吸着:“你也走了的话,就没人会要我了。” 第51章 小师叔,抱 突如其来的肢体相接触碰,让楚淮舟僵住了。 他被抱了个猝不及防,肩膀和脊背猛地颤了颤,下意识想要挣脱他臂膀,听见他这话,倒先愣怔住了。 忙双手捧住了,差点掉落的魔骨。 不浓不淡的秀眉蹙起,心底疑惑得直犯嘀咕:往日也不这般疯言疯语,今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但,楚淮舟没有说话,就任由他抱着,听他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地,抽泣着说的话。 他贪恋这个宽阔的,极具安全感的胸膛,是他做梦都不敢奢求的,却是无比想要的拥抱啊。 尽管他知道,萧璟泫不可能对他抱有任何欢喜之情,但是…… 楚淮舟不知想到了什么,薄薄耳垂蓦然就红了,恨不得立马刮自己两个大耳巴子,跟自己生气。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整天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居然对萧璟泫怀有这样心思,有这样为人师叔的吗? 几乎能预见这段违忌感情的结果,楚淮舟脊背慢慢僵起来。 萧璟泫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让人给敲碎了似的,永坠冰窖般,身体骤冷,寒疼。 唯有埋头在楚淮舟肩颈中,嗅着前世救他于水火,不弃他浑身罪孽的,飘荡在雨中竹屋的,那缕缕淡雅幽香。 萧璟泫肩膀颤抖,圈在人腰身上的手臂收紧,吸吸鼻子抽泣。 “别走,别丢下我,小师叔,我只剩下你了。” “没有人会要我了,最后只有你,只有你不嫌弃我。” 也不知道让他抱着自己哭了多久,楚淮舟感受到自己举起来的手臂都麻了,坚持不住的酸软。 他只好先将魔骨收进了乾坤宫羽中。 萧璟泫闭上眼睛,很用力闻着楚淮舟衣袍上,发丝间的茶花香气,在微微发着抖,睫毛间隐隐有些湿润。 眼泪很快淌了下来,扑籁着,落在楚淮舟后颈上。 他声音被压抑得沉哑,努力遏制住的颤抖,很轻很轻地不停唤他,仿佛一用力这个人就碎了,就会消失。 “小师叔……小师叔……小师叔……我其实……想对你好的……” 怀抱里的人动了动,一双匀称而又结实的手臂,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环绕上他腰身。 额头抵在他肩上。一声不落地回应他,“我在,我在的,不会离开,我知道了,我相信你了。” “小师叔……” 萧璟泫蓦地睁开幽绿双眸,感受着靠在肩上的额头,隔着衣袍布料传过来的温度。 “嗯。” 楚淮舟感受到他情绪平稳些,抬起双手撑在他肩膀,正欲推开这个似真似幻的,意味不明的拥抱。 忽然感受到,有滚烫的水滴落在自己手背上,他愣怔着,疑惑喃喃道。 “萧璟泫?你怎么了……?” 楚淮舟抬头去看他苍白的、死寂的脸,湿润的、泪眼婆娑的双眸,微微颤抖着、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的双唇。 没由来地荡起心疼,他伸手想去擦,那已经风干的泪痕,又觉得不妥,抬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来。 “小师叔……”萧璟泫垂眸,有点哽咽着唤他,“你为什么这么好?” 为什么在我将你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之时,还可以不计前嫌,不计后果地闯阵救出我? 当初是恶劣,坏透了的我,将你拽下了神坛,你却还救我出深渊,为什么啊? 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善良,哪怕报复他、怨恨他一点点,也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可是他小师叔不是这样的。 楚淮舟对萧璟泫的态度,是别扭中带着温柔。却让他心中始终怀着深深的自责,他觉得自己真是可恶啊。 “哎……”楚淮舟最终挥舞不定的手掌,还是落在了萧璟泫哭花的脸庞上,轻抚。 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拘谨别扭的安慰,道:“萧璟泫,别哭……你别哭了,好不好?” “嗯……”萧璟泫乖巧点头,紧紧咬住下唇,牙咬出两颗血印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语气倒是同他小师叔如出一辙的嘴硬:“没哭了……” 楚淮舟看着他磕出血的下唇,指腹抚过,“算了,别咬住嘴唇,出血了,怕得想哭便大声哭吧。” “不过,你能不能先松开我?”楚淮舟是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站着的,身子是扭着的,特别费腰,腰疼。 两人离得很近,萦绕在萧璟泫鼻间的,是能镇他痛,是能净他魂,是能慰他心的高雅山茶花香。 “我……”萧璟泫沁出血的嘴唇动了动,面色无比坚决,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正欲说话。 声音卡在喉间。 “老爷!老爷啊!”厢房门外有人扯着粗犷的嗓子大喊,然后就是砸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起来。 “钟管家,你方才那话,是说真的吗?”是一个生怯怯的女声,小心翼翼地问。 “废话!我何时说过假话诓骗你们?”是叫‘老爷’的那道粗犷男声。 “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大事上,我绝不会扯谎!”他很着急道。 “有人来了!”楚淮舟双手抵住他肩膀,挣扎想要逃出来,声音焦急又轻,“快松开!萧璟泫!” “我知道。”萧璟泫梗着脖子,将热热的眼泪憋了回去,才松开怀里人的腰,“对不起,小师叔,是我失态了。” 楚淮舟手指僵硬地理着,因为拥抱和磨蹭,而变得皱巴巴的衣袍与袖口,皱眉道:“衣服不平整了。” 他像只偷了腥的猫儿,窘迫不已,双眸明亮,蒙着一层说不清的情绪,脸颊上不见平时的冰霜,耳根连带着脖颈都是红的。 萧璟泫忽然很想笑,忍住,伸手替扯扯肩头衣裳,“小师叔,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坏事?” 楚淮舟闻言抬手,皱眉瞪他。 萧璟泫正好垂眸,投下视线过来,无辜地眨眨眼,歪歪头似仔细回想。 “王员外是自爆魂核而亡,跟咱们没有什么关系。” 他嘴角扬起浅浅弧度,嗓音轻柔而又漫不经心,像是肯定,又像是恶劣挑逗的轻声询问。 “小师叔,咱们……确实没干啥坏事啊?” “你现在别喊我!”楚淮舟羞耻的脸色冷硬,又怒道:“谁跟你咱们!” “老爷!”那钟管家又在门外大声喊,“您若是再不出来,咱们可就要砸门了啊?!” 第52章 小师叔,好累啊 楚淮舟红着耳垂,将锦袍上那些令人浮想联翩的褶子,尽量抚平整。 才恢复平时清冷,如挂在天上可望不可即的月光,皎洁,干净,却也幽深冷寒。 对身后的人,冷声道:“盯我做什么?你去开门。” “好的,小师叔。”萧璟泫嘴上恭恭敬敬,乖巧地答着,脚步挪动的慢吞吞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起初,他们进来的时候,这间厢房便自动落了锁,在外面的人除非将门给砸了,否则根本进不来。 外面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叫嚷声也响亮起来:“老爷啊!您在里面吗?我们马上就救你出来。” 萧璟泫手扶上门闩,唇角一点一点勾起来,半天没有动作,片刻,猛地拉开大门。 面上扬起阵强劲的风,比他脸还大的铁铲,举在他头顶上,在众人的惊呼中,正要落下来。 几乎可以将他劈成两半。 萧璟泫双眼眯着,全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神色闲散慵懒,仿佛只是在屋内睡了个饱觉,道:“老爷不在里面,是小……唔……” 楚淮舟疾速闪身而过,用力一把将不在状态的萧璟泫推开,自己往后面弯腰后仰上半身。 “嘭!哐当!”铁铲砸在石板地砖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巨大响声。 挥动铁铲的中年男子,也受到了惊吓,砸个门,差点就失手杀人了,他额头冷汗直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回神过来后,几人连忙磕头作揖道:“对不起!对不起!两位道长!我实在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楚淮舟先反应过来,扶住他手肘,将人拉了起来,“老人家,你不必如此,他皮糙肉厚,不碍事的。” 萧璟泫先是让初升的太阳,给射晃着了双眼,随后阵阵天旋地转,猛地摔在了地上,后背与后脑勺上,传来火辣辣的痛。 他发懵地揉着后脑勺,缓缓坐起来,在头晕目眩中,看见的就是院子里跪了大片人。 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前世,只有那个时候,没人见他是敢倔着脊背,不肯跪地。 他受万人朝拜,却也受万人咒骂。 萧璟泫幽绿眸中闪过惊惧,下意识就叫出口:“小师叔?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准跪我!” 楚淮舟正好将人一一扶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们以为自己失手将你敲死了,正求你鬼魂不要缠着他们呢。” 众人:“……啊?”我们有这样说过吗? “哦。”不管他说得有多么离谱,萧璟泫看上去还是信了,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懵懵揉着脑袋。 楚淮舟将员外宅中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将王员外犯下的罪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们。 然后,让钟管家给结算了月钱,便打算将所有仆人、小厮都打发走。 “钟管家,你方才不是说,老爷若是不在人世了,那西边厢房里的珠宝,翡翠玉石,就都是我们的了吗?” 人群中发出压制过声音的询问。 负责发银钱的暮年男子,使劲眨眼睛,嘴巴歪着,往楚淮舟那个方向撅,小声地说:“嘘,嘘,嘘。” 萧璟泫猛然出现在他身侧,耷拉着眼皮子,淡定又缓慢地打了个哈欠,“钟管家可是想要上茅厕?” “呃……哈。”钟管家被吓了一大跳,额间又沁出冷汗,“小,小道长,不,不必……” 还不等对方说完话,他十分自然地抢夺过钟管家手中钱袋,善解人意笑着:“那这月钱我先帮你分发着。” “你老快去吧,说话都不利索了,年纪大了,可得注意身体,别憋坏了。” “萧璟泫。”楚淮舟温声道:“对老人家要尊敬,态度放端正。” “哦,知道了。”萧璟泫眯着眼睛笑,回头去望着他看,微微弯腰,礼貌伸出手,“钟老管家,您请。” 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楚淮舟身上。 钟管家受宠若惊,又不敢去扶他,只得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这一番下来,不管钟管家他愿不愿意上茅厕,他都不得不去了。 楚淮舟微敛寒眸,配着凌厉的面孔,看上去具有几分凶厉,“西厢房里的东西,不会让你们拿走,死了这条心吧。” 钟管家正迈出大门的腿,听见这话,又立马收了回来,脸上露出不服的气色,还不止是他,几乎院子里所有人都是。 他们以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楚淮舟。 萧璟泫心猛地被抽了下,很痛,他知道被这样充满恨意的眼神注视着,是怎样万蚁噬心的感受。 他曾经亲身体会过。 而楚淮舟只是与他们静静对视着,始终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他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是他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从来都不屑于向任何人做解释。 能明白的自然明白,不明白的即便告知了,他也不一定会理解。 没有任何犹豫的,萧璟泫出声维护他小师叔。 “西厢房里的珠宝翠玉,究竟是王员外以什么样的手段得来的,便是我不说,你们也心知肚明。” “我们会如实上交官府衙门,让他们从何处来,便归去何处。” “在本地搜刮的民脂民膏,我们准备将这座宅子抵押折现,由官府归还于各家各户。” 话音落,无一人反驳,都低下了头。 不知是谁带头拍手叫了声好,四周皆响起叫好的回应声音。 在呼声中,萧璟泫颇为自得,仿佛晃着翘上天的大尾巴,看向楚淮舟,发现后者在斑驳来往的人影中,也正在看向他。 那双看似清冷眸光中,却藏着赞许、温情柔意,只是在他望回去的时候,转瞬消失得无影。 楚淮舟漫不经心从他身掠过,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扫过几眼,便撇开了头。 萧璟泫看见了,他那红的同珊瑚珠般的耳垂。 当他兴致勃勃跟在楚淮舟身后,处理完当众说过话里的所有事情时,已经快第二日的黄昏了。 这两日两人忙得脚不沾地,刚到客栈房里,萧璟泫就跟让人抽筋剔骨了似的,瘫倒在床榻上。 唉声叹气:“小师叔,好累啊。” 楚淮舟直勾勾注视着他,问出了让他一直困惑的问题:“萧璟泫,有个问题,我想了整整两日,还是毫无头绪。” 萧璟泫听他严肃口吻,累得脑袋发晕,也没有多想什么,声音还是极其放松。 “什么问题?小师叔说便是了,师侄定会为你琢磨解决之法。” 楚淮舟直直地凝视着他,“为什么你会如此惧怕魔骨?” 第53章 小师叔,你护我 萧璟泫心底惊惧,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双腿交叠盘坐在床上,挠了挠脑袋,“小师叔,我……我……” 他看着端正坐在茶桌前的楚淮舟,浑身白裳,且肌肤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给人一种弱不禁风之感,可是满脸清冷,却又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 唯独如同蝶翅染霜微颤的眼睫之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竟温润得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小师叔……”萧璟泫看着,嘴中不自觉喃喃道,心头微微悸动,“小师叔,我只是……” 他几乎想要将上辈子,从被种下魔骨,到吞噬魔气,走投无路修炼魔骨,再到后来神智受到侵扰。 仇恨怨恨被激发放大,而犯下的罪孽,最后死在这个人怀抱发生的所有事,全部交代出来。 楚淮舟倒了杯茶水端着起身,犹如天外神只般,缓步移至床榻前,递水给他,不自在别扭地温声道:“先喝点水,慢慢说。” “我……”萧璟泫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明明是白开水,喝在嘴里,润在心里却是苦涩连片。 “小师叔,” “嗯。”楚淮舟极具耐心地应他。 萧璟泫额角沁汗,指尖掐在茶杯上,微微泛白,“我若是犯了天理难容的错,你会怎样做?” 楚淮舟只是抿唇,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眼,极快的,又垂下了眼睫。 “我大抵不会怎么样。”他哑着嗓子开口,“师兄……也就是你的师尊,自会明判智断,并做出惩罚决定。” 脸上竟一闪而过,露出苦涩的笑意。 萧璟泫身子一颤,是啊,他还能怎么做呢?他只能在最后时刻,强行闯入法场,劫走半死不活的自己罢了。 但,那已经是他冒着大不韪,冒着将同自己一起背负万人骂名的风险,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不过,谁没犯过错呢?”楚淮舟微蹙清隽眉头,声音闷得仿佛从鼻中哼出,“谁都会犯浑……” “所以犯错并没有什么关系,”楚淮舟垂头看进他眸中,“但要知错,切忌知错依旧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犯下滔天大罪并不可怕,怕的是你即便知错,依旧如此那般特立独行下去。” “噼啪!”萧璟泫手中的陶瓷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猛地站起来,轻搂住了楚淮舟的肩膀。 “小师叔!我已明白。”他竟已明白,甚至还能饶恕那样的他。 那是前世成为魔尊的他所犯下的所有罪孽,但现在是现在,这是重来的一辈子,苦恶因果都没有开始。 魔骨没在他身体里面,心智也没有受到魔气的侵蚀,没有任何人因他而死,人间好好的,魔界也没有因为魔尊重新降世,而开始对修真界大肆杀虐。 他不要说出来,他不能说出来,他要改变命运,不能让前世的事情重演,他不能再成为魔尊,不能再屠戮人间、修真界。 萧璟泫稍稍收紧手臂,还不要辜负这个人,要对他好,要尊他,敬他,护他。 “萧璟泫,”楚淮舟抬手抵住他肩膀,嗓音从温柔转成暮寒。 “你近日怎么……像个小孩儿?总是如此黏黏糊糊,腻腻歪歪?” 萧璟泫骤然回神松开他,眯眼敛去眸中深邃暗沉,很乖巧地笑着挠头,“小师叔。” 楚淮舟清俊挺拔地站在那里,凉浸浸的眸中隐着温柔,虽冷傲孤洁、带着淡淡疏离感,却不盛气凌人。 看着他,脸上竟头次露出了,有些糟心的表情,“拥抱不是该用在你我身上,别尽是捡些不好的样学。” 萧璟泫怔了片刻,神情认真专注,眼里只装了那苍青月白身形一人,“小师叔,我不是学来的。” “我是想要对小师叔表达感激,还想要和小师叔亲近些。”他捏着自己手指,坚定地说道。 楚淮舟向来拗不过他,只得甩了甩衣袖,坐回茶桌前,“罢了,现在便与我说说,那日见到魔骨,为何慌张害怕?” 萧璟泫被他淡紫的眸子扫过一眼,虽只是不经意瞥过,淡淡的,却有种逼人的压迫感。 “小师叔,我也说不清楚,”他将撒娇卖萌装乖,那套搬了出来,眨眨水汪汪的眼睛,还冲他眯眼笑。 翻身蹦跳下床,缓缓迈步子走在茶水桌前,伸出手指尖拉拉楚淮舟,快要垂在脚边的宽大衣袖。 “我当时害怕。”可怜巴巴道:“我看见那个冒黑烟的骨头,就知道它不是个好东西,所以我就害怕。” “我误打误撞进去过,王员外小时候的幻象,我看到他虽本是个命苦,却心怀善意的人。” “当时看见他死后,从身体里出来个这么冒着黑烟的东西,胡乱猜测是它扭曲了王员外的心灵神智。” “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被吓破了胆儿,以为自己也要变得很坏很坏的人,所以才……所以才大哭了起来。” “也说了不少胡话吧?”萧璟泫将前两日所有奇怪言语,令人疑惑不解的举动都归结在自己胆小上。 他也确实是让忽然现世的魔骨,给吓了一大跳,震得心神不宁,前世记忆涌现眼前,脑子混乱不堪,才胡言乱语,出了个大糗。 “我量你也是如此。”楚淮舟没有怀疑,还耐心解释道:“我之所以问问你,是怕让魔气入了体,才惹得你难受。” 萧璟泫这追着他来的这一路上,可吼过不下白遍‘小师叔,我怕。’稍稍有诡异的风吹草动,都要攥紧他袖子,‘小师叔,我怕。’ 少年人没点胆量正常,加上萧璟泫不过十九才出头,没见过这等世面,他说自己胆小,楚淮舟自然深信不疑。 听见小师叔关心自己,萧璟泫深幽幽的眸子中,闪过几抹欣喜若狂,正要激动抱上他手臂。 楚淮舟淡淡的嗓音,在渐凉深寒的空气中响起,“你毕竟是同我在一路,若是出了问题,受了伤,师兄责处起来,我还无法向他交代。” 萧璟泫脸上的笑容凝固住,手臂也僵在半空中,良久,苦涩地扯扯嘴角。 颇为失落地说了句,“啊,原来是这样啊。” “小师叔待我这般好,时时刻刻护着我,只是因为无法向师尊交代吗?我还以为……” 还以为多少对我是……动了哪怕一点恻隐之心。 “你还以为什么?”楚淮舟细眉凛冽,双眸吊梢,鼻梁英挺窄细,眉眼间透着不近人情的清冷。 萧璟泫狠狠骂了自己几句,尊敬于他,保护于他,忌动妄念。 他眯起眼睛笑,“没什么,小师叔。” 他喜欢这样笑,因为不会有人看见他眸底的,真正的情绪,无论是喜悦或是泪花。 “我护你,自然也不全是因我怯于师兄问责。”楚淮舟忽然这样说。 第54章 师侄俩?夫妻俩 “什么?”萧璟泫愣怔了片刻,睁大眼睛惊问道。 楚淮舟眉心微微动了动,淡淡地转过头看他,浅紫深邃的眸底,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我本意,也不愿意看着你受伤。” “什么?”萧璟泫在嘴里喃喃,窃喜地很轻很轻念着:“我不愿小师叔伤着,小师叔亦不愿我受伤。” 天青身形人儿蹙眉,没好气道:“你耳朵出问题了?怎的我说什么都听不见?都要问句‘什么’?” 楚淮舟此刻眼底只有一贯的清冷和漠然,仿佛刚才那一瞬透露出来的温情和柔软,都是一场错觉。 但是萧璟泫知道,那是他故作冷漠。 用这种看似寡淡无情的态度来掩饰,内心深处真正的柔软和温暖。 也只有这样刻薄冷漠,不近人情一些,在碧落云巅之上,才不至于受到所有人的伤害。 除非所有弟子都像萧璟泫一样浑蛋,一样不要脸。 但显然不是的,楚淮舟伪装出来的外表,吓退了许多不了解实情的弟子。 楚淮舟本可以做个温润如玉,柔和儒雅的翩翩仙尊,而非现在这般故作冷漠,生人勿近。 而这一切,变成这般模样,都是拜他萧璟泫所赐。 “小师叔……”萧璟泫没由来的心疼,仿佛是被鞭子狠狠抽了两下,抬手又放下,放下又抬手。 “做什么?”楚淮舟大概是让他盯恼了,眉头紧紧拧起来,没好气道:“你抬手是想打我不成?” “啊?”萧璟泫立即伸出双手摊开,连忙摆了摆,表示自己不会再动手,“我怎么会打小师叔,不会,不会。” 楚淮舟轻抿的嘴唇动动,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挂佩在腰间的乾坤宫羽传来异动,剧烈晃了起来,发出尖细的叫声。 他皱眉看着白洁无暇,中透着抹天青的宫羽玉石。 萧璟泫指指他腰上,“小师叔,咱们好像忘记将蠪侄幼崽给放出来了,都关了两三天了,不得憋坏吧?” 楚淮舟有些怒气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将它们放出来?这是客栈中,若是伤到人怎么办?” “不是,不是,小师叔,我不是那个意思,就随意地问一句,而且它们不是会听你的话吗?” 听了他这话,楚淮舟想到被认了娘的事儿,更加恼怒气冲天。 “萧璟泫!那晚是它们眼瞎,难保齐它们今晚会一般瞎。” “小师叔,是我口不择言,不提了,我不提了,您别生气。” 萧璟泫道:“可是仍它们这般叫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可吵到别人的,说不定还会吓到寻常人路人。” 他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重重地敲门声音,“喂?请问里面有人吗?” “诶,客官,里面是贵客,请问您是有什么事找他们吗?” “他们的小孩哭了!你听不见吗?哭闹声那么大,吵得我们这些人要如何睡觉休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二声音传进来,“客官你别着急,我帮你问问,你先下去歇着吧。” “嘁!现在这些人,都是怎么做人父母的?小孩哭闹了都不管不顾!你早点给我解决了啊!” “啊哈,”那人似乎打了个哈欠,“小爷我还要睡觉呢。” “诶,诶,好,客官您慢些走。” 修道之人听力一般都异常灵敏,楚淮舟听到这段时,脸气得煞白,耳垂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若不是萧璟泫抓住他手腕,还拉着他衣袖,估计现在那说他俩孩子哭了的人,早已经被打得鲜血淋漓了。 他忍着笑:“小师叔别冲动,别冲动,咱们修道之人,不能动手打寻常凡人的。” “而且这蠪侄叫声,本就像是小孩的啼哭声,他这样说也没有什么错嘛,或许是以为这里住着夫妻俩。” 楚淮舟立即撇头斜着眼睛瞪他,脸上写着‘有本事再说一遍’的怒意。 “呃……”萧璟泫只是打个比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触到了这人的逆鳞。 “小师叔,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低头认错总没错。 敲门声又响起,外面传来小二恭敬的声音,“客官,客官,您休息了吗?” 萧璟泫借机赶紧逃离,“小师叔,我去开门。” 萧璟泫大步流星,两三步便就到了房门边,松松散散拉开门,“正准备休息,什么事儿?” 虽然他声音闲闲懒懒,但听上去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这个想法让店家小二腰更弯低几分,小心翼翼道:“您房内的孩儿啼哭声,扰到其他客官休息了。” 小二做出个抱婴幼儿的姿势,甚至精髓地轻轻拍了拍,“您看……能不能哄?” 萧璟泫在脑中回想起,蠪侄幼崽似狐似虎的庞大身躯,尖牙利爪,失笑,心想:这还真没法哄。 他敷衍道:“行吧,行吧,这种事儿,我们也是第一次遇上,会试着尽量哄哄。” 小二也实在不再好说什么。 说罢,萧璟泫关上门,面上神色有些凝重与坚定。 被关在门外的小二,挠着头,看了看隔壁房,又看了看这间房。 喃喃着说:“我记得,这间房里住的不是天青白衣的仙君吗?那玄紫黑衣的仙君不是住隔壁房吗?” 他疑惑地念叨着走了,“是我记错了?还是……他们竟是结成了道侣吗?” 萧璟泫走近楚淮舟身边,直白了当地问道:“小师叔,这三只蠪侄幼崽,您打算怎么处理?” 楚淮舟几乎想也没想,“自然是交回碧落云巅。” “可它们毕竟还只是幼崽,而且天生神灵。”萧璟泫小声道:“还非常记仇,睚眦必报。” “小师叔若是将它们交于碧落云巅,倘若有一只逃了出来,必定会找上我们的……” 楚淮舟以为他是害怕了,“你若实在怕它找上你,搬去黄泉阁,师兄必定会护你周全,师兄若是在闭关修炼中,便搬来扶光殿与我同住也可。” 这对萧璟泫无疑是个极大的诱惑。 但他还是摆了摆手,“小师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淮舟道:“那你还想如何解决?” 第55章 哄孩子 萧璟泫窥视楚淮舟神情,小心翼翼地说:“师侄觉得,不如小师叔将蠪侄幼崽放归山林?” “你让我放了?”楚淮舟蹙着眉,掀开眼帘,用‘你没病吧?’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缓缓开口,却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尽是规劝解释:“蠪侄与魔骨接连出现在王员外府宅之中。” “这定不是巧合,自然是要交回碧落云巅查清楚的,所以我不能,就这样放它们回山。” “可是……”萧璟泫额角几乎暴起了青筋,但他对着这个人,发不起火来,说话语气放缓,垂眸低头道。 “小师叔,你也知道蠪侄不是无端出现在王员外府中的,不是吗?它们夜袭府中人,是为复仇的。” 不错,楚淮舟他知道,他很清楚,很明白蠪侄这物种的品性。 它们不到不得已之时,并不会无故攻击人类,还是平常凡人。若是对某人展现出入骨的恨意,多半是那人先激怒了它们。 萧璟泫扫见他脸上的松动,继续轻声说道:“蠪侄幼崽只是去找王员外报杀母之仇的。” “所以它们与魔骨的现世并没有任何关系,而且魔骨是在王员外自爆魂核后,才出现在厢房。” “若是蠪侄幼崽起初便是冲着魔骨而去的,那它们的首要攻击对象,不应该是王员外吗?” “为何只是那些做了母亲的人?因为它们也想让这些人体会到,同自己一般的,失去母亲的痛苦。” “你所说的……”楚淮舟脸上微微有了妥协之意,“我自然全都明白,我一早进宅门就知晓了。” 蠪侄前身作为伏羲大帝坐骑,仙庭之物,同那魔界混沌之物不同,其实一般并不会吸食人类精血。 于它们来讲,那就跟逼迫人类吃屎一样,令人恶心。 蠪侄在王宅作乱,多半也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为了魔骨,要么便是为了报复。 楚淮舟那时便就怀疑,王员外隐瞒了实情。他与蠪侄绝对有一番纠葛在,这才有了后面将计就计的一出戏。 千钧一发之际,才使了障眼法,把王员外收进的三颗石子,幻化成了蠪侄模样,将真正蠪侄幼崽收入乾坤宫羽之中。 “那为何……”萧璟泫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小师叔还是不愿将它们放归山林?” “在你的心里,我是什么很不可理喻,很冷血的人吗?”楚淮舟忽然反问道。 萧璟泫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问得愣了下,急吼吼摆手,如拨浪鼓般摇头,“不是,我从未如此想过师叔。” 两人静默片刻。 被楚淮舟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才反应过来,试探问道:“小师叔此意,便是同意师侄所言了?” 楚淮舟被萧璟泫说服,心中莫名觉得不好意思,墨发中的耳尖红了,兀自抿了口热茶,低低应道:“嗯。” 萧璟泫自然了解,也迁就他傲娇的小心理,要他自己反驳自己的言论,要他承认自己被说服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话便只能由他来说。 “不过……”楚淮舟放下茶杯,冷淡的目光落在桌上,吵闹不停的乾坤宫羽上,指了指道—— “当务之急,是该怎么让它们停下哭叫来?” 他话音刚落,楼下传来道暴怒的公鸭嗓:“他娘的!楼上的小夫妻能不能管管自家小孩儿?啊?能不能管管?” 萧璟泫从窗口探出头去,咧嘴笑嘻嘻回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能哄能哄。” 一道落下,另道又起,“既然不能管教,那干嘛的还要生?” 萧璟泫眯起眼睛,装乖巧笑,连连摆着手说:“不生了,不生了,下次不生了。” 大概是听见有人回应,楼下的吵闹声越发厉害起来—— “大半夜鬼哭狼嚎,那声音跟催命似的,你以为这儿是你家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让你们睡,让你们睡,是我们的问题。”萧璟泫道:“我这就让我师叔哄哄它们去。” “不好意思,打扰到各位了,实在不好意思。”萧璟泫挠头,笑眯眯地胡说八道。 转头就撞上楚淮舟阴郁的脸,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红,凌厉剑眉间尽是羞恼。 他脑袋上挨了记不轻不重的敲打。 “萧璟泫!你在那里胡言乱语些什么?!谁要给你哄小孩儿?!” 大概他也是气糊涂了,竟不管不顾地这样低声吼了出来。 话音落下,两人皆是一愣。 抱着脑袋的萧璟泫抿抿下唇,欲言又止,委屈巴巴地小声辩解道:“小师叔,我不曾这样说过啊。” 楚淮舟耳尖微红,清冷脸色却没有崩坏,神色依旧如常淡漠,“你是当我听不见吗?” “师侄哪敢是那个意思啊!” 萧璟泫仿若一个被戳破心思的心怀不轨者,慌张得面红耳赤,焦急得口不择言。 “我……你……应当是小师叔理解错我的意思!” 楚淮舟幽暗的暮紫眸瞳,深深地望着他的眉眼,仿佛心灵中某物被击醒了般。 近来,两人将近四十多日的朝夕相处,让他几乎快要忘记了。 这个人是萧璟泫,不是能惯着他臭脾气的人。 他低下脑袋,自嘲般勾勾唇角,生硬冰冷道:“那倒是我的问题了。” 前后态度转变极大的楚淮舟,让萧璟泫摸不着头脑,只喃喃唤了句:“小师叔。” 后脑勺都快挠噜秃了皮,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小师叔,您别生气,是师侄失言。” 两人静默了片刻。 萧璟泫掀起眼帘,悄悄地打量着茶桌对面的男子。 挑眉淡扫如远山,凤眉明眸,顾盼流离间皆是勾魂摄魄,玲珑致鼻,肤若白雪。 朱唇更似雪中红梅般孤傲妖冶,简直活脱脱从锦画中走出来的,却从头到脚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 对面的楚淮舟仿佛也被蠪侄尖细叫声,吵闹得不耐烦了,“那你说,怎么让它们停止叫声?” “呃……”萧璟泫手撑着后脑,俨然一副思考之姿,“小师叔会唱摇篮曲吗?” 楚淮舟“哐”地放下茶杯,恼羞地气笑了,“我又不曾……育子,如何会唱那玩意儿?!” “嗷!我想起来了!”萧璟泫噌地站起来,被楚淮舟瞥一眼后,气势又弱了下来。 “刚刚有个人告诉我,可以这样抱着哄,就是这样……” 尽管他尽力模仿,还是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 看着小师叔满脸的疑惑,大概是急于证明自己。 萧璟泫脑子发抽,竟忽然冲到楚淮舟身边,将他猛地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为了调整姿势,还特意将人往上颠了颠。 “萧璟泫!” 第56章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从未有人敢如此待楚淮舟,他也不曾感受过这般搂抱,吓得立马勾住了萧璟泫脖子。 又羞恼又气怒,低声吼骂道:“萧璟泫!你做什么?活得不耐烦了?还是皮痒痒了?” 他有种奇异的感觉,自己这分明就是在带一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 “小师叔,您别着急。”萧璟泫眉眼向下弯,眸中盛满了柔柔笑意,像冬日暖阳。 楚淮舟看得愣怔了片刻:笑得这样开心,又是要闹哪出? 如此朗月般的美人在怀,他竟还真有模有样的,只学着店家小二那般,轻拍了拍他小师叔的后背。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逾矩的多余动作。 然后,颇为得意地说:“那人告知于我,就是这般哄小孩儿的。” 楚淮舟挣扎着从他身上跳下来,拂袖,没好气道:“那你今夜便这般,将蠪侄抱在怀中哄吧!” “不要。”萧璟泫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跟个认错孩子一样,走在楚淮舟跟前,捏紧他衣袖。 “小师叔,我怕呀。” 故作软软的恐惧气音,即便瞳眸中有着明显的破绽,楚淮舟也还是信了他胆小的鬼话。 他眉心微微动了动,人淡淡地转过头,不可置信问道:“你当真害怕?” 萧璟泫坚定地点头,“小师叔,我还是头一次见着真正的、活的蠪侄,当真害怕啊。” “那你若是再尽想那些,不靠谱的法子糊弄我。”两人分明是平视着的。 楚淮舟瞥眼看向他时,却多了两分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气,薄唇轻启。 “本尊今晚便将你一同关进乾坤宫羽中去!陪蠪侄过夜!” “我……怕……”萧璟泫在心底叫苦连天,水汪汪的眼睛使劲眨啊眨,湿漉漉的。 楚淮舟目光甚至没有为他停留,立即从他身上瞥开了,径直落在宫羽上。 他疑惑不解思忖着:小师叔竟然看都没看我一眼?装乖卖萌好像不太管用了。 萧璟泫便憋屈着,将眨出来的泪花眨回去,面上神色顿时正经了不少。 他混沌脑海中,缓缓浮现了把海蓝色的琴,还有那根随了主子,洁癖到极致的离徵弦。 “小师叔!”萧璟泫乌木般深黑的眼里,明灭烛火衬的熠熠生辉,“你不是曾会抚琴?” 楚淮舟在前刻钟,也恰好想到了这个法子,抬手召琴。 他话音刚落时,灵体状态的离徵古琴,出现在桌上,泛着幽幽浅蓝萤光。 离徵古琴的实体,早在千万年前便因威力过于强悍,且自我意识过强,不易超控,而被先者们毁了。 即便只是灵体的离徵琴,也散发着幽幽森寒之息,由此可见,琴周灵力不容小觑。 即便是活了两世的萧璟泫,感觉自己也不一定能驾驭得了这古琴。 “你是如何得知我会琴?”楚淮舟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立于琴身前。 “我……” - 上一世,他见楚淮舟使过灵体的离徵琴,但仅那一次。 那是他做魔尊的最后几年,也许是过于强大,没有可敌的对手。 就快要成为人、魔两界共主的萧璟泫,愈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一心求死想钻研鬼复生之道。 恰巧是这个时候,被他虐杀得不剩几人的仙门道家,竟放下几百年的恩恩怨怨,联手对抗他。 在萧璟泫眼里,他们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的蚂蚱,真想要杀死他们,便像是捏死只蚂蚁那般简单。 于是,他本来不想管束的,但人要来杀他,他也不能不防。 左右闲来无事可做的魔尊,想了个好玩又好看的法子—— 他告诉了仙们队伍的统领者,“我将小部分魔兵幻成战死者,放在你们队伍里面。” 消息刚刚传出,整个队伍便就人心惶惶,他们开始疑神疑鬼,怀疑自己至亲之人,是不是魔兵所幻。 后来内部矛盾越发激烈,甚至还没有打到魔尊的扶光殿,军队已经伤亡过半。 被判定为‘魔兵所幻的战死者’在扶光殿前奋起反抗,与审判者、统领者自相残杀。 躺着殿里吃果子的魔尊,听见了激烈打斗声,便兴致勃勃地跑出去,观赏这场出彩的好戏。 楚淮舟便是这时候出现的,在鲜血积流成河,尸体堆积成山,哀怨悲鸣的战场上。 他圣洁的道袍,猎猎翻飞,如降临扶光殿上最纯净的白雪,同冰晶一起撞进他的眼睛里。 当时,楚淮舟好像还与自己隔空对望,流逝的时间仿佛暂停了,飘荡的雨雪也停滞在空中。 萧璟泫掀开眼帘瞧去,他狭长凤眸中,怀着悲天悯人的寂寥幽怆,仿真若慈爱凡人的神只。 楚淮舟在他眼前挥手起势,召出把泛着萤萤蓝光的古琴,横于胸前,伸手抚琴。 成为魔尊后的萧璟泫,记性大不如从前,极其不好。 当时还逮了个手下问:“哎,抱着琴弹的那人,是谁啊?他是傻的?还是分不清场合?” “怎生的好看是好看,可惜病怏怏的,都要死不活了,还跑到这里来?” 魔界子兵不知他与楚淮舟渊源,没有犹豫道:“那瞧着像是,碧落云巅的云澜仙尊。” 萧璟泫独自思索了很久,才记忆起来,感叹道:“楚淮舟?原来是小师叔啊。” 他施轻功而上,飞在悬于半空中的楚淮舟面前,饶有兴致地围着他转了两圈。 繁杂的玄紫色衣袍,也同样被风吹得凌乱,他邪邪地笑:“小师叔,你好啊,许久不见了。” 楚淮舟双眸轻阖,面色苍白,微抿着的唇瓣上没有一丝血色,身段越发纤瘦。 天色昏暗,仿佛在酝酿着大雪,他抚在琴上的细腻如白玉手掌,显得更加白透起来。 尽管他唤了好几声,也依旧没有得到楚淮舟的回应,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予。 萧璟泫好奇,便与他一同漂浮在天地之间,托着腮边思忖,倒要看看你能弹出个什么花样。 “铮”的一声琴鸣,沉寂千百余年的古琴,苍韵松古,温劲而雄,浑厚的余音似月华般倾泻进心底。 这两声似是信手拨弹,他的指尖轻抚于琴弦之上,琴声如深谷幽山之音,清澈明净。 扶光殿前厮杀得正凶的,无论道士或与魔兵,闻见这空灵琴声,都僵了一僵。 道士们立即容光焕发,个个都宛若重生。 为魔的萧璟泫还没意识到什么,直称赞道:“有意思,小师叔,这招有意思。” “不如……”他抬手抚上楚淮舟胸口,“你跟我回扶光殿?只抚琴于我一人听?” 第57章 前世君抚琴 楚淮舟自然不会答应他,只是从手指尖流泻而出的琴声,稍稍变得急促了起来。 琴如风,音如韵,清澈如泉流,悠如云卷云舒,如万鬼哭泣低诉的琴音似凉风,穿云破空,贯入他耳中。 萧璟泫感受到了,脑仁间传来细小的爆裂声,然后是烈痛,破魔之音带来的剧痛。 他双手捂住耳朵,口中发出惨烈嘶吼声,“楚淮舟,你奏的什么东西?给本尊停下!” 他至高空堕下,黑紫玄衣荡散在空中。 楚淮舟依旧紧闭双眸,不徐不疾地抚琴,仿若真是瑶山之上,那位盛名远扬的太子长琴。 他纤细白透的十指,在离徵琴弦上来回拨动,地上的魔兵接连倒下,少年道士在高声欢呼。 破魔之音在那幽远的琴声中,渐渐隐隐消逸而去,他只是在弹奏普通音符曲谱。 琴音时而高耸如云,瑟音低沉如昵语,时而缥缈如风中丝絮,时而轻音沉稳如松飒崖,时而萧音激扬,时而琴音空蒙。 短短几段破魔之音,可将萧璟泫折磨得不轻,功力竟也暂时施不出来,气急败坏。 吼道:“楚淮舟!你此番前来,可是要公报私仇?因往日之事而报复于我?” 楚淮舟缓缓睁开如画双眼,静静浮在空中,清冷出尘,就像被打碎的清透美玉,脆弱凄凉。 “我此番前来,并非因为过往之事儿而纠缠报复,只想恳请你,放过战场上的他们。” “你上来一顿‘铮铮’乱奏,这还不是报复?是恳请?” 萧璟泫站在扶光殿前,忽而暴跳如雷,忽而轻嗤冷笑,像个阴晴不定的癫公。 他随手拾起颗石子,辗转反侧于指尖,忽然发力射向楚淮舟肩头,击中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重心不稳,毫无防备之间,便从空中跌了下来。 萧璟泫嬉笑着奔上前去,伸长手臂接住他,一个转圈,便将人牢牢揽在了怀里。 “小师叔,恳请人也要有恳请的态度啊。”他说话间,将人放了下来。 楚淮舟双脚好不容易着了地,体力不支,双腿发软,又十分狼狈地打了个踉跄。 “放了他们可以。”萧璟泫故意提高音量,引得战场上的所有人注意力。 萧璟泫计谋得逞,得意狡猾地勾了勾嘴角,“小师叔,来跟我做个交易吧。” 楚淮舟黑紫冷寂的眼底看不出丝毫波澜,抬手抚上了泛着灵光的离徵琴。 眸光潋滟渐冷,唇形漂亮的薄唇习惯性微抿着:“不做交易,他们依旧可以活,但你……” “我?”萧璟泫忽然化作风般,闪在了他面前,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掐住了他脖子,“小师叔还会杀我吗?” 他冰冷的指腹贴在楚淮舟侧颈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温热鼻息凑近耳畔。 “我猜,小师叔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对?真还有置我于死地的余力吗?” 楚淮舟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着,微微拧眉,眼宇间的痛苦尽显,流露出几分凄哀孤冷。 他才猛地松开手,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半倚在骷颅铸成的尊座上。 萧璟泫懒散地耸耸肩,示意他看自己刚刚为救他,而散开的外袍披风。 “我衣袍散开了,如果小师叔能亲自为我穿上的话,那么,所有人都能活命。” 男人的声音也是极其好听,仿佛古筝七弦轻拨的宫调,低沉婉转,不疾不徐。 “云澜仙尊!莫听信他言,小心这狡猾魔尊耍诈!您清理门户,杀了他便是!” “说得对,云澜仙尊!杀了他!像刚才那样杀了他!” “他惧怕破魔之音!云澜仙尊!您可以用离徵琴杀了他!完全不用做什么交易!” 底下,越来越多人大声高吼:“破魔之音杀了他!”附和者渐渐增多。 但……没有人考虑到他的身体,可能否承受得住,离徵琴强势的反噬。 这一刻,甚至所有人都忘了,他曾经是修真界三步一喘,五步一歇的病弱废材,灵力低微。 “哈哈哈哈,”座上的萧璟泫只手捂住半张脸,忽然大笑了起来,冷绿眸瞳在指缝中睁开。 他眼睛在暗处,泛着阴恻恻的幽绿光芒,“小师叔听听,他们有谁在乎过你?” “知道你有能力,能杀了对他们不利的人,他们才会追捧你,然后才会利用你。” “这些自诩正道的人,已经忘记了你灵力低微,根本难以操纵离徵琴,更别说用它抚奏破魔之音了。” “但他们真的只是忘记了吗?不是的,他们只是不在乎你。” “因为对于他们来讲,修真界牺牲了一个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低沉暗哑的呢喃声,萦绕在楚淮舟身侧,循循善诱般,转瞬又消逝在空气中,仿佛不曾存在。 他的眸子深紫低沉,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墨发被风吹得凌乱散开。 “小师叔,过来。”萧璟泫张开双臂,挑眉微笑,加重语气:“完成我们之间交易吧。” 楚淮舟站在原地数秒,终于轻呼了口气,抬手收了离徵琴,从容不迫地走在他面前。 呼吸从凌乱趋于平稳。 他似是打定主意不与他说话,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将他垮在手臂里的披风提上肩头。 “小师叔,”萧璟泫略别过头,在人耳边停顿了很久,才轻声问,“留在我这里吧?” “……我不会留下来。”少顷,他才回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是同条船上的人。” “所以,你觉得……”萧璟泫看向殿门之外,道士少年们愤懑不平而惊惧的脸。 他嘲讽不屑地笑了,“你跟他们还会是一路人吗?如果我能毫发无损地离开这里。” “你本来能杀了我的,”萧璟泫拉去他的手,按在了左胸口上,“从这里刺下去。” 楚淮舟抬起眼睛,两人四目猝不及防地相对,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能从对方绿色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萧璟泫嘴角微勾,“小师叔,那我就放你回去。” 不经意间,楚淮舟手中竟无故出现了把匕首,手腕被他扼着,瞬间刺进了身体里。 涓涓热血淌了出来。 第58章 前世君抚琴(二) 温热粘稠的血,缓缓淌了下来,染在楚淮舟白皙修长的手上。 他像是被这温度灼伤了般,猛地弹开了手,瞠目结舌:“你做什么?” “不是想回去?”萧璟泫伸手捏住楚淮舟的下颚,将他那张清冷隽美高不可攀的脸,抬了起来。 声音阴沉,语气冰凉又刻薄,“又何必跟我惺惺作态?” 楚淮舟脸色白中泛青,胸膛起伏不定,费力地蠕动着苍白无血的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我……” “你只有双手沾满着我的鲜血,回去,他们才会将你捧上神坛。” 萧璟泫眼尾泛起薄薄的红,绿色的冷眸,氤氲着层层萤光,“没有人再会欺辱你。” 攥着他下颚的手指渐渐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然后,只有我能再将你从上面拽下来。” 楚淮舟轻握住他手腕,带着疼惜地缓缓摩挲,全身力量渐失,疼痛感也在瞬间消失。 嘶嘶哑哑的嗓音间,依稀能听见他在唤他,“萧……萧璟泫……” 萧璟泫许久没有了感觉的心脏,忽然在这一刻,微微颤动了下,惊得他松开了手。 楚淮舟无力跌坐在地上,剧烈的咳嗽,众人想上前搀扶,却被扶光殿门匾处的无形屏障拦住。 萧璟泫在他跟前蹲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轻声冷笑。 “我很好奇,你伤了我,作为修真界大功臣,他们又会如何对待你。” 他抬手轻推楚淮舟的肩膀,将人平稳送了出去,“小师叔,我期待我们再见。” 转身,萧璟泫便装不下去了,立马破功,捂着胸口。 他疼得闷哼了两声,眉头微蹙着思忖:好疼!不就捅了个窟窿吗?怎么会这么痛? 听君抚琴,本实乃文雅之事。 可若这君是楚淮舟,这琴是离徵琴,便够让身为魔尊的萧璟泫头疼不已。 - 想到这些揪心往事,萧璟泫幽绿眸光微闪,又将眼睛眯起来笑着,“我也是无意间,在师尊那里听来的。” 他与云槐年纪相仿,又只前后相差几日在碧落云巅拜师学艺,两人相伴着长大,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想来也是如此。”楚淮舟没有疑心,反而有些怀念似的道:“也只有你师尊知晓了。” 萧璟泫承认他提此议,是存在私心的,想再听君抚琴。 但离徵琴强势,不容小觑,他有些担心楚淮舟能否驾驭。 “小师叔,”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你能弹清心咒吗?” 不仅仅是因为清心咒能最大程度上的降低躁动不安心理,还因为它特别简单。 最关键的是,清心咒对灵力要求很低,只要有点就能行。 楚淮舟挑起单侧眉,长身玉立,眉宇间有种不染红尘的娇矜清冷。 “清心咒有何难?”他掀袍在琴前坐下,修长手指抚上琴弦,“我自然修过。” 宁静安谧的灵澈琴音,从他十指间缓缓流泻出来,令人如痴如醉,透入脾脏心扉。 萧璟泫挪来个小凳子,在小师叔对面坐下,双手托腮,听也认真,常亦认真。 楚淮舟端坐在古琴前,身上的云色锦袍散发着独有气质,低垂的眸子里似有星辉流转。 他始终觉得,自己这个小师叔温文尔雅,如文人骚客般。 很多时候,甚至不该是修真界里,那些不可一世、居高自持、仙风道骨的仙尊。 反而更像是,皇城官府之中,极具修教涵养的世家公子,或斯文儒雅、位高权重的皇子。 “小师叔……” 萧璟泫的思绪渐渐不切实际,眼前景象也模糊不清,唯那抹天青月白,在脑海中越发清晰。 “你奏的琴音真好听……” 声音低微的赞美,一字不落地听进了楚淮舟耳中, 他睫毛轻颤,好似蝶翅染霜,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触琴弦,幽远的琴音久久不息。 时而宛若春风拂面的细腻温柔,时而宛若池中夏荷的净心澈骨,时而犹如秋季枫叶的凄凄婉转,时而仿佛冬日雪花的纯粹率真。 曲终毕,楚淮舟轻轻地起身,清浅的笑意残留在嘴角,眸子迷离朦胧,如谪仙下凡般清傲于世。 静谧的房屋内,已经响起轻小细微的鼾声,面前趴在桌上的少年,呼吸平稳匀畅。 双目轻闭,长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了小片暗色阴影,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眼睫根却是湿润的。 楚淮舟收了离徵琴,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侧,刚抬起手想搀扶他,觉得不妥,便又放了下来。 这样矛盾煎熬地反复了好几遍,最终他轻启薄唇,轻轻地唤了两声:“萧璟泫。” 回应他的只有轻小细微、有规律的鼾声。 楚淮舟目光从他宽阔的肩,扫视到瘦窄的腰,也没找到个能下手,又不尴尬的好地方。 他将萧璟泫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再抬手搂起他劲瘦的腰,踉踉跄跄地将熟睡中的人弄上床。 脑袋都快要碰上枕头时,他让床边放靴鞋的矮榻,磕绊了下,与萧璟泫一同滚进了床里。 脑门磕在木板床沿上,这一下磕挺猛的,撞得他头顶发晕,眼前发黑,疼感直钻大脑。 楚淮舟闷哼了声抬头,自己正以奇异姿势躺在萧璟泫身上。 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可以看到对方脸庞上细小的绒毛,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 隐约间,他仿佛又听见那蠪侄叫了起来,细小的尖叫声在脑海中回荡,还多了丝崩溃。 楚淮舟慌乱中,赶快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进了另一间。 “哐当!” ……重重地关上房门。 连续累了这么多天,萧璟泫终于睡了个好觉,梦里还有个穿白衣的美人服侍他,对他投怀送抱。 所以,即便是起了个大早,精神也依旧特别好。 店里客人不多,木桌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赶早的人,叫了两碗稀粥吃。 萧璟泫掏出身上仅剩的银子,在手心中随意地抛着玩儿,闯了客店厨房重地,打算给小师叔弄点好的吃。 “掌柜的,我看你店中现在客人也不多,不知能否借厨房用用?” 第59章 瘴气魔化竹箫萧 眼看掌柜的正要拒绝,他将碎银轻拍在了柜面上,轻挑下眉,嘴角漾起弧度。 “这些够了吗?” 声音端的漫不经心,丝毫没有商量的态度与余地。 掌柜的见他时,还以笑脸相迎,可一听要去厨房,神色就变了变,再听见碎银与木桌碰撞的声音,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位客官,厨房乃是小店重地,实在不便进出啊。” 说话间,眼睛甚至没从,萧璟泫拍下的银子上挪开过。 萧璟泫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块温润白玉,剔透晶莹,一看便是上乘佳品。 “那……再加上这些呢?”玉石与木桌相撞,发出清脆响声,萧璟泫尽量笑得近人可亲。 这块温吞白玉还是菘蓝师姐塞给他的,那日菘蓝师姐以为他要与道侣相约。 菘蓝师姐叫他对人家好点,吃食万万不可亏欠了,要是银钱不够,就把这白玉当掉。 萧璟泫当初找白菘蓝问得,本来就是为了楚淮舟。 现在将这白玉拿去,换来给小师叔弄顿好点的吃食,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他这般想着,便更加坚定地再叫了掌柜的两声,“掌柜的,您瞧瞧可够了?” 掌柜的终于狠心将眼睛,从那美好的碎银上,撕开了下来,抬起头对上阔绰贵客的视线。 大概是因为这客官眸瞳生得出奇,在烛光忽灭的暗处,竟是泛着幽幽浅光的冰绿色。 尽管萧璟泫此刻,那双邪魅深邃的眼眸,浮现平易近人的笑意,分明俊美的惊为天人,却让那掌柜的恐惧得不能自己。 他脸上的赔笑凝固了,劝诫的说辞也哽咽在喉间,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掌柜的,”萧璟泫弯弯嘴角,将白玉和碎银往他面前推了推,“不知这些,能够借用贵店重地的厨房了吗?” 那掌柜的如梦初醒般,双腿抖得更是厉害,“这……客……客官,借用厨房而已,实属用不上这么多。” 他盯着萧璟泫笑的乖巧的眼睛,只将那两颗碎银摸走了,“这些就……就差不多。” “掌柜的,您别紧张嘛,我也不会吃人的。”萧璟泫抬手拍拍他肩膀,微敛眼眸笑。 不知这人想到了什么,他手下肩膀抖得更厉害。 掌柜的着急忙慌又还了颗碎银回来,磕磕巴巴道:“客官,这点就够了,厨房任您随便使用!” 话音未落,便踉踉跄跄、慌不择路地往后面跑了。 萧璟泫倦懒地倚在檀木柜台上,圆润手指尖一屈一伸,把那白花花的银子弹开,咕噜咕噜地滚了两圈。 “什么啊?怎么就……跑了?” 他幻了面小铜镜,冲着歪歪头,笑得人畜无害,嘴角打着漂亮的卷儿。 透过眼缝看自己,瞳眸深处疑惑不解,扪心自问道:“我很凶吗?这样笑也很可怕吗?” 萧璟泫左看右看,时而对着铜镜咧嘴笑,露齿笑,眯眼笑,歪头笑,抿唇笑。 在赶早的客人眼中,活脱脱就是个臭美的癫公。 他琢磨了小半刻,对掌柜的跑了这事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索性便不想了,收了铜镜,又将那块白玉收了回来,剩下的碎银,便留在了柜台上。 悠闲地哼着小曲儿,掀开那片油腻腻的帘子,进了厨房。 食材都挺新鲜,应该是店小二今早才采购的,碍于店中食材有限,他厨艺亦有限。 萧璟泫最终决定,就简单地煮碗番茄牛腩面。 从揉面团,擀面皮,再到切条,熬煮浓汤,每一步都是亲手完成,不曾假借他人手。 不知是不是掌柜的提前给店员们打过招呼,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人来打搅,只有送挑担送食材的进来过。 那人装扮极其古怪,用黝黑的毛巾将脸包裹着,衣衫肮脏破旧,却算不上褴褛。 送完最后一担食材,他坐在厨房后门,在门槛上喘气歇息,脸上的毛巾松散了些。 恰巧遇见萧璟泫善心大发,端了碗面汤过去,“老人家,你喝点热乎的汤吧?” 那佝偻着腰背的人,闻声慢慢抬起头,像是生锈的机械傀儡,两个布满血丝、圆滚滚的眼睛望着他。 似是在胆怯害怕犹豫,最终还是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萧璟泫清晰地看见了他喉头滚动了下,那是对这碗热汤的渴望。 他上前了两步,微微一笑,道:“您别害怕,这个免费送给您喝,不收钱的。” 他明明被吓了跳,反应却非常迟钝地弹开,滚到了台阶下面,脸上的毛巾完全散开。 当萧璟泫看清了那张脸后,感觉浑身的血液瞬息间凝固,然后被抽得一干二净。 那人脸上,的确如他原先所猜测的那般,有很严重的烧伤,丑陋可怖的刀疤。 然而,在连片的血红伤疤之下,隐隐能看见被蚕食腐蚀的血肉,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虫子。 那些黑色虫子很小,不均匀地分布在他脸颊、额头上,弄不下来,烈火也烧不死。 这当真是比任何鬼怪还要吓人,还要诡异可怖,萧璟泫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最诡谲的是,这分明是张稚气未褪的少年人的脸!怎会那般折叠佝偻着身躯? “哗啦——” 手中的汤碗摔碎在地上,香味浓郁的面汤洒了出来。 那少年原本就怀揣不安,看到他被吓得愣怔这种反应后,蹬着腿连滚带爬地倒退了两步。 他知道没人能接受这张脸,像是保护自己,慌乱地将地上毛巾捡起来,又把那张恐怖的脸裹起来。 从地上爬起,连连鞠躬道歉,喉咙间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像刮过尖厉的砂纸般。 “对……对不起!我……我马上就离开。” 他说完,提起担子,就往小巷深处逃去。 “不用!”萧璟泫这才回过神来,大声道:“等等!你的脸……” “回来!我或许能治好你的脸!” 他追出门去,幽深的小巷子里早已没了那个佝偻的背影,只稀稀拉拉有两个行人。 “奇怪,跑得这么快吗?”萧璟泫回到灶台前,疑惑地挠了挠头。 他还是舀了碗面汤出来,番茄牛肉和面条,都悉数盛放了些,放在门槛前的小木桌上。 萧璟泫端着面条敲响房门时,楚淮舟已经起身了,正端坐在铜镜前,似是在束发。 第60章 小师叔,你踩我手了。 楚淮舟听见动响,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问道:“谁?有何事?” “小师叔,是我啊!”来人是萧璟泫,声音热情洋溢,尾音带着愉悦的上挑。 楚淮舟手扶着额角,面色有些阴沉地抬头转身,薄唇微动,幽怨地说。 “滚出去。” 萧璟泫不明所以,还是硬着头皮滚了进来。 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香气喷喷的面条,刚出锅的。 淳厚汤汁浓郁,小块儿的牛腩,酸甜沙沙的番茄,面汤上撒着葱花,是店里做不出来的花样。 楚淮舟很饿,但面对垂涎欲滴的食物,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落在萧璟泫身上,没有说话。 “小师叔,”萧璟泫将面搁在桌子上,轻轻地说,“我做了面条,您过来尝尝吧。” 他不知道小师叔,大清早起来又在生谁的气,但肯定是那个混账的问题。 楚淮舟垂了下眼帘,捂着额角的手也放了下来。 那光洁的额头上鼓起了个青包,是昨夜里为了扶萧璟泫上床,磕到的。 今早起来,轻轻按一下就疼得厉害。 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本不算美观的额头高高鼓起,丑陋至极。 实在没脸见人。 “小师叔……”鼻头都是锅灰的萧璟泫,站在他身后委屈地喊。 “你搁下吧,”楚淮舟依旧是冷淡的、不辨情绪的声音,“我现下不是很饿,待会儿再吃。” “哦,那好。”萧璟泫嗫着嘴,声音干涸暗哑。 他端着自己那碗面,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房门。 寻常高高翘起的呆毛,此刻往下耷拉着,靠在门柱上,闷闷地吃起面条。 屋子里,楚淮舟终于转过了头,遥遥地凝视着那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冒着热气的番茄牛腩面。 他慢吞吞地走过去,拿起筷子挑起沾满汤汁的面条,缓慢地吃了起来。 吃在口中很烫,咽在胃里很暖,心头也暖。 楚淮舟端着空空如也的面碗,推门跨步走出来时,脚下像是踩中了什么东西,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啊啊——” 他急忙地挪开了脚,掀开白色透纱帷帽,低头垂眸看了眼,那是只修长的手。 “小师叔,你踩到我手了。”(w﹏w) 半蹲在门口的萧璟泫,眼泪汪汪地仰头看他,脚边还放着相同的、干干净净的碗。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楚淮舟给吓了跳,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瞠目结舌,惊魂未定,音量也不自觉提高了些。 “呃……”萧璟泫下意识看向脚边的空碗,胡乱瞎扯道。 “我看风景。” 楚淮舟没被他鬼话蒙骗过去,疑虑问道:“此处有何风景可看?” 这家客房是四面环合的楼阁,与他们房间相对的,也正好是客房。 萧璟泫抬眸看对面紧闭的房门,楚淮舟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恰巧这时,从屋内盈盈微步走出位,婀娜多姿、腰腹纤细、身躯窈窕、浓妆淡抹的妙龄女子。 似是注意到这边的目光,竟暗送秋波、眼神妩媚地对望了过来,然后捂面微笑。 萧璟泫只觉得脑中轰隆声片片,仿佛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他转头去看楚淮舟,人已经走远了,步履很快,长衣宽袖,帷帽面纱,翩翩翻飞。 “小师叔!你听我解释!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璟泫拿起饭碗,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边追边大声喊:“小师叔,你听我解释!” “我和那姑娘真没什么,到今早上为止,只见过一面!” 逮小三和捉奸在床的热闹,从古至今,都是最吸引人的,他这样偷换概念嚎几嗓子,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而楚淮舟脸皮薄,停下脚步冷冷瞪他,怒喝道:“闭嘴!再喊我就把你丢出去!” 萧璟泫立刻给嘴上了拉链,像条小尾巴似,一声不吭地跟在楚淮舟身后。 楚淮舟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肚里温饱的感觉让他心软,看了眼身后垂头丧气的萧璟泫。 “你若是喜欢那个姑娘,大可上前去表明心迹,不必跟着我。” 他神色冷淡,语气端的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唯独眸底有抹淡淡忧郁,挥之不去。 他早知道自己私动了的妄念,得不到回应,更不会有结果。 楚淮舟明明是别开头的,眸光失焦地盯着那根柱子,眼前却总是模糊浮现出他的脸。 笑容如午后阳光,唇角总是上翘着的,一双眼睛澄澈得透光,光泽缱绻流淌,是有些神秘的冰绿色。 看起来暖洋洋的,还泛着些倦怠的慵懒。 楚淮舟攥紧了拳头,细长指节微微发白,甘心沉沦在那笑容漩涡中。 “我哪能喜欢人家姑娘啊?”萧璟泫急得口齿不清,用词不当。 楚淮舟转眸,反问:“你怎的不能喜欢人家姑娘?” 萧璟泫让他哽得说不出话来,嘴笨的只得实话实说了。 “我方才蹲在您门口,就为了吃碗面,不是看风景,更不是看人姑娘!” 二楼阁中,有人哈哈大笑道:“人姑娘都不看,还要看人男子不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萧璟泫微敛眼眸,目光稍有些戾气凌厉,视线上仰,“是。” 他又将眸光转向楚淮舟,低声恳切道:“但我不喜欢那姑娘。” 凑热闹的又有人道:“这万一是那姑娘丑如夜叉呢?即便是个男人都不乐意看,那岂不是错怪了这位道友?” “哈哈哈哈哈!” 萧璟泫听了,睁着妖冶邪佞的眼,倦怠地看着眼前人,稍纵即逝过一道凛然寒意。 方才那位苗条姑娘,也正站在楼阁之上,面色有些苍白。 萧璟泫抿抿唇,道:“其实也不是,那姑娘生得美,倾国倾城之色。” 他又咬咬牙,面不改色道:“是我有隐疾,面对女子,我不举。” 神色阴沉复杂的楚淮舟:…… 众人皆是一愣怔,静谧的落针可闻。 瞬息间,爆发出抢天争地、鬼哭狼嚎的哄笑声:“哈哈哈哈哈,怎会有这般疾病?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种隐疾,他怎么还好意思说出来?哈哈哈哈……” 这次,与萧璟泫站在一起的楚淮舟都变成了众矢之的。 只是,被嘲笑的萧璟泫并不是太在意,面不红心不跳地稍稍垂眸看着青衣男子。 似乎对于自己的那什物是否能作孽这件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楼阁上的女子,终于展颜轻笑。 但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并没有因此远去。 “这位道友方才说,面对女子,才不举,莫不是有断袖之癖?” “哎,你看他面前那青衣男子。” “丢人现眼!”楚淮舟倒是将耳尖红了个透,丢下这么句,同手同脚地匆匆走了。 第61章 小师叔,我真不认识她! 萧璟泫刚想要追上去。 忽然有人从他身后伸手,似是想拽住他衣领子,被他偏头躲过。 紧接着,从门口涌进来一群壮汉散修,迅速将正庆幸劫后余生的萧璟泫,给团团围住。 “什么啊?面对女子不举,在你们人界是犯了法不成?还要挨打的吗?” 他这句话里的戏谑成分,已经明显到了十分欠揍的地步。 楚淮舟顿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切,眉头微微蹙着。 心道以为:萧璟泫又去何处惹麻烦了不成? 那个带头的掌柜,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细声尖叫道:“就是他!快给我将他抓住!” 萧璟泫毕竟是修道之人,身体素质自然强过这些普通散修。 身躯灵活的如游龙走蛇,迅速闪躲避开,几人缠斗小半刻,竟无人能抓住他 他边躲边笑吟吟道:“掌柜的,不知触犯了您店中哪条规矩,要你如此大打出手?” 那掌柜的疾恶如仇道:“你自己做了什么恶,竟都不记得,还要我昭告天下不成?” “哎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道友真是好身手!好厉害的拳头都躲过了!” 客驿上下,众人乌泱泱地围过去看热闹。 “这么多人打道友一个,非君子所为!还要不要脸呐!” 萧璟泫正与那几个散修道士,斗得不相上下,难分伯仲,散修道士那剑气嗖嗖的。 虽是不见萧璟泫被伤到分毫,但他毕竟没有趁手武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逐渐落了下风。 “小师叔,”他泪眼盈盈地看向白锦青衣男子,“救救我,打不过了。” “住手!”楚淮舟低喝,白色身影一闪,灌满灵力一掌打出,瞬间将那几个江湖道士震开。 护在萧璟泫身前,他目光下敛,眉梢带怒,不似往常清远疏淡,风光霁月,一尘不染。 “掌柜的,”他扬了扬唇,弯出的弧度凉薄得比冰雪更甚几分。 淡淡地瞥了眼萧璟泫,“不知我这位师侄,犯了什么罪错?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那几个散修打手,能被楚淮舟一掌拍开,就已知道此人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他们都是吃软怕硬的,都不想对上楚淮舟,纷纷退后,将躲在后面的掌柜给顶了出去。 那掌柜的也是个软骨头,对上带着斗篷的楚淮舟,双腿发软直打战。 他磕磕绊绊大声吼道:“那个黑衣服的!他……他杀了人!” 楚淮舟:……………????什么玩意儿? 萧璟泫正装柔弱,躲在自己小师叔身后,愣怔片刻后,抬起脸来,茫然无辜地冲众人眨眨眼。 窗边微风轻抚而过,斗篷上一层朦胧纱帘稍晃。 楚淮舟那双眼似柔若春水,又似冰若寒霜,“你杀了人?” 萧璟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迷惘地抹了把脸,“哈?” “他说,他不曾杀人。”楚淮舟又扭头面向掌柜的,嗓音慵懒而疏淡。 掌柜的:“………………”我怀疑是您想包庇他。 众人:“………………”他刚刚说话了吗? 楚淮舟不在乎别人眼光,继续冷淡地盘问道:“你说他杀了人,可有何证据指向?” “我自是不会说空口白话!”掌柜的有些焦急吼道。 “那你便拿出证据来。”楚淮舟冷漠地睨了萧璟泫一眼。 “若真是孽侄所杀,我绝不轻饶,定会依律论罚。” “但若是你们平白无故地指认,让我师侄蒙了冤,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几句淡淡没有温度的话,直直地就剜进了萧璟泫心底。 他吸了吸鼻子,眼眶、心头都微微发起热来,嘴中呢喃念道:“小师叔……” 原来,被人无条件护在身后,是这般心安的感觉。 “仙君若是想要证据,”掌柜的招招手,说道:“便与我一同前往后厨。” 转身之际,轻风掀起斗篷纱帘,楚淮舟晦涩不明的目光,在萧璟泫身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手腕被轻轻攥住,萧璟泫听见他说:“跟紧了。” 众人跟到了那块帘子前,掌柜的忽然转身问:“今早,这位客官找我借用了厨房,你认还是不认。” 萧璟泫从楚淮舟身后探出脑袋,点点头,“我认,在下借用厨房,不过是下了个面条吃。” “你认便好。”那掌柜的冷笑道,猛地掀开油腻腻的帘子。 后厨不算乱,只是灶台前的地上,赫然躺着一人,身边是摔得四分五裂的碗,面条汤汁散了满地。 萧璟泫定睛去瞧,竟是方才送菜来,又急慌慌逃掉的那怪异少年! 整个案发现场来看,给人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这人正是因为吃了碗中面条,才会死于非命。 “他不过是个以干苦力为生的可怜人,”掌柜的面露悲怆之色,“不知何处得罪了仙君,竟使得你如此大费周章,也要置他于死地。” “小师叔,人不是我杀的。”萧璟泫下意识,无辜地看向楚淮舟。 “我知道,”他低声说,“这人死法有些怪异,似乎是死了,又似乎是没有死彻底。” 众人听了萧璟泫的说辞,连连摇头,“还想狡辩!他分明就是吃了你煮的面才会丧命。” “对啊,指不定是他在面条里下了鹤顶红哩。” 萧璟泫淡淡笑着,与他们闲闲地瞎扯着:“但我和小师叔也吃了那面条,怎么没被毒死?” “我们现在……”他耸了耸肩,到处蹦跶了两下,“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众人也是被他厚脸皮,哽得说不出话了:“………………” “你们二人是山上仙君,定是有仙气护体,可保百毒不侵!” “还百毒不侵,”萧璟泫嗤笑,“你怕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又有人道:“或许是,他们身上有解毒的丹药呢?” “鹤顶红竟还有解药?”萧璟泫微笑着,阴阳怪气道:“那倒是在下才疏学浅了。” “若是你没有将毒药下如锅中,只单单下如了他碗中呢?”泪流满面的掌柜忽然说。 “这些话纯属就是无理取闹了。”萧璟泫微微抵着下颚,说道。 眼神透着轻傲,腔调散漫,仿佛在嘲笑某个人的无知愚昧。 “第一,谁能证明他是中毒身亡?而不是死于其它缘由?” “第二,谁能证明这一碗面条确实是被他吃了,而不是无意打翻在地呢?” 他冷笑着摇摇头,“你们皆凭借自己臆想,便给人定了罪,未免太过荒谬。” ……静默了片刻。 忽然有人怯生生地问:“那你也不能证明,他没有吃那碗面条。” 萧璟泫:…………怎么忽然学聪明了? “我能证明!”人群之后响起道英飒女音。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第62章 小师叔,我不会。 “我能证明他没有吃,公子盛出来的那碗面。” 人潮纷纷退开,让出条小道来,见那说话者,竟是位束发紧衣的妙龄女子。 鹅卵脸庞之上略施粉黛,眉目间透着,丝丝男子才有的英气,朱唇轻点一抹绯色。 竟是方才朝他抛媚眼的那位姑娘! 萧璟泫下意识看向楚淮舟,顿时如老鼠见了猫,缩在了小师叔身后。 小声辩解道:“小师叔,我……我真的不认识她。” 那女子见此场景,嘴角笑意更甚。 “你如何能证明?”楚淮舟毫不在意般发问:“他煮面时,你也在场吗?” 萧璟泫苍白无力地嗫嚅道:“小师叔,真的没有。” 那女子抿唇笑笑,道:“仙君莫要再误会公子了,我当时并不在。” “我今早起来如厕,从客驿后门经过之时,无意间看了后厨两眼,就瞧见了这老头儿。” “我当时还以为,是贼进了后厨偷吃,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想要逮住他。” “这碗盛出来的面,便是争执中被我打翻了的,他似乎很怕人,一声不吭转头就跑了。” “总之,那老头连一口面汤都没有喝到,根本不可能是因这公子丧命。” 窃窃私语中,有人质疑:“你……你当真不是在帮他说话?” 女子耸耸肩,懒洋洋地摊开手掌,美目流盼,樱唇含笑,淡淡道—— “我与这位公子不曾相识,又无怨无仇,为何要昧着良心说话?” “为帮他脱罪,把假的说成真的,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嘴角上扬,不动声色地往萧璟泫身边靠了靠,表情有些说不尽的轻浮。 “就因为他生得帅?那他还能愿意跟我回家去?给我当男宠不成?” 被迫横在两人中间的,略显尴尬的楚淮舟,眉目疏淡如远山,衣摆飘纵如流云。 他纤软眼睫垂了垂,掩住清透浅紫眸底落魄之色。 刚想往旁边挪开点,才发觉,宽袖却被身后人死死拽着。 “不愿意,不愿意。” 萧璟泫听得一怔,右手攥住小师叔衣袖,又连忙摆了摆左手。 “在下只是一届不懂礼仪的,修道莽夫,而姑娘笑靥如花,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在下惭愧,实在是配不上姑娘。” 众人哄堂大笑:“这公子说的,倒也是大实话。” “这位姑娘你还不知道吧?”有热心肠的人提醒道:“他有隐疾,恐也做不了你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 “那有什么关系?”那女子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笑得潇洒不羁。 “是他有隐疾,又不是我不行,在座的各位,可不要小瞧了女儿身。” 场面安静了,刹那间,爆发出哭天抢地的哄笑声:“女儿身,怎的可能?” 只有“见多识广”的萧璟泫,愣怔过后,脸色从难看化了抹,不易察觉的红。 那女子嘻嘻笑着,小心地瞥了瞥楚淮舟,用带着些逗弄的语气问。 “既与女子无缘,那公子喜欢什么样儿的男子啊?” 萧璟泫被问得愣怔了一会儿,下意识看向挡在身前的人,嘴中喃喃道。 “我喜欢……” 楚淮舟拂袖,阖了阖眼,浓眉紧紧皱着,就差把“聒噪至极”写在脑门上了。 可惜他带着斗篷,谁都看不见他那张有些沉郁的脸。 “够了!萧璟泫!”他眉心抽抽直跳,厉声怒道。 “你不举,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非要闹到人尽皆知?” “小师叔,我不是……” “别喊我!” 楚淮舟双唇紧闭,气的额角青筋抽了抽,目光凉薄如寒刃。 “地上这老人的死,到底与你有没有关,没有确凿的证据,还尚未可知。” 隔着轻纱,他凝视着萧璟泫,俊美立体的脸侧轮廓,有些朦胧模糊。 少顷,才赌气般道:“我亦不能妄下定论。” “哦……”萧璟泫垂头丧气,低低地应了声,过了会儿,又抬起头。 “小师叔,那我……” “你回楼上房中禁足,没有我传话不得私自出来。” “哦。” 他虽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小师叔生气了,但怎样都想不明白,小师叔究竟因何而气。 楚淮舟忽然变脸,将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众人只觉得,这仙尊还真不好亲近。 又凶又刻薄还冷冰冰的。 掌柜的咽咽口水,颤着声线,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人怎么办?到底是谁杀的啊?” “我暂时也不知道,”楚淮舟头有点疼,左边胸口也作怪,隐隐痛了起来。 “既不是鬼怪邪魔,你们便上官府报案,将此事交由官兵管理司处理吧。” “这……”那掌柜的似有些疑虑,犹豫了半刻,才道:“那便依仙君所言。” “小师叔!不能上报官府!”去而复还的萧璟泫,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后门。 方才在楚淮舟脑,升腾而起的无名妒火,此刻已经消失殆尽,淡淡掀开眼皮,“为何不能?” “因为他身上有被魔气侵染过的痕迹!” 萧璟泫蹲下,心中暗念:多有得罪,为自证清白,实属无奈,望海涵体谅。 话罢,掀开了他脸上的毛巾,“小师叔,您看。” 那张脸当真丑陋、恶心、可怖至极。 “我靠!好恶心啊!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他的脸是怎么回事儿啊?” “难怪要用抹布将脸裹起来,不然的话,真是会随机吓死个路人啊!” “仙君,他这是怎么了啊?” 楚淮舟面无表情,面不改色,“你方才为何没说?” 萧璟泫眯眼笑得傻气,“因为我刚才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忍住干呕感觉道:“仙君,这老头是因为这些小黑虫,与混浊不清的瘴气才致死的吗?” “是,”楚淮舟伸出修长双指,探了探他鼻息,“但也不全是,因为他还没死透。” “小师叔,或许还有救。”萧璟泫摩挲着下颚,直勾勾地盯着楚淮舟腰上,吊坠似的乾坤宫羽。 对了,他们现下身上有块魔骨,可用特殊之法,催动魔骨将此人身上魔气引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 楚淮舟双唇抿紧又松开,反复了好几遍,才转眸子向萧璟泫,淡淡道:“那法子我不会。” “嗯……”他挠挠脑袋,憨憨地笑着,“小师叔,你别看我,我更不会。” 楚淮舟道:“阁主肯定会。” 用魔界之物,引魔气离体之法,几乎是所有掌门人的必修课。 即便碧落云巅上的所有人都不会,玉长风也不可能不会。 萧璟泫忧心道:“但是,我们能将他带回碧落云巅吗?” 这人里里外外都让魔气侵透了,与魔兵不相上下。 碧落云巅这种仙门圣地,岂是说进便能进得了? 第63章 当真身患隐疾? “你提前给师兄与阁主传个话,”说话间,楚淮舟已经将那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待我们回去那日,将结界撤了片刻便是,就说是我说的,他们自会同意。” 萧璟泫便依照他的话做了,施了传音术回碧落云巅。 扭头便瞧见,楚淮舟单手拎着那人衣领,狭长凤眸微微斜着,丝毫不掩眼中嫌弃。 观他这般神色,萧璟泫这才注意到,他今日换了身新的素白衣袍,清雅脱俗,仙风道骨。 与这个粗布麻衣,浑身污泥的人同框而立,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深知他这是洁癖犯了,萧璟泫抿唇轻笑,走上前去毛遂自荐。 “小师叔,给我来吧。” “嗯。” 楚淮舟自是不会拒绝,没有一丝犹豫地就松了手,掏出块手帕,擦拭修长指尖。 如羊脂般的肌肤,在太阳下越显苍白,指尖都透光,是淡淡的粉色。 萧璟泫将他手臂放在自己肩上,架起这骨瘦如柴的少年。 “小师叔,咱们即将起程吗?” 楚淮舟细致地叠好手帕,如同对待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中。 “传音术抵达碧落云巅,恐还需些时辰,待明日接到讯息,我们再回去。” 他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声音,却不怒自威。 “嗯,都听小师叔安排。” 萧璟泫笑眯眯地,将脸转向掌柜的,问:“楼上可还有空房?” 掌柜的看得却发抖,总觉得这笑里藏着刀子,手心冒汗,脊背发凉。 “楼,楼上是没有空房了。” “但我知道有处地方,兴许能让他暂时躺一躺。” 众人跟着哆哆嗦嗦的掌柜,跨出厨房后门,来到偏僻,又矮又窄的小庑房前。 “客官,就是此处了。” 屋子里阴气很重,散发着霉味和隐隐的死尸气息,寒冷阴森,让人止不住寒战。 萧璟泫推开积灰的门。 这木门年久失修,发出沉重的、老态的“吱嘎”声,刺耳又难听。 遮面咳了两声,问:“怎这么多尘?” 房间内,摆设陈旧又简陋,一张四四方方的餐桌,蜘蛛结网的木柜,放脏物的竹篓。 甚至连床都没有,角落里,只铺垫了张破烂的凉竹席,到处都是蛛网与灰尘。 “呃……”掌柜的面色略显尴尬,左手捏捏右手,有些局促。 “此处鲜少有人住,我便不曾请人打扫。” 萧璟泫扭头又问:“如此简陋,这屋之前是做什么的?” “嗯……”掌柜的犹豫,看了看萧璟泫,又看了看楚淮舟。 支支吾吾解释道:“在下之前并非是做客栈生意的,而是黑白事。” 萧璟泫不明所以,酷酷地挑起单侧眉,“所以……?” “此处是停尸房。” 他深吸了口气,好笑地眨眨眼,看向楚淮舟,“小……小师叔?” 楚淮舟冷冷地转头,淡淡地扫了掌柜的一眼,宽袖下的手攥紧了。 片刻后又松开,对他说:“你可愿住在这停尸房里?” 掌柜的摇头如拨浪鼓,向来怯生懦弱的脸上,激起几丝怒气。 “我可是个大活人!如何能住停尸房?仙君!您这不是在咒我吗?” 楚淮舟面不改色,看向他的目光很冷淡,没有过多解释,只道:“那他也不能住停尸房。” 人被激怒,说话也就胆大些,口无遮拦地,脑子中想到什么,嘴中便说什么。 “我说你这个人,思想咋得这么奇怪呢?死人不住停尸房住何处?” 萧璟泫见不得,小师叔这般被人误会,指责,面色有些沉郁插嘴。 阴阳道:“我说你这人,耳朵生着怎的听不见话呢?打蚊子的吗?” 掌柜的被哽得说不出话来,脸色由红转青再变煞白,“你!你们……!” 萧璟泫歪歪头道:“我们说过这个人已经死了?” “嗯?”他轻声开口,深邃瞳眸中绿的神秘阴恻,然后敛眸笑开。 掌柜的被他眼睛吸引,顿时惊诧得浑身一颤,又惧怯了起来。 急忙挪开视线,拱手道:“两位仙君不曾说过,是在下耳朵打蚊子去了。” “那就劳烦你去倒腾间,正常人居住的屋子来。” 楚淮舟声音温和些了,听这柔软的气音,好像是在偷着笑? 萧璟泫跟着弯唇憨笑,眼底荡开星星点点的光芒。 “好,好,好,呃啊,不劳烦,能仙君略尽绵薄之力,不算劳烦。” 见人笑了,掌柜的抹了把,额间浸出来的冷汗,长吁了口气。 心中暗道:呼,好险,好险,幸亏是笑了,不然酿成大祸了。 几人又回到厅堂上,等掌柜的找空房的间隙,萧璟泫把人放在桌上趴着。 楚淮舟低着头,有些出神地琢磨着手指,朦胧轻纱后的脸,瞧上去温柔又美好。 “小师叔……”萧璟泫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嗯?”他正倒茶水,水线倾斜了瞬间。 “在屋内,怎么也带上斗篷了?” 他大概是自知,管得有点宽了,越往后问声音越小。 楚淮舟端起茶杯,浅抿了口水,睨了眼悠闲的男子,淡淡道:“我乐意。” 萧璟泫:“………………” 萧璟泫心底波动起细纹,甚至可以想象出,小师叔说这句话时,是怎样傲娇神情。 楚淮舟掀起眼皮,深紫瞳仁倚在凤眸尾角,若有若无地瞥了萧璟泫一眼。 少顷,又垂下眼帘,再抿了抿薄薄的唇。 萧璟泫看出他异常,稍稍地偏低着头,想透过纱帘缝隙瞧他脸。 嚅着嘴唇道:“小师叔,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他的目光沉滞,如同冬日旭阳,刚毅和温柔在瞳眸深处缠绵。 砰! 楚淮舟觉得自己的心脏,重重的悸动轻颤而过,捻着茶碗的指尖轻蜷,温度炙热。 想问的话也变得更难以启齿,他不敢再看萧璟泫,恼羞得想踹桌腿儿。 随后,暗自骂了句,“蠢货,谁有话跟你说。” 萧璟泫锲而不舍追问:“嗯?小师叔说什么?” 他捏捏自己左手虎口,故意不咸不淡地打量了一番,“你当真……身患那隐疾?” “什么……?”萧璟泫就眨着无辜迷茫的、冰绿又明亮的眸子。 第64章 字字泣血 楚淮舟浅色的薄唇嗫着,最终还是没能把那话再说出口。 萧璟泫笑得明朗,面前湿润的水汽好像都被,他的朗朗阳光与蓬勃朝气给蒸散了。 故意欠揍般,轻叹道:“小师叔是想问,对女子不举这事儿吗?” 楚淮舟“哐”地将茶碗放在桌上,酡红蓦地从脸颊蔓到耳根,清冷目光也烫得有了温度。 师侄两人在私下里,来谈论这个话题,确乃有些羞耻。 “你若是不想与我说……”楚淮舟拂了拂袖,及时止损道:“那便算了!” “句句属实。”他有些急切道,仿佛生怕慢了步,小师叔就不听了。 萧璟泫懒懒散散地笑着,神情有些不自在,垂下了头,似知了羞耻。 “师侄确有断袖之癖。” 他这个癖好,还是上辈子做魔尊的时候,无意之间被撞破了的。 位高权重之时,魔族各部落首领,对他这个新任的魔界尊主,趋之若鹜,如蚁附膻。 为庆祝魔骨重临,众魔在十二重狱大办宴席,与窈窕舞姬夜夜笙歌。 全是为讨好心思纯澈的萧璟泫。 有些胆大的,才会往他房里,塞上三五个身娇体软的歌姬、舞姬。 即便她们容貌娇美,妆容浓艳,衣着暴露,裸出香肩酥胸,白得令人晃眼的长腿。 然而,萧璟泫双手环于胸前,只是冷眼旁观着,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兴趣。 他还以为是自己,从小便泡在碧落云巅,清心寡欲多年的缘故。 才能将身心守得如此稳如泰山,这春光香艳图,才会看得这般心如止水。 直到修真界大军,攻到扶光殿前的那一日。 时隔七年,他再次瞧见了,悬浮在空中抚琴的楚淮舟,雨雪积落了满肩头。 身上白色道袍,细软如白绸,似有隐隐的银光流转,映得他眉目清冷,神姿高彻。 皑皑如山巅积雪。 萧璟泫幡然醒悟了,不错,他想要的人,应该是要这样的。 他第一次对楚淮舟产生了,想要征服他的欲望。 那天他受了伤、淋了雨回去,夜里便发起高烧,迷迷糊糊做起怪梦来。 白日里漂浮在空中,如风华霁月般遥不可及、不染尘土、抚琴的楚淮舟。 而夜里,在他软榻之上,轻轻地喘息着,纤软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的,眼角洇红。 细软的毛发被汗水打湿,柔柔地粘在额角与脸庞上。 同当初被送来讨好他的,那些歌舞姬妾一样妩媚蛊人。 不同的便是,只有那凤眸中,不是魅惑臣服;而是倔强不屈,高雅清冷。 湿润的红唇微张,透出软糯温雅的气音,恶狠狠道:“萧璟泫!滚出去!” 那一个瞬息间,他全身的血液如同倒流般,澎湃汹涌进脑海。 那个时候,他才隐隐明白,自己似乎对女子似乎生不起情愫。 而自己对楚淮舟的感觉,也说不明白是仰慕,还仅仅只是单纯的,见不得他高高在上。 想要把他这个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萧璟泫的脑子又迷糊了,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迷惑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楚淮舟愣怔了一下,坐在凳子上僵硬半天,脑子里全是恬不知耻!龌龊肮脏! “断袖之癖”像烧红的烙铁,嘶啦心底某些东西烫醒了,令他心如雷鸣,令他面红耳赤。 他倏地站起身来,紧抿着嘴唇,尽是阴霾的眉心抽动,耳尖却有些发烫,泛起浅浅薄红。 “你……!”他又不知说什么,心中既是恼羞又是窃喜。 萧璟泫看见他如此惊诧模样,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人,连忙解释道。 “小师叔放心!我……我对您定是没有生出那种不尊不敬的心思!” 他甚至举起了誓言的手势,眼神坚定地盯着他。 他们相面而坐,在窗前。 白日风急忽起,树叶飒飒作响。 沉黄枯卷的飞叶,降在楚淮舟斗篷之上,轻风撩起眼前那面朦胧纱帘。 萧璟泫看见,他细密而纤长的睫羽轻颤,若蝶翅染了那银霜,无端惹人怜。 小师叔本就生的眉眼如画,又清冷出尘,光线斑驳,他脸色冷淡如霜,有过一瞬茫然。 萧璟泫心脏抽了抽,没由来的隐隐作痛。 他认真的道:“我日后待小师叔,定会尊敬于您,拥爱于您,定不会心生妄念的。” 楚淮舟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扯着嘴角苦笑,“萧璟泫,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他昆仑玉碎般幽沉好听的嗓音,在急急秋风中响起,冷冷淡淡的。 萧璟泫知道小师叔好像又生气了,他却只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师叔,您生气了吗?” 他很笨,既不知道楚淮舟为何而气,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哄得人开心。 楚淮舟淡淡地说:“那是你的事,我为何要生气?” 却字字若泣血,句句如刀割。 “小师叔……”萧璟泫嘟哝着。 他心中兵荒马乱地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自己要为何而解释,又该作何解释。 掌柜的见两人气氛微僵,上前来说话时,声线更是哆嗦着含糊不清。 “鹅(二)位咳(客)官,小店当真是没有空房了,还望仙君见谅。” “怎的没有空房了?”又是方才为萧璟泫作证那女子,悠闲地嚼着花生米。 她拍拍身上的花生碎皮儿,又抿了两口酒水,才站起身来。 “掌柜的,我稍后便走了。”她冲楼上扬扬下巴,“那间房,不正好可以给他们住下?” 掌柜的一怔,立即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如此一来,便有了间空房。” 萧璟泫款款笑着颔首,道:“那便多谢姑娘大义之举。” 女子扬扬眉尾,姿态端的甚是随意,多了几分侠气英飒,“多谢用不着。” “本姑娘想在仙君身上,讨另一个东西要。” 萧璟泫道:“姑娘想要什么?” 她神神秘秘地说:“我想借仙君耳朵一用。” “耳朵?”萧璟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又看了看女子桌上,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下一秒便会成为那盘下酒菜了。 见他这般震惊神色,那女子的目的达到,哈哈笑了两声,爽朗笑声在客栈中荡。 她道:“还请仙君附耳过来。” 第65章 小师叔,别吃醋。 “小师叔……?” 萧璟泫下意识看向楚淮舟,目光中似有询问,而后者却故意将脸别开了。 萧璟泫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像是无家弃犬。 楚淮舟眼珠倚在凤眸眼尾,借着面纱的遮挡,不咸不淡地窥探了他一眼。 只能看到他宽阔的额头,漆黑浓密的眉毛,两排纤长微卷的眼睫,像雾帘般垂落,轻轻颤抖着。 他站在桌前,踌躇不决,不知在担心什么。 那女子笑了笑,解释道:“我当真不会轻薄于你,只是有话要同小仙君说。” 萧璟泫最终还是靠过去了,恭敬又懒散地说:“姑娘,还请你不要笑了。” 女子压低声音,道:“我笑仙君你啊,虽是曲中人,奈何,不知曲中意。” 楚淮舟看似漫不经心,将腰间的乾坤宫羽攥紧了,在手中捻来捻去地把玩。 倔强地将头别在旁边,翻来覆去地摩挲,宫羽下的流苏都快让他给薅秃了。 再抬头时,萧璟泫正疑惑地眨着透亮眸子,有些迷茫不解地看着那女子。 楚淮舟扬唇苦笑,又垂下了头,百无聊赖地踹踹桌腿儿,像是撒气的猫儿。 那女子似有些无奈,又有些恨铁不成钢,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当真是说不通。” 随后,抱怨似地道:“真不知道该说你们这些修道的仙君,是清心寡欲,还是榆木脑袋。” “什么曲儿?”萧璟泫真的是很笨,特别是在感情方面上,“我近来没有听小曲儿。” 尽管他不知这位姑娘,所言到底是何意,还是拱了拱手道谢。 “多谢姑娘提点,请问姑娘可还有其它事?” “没事了!” 女子往大门走去,喃喃念道:“当真是无趣得很,我还是去找师姐玩。” 萧璟泫走回楚淮舟身边,就瞧见他紧紧攥着,如银白霜华倾泻的流苏。 敬小慎微地提醒:“小师叔,乾坤宫羽上的流苏,快要被你薅秃了。” 楚淮舟掀开眼帘睨他,不满地撅了撅嘴,有些傲娇赌气地说:“要你管我。” 他冷哼声,拂袖离去,上了阁楼。 萧璟泫正欲追上去,身后传来的惨叫声,让两人都顿住了脚步。 趴在桌上半死不活的少年,不知何时挂在了掌柜的身上,那掌柜的吓得魂都没了。 连忙举起双手,只管“啊啊啊啊啊啊——”的吱呀乱叫,暗哑地尖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您住停尸房!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 方才那少年奄奄一息,而此刻却如灵活的树懒般,紧紧地挂在人身上,瞳孔中全是黑色瘴气。 周围的人尖叫着,拔腿就开始四处逃窜,如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全向大门涌去。 那少年掐着掌柜的脖子,张开嘴阴狠道:“你为什么要害我?薛应怀!为什么要害得我如此!” 掌柜的凄厉尖叫:“啊啊啊啊——我不是薛应怀!薛应怀到底是谁啊?” 他双腿直抖,地上湿了滩尿水,又是痛哭流涕,又是恐声大叫。 萧璟泫也是一惊,足底轻点,身子掠了过去,揪住那少年的衣襟,猛地往下一拽…… 竟丝毫未动!还是如胶似漆地贴在掌柜的身上! 萧璟泫看着手上,拽下来的粗布,彻底懵圈了:……嗯?这是新婚燕尔? 掌柜得见这番场景,以为自己被恶鬼缠上,已经没有救了,欲哭无泪道。 “您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来找我啊!我叫万重山!不是您要找的薛应怀啊啊——” 也不知触到了众人哪根神经,阁楼上的人,竟纷纷开启了,自报家门姓名的模式。 “啊啊啊!我叫张麻子!不是薛应怀!也请你不要来找我啊!” “我也不是!我……我叫刘翠花!” “我……我也不是啊!我虽……虽然也姓薛,但……我叫薛二娃!” “你别看我!我叫陈丫啊!” 那少年的脖子,机械缓慢又僵硬迟钝地转动着,眼睛盯着萧璟泫和楚淮舟。 萧璟泫愣怔了下,学着众人的语气和模样,道:“我不叫薛应怀,萧璟泫。” 少年又将恶狠狠,阴沉沉的全黑眸转向楼梯上的,天青月白锦袍之人。 楚淮舟:“………………” 眼看他有飞扑过来之势,萧璟泫闪身拦到他跟前,吼:“他叫楚淮舟!” 浑身污垢怨气四散的少年,抱着掌柜的不撒手,满脸痛苦难挨之色,似乎在备受莫大煎熬。 “薛应怀!在哪里?是不是不敢出来见我?你也知道你害得我惨?” 那掌柜的神情已经恐惧的麻木了,口中不忘喃喃哀求道。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不认识薛应怀!您大人有大量,松开小的吧。” “你给我闭嘴!”阴气森森的少年曲起五指,作势从他后脑插入。 被闪身而过的楚淮舟握住,他寒气沉沉道:“且慢,我认识你口中的薛应怀。” “你此话当真?” 那少年激动起来,身侧阴黑蚀骨的魔界瘴气更甚。 楚淮舟手腕发力,瞬息间将他从人的身上撕了下来。 他冷怒道:“我此话当假!” 只是掌柜得躺在地上,两眼翻白,早已经吓得昏死过去。 少年转着黑黝黝的眼睛,怔怔地看了楚淮舟好一会儿,忽然猛地向他扑跳过去。 “可恶!你竟敢骗我!” 五指甲盖倏地锋利如锐器,在楚淮舟白皙纤长脖子上划过。 “小师叔!”萧璟泫惊惧大喊道。 楚淮舟哪里需他提醒,反倒因他这声大喊分了神,危急时刻,还是侧头瞥了一眼。 破风而来的指尖,在他的脖颈上留下道浅浅伤口,与汩汩而出的血痕。 斗篷被掀翻在地,露出那张清冷出尘,风华绝代,沉鱼落雁的脸来。 只是额角碎发稍长了些,墨发稍松散了些。 少年看着自己五指,伤不到他,知道动不了这边,尖啸着跃身往楼上袭去。 大门口一时拥堵不通,阁楼上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也张口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四处逃窜,你掐着我,我拉着他。 这副情形如同老鼠见了猫,当真是恐怖又滑稽。 第66章 你是不是占我小师叔便宜? 那少年到阁楼上时,周身全让黑雾笼罩住了,众人都是头一次见这场面,连连往回撤。 又纷纷往房间里拥挤而去,只是这店虽小,人实在众多,外围的人终是慢了步。 一长相粗犷,抡起拳头,跃跃欲试的男子,瞬间被黑雾瘴气挟中,被少年逮在手里。 他凑近男子耳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认不认识薛应怀?” 那男子也是心大,大吼了两声壮壮胆,竟伸出手往肩上少年脸上,猛地就两拳头。 “啊啊啊!老子是李饱饭!不认识什么叫薛应怀的!” 不知道是他动作激怒了少年,还是言语惹怒了少年。 他周身魔雾瘴气更重,笑道:“不认识啊!那你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呢?” 事到如今,男子才终于知道害怕起来,尖声惨叫:“啊啊啊啊——不……要……” 而少年只是五指稍弯,那血秃秃的指尖骤然生出尖甲,从他的后脑勺插进去。 “等一下!不要!”萧璟泫足底轻点地面,飞身上去制止,但为时已晚。 少年尖锐指尖在他脑中翻搅,瞬间将男子整个头骨盖,从头皮中剥离了出来。 那块头骨在冷寂空气中,冒着热气儿,甚至还在放声尖叫:“啊啊——我不是!!!” 少年手上沾着白晃晃的,鲜血淋漓的,被翻搅的稀碎的脑花。 那汩汩鲜红、温热的血,沾染了萧璟泫半面侧脸。 阁楼上的人被吓坏了,安静瞬息之后,全都魂飞魄散地大叫:“啊!救命啊!” 少年垂头沉思片刻,又忽然朝他们伸出厉指,萧璟泫闪身踹中他手臂,挡在众人前。 他五官本就生的立体凌厉,热气腾腾的血洒在脸庞上,更衬嗜血狠戾气息。 与那少年不相上下,毫不逊色,一时间竟说不准,到底谁才是从地狱深处而来。 “你本性原不坏,找人归找人,勿要再造杀孽了!” 他今早见过他一面,见他是和善纯良,憨厚老实模样,提及本性,是希望能唤醒他良知。 然而,那个少年一把将手中那惨叫着的头骨盖,毫无征兆地给抓碎了。 他那张脸虽满是烧伤,但隐隐中却是能瞧见,原本那张美艳温雅的容颜。 此刻看来竟有了几分变形,他舔了舔指间粘腻的鲜血和脑花,冷笑:“本性善?哈哈哈!能值几个钱?!” 萧璟泫愣怔了下,实在无法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 在心中无奈暗道:要不然就顶了薛应怀的名头,与之先周旋一番。 楚淮舟已飞身上来,神色冷淡,面不改色地说:“魔气侵体,还有何本性可言?” “他此刻所行之事,也许,并非他本性所愿之事。” 萧璟泫心中触动,念起了自己前世种种,竟是生了隐忧怯懦,不敢抬头。 或许,前世的楚淮舟,也是抱着这样纯善的心思,才会将罪不可赦的他救出来吧。 楚淮舟抬手拂袖一挥,所有门窗便应声“啪”的一声关上。 萧璟泫如心有灵犀般,随后便抬手结印布阵,将客栈笼在结界中。 把人困在了这客栈中,进不来,出不去。 阁楼上的人,几乎全都躲进了屋子里,在厅堂中用膳的人,也跑到了大街上。 只剩两个心善的姑娘,小心翼翼又哼哧哼哧的,想将昏迷了的掌柜的,也拖进房里。 这微小动静,竟将僵愣着的少年惊动了,他瞬间张牙舞爪地,向楼下奔腾而去。 萧璟泫手中没有武器,只能扯着嗓子吼:“别发出声音!屏住呼吸!都躲回屋子里去!” 这少年虽被瘴气侵体魔化了,但实际还是人类血肉之躯,若是门窗都闭好了,他便进不去。 楚淮舟凌空而起,白衣猎飞,正想一脚踹出,却发现这个角度,只能踢到人脸。 他心想打人不打脸,便曲了小腿,改用膝盖撞了他肩膀,冷声喝道:“离徵!束!” 只听“唰唰”破空之响,一道泛着浅蓝荧光的琴弦应召而出,绕着他缠了几圈,将人五花大绑起来。 那少年满腔心思在楼下两位姑娘身上,躲避不及,“嘭!”的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伏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打起滚来,想要挣脱这条琴弦,谁料,它竟越缠越紧。 “咿呀!放开我!薛应怀!你千刀万剐、脏心烂肺、恩将仇报的家伙!” 见挣脱不成,那少年便蛄蛹在地上蠕爬。 他尖锐的指甲,在地面上生生扣出五道抓痕,发出尖细刺耳的声音。 两位姑娘吓得跪倒在地,花容失色地大声尖叫起来,“啊啊啊!你不要过来!” 楚淮舟立于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残忍地冷冷道:“此处没有薛应怀。” “你别白费口舌了,骂得再大声,他也听不见,指不定此刻正过得逍遥快活。”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了他,少年竟忽然仰头,十分热切地抱住楚淮舟小腿。 “你别碰我!”他这不成规矩的动作,将楚淮舟吓了一跳,盛怒焦躁之下差点抬脚踹他。 “薛应怀,是你么?薛应怀,还是白衣锦袍更适合你,温润如玉,公子无双。” 那少年痴情地念叨着,看向他的目光中,是片炙热又诚恳。 但他被离徵弦捆着,再欣喜若狂也只能攀附着跪起来。 他将这人脸一看,嗅着锦袍上的味道,却是倏地脸色煞白了,“怎么是茶蘼香?” 少年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似是在极力忆起某些事,喃喃念:“不是沉木檀香……” 楚淮舟眸中如幽静的湖,而此刻激起微小水波,面色更是气得厉害,睫毛都颤着。 “我不是薛应怀。”他有些无语地重复着,似乎已经快要申辩累了。 萧璟泫面色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咬紧了下唇,也跟着附和道:“他不是薛应怀,你别抱着他!” 少年蓬散的头发下,他一边流泪一边凄声道:“你是茶蘼香,没有沉木檀香,没有……” “你不是薛应怀,你是谁?薛应怀在哪里?你让他来见我!叫他来见我!” 萧璟泫在楚淮舟身后暴跳如雷,指着人鼻子大骂。 “那什么叫薛应怀的,我们根本不认识!怎么给你找来?” “你这人什么臭毛病?抱着人家不撒手?我看你就是想……想趁机占我小师叔的便宜!” 第67章 小师叔,你额角肿么有包? 少年愣愣地抬头:“…………” 楚淮舟斜着眼睛瞥他:“…………给我闭嘴!” 萧璟泫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将那少年从人身上扒拉了下来,装凶道:“你给我下去!”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立于两人中间,嘴角溢着贱兮兮的笑,满脸写着“别想来沾边”。 那少年失神地跌坐在地上,随即又发起疯来,“薛应怀!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我明明那么爱你,什么都愿意给你,为什么还要欺骗我!?为什么还要毁了我的一切?” 他仰天大吼,如同猎狼:“我恨你!薛应怀!你不得好死……呃啊……” 楚淮舟在他后颈捶了下,淡淡地掀开眼皮,薄唇轻动,丢出四个字:“聒噪至极。” 众人听外面没了动静,胆大的将窗户开出条小缝,脑袋探出来偷看。 见坏东西已经被降服,都欢呼着从屋里走出来,“仙君当真是好生厉害!厉害!” 萧璟泫竖起耳朵,左边看看,右边听听,滔滔不绝的赞扬声,脸上的笑愈发肆意张扬。 挠挠头又拱手道:“大家过奖了,这都是我小师叔的功劳,我就是个打下手的。” 有人问:“不知两位仙君隶属于何门何派?仙号为何?以后遇上邪祟,都找你们行不行?” 楚淮舟回头转眸,漫不经心道:“找不了。” “但若你们遇上邪祟之时,可向碧落云巅祈愿,自会有弟子前去降除邪祟。” 萧璟泫抿了抿唇,将即将出口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悄悄地窥探白衣猎飞的“仙君”。 暗自思忖道:只肯报仙门,想来小师叔还是很在乎世人对他的看法与评价。 任谁被评上“废物”这个词,都不会为此开心、傲娇的吧。 但人群中还是有人锲而不舍地追问:“仙君,仙君,您的仙号是什么呀?” 楚淮舟面不改色,淡淡道:“碧落云巅,云澜。” 萧璟泫愣怔了下,震惊地看着小师叔,又看了看沉默的人群,目光再落回淡漠的小师叔身上。 安静之后,便是哄堂的议论声:“云澜仙尊?不可能吧?听说,他不是修真界的废物吗?” 萧璟泫扫过说话那人,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渐渐染上了一层阴沉戾气。 眸光微敛,冰绿的瞳孔骤缩,若如深海漩涡般深沉,目光令人胆寒。 那人被盯得打了个寒战,抬手拂袖掩额,又自话自圆道。 “也或许,修真界对‘废物’的定义,与我们人界不太一样。” “云澜仙尊这身功夫,一看就是练过的!怎么可能会是……嘛!” “是啊!是啊!我等日后定要为您正名!” 对此并不在意的楚淮舟,勉强地笑了笑:“其实也大可不必…………” 见此,萧璟泫眉眼向下弯,像漂亮的小月牙,眸中盛满了笑意,扛着被离徵缠成蛹的少年,快步追了上去。 “小师叔,等等我!这厮真的太重了!我扛着他,跑不动啊!” 他就这样将五花大绑的人,丢在了房里的软榻上,拍了拍手掌后,潇洒离去。 楚淮舟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他,面容俊美绝伦,温润儒雅,看向他的目光很淡。 “方才,你是如何一眼看出,他身体被魔气浸染过?” 萧璟泫闲闲道:“我今早煮面时见过他,也无意间瞧过他那张脸。” “我当时被吓了跳,刚想叫住他的时候,他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他纤长的眼睫垂下,喉结慢慢地滚动着,发顶上翘起来的呆毛,又耷拉下来。 “小师叔,这件事,我本来是想告知你的,但你叫我滚出去……” …… 楚淮舟抿抿唇,不咸不淡地掀开眼睫看着他,想起早上情形,确实是自己不对。 只是想要让他承认,那恐是比登天还难,他自己也开不了那个口,瘪了半天。 才有些生硬地说:“是你进来的时候,没有敲门,我不知是何人。” 萧璟泫姿势散漫地倚着门框,眼脸耷拉着看他,凝眉轻笑了声,“原是这样,那我以后敲门。” 楚淮舟轻轻地嗤笑了,习惯性地想要盖去自己眼底的动摇,故作从容生硬道。 甚至有些冷漠,不近人情:“那你以后别进我屋了。” 岂料,男子目光憨傻又澄澈,坦坦荡荡地平视着他,竟是点了点头,自顾自道。 “好,那我以后,敲了门再进小师叔屋里。” “…………” 楚淮舟心脏微动,映进眸里,荡漾起一道涟漪,有些无言以对。 两人肩并肩,步伐稍慢走着,沉默地绕过楼阁。 楚淮舟微微斜过眼睛,不动声色地窥探着身旁玄衣男子—— 肩膀似乎更宽了些,不知是不是束了发的缘故,这个角度看上去,竟是要高出自己好些。 这张脸也更有魅力,从鼻梁处隆起的弧度,到微薄的嘴唇,从线条流畅硬朗的下巴,到凸显的喉结。 萧璟泫转眼过来,惊诧的楚淮舟猝不及防,他飞快地垂了下眼,还是被萧璟泫捕捉到了。 于是,他偷着笑了,把楚淮舟笑恼了。 楚淮舟抬眼瞪他:“笑什么?” “没什么,”萧璟泫还是笑,嘴角勾着谧甜的卷儿,“小师叔,方才在打量我么?” 男子身形高大,问的真诚又恳切,眼神回望过来的时候,很乖,没有居上的凌人之气。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淮舟心生羞怒之意,死咬牙不想承认,便神情威压骂道:“傻子,谁要打量你。” 萧璟泫深知他是嘴硬,也不说话还是浅浅地笑着,两段目光直直地迎向小师叔。 “看我做什么?”楚淮舟是真的恼了。 真恨不得自己面前有扇门,将这个乱他心弦,惹他羞恼的男子,关在门外面。 萧璟泫眼神有些奇怪,视线没有闪烁,没有迟疑,似乎欲言又止,就直勾勾地盯着人。 “有话就快说!”楚淮舟让他盯得浑身发毛,不自在,沉着脸,咬着后槽牙。 神色与往常清冷不同,竟是有了些暴怒,道:“不说就别再跟着我。” “小师叔,那我便问了?”萧璟泫耿直地说:“您额角左边这儿,是怎么回事?” 谁知,这句话问出口后,小师叔脸色更黑了,阴沉得可怕。 第68章 帮小师叔束……发 他定是不会说“昨晚为扶你上床,才磕到了的。” 楚淮舟抿抿下唇,深紫色的瞳仁倚在凤眸尾,一句“要你管”停在嘴边。 萧璟泫正深深地凝望着他,那目光于他来说,是有些陌生的,和之前的厌恶、嘲讽,都不一样。 那是盛满关心的,那是温柔的,那是殷切的,那是沉稳的,还有着火的热烈。 眉眼敛起来的时候,带着点勾人的意味,蕴含着蛊惑人心的魅力,又像块磁铁,将人沉溺进去。 楚淮舟右脚已经跨进了房里,愣怔地看着他,望着他张扬的眉毛,上挑的眼尾,明亮的眼睛。 他的心跳骤然激烈了起来,喉咙有些发干,发哑,声音也低沉轻哑。 他道:“兴许是方才打斗时,不小心磕到了吧。” 萧璟泫盯着他,额角碎发下那个乌紫的青包,忽然问:“小师叔,是不是挺疼?” “还好。”楚淮舟面对他殷切的关心,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无比地想要找个阴暗角落,将自己藏匿起来,想要逃避这来之不易、侥幸得到的关心。 楚淮舟耳根憋得绯红,态度生硬声音却柔软地说:“进屋了。” 而,萧璟泫是真的很蠢,竟是以为他在邀请自己一起进屋子,便摇着大尾巴,殷切地准备跟上去。 楚淮舟前脚刚踏进房门,他后脚就悠闲地跟了上去,还十分殷勤地带上了房门。 “你……”楚淮舟沉着脸看他,眉头微蹙,问:“你还有事儿吗?” 言外之意是:“你怎么也跟着进来了?” 萧璟泫现在才反应过来,小师叔方才的意思是,“我自己进屋了。” 并没有邀请他一起,这确实有点唐突、冒昧、尴尬了。 萧璟泫抓了抓后脑勺,跟蠢狗如出一辙的脑子飞快运转起来。 没头没脑地问:“那个……那人就这样丢在房里,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楚淮舟也让他忽然抛出的这问题问懵了,怔然地回想:‘那人是哪人?’ 神色冷淡地说:“离徵弦还在捆着他,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要不你去守着?” 且不说离徵绑着他,楚淮舟敲他的时候,可没手下留情,不睡个两天,是起不来了。 偏偏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像邻居家的二傻子,竟真以为小师叔,要遣自己去守人。 眼皮瞬间耷拉了下来,头也垂了下来,嗫嚅道:“小师叔,他那样儿,我怕。” 楚淮舟有些无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不要你,我亲自去守着。” 萧璟泫嗫着嘴唇,神情倒是没有半分惊恐,涩声道:“也不行,我独自一人,还是怕呀。” “万一,他趁机偷袭了你,该怎么办?” 楚淮舟眼角抽了抽,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干脆反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怎么办?” “要不咱们再去抽他一下,让他三天三夜都起不来才好哩,这样就用不着人守着他了。” 萧璟泫自以为很聪明地说道,甚至挺了挺胸膛,扬了扬脑袋。 楚淮舟看着额角上的,被碎发堪堪遮挡住的青包,本只是不愿让萧璟泫发现。 但是现在他既已经知道了,也就没必要再故意用碎发遮挡住,便想着把头发重新束一下。 他将发带取下,叼在嘴上,说话间就含糊不清:“真是狗脑子,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萧璟泫站在他身后,束发间,能看见他雪白的后颈,还有凸起的龙骨若隐若现。 几缕柔顺的墨发,贴在他修长的脖颈上,黑白分明。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皮肤衬得发丝更黑,还是黑发衬得肤色白如积雪。 萧璟泫手心微微发烫,冒出薄薄一层汗,喉结上下鼓动,眸中闪过波澜。 脑海中踊跃出红色辉光,耳边仿佛下了场急急秋雨,他眼睫飞快地颤动、簌簌扑烁着。 眼帘垂下来,强硬将目光从那片美好上,狠心地撕开了下来。 楚淮舟注意到,身后之人好片刻没有动静了,还以为又是委屈上了。 便温声妥协道:“你若实在怕得厉害,那便同我一起,在他房中守着吧。” 殊不知,这厮小狼崽子长大了,只是盯着那截雪白的后颈子,竟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好,便都听小师叔的。”萧璟泫再开口时,嗓音暗沉轻哑,上火模样。 饶是听见了他声音不对劲,楚淮舟也没有多想什么,继续束发。 屋子里很安静,半天都没有把长发梳规矩的楚淮舟,心底莫名生起一股焦躁之意。 发丝被汗黏湿,略显凌乱地缠在白皙颈上,鼻尖浸出汗渍,呼吸渐渐沉重清晰起来。 嘴唇因为焦躁,而反复抿咬浮出点红意,云澜仙尊也在暴怒的边缘,反复徘徊。 “哎!”有缕头发总不规矩,惹得楚淮舟将发带扔在了地上。 看似温顺的小猫,终于炸毛了,萧璟泫反应过来,抿嘴偷着轻笑了几声。 尴尬了片刻,大概是意识到了屋子里,还有个人,还是自己的小辈。 楚淮舟又将发带捡了起来,趁机窥探了萧璟泫两眼,“萧璟泫,否请你帮我……” 他敛下眼睑的时候,莫名会有几分潋滟薄情的意味,声音轻得像是被烤化的糖霜。 “没问题的,小师叔。”萧璟泫往前迈了一步,就贴近他身后,抬手触上他脖颈。 萧璟泫的心脏很热,但手指尖带着冰凉的湿意,柔软肌肤相触时—— 他没接受到继续往下的指令,甚至都不敢有任何动作。 楚淮舟纤长睫毛蓦地一抖,声线有点轻颤:“帮我将后面头发,全笼络上来就好。” 萧璟泫才敢小心翼翼地捻起,贴在皮肤上的细软发丝。 刚碰到那细腻皮肤时,他立即吸了口气,楚淮舟的呼吸也更沉了。 他催促道:“还没好吗?好像有两缕贴在一起,你顺出来就行了。” 他一催,萧璟泫便更焦急,手指都抑不住发起抖来,“等……等一下,马上好了,小师叔。” 耳边呼吸浅淡,温温热热地拂过楚淮舟极度敏感的脖子。 第69章 真的只是束发! 越是催促,萧璟泫手脚也是不听使唤,冒出了一层又一层薄汗不说,指尖都抖得跟筛子似的。 楚淮舟能感受到对方手指尖的冰凉,轻抚过后颈时带来,奇怪却无法忽略的痒意。 以及小师侄喉结滚动吞咽的声音,即便是努力也屏不住的,粗沉的呼吸声。 萧璟泫喉结微微发紧,充斥着一股腥甜,缓缓将心底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他轻阖了阖眼,极力想分散点注意力。 于是开口问:“小师叔,寻常是如何束发的?” 他的声音又沉又哑,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和压抑,浑身僵硬得像是块儿石头。 楚淮舟轻哼了声,似是幼兽落狼口时,脆弱的呜咽声,又仿佛是不屑的讽刺。 “束发有何难?”他的声线带着些颤,“把头发全拎起来,用发带捆上即可。” “…………”这样真的是仙风道骨的仙尊吗? 萧璟泫有点想笑,小师叔做事还真是简单、粗暴,即便是对着自己,也丝毫不手软。 “倒是你,”楚淮舟微微侧头,斜瞥了他一眼,冷淡道,“束发为何弄得这般麻烦?” 他自然是能察觉到,萧璟泫手上动作慢吞吞的、又小心翼翼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凉的指尖总是触到他后颈,然后轻轻地往衣领下扫过。 萧璟泫看着手心已经拢好的大缕墨发,仍旧不松手,也不说好,就这样僵持着。 他伸出舌尖,顶了顶后槽牙,舔了舔嘴唇,才道:“我怕弄疼小师叔。” 楚淮舟被噎了一下,声音从不耐烦的焦躁,变得温润了些,“还好,没有多疼,你快些吧。” “嗯。” 其实,萧璟泫早已经帮他将头发梳理整齐了,但他就像是定了身,迟迟没有下步动作。 他轻轻地抚摸着,楚淮舟柔软细长的发丝,目光贪婪地落在,他白皙修长后颈上。 两人隔得这么近,萧璟泫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皮肤上细小的白色绒毛。 他的颈部线条流畅柔美,如象牙般细腻光滑,皮很薄,分明骨节很凸显。 他甚至不敢细想,这样漂亮的后颈子上,若是留下尖尖的两排齿印,浅淡玫红痕迹时,又该是怎样一幅美景。 萧璟泫忽然觉得牙齿有点痒,互相磨了磨,舌尖用力地顶了顶坚硬的上颚。 曾经夜半三更躲在被窝中,偷看的小画册,此刻一幅幅在眼前,如电影序幕般晃过。 那堆春宫图占据了他的大脑,反馈给眼睛的时候,由心替换成了那张清冷绝伦的脸颊。 楚淮舟就这样僵了好一会儿,才似有些不忍心地问:“怎么?还没好弄吗?” 萧璟泫回神过来,脸颊和脖子都蓦地红了,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嗯,小师叔,好……好了。” 他接过楚淮舟手中发带玉冠,迅速地束好了头发。 偏偏楚淮舟生的纯澈处子之心,疑惑地拂袖问:“你的声音,怎么回事?” 萧璟泫眼睛有点红,视线不再敢落在他身上,智障般摇头:“没事。” 人类身体机理隐隐出现正常的生理反应,让他无法继续在这个屋子里待下去。 鼻翼间充盈的淡淡茶蘼香,都令他心驰神游,更何况楚淮舟匀称有力的身段,就在眼前晃。 萧璟泫喉结微动,宛若深潭般沉寂的眼底,划过狂涌的波澜。 他恭敬拱手,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诫自己,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是要尊要敬的人,不能犯浑,不能意淫。 他脑袋垂得很低,轻声开口:“小师叔,若没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楚淮舟正在床榻枕边寻着什么,只是他床上极乱,一时半会好像很难找着。 大概是找得专注没听见,并没有回答他。 萧璟泫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站在房门外面,又回望了一眼。 楚淮舟依旧弯腰在床边,纤软腰肢塌得很下去,修长双腿崩得笔直。 身子稍稍弓起,像只正在伸懒腰的猫。 占有欲在心中反复翻搅,炙热的血液直冲脑门,但他最终只是阖了阖眼。 心绪稍微平静了下后,把房门轻轻关上,什么也没做,离开了。 许久,楚淮舟才直起身子来,将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里,耳朵有点红。 依旧背着身,故作冷淡道:“上次你说想要那手帕,我重新给你裁了块儿。” “日后,便不要再用袖口擦汗了,邋遢至极。” 空气安静得没有一丝风声,他察觉异样才回头,房里早就空无一人。 “什么时候……走的?”楚淮舟喃喃自语道,心头泛上难言的苦涩和痛楚。 他枯坐在床沿边上,默默地低下了头,柔软的脊背弯下去,长长叹息声从喉间发出。 昏黄烛火明灭,照得他的身影更加纤薄,那双眼睛结满了愁绪,长而密的睫羽不曾眨一下。 他眸光潋滟,我见犹怜,但美好的仿若不是实景,无端显得凄美又破碎。 “或许,他就是随便说了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楚淮舟梦呓般,自言自语道,垂头看,那方一针一线,却用心绣出来的手帕。 也就只有自己,还时时刻刻惦记在心上,傻傻地熬了两个通宵,才绣了出来。 楚淮舟自嘲地冷笑着,将那方手帕又丢回了繁杂的床上。 “萧璟泫……”他苍白的薄唇颤抖几瞬后,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窗外凄冷秋风急起,将手帕吹得卷起来,遮住了那株开得纯白、娇艳的山茶花。 而“负心汉”萧璟泫离开小师叔房间之后,急冲冲地直奔向沐浴间。 打来桶冷水,扒了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高高举起,从脑袋往下淋着倒。 硬生生倒了两大桶冷水,却不知怎的,竟是没有半分效果。 焚身的烈火与焦躁,不但没有降下去,反而越烧越厉害,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剥夺个干净。 碎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给他立体凌厉的五官,平添了几分丧气颓废感。 萧璟泫粗粗地喘着气,垂头丧气地靠在木门上,眼前尽是那张清冷出尘的脸。 “小师叔,我好像……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他在眷念的粘腻含糊声中,满心想着楚淮舟淡漠眼神,清冷身段,修长有力双腿,还有那看似柔软却紧实腰肢。 在极度煎熬中,终于如皮球泄气般地放弃了,眼帘垂下,缓缓地伸手摸上那片滚热…… 第70章 小师叔说我是蠢货(QAQ) 萧璟泫倚靠在木门上,脑袋忘情地后仰,脖颈被拉得修长,上下鼓动的喉结,极具魅惑性。 “楚淮舟……”大概是狼子野心彻底蒙蔽了理智,他竟就这般缱绻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小师叔……楚淮舟……嗯哼……呃啊……” 借着从窗外透进沐浴间的,微弱的昏暗亮光,他隐隐看见了手指间的大片潋滟着的,颓靡水光。 他脸庞上浮着两抹健康的红晕,从脖子根蔓延耳后,薄薄嘴唇上也洇湿着浅淡红意。 烛火在水雾中明灭忽闪,被氤氲得有些模糊,沐浴间外的两棵高树,投影在墙面上。 或许是水雾重影的原因,看上去竟像是交颈的耳鬓厮磨一般,尤为暧昧缠绵。 萧璟泫轻轻地喘息着,在沐浴间待得久了,他浓黑细软的睫毛根,都是湿漉漉的。 宛若闯进长白雪山的银蝶,漂亮的翅膀上染着白霜,轻颤时,霜花水滴便簌簌地落下。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进浴桶中,仔细清洗了一番。 有些恍惚地想:不知何时,竟对小师叔生了这般妄淫心思。 或许是上辈子,在那间雨天小竹屋中,不轨之心就隐隐生出了。 也或许是重生回来之后,见他蒙眼下棋,见他抚琴,见他结印布阵,见他降除邪祟。 那张清冷出尘,冷漠刻薄,淡漠寡冷,仙风道骨的表皮之下,实际有颗柔软又悲悯的心。 他的小师叔,其实也是那般好。 萧璟泫还是再洗了个冷水澡,把涌上脑门的那股燥热降下去后,才从沐浴间出去。 众人对方才那事儿,还将着花生米和好酒,围在一团滔滔不绝地议论着。 “真是意想不到,就一个天天送食材的,怎么忽然就变成那样儿了啊?” “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啊。” “被鬼缠上身这种诡异事儿,谁又说得清,下一个会是谁呢?” “对啊,他送来的食材中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昨天可吃了八大碗白米饭呢!” 萧璟泫双手交叠枕于后脑勺,懒懒闲闲地跨步过去,酷酷地扬起单侧眉尾。 “谁又说得准呢?鬼怪送来的东西你还能指望,是什么正常东西吗?” 他这话中内容本就够吓人了,加上他沉沉幽幽的声音,听上去就更加瘆人的慌。 几个胆小的女子,早被吓得魂飞魄散,跳起半丈高来尖叫了,“啊啊啊啊啊!鬼呀!” 萧璟泫到还觉得不过瘾,歪着头眯起眼睛来笑着,“没鬼,是道士哦。” “啊啊,仙…仙…仙…仙…仙…仙君!你这是干嘛啊?吓死我们了!” 几个娇滴滴的姑娘,磕磕巴巴地嗔怪,附和道。 “仙…仙…仙君,你这话说的是真的吗?那些食材当真不是正常的?” 那个称昨日吃了八碗白米饭的壮汉瞬间坐不住了,拍案而起来掩饰心中恐慌。 看他脸上肥肉横飞,与那刽子手长得毫无相差,寻常人早被吓得讲不出话了。 萧璟泫非但不怕,还反觉得这人憨傻的可爱,于是,笑得更加真诚,人畜无害。 “那你觉得,鬼…鬼…鬼…鬼…鬼送来的东西,能是正常的吗?人可以吃吗?” 他松散慵懒的三两句话,把在座所有人,个个吓得面色惨白,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而萧璟泫往那宽凳上一坐,散漫扬眉,嗓音低沉,拖着长长的腔调,仿佛是在述说,一个有趣的故事。 “啊啊啊——我昨天吃了两碗白米饭!还有个红烧排骨!难道就没救了吗?” “道……道……道长!我们昨日吃的那些东西,现在催吐还来得及吗?” 萧璟泫语调闲散,意味深长地撑着下颚,故作思考的模样,然后闲散道。 “昨日吃的东西?再到今日此刻已过去十二个时辰了,毒素和瘴气早已侵体了。” 他歪头,拖着尾音,语气拽又吊儿郎当:“你觉得现在还来得及吗?” 他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往周围睨了几眼,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众人反应。 唇角扯起的小弧度,眸子往下弯曲的弧度,看上去美却不可冒犯,恶劣到极致。 对他的话,所有人都信以为真,慌乱地,激烈地谈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又有人大声问:“你们昨日就没吃这馆子中的东西吗?你怎还能这般气定神闲?” “因为我们是修道之人啊。”萧璟泫无奈耸耸肩,“那些东西,对于我们不过尔尔,无伤大雅。” 那张俊脸的表情成分,当真是欠揍到了极致。 萧璟泫剥了两颗花生米,眯缝着双眸,目光有几丝玩味,耷拉着眼皮,淡定又缓慢地打了个哈欠。 在座的人,脸色真是一个比一个精彩好看,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最后同时转向他。 有些人焦躁道:“仙!仙君啊!你怎么还能如此安逸啊?倒是想法救救我们呐!” “我们也会变得跟他一样吗?我不要啊!” “我没办法。”萧璟泫掸掸身上的花生皮屑,懒散极致的神情。 “那谁有办法?阁楼上的那位云澜仙尊吗?可别开玩笑了!” “嗯,”萧璟泫冷酷淡漠地睨了说话的人两眼,嘴角溢出几丝笑容,打了个响指。 “说对了,我救不了你们,但是我小师叔能救你们。……” “萧璟泫!休要胡言乱语!”阁楼之上传来温软清浅的声音,不怒自威。 猝不及防地被吓破了胆儿——萧璟泫,浑身一激灵,板凳一边翘起,差点摔在桌子下面去。 十分狼狈地攀着桌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憨傻地挠挠头,老实又耿直嗫嚅:“小……小师叔。” 楚淮舟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质问,更没有盛气凌人,只是淡淡地问—— “你在方才在干什么?” 萧璟泫目光闪躲,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道:“我刚才只是在……” 心中却破大防地想:怎么说啊?我总不能说,我方才在妖言惑众吧? “你是在危言耸听。”楚淮舟掀开眼帘子,冷冷道。 他衣着端正,站姿笔挺,脸上神情严肃,那双温柔黑紫深邃的眸子,凝着疏离与冷淡。 萧璟泫只是瞧见这张脸,就不自觉地红了脸颊和耳根,又蓦地垂下了脑袋。 他在心中暗自想:原来这叫危言耸听啊,小师叔是读书人,与咱就是不一样。 有几人反应过来,“云澜仙尊,也就是说,我们没有什么事?” “没事了,都没事。”楚淮舟脸上露出温和,语气耐心地安抚着大家。 “这人是蠢货,”他冷淡地睨了一眼,还沉浸在羞涩中的男人,“大家别听他胡言乱语。” 萧璟泫连忙傻笑着摇尾巴,乐呵呵地道:“小师叔教训的是。” 所有人都发现了,这小仙君唯独在云澜仙尊面前,才会变得很乖巧,变得极听话。 第71章 小师叔!他撞我!然后跑了! 众人高高悬起的心,也终于微微放下。 “仙尊!那人还放在客栈里,确定不会再对我们造成伤害吗?万一他又醒过来了,咋办?” 才放下的心,又瞬间被提起,所有目光向云澜仙尊聚拢。 萧璟泫将大拇指反了个方向,指着自己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和我小师叔会守着他的。” 嘴角勾起的弧度,完全是一副扬扬得意,狐假虎威,摇晃着的大尾巴,都快要翘上天的姿态。 “………………”楚淮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言,眼神不否定。 有人忽然问道:“你们俩都去守着那怪东西?那谁来保护我们啊?” “对啊,对啊!”边上大胡子站起来,大声附和,道:“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得分一个仙君,来保护我们吧?” 越来越多人觉得这人说得有道理。 萧璟泫极度不满,斜着眼眸子睥睨了众人几眼,撅嘴道:“哪来的那么多万一。” 而楚淮舟神色很淡,假装不经意间扫过他一眼,狭长的眸子飞快地低垂下来,漾起一丝涟漪。 他眉梢轻挑,淡淡地嗯了声,仿若是认真考虑过后的,“你们的担心也是情理之中。” 这才漫不经心地转眸向萧璟泫,迟疑半晌,斟字酌句地道:“既然,你害怕他……” “那便你去保护那边其他人,我去客房中守着,可好?”尾音上翘,带着温和的味道。 萧璟泫提前揉过的眼角,瞬间就配合着泛起红了,眸眶中含了半汪假意泪水。 委屈地抿抿嘴唇,“师侄觉得自己术法低微,保护不好他们,还是去守着法界吧。” 楚淮舟神色果然缓和很多,声线也温柔了,“那也好,若是怕了,也可传音给我。” 他想了想还是加上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萧璟泫碧露般的眸子闪了闪,点头如捣蒜,“我愿意!小师叔,我当然愿意。” 然后,歪头乖乖地眯眼笑了笑,烛光为他的眼睫洒了层,暖橘色的薄光。 心脏被触动,楚淮舟看得愣怔,许久才垂了下眼帘,看似不太在意地点点头,“嗯。” 话音落下,楚淮舟拂袖上楼去。 萧璟泫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搅了自己好事儿的那大胡子,凶狠地咧了咧嘴。 然后,捧着两碟用焦糖裹着的花生米,屁颠屁颠地追着人去了。 殷切地喊:“小师叔!要不要尝尝这个焦糖花生米?焦香不甜腻,很好吃的!” 楚淮舟听见‘焦香不甜腻’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就稍慢了下来。 只剩下被凶了的大胡子,满脸都学着莫名其妙:“我……………” **** 夜幕降临,小镇的街道上也变得灯火通明,人潮熙来攘往,熠熠若天宫星市。 萧璟泫在楚淮舟房中吃到了甜头,心情好得不行,嘴里哼着的小曲儿,可欢快了。 独自跟这个被魔化了的少年相处一室,觉得都不委屈了,东边碰碰,西边看看。 目光最后才落到,床上被离徵五花大绑,捆成蝉蛹的少年,叹了口气。 “你说说你,这究竟是招惹了些什么玩意?居然害得自己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脸也烧毁成这样,瞧你骨相,也不失为个美人坯子,真是可惜了。” 萧璟泫倚在床架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姿势随意慵懒,轻佻下眉,嘴角漾起弧度。 “不若……”他抬手施法结印,笑得有点痞,闲闲道:“我大发慈悲,替你恢复相貌。” 这种听起来不靠谱,用起来却非常靠谱的邪门小术法。 只有魔尊——萧璟泫才会,因为上辈子没人找他打架时,他就闲得慌。 一闲得慌,他就要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创发些中看不中用的结印法界。 这花瓣复容之术,就是他上辈子闲得无事可做时,琢磨出来的。 他将探进窗的不知名花,随便摘了朵下来,轻覆在这少年脸上,再施法催动。 花化作淡色烟尘消散而去,少年的容貌恢复如初。 这竟是位皮肤白皙,风流蕴藉,眉清目秀,相貌柔和,气质雍容儒雅的美少年。 萧璟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十分满意地弯弯唇,“果然不出我所料,生得柔美。” “只是……”他微抵着下颚,在床边徘徊着,仔细打量,“我看这人,怎么越看越眼熟?” 这辈子,他才下山这一趟,短短四十多天,他几乎可以确认,自己没有见过他。 那就是上辈子在哪儿见过?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猜测,萧璟泫急忙掐灭了,脸上神色怪异嫌弃。 心道:这怎么有点像话本里,主角见面时,搭讪用的对白? 好怪,好怪。 月亮越升越高,穿过一缕一缕的微云,穿过那略略闪烁的星光,显得格外诡异。 风过枯叶沙沙作响,寂静中似乎藏着令人恐惧的东西,萧璟泫顿时竖起了耳朵。 抬手开了传音术,尾端很快有人接通了,清冷却令人安心,“怎么了?” 萧璟泫悬着的心落了地,小心翼翼靠近窗户的动作,也不再缩头畏尾。 但,嗓音还是压得极低极轻,“小师叔,你有没有听见窗外,好像有什么声音。” 他故意压过的声音,带着些不正常的颤,楚淮舟以为他是害怕的。 他扫了眼窗外,树影晃动,树叶簌簌,尽量将声音放得又轻又温柔—— “没有,那是风声。” “是吗?我听着怎么不像。”萧璟泫轻笑了声,上勾的嘴角像海水拍起的浪花卷儿。 他贴近窗边,竖起耳朵听,脸上娇羞的神色一扫而光,深邃眉宇间尽是专注认真。 皎洁半月照耀之下,客楼之下的湖水很安静,风过留下淡淡漾痕,波光粼粼。 有极轻极小极细的箫声,夹杂在风里面,幽幽地传进窗来。 “不对。”他嗓音轻懒地说:“小师叔,你往小湖泊那边听,是不是有箫声?” 楚淮舟起身走到窗边,地理问题缘故,几乎看不到那个小湖泊,“我这里只能看见一角。” 又是阵阵寂寥秋风过,他窗前的树叶簌簌直响。 楚淮舟拂开凌乱墨发,道:“我这里听见的,还是只有风声。” 耳边传来萧璟泫不屑的轻笑,“是冲着我来的?” “也不对,是谁会冲着你来呢?” 楚淮舟眉梢微蹙,警觉地掀开眼帘子,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是冲床上那人!” “小师叔!”耳边再次传来萧璟泫惊诧的声音,还有风声和轻喘,“他撞我!然后跑了!” 第72章 非我自愿 “你现在在哪儿?”楚淮舟没有犹豫,在所有人房间四周施了结界,便夺门而出。 边奔边大声喊:“你不要独自前去追!萧璟泫!听见没有?回答我!” 耳边始终没有再得到回音,传音术竟然中断了! 传音术是由发起者灵力支撑,除非灵力枯竭,或者其中一方死去,否则不会轻易中断! 楚淮舟忽然感到无法呼吸,嗓子仿佛也哑了般,什么话都喊不出来。 从耳边跃过的风呼呼作响,额角冒出层细密的冷汗来,心脏快被恐惧包围蚕食掉。 他赶到房间里时,床榻上只剩一片凌乱,但是只有挣扎痕迹,没有打斗痕迹。 靠近床头的木窗大开着,一扇窗门还在“吱呀——吱呀——”地摇晃。 楚淮舟从窗边探头,往下看,湖水反射出的月光轻漾,没有水波,寂静得很奇怪。 当他正尝试着用传音术,再联系上萧璟泫的时候,湖边忽然人声鼎沸。 有人大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呐!” 楚淮舟立刻趴到窗边去看,小湖泊中果然不再宁静,激荡起的水波浪花很大。 隐隐能看见有个黑色身影,在清冷湖水中使劲扑腾,他纵身从窗户口跃了下去。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朔风鼓舞,那天青白衣之人从天而降,雪裳猎猎,飘飘欲飞,清丽似仙人之姿。 漫漫飞花悠扬翻卷,漆黑的墨发飞扬微乱,飘逸绝尘,身长玉立,风情万种,冷态横生。 凑热闹的众人,仰头看得满脸痴汉像,“哇!快看!是神仙哥哥!” 然后,“扑通”一声掉进了冰冷的湖水中,溅起巨大水花。 张大着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的众人:“嘁………………” 有些人倾斜着嘴,声音不大不小嘲讽道:“嘁!啥也不是,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萧璟泫沉在冰冷透亮的湖水中,有点泄了力,手臂与双腿都无力下垂,非常奋力地睁开眼睛。 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双脚蹬使劲着水,姿势一言难尽,像只掉进水里的傻狗。 他仰头就瞧见,湖面之上,那仙风道骨的白色身形,离自己越来越近。 待贴近湖面时,萧璟泫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放任身体在水里下沉。 池水没上来,落水声音在一瞬间远去。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深黑幽冷湖水中,那道天青月白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向着他靠近。 萧璟泫有样学样地,在水中扑腾了下,咕咚咕咚呛了几口水。 但很快,近处传来一声落水的巨大动响,紧接着一只有力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腰。 萧璟泫色泽浅淡的唇角,抑制不住地轻挑起来,意识到什么后,又急忙压下去。 他微微掀起眼皮,偷偷地窥探了楚淮一眼,眉眼细长而疏朗,眼睛里的光彩,很是焦急。 在黑沉的湖水里,那双凤眸中的光彩,像润玉上那点微微的荧泽,看上去清冷,却柔和。 楚淮舟俯身拍了拍他的脸,呼出的细密气泡,咕噜噜地直往人脸上扑。 萧璟泫感受到,脸上,是密密麻麻的痒,然后有人抱着他不断浮游,将他托出水面。 哗啦!两人在平静的宛如死水的湖面上,倏地浮了出来。 “咳……咳咳……”楚淮舟咳了两声,将萧璟泫的肩膀揽得更紧,“萧璟泫?” 两人靠得很近,萧璟泫手臂虚虚实实地攀住对方的脖子。 强劲有力,频率偏高的心跳从紧贴的身躯传来,还带着偏低的,微凉的体温。 掌心下的脖颈修长,触感紧实又温热,这肩不算宽,但肩胛骨很薄,应该是小师叔不错。 周围的声音在耳边清晰起来,“天呐!有没有事儿啊?这人还活着吗?” 楚淮舟凌厉眼神扫过,议论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闭上了嘴。 楚淮舟单手搂着他浮到了岸边,另一只手支在卵石岸上,手臂青筋鼓起,竟直接将他撑了起来。 萧璟泫惊得睫羽都颤了颤,牙关轻磕了吓:!!!这是我的小师叔吗?! 这还是我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师叔吗?!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有点破防了。 哗啦——湖水漫了一地。 众目睽睽之下,萧璟泫心想:自己还是不要忽然诈尸,恐吓别人了。 一只手伸绕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背,顺气。 “萧璟泫?”脸颊被不重不轻地拍了两下,“醒醒,萧璟泫?” 楚淮舟凝眉垂眸看了他片刻,忽然伸出手将他的脸捏嘟了起来。 萧璟泫:“???…………” 他转眸盯着周围看热闹的人,平添了些凶冷戾气,冷如冰霜,寒如风雪。 有种风雪寂灭的清寂感。 让众人不寒而栗,看热闹人群瞬间哄闹着散了。 楚淮舟的目光又落回,萧璟泫那张轮廓流畅坚挺,湿漉漉的脸颊之上。 又伸出手,把他的手臂,胸口,双腿都挨着摸了一遍,想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 然而,摸了一圈下来,楚淮舟自己耳尖有些发热,看得出萧璟泫身材竟真不错之外,再没有其它发现。 楚淮舟有点慌了,喃喃道:“萧璟泫,竟溺水了不成?” 微风带过,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楚淮舟情急之下,抬手按了按萧璟泫的胸口,始终没有反应。 最终走投无路,他还是慢慢探出双手,再次轻轻捧住了萧璟泫的脸。 他这张脸实在是过分的好看,即便是闭着目,也遮不住那份,恰到好处的羁野与柔和。 可一旦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楚淮舟就很难淡定从容,不迫平静下来。 他俯身缓缓靠近,相距不多时,又扭头看看四周,没人,而萧璟泫,还是没醒。 纠结不决。 最终,把眼一闭,心一横,楚淮舟渐渐俯下身,咬了咬牙,又抿了抿下唇。 在心中默念着道德经与清心咒,甚至将两者混着背了两三遍,背得脑子迷迷糊糊的。 这才低下头,紧紧地阖上眼,将双唇贴了上去。 楚淮舟在心中暗暗念道:这只是渡气,只是渡气,情形所迫,非我自愿。 第73章 喜欢,小师叔,还是喜欢? 与此同时,萧璟泫被他这措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惊诧地,倏地睁开了双眼。 而楚淮舟因为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过分心虚,过分紧张,过分谴责,始终紧闭双目,浑然不知。 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萧璟泫眼睛越瞪越大,圆溜溜的,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他现在不敢有任何动作,呼吸甚至都给屏住了,仿佛生怕惊动了小师叔分毫。 让萧璟泫疑惑不解的是,小师叔这般动作,目的究竟是为何? 是想要给他渡气? 可楚淮舟唇贴上来的时候,只是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贴住,就像是小鸡琢米一样。 因为吻得很浅,传过来的气息全泄露了出去,渡了小半天的气,也全是徒劳无功。 片刻之后,双目仍旧紧闭,睫羽轻颤的楚淮舟,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轻轻抬起头,微微分离了唇,猛地吸了口气,再次俯身低头贴了上来。 这一次,比之前的,都吻得更深。 楚淮舟捏着他的下颚,迫使他唇瓣分开,然后含住,缓缓渡入气流。 萧璟泫觉得脑子中,似乎有根弦崩断了,耳边吹过飓风,下过阵阵声势浩大的急雨。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折磨得疯掉了。 整个过程中,楚淮舟始终是紧闭着双眼,依旧是那副清心寡欲,淡漠冷寡的模样。 分明还是那副,让人不敢多看,不敢多想的容貌。 偏偏让萧璟泫凝视着,就生出了不轨之心,生出了那些不该有的妄念。 楚淮舟双手摩挲攀上了他胸膛,在他左胸口胡乱按了按。 岂料,刚睁眼一看,就迎上了萧璟泫那双睁得极大的满是惊讶与诧异的眼。 弯腰俯身的楚淮舟:“…………” 回不过神来,愣怔住了的萧璟泫:“…………” 他略微红润的嘴唇轻动,小声嗫嚅道:“小……小师叔。” 楚淮舟一个条件反射,从他身上弹了起来,动作有些夸张。 他耳朵也全红了,微肿的双唇上泛着靡离水光,“萧璟泫,你……你醒了?” 楚淮舟强装作从容不迫,冷淡镇定地揩过唇上水渍,“我方才只是……只是想给你……” 萧璟泫自然知道他脸皮薄,是不可能说出那些话的,便抢答道—— “我知道,小师叔此番作为,都只是为了救我。” 楚淮舟站在他身侧,抿了抿唇,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抱歉,情急之下,形势所迫,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萧璟泫四仰八叉,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愣怔了一会儿。 才忽然坐了起来,“小师叔,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必说抱歉的话。” 楚淮舟俊美无俦的脸,都憋了个通红,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心中懊悔恼怒的要死:啊啊啊!简直要去死了! 他此刻恨不得跑飞起来,然后消失不见。 但面上还是要装淡定从容,闲庭信步地往桥边走去。 一心只想赶快跑开这个地方,逃离萧璟泫视线。 慢慢地,脚步越来越快,仿若脚下生了风,快的衣袍飞舞渐乱。 萧璟泫又睁大了眼睛:他小师叔居然在跑! 他清风道骨,惯来都是淡定不迫的小师叔,居然真的在不顾形象的狂奔。 湿漉漉的衣裳贴在楚淮舟身上,腰臀隐隐可见,是线条恰达好处,很有性张力感的身形。 及腰的头发更散了,发梢上沾染了发亮水珠,滴滴往下。 脚下的衣摆,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暗色的,令人想入非非的水迹。 在清冷皎洁月光之下,泛着让他心猿意马的莹莹水光,晃眼。 萧璟泫眼睫根上还沾着水珠,让眼前一切都有些朦胧般的梦幻,都显得那般不真实。 他喉结微滚,眨眨眼,一晚上,震惊他两次。 头脑有些发热的萧璟泫,又躺回了地上,掀开眼帘子望着,探出半张脸的月。 抬手轻触到自己嘴唇,春心荡漾地想:小师叔刚刚亲我,真的是亲我了。 虽然只是为了渡气,但是他亲了我这事儿,确实不假。 萧璟泫心驰神扬,又没头没脑地想了很多。 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如同冬日阳光一样温暖,眼中绽放从未有过的温柔。 “小师叔,楚,淮,舟。”他一字一顿念着心里浮现出的那个名字。 声音低沉而温柔,仿若道侣之间的暧昧轻语,相恋呢喃。 在月光下轻漾,相思寄于明月。 萧璟泫正沉寂在,少年人的春心萌动中,脚忽然被人轻踢了踢。 “傻笑什么?”那道清冷淡漠的声音响在耳廓,“还不起来。” 被人点醒之后,萧璟泫才发现自己跟躺尸似的,在湖泊岸边躺着。 楚淮舟换了身干爽的衣袍,头发也已经烘干了,脸颊和耳朵上,浅浅的薄红已经褪去了。 臂弯里还抱了另外一套,是黑玄色的,跟萧璟泫身上那件,所差无几。 萧璟泫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冰绿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幽幽森光。 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楚淮舟知道,这表示他现在很开心,还有点激动。 “小师叔,您又回来了啊?”萧璟泫憨鞠地挠头,眼睛死死盯着那件漂亮的衣裳。 楚淮舟垂眸,瞳孔深处似是有些疑惑不解:果然就变生疏了吗?想瞥开关系? 他咳了两声,冷淡地说:“换身衣服,入秋了,夜里凉,若是患病了,麻烦。” 萧璟泫恋爱脑上头,直接忽略掉后面半句,脑海里反复回荡:小师叔担心我生病! 他在关心我!这说明小师叔对我,是不是也有点…… “不喜欢这身衣裳?”楚淮舟见他半天不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萧璟泫飘飘欲飞的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 他连忙接过,珍惜地抚了抚,满眼欢喜,点头如捣蒜:“喜欢,喜欢,谢谢小师叔。” 萧璟泫做无人关心,无人过问的可怜虫惯了,从未有人对他这般好过,心头暖意洋溢。 一时激动过头,展开手臂就要给楚淮舟一个熊抱。 “你做什么?不成规矩!”楚淮舟被他下吓了跳,脚底丝毫没动,大声呵斥他。 第74章 伪善至极 萧璟泫尴尬地放下手,继续憨态可掬地笑,“对不起,小师叔,我太过激动了。” 他歪头笑着,眼眸如月,弯成一泓清潭唇角牵起,悠然清浅,发着浅淡的光。 楚淮舟后退了两步,以捋发来遮掩住耳根的红,淡淡道:“也不知合不合你身。” 萧璟泫心中欢喜得厉害,暗自思忖道:‘小师叔居然给我裁剪了衣裳,小师叔是不是……’ 楚淮舟继续道:“我在掌柜的那里借来的一套。”跟你身上勉强相似。 话音落下,他瞬间化成了僵硬的石像,仿佛一阵夜风吹过,就碎掉了。 他捶胸顿足,心中那个小人,躲在角落里垂头丧气地画圈圈。 原来不是裁缝的,是小师叔借来的啊—— 楚淮舟转眸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萧璟泫,此刻竟是呆住了! 他淡雅如雾的眸子里,印着几丝不解与忧虑,问道:“你不喜欢?” 萧璟泫摇头,“不不不,小师叔专程送来于我的,我自然是喜欢。” “只是我这身儿不碍事的,开个烘干结界,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干了。” 他嘴笨,这些“不必麻烦”的话落在楚淮舟耳中,显得那么的讽刺。 显得他专程送衣服下来,是为多此一举。 楚淮舟横眉淡眸,气场骇人,冷冷地笑道:“嗯,烘干术,真是出息了。” 萧璟泫没听出他话中话,还真当小师叔是在夸赞自己有出息,反笑得更乖更甜。 他双手捧着衣裳,“小师叔,那这身衣裳……?” 他回头瞥了一眼,道:“你若是不愿穿,自己拿去归还给掌柜的便好,不必再交于我。” “那好。” “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师叔!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楚淮舟回头看他,萧璟泫正好也望过来。 眼睛水蒙蒙的,有点难以形容的温柔,软进他心里的乖巧。 楚淮舟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升起种被拿捏的无力感,语气放缓,“你说。” 萧璟泫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撒娇卖萌装可怜。 眨着泪水汪汪的眼睛时,几乎没人会拒绝他。 “小师叔,”萧璟泫压轻声音,嗫嚅道,“我差点以为我又要死了。” 冰冷的湖水灌进耳朵时,漫进鼻腔中时,浸进眼睛时,他意识渐渐模糊。 重生前后的所有事,十分混乱地在他眼前重演,似乎又要将他拽会十八层深渊。 他甚至以为自己根本没有重生,这一切只是他死之前,为了洗清罪孽的梦魇。 冰冷湖水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身体,渐渐剥夺着他的体温。 陷入怀疑的萧璟泫,再也无心也无力挣扎,几乎想放任自己沉入湖底。 终于,他又看见那个天青月白的身影,又嗅到了那阵淡淡的,冷雅的山茶花香。 “这不还活得好好的?”楚淮舟轻嗤了声,“你不是追人吗?怎么掉湖里去了?” 萧璟泫拂起碎发,“哈哈,小师叔,这个说起来,就有点丢脸了。” “怎么丢脸?”楚淮舟声音清清冷冷的,如清晨山泉流动,眼角眉梢是淡淡的笑意。 “我方才正和你传音来着,湖边真的有人在吹箫,曲调感觉很奇怪,空灵但不澄澈。” “即便我对琴曲不甚了解,竟也听出了其中有驱赶,控制,服从的曲意。” “我刚靠在窗边,想要看是何人在奏这般蕴意的曲子,但怪就怪在,我没看到人。” “当时以为是角度问题,正想换个方向再看,床上那人忽然就醒了,眸里全是瞳黑,甚至没有神智。” “但他又很聪明,利用我的攻击,解开了离徵弦的桎梏,直接就跃窗而出了。” 萧璟泫顿了下,才悠悠道:“他还蹬了我两脚,踩到我肩上,才跳出了窗户。” 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语气却比之前评述时,蓦地更加重了些,故意强调。 脸上垂睫又眨眼,转动转动肩,各种委屈的小心机动作,仿佛都在说—— 小师叔,你疼疼我。 楚淮舟面不改色,不动声色地窥视着他,寂凉夜色间,他的轻笑虽微不可察,但低沉性感。 “那你想跟我表达什么?他比你矮吗?还没有窗户高?” 萧璟泫还是只笑,小半天不说话。 楚淮舟眼底是憋不住的笑意,又问:“不会就是他一脚,把你蹬进湖里去的吧?” 没有得到想象中,温柔又体贴地安慰,萧璟泫失落地撅撅嘴,“那倒也不是。” “我见他闻见箫音跑了,我就想去追,刚跃出窗,迎头就是一支竹箫。” 他有点不好意思,“击中了我的肩膀,不仅打断了我的施法,还切断了传音术。” “是凭空出现的竹箫?”楚淮舟凝眉,面色沉了下来,“有人故意装神弄鬼。” 萧璟泫从袖口中,掏出那支平平无奇的竹箫来,“小师叔,你瞧。” 楚淮舟接过,握在手上掂了掂,打量着,“这就是普通的竹箫,上面甚至没有法力留息。” “可是,当时确实是它‘咻’的一下飞出来,打断了我施法结印。” 萧璟泫手舞足蹈的,想要尽力给小师叔,还原一下当时那个场景。 楚淮舟见此,垂头抿唇,轻声笑了下,很快又恢复清冷淡漠。 “那为何我没有听见?我也问过其他人,都没有听见,却独独只有你听见了?” “嗯……这个……” 萧璟泫微微凝着眉头,抿下唇线,嗓音轻柔而又漫不经心,仿佛在与空气私语。 “小师叔,这个会不会是隔音咒会产生的效果?” 隔音咒是魔界的术法,施咒者与被施咒者,同困在另类的空间中。 施咒者催动法咒,他发出的所有声音,就只有被施咒者才能听见。 萧璟泫假装恐惧苦恼地问:“吹箫那人会不会是魔界之人?” “也不一定是,”楚淮舟道:“修真中有多数人,也是会隔音咒的。” 大家虽然对魔界之术嗤之以鼻,对魔界之物斩尽杀绝。 但这些都不妨碍,仙家众门私自修习某些好用,攻击力强的魔道咒术。 萧璟泫黯然轻蔑地笑了,心中不屑暗想:“这些人还真是虚伪至极,伪善至极。” 第75章 好美的小师叔 碧落云巅对渝怀长老的审判处罚结束,昭告天下,曰:已按律处死。 虽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没有哪个天子,会因为杀了人,就蹲大牢凌迟处死。 修真界也一样。 修为高深的仙尊、长老犯错,当与弟子同罪,在大多数仙门中,都只是空句白话。 渝怀长老的最终结果如何,除了玉长风和云槐,天下无人得知。 但他绝无可能再出现于世间。 既然案子已经了结,第二日,他们从驿馆内取来了寄养的马匹,返回碧落云巅。 马蹄轻快,两人并辔而行,从主城闹区穿过。 街头巷尾,茶摊饭铺,人们对瘴气魔化,昨晚两人落水等事,津津乐道,议论纷纷。 这个小小的镇子上,竟然爆出如此鬼怪灵异事件,足够大娘们唠嗑一整年了。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就这一个看似平平无奇送食材的,居然是个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 “咱们小镇上,近来怪异之事就是多,就那贪官王员外,大家都知道吧?” “前两天在家自缢身亡了呢,就连尸体被自己积怨已久的手下,一把火全烧了呢!” “这也算是因果轮回报应了,天道饶过谁啊?” “这事儿真的假的?那仙君为追那怪物,自己掉进静水湖里去了?” “真的!当然是真的!我当时就在现场呢!半刻钟不到,又有位白衣仙君追了出来……” “也掉进水里去了?” 众人哄堂大笑:“哈哈哈哈!这是哪门中的仙君啊?真不够靠谱,哈哈哈哈——” 萧璟泫悠闲坐在马背上,原本竖起耳朵,精神奕奕的,津津有味地又听又看,就差下马去跟那乡下人,一同三八了。 “听说是碧落云巅的两位仙君,其中一位还是云澜仙尊呢!” “哈哈哈哈,云澜仙尊可真不愧是修真界废材之一啊!” 听见后面这一段时,萧璟泫下马的想法愈发强烈,不为唠嗑,实为理论一番。 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乌云,身体也紧绷着,握着马缰的手握成拳,指节凸出明显的白色。 楚淮舟睁开眼,只是冷淡的,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萧璟泫,”他回头唤他,唇角小弧度地扯了下,缓慢地说,“不喜之话便少听,不喜之人便少言。” 他盯着坦然的小师叔,唇线缓缓拉直,露出清浅的笑,“小师叔,我明白了。” “嗯。”楚淮舟逆光而行,在遍天雾气氤氲着的初阳漫照中。 萧璟泫掀开帘子去望,离他们最近的那朵云正好被吹散了,晨曦微光就这样洒在他侧脸上。 束得微微凌乱的墨发,自然垂落在身后,肩头上,如同瀑布般柔顺。 旭日在他脸侧与身周,绘了个模糊不清的轮廓金边,掩映着那双秋水般澄澈的明眸。 他白衣锦袍飘荡,仿若一缕清冷孤烟,袍底袖边那一抹天青色显得格外惹眼。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锁定在,初阳中那抹修长玉立的身影。 周围的躁动人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只剩下快要蹦出胸腔的,急促的心跳声。 那人忽然转头,视线在金色光晕中相撞、交织,他微蹙眉,淡淡道:“还不快跟上?” “小师叔!”萧璟泫策马飞奔上前而去,少年热情又张扬,“等等我!” 他追上去,嘻嘻笑着“我刚刚听了多会儿闲话,一时走神,不知道小师叔已经走远了。” 清晨时分,薄雾弥漫,四周景物模糊难辨,随着一轮旭日破雾而出,万道霞光倾泻而下。 两道同行的身影也渐渐模糊。 “小师叔,小师叔。”萧璟泫笑吟吟地唤,侧头眯眼看着他。 少顷,没等到他的下文,楚淮舟才抬起薄薄眼帘,淡淡地应:“嗯?” 喉间发出的短暂音节,听上去温柔极了,像是难辨极轻的呢喃声。 “没事,我就叫叫你。”少年唇角微微上翘,眸中盛满了笑意。 楚淮舟本是想转眸瞪他的,对上那双温柔透亮的眼瞳时,呆怔了一瞬。 脑子中“噼里啪啦”地炸了番,接着,静地冰冻的心脏,仿佛被灌了兴奋剂,狂热地跳动起来。 他脸上掠过丝不易察觉的浅红,飞快地垂了下眼睫,低下头,生硬地说:“无聊。” 楚淮舟提了提马缰,马儿轻仰前蹄速度快了起来。 “小师叔,小师叔!”萧璟泫忍着笑意,也提着马缰追了上来。 “怎么忽然提速了?等等我啊!” “小师叔——小师叔——” 发丝轻扬,楚淮舟黑发的耳尖全红了,眼前不由自主地浮起,昨夜渡气的画面。 他恼羞成怒,低声吼道:“别再喊了!闭嘴!蠢货!” 萧璟泫努力憋出眼泪来,泪光花花的,可怜死了。 “我不认识回去的路啊!小师叔!别扔掉我啊~” 两人你追我赶,最终停在深山中的一处荒凉山坡前,准备将三只蠪侄幼崽放生。 萧璟泫蹲在地上,单手托腮,没头没脑地问:“小师叔,你说,他们以后会不会伤人?” “我怎么知道?”楚淮舟方才被惹恼,气还没消下来,没好气地说道。 他微抵着下颚,似乎仔细地考量了会儿,才斟字酌句道:“那不若,小师叔提点提点他们?” 楚淮舟正施起法诀,手中天青色的光芒越聚越多,那光芒柔和,澄澈,又像雾一般朦胧。 他蹙眉凝眸,冷冷道:“我如何提点他们?” 天青浅光淡去,乾坤宫羽中的蠪侄得到解放,在山坡上相互追逐、欢跳。 愉悦的叫声响彻林间,毛茸茸脸上的兴奋,竟是与孩童无异。 楚淮舟弧形好看的唇角,勾起抹清浅笑。 半分不落地印在萧璟泫心里,他眯了眯眼睛,也跟着微笑:“小师叔忘了吗?他们会听你的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淮舟脸上唯美的笑凝住,眸色渐渐阴沉下来,“你……” 虽然极其不想承认,自己竟给兽类做了娘,但那也确乃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他抿了抿唇,斜倚着凤眸瞥他,目光下敛,长睫毛微微扫下来。 嘴硬辩解道:“那只是巧合。” 第76章 恼羞的小师叔 萧璟泫凝视着小师叔通红,小巧的耳尖,几乎可以猜到,他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但他是做习惯了地痞流氓,惹人厌的坏东西的。 尽管,已经看见人又羞又恼了,偏偏还想再去招惹一下。 贪心地想要看,人家更羞更恼会是怎样的表情。 简而言之,就是以犯贱,来找在对方心中的存在感,试探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 可恨得要命,又可怜得要命。 萧璟泫勾起嘴角,暖暖的太阳洒在他身上,那个笑容看上去懒洋洋的,带着倦怠。 “小师叔,可我觉得那并不是巧合诶。” 果然,楚淮舟羞怒地瞪他,仿若只张牙舞爪,却被磨平了指甲的猫。 虽然凶,但却没有攻击力。 他瞪了一会儿,才干巴巴问:“你如何证明,那不是巧合?” 萧璟泫眼看目的就要达到,很满意地挑挑眉尾,“这个简单。” 楚淮舟似乎预知道了什么,再次将凶狠的目光投了过去,薄薄的眼皮都洇红了。 “小师叔亲切地唤它们,叫它们转个圈儿,爬个高树啥的,你看它们听不听。” 他越发得寸进尺,拈了朵开得正娇艳的花,唇角弧度渐深,语气多了些暧昧。 “小师叔……” 楚淮舟透过眼角斜瞥着他,浅紫的眸子凝着疏离与冷淡,还有燃烧起的火气。 怒气喷涌,道:“萧璟泫!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觉得我很好哄骗?” “哈?”被骂的萧璟泫有点懵,眯了眯眼睛,语气怯懦,“我当真没敢哄骗小师叔” 他小声为自己辩解道:“小师叔若是不信,随时都可以证实的啊。” 三只蠪侄玩跳嬉戏得正欢,楚淮舟微敛的目光落在它们身上。 三只小东西注意到之后,竟垂头丧气,怯生生地爬走过来,整整齐齐地站在他面前。 “你!”楚淮舟随手指向其中一只,毛发颜色较深的,温声道:“转个圈给我看。” 边上那蠪侄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九双眼睛同时眨啊眨。 “………………” 萧璟泫心底有点崩溃:是叫你表演转圈!不是眨眼睛!不要抢我的招数! 过了小片刻,它才小心翼翼地转了个圈,然后看着楚淮舟,试探地叫了两声。 仿佛是在求证,自己这样做得对不对。 只是,九双眼睛盯得人头皮发麻。 “小师叔!你看!它真的照你话做了!当真是好生神奇啊!” 萧璟泫语气拔得有些高,神色倒是没太惊讶,只是轻叹喟道。 “你闭嘴!蠢货!”他骂道。 大概是不相信,楚淮舟抬手又随即指,冷冷道:“你去拉着他的手。” 另外两只反应了会儿,果真乖乖地牵起了手,然后回应似的,尖声叫了两声。 楚淮舟见此情形,板着张冷脸,面容铁青,神色冷厉凌气,令人望而生畏。 “小师叔,你看它们……” 萧璟泫瞥了眼他的眼色,也意识到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乖乖闭上了嘴。 三只蠪侄无法感应人类情绪,仍旧玩得很欢乐。一只使劲儿地转圈,另外两只牵着手晃晃。 楚淮舟站在旁边,呆呆地望着前方,黑紫的眸子好似寒潭般深沉,眼里仿佛还飘荡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眼神迷离,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萧璟泫就看着他,也跟着发了会儿愣。 良久,两人才同时回神,楚淮舟垂睫,语调缓慢而被拉长,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那……我若是叫它们莫要再去伤人,也不知晓会不会乖乖听话。” 对于这个,曾经做了它们老大的萧璟泫,才最有发言权,于挺了挺胸脯,慢条斯理道—— “我觉得,小师叔,或许可以一试。” “蠪侄虽然生性狡猾奸诈,但对于母亲的话,向来都是深信不疑的。 “它们可能会背叛所有人,但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母亲,伤害谁都不会伤害自己的母亲。” 楚淮舟凝眉,语气冷漠如寒铁,强调道:“但我不是它们的母亲!” “差不多就是了。”萧璟泫声线端的漫不经心,仿若对此事并不太在意。 “我说不是!” 萧璟泫缩了缩脖子,换了套说辞,小心翼翼道:“它们现在认你做义母了,自然也是会听小师叔的话的。” 空气静默了会儿。 楚淮舟眉心微微动了动,木木地转过头来,淡淡地问道:“这些道理,你是从何处看来的?” “嗯……”萧璟泫眼皮一阵猛抽,总不能说我之前做过魔尊,所以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吧? 那小师叔还不得马上将他捆上诛戒台啊? 情急之下,他只能再将自己师尊拖出来先顶着。 他有些含糊其词道:“这些啊,都是我在师尊那儿偷听来的。” “又是师兄啊,他真是教了你不少。”楚淮舟低声喃喃道,敛了敛眼底失落。 垂下细长而又纤软的眼睫,遮掩住眼底轻泛起的涟漪,淡淡地说道。 “既出自师兄口中,那定是错不了。” 看着萧璟泫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深深吸了口气,面朝三只蠪侄,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孩儿尔等到吾这边来,吾有话要同你们说,三位孩儿定要好好记下。” 它们同时一怔,慢慢吞吞地挪动过去,真若被父母叫回家吃饭的贪玩小孩儿般。 有些率性,还有些异类的可爱。 萧璟泫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了,但看着自己小师叔认真,专注的侧脸。 为扮演好娘亲这一角色,而窘红的耳尖和脖子根,硬生生将笑给憋了回去。 心底竟生出了想把这样可爱的小师叔,按进怀里呵护揉捏一番的,可怕不轨之想法。 他使劲摇了摇脑袋,像只刚洗完澡的狗子,将这个使不得的想法,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楚淮舟竟十分认真地,兢兢业业地给三只幼崽蠪侄,做了正确的思想教育。 “你们的生活区域只能在这些,荒无人烟的山峰之上,可有都记下了?” 三只蠪侄反应弧有点长,少顷,才痴痴地点头,尖声“嗷嗷嗷”地叫着。 “你们还不得下山伤人,也不得伤害上山拾柴的人,对人类要做到避而远之,可也记下了?” 没想到,听见这话后的蠪侄,忽然暴动起来,咧嘴龇出兽类尖齿,露出肉垫下利爪。 俨然一副攻击姿态。 第77章 归 它们不管不顾地飞扑过来,萧璟泫吓了一大跳,展开手臂,捞起小师叔足底轻点地弹开。 那三崽子还是凶狠地龇牙咧嘴,气得他大骂道:“畜生果然是畜生!狗改不了吃屎!” 他手绕过人背后,还搭在楚淮舟侧腰上,白日秋风急起呼啸过,唯掌心处是一片炽热。 楚淮舟脸也有点热,有些羞耻:自己怎么就被自家师侄,这么轻易地抱走了? “萧璟泫,你先放开我。” 应该是挠到了他的痒处,气息中竟是带了几分轻哼的不稳。 萧璟泫眯眼浅笑着,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闻声松开了他。 “小师叔,要小心点。” 楚淮舟用‘要你提醒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面向蠪侄前进几步,目中尽量温和。 这三只小崽子还是穷凶极恶,眼珠子咕碌碌地转,动作猥琐,似乎有些胆怯。 “你们可是畏惧王员外?” 它们明显更激动了,眼珠子里的怯懦展现出来,又是焦躁不安地跳,又是震耳发聩的尖叫。 “王员外已经自尝恶果了,你们没必要再畏惧了,也不必再闯入镇子,村子,恐吓百姓。” “可有谨记在心?” 楚淮舟眉目疏离淡漠,衣摆如流云舒卷,远远望去,谦和温润,仿若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 三只蠪侄面面相觑,叽里咕噜地交流着什么,然后十分配合地点头。 “阿里布吉咕咿呀噜!”露出个很丑陋的笑,像是张开血盆大口,即将要吃个人。 萧璟泫被逗笑了,笑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漩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笑声爽朗又阳光,楚淮舟不明所以地扭头,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两眼。 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地说:“笑什么?你有什么好笑的?” 似乎是察觉到“母亲”的恼怒,蠪侄崽子也直冲他凶悍地龇牙。 “小师叔,”萧璟泫眉梢轻挑,语调拉长而缓慢,“你想不想知道它们方才说什么?” 说这话时的气息欠揍到极致。 尽管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楚淮舟还唇线拉直,毫无情绪地说:“说了什么?” “它们方才说……”他勉勉强强止住笑意,乖乖地歪歪头,“对不起,小师叔,我不笑了。” 他话锋突转,楚淮舟被惊得愣怔了半瞬,他几乎没有想到,这个人原来还是会道歉。 这么诚恳地道歉,这样发自内心地说小师叔,对不起。 楚淮舟没有说话,透过浓浓秋色望着他,云影轻扬。 萧璟泫似是有些懊恼,斟字酌句地道:“它们方才大概是说,谨遵母亲大人教诲!” “你!休要胡说八道!”楚淮舟果然羞怒了。 目送三只蠪侄离去后,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飞奔。 不论萧璟泫说什么,如何装眼泪花花地装可怜,都不再给予目光理会。 碧落云巅。 只见山谷间的白云,时而滚作一团团棉絮,时而化作长长的绫罗,绕着这个山峰飘忽而来,又悠然地从另一山峰飘荡而去。 “小师叔!等等我啊!”山顶之上出现两道修长身影。 天青月白在前,深紫玄衣男子紧随其后,手中拎着缰绳,两匹高大挺拔的骏马,尤为引人注目。 且不说修道之人见没见过,他们平生甚至不曾骑过骏马,眼睛都盯直了。 “云澜尊上,您回来了。”女弟子满眼都是桃心,心思快要崩人脸上。 几位男弟子,在背后不屑地翻白眼,但又不得不为了展现,自己殿中良好教养。 不情不愿地拱手,唤了声:“云澜尊上。” 楚淮舟便装作耳聋了,眼瞎了,不卑不亢,温温和和地点点头,“嗯。” 待云澜仙尊走过之后,众弟子一窝蜂嗡上去,将萧璟泫与两匹黑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哟!璟泫师兄!好久不见了!这马好骏啊!” 叶辞净身着碧落云巅统一的,紫白配色修身道服,看着黑马两眼发光。 刚想伸出手去摸,竟然被马狠狠地瞪了眼,两只鼻孔粗粗地呼气,尥了尥后蹶子。 吓得他立马将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只讪讪地冲马笑。 用商量似的语气,与之道:“好马儿,好马儿,别踢我。” 有人将胳膊搭在萧璟泫肩上,调侃道:“岂止是马儿骏?璟泫师兄也是更俊了。” 大家都在他懵逼的双眼中,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将近三四月不见,同门师兄弟们似乎变得比之前更热情了,也是殷勤的过分。 这是萧璟泫回到碧落云巅后,被大家包围着喋喋不休的第一感受。 他举起没牵马绳的手,挠了挠后脑勺,微微一笑,“哈哈哈,还好,还好吧。” “哪里是还好?咱们璟泫师兄,分明是俊美的雌雄莫辨嘛!” “………………” 各种吹捧声音扑面而来,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尴尬不已,直想找个借口逃走。 他干巴巴地笑着:“哈哈哈,是吗?有这么夸张吗?” 叶辞净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左手抵着下颌,啧啧称赞出声。 “几个月不见,你不仅长高了,还长壮了?肩膀怎么这么宽了?这魁梧好身材。” 他露出垂涎三尺的模样,别提多恶心人了,猥琐地贱笑着:“嘿嘿嘿。” 萧璟泫连忙蹦开了好几大步,满脸嫌弃,惊恐地反抗道—— “我靠!你好恶心啊!你的笑容好奸贼啊!离我远点!小师叔,救我!” 眼看楚淮舟那抹白色身影,在片片苍茫中渐行渐远,越来越模糊,即将就要消逝般。 自己身边冷冷清清,而他身边人声鼎沸,花团锦簇,他是被热闹簇拥着的。 楚淮舟款款而行的脚步,显得沉稳又舒缓。 他闻声转头回眸,稀碎的额发半掩着他眉毛,脸部线条分明。 萧璟泫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恍若东风轻拂过,在灼灼风华中向小师叔款款一笑。 楚淮舟神情依旧淡然,面上毫无浮躁之色,似乎一切喧嚣从不入,他那清洌的眼。 心脏却在触及到笑容的那刻,狂热地跳了起来,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然后周围的声音远去,如同时间静止了般安静,又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嘴唇微动,似乎有话想说,被忽然响起的爽朗女声打断—— “几月不见,如隔三秋啊!我的小璟泫!可想死我了!” 第78章 小师叔说我发疯 萧璟泫微微蹙眉,极不耐心地循着声音望去,眼神中透过一瞬难以化解的怨毒。 快步的动作浮夸又张扬,身着异类的火红长裙,远远望去,如同一朵盛开的芍药。 开得娇艳,开得自信,开得热烈。 这女子不是白菘蓝又是谁? 他实在有些无语,但出于对女性的尊重,还是收了收略显攻击的眼神。 缓缓勉强地勾起唇角,笑道:“菘蓝师姐,你怎么也来了?” 白菘蓝神神秘秘地笑着,盯着楚淮舟看了一眼,又不怀好意地奸笑,瞥着萧璟泫。 压低声音凑近他耳侧,笑声有种说不出的贱,“呦!一眼万年呐?是心动的感觉吗?” 萧璟泫猛然回神,将目光从楚淮舟身上收回来,骤然便莫名地红了耳朵。 有些羞唯若地垂下头,俊逸的脸侧迅速爬上两朵红晕,扭捏得像个羞羞答答的小姑娘。 “菘蓝师姐,我哪有?这种玩笑可开不得,那可是我小师叔啊!” “小师叔又怎么了?”白菘蓝又贼贼地笑,不怀好意地瞥了眼楚淮舟,“不还是男人?” “啊?”萧璟泫俊逸的脸颊红得像是灯笼,仿若被蒸熟了般,脑袋都开始冒热气儿。 “啊什么啊?”白菘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傻不愣愣,死活不开窍的师弟?” “想当初,老娘年轻那会儿,虽不说倾国倾城,仅凭借貌美如花之姿,也是男女通吃!” “啊?”萧璟泫梅开二度,又被她的话惊得呆住了,脑子瞬间转不过来弯儿。 飞快地看了楚淮舟两眼,脑海里全被画本子占据了,耳根子没出息地全红了。 白菘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也正好落在楚淮舟身上。 楚淮舟被盯得莫名其妙,抿了抿色泽浅淡的薄唇,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了。 “你又啊什么?”白菘蓝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马绳。 顺带猛地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追上去?你真的是个无药可医的蠢蛋啊?” 榆木脑袋的萧璟泫,尽管非常地想不明白,菘蓝师姐是如何猜到自己心中想法的。 但看着即将消失在白雾中的身影,他没有时间思考,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他边追边招手,还不忘大声喊:“小师叔!您等等我!我有要说于你听!” 萧璟泫追着他的身影跑了好长一段路,楚淮舟故意装听不见,到人少的僻静之地,才缓下脚步来。 “小师叔,你……你可真是叫我好追啊!”萧璟泫跑得气喘吁吁,碎发贴在额角。 楚淮舟故作不知情模样,淡漠的面容上多出些疑虑,道:“你方才叫我了?追着我做什么?” 这个最为寻常的问题,倒是将萧璟泫给问住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追着人家呢?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好像就已经习惯了这个人追在自己屁股后面,跟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似的。 萧璟泫有些迷茫地挠挠头,微微笑着,“小师叔,你这就要回扶光彩殿了吗?” 楚淮舟如同看傻子般瞥了他一眼。 “此处已经是回到碧落云巅,我不回碧落云巅,还能去何处?你便也不必再跟着我,回你师尊身边去。” 话音刚落,他眼神骤然冷漠下来,仿佛不曾融化的冰川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但是经过这个几个月的相处,萧璟泫了解他口是心非,体正口嫌,嘴硬心软的品性。 所以他不退反进,乖巧地眯眼笑着,眼尾和嘴角都扬着非常漂亮的小卷儿,像初阳一样。 “谁规定的,回到碧落云巅,就不能跟在小师叔身边了?有哪条门规这样规定的?我怎么不记得?” 楚淮舟拂袖,神情虽平淡冷漠,但能感觉到他要恼羞成怒了,“我新规定的!” 撒泼打滚可是萧璟泫的强项,他轻抵着下颌,稍微思考了下,“可是……还没颁布,大家还不知道。” “我明日就告知阁主去!”楚淮舟冷冷地说,表情居然有点小傲娇,“让他昭告全天下!” “小师叔,我知道,你不会的。”他轻轻地抿唇笑着,眼神中透着洞察一切的光。 是的,他并不会。 他长期都是独自一人待在扶光殿中,若真的有那么一人,愿意与扶光殿中来往,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尽管这个人是萧璟泫,就算曾经单单是为了羞辱他的萧璟泫,他觉得也没有关系。 只要他愿意来,便罢了。 楚淮舟纤软细长的眼睫,快速地翕动了几下,掀开眼帘子看过来,带着慵懒而且清冷的美丽。 “你怎知我不会?我既颁不了这门规,日后瞧见你来,我还不能紧闭扶光殿大门吗?” 萧璟泫倦怠地倚在树干上,手中随性地捻了片树叶,低下头又笑了起来。 笑的胸腔和肩膀都在轻轻颤抖。 笑得楚淮舟非常的不爽,秀美的眉毛都皱了,温柔的深紫瞳仁倾着,狠狠地瞪他。 “你笑什么?” “小师叔啊,你是不是太天真了?”萧璟泫恶劣本性渐渐暴露,心里这样想,嘴上便这么说了。 “若我真是想进来,就单单凭扶光殿的那两道大门,小师叔觉得自己能拦得住我吗?” 楚淮舟半天未发一言,许久,眉心微微动了动,才淡淡地抬起头来,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 他冷冷地开口问:“若我真是想拦你,就凭扶光殿两道大门,你觉得自己便一定进得来吗?” 萧璟泫张张口,发出个短暂的,模糊不清的音节,“我……” 楚淮舟依旧淡淡地注视着他,然而片刻之后,萧璟泫‘扑通’一声跪下了。 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几乎从没有受过这样大礼的楚淮舟,被吓得后退了半步。 惯来淡漠的神情,竟是在这个时刻破了防,有点磕磕巴巴道:“你……你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疯?” 萧璟泫将脑袋垂得很低,只能看见他的发旋,“小师叔,我错了。” “你……你错在何处了?”楚淮舟耳尖憋得通红,伸手去拉他,“先给我起来再说!” 恰好是这个时候,有位弟子急冲冲地朝这边来了。 第79章 真的! 那位弟子边快步地奔跑,嘴中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向前面望了几眼,忽然高兴地蹦跳起来招手,高声喊道:“萧璟泫师兄——” 在萧璟泫跪下去的那刻,隐在他身后风清如月华般的楚淮舟,完全暴露出来。 他戛然而止地噤了声音,嘴巴还大张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喝了满口的冷空气。 心中猛然大惊:我靠!云澜仙尊怎么也在? 他顿住脚步,使劲揉了揉眼睛,第二次在心中震惊:我靠靠靠!没看错吧? 璟泫师兄居然给他跪下了?这年头,谁还乐意跪他啊?到底来说,灵力低微,废材一个。 萧璟泫背对着那位弟子,并不知道此刻,还有第三人在场,扯着嗓子铿锵有力地大声吼道—— “小师叔!我错在不该反驳您!师侄应该好好听您的话!” “请小师叔看在师侄愚笨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师侄定会改过自新,不再与你顶嘴!” 分明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楚淮舟却莫名觉得,从脚到头都升起股说不出的羞耻。 他那张清冷如皎洁倾泻而出月华般的脸上,被涨了个通红,红晕浮在两颊腮边。 他用力扯起萧璟泫的衣袖,低声怒吼道:“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给我起来!” 谁知,萧璟泫将脑袋甩开,下巴倔强一扬,嘴巴微微撅起,一副耍小脾气模样。 “小师叔不原谅我,我今日就在此地跪着,不起来了!” 他垂着头,身子动了动,膝盖也挪了挪,腰板挺直立,跪得端端正正,整整齐齐。 楚淮舟将脸涨了个通红,旁听的第三者弟子,瞳孔逐渐放大,变成了圆杏形。 总忍不住探出脑袋来看,心中的咆哮无声:我靠!谁给谁跪下?谁要求谁原谅? 我的老天爷啊!到底是这个世界疯癫了,还是我的脑子疯癫了? 站在远处,进不是,退也不是的弟子,重重地拍了拍自己脑子。 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快速地念叨着什么除魔的咒语。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能看懂唇语的楚淮舟,抿抿唇忍住笑意,竟是无言以对:“…………” 什么都不知道的萧璟泫,还是仰着头,眼巴巴地将自己小师叔,直勾勾地盯着。 捕捉到他从嘴角溢出的,不易察觉的轻笑,缓缓地荡漾到脸颊微小的漩涡中。 “小师叔!你方才笑了,是不是原谅我了?”他激动得差点站起来。 那双眼睛瞪得溜圆,水汪汪,雾蒙蒙的,莫名像只摇尾巴的蠢货哈巴狗。 楚淮舟被他猛地一起一跪的动作吓懵了半瞬。 他回神来过后,淡淡地反问:“我笑了,就是原谅你了?” 萧璟泫看似委屈地垂下头,实际上使劲地眨眼睛,终于眼角泛红了,才仰起头来。 声音软得可怜,软得委屈,如幼小的弃犬,“小师叔,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也别赶我走。” “我想出入扶光殿,只是希望得了空闲的时候,多来陪小师叔说说话,下下棋。” “咚!”的一声,不知名为什么的小石子,顺着他落下的那句话,轻砸进了他心海里。 在楚淮舟那片原本沉寂,深沉,安静的海洋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与涟漪。 然后,感觉心脏,全身的骨子都被酥麻化了。 这种无法由心控制的情绪,让楚淮舟既不习惯,也生出些从所未有的恐惧来。 他想要控制这种感觉的蔓延,所以那张清冷淡漠的脸越发阴沉,冷若冰霜。 “萧璟泫!你是在嘲讽我殿中没有弟子吗?孤苦伶仃一人?你是在施舍于我吗?” “啊?”萧璟泫被他的神奇脑回路惊诧到了,嘴微微张着,眼睛也瞪得很大。 虽然他知道自己小师叔,是个多愁善感,还爱胡思乱想的人。 但这个跳脱的脑思维,还真不是常人能跟得上的,真不愧是他小师叔啊。 他甚至有点得意的,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扬上去了,“小师叔,我真没有这个意思。” 楚淮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明显是没有相信他的实话,“我能信你的鬼话?” “你若真是没有这个意思,你笑什么笑?还笑得那样蠢,那样贱?” 楚淮舟毫不客气地,用了所有贬义词点评着,他百媚生的闭眸浅笑。 萧璟泫听完,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嘴角勾起的弧度,眼角月牙般的弯。 有些不可置信的,又特别真诚地发问:“小师叔,我这样笑,真的又丑又蠢又贱吗?” 楚淮舟垂眸凝视着他,忽然又说不出来话了,到底是如他所说吗? 凭心而问,当然不是,他这样笑着显得纯真又可爱。 听话乖巧、人畜无害中又带着些放荡不羁、慵懒闲散的坏痞气质。 他站在那里,眼神中充盈着挣扎和无奈,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将话说出口。 他冷冷地别开头,淡淡地道:“带有个人恩怨与情感,我无法做出客观评价,你去问别人吧。” 萧璟泫挪着膝盖向前移,有些激动着急地说:“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与评价,我只想知道小师叔的心里想法。” 楚淮舟无奈抬起眼,正好瞥见徘徊不前的那弟子,视线在空气中相撞的那一刻。 那弟子似乎恨不得,能找个大树将自己撞死,或者刨个坑将自己活埋了。 想到自己跟前还跪着个人,脸皮薄的楚淮舟,耳根连着脖子全红透了。 他有些无奈和羞恼,低声冲地上跪着的人,吼道:“你先给我起来!” 萧璟泫倔强地昂着脖子,依旧不为所动,“小师叔,我是会起来的,除非小师叔原谅并同意我……” 那弟子见云澜仙尊已然发现了自己,便不好再藏着躲着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楚淮舟眼看那弟子越来越近,根本顾不着萧璟泫提了什么无理要求,都只管点头应了好。 “答应你,答应你,都答应你,你快给我起来吧!少丢人现眼了!” “真的?小师叔?” “真的!真的!真的!”楚淮舟越急越气,低怒道:“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萧璟泫跟个袋鼠似的,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展开手臂就要拥抱小师叔。 第80章 抱到了小师叔 走近了的弟子睁大眼睛,骤然紧缩的瞳孔中,全是说不尽的震惊与诧异。 ‘我靠!真的靠了!这是个什么意思?璟泫师兄居然是要抱云澜尊上?’ ‘完了,完了,璟泫师兄指定是变异了,大病一场后,就下了个山,怎么变化差异这么大?’ 只是他哪敢说出来,只能以自己弱小脆弱的心灵,承受了这样巨大的压力与变化。 楚淮舟也着实没想到,激动过头的萧璟泫,智力会直接变为负数,蠢得无可救药。 他身后是棵要十个弟子才能抱住的千年大树,根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在一个瞬息间,只能硬生生地接受住了,来自傻不拉几师侄的八爪熊抱。 “嘿嘿!”萧璟泫如愿光明正大地抱住了小师叔,脑袋在人肩头上使劲地蹭了蹭。 “我就知道!小师叔最好了!”完全是傻狗般的讨好方式—— 在喜欢的人身上,胡乱地蹭,翻出柔软的肚皮,求抚摸。 楚淮舟几乎能想象到,此刻这个人脸上,是怎样傻乎乎的笑容。 顿时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心软,还有他自己心中深处的贪婪与眷恋。 这样温暖的温度,让人觉得舒服惬意的温度,是个人都不想撒手,不想推开。 而且,给予他这样温度的人是萧璟泫,楚淮舟便更不想将人推开,推远了。 只是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方位,萧璟泫嘴角勾起的弧度,是怎样的得意扬扬。 那是只看见猎物掉进陷阱,不仅不挣扎,还甘心沉沦的老狐狸。 他脑袋继续在人宽阔,却单薄的肩膀上蹭着,下巴时不时会故意贴近,那漂亮的脖颈。 萧璟泫只得在心中喃喃思忖:“小师叔,楚淮舟啊,你对我究竟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呢?” 若不是旁边还站着个,抓了耳朵又抓腮,挠了脑袋又挠手,尴尬不已的弟子。 谁都说不清,这个八爪鱼式的强势拥抱,到底会持续多久,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收场。 “咳咳……萧璟泫!快些松开!旁边有人!” 他虽然被萧璟泫抱得很紧,但若是他真心想要挣开束缚,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他不愿,仅此而已。 楚淮舟眼眸比平时更深邃,星星点点浮动着,说不明的情绪,脸庞泛起一丝红晕。 “有人?哪儿有人?谁啊?”萧璟泫的语气,极其的不耐烦。 他眉头紧紧地皱着,抬起脑袋向四周张望,手却没从人家后腰上挪开。 他们依旧是以一种,极为暧昧,极其别扭的姿势,紧贴在一起。 楚淮舟的手臂也被他紧箍着,自然地下垂在身侧,只能朝他的大腿,狠狠地拧了把。 然后故意装凶道:“你放开我!然后头往左边拧!要不要我帮你拧下来再看?” 萧璟泫也配合着缩缩脖子,不情不愿地撅撅嘴,松开了人家后腰。 “不用小师叔劳烦了!师侄自己会转脑袋,分得清左右和东南西北。” 楚淮舟后退了两步,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两眼。 冷冷道:“你以后若是再如此不知礼仪,不成体统,我不介意劳烦。” 看上去凶巴巴的,浑身都充斥着冰寒霜冻,阴狠深沉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无辜被殃及的小弟子,站在一旁不敢怒亦不敢言,不敢抬头也不敢睁眼,双腿直打战。 唯独,隐隐藏匿在墨色长发中,熟红了的耳尖将楚淮舟出卖了个彻底。 这样的小细节,便也只有萧璟泫看见了,于是他暖暖地笑着,“好的,小师叔。” 楚淮舟微微蹙着眉头,又斜倚着凤眸,瞪了他几眼,拂袖转身,正准备离去。 那颤颤巍巍的弟子,终于敢抬起头来,开口说话,声音小若蚊咛,“云澜尊……尊上。” 萧璟泫仿佛是嗅到一丝危机似的,死死地盯着开口的那个人,眼神更甚不和善。 楚淮舟并没有答应,只是停住了脚步,转身过来盯了人半晌,“何事?为何又不说?” 弟子汗颜,额角冒出颗颗冷汗,扯着袖子揩过,心中暗道:璟泫师兄看我的眼神…… 好凶,好恐怖,该不会是想要砍死我吧?可我最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吧? 为什么要这样盯着我看啊?应该是错觉吧。 璟泫师兄与云澜尊上向来不和,也许他盯的是云澜尊上,不是我。 对,不会是我。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阁主与云槐尊上请您和璟泫师兄过去。” 萧璟泫晃神间一听,竟还有自己的名儿,面上刚刚沉下去的笑,又洋溢了出来。 他眼底光波微转,唇角牵起,眉眼微翘,尽收万千温柔于其中。 名副其实的阴晴不定,阴起来,沉寂的可怕,晴起来,又明媚的温柔。 楚淮舟早控制好了情绪,眼神淡漠扫过,面无表情道:“知道了,我稍后便去。” 那弟子又抖腿,“云……云槐尊上让你们稍稍快些,阁主还在黄泉阁等着呢。” 确实有些反常,平时无论是遇了什么事儿,遣人来唤他时,也不至急于这一时半刻。 楚淮舟垂头看着自己脏污不堪,不能入眼的锦袍衣摆,还是坚持道—— “我稍后便去,衣服实在脏污,且先容我换身衣裳。” 那弟子自是不敢再反驳,又将可怜兮兮的目光转向萧璟泫。 “既然如此,那璟泫师兄,要不您先去……?” 萧璟泫学着楚淮舟的样子,将自己黑不溜秋的衣袍提了提。 闲闲地说道:“我衣裳也脏了,先换身衣裳,与小师叔一同过去。” 弟子擦擦额角冷汗,小声喃喃抱怨道:“你就一身黑紫,反正也不怎么能看见,还用得着换吗?” 萧璟泫丢下这句话,就赶上楚淮舟脚步,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楚淮舟耐心渐失,淡淡地问:“我是要回扶光殿换衣裳的,你又跟上来做什么?” 萧璟泫大言不惭道:“我也要换身干净的衣裳!” 楚淮舟用看二傻子的眼神看他,冷冷道:“你换衣裳,不是应该回梦仙棺吗?” “换衣服来我扶光殿作何?!” 第81章 穿上了小师叔的衣裳 萧璟泫死皮赖脸地跟着,偏着脑袋直往人身上凑,有些撒娇的意味。 “小师叔,我为什么不能去扶光殿换衣服呢?” 楚淮舟又恼又怒,还不得不装作闲庭信步,淡定自然地看他。 “因为扶光殿没有你的衣裳!你来扶光殿是要穿什么?将床单被褥穿在身上吗?” “哦,还忘了这会儿事,”萧璟泫半眯着眼睛,笑得真诚又殷切,一看就没有好事儿的笑。 他仔细打量的目光,在楚淮舟头顶发冠,肩头,腰腹,双腿上来回扫荡。 最后又落回自己身上,不动声色地挪着小碎步,轻靠着小师叔的肩膀。 到了这里,楚淮舟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孽徒是想跟他比高矮! 根本没自信的楚淮舟,没好气地怒问道:“你看来看去,碰来碰去的,是做什么?” 萧璟泫眉眼向下弯,嘴角轻轻地翘起,“小师叔,目前来看,咱俩身量差不多。” 听到这个结果的楚淮舟愣怔了下,不可思议地重新瞧了瞧。 这个人的肩,明明就要比他宽上好多,双腿好像也要长一点,看上去更有力,腰倒是差不多。 萧璟泫果然又在说鬼话!楚淮舟这样想着,但没有要揭穿的想法。 因为那样一来,丢脸的是他自己而已,亏本买卖,云澜仙尊可不做。 他从人身上,收回犀利的目光,淡淡地问:“所以呢?” “所以……”萧璟泫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贱兮兮地笑。 但双眼是像小月牙一样,落在楚淮舟眼里,更多的是人畜无害的乖巧与纯真。 “有话就快说!”尽管被笑容捕获了,他依旧没有好脸色给人家。 “小师叔的衣裳,我觉得,我也能勉强穿下的!” 萧璟泫用祈求的目光,歪着脑袋看向楚淮舟,“小师叔觉得怎么样?” 楚淮舟有些惊诧,猛地转头侧目看着他,忍不住喃喃问出声:“可是我都穿过。” “你竟是不嫌弃吗?”后半句话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没关系!”萧璟泫又向他靠近了些,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又不嫌弃小师叔!” 嘴角的笑如夏日的骄阳般,热烈炽热还灼人,又如冬日暖阳般,温暖透彻心扉。 楚淮舟只扫了几眼,耳朵和脸颊便有些发烧。 他又在心底怒斥自己没出息,不争气,温柔害羞就在面上一晃而过,又摆出了张淡漠的脸。 “你不嫌弃我?那你穿过以后,我如何再穿?我不穿别人穿过的!” 楚淮舟丢下这句,拂袖离去,脚步有些焦急,背影有些匆匆。 萧璟泫凝视着他瘦削的身影,有些走不动道。 他的小师叔,好像就是这样的。 看上冷漠寡淡,还有些刻薄,不近人情,清冷疏离,斥人于千里之外,不愿让任何人开靠近。 这些只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因为内在实在太柔软美好了,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层坚硬的保护壳。 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总不是那般轻易便得到的,就如同他的小师叔。 不过,面对他,萧璟泫很乐意付出时间和精力,自己有的是耐心。 再坚硬的保护壳,也能吃得透,品尝到中间深处花芯的香甜。 “小师叔!你等等我嘛!”萧璟泫又追了上去,紫色玄袍猎猎翻飞,深黑墨发飞扬。 “那我且先穿了,日后再给小师叔缝件新的!如此可好?” 楚淮舟跟人较劲似的,故意走得很快,淡淡地说:“我看不怎么样。” 他敛了敛眼底温柔的光芒,停在扶光殿门前,目光不冷不热地扫过来。 “再说,你可知我身高几尺?可知我肩宽几寸?又可知我腰围几许?” 萧璟泫着实没想到,楚淮舟脸皮那样薄的人,居然会光天化日之下,问出这些话。 一时间竟然被愣住了,不仅答不上来,连话都说不出来,愣怔地呆傻住了。 楚淮舟见他吃瘪,才说:“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你拿什么裁衣裳?” 萧璟泫怯于直言,炙热的目光有些闪烁,轻呼出口气后,才放缓语气道。 “若是小师叔不介意,师侄可为小师叔量过尺寸之后,再找人裁身新衣裳。” “放肆!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他愠怒道。 楚淮舟抿了抿唇,心中无端生出个想法—— 萧璟泫这个不要脸的孽徒!为了穿他的衣裳,竟无所不用其极。 “小师叔!你看,这都已经到扶光殿了,就别赶我走了呗?” “我从此处回去梦仙棺,再去黄泉阁的话,怕是要来不及了。” 楚淮舟最后还是没有赶他走,也不知道自己出自什么心理,似乎这样能靠得近点。 他不知道也说不明白,更不想去揣测,提出这样无理要求的萧璟泫,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先在这儿待着,不要到处跑,听见没?”将萧璟泫安顿在大殿中。 楚淮舟到偏殿中,到处摩挲了小半天,翻找出了件崭新的,素白青云边的锦袍。 他从偏殿出来的时候,萧璟泫正嗅着那盆开得正盛的,白柔的水仙花。 那憨傻模样,给人一种只要闻对味儿了,下一秒就要张口将花儿吃掉的错觉。 “萧璟泫!你在做什么?虎视眈眈地盯着,是还想吃了它不成?” 萧璟泫可被他这嗓门吓得不轻,身子都跟着颤了颤,鼻子就凑上了那水仙花瓣。 猝不及防地打了两个喷嚏,“小师叔,阿嚏!你干嘛……阿嚏!吓我啊?” 楚淮舟被他红着个鼻子,还不停地揉的模样,给逗乐呵了。 在心中偷着笑了会儿,他才敛了神色,装着面无表情,“衣裳,快点换上走。” 听这语气强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撵人走呢。 萧璟泫换上心心念念的,小师叔的衣裳。 即便袖子和裤子都短了小截,胸口最顶端的纽扣略微崩开了些。 即便显得捉襟见肘、袒胸露乳的窘迫感。 还是打心底里觉得耀武神威,神气十足,站立时昂首挺胸,走路时衣摆带风。 去黄泉阁的路上,吸引了不少弟子好奇打量的目光。 走在旁边的楚淮舟,只觉得实在没眼看,真想拉开双腿,立马就跑开。 第82章 你知道的,我嘴笨 萧璟泫是个不知羞耻心为何物的蠢逼、傻狗玩意儿。 并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一路都昂首挺胸地走着,生怕别人察觉不出他的异样。 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巴不得想拿个喇叭,边走边喊—— 都看见了吗?我今日穿的是小师叔的衣裳!我们什么关系,都了解了吗? 当然,这“盛世”如他所愿。 他所过之处,议论纷纷:“嗯?该不会是我近日修阵法,修得眼睛出了问题吧?萧璟泫穿了一身素白?” “我的天爷呐,璟泫师兄身上那件衣服,不会是云澜尊上的吧?” “怎么可能?璟泫师兄对云澜尊上仇意可大了!” “你不记得上次,在蜀味堂里,他把麻辣豆腐汤汁,浇在云澜尊上的袍子上这件事儿了吗?” “对啊,对啊,还有昨年那次,他在云澜尊上的青菜豆腐汤底下,偷偷加小米辣……” “可将云澜尊上给辣了个好歹,当时耳朵和脸颊全红了,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说来也真是奇怪了,云澜尊上分明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怎么对上萧璟泫的时候,连重话都不曾说一句呢?” “还能是因为啥,璟泫师兄可是云槐尊上的亲传弟子,他打不过呗。” 这人言语神态间尽是鄙弃,唯独在说起云槐时,做了个恭敬的拱手动作。 萧璟泫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冰绿的眸色深沉,周身戾气升腾而起。 众人再向他窥视过去的时候,萧璟泫唇角勾起抹人畜无害的笑。 微眯的瞳眸,却流转着雄性浓厚而冰冷的邪性。 察觉萧璟泫停下脚步,装聋作哑的楚淮舟,又倒退回来,“你走不走?” 他还是没有动,朝着人似笑非笑。 楚淮舟又说:“你不走,那我自己先走了。” “我要走。”萧璟泫跟了上去,即将消失在转角时,又转扭头弯眼一笑。 看得大家人心惶惶,“璟泫师兄最后那个笑不简单啊,唐师兄,好像是冲你笑的。” 那男子心中畏惧懦弱不堪,嘴上却倔强道:“瞪我做什么?我刚刚哪句话说错了?” “谁知道呢,璟泫自从上次大病醒来之后,就一直阴晴不定……啊!王师兄!” 这位女弟子高声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那位王师兄身上。 “啊啊啊!王师兄!你的裤子!你怎么能随便脱裤子!啊啊啊——” 在场无论男女都移开了眼睛,情形有点混乱。 光着两条腿的王师兄,双手提着裤腰,只觉得尴尬不已,窘迫至极。 “我没有脱裤子!我真的没有!是它自己掉下来的!真的!…………” 笑死,裤子自己掉下来,这种牵强的理由,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即便他极力地想要辩解,却又是百口莫辩,依照现下情形来看,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他提着裤子,步伐蹒跚又别扭,急冲冲地往梦仙棺,大步流星地跑去。 大仇得报的萧璟泫,心情很好,走路大摇大摆,像只神气十足的老狐狸。 楚淮舟问:“傻笑什么?” 萧璟泫将食指轻抵在薄唇上,故作神秘道:“没什么的,小师叔,咱们快进去吧。” 黄泉阁上,两侧是缓缓倒流的寒潭水,顶端坐着两人,似乎等待已久。 高坐阶台之上的云槐,面色白中泛着青,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死气,额头上冒着冷汗。 他将牙关紧咬,双唇毫无血色,周身簌簌地发着抖,有些艰难地挪动了下身体。 “云澜,璟泫,你们都来了啊。”声音也在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有点沙哑。 萧璟泫立即将小傲娇的神色,收敛了干干净净,全换上了真心实意的关心和担忧。 他刚想跪下去,又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冲到他面前去,“师……师尊,您这是怎么了?” “我……咳咳……”他刚刚张开口发出一个字音,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手帕与袖口上全是鲜红的血,而他还是猛咳不止。 萧璟泫再也跪不住了,箭步如飞地冲上去,抚着师尊后背,贴心又殷切地给人顺着气。 水汪汪的冰绿眼眸里,全是细腻的担忧。 “师尊,慢点,您别急。” 玉长佩偏头侧目见此,轻轻地叹了口气,才娓娓道来:“你师尊是让渝怀给伤着了。” 楚淮舟疑惑道:“渝怀?师兄怎么会让他给伤着了?” 萧璟泫也不解,师尊毕竟是碧落云巅的仙尊,在修为上,要比渝怀长老不知深多少。 怎么会这般轻易地受伤了?还伤得这般狠。 “师尊是在捉拿渝怀长老途中,被他打伤了的吗?” 他的声音柔和了很多,像黄昏日落时分,疏淡的云。 “可是,我们没有人走漏风声,他是如何得知,你们要前去抓他的?” 说这话的时候,萧璟泫无意识地瞥向楚淮舟,正巧发现他也在望着自己。 四道视线在空中交汇,他的眼神意味不清,晦涩不明。 楚淮舟忽然就自嘲地笑了,然后淡漠地敛回目光,将细软纤长的眼睫垂了下来。 他明明早就知道的,在萧璟泫的心中,自己永远都是比不过师兄的。 还抱着什么希望呢? 深谙人情世故的玉长风,察觉到凝结的气氛,圆滑地说:“我知道,云澜当然也不会。” 楚淮舟冷淡地扫了周围,少顷,才放缓语气说:“我一直同萧璟泫在一起,没有传话的机会。” 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的萧璟泫,恨不得立刻刮自己两个大耳巴子。 “对不起,小师叔,我不是怀疑您的意思,您知道的,我就是嘴笨。” 楚淮舟并没有搭理他,面上冷若冰霜,心中暗暗吐槽道:现在才知道,已经晚了! 眼瞅时机已到,玉长风连忙跳出来圆场,“没人通风报信,我们是顺利抓住了渝怀。” “只是在决定处罚的前一个晚上,你师尊念及这么多年的同门之情,心中割舍不下。” “叫上了两个弟子,去牢狱中探视他,想要为他践行,才被发疯的渝怀给打伤了。” 第83章 前世 玉长风顿了顿,怜惜地看了眼云槐仙尊,又咬牙切齿道:“他便趁机逃走了。” “直至此时,依旧下落不明。” 萧璟泫张张嘴,发出不经过大脑的无意识的疑问:“那为何要昭告天下已经……” “那也是我同你师尊商议之后,得出的最好结果。” 云槐虚弱地说:“避免制造不必要的恐慌,闹得人心惶惶,我们只能这样说。” “只是渝怀流落人界,为了躲避我们的眼线,想来也是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但留他在,毕竟是个隐患,还不得不防,不得不除。” “只是我如今这模样,实在是力不从心,有心无力,只能……” 萧璟泫连忙殷勤地自荐,单膝跪地拱手,“师尊!徒儿愿意代劳!定将渝怀长老抓回来!” 云槐像个老父亲般,赞扬地点了点头,“你能有这个心是好的。” “但你还年少,且经验不足,你只身下山前去,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萧璟泫眼眸中闪着,流光溢彩的光亮,将目光转向了楚淮舟。 可怜兮兮的求助道:“小师叔,您同我前去,可好?” 若是在两人的私下场合,他定会一口回绝,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但这是在黄泉阁上,而且已经很明显了,传唤他二人前来的目的,便是抓回渝怀。 若是他再拒绝,便不是在拒绝萧璟泫一人,而是拒绝了三个殷切期盼的人。 要是真的拒绝了,倒还显得他这个小师叔,心肠冷硬还刻薄,特别的不近人情。 但萧璟泫是有点犟脾气在身上的,他也不回应好,反而只是问:“何时起程?” 萧璟泫的兴奋与激动溢于言表,念及师尊和阁主还在,稍稍收敛了些。 努力摁下比ak还难压的嘴角,温润知礼道:“我随时都可以,看小师叔方便!” 楚淮舟动动色泽浅淡的双唇,正想说:那便即日起程。 气都喘不匀的云槐,却忽然插了脚进来,“此事不慌。” “当务之急,是为璟泫召的件趁手的武器。” “你年纪也不小了,早就该是时候了,是我一直忙这忙那,将你们拖延至今。” “我临时决定,明日还是由我带领殿中弟子,前去幽冥沧渊召唤、寻觅合适的武器。” 可能是发觉,阁殿之上还有个无所事事的人,忽然cue一下,“云澜可有何好的看法?” 楚淮舟淡淡地掀开眼帘,抿了抿色泽浅淡的双唇,“没有,师兄所作决定合理。” “好,那便这般决定下来了。” 萧璟泫兴奋的耳朵都竖起来了,礼都忘记了行,就高声吼道:“多谢师尊!” 云槐仙尊半死不活,病气怏怏地扬下巴。 “还有你们带回来的那块魔骨,可有什么好的处理法子?” 萧璟泫听见这俩字,心中就忐忑不安,眼神也慌乱,安定不下来一点。 想都没想,张口就叫:“师尊!难道不可以找座合适的山,把它给镇压住吗?” 云槐心中的无语溢于言表,从每个表情与眼神中透露出来。 “你真是个猪脑子!你当它是个什么玩意儿?成了精的野猴子吗?” 大概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怎么教了个这么蠢的徒弟,把自己给气得咳嗽不止。 “咳咳……咳咳……还找座山镇压便是,也只有你那脑袋能想得出来!” 玉长风不动声色地起了身,缓慢地站在了云槐仙尊身后。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抬起的右手,又悄无声息地垂下去。 看上去平常又自然,没有半分违和怪异的感觉。 “云槐,你别气,你又不是不了解他那个性子,直言不讳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玉长风一边小心翼翼地劝着,一边朝萧璟泫使眼色。 “要是你把身子气坏了,那才划不来呢。” 他语气眼神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和怜惜,是与阁主这个身份不相符合的。 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云槐的后背,柔情似水地给他顺着气。 萧璟泫完全get不到,玉长风那眼神的含金量,懵逼地歪头眨眼,做口型,道:“啊?什么?” 玉长风再也无话可说,索性直接不再看他,专心致志看着眼下人。 云槐察觉他一动不动的目光,斜着眼睛瞪他:你又想做什么? 玉长风低声笑着,把放在人背后的手拿下来,又举起来,一副甘心被捕的姿态。 楚淮舟身为局外人,看得清楚,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缓缓靠近萧璟泫,扯扯他袖子。 轻轻探出食指,一笔一划在他手上写着,“说话,别闷着。” 微凉的手指尖触到温热的掌心,缓缓地滑过,有点说不出的痒,仿佛酥进骨子里去了。 萧璟泫最听小师叔的话了,立即抬起脑袋,中气十足道:“师尊!” 正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两人,被他这一嗓子嚎得吓了一大跳。 玉长风立即不笑了,假装自己坐得腰酸背痛,踱步似的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去。 “哎哟!你这小子真的是……精神倍儿好,杀我一个出其不意。” 云槐倒处变不惊,淡定从容,仿若无事发生般,悠闲道:“又有何不靠谱的想法?” “啊……我想……”萧璟泫心中根本没有任何想法,他只是听了楚淮舟的话。 倒不是他蠢笨,想不出办法,而是听见魔骨时,理智都渐渐被前世的记忆占据、吞噬。 脑子再没有可用之空地。 大殿上安静了片刻,云槐等的耐心渐失,开口催促道:“萧璟泫,你想什么?” 萧璟泫绞尽脑汁,最终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楚淮舟,眼神写满:小师叔,帮帮我。 楚淮舟薄薄的唇线拉直,似乎是在压抑笑意,只是眉眼间的愉悦是抵挡不住的。 凌厉的剑眉凤眸,此刻看上去竟是有些柔和的。 让大色鬼萧璟泫,大饱眼福,忽然觉得自己这脸丢得也挺值。 只博蓝颜一笑,便已足矣,他也跟着傻乐呵。 楚淮舟淡淡道:“师兄,阁主,我以为,可将魔骨重新封印,在昆吾雪地之上。” 玉长风与云槐下意识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十足地同时撇开眼睛。 云槐似有些迟疑道:“这个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萧璟泫听他这样说,脸上的笑意更盛,楚淮舟不咸不淡地看向他。 纵使萧璟泫再鱼木脑袋,也立刻会了小师叔的意,连忙高高举手。 “师尊!小师叔竟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方才也是想说这个法子的。” 说着,他又不好意思地挠头,“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魔骨魔魂的老巢在什么地方了。” 这倒是句假话,萧璟泫恐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如梦魇似的地方。 上一世,他本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修道奇才,只是天赋高了些,骨骼惊奇了些罢了。 但没有什么大目标,惩戒除恶,匡扶正义的梦想,都离他远远的。 就是整日在碧落云巅混吃混喝,犯浑的时候,上扶光殿欺负小师叔。 看他气恼得面红耳赤,愤怒的时候连脖子根都是通红的,也不失为一道动人的风景。 他这样混吃等死的悠闲日子,一直过到魔魂异动的那天。 还不到卯时,玉长风就召齐门内所有弟子,举家蹬上了昆吾雪地。 聚各仙家掌门人与仙尊长老,欲借众人之力,施天印大道之法,重新封印蠢蠢欲动的魔魂。 萧璟泫瞌睡没醒,如同行尸走肉般跟在队伍的尾端,双眼还是闭上的。 整个精神状态是:晃晃悠悠,悠悠闲闲,懒懒散散,不成样子。 他虽为仙尊首席之徒,但兴许是上天谅解他瞌睡没睡醒,落在他头上的活不多。 命他和叶辞净注意,周围魔族余孽黑烟瘴气的动向,不要影响天印大道阵法。 萧璟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哪管三七二十一,直直点头应下。 而叶辞净聚精会神地盯着白茫茫的雪地,不敢有丝毫松动与懈怠。 萧璟泫见他如此认真,心中便萌生了懒主意。 他闲闲散散地打了个像模像样的哈欠,十分倦怠地眯着眼,说:“你先瞧着,我眯一会儿,实在是太困了。” “哟!”叶辞净立即露出猥琐的奸笑,故意拔高声音,“昨晚又看着春宫图,逍遥快活去了吧?” 萧璟泫精神萎靡,眼神发懵,一眼看上去,真的好像画册上,干了几天几夜的人啊。 “滚蛋,你叫个鸟啊叫,别叫,真的很困。” 他没睡醒的时候,耐心很低,脾气会很大,但也因人而异。 “行行行,你睡呗。”叶辞净笑着打趣道:“要不要我把肩膀借给你靠靠啊?” “不要,恶心得要命。”萧璟泫嫌弃地撅嘴翻白眼。“你脑子尽装些春光废料。” “肩膀那里离你脑袋太近了,我怕靠着会污染到我纯净的灵魂。” “哈哈哈?你纯净的灵魂?还需我污染?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别笑死我了。” 叶辞净有点夸张,捧腹大笑,“你脑子只会比我更黑……哦不……是更黄。” “当初是谁在梦仙棺里,聚众赏春宫图?是你吧?是谁三更半夜藏被窝里这样那样……,还是你吧?” 萧璟泫真的很困,睫毛阴影下的眼底小片小片的乌青,没有跟他闲扯淡的精力。 他昨夜确实是对着画册子,干了少儿不宜的,正常生理的事情。 好不容易完事儿了,躺下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聚议钟响给吵醒了。 这会站在风雨寂寥的雪地里,刚闭上眼睛,困意就席卷而来。 只是萧璟泫也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起来,双眼都还是懵懂无知的。 就从乖巧可爱,正义善良,惩奸除恶的碧落云巅弟子。 转化成了众人喊打喊杀的,无恶不作,万恶不赦的魔界尊主。 他原本睡得意识迷糊,只觉得周身有些冷,如坠冰窖。 心中想着,这大概是因为身处昆吾雪地,也没再多想,便继续闭目养神。 直至周围轰动引起他注意,他正想缓缓睁开眼睛。 只听见,叶辞净叫破了音地嚎了几嗓子:“璟泫师兄!小心!快闪开!” 萧璟泫起初还有些不屑地挑了挑单侧眉尾,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睁开眼,大团大团成形的黑雾瘴气,猛地向他脑袋席卷来,融进他的身体。 浑身都发起热来,仿佛经脉都被打通,又似乎经脉寸断般疼痛难耐,又如同烈火灼心。 即便皮肤表面所经历的,是绝对的冰封风雪,寒冷透骨。 却是降不了经脉中的灼热,如同烈烈岩浆翻滚而过,让萧璟泫身心备受煎熬。 意识再从深渊中归来时,一切都改变了,不论是素不相识的世人与同门师兄弟,还是阁主与师尊。 看向他的眼中,不止有心惊胆战的恐惧,有不可置信的疑惑,还有咬牙切齿的恨意。 只是那时候的他不曾注意到,以及站在很远处,某一人的阴郁云结的忧虑。 叶辞净离他最近,下意识地咽咽口水,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很轻很轻地唤了声—— “璟……璟泫师兄?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刚开始萧璟泫的意识是模糊的,他感觉自己是个提线木偶,好像总有人牵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是,若是他自己想要举左手,身体还是会乖乖照样做,不会举起右腿。 所以,他蹙着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声音闲懒,“你这话说的,我要死了?” 叶辞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重重地呼了口气,高声大吼道:“璟泫师兄没事!” 众人半信半疑,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怎么可能没事,那可是魔魂。” “只需半缕残魄,就能让低阶修道弟子丧命,钻进他身体里的,可是完整无损的啊!” “是啊,说不定魔尊早就在他身体里复活了,现在正是装出来的哩。” 众说纷纭,也有不少人替萧璟泫说话的。 “那谁知道去?上古传说,魔尊肉身已毁,不可能再完整复活,若想唤醒其意识,需将魔魂魔骨齐聚一个傀儡肉身中。” “而且,我听说,对这具肉身还有挺高的要求。” “再说了,璟泫师兄身体里,又没有魔骨,怎么可能会变坏嘛?” 叶辞净一边说着,偏偏不信那些个邪,一边朝萧璟泫展开手臂,似乎想要拥抱他。 而萧璟泫原本虽性子劣,但还算纯良的心境,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被魔性影响,随之变化…… 第84章 小师叔欺负我? 只在瞬息间,白茫茫的天忽然就阴沉了下来,周围变得有些昏黑。 但好在还能看清人。 在未知昏暗的环境下,人心底的恐惧感总会被无限放大,特别还是面对着看似熟悉又陌生的萧璟泫。 “怎么回事?这明晃晃的天,怎么忽然暗了下来?” 混沌之中,响起一道震撼万物的雌雄同体之声,响天彻地。 “吾界魔尊重临世间,尔等还不快快跪下!” “这是……是魔界的看门狗!是吞云兽!叶辞净,快回来!” 但,已经晚了。 一只尖锐的利爪,从萧璟泫的背后探了出来,瞬间将叶辞净穿胸透骨,捏爆了他的心脏。 腥甜的,还冒着热气儿的鲜血,洒了萧璟泫满脸,溅进那双睁得很大的鬼绿眸子里。 他身后那非人非物的东西,飘了出来,凄厉地笑着,听上去愉悦极了。 她恶狠狠地说:“什么东西,就凭你,也配触碰魔尊的圣体?” 叶辞净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似是想说什么,却只能咕噜咕噜地吐出血。 “给老娘滚开点,别脏了我们魔尊的眼!” 尸体被抛出一道弧线,鲜红的血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然后重重地落下,了无生气。 “听传闻言,魔界的东西,都是通感的,它们认定萧璟泫是魔尊,那他必然就是!” “后退!快离他远点!” “退?”那团人形黑雾似乎是在捂嘴笑,凄厉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闷,“后退有用吗?你们只要……” “闭嘴吧你!”萧璟泫拂袖,竟拍打到了实体,眼底尽是阴戾之气,“谁让你动他们?” 黑雾似乎消散了些,声音不再凄厉尖锐,而是服从颤巍。 “对……对不起,魔尊,我们与他们本就是敌对关系,属下不明白,为……为何动不得?” 这话犹如声势浩大的洪钟,在他脑海中敲起巨响,晃荡了几个来回,震得他头疼欲裂。 萧璟泫掀开眼帘,看着离他八丈远的雪地中,那乌泱泱的一群人。 芸芸众生的眼睛中,有恐慌,有畏惧,更多的是怨恨,各种复杂的情绪掺和在一起。 他恍惚之间就明白了,或许从叶辞净在他面前被穿膛破肚,倒下的那刻开始。 他与这群人就不是同路人了,即便他什么都不曾做过,什么都不曾说过。 就被这亦正亦邪的世道所迫,离开了生长大的碧落云巅,去到所谓他该去的地方—— 一片混沌黑雾之下的魔界。 想来不怕笑话,刚到那阴寒湿冷的地,萧璟泫整夜没有睡着,甚至哭了两三个时辰。 作为一个年仅二十来岁,眼神都懵懂无知少年郎。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天下之人抛弃了他,还是所谓正义与天道抛弃了他。 萧璟泫更不明白,自己虽成了魔尊意识的承载体,但一直以来,却也安分守己,不曾兴风作浪。 为何仙家百门对他偏见如此深,总高举“不封印只歼灭”的旗帜,对他喊打喊杀。 往事重重,恩怨种种,在眼前浮现而过,像是初涨的潮水,来得很快,去得也快。 那样一个地方,是提起便让他痛心疾首,勾起上世不堪回首的记忆。 萧璟泫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像刚洗完澡的温顺金毛,很重地呼了两口气。 看着朴实无华,金玉含蓄其中的黄泉阁,心中微微的庆幸。 玉长风严肃地娓娓道来,“法子倒是个好法子,但天印大道使用起来极其麻烦。” “首先便是得需天时地利,再者是需集众仙家之力,最后,为首发起者可能会内力尽失。” “若是有半分差池,参与之人将会当成贡品,被天印大道吞噬殆尽,永无轮回之路。” “我想,应该没有人愿意重起天印大道,即便有人愿意作为首者。” 天印大道是个极大的阵法,因此需要众多施法者的共同支撑。 有最低限制,却无上限,人是越多越好,修为自然也是越高越好。 至少得需九位修为达仙尊,及以上的修道者,其余还得再需九百九十九位普通修道者即可。 “阁主若是能将人凑齐,”楚淮舟轻轻地掀起眼皮,俊冷的脸上表情很平静。 眼神柔柔温和却不可违抗,“我愿意做天印大道的为首发起者。” “修为尽失也没关系,”他如透过树叶的阳光,破碎不已,笑得有点淡漠,“反正我法力微薄,可有可无。” “不行!”萧璟泫和云槐同时高喝出声,“小师叔,这样绝对不行!” 玉长风惊得微微张嘴,小声地抱怨道:“我靠,你俩不愧是师徒啊,这异口同声吼得我心慌。” 楚淮舟也让吓得不轻,肩膀都颤了颤,胸腔也猛地一震,略微有些不悦,“你干嘛?” 他睥睨凛然的双眸,颜色浅淡裸粉的双唇微微颤动,看似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做什么大吼?” “小师叔,你不能。” 萧璟泫立即正色,面向玉长风和云槐,振振有词,侃侃而谈道。 “阁主,师尊,我不赞同重启天印大道封印这块魔骨。” “且不说,昆吾雪地之上的天印大道存留下来的时间已经久远,威力究竟如何,我们不知。” “若是我们再加上一道,两道法印会不会相冲?以至镇压不住蠢蠢欲动的魔骨和魔魂?” “由此,我认为不可因小失大。” 楚淮舟神情严肃微冷,那双清澈温柔如水的眸子未起波澜,纤长的浓密睫毛,如含羞草微卷的叶子。 “从古至今,我们对魔族混沌之物都束手无策,除了天印大道,再别无他法。” 他淡淡反驳道:“所以,我不赞同你的不赞同。再者,除此之外,你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 萧璟泫被怼得哑口无言,他确实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只愣愣地盯着楚淮舟看。 要把人脸上看出花儿来似的,良久才无意识般喃喃开口:“我不是不赞同天印大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去。” “谁说你的修为可有可无啊?明明就有人会很在乎。” 轻轻的带着叹息的声音,落进楚淮舟耳中,瞬间脑袋被搅得纷乱,薄薄眼皮垂下。 也不知道坐在远处的,那两人有没有听见,万籁俱寂的夜,在心脏剧烈的鼓噪中,被拉得无限绵长。 直到…… “咳咳,”云槐咳喘打断这略微胶着尴尬的气氛,“我也不同意重启天印大道。” 楚淮舟微微瞪大眼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师兄?你说什么?” “重启天印大道,耗财劳民,且牵扯众多人的性命,一旦失败,便是惨不忍睹。” 四人中有三人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所有人的目光,就同时聚集在玉长风身上。 三双眼睛仿佛都在威胁他,你说说看。 玉长风组织组织语言,斟字酌句地说:“重启天印大道自然是最好的方法了。” 云槐立即瞪住了他,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你再敢往下说两句试试? 玉长风接收到这信号,作为仙门阁主,没出息地打了个寒战,立即便改了口。 开启端水大师模式,深深地皱着眉头,疑虑道:“但这若是要重启天印大道,也有个难点。” “主要是困难到人员的聚集,若众仙家皆同意还好,若是不同意,我上哪儿去找这一千多号人呐?” 三人都没有说话,楚淮舟淡淡地垂下眼帘,有些失落,但也似乎并不太在意。 玉长风假装思索了片刻,道:“依我看,不如这样吧,我先与另外两大家掌门人商议商议。” “几日之后,再做详细定夺,云澜啊,你觉得如何?” “嗯。”他淡淡地回应,随手将乾坤宫羽中的魔骨托了出来。 “如此,便先将此物交给阁主暂时保管,放在我身上诚惶诚恐,总感觉不安全。” 玉长风是个最怕麻烦的人,看见那冒着黑雾的东西,便愁得直皱眉。 “这棘手玩意儿,你别交给我,我不想保管烫手山芋。” 他没有犹豫,立即便撂了挑子地摆手,“交给你师兄吧,他心细着,这种事,他最合适了。” 云槐无话可说,即便是再棘手的东西,也只能伸手去接着了。 “魔骨,我便先暂存于普通的镇压法阵之中,最终如何处理,日后再商议。” “阁主意下如何?” 玉长风脸上闪过丝怪异,姿态放得更加低下,“当然,当然,你说的当然好。” “那便无事再议。” 云槐又开始剧烈地咳嗽,目光最后落在楚淮舟身上,声音十分温和。 “我就你这样一个师弟,师兄自然是不愿你去冒险的,你要谅解我。” 楚淮舟也抬眼看他,眼中闪过很多重情绪,声音依旧淡如即将飘散的雾。 “嗯,师兄,我明白你。” 云槐用‘吾家有儿初长成’的目光盯着他,十分欣慰地点点头,“那便好。” “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他气喘得有点急。 萧璟泫似有些迫不及待地拱手行礼道:“那,师尊,我们先回去了。” 云槐提上一口气,从喉咙间挤出来句,“你急什么急?我有些话还要交代给你。” 随后才对楚淮舟说:“师弟若是无事,便先行回扶光殿休息吧,几日奔波已是劳累了。” 楚淮舟下意识看向萧璟泫,神色淡淡地应了,“好。” 反射弧长半刻的萧璟泫,斜着眼睛窥视过去时,只瞧见了个决然离开的寡淡背影。 尽管心中有些不满,但面对的是云槐,萧璟泫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笑着打趣道。 “师尊支走小师叔,可是有些秘密法阵要传授于徒弟?” 毕竟是自己捡回来,再养大的,他那点小心思,云槐早就琢磨透了。 “怎么?与你小师叔朝夕相处三个月,就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粘上人家了?” 萧璟泫被说中心思,厚脸皮上浮现出不好意思,扭怩地挠挠头,“我哪有这样?” 内心真实想法却是,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连眼神不好的师尊都看出来了。 不会快要被发现了吧?这下该肿么办?(?皿?) 云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并未多问什么,只晦涩地道:“你能与云澜和平相处,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只是……”他故意顿下声音,抬头看他的反应。 萧璟泫被师尊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图谋不轨的心思隐隐忐忑不安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尊有话不妨直说,不必顾忌什么的。” 萧璟泫毕竟是重活一世的人了,两世年纪加起来,比在场所有人都大,心底情绪又岂是那般容易就暴露的? 云槐未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便收回目光继续说。 “我今日偶然听见了,传话的弟子提及的闲话。”云槐掂了掂合适的说辞。 “他们说,你让云澜给欺负了?还跪在地上求饶?说自己错了,求师弟原谅?” “啊?”他声音可不小,在黄泉阁的大殿上,荡了几个来回。 萧璟泫在心中冥思苦想了,无数的狡辩理由,结果竟只是因为这?就这? 玉长风有些哭笑不得,“你啊什么啊?还要你师尊拖着身子,重复一遍不成?” “啊,不用,不用。”萧璟泫直摇头,“师尊误会了,小师叔欺负我,那是没有的事儿。” 玉长风听见此话,立即哈哈大笑起来,“云槐,我就说嘛,以你这徒弟的脾气,他不欺负云澜就算好的了。” “对对对,阁主说的是。”萧璟泫连连点头附和。 他又微微抬手抵住下颚,思索了片刻,才刻意说道:“我日后,也不会再欺辱小师叔了。” “还请阁主与师尊相信我今日所言,也不必再为小师叔忧心了。” 云槐愣怔了一小会儿,才扯出个破碎不堪的笑容,“你能有如此觉悟,当然最好。” “只是那些传言又是怎么回事?我可不止听见一个人那样说。” “你为何要在扶光殿外,山茶树林中,面向云澜跪下?” 见萧璟泫欲言又止,犹豫不决,他苦口婆心地说:“虽说区区蜚语流言不足为惧。” “但若是流传出去了,怕是有损云澜名声。” 云槐此招用得好,却也狠,又拿捏得恰到好处,萧璟泫果然有些急切了。 人嘛,只要一着急起来,脑子就只是个摆设,都不会转动的。 第85章 小师叔,教教我。 “师尊!不是小师叔小鸡肚肠,也没有寻机报复我,是我,我说话口无遮拦,惹得小师叔气恼。” 云槐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自己这小徒弟萌动的心思,他已是探清了个八九分。 果然不出他所料,倒算是意料之内的惊吓。 云槐心知肚明便算了,没有追问下去的打算,扬了个洞悉一切的笑容。 “既是你过错,那口口相传的流言蜚语,便也交于你自己去解释澄清。” 他淡淡地说着,目光有些复杂地在徒弟身上来回打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样似乎也还不错?这两人匹配适度,倒还挺高,一玄黑一青白的…… 他刚这样想着,才注意到,萧璟泫身上,今日竟是穿了件素锦袍子。 萧璟泫还没来得及应好,云槐纯属好奇,又开口问:“你今日怎的衣品也变了?” “啊哈哈,这衣裳嘛……”萧璟泫干笑了两声,心底却又是得意,又是奇怪的慌张。 就像是做了见不得天日的事,反被人当场抓获了似的,闹了个大红脸。 他既想昭告天下般,骄傲得意地大声高吼:这衣裳是他小师叔的。 这件事儿,又像是他藏在心底的又香又甜还浓稠的蜜。 想念的时候,独自一人舔上点点便是了,能让他甜蜜一整天。 就宛如是有人回到房里,睡觉之前总爱抠脚,还不洗手一样,从不好意思告诉别人。 萧璟泫又想避开,想要对小师叔只字不提,却又忍不住,张口闭口都是这个人。 即便没有言语提及名字,没有提及身份,却字字句句都是,含糊不清的意有所指。 他毕竟还在情窦初开的,这个年龄阶段上。 只要想到某些事,想到某个人,嘴角就扬了上去,自己都还没有发觉。 云槐见此情形,只觉得没眼看,每一个嫌弃的眼神,仿佛都是在说—— 自己怎么就教养出了,这样一个傻子玩意儿? 玉长风疑惑不解地看着萧璟泫,又凑近来问:“云槐,你这大弟子在笑什么呢?” 云槐一时也无言以对,寻思了半天才缓缓地说:“大概是被情愫蒙蔽了双眼。” 两人都很默契的,谁也没发出声打扰,让萧璟泫狠狠地傻笑了个够。 他回神之后,是处于一个非常懵逼的状态,“啊?师尊,您方才是不是叫我?” 云槐眼看没救了,便抱着放任他去的心思,朝门外招了招手。 “我叫你回去,别赖在黄泉阁傻笑了,我看见心寒的厉害。” 萧璟泫却还不知,自己师尊的具体意思,大惊失色地问:“师尊为何会忽然心寒?” “可是让渝怀长老伤及了心脉?要不要徒儿请医师过来,给您瞧瞧?” 云槐无喜无悲地看着他,面上只有可惜之色,心中暗自道:本尊是让你伤及了心脉。 他慌得手忙脚乱,玉长风无奈地单手扶住额角,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 “渝怀修的是邪道之术,没有修过寒冰之术,如何能令你师尊心寒?!” 玉长风拍了拍萧璟泫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啊,可对自己师尊上点心吧。” “云槐,晚来风急,天色渐凉,我扶你回房可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阁主的声音故意放柔和了些许。 萧璟泫正跃跃欲试,伸出想去搀扶的手,高高地举着。 总觉得有些不妥,放在何处都不合适,又只得放下。 云槐最后又交代了两句,关于明日召唤武器,要注意的事项和东西。 便是不易察觉的,朝玉长风使了个眼色,又紧裹了裹身上的毛绒披风。 “有点冷了,你先且回去吧。” 最后用萧璟泫从来没有听见过的语气,对着阁主冷淡地说:“我也要回去了。” “好,师尊要多多注意身体,弟子告退。” 萧璟泫歪歪头,总感觉这气氛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他好奇心很重,想得有些苦恼,烦闷得抓耳挠腮:到底是哪里怪啊? 被逼无奈,萧璟泫抱着丝丝侥幸的心理,悄悄咪咪地回头窥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便不得了了,他好像发现了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阁主拉起师尊的手臂,十分自然地搭在自己肩头上,仿佛这个动作在两人之间,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瞧师尊的神色,似乎有些抗拒,但还是没能成功拒绝,被阁主架起走。 两人似乎低声斗了两句嘴,阁主笑得春风得意,又温柔得恍若晨曦清水。 但师尊却是抬脚踹他,阁主竟然也站着不动,仍由他不轻不重地踹了两仨脚。 然后阁主又笑。 师尊就开始气鼓鼓地生气,有点像河豚,脖子是红的。 师尊居然在害羞?他那么严肃,那么一丝不苟的师尊居然被撩得害羞了? 又说了两句话,师尊似乎气恼得更厉害了,眼睛都瞪得冒火了。 萧璟泫只是窥视着,都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阁主却不怕,依旧是柔和笑嘻嘻的模样,忽然打横将师尊猛地抱了起来! 然后,将嘴抵在师尊耳边,不知道是在说话,还是在亲吻,最终也只是讨了个巴掌罢了。 阁主心满意足,抱着师尊,大步流星地往黄泉阁里屋内走去。 一幕幕闪烁在眼前,萧璟泫脑中瞬间炸起晴天霹雳,觉得自己眼睛好像要瞎了。 云槐的目光正好张望过来,吓得他立马敛回了视线,将腰杆挺得笔直。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缓缓跨出黄泉阁。 他眼睛还是花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般,好不真切。 萧璟泫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痛感很明显,这不是在做梦。 师尊和阁主,他们真的是………那种……我想的那种关系吗? 这也太荒谬了吧?萧璟泫仿佛受到了巨大打击,在黄泉阁门口愣怔着。 心中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件事,若是暴露出来,将会惊天动地的小事儿。 但是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了。 这个时刻快要深夜,明月悬空,楚淮舟就孑然一身,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面向着渐渐涌起的夜潮,晚间凉意丛生,幽冷月光笼罩着他身影,略显单薄孤寂。 半侧脸在烛光下,半侧脸在昏暗中。 英挺的剑眉下,是那双纤尘不染的纯净眼眸,荡漾着半泓绯雾水色。 他在百无聊赖地发呆,时不时地踢两下脚边的小石子。 小师叔竟是在等我?! 萧璟泫生出这心思时,狭长的眼眸变得溜圆,粉红色的泡泡和爱心,在周围冒个不停。 满脑子都是:嘿嘿,小师叔居然在等他。 至于师尊跟阁主是什么关系,现在又正在经历着什么,师尊又经受到了什么折磨。 全被他抛到了脑子后面,对于眼前那个清冷出尘,不染凡世的身影,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心底的位置像是淌过阵阵暖流,又像是缕缕清风轻拨他的心弦,瞬间盈满了柔软的情愫。 萧璟泫压抑下心中的兴奋,忍住想要呼喊他的冲动,轻手轻脚地走在了小师叔身边。 楚淮舟深紫的眸子,在夜色里看上去是昏黑的,如同千年乌木。 游离在外的视线,有点空洞,还有点失焦无神。仿佛没有找到值得他关注的东西。 脚底下碾着几块碎石子,在寂静的夜里,弄出不大不小的沙沙响声。 迎面飘来的晚风中,挟带着馥郁的茶蘼香,荡漾在他的身边,温柔地拂过耳畔,悄然离去,不知所踪。 萧璟泫不动声响地,在楚淮舟身后站了许久,眼里就看着他的身影,鼻中就充盈着他身上的味道。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萧璟泫才轻轻地唤了声:“小师叔。” 楚淮舟眉心微动,缓缓地回头,眼中还是恍惚的淡漠。 如同放射弧有些长似的,片刻之后才问:“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萧璟泫毫无顾忌地,对望进他的眼睛里,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我也是刚刚才从黄泉阁出来。” 他唇角轻扬,又仿若是在思量着什么,静地与自然融在一起了。 两人并肩站在如霜雾般朦胧的月色之下,就如一幅淡青浅赭的写意画。 楚淮舟没有接话,仰头看着渐渐隐匿进薄薄黑色云层的月亮,“回去了。” “嗯,好。”萧璟泫还是在他身后跟着,欲言又止地吞吐试探:“小师叔刚刚……是在等我吗?” “没有!”楚淮舟几乎是立刻出声回绝,还答得铿锵有力,“我看月色星辰。” 萧璟泫不再抵撞、反驳他,只是自己偷着笑弯了眉眼。 暗自在心中思忖:小师叔脸皮薄,不肯承认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不过,心中羞恼,面上还要装从容的小师叔,感觉有些阔爱是怎么回事? “哦,小师叔会看天象?”萧璟泫就顺着他的话,随口问道。 楚淮舟硬着头皮说:“会看,但不会解。” 这样说,他立刻就来劲儿了,眼睛里熠熠生辉,“那小师叔教我认星辰星宿吧?” “我……”楚淮舟薄唇抿起,唇角平直的线有些冷硬,“……不教你。” 萧璟泫摇着尾巴等半天,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期望瞬间落空。 他可怜兮兮地垂头丧气,委屈巴巴地追问:“啊?小师叔为什么不愿教我?” “因为你笨,总是记不住的。”楚淮舟毫不客气地说道。 “嗷,小师叔,我记性很好的!不会总是记不住!” 楚淮舟终于转头,望向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淡淡地开口:“我还是不教。” 其实,因为太笨不教是假话,关键是他自己也认识不了几个。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辨别出北斗七星和牛郎织女星。 “那……好叭。”萧璟泫耷拉下耳朵,“小师叔若实在不乐意教我,便算了吧。” 楚淮舟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他,今日有点奇怪了,居然没有过分的纠缠。 他看着看着人委屈的样子,细长软翘的眼睫,轻轻地簌动,薄薄的眼皮覆下来。 就总是忍不住心软了,他温声地加他:“萧璟泫,待日后有空闲了……” 萧璟泫眼瞅事情似乎还有转机,立即不再吸鼻子,掀开眼帘直勾勾地看着他。 “再来扶光殿,我教你,今日太晚了,且先回去休息。” “嗯嗯,好!”他点头如捣蒜,眼眶里没有了委屈的泪水了,鼻子也不再哼哧哼哧地吸了。 少年笑了,笑容就像是清泉细小的波纹,从嘴角的小漩涡里溢出来,漾及满脸。 笑得让人如沐春风,能轻易地捕获人心,蛊惑人心,俘虏人心。 令他深陷进那个小小的漩涡中,所有情愫像密织的网,将他捆绑束缚,没有半分挣扎出来的可能。 而且,他甚至就没有想过,要挣扎出来,他甘心在其中沉沦。 “小师叔,”萧璟泫安静地在后面跟了他一段路,忽然开口叫住他。 “嗯?” 他目光诚恳真切,盯着人脸有些忍不住发烫,“我明日要去幽冥沧渊,你来送我吗?” 此刻的楚淮舟,就像是一阵月下的竹林风,疏影横斜,洒下片清冷光辉。 他抿了抿唇,淡淡凝视着他,哑着声线开口:“什么时候走?” 萧璟泫听到他这语气,脚步猛地一顿,低眼,慢条斯理道:“明日卯时。” 楚淮舟唇线拉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不来,太早了,我不想起。” 他失落地低眉垂眼,道:“哦,那好叭,小师叔好好休息。” 两人又继续向前走了会儿,在山茶树林下停住脚步,这是梦仙棺与扶光殿的交汇处,分叉口。 眼看萧璟泫还有要跟的意思,楚淮舟道:“还跟着我做什么?不回去睡觉?” 萧璟泫知道这是在赶自己走,但他大概逆反心理挺严重吧,就硬是不想走了。 哈欠连天地说:“我现在还不是很困,先送小师叔回去吧。” 楚淮舟毫不客气地揭穿:“你两眼皮子都快要粘在一起了,还不困?” 萧璟泫索性就眯起眼睛,笑吟吟地说:“我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将小师叔送回去。” 他转眸看着跟前这个笑得恬淡的男人,在寂凉的夜里,竟渐渐觉得热了起来。 有些招架不住地别开脑袋,有些生硬地说:“我不用你送,我自己长了腿脚的,会走路。” 萧璟泫被逗笑了,带着点哄小孩儿的语气,“我知道小师叔很厉害。” “是我自作多情,想要送小师叔回去,好不好?” 第86章 小师叔,我以后还接住你! 楚淮舟抿唇,浅淡好看的双唇被拉成平直的线,似乎是在琢磨思考。 他心底自是不愿拒绝,来自这个男人的任何请求,但又极力想要抑制这种感觉。 最终冷冷的生硬拒绝:“不好,我不用你送,自己会走路。” 萧璟泫绞尽脑汁想理由,又死皮赖脸地说:“可是我衣服还在扶光殿。” “小师叔不让我去取了吗?但我只有那一件换洗的衣裳了,身上这件脏了就没得穿了。” 楚淮舟疑惑地蹙眉,问:“你的其它衣裳呢?怎么会就只有一件?” 碧落云巅每两个月,就会给众弟子裁三身衣裳,布料和款式都由自己决定并挑选。 他下意识觉得,这个男人又在自己面前说胡扯连篇的鬼话。 萧璟泫笑得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近来天气转凉,碧落云巅之上更是冷得快。” “后山院子里,那两只瘦小的可怜的小花狸猫,不知道小师叔还记不记得。” “在这个秋天生了窝小崽崽,浑身都光溜溜的,也没有绒毛保暖御寒,所以我就把……”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新衣裳,拿去给它们垫窝了?” 楚淮舟缓缓地瞪大眼睛,声音还是很冷淡,但是能听出些不可思议。 “嗯,它们刚刚出生那天,我正好在后山练新学的阵法,当时还下着倾盆大雨,被冻得瑟瑟发抖。” “你真是……”楚淮舟竟是无话可说。 少顷,才缓声道:“你生有怜悯之心,自然是好事,但帮助别人是建立在自己已经富足的情况下。” “你自己都还缺衣少食,还想着要去可怜他人,帮助他人,便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萧璟泫听出他言外的关心之意,笑得很灿烂,像是冬日寒霜的清晨里,照进的第一缕阳光。 能温暖一个人的心脏,度过整整一个寒冬。 “嗯,小师叔,我都记下了。” 楚淮舟淡淡地,带着不明显的忐忑说:“我这里还有几套没穿过的新衣,若是你不嫌弃的话,就一并带回去。” 萧璟泫嘴角快要咧在后耳根,迅速地摇头,就怕人家反悔了似的。 “不嫌弃,不嫌弃。” 心里高兴得仿佛要头顶开花:嘿嘿嘿,穿小师叔的衣裳。 甚至有些流氓变态地想:若是小师叔穿过的,会染着淡淡茶蘼香,也很不错呢。 萧璟泫眯着眼睛笑,将虎视眈眈的视线掩盖,十分正经地说:“既是新衣又何来嫌弃一说呢?” “即便是小师叔穿过的,我也不会嫌弃。”一个不小心,便将心中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楚淮舟没再阻止他跟着自己,眉峰微微抽动,曲解了他的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我穿过的,你也要?那往后我穿什么?” 萧璟泫实在没忍住,爽朗地笑出了声,“小师叔,你误会了,我没有要抢你衣服的意思。” “我只是想让小师叔明白,我不会嫌弃小师叔,一点一点都不嫌弃。” 反而,还喜欢的打紧,十分十分地喜欢,每一寸,每一点,都喜欢,都迷恋,都妄想着。 但他不敢说,他们谁都不敢说,谁都害怕捅破这层脆弱的薄纸。 就怕表明了之后,自己抱着怎样罪恶的心思,怕把人给吓跑了。 怕连再也没有这样的相处日子,怕形同陌路,还怕小师叔嫌恶怀有这样心思的自己。 两人在洁白无瑕,如梦似幻的月色之下,怀着相同的心思,缓慢地走过那段相同的路。 仙尊在碧落云巅的待遇,比普通弟子要好上很多,楚淮舟每月都领回三件衣裳。 渐渐日积月累的,多的根本就穿不过来,便只能放在床铺的角落吃灰。 楚淮舟把没穿过的,全拿出来,抱给了萧璟泫,“就只有这些了。” 他抱着散乱衣裳出现的时候,略显的狼狈,出门的时候,更是没有瞧见脚下的门槛。 海公牛!眼看就要更加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 萧璟泫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连人带衣裳一同捞进了怀里,声音带着淡淡的数落。 “小师叔,您慢点,那么着急做什么?” 色泽漂亮的浅浅红晕,爬上楚淮舟的耳朵和脸颊,耳边有力的心跳,让他愣怔了片刻。 游离在外的神识,终于回归大脑之时,楚淮舟猛地推开了他,“还抱不够了?” 一想到自己方才,趴在自己师侄身上,耳朵还贴着健硕胸口,听坚定有力的心跳。 关键是,两人还保持那样暧昧的动作很久,萧璟泫没有半分动作,就死死搂着他。 他就羞耻得脸红耳赤,想要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或者一脚将这个罪魁祸首踹出扶光殿。 萧璟泫笑得有些得意,不笑时微微上翘的眉眼,此刻向下弯着,嘴角打起小卷儿。 “不是,我是怕小师叔摔着,久久不放,是害怕小师叔还没站稳脚跟。” 当然不是,他撒谎向来是面不红心不跳的,抱着不放就仅仅是抱着不想放手罢了。 看上去紧实有力的腰肢,没想到抱着怀里,揉在手掌中会是那么的窄细柔软。 加上薄薄的一层肌肉,让人疯狂上瘾,仿佛怎么都感觉抱不够。 楚淮舟觉得自己很丢脸,所以脸色更差,又冷又硬还恼怒,“我才不会摔着!” 萧璟泫也有些无奈,他小师叔就是这样,脾气虽然不大,发起来也有丝莫名的可爱,但不好伺候。 要摔跤了时,接住他不是,不接住更不是。 接住了,小师叔会羞耻地生气,没接住小师叔会尴尬地恼怒。 萧璟泫脑子都快挠秃噜了皮,还是想不出个两全十美的办法。 他如同憨包,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下次不接住小师叔吗?” 楚淮舟面不改色,说不清是柔和些了,还是更差了,冷冷地说:“不接住便不接住。” 把衣裳塞进他怀里,二话不说便拂袖赶人:“你就抱上这些衣裳赶紧走。” 楚淮舟丢下这话,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去,步伐稍快,背影稍冷。 看上去,好像还是生气了。 萧璟泫纵使再蠢,也该知道改口,连忙冲背影喊:“小师叔,我以后还是会接住你的!” 楚淮舟猛地顿了下脚步,刚想回头去瞥他,又死活要面子,昂着脖子站了会儿。 他努力地压抑着心脏的狂跳,灵魂的微动。 最终还是转过面无表情的脸,淡淡地说:“明日起程,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萧璟泫的笑容徐徐绽放,像是池中红莲一样娇艳,却是背着空中一弯悲戚的朔月。 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极其柔美,被月光淡雾模糊的笑容里,有宠溺的味道。 “小师叔!我知道了!” 第87章 送?不送?见?不见? 翌日卯时还未至。 昏暗的天刚蒙蒙亮,没有虫声与鸟鸣,安静得让人感觉有些寂寥。 楚淮舟无缘无故的,就在这样无比适合酣睡的环境下,清醒了过来。 他略感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自己身体蜷进床铺角落里,扯过被子把脑袋全盖住。 但,那颗心脏焦躁慌乱的厉害,让他着实没法安静下来,全身都觉得鼓噪不安。 “啧,都什么事儿啊,烦死了。” 楚淮舟不耐烦地踹了两脚被子,他是有些起床气,但不算太严重。 自己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盯着朴素简洁的房梁屋顶,气也就慢慢地消下来了。 他随手扯过一件披风,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上,推开房门,缓步走进了夜里。 夜色朦胧,四下里一片漆黑,只有点点烛火风窗口透出,隐约映出梦仙棺里晃动的人影,显得模模糊糊,几不可辨。 有晨练早课的弟子,已经哈欠连天地聚集在阎罗大殿上,等仙师来临的间隙里,怨声沸天。 扶光殿所处的这座小山峰,虽不算碧落云巅最高。 但若是,这里的人,想看清阎罗大殿和梦仙棺,一眼望到头,不会有任何的景物遮挡。 楚淮舟在清晨曦光中站了片刻,目光落在梦仙棺的最高层。 那是所有仙尊的首席弟子的居所,萧璟泫住的那间屋子,窗口恰好是正对着他的。 不知道盯着那处看了多久,旭日破晓初升,卯时将至,那口窗户透出红烛闪动的微光。 模糊人影在窗口闪动,似乎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肩膀很宽,明明灭灭的光影下,高举的手臂肌肉线条明显流畅。 楚淮舟视力有点好,完全裸露在外的小麦色肌肤,半寸不落地撞进他的眼睛里。 !!!!! 他立刻垂下眼帘子,睫毛迅速地簌动了下,红晕再次爬上他脸颊。 羞耻地喃喃道:“萧璟泫这人怎的这样?竟是养成了裸睡习惯!当真是不知廉耻!” 大概觉得是脏了眼睛,怎么都不够解气,又低声骂道:“恬不知耻!寡廉鲜耻!狼心狗行!龌蹉肮脏!……” 楚淮舟羞耻心很重,本是不再愿去看,很多时候却是体正口嫌,眼帘不自觉又掀开了。 遥遥山峰云雾之间,那闪烁动跃的红光模糊起来,只能瞧见窗口站了个身形高大的人。 至于穿没穿衣裳,纵使楚淮舟视力再好,隔着清晨薄薄的云雾,也看不清了。 但不知怎的,他在他脑海里,居然总抑制不住地补出,方才扫过的那具身躯。 实在是健硕,实也在是完美,能让女子倾慕,能令人垂涎。 即便楚淮舟外表,再怎样的清冷出尘,不落凡尘,十指不沾阳春水,与凡尘之事不合。 但也改变不了,他本就生了颗血肉铸的心脏,他亦有凡尘欲想,有不轨妄念。 而且如同太阳东升西落般,他改变不了丝毫,克制不了丝毫,奈何不了丝毫。 那些情愫在他的心脏里,如同野草沾了春风,得到几分温暖之意,就开始疯狂生长。 还永远都根除不了,那人眸光投过来的时候,便又有冒头的趋势。 梦仙棺那房间的烛火熄灭,楚淮舟的眼前,也跟着陷入一片昏暗。 而满心满眼的那个人影,也在昏暗之中,被隐匿而去。 萧璟泫在从扶光殿带回来的衣裳之中,选了件颜色稍深的,白铜发冠加固马尾。 如初生的旭阳,朝气蓬勃,整装待发。 他闲闲散散地晃悠到阎罗大殿,与门下师弟们聚集在一起。 云槐仙尊座下弟子不算多,还没召唤武器的,便只有三五之人。 但,在阎罗大殿聚集的人,却至少二十有余,其中叶辞净也在。 “璟泫师兄!这儿!快过来!”曾经撒尿和稀泥的俩人,有段时日没有见过了。 昨日刚刚回来,没说上两句话,萧璟泫就追着自己小师叔跑了。 萧璟泫慵懒地打着哈欠过去,站在了他身侧,“怎么这么多人?有些好像还不是师尊座下弟子。” “嗯,是渝怀长老门下的,他出了那档子事儿,门中弟子自然就均分。” “通过各位仙尊长老测试的,就进入哪殿中,要是一个测试都没有通过的话,就逐到外门打杂去了。” “咱们师尊那测试题,出得真是可难了,需要武力与智力的配合,所以咱们这儿人才这么少。” 叶辞净那个嘴巴,只要一张开叭叭叭,就停不下来,他左右闲着无事,便三言两语地听着。 “你是不知道,凝幽尊上的那题出的便是简单,现在他门中那是人满为患。” “我听说平时师门集议时,大殿之上根本站不下,还要人背着人听呢!” “你说这事儿搞不搞笑?真是笑死我了,…………” 萧璟泫往四周张望了下,看到不少来相送的弟子,还有送平安符的。 但许久,还是没有看见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他不说话,也不笑,淡淡地耷拉着脑袋。 也不知道叶辞净唠唠叨叨的说到哪儿去了,直到‘云澜尊上’四个字将他思绪拉回来。 “你说什么?你方才是不是提到了云澜尊上?他怎么了?” “璟泫师兄,你在说啥呀?”叶辞净满脸懵逼,“我可没说云澜尊上的坏话。” “我只是说,可惜这次云澜尊上不在碧落云巅之上。” 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卷翘的眼睫时不时颤动两下。 “不然的话,应该还是会有些女弟子,愿意拜进他门下的。” 叶辞净很欠地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不明显的讽意,“这怕是他殿中能收到弟子的,唯一机会了,真是可惜。” “唯一的机会吗?”萧璟泫嘴角带着笑,深邃的眸中悠然转寒,周身散发着让人寒胆的气息。 叶辞净与他相处许久,自然是了解他的,这个表情一看就没有好事儿。 莫名开始慌张起来,他挠挠头四处张望,扯开话题:“璟泫师兄,你看西南小山峰上面,是不是有个人影儿?” 萧璟泫原本是不打算理会的,只是西南小山峰,那不就是扶光殿吗? 想到这里,他立即抬头循着望了过去,微微眯起眼睛,果然看见了个白色模糊人影。 那不是他嘴硬心软的小师叔,那还能是谁? 萧璟泫没有片刻犹豫,转身拔腿就跑,快得像阵阵拂面而过的风,抽的一阵一阵的。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想见到他小师叔,他想看见小师叔那张清冷俊美的脸。 第88章 谁受伤了? 萧璟泫兴奋得快要晕过去了,激动得想要跳起来,步伐便越来越快。 “璟泫师兄!”叶辞净从后追了上来,跑三步要喘口气,“你要上哪儿去啊?” “我要去见一个人。”大概是因为太过于愉悦的,他声音拔得有些高。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出发,有什么人非见不可?回来再见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山路有些陡峭,叶辞净没有动力支撑,已经快跑不起了,声音喘得不行。 “有个我马上就想见到的人。”萧璟泫扬着嘴角说,虽然分开才五个时辰不到。 但却是思之如狂,念之如痴。 身后传来空彻声音,“萧璟泫,叶辞净,你俩跑什么?想临阵脱逃么?” 这个是师尊的声音! 萧璟泫脑子反应过来,脚步却是停不下来。 最终还是被拎回去了,垂头丧气地站在云槐面前,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脸。 云槐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你们是一辈子都不想要武器了吗?” 萧璟泫微微张着嘴喘气,呼出的热气儿,在凉寂的清晨被凝成冷霜,没有说话。 叶辞净便点头如捣蒜,“想要,想要,想要,一辈子都想要。” 云槐又问:“那眼看已经卯时,你们还跑什么?” “这个……”叶辞净心里说不出来的慌张,也不知道这事儿是能不能往外说。 就好比说,这兄弟谈恋爱,老师逮着你问话,你这到底是如实相告,还是替兄弟瞒着呢? 叶辞净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同萧璟泫一样,从小就是孤儿,两人扶持走到现在。 已经不是普通的兄弟情感,能够定义得了的了。 所以,他选择为兄弟两肋插刀,在自己最敬佩的人面前撒谎。 “我们去上茅厕,正是因为看时间紧,才跑得那般快。” 他说话的同时,萧璟泫又忽然抬起了头来,眼睛里透着亮光,“师尊,我是想去见一人。” 叶辞净:“………………” 你他丫的拆我的台,拆得倒是真快啊!你这么做,是已经不在乎我的死活了吗? 得亏叶辞净这人活得圆滑,立即装傻充愣,“见人?见什么人?” “你刚刚不是说要上茅厕吗?我听你说上茅厕,我才跟着跑的。” 萧璟泫也不揭穿他,配合着他的演出,“我没说这话,那是你自己耳聋眼瞎,听错了。” 云槐表情有些缓和,想着给孩子留些面子里子,自由的空间,便没追问到底。 只是说:“现在是来不及了,早些干嘛去了?回来再去见,我不拦你。” “幽冥沧海每至卯时准时开海,潮水渐退,若是错过便很难再进入。” “我不能因你一人,拖慢整个队伍的行程。” 萧璟泫点点头,“我知道,师尊。” 抬眼的恍惚之间,在阎罗大殿的巨大石像之后,他瞥见了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儿。 只探出个头来,他定睛瞧过去,那居然是阁主啊!两眼泪汪汪的,面上是极度不舍。 阁主没有察觉他的视线,两只眼睛死死地锁定在云槐仙尊身上。 萧璟泫忽然在心中暗想:阁主都来送师尊了,小师叔却没有来送我。 也或许来送了,或许是跟阁主一样作风,正躲在某处悄悄地看着我呢? 他又甩了甩脑袋,在内心深处,他竟然已经默许了师尊与阁主的关系。 还默认自己和小师叔也是那样。他将这些想法晃出脑袋。 师尊这样的人,跟阁主应该没有什么,两人应该只是兄弟感情深厚。 而我和小师叔…………似乎也只能止步于此,还可以再进一步,再进一步吗? 萧璟泫胡思乱想着,潜意识中,还是认为小师叔,正躲在某处看着自己。 便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双腿紧绷拉直,站得昂头挺胸,规规矩矩。 而实际上,站在远处高山之上的楚淮舟,只看到了乌泱泱,黑压压的一群人。 但他知道,萧璟泫总归是在这之中的。 他眯了眯眼睛,在茫茫人海中还是寻不见萧璟泫的身影,便只能作罢。 待人群远去之后,楚淮舟拢拢身上披风,被凉风吹得咳了咳,转身进了屋子。 大概是那日起得太早,又在外面受了风的缘故,楚淮舟就发烧病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直至第三日的傍晚,烧才渐渐降了下来,他才有了起床的力气,打算出去闲逛一圈。 他病的这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道师兄去幽冥沧海,进度究竟怎么样了。 要想听点八卦,最该去的地方就是蜀味堂,饭前饭后三八两句,几乎是蜀中人的常态。 楚淮舟打了碗,清汤寡水的白萝卜汤,寻了个清净的角落静静地喝着。 间隔两桌前面,就是几位叽叽喳喳唠嗑个不歇气的女弟子。 “幽冥沧海这两天出了大动静,日日长潮,澎湃不停,附近的渔民可是遭了殃。” “什么大动静?我这两天全是老仙师的课,完全不敢松懈半点,就算是两心,也只能读圣贤书。” “难道是,哪位师兄弟将幽冥沧海的定海神器给拔走了?” “怎么可能?璇玑扇和乾铠戟可是有冥龙守着呢,怕是没谁可以弄走。”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幽冥沧海日日夜夜长潮,定是海底有动静啊!难道云槐尊上他们……” 楚淮舟一声不吭,心脏却猛地咯噔了一下,热汤飘上来的水气儿,朦胧了他眼中情绪。 “你小子想什么呢?”忽然又来了几个女弟子,往乱说话的那男弟子头上,招呼了两巴掌。 做了楚淮舟最想做的,碍于身份又不能做的事儿。 后面来的那几个,明显消息更加灵通,也更加可靠。 “云槐尊上他们就是运气不好,这次去,正巧碰上冥龙千百万年,难得一遇的活跃期。” “前两日都还好,没人动冥龙守护着的东西,它最多打两个喷嚏,吓唬吓唬人。” “但到了今早,也不知道是哪位弟子,神识竟然与璇玑扇还是乾铠戟意念相通,并且达成共识。” “这两件武器是冥龙守护了几百万年的东西,自然不会让其那么容易被人取走。” “立即就苏醒了过来,二话不说向那位弟子发起了攻击。” “区区法阵哪里抵挡得住,冥龙一尾巴就给扇碎了。” “听说阁主点了不少修为高深,有实战经验的师兄弟名册呢,估计明早要前往幽冥沧海支援了。” 旁边另一个人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模样,迫不及待地开口。 “还有,我今日下午,去给阁主送相关冥龙书籍,正巧听见云槐尊上的传音。” “好像是说,璟泫师兄受了很严重伤,被冥龙一爪子击穿腹部,好几寸大的血窟窿呢。” “大概就是这儿,心脏往下三寸还有余,幸好是没伤到心脏,不然……” “哐当哐当!”椅子滚下磕碰在地上,温烫的萝卜汤洒了满桌。 楚淮舟猛地站了起来,满脸惊惧之色,心中七上八下,变得不知所措。 众弟子见他在此处,立即都闭上了嘴,不敢再说闲话,只管往嘴里塞饭。 几位为颜值容貌所折服的,还礼貌地同他打了招呼,“云澜尊上。” “云澜尊上好。” 有人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便壮着胆子问:“云澜尊上,您……您这是怎么了?” 是让饭菜烫到嘴巴了吗?……后半句硬是没敢问出来。 楚淮舟纤软睫羽簌簌,破碎地垂下眼帘,许久,才淡淡地说道:“无事。” 他魂不守舍地走出了蜀味堂,满脑子都荡着刚刚那弟子说的那句话。 “龙爪穿腹而过,留下血窟窿在下腹处……”楚淮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往下。 喃喃自语道:“是伤在这儿吗?到底有多大个血窟窿呢?” 他自己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走到了黄泉阁来,殿门是大敞开着的。 玉长风坐在殿堂之上,面前是好几摞,高耸能与房梁相攀的书籍卷宗。 而他看得满脸发愁,时不时地摇头又重重地叹气,嘴中念叨着:“这个不行,这个也不行。” 楚淮舟走了进去,站在他面前那几堆,岌岌可危的卷宗之下。 淡淡地问:“阁主,您在找对付冥龙的办法吗?” 玉长风被他吓了跳,还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竟然听见了书籍说话呢。 若不是听见清冷漠然的音色,他还是有些疑虑地问:“云澜?是你过来了吗?” 楚淮舟随手拿了两册卷宗,在他旁边盘腿坐下,“我亦能尽绵薄之力,同你一起查看吧。” 玉长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转了转脖子,又揉了揉太阳穴。 “我听人说,你病了,所以就没有把幽冥沧海传回来的消息告诉你,你师兄他们……” “我已经知道了。”楚淮舟神情淡漠,视线疏离,冷漠的仿佛并不是很在意。 玉长风道:“弟子之间传得有点夸张了,其实情况也没有那么危急,伤得也没那么重。” 楚淮舟低低地应了声,继续看着手中,已经被圈点勾画标注过了的卷宗。 眸光溃散,视线根本没集中,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微微蹙着。 玉长风扶额叹气,拿着他手中的卷宗,还没使上力,轻轻地就抽了出来。 他愣了下,勉强忍住笑意。 “算了,你既病着,还是不要太操劳了,这些我已经看过了,没有多大用处。” 楚淮舟面上闪过丝丝尴尬之色,冲人款款微笑,“我病已经好了,不碍事儿。” 他刚拿起一册卷宗,玉长风就抢了过去,“不用再看了,这上面就没什么可用的信息。” “冥龙这玩意儿,是上古天庭的仙兽,那是上了神谱的,寻常武器根本奈何不了它。” “入水及无声,且在水中遨游迅速飞快,沧海就是它的地盘,在那里战斗力极强。” “唯有在陆地上时,战斗力会削弱一半,但难处在于,冥龙的智商堪比人类,并不愚笨,实在难以吸引上岸。” 楚淮舟抬手撑在桌沿上,微微抵着下颚,若有所思道。 “它既守着两大神器,又害怕被人拿走,有没有一种可能,正是因为它畏惧璇玑扇和乾铠戟的威力?” 玉长风一脸恍然大悟,展开手臂激动地冲上来,身体快贴上的时候,及时刹住了脚步。 两人尴尬地对望着,楚淮舟向来平淡冷静的眼里,眨巴着迷惘与惊讶,还有诧惧。 他张张嘴巴:“阁……阁主……你想……” 玉长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手微微放低,扶住他肩膀轻晃了晃。 “云澜啊!你可真是个天才!这脑子也太好用了吧?” 楚淮舟面不改色,容颜如画,眸光淡漠,“阁主,我只是猜测,还不知此法可不可行。” 玉长风兴奋地在大殿上踱步,一手握拳,砸在另一掌心之上,“可行还是不可行,一试便知。”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多了一种对付那孽畜的方法。” 楚淮舟垂眸,手指缓缓地摩挲着茶杯边沿,“我听说,阁主明日要亲自带弟子下幽冥沧海?” “是啊,云槐还受着重伤呢,我不下去的话,实在放心不下啊,我……” 玉长风喋喋不休,却忽然止住了声音,扭头看向他,试探地问道:“你不会也想……” “嗯,不知阁主方不方便,将我也搭进你的计划里。”楚淮舟毫不退缩地对视上他的眼睛。 “这个……你……”玉长风有些犹豫不决,踌躇不定,“你那个……身体不太好……” 楚淮舟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修为过于低微,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有可能会拖后腿。 “我知道你们此去着急,目的是为救人,但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能保护自己,无需阁主忧心分神。” 玉长风连连摆动双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你师兄宝贝你。” “幽冥沧海此时危险万分,你师兄要是知道,我把你也给带下去了,他会发怒的!” 到时候说不定几天都不理我,还尽给我吃白眼,我想睡觉都只能,在旁边打地铺了。 第89章 对我尤为重要之人…… 楚淮舟既没有坚持地说要去,却也没有放弃地说不去了。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锦袍,容貌迤逦俊美,但因为脸上神色冷淡。 给他的柔美平添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硬,虽然不失美感,但也令人难以接近。 却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容易让人生出,想要得到,想要独占的心理。 他肤色偏浅,略显苍白,纤长细软的眼睫垂下时,很容易就在眼睑处,投下片片阴影。 “我听说,阁主点了不少修为高深弟子的名册,是准备要一同带去吗?” 可怜兮兮的玉长风点头,“嗯,此去危险,我必须做好万全的打算。” “只是听传闻冥龙凶险万分,但实力究竟如何,我们无从得知,我不得不拿出六成实力,与之相搏。” 楚淮舟眼眸里光波流转,温润如潺潺春水,但却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中所思。 “阁主所言极是,”他微微颔首以示赞同,目光似是有些迟疑和疑虑,仿佛欲言又止。 玉长风挥挥袖子,语气中除了有无奈以外,还有些宠溺和迁就,“你有话便讲。” “只要不是想去幽冥沧海救人,我都可以不假思索地答应你。” “阁主带如此多的弟子前去。”楚淮舟勾起唇角笑了笑,故意将语气放得很缓。 “岂不会拖慢前行脚程?若是赶不上幽冥沧海退潮,那又该如何?” “不会,绝对不会。”玉长风十分自信地扬眉,“我们明早卯时之前便会抵达幽冥沧海,就等着它退潮。” “哦,”楚淮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微蹙的眉头也松开了,“阁主当真是深谋远虑。” 别看玉长风是仙门阁主,实际他的心态,就是个一旦被夸了,就飘飘然的毛头小子。 脑子仿佛都被吃了,只高兴得不得了,“那是自然,本阁主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既是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阁主,我便先行告退了。” 玉长风此刻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还以为自己劝住了他,十分满意的拂袖。 “嗯,你回去好好歇着,别到处乱走,也别去瞎听那些流言蜚语,没几个真实的。” “好。”他淡淡地应了声,面上神色有些凛然,似乎已经决定了要阳奉阴违。 楚淮舟转身离去,薄衫被风吹得散了,便就任它微微宽着,长发似没有打理,也散乱在身后。 而玉长风还沉浸在,被夸奖的喜悦之中,脸上嘻哈的笑容宛若智障。 真没想到啊,上天垂怜,我玉长风居然还真就盼来了这么一天。 云槐说过,云澜开口损人厉害,却是很难开口夸人的。 若是我能被云澜夸上一次,就允许我搬去他屋子里,与他同吃同睡。 玉长风搓了搓手,这样甜甜蜜蜜的小日子,真是想想都无比激动啊。 只是怎么有种被套路了的错觉?总感觉不是真心夸我,反倒像是在套我的话…… 哎!不管了,玉长风满脑子都是踉踉跄跄:我要不要先去收拾东西?先搬过去? 等我把云槐接回来之后,就给他一个惊喜? 他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只要心情好了,伤也会好得很快。 玉长风因此,躺在云槐仙尊的床铺之上,整夜都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没有睡着觉。 第二日大早,还没到卯时,便提前召集名册上的弟子出发了。 刚到幽冥沧海时,荒芜海滩之上站着一个人,衣袍被凉沁心骨的海风,吹得猎猎翻飞。 那人白衣丝缕,长身玉立,浓墨般头发垂落腰间,仅用一根玉簪束起,腰上配着长剑,有天青淡色的流苏。 玉长风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转头问身后的弟子,“我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 那弟子见此诡异场景,胆子都快被吓破了,哪里还敢接这个话,况且怎么答都会得罪人。 玉长风疑虑地探出脚,“我怎么看着,那海滩上面还站了个白衣男子?” 少顷,几个胆子稍大些的弟,再往前走近了几步,大声道:“阁主,您不曾瞧错。” “那片黑压压的海滩之上,确实站了个男子,穿着青边白色锦袍,身佩长剑。” “阁主,弟子瞧着,那男子怎么那般像是……” 玉长风幡然醒悟,中气十足地大吼了声,打断了那弟子的话,道:“云澜!” 他就知道,他早就该想到,想他这个倔牛似的性子,只要做出了决定,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你即便是不让他去,情况就会与现在相同,他提前在你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早就该怀疑,这人怎么会那般轻易就夸奖自己呢? 楚淮舟闻音转身,朝他恭敬弯腰拱手,“阁主,别来无恙啊,我等你们许久了。” 他神情雍容,那双幽深的眼如无波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是,挺直的脊背,却在宣示着主人坚决不退的决心,与倔强牛脾气。 到了这个时候,玉长风是半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 语调像是自问自答般,“云澜,你这是要告诉我,你非去不可,谁都拦不住你吗?” 远处间或传来低哮嘶吼声,天上没有一丝云彩,黑色的海面上也没有礁石或船只。 仅仅是那片令人神晕目眩,不寒而栗的深蓝渐至昏黑。 迎面而来腥咸的,迅猛的海风,将众人的发丝吹得更加凌乱,吹得人摇摇欲坠。 “是,”他的声音在猛烈的风中响起,犹如根定海神针,那般铿锵有力。 楚淮舟流转着的眸光,这次终于没有了淡漠,只有无法动摇的坚定。 “你……这……”玉长风盯着他看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阁主,我有一个非常在意的人,还留在幽冥沧海底,我不得不下去。” 提起这个,那个人贱兮兮的笑容在眼前晃过,就像把细细的勾子,勾着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位置。 “哎,去去去,我还没说不让你去呢,再说了,我能拦得住你吗?” 玉长风满脸无奈,心中却是在狠狠地滴血:呜呜呜,终究是我一个人承担下了所有。 微凉的海风拂在面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哎,云澜,你最为在意之人?” 倒不是玉长风大惊小怪,楚淮舟整日跟谁都冷漠寡淡,就仿佛没有正常人的情感似的。 谁料,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在某一日,能说出‘对我尤为重要之人’这样的情话来。 楚淮舟本来还以为逃过一劫,正想微微松口气,刚到一半时,他又忽然问了。 让他硬生生地将那半口气,给咽回了肚子里去,小声嗫嚅道:“阁主,你问……” 玉长风抬起手,别开头闭上眼,满脸自以为是,“哎,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正在心里疯狂找补的楚淮舟,缓缓扣出一连串问号:“啊?阁主又知道什么了?” 他压低了声音,“我知晓你们师兄弟二人,感情深厚,无人能比,无人能替。” “但云槐在我心中,亦是无法被取代的,整个三界中无代餐,就算你不下去,我也会拼死将人带回来的。” 完全不知道玉长风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的楚淮舟:“……………我知道阁主惜才。” 玉长风这才觉得,自己仿佛偏心得有点过头了,端水大师连忙添道:“我心中待你,也是一样的。” “若是你以后遇上这等事,我也会召集门内弟子,前去营救你。” 楚淮舟淡淡地说:“阁主,先多谢您了,但您还是盼我点好吧。” “啊哈哈。”玉长风干巴巴地笑了两句,“说的也是,祸从口出,咱还是说点好的。” 说话间,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淮舟的面部表情,心想:幸好我改口改得快,该是没有察觉什么吧? 楚淮舟心中有忧心事,精力和心思都放在上面了,加上他心思纯净,自是看什么都如此,着实没有察觉些什么。 只以为阁主拼死要救师兄,应该是需要师兄帮忙处理门内事务,故而少了师兄不行。 也不知道萧璟泫现在怎么样了?伤有没有好些,武器召唤到了没有。 楚淮舟忧心忡忡地胡思乱想,忽然听见有人大喊:“退潮了!幽冥沧海开路了!” 那片深幽昏黑的海水,缓缓地从海滩上退下去,又缓缓地,神奇地往两侧流开。 露出一条直通海底的古路来,是青石砌好的台阶,一直往下延伸,深不见底。 楚淮舟第一次下去,还是个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郎,那年纪心高气傲,天不怕,地不怕。 此刻再往下窥探下去,心中竟说不清的发毛,只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奇怪,怎的这般诡异?”他望前走了两步,定着那石阶喃喃道:“踩上去,没有实感。” “等等!云澜尊上先别下去!此刻还没有到卯时,幽冥沧海怎会开路?” 有人反驳道:“我在古书上看到过,幽冥沧海是否开路,是由冥龙决定的。” “可是现在,海底已然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与寻常开路不同,才是情理之中。” “若是我们此刻不下,万一错过了时机,岂非只有明日再来了?那海底师弟岂不是多分危险?” 有人觉得他说得在理,也有人觉得他是道听途说,最终都将目光投向玉长风。 往日里风平浪静的海,此刻变得波涛汹涌起来,狂涛怒卷,底下不知道在发生着什么。 他实在拿不定主意,若是只有他一个人,此刻便也是说下就下了,但此刻身上背负着所有人的性命。 再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将性命押在他身上,决定的是所有人的生死。 玉长风纠结不止,飘忽不定,下意识看向楚淮舟,“云澜,你怎么看?下还是等?” 楚淮舟思想包袱没有阁主重,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我要下,至于你们下不下是自己的事儿。” 他冷淡好听的嗓音,夹杂在冰冷的晨曦海风中,落下,人已然转身走向了深处。 “哎!云澜!你这人真是……好歹让我们做个心理准备吧?”玉长风大叫道。 “此去危险,若是有想要临阵脱逃的弟子,我也不勉强,下不下海,全凭己愿。” 他丢下这句话,也转身踏上了青石台阶,步履坚定,铿锵有力。 越往下处越暗,楚淮舟披了件白色貂裘,行走在昏暗之中,孤独一人,孑然一身。 他抬手点燃了淡色火光,只能微微照亮了脚下路,待他准备再加亮掌心火光,方便查探周围情况。 忽然有人从身后捏住了他手腕,有人将他圈住,然后掐灭了他手心中,那丝微弱的光亮。 楚淮舟正回头去望,还没看清身后人的脸庞,眼前就陷入一片昏暗。 只大概看见这人身穿素朴白衣,略微比自己高上一个头顶。 他本以为是玉长风,便压低声音问道:“阁主,你做什么熄了我的灯?” 纯天然的荷尔蒙气息,将他包裹在中间,就像是初雪后的霜白松树那样清澈。 还有微微咸甜的血腥味,带着极淡极淡的清雅茶蘼香,阁主身上怎会有茶蘼香? 近处周围一片都是昏暗,视觉被有限封闭,其它感官便是无限放大。 充盈在鼻尖的味道,还有洒在耳廓上温热的气息,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 让楚淮舟心中有了底,把自己强势圈住在怀中的,至少不是个非人类。 但也绝对不是阁主,如果真是他的话,又为何不敢答话。 楚淮舟趁对方松懈,出其不意地反手掐住了对方脖子,低声警惕地喝道。 “谁?!你是谁?为何熄要熄了我的灯?” 他这手掐得可足够用力,对方呼吸都渐渐孱弱起来,似乎很难发出声音。 “呃……啊……小……咳咳……” 楚淮舟连忙稍稍松了指尖,在心中暗想:抱歉,抱歉,在昏暗环境中容易紧张,一紧张就会用力过度。 那男人大口大口地吸气,呼吸声很粗很重,让楚淮舟听得,莫名的面红耳赤。 “小师叔,即便是微弱的灯火,也容易惊扰冥龙啊。” 第90章 小师叔,牵着我 这个男人的声音,一向都是很好听的,就像是自由生长的万物,平日里便张扬惯了,没有收敛。 完全不像现在,恍若下沉式的小剧场,就像个封闭温热的玻璃罩,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了。 两人距离很近,说话声音不大,低低的,轻轻哑哑的,听起来竟然带着些诱哄和无奈。 楚淮舟耳朵更红了,所幸是在完全昏暗的环境之中,没有谁会瞧见,他这一反常态的模样。 “小师叔。” 不知道两人具体隔了多近,萧璟泫温热的鼻息,还是轻洒在他耳尖,后颈上。 动感轻轻的,有点说不出口的酥麻轻痒,他情难自抑地缩了缩脖子。 淡淡地回应:“嗯?做什么?” 楚淮舟本来是想责怪他,干嘛要隔这么近说话,但他是个贪恋温存的人。 他又害怕自己这话说出口之后,萧璟泫便会以为,自己不愿意亲近他,就会后退。 所以,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就任由萧璟泫温热的,有规律节奏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洒下来,在他后颈耳尖上。 “师尊他们……还在很下面。” 萧璟泫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憋了好久才莫名其妙地说了这样一句。 可是,话刚刚出口,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听说小师叔病了,有没有好点?小师叔为什么也亲自下来了? 他不敢奢求,小师叔下来完全只是为了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小师叔是个心怀大义之人。 可是,他想开口问问,小师叔下海有没有半点私心,不是为大家,而是分给他的? 萧璟泫平时虽然胆子大,但到了此事上,终究只是唯唯诺诺,想问又不敢问,想做又不敢做。 楚淮舟就愣愣地站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额角碎发的末梢,时不时轻拂过他锁骨。 那种感觉有点奇妙,有点痒,但不是生理上的,更像是羽毛在心头轻扫而过,春心荡漾。 “小师叔下海,究竟有几分原因是为了他?” 这个问题,就如同自山顶滚落的巨石,狠狠地,重重地抨击着他的心口。 正当他鼓起勇气想问时,楚淮舟淡淡地开口,“既然如此,为何不带我下去?” 昏暗中,他的嗓音还是那样的冷寂清洌,平静寡淡到没有波澜起伏。 容易让人想到,炎炎烈日下,山间涓涓的冷泉,想到初雪之下,结成冰晶的松针。 “哦,我这就带小师叔下去,你跟紧我。” 萧璟泫在前,楚淮舟故意落慢两步地跟在后面。 透明冰块似的无尽阶梯,在黑压压的海水映衬之下,竟然泛着淡淡的深蓝亮光。 他掀开眼帘子,就能看见前面,那个身型高大的人,只可惜是模糊的形状影子。 才走了没两步,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而没留神的楚淮舟,就这样撞上那堵肉墙。 他无意识地揉了揉脑门,嘴唇也无意识地嘟起,动作看上去有点稚气。 “嘶,怎么这么硬?”冷淡的声音中带着嗔怪。 萧璟泫低低地偷着笑了两声,才扭头,邪邪地问:“这就算硬吗?” “那怕还是小师叔,见识还是过于薄弱了,人身上还有更硬的部位。”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是谁秒懂了,也不知道是谁想歪了。 楚淮舟只当自己耳朵聋了,即便是什么要命的脏东西,也全当没听见。 脸颊很快发起热来,瞬间就涨了个通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脖子与耳后。 浅浅薄薄的红晕染在他双颊,如夕阳余晖中最绚丽的那一笔,又仿若淋雨的桃花芯蕊。 只可惜这番美景,萧璟泫是没有眼福了,身处于昏暗的深海底,他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停下来做什么?”楚淮舟微微蹙着眉头,待脸上的燥热降下去,才问道。 “哦,我是想提醒小师叔,越往下面就越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咱们可能就看不清路了。” 他疑惑地挑起单侧眉,不太能明白萧璟泫说这话的意义,“所以?” “我怕小师叔走丢,哦,不对,是我怕我们走散了。” 萧璟泫直勾勾地凝视着他,那双冰绿色的眸瞳,看上去有些诡异,却也神秘地吸引人。 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抱着私心的要求:“所以,小师叔,你要不要拉着我袖子?” 他去扒拉自己手腕,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这身衣裳是箭袖束腕,哪里来的袖子可以拉? 楚淮舟大脑空白了一瞬,嘴唇微微抿了下,“不用,我视力不差,能看得见。” 萧璟泫直接将手腕递在他手边,轻轻地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小师叔,你拽着我手腕吧,我这身衣裳没有袖子。” 楚淮舟垂下头,看那条大致可辨别出来的手臂,即便是没有抬头,他也知道对方现在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谁都看不见的昏暗中,萧璟泫眸光中的情绪,没有一丝一毫的隐藏,放大胆子,毫无忌惮地打量着他小师叔。 那双眼睛仿佛能透过,层层繁复的衣裳,看见赤身裸体的楚淮舟,让他羞愤难当。 “不用抓,”犹豫许久,楚淮舟在难以抑制的情愫中,终于寻回理智。 声线平淡冷静地说:“我自己能看得见你,不会跟丢。” 虽然,楚淮舟说出口的每句话,都是在拒绝萧璟泫。 但他们之间的这些对话,却总充满了弦外之音。 每个傻傻的微笑,每句故作平淡的话,每次眼神交汇,都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心底的欲望和犹豫。 “小师叔,你拉着,只有你牵着我手腕,我才能放心。” 萧璟泫见好声好气商量没有作用,就想要来那些,撒泼耍赖的烂招数。 楚淮舟倔强地别开脑袋,十分决绝地说:“不要牵,我也不用你担心。” “但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担心,小师叔说怎么办?” 萧璟泫几乎是没有思考的,这些在看着他的眼睛,几乎说不来的话,而现在脱口而出了。 楚淮舟被噎了一下,眼眸低低地垂着,细密纤软的睫毛覆盖其上。 “我……” 第91章 小师叔,别摸! 他喉咙中只发出了个短暂模糊的音节,几乎听不出来,究竟是在说什么。 萧璟泫心怀着丝丝侥幸。 他暗自思忖道:左右我今日都将这话给说出去了,不如借此口误机会,瞧瞧小师叔会如何做。 但是等了许久,楚淮舟都没有半点反应,宛若化成了一座僵硬的石像。 萧璟泫渐渐地心慌起来,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如果自己的心思被小师叔猜中…… 没有任何人说话,周围只有海水翻滚,卷起又跌落的声音,气氛缓缓凝重起来。 出于心理压力,他急急地说:“对不起,小师叔,我……是我一时口无遮拦……” 话说了一半,温热的掌心放在了他手心中,只是轻轻地贴着。 略有些拘谨的动作,既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像是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的纠结。 细腻的触感如同细密的丝线,在他的皮肤下留下微微的温暖,并且就这样一直温存着。 楚淮舟心脏骤然停止了几拍,尽力压下心头颤动后,才平静地说:“这样可好了?走吧。” 萧璟泫眉开眼笑,笑容灿烂如同阳光,笑声像清泉般从喉咙里涌出,清澈而悦耳。 “好,小师叔牵紧我的手。” 他不动声色地,不轻不重地回握了下,最终还是松开了。 手掌是非常恭敬地摊开着的,小师叔白上好几个度的手,就那样轻搭在上面。 楚淮舟内心羞愤难当,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催促道:“少说废话,快些走了。” “嗯。”他微微上扬的尾音,是无法掩饰住的喜悦和得意。 两人手牵着手,相顾无言,看似十分安静地走过这一段路。 两人埋藏在深处的心意,在此时此刻,仿佛早已经相通了。 相距如此近,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相隔着薄薄的皮肉,传进了他的身躯。 两颗完全不相同,在两具互不相干的躯体里,频率却无限接近,最终达到一致。 看似无言,实际却震耳欲聋。 萧璟泫翘着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直到…… “云澜?!云澜?!云澜呢?!这人怎么跑这么快?才一炷香的时间,就没人影儿了?” 两人头顶上方传来,中气十足的大喊大叫声,在封闭的阶梯中,荡了几个来回。 楚淮舟如同做贼心虚般,猛地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真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萧璟泫心里涌上更奇怪的感觉,自己和小师叔这样,好像是在偷情啊? 也不对,他读书是在是太少了,到了现在,竟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他正胡思乱想着,头顶上方传来了更多人的呼唤声,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阁主!云澜尊上!你们等等我们啊!” “我靠!我靠靠!我靠靠靠!这个台阶好生神奇啊!我们走在上面竟然不会溺水!有人知道是什么原理吗?” “诶,我知道!” “下面好黑啊!我们能不能把掌心灯点燃?都已经看不见阁主和云澜尊上了。” 大概是托了这个奇葩阶梯的福,只要上面稍微有点动静,身处海底往下的人,就会不好受。 那些声音会成倍数地放大,也不知道极限是多少。 玉长风找不到云澜,心中本就焦急万分,听见这些杂乱的声音,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 上下嘴皮轻碰,冲上面粗犷地嚎了几嗓子:“闹什么?还有没有点仙门子弟的素质了?” 随后,他又温声叮嘱道:“此处已不是我们的地盘了。” “记住,即便再黑也不能点灯,因为冥龙是条瞎龙,所以对灯光非常的敏感。” 到了此刻,萧璟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非要师尊辅助阁主,处理门中大小事务。 原因竟是在此处,就玉长风这文化水平,居然比自己还要低。 奈何,玉长风并没觉得,自己信口雌黄的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反而十分自信地昂首挺胸,朝门中弟子,继续说:“至于云澜尊上,无需你们担心,我亲自找。” 亦有弟子胆战心惊,怯怯懦懦地问道:“阁主您要如何找?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玉长风给了他一个眼神,仿佛是在表示:包在我身上,你们就瞧好了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憋足了劲,再次大喊道:“云澜!你在不在下面?” 众弟子:“………………”这就是好法子? 楚淮舟:“………………” 萧璟泫:“………………” “呵呵,当真是好办法,要是再大声点,大家就都死翘翘了,今日怕是要一起躺板板咯。” 他说话声音有点低哑,听上去有点不在意的慵懒, “谁?是谁在下面?你可别想哄骗我,这个声音听上去一点不像云澜。” 楚淮舟似乎扶了下额头,有些无奈地仰头望去,声音还有些难言的别扭。 但也只有萧璟泫能听出异常,那是带了些害羞情绪的,是从没表现出来过的柔软。 “阁主,别喊了,我在你下面,大概五十步的距离。” 落在别人耳中,还是冷冷淡淡,不辨情绪的声线。 玉长风垂着头,仔细听了遍,十分开朗地大笑道:“哈哈,这下就对味儿了。” 楚淮舟抬手,因为看不清,就随便在萧璟泫身上轻扯了扯,“这些不是别人,全是阁主搬来的救兵。” 他懒懒散散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屑,“嗯哼,我用脚趾头猜就是。” 楚淮舟对他这样,吊儿郎当,流里痞气的行为何言语,极其的看不惯。 更是皱紧了眉头,用力地拽了拽他的衣裳,“往后不要这样说话,不成规矩!” “小……小师叔。”萧璟泫懵懵的睁大眼睛,两只手牢牢往上抓住,已经散开的腰带。 “小师叔,您要不换个地方拉?就不要再扯我腰带了。” 他声音似有些委屈,但更多的还是欠。 “再扯,师侄的衣服就要散开,在光天化日之下,袒胸露乳了。” 楚淮舟一时没有反应来,手无意识地往下挪了几寸,嘴唇轻轻嗫嚅:“我……” 萧璟泫早忍不住了,闷哼出来的声音又哑又沉,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浑身僵得像块石头。 楚淮舟蜷了蜷手指尖,划过萧璟泫的手背,立马将手缩了回来,俊逸的脸腾地红了。 头顶似乎都要冒热气的烟了,他又羞耻又恼怒,还非常懊悔地背过身去。 第92章 很明显,我小师叔要好看很多 楚淮舟憋了半天,才将心头涌起的鼓噪压下去,他抬手捏捏自己发烫的耳垂。 “你闭嘴,别乱说,是我看不清楚而已,并非有意的。” “嗯,”萧璟泫的声音轻哑而又低柔,像是很轻的枯黄树叶,飘落在平静无澜的水面上。 漾起淡淡的水纹,然后再缓慢地荡开,向着湖水外围扩散开去。 “我知道的,小师叔只是看不清楚而已,不是有意要摸我的。” 他故意重复了小师叔的话,甚至补全了某些,脸皮非常薄的楚淮舟,根本说不出口的话。 “只是,也不能怪小师叔,我前两日在与冥龙相搏途中,不慎被这个畜生伤了腰,那腰带便是跟着断了。” 他嗓音低低的,还有些散漫,听上去不大正经,却又带着一股磁沉的感性力。 就如同跑出去跟人打架斗殴,输掉了还找家长告状的顽劣小孩儿,让人莫名地觉得有些可爱,忍不住心疼。 “那你现在……还好吗?”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楚淮舟没道理也没资格恼怒生气,淡淡地温声问道。 “嗯……不太好,被小师叔扯掉了呢。也不知道它掉在哪儿去了,这里实在是太黑,我寻不到。” 楚淮舟觉得自己能想象出,此刻面前这个人,嚣张得意的笑脸,或许是有点欠揍的模样。 “我……”他声音沙哑,思绪有些凌乱,不由地幻想到跟前这个人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方才涌上来的羞耻心,早已经消失殆尽了,他微微仰起头,痴痴地盯着他看。 少顷,才淡定从容地问:“你的伤,没有大碍吧?” 萧璟泫贱兮兮地凑近了些,表情很欠,声音也很欠,“小师叔刚刚不是已经摸过了吗?” 楚淮舟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果然,他就不该关心这个狼心狗肺的坏家伙。 “伤口也没多严重,很浅,都快长好了。”萧璟泫懒闲地说。 “但是,就冥龙那尖锐的爪子,从这里穿过去的时候,可疼死我了,小师叔。” 昏暗无光的环境,给萧璟泫平添了几分勇气,他是个给点好脸,就作妖的人。 立即便做了平时,连想都不敢肖想的事儿,他抓起楚淮舟的手尖,按压在自己小腹下侧。 然后装可怜卖乖萌,“小师叔,就是这儿,好疼的。” 他还故意地将声音压的很低,很磁性,连尾音都激出了气泡音。 楚淮舟心底软了瞬间,可若越是这样,他对人便越发没有好脸色。 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对人说:“那便疼死你算了。” 周围黑灯瞎火的,视力又不行的玉长风,抬手摸索着缓缓走近。 萧璟泫见他来了,故意离楚淮舟更近了,脑袋碰到他侧颈上,鼻尖抵到了他耳垂。 看上去,那是一个比拥抱还要暧昧些的姿势,像是在含情脉脉地,相互亲吻脖颈。 楚淮舟弄不明白,萧璟泫有意炫耀的小心思,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神色都有些紧张,脊背不自觉地紧绷起来,“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嗯,”萧璟泫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小师叔肩上有片落叶。” 好不容易看清人影的玉长风,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浑身轻抖。 “嗷?!”什么玩意?云澜在和那个毛头小子亲吻?云澜居然还会有破戒的一天? 真真真真真真真是太稀奇了! 一门阁主此时此刻的心情,若不是怕云澜仙尊脸皮薄,恼羞成怒地揍他。 他只恨不得施了扩音术,将此事在碧落云巅的各个角落,循环播报上小半年。 但为了表示自己的高风亮节,玉长风大步流星地冲上去,一把拧起高些的白衣少年。 “你小子是谁?我碧落云巅云澜仙尊的便宜,也是你这等鼠辈,能够肖想的?” 言外之意却是,你小子快点报上名来啊,让我给你俩做个媒人,做个见证也好啊。 楚淮舟被这突发情况,弄得有点懵逼,张了张嘴,只无意识的发出声音,“阁……阁主。” 萧璟泫却还没忘了,正是因为这个大大咧咧的人,忽然在上面嚎上的一嗓子。 把小师叔给吓着了,好不容易才哄骗,循循善诱着而牵上的手,也因为他松开了! 这他能忍? “阁主,我是您老人家,好歹也是我们碧落云巅的老大,能不能不要像个山野莽夫似的?” “刚进来就大吼大叫的,现在上来还揪别人衣领子,有哪家仙门阁主是你这样儿的?” 玉长风闻言,立即松开了他,双手背在身后,立即昂首挺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萧璟泫本以为,因为自己三言两语的点拨,自家阁主要开窍了,为此还有些兴高采烈。 没想到憋了半天,憋了坨大的。 玉长风试探地问了句:“你方才说老人家?我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吗?可我也才三十六而已啊!” 他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甚至有些崩溃地捂住了自己脑袋,“三十六真的很老吗?” 楚淮舟:“…………” 萧璟泫:“…………”所以,你的关注点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萧璟泫!你这个偏心眼儿的小浑蛋!”玉长风不甘心的喊了一嗓子,那个小表情可委屈了。 他不服气地撅嘴,“我也就比你小师叔大了四五岁而已啊!” “哦,是吗?”萧璟泫欠欠昂着脖子,扬起下巴,轻甩了两下,“还真看不出来一点。” 他不屑的眸光落在楚淮舟身上,缓缓变得柔和起来,温情似水,缱绻含蓄,“很明显,我小师叔要好看很多。” “萧景泫!你什么意思?”玉长风极度不认同他这样的看法,都快要气炸了,“不带你这样儿,一吹捧,一贬低的!” 仗着他反正看不见自己,萧景泫越发嚣张不羁,说话语气也越发不敬,“没什么其它,就是字面意思。” 楚淮舟蹙眉,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衣袖,低声提醒道:“怎么跟人说话的?” “哦,”萧景泫像是被摸顺毛的狗子,微微拱起来的背塌下去,十分乖巧地说,“阁主,是弟子口无遮拦,顶撞了你,” 玉长风心满意足地点头,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嗯……这还差不多。” 他见此,又欠揍地添了句,“还望您老人家见谅。” “哎!不是,让你不准叫我老人家!” 话音刚刚落下,玻璃台阶跟着抖了抖,像是经受了极其猛烈的撞击。 玉长风不理解地侧了侧脑袋,震惊得微微张大了嘴,“我靠!我嗓子这么厉害的吗?台阶都被我震撼到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萧景泫翻了个“恭敬”的白眼,异常无语地说:“是冥龙在撞这个台阶。” “什么?!” 第93章 云澜尊上能让璟泫师兄变乖 巨大黑色的冥龙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长长獠牙散发着尸腐的气息。 它仿若是想要逗你玩笑般,本瞧见它摆着尾巴,晃晃悠悠,骄傲万分地游向了远处。 却不曾想,只是虚虚实实地绕过了块儿,可以挡着他身躯的巨大礁石。 忽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能咬破人喉咙的锋利獠牙,以极快的速度,冲在你面前。 将原本就胆战心惊,双腿直打战的弟子,吓得放声尖叫,四处逃窜。 “啊啊啊啊——它是不是要吃了我啊?” “救命啊!” “没听说过冥龙会吃人啊?它不是条神仙龙吗?不应该只汲取天地之灵气吗?”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玉长风,立即攥紧拳头,做出防御姿势,“我的个老天爷啊。” 萧璟泫看着这群人,顿时犯了厌蠢症,脸上的表情既鄙夷又嫌弃。 “慌什么?这个玩意是先祖的神识凝聚而成的,哪里那么容易就让他给撞碎了。” 他瞥了眼冥龙,语气嘲讽,“就凭它头上那两根,都快老掉牙的龙角?” 冥龙身形巨大,如同蟒蛇般,蜿蜒曲折盘在黑乎乎的礁石之上,全身覆着坚硬鳞片。 它似乎是感受到了,某位人对自己抱着无畏无惧之心,甚至还十分瞧不起自己。 缓缓将脑袋,转向了萧璟泫,腮边两条龙须,随着他气急的喘息,剧烈飘动着。 突然,它蠕动着身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向了楚淮舟,然后张口吃了根海草。 就算是他向来冷静淡若,也被冥龙的忽然偷袭,吓得身子颤了颤,瞳眸下意识骤缩。 萧璟泫就与他并肩站着,自然是立马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他把声音放得低柔,非常温和殷勤地说:“小师叔,别害怕,它是撞不破这里的。” “这只是它独自生活在深海中,寂寞太久,而养成的一个小习惯。” “每日到了卯时过后,它就会在附近的礁石,水草后面潜伏着。” “只要听见任何风吹草动,就忽然游过来,故意吓唬,前来寻找武器的修士道者。” 楚淮舟抬手抵住下唇,不易察觉地轻笑了笑,“听上去,竟还有些孩童般的顽皮。” 有些耳尖的弟子是会抓重点的,眼睛里立即闪了闪光。 “璟泫师兄,也就是说,冥龙他并不会吃人咯?” “不知道,”萧璟泫无所谓,也不大关心般地耸了耸肩,“我可没这样说过。” 他闲闲散散的声音,伴随着冥龙在他身后,坚硬鳞片的撞击声,刮划而过的尖锐刺耳声。 让众弟子才稳定下来的心,又被高高悬起,惶恐不安起来。 “璟泫师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它吃人还是不吃人?”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啊,那我得好好想一想。” 他微微抿着下唇,仿佛真的是在思考着什么,嗓音轻柔而又漫不经心,似乎在与空气私语。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就连楚淮舟也斜倚着凤眸。 还以为这个吊儿郎当,玩世不恭,藐视天藐视地的人,终于变得正经起来了。 谁料,他嘴角漾起漫不经心的细小弧度,闲闲地伸了个懒腰,耸肩摊开手掌。 “不知道啊,反正我没被吃过。” 敢怒敢言却不好教育的玉长风,只能眼巴巴地瞧着:“………………” 众位翘首等待一个确定性答案的弟子:“………………” 楚淮舟没好气地盯着他,对着人家圆润的后脑勺,十分不客气地来了两巴掌。 “你给我好好说话,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喂……龙。” 只见面前这个,身材伟岸,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犹如希腊的雕塑般。 幽暗深邃的冰绿眸子,显得狂野不拘,放荡不羁,既邪魅又性感。 却生生让背后那位,皮肤白皙的莹莹发光,发束金冠,剑眉星目,看着温润的男子,给镇住了。 萧璟泫犹如只,被人拎住后颈子的猫,立即将脊背挺直了。 摸了摸后脑勺被敲打的地方,憋屈地撅了撅嘴巴,瞧着乖巧了不少。 他立即收敛了身上,嚣张到极致的气焰,老实道:“对不起,小师叔,我知道错了。” 楚淮舟面部表情严肃,垂下微翘又长的睫毛,直勾勾地凝视了他片刻。 少顷,淡淡地嗯了声,“既然知道错了,便好好将你知道的,说与大家听听。” 萧璟泫在其他人面前嚣张跋扈到不行,而他面前低眉顺眼,乖巧听话到不行。 “好。” “其实冥龙并不会吃人,众所周知的是,它本是仙界上了神谱的神龙。” “即便现在已经堕落凡间多年,但依旧还保留着在仙界的某些习惯。” “比如不吃我们所食之物,整日里只是在太阳升起落下时刻,吸取日月之精华。” “如果实在是饿极了,也照样不会吃人,而是像方才一样,啃两根水草解解馋。” “啊?居然是这样的冥龙?”听完萧璟泫的话,弟子大为震惊,个个都高挑起了眉毛。 “没想到啊,它居然是这样憨傻的冥龙?” “憨傻?”萧璟泫冷嗤了声,“依我看,憨傻的只会是你,也绝对不会是它。” “就你那小身板,冥龙只轻轻呼口气出来,你就能飞走,然后见你祖宗了。” “它爪子只要稍稍用上点力,就能将你的头骨捏成齑粉,把你的内脏翻搅粉碎。” 萧璟泫将师弟们吓唬了个够,屁滚尿流,直打哆嗦时,才缓缓道:“这里还是不安全。” “小师叔,阁主,我们还是先往下面走吧,师尊他们在阵法结界里。” “因为冥龙忽然发疯的干扰,还有很多师兄弟,没有召唤获得,属于自己的武器。” “这便是,就算如此危险,我们也迟迟不肯离开的原因。” “嗯,既然来了,便定然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楚淮舟道。 “你与师兄的计划是什么?既要与冥龙搏斗,又要能获取武器的办法。” “哎!我……” 萧璟泫的腰带被抓得有些松垮,衣摆拖在了地上,楚淮舟又没有太注意脚下。 猝不及防地踩了上去,重心不稳,身子往前猛地一栽跟头…… 第94章 小师叔怎的打我? 萧璟泫仿佛是提先欲知了般,恰巧这时候转了个身,将人稳稳当当地搂进了怀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阁主和所有弟子的注视之下,被自己的小师侄抱了个满怀。 某脑子转不过来弯的弟子,迷茫又震惊地揉了揉眼睛,道:“嗯啊?是云澜尊上摔跤了吗?” 碧落云巅弟子之间,相处风气十分良好,有问必有答,“好像是的,但是被璟泫师兄及时给捞起来了。” “哦,那还好。”这也不算很丢脸。 楚淮舟本来脸皮就薄,在这么多人面前,让萧璟泫搂在怀里,就已经是一件,让他极其恼羞的事儿了。 偏偏这两弟子还跟他作对似的,有来有回地给他来了出这样的对话,简直要他颜面扫地。 他红着耳朵,粉着脖子,双手撑着萧璟泫健硕的胸膛,这才堪堪站稳了身形,心中憋着的恼羞之气,无处可泄。 “小师叔,您没事吧?”萧璟泫语调中透露着很明显的关心,是对其他人漫不经心,完全不同的另种状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楚淮舟还不觉得有什么,很正常,可旁人便不是这样感觉着的了。 萧璟泫此刻洋洋得意的小模样,实在是太像只昂首挺胸,高高地翘起大尾巴,求夸求赞的小动物了。 云澜仙尊羞耻到极点了,那也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他气冲冲地说:“你方才搂我做什么?” “哈?”等夸等了小半刻的萧璟泫,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句问责的话,有些无措地抓耳挠腮。 “我之前不是承诺过小师叔吗?”他笑得特别好看,宛若温柔春风拂面,“无论何时,我定会接住小师叔的。” “谁要你接住了?谁要你的承诺了?”楚淮舟臊得攥紧了衣袖,手脚似乎无处安放,“你给我收回去。” “哈?”萧璟泫笑吟吟地瞪大眼睛,俊逸脸上的迷惑挥之不去:还有这操作的吗? 半晌,他嘴唇凑近人耳边,压低声音问:“小师叔,您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若是如此,那以后人多的时候,师侄换个法子捞您起来。” “我说不需要!”楚淮舟又开始用凶恶严格的外表,来保护自己柔软的内在,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看透一切的萧璟泫只是笑,眼角眉梢带着浅浅的笑意,多出几缕过分的温柔缱绻。 “让开!”楚淮舟轻踹了他两脚,“我要来走前面,你别挡着道了。” “哦。”他弱弱地回应道,稍稍让开了身。 错身之时,萧璟泫故意侧目看了他两眼,竟然发现,小师叔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有点像河豚。 或许是在这样,他以为大家都看不见的情形之下,才会完全地放飞自我,随心所欲的撒脾气,做出惹人怜爱的小表情。 萧璟泫的心中,仿佛是被小奶猫,那毛茸茸的肉垫踩了踩,顿时间心神荡漾,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啊啊啊啊,萌死我算了吧,这样的小师叔也太可爱了吧? 有点恨不得大步跨上去,亲死他的冲动,想亲得他说不出话来,想亲的人两眼迷茫,想亲的人双腿发软。 嘿嘿嘿……萧璟泫狭长的眼睛微眯起,隐忍的欲望与仅存的理智开始做斗争。 很明显理智落了下风。 队伍在黑暗中缓慢前行,恐惧感渐渐降低了下去,众弟子的话也就慢慢地多了起来,周围窃窃私语声声。 “我总感觉,璟泫师兄对云澜尊上,和之前有很大的不一样了,是我的错觉吗?” 另有两位女弟子凑近过来,“岂止是不大一样啊?简直是天翻地覆,云壤之别的态度,好吧?” “不仅如此,璟泫师兄对大家,和对云澜尊上的态度,也大有所不同的,好吧?” “那是,你没瞧见,他刚刚怼阁主的那个模样啊?可凶了。” “嗯……简直是天差地别,天壤之别。” 忽然多出道男声,语调带着点严肃的教育气息,“我说你,怎么老是重复说这一个成语?” “哈哈,”那女弟子干巴巴地笑着,不好意思地解释说道,“这不是书读得少,词汇量匮乏嘛。” “哎,璟泫师兄这般阴晴不定的做法,真让我怀疑,是我精神分裂,出现错觉了。” “应该不是错觉。”又是那道略微显得严肃庄重的男声,“因为,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得幸,一位女弟子疑心较重,听见这个奇怪的声音扭头看了眼,才发现这个声音的来源,居然是玉长风。 “啊啊啊——阁主!您能不能不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啊?这可是很吓人的!” 玉长风挠了挠下巴,挑眉看着众弟子,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眼神竟然有些委屈。 “哦,是吗?” “我这样做,只是想和你们聊聊天而已,方便拉近大家的感情关系嘛。” “呵呵,”女弟子尴尬地摸摸额角,“阁主,若只是想要与我们拉近距离,大可不必这样做。” 有人小心翼翼地吐槽道:“依我看啊,璟泫师兄怼得还真是没错。” “阁主作为一仙家名门的老大,整日里没个正形,当真是毫无威慑与说服力。” “是啊,是啊,我觉得还不如云槐尊上呢,这掌门人的位置,还不如让给他。” “别胡说,这种话可说不得。” 玉长风身为习武之人,这些话自然是进了他耳朵,但他不怎么在意。 心中思忖:“就算让给云槐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就是他的,他的最终不还是我的?” “云槐这个人都是我的了,还有什么不能是我的?” 他越想越觉得信心勃发,骄傲膨胀无比。 两人低笑的声音刚刚落下,周围阶梯的玻璃墙壁,发出细小的破裂声。 这个瞬间,众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声,立即寂静了下来,面面相觑地盯着,瞳孔骤然紧缩,全是畏惧与惊恐。 忽然有人高声吼道:“这个透明的隔离法阵好像要破了!要被冥龙撞破了!” “怎么会?璟泫师兄不是说,是我们先祖留下的,没有那么容易撞破吗?璟泫师兄!” 而,萧景泫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脑子都是欲想和小师叔,卿卿我我,踉踉跄跄。 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毫无感知。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法阵开始晃动起来,楚淮舟半是故意,半是无意地扇了萧璟泫一巴掌。 他是想拍拍这人,提醒一下他,却没想过要扇人耳光啊! 萧景泫果然被他打懵了,双手捂着被打红的右边侧脸,委委屈屈的要哭不哭,“小师叔?怎么打我?” 眼看情况越来越危急,楚淮舟也懒得跟傻子解释了,便直奔主题问。 “这个法阵要垮了!是怎么回事?是冥龙所致吗?” 第95章 小师叔尽管来轻薄我吧 萧璟泫那脑子里尽装些不正经的东西,即便是在如此危险着急的情形下。 脑海里想着的却是,小师叔居然打了我,但他打我没打过别人。 综上所述,我在小师叔的心里,是不是与寻常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会不会是喜欢我? 半天没听见他动静儿,四处修补法阵的楚淮舟扭头,见人竟是在傻笑。 心里的火烧得更烈了,吼道:“你傻笑个什么劲儿?我问你话呢!” “啊?这我……”法阵震动,萧景泫被晃得站不住脚,下意识抓住楚淮舟肩膀,“我也不知道啊!” “之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意外,而且冥龙瞎的厉害,每次都是胡乱地撞在不同的位置,很难撞开的。” 楚淮舟艰难地往前挪动脚步,高声道:“待在这里总不安全,我们先往下,找到云槐仙尊会合,再商讨方法。” 所有人在相互扶持下,缓缓地向前挪动。 萧景泫宽大、干燥的掌心轻搭在楚淮舟薄薄的肩头上,让人有些莫名的春心荡漾。 他故意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在心底暗暗思忖道:小师叔的肩不算宽也不算窄,单单却这么薄。 渐渐有水流涌进的声音,涓涓细流的声音。 “有水!有水漫进来了!”忽然有人扯着嗓子大叫了几声。 “啊!我这儿也有水进来了!咕噜咕噜咕噜……啊呸!这个水居然是一股腥膻味!” “我靠……靠咕噜…咕噜噜…好恶心啊……” 萧璟泫闲闲懒懒地瞥了这些人两眼,眸中既有漫不经心又有嫌弃不屑。 “传闻,幽冥沧海里的水又被称为死水,它味道奇怪才算正常。” “不然你以为是山泉水啊?进嘴先清洌爽口,后回甘清香?” 他怼人是一点面子不给,一点面子不留,也好在碧落云巅弟子,人均心理素质高。 若是换作平常人,早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要寻死觅活了。 “好了,住嘴!”楚淮舟无奈地看向他,“水已经漫进来了,与其在这里垂死挣扎,我们索性闭气入海,如何?” 只要4人是对上了,萧璟泫便不会冷嘲热讽,反而超级捧场,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我觉得是个好主意。” “我们一直都缩在这儿,只会是让冥龙抓着现成的打,若是我们分散游出去,或许还能逃掉。” 萧璟泫这话完全是对着楚淮舟说的,目光就如同凝结在人家身上了似的,根本挪不开一点。 有弟子撅撅嘴,“璟泫师兄,您说的倒是简单,可是,曾考虑过我们这些不会水的人?又该当如何?” 玉长风说:“总有会水的弟子,大家同心协力搞好一路一带嘛,会水的弟子左右带个不会水的弟子。” 他在说话之间,已经悄悄地挪动到了楚淮舟身边,手正经地抵在下颌,低声道:“咳咳,云澜,我可也不会水。” 萧璟泫哪里甘心落了下风,立马扯住小师叔的衣袖,故意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小师叔,”他眨巴眨巴眼,眸子也跟着耷拉了下来,装可怜地说:“你知道的,我也不会水。” 他小心思也就能对着楚淮舟瞒天过海,玉长风立即就看透了,满脸都是不服气。 嘴皮子不动的,小声发出声音:“啊喂,你不要搞我,我是真的不会水的旱鸭子啊,会淹死人的!” 萧璟泫最擅长装傻卖萌,矫揉造作地伸出修长食指,轻轻地点在自己嘴唇上,真诚地说道。 “可是阁主,弟子我也是真的不会水啊,会淹死弟子的。” 他往楚淮舟耳朵边凑近,故意地说:“上次落水,还是靠小师叔及时为我渡气,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儿呢。” “小师叔,您总该是相信我的吧?” 尽管他声音压得很低很小,但玉长风那个顺风耳,可距离他们非常地近,听了个七七八八。 “什么?云澜给你渡气?那你俩岂不是已经亲过了……” 明明自己对某个人更过分的事情都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了,他此刻还像是个不懂情爱的莽夫般。 震惊地长大了嘴巴,两只手竖起大拇指,意有所指地触碰到一起,点了点头,观察着楚淮舟的脸色说话。 “那个啥,应该是我理解错了吧?渡气也不一定是非要嘴对嘴嘛……” 吃瓜众弟子:“………………难道还有其它的渡气方式吗?” 不停捣乱的冥龙:“本龙活了上百万年,从未听说过!” 楚淮舟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也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即便心中是如此思考的,但是他面色尽量保持如常,“那只是为救人,情形所迫,我不能见死不救。” 他面无表情,清冷淡漠地扭头,瞥了萧璟泫几眼,“就算当时溺水的是其它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救。” 他看见萧璟泫有些失落的垂下脑袋,似乎是有话想说,立即截断道。 “行了,不要再犹豫了再磨叽下去小命都要丢了,快按照阁主的方法,进入海域。” 众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都相互推辞着,没有一个人动作。 萧璟泫诧异地挑挑眉,玩世不恭地笑着,“怎么的?还真想一起躺板子不成?” 众弟子还是不为所动。 萧璟泫用肩头撞了撞楚淮舟,“小师叔,他们动,咱们先走,逃命去。” 他话音刚刚落下,清脆的爆破声震耳欲聋,尖锐锋利的龙爪,忽然从破裂的洞口中伸了进来。 瞬息之间,拧断了那双腿打战弟子的脖子,发出骨头碎裂的轻响,没有鲜血喷涌,也没有痛苦哀嚎。 有的只是两眼瞪得极大,全是恐惧和震惊,脑袋往旁边缓缓歪去,没有了生息。 “快……快跑……” 几乎是同时刻,旁边儿的另位弟子,被龙爪穿胸透肚而过,鲜血淋漓,染红了破碎不堪的法阵。 “啊啊啊——它……它马上就要进来了!” “快点跳啊!再不跳就真成了瓮中捉鳖了!” 有了血的教训,大家才慌张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外跳,某些还同手同脚地游得飞快。 危急时刻,哪里还顾得上男女有别,架着人肩膀就往前游。 “小师叔,我们……?”萧景泫歪了歪头,早把阁主挤给了其他人,目光真挚诚恳地看着楚淮舟。 他双手转了两圈,“我们怎么走?也跟他们一样相互搂着吗?” 萧璟泫顿了顿,“我搂着你的腰?”少年人的声音干净清透,带着一点水汽滋润过似的微哑,分外撩人,宛如清泉涌动。 楚淮舟盯着他,忽然抬手,将他那欲系不系的腰带彻底给扯了下来。 “啊?”萧景泫受宠若惊地,往上提着衣裳,“小师叔,你做什么又轻薄我?” 第96章 小师叔被抢走了? 楚淮舟将腰带绑在自己手腕上,又将他的手腕也给圈了起来。 他的动作斩钉截铁,十分迅速,完全不容他反抗。 但其实却是,楚淮舟心中卑微,唯恐他会抗拒自己,不愿与自己捆绑在一块儿。 怕他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与自己表现得太过于亲昵。 但实际上,萧璟泫,求之不得,这种好事,简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可惜他没有读心术,不知道楚淮舟心里的最真实想法。 只觉得小师叔在众人面前,大概还是,不太愿意与自己过于亲近。 明明是为了防止同伴落水,大家都可以无所顾忌搂搂抱抱的正常动作。 而他的小师叔偏偏要用一根绳子系上,也没愿意说让自己抱他。 两只手背时不时地触碰到一起,温热的感觉蔓延至心脏。 什么都还没有做呢,楚淮舟的呼吸节奏就乱了,精致的耳尖爬上两抹漂亮红晕。 他嗫嚅道:“我这般捆绑,你便不会沉入海底,并无他意,你无需过多思虑了。” “哦,多谢小师叔。”萧璟泫低低地垂下眼帘,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像只认错的狗子。 “至于你会觉得呼吸不畅的话,施加个闭气咒即可,就可无需考虑换气的问题。” “嗯,记住了。” 楚淮舟见他这副垂头丧气,耷拉着眼皮的模样,总觉得是自己哪里亏欠了他。 他望了一下黑压压的水底,同门弟子间,都是姿势怪异地扭抱在一起,那样看上去更加安全。 他心中想道:萧璟泫难道是觉得这样不太安全? 楚淮舟抿了抿色泽浅淡的唇,内心犹豫煎熬了小半天,才十分别扭地对人说道。 “你若是害怕,至于要不要搂着我的腰,便依照你自己想法,我不管束于你。” “真的?”萧璟泫立刻将头抬了起来,中气十足地嚎了一嗓子,眼睛里闪着明晃晃的光。 楚淮舟都被他吓了跳,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自己师侄的奇怪迷惑发言和举动。 面前这个诚挚的男人,冰绿色的眸子里流动着星光,瞳底蕴含了一泓热烈的春水。 眼神闪烁之间,仿佛翻涌着无数情丝,要把他给绕进眼底,绕进那能溺死人的温柔乡。 楚淮舟看着他这惊喜的眼神,莫名地生出了,想要捉弄他的坏心思。 “那不然是假的吧。”他故作冷寂淡漠地掀开眼帘,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啊?”萧璟泫果然又立刻耷拉下脑袋,给他看有些凌乱的发顶,无比失落地道:“哦。” 他在心中反思:小师叔怎么又忽然反悔了?是我把开心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吗? 他抬手揉了揉脸颊,神色非常的懊恼:难道是我的眼神出卖了自己? 让小师叔发觉了,我的意图不轨之心?还是发觉了,我对他抱着那样肮脏龌蹉的想法? 楚淮舟浓眉轻挑,厚薄适中的淡色红唇,荡着令人目眩神晕的浅笑。 他在心里暗自感慨:原来捉弄人是一件这么有趣的事情。 难怪萧璟泫老是这样做。 “我骗你的,你若是害怕,便搂着我腰吧。” 楚淮舟说这话的时候,脸庞有点发烫,总觉得像是自己在邀请他。 这次,有了前车之鉴的萧璟泫,学聪明了点,尽量压抑了自己脸上的微小情绪。 装出一副漠不关心,怎么样都无所谓,面不改色地僵硬木头脸。 “好,小师叔,我怕呛水,怕得可厉害,思索一番,还是得抱抱小师叔的腰,得罪了。” 他嗓音清冷温润,如清澈溪水,洗尽一切尘埃,柔柔地流淌着,并没有激动地加快语速。 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慵懒。 只是那双手啊,立即使用蛮力挣开了绳子,就跟怕人跑了似的,迫不及待地搭在了楚淮舟腰上。 楚淮舟不大喜与人接触,更不曾与人这般亲密接触过。 一时间,总感觉有些说不出口的别扭,更奇怪的是,他尾椎骨忽然颤了一下。 站在他身后的萧璟泫,不明所以地探出脑袋,“小师叔,怎么还不跳?” “你别催!”楚淮舟恼怒地说。 理智为主的自己,跟情愫为主的自己闹别扭,他在埋怨自己不争气,没出息。 他是个清醒理智的人,虽然有半边是恋爱脑,但是并不太严重,理智总可以战胜的。 神游在外的心回来之后,大概是觉得自己方才太凶,默默地反省。 、放柔了声音对身后的人说:“你先等下,有点别扭,我调整一下姿势。” 他忽略掉身上所有的不适,抹掉心里所有的其它想法,正纵身往下一跃。 随后腰就莫名其妙发软,腰使不上力,两人就在水中不断往下沉。 一向靠谱的云澜仙尊,居然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 原来,罪魁祸首是萧璟泫,不知是什么缘故和心思,他的手掌往上面挪了几寸。 靠近胸膛的地方,是楚淮舟最为敏感的地带。 自己洗浴之时,不小心碰到,都会浑身卸了力,使不上半点劲儿。 更不要说,现在触碰到的人是萧璟泫,是他有着执念的人啊! 楚淮舟坚持做着手势,不停地给人使用眼色,示意他把手拿下去一点。 可,萧璟泫就是个山野长大的小地痞子,能知道褒贬,说出好话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懂得什么手语,唇语。 幽冥沧海里的水,可不比得寻常海水,不仅浮力小了大半,就连海水实感也少了。 人徜徉在沧海水里,身体不像是被水浸泡着的,反而是像在与轻柔的云朵相触。 已经被两名弟子架着,游出去好远的玉长风,回头瞥见这场面,焦急的大吼。 “云澜!你们咕噜咕噜……怎么回事?咕噜咕噜……” 两人在一边急速下沉,一边手舞足蹈地传递信息,场景相当滑稽可笑。 终于,生的榆木脑袋的萧璟泫,明白了小师叔的意思,笑吟吟地点头。 不仅将手重新移回了腰上,还放轻了力气,存在感很轻。 姿势实在别扭,楚淮舟也没心思去想,在即将碰到坚硬龙鳞那一刻,奋力往上游。 只是背后带着个拖油瓶,速度慢的可想而知。 还在傻傻撞击法阵的冥龙似乎察觉到了异常,仰起龙头,转动混浊不堪的眼睛。 忽然,他如腾云驾雾般熟练,猛地从下至上而起。 卷起的强大水流,将楚淮舟和萧璟泫掀飞,各自滚向两边。 冥龙看似身体庞大,动作却十分迅速敏捷,飞快地向楚淮舟游过去…… 第97章 副cp发糖 淮舟正闭着眼睛,被水中强大的气流,推出去很远。 他宛若一片脱离了树枝,无依无靠的落叶,在海水中飘零。 冥龙直冲他而去,蜿蜒曲折的身躯向上,将楚淮舟接在了龙背上,龙尾轻卷上他的腰腹。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冥龙愉悦地咆哮着,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黑渊。 楚淮舟懵逼地揉了揉太阳穴,跪坐在龙背之上,黝黑衬的白得更分明。 冥龙浑身覆着坚硬的黑色龙鳞,而他肤若凝脂,白衣似雪。 “小师叔!”萧璟泫张口刚大唤了一声,就喝了不少咸腥的水。 在口腔中挥散不去的那股味道,熏得他晕头转向,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 巨龙驮着一人,迅速地消失在深渊之中。 萧璟泫急得直拍大腿,再多着急的话,也说不出口来。 只好使出了自己的绝招,在话本子上学会的狗刨式游泳。 手脚同时起蹬,飞快地朝小师叔消失的方向游去,留下一小串细密的泡沫。 身后响起阁主的洪亮传音术:“萧璟泫,别下去!那下面可能是冥龙的老巢!很危险的!” 萧璟泫在幽冥沧海,与冥龙打交道这么多日,危险他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小师叔都让一条龙,从自己手里给抢走了,他怎么还能淡定安然地按捺住? 他也施传音术回话:“我知道,但小师叔让那畜生给抢走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管?!” “不是?……你俩还真都是个倔驴脾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阁主,您带着大家先下去,找到师尊会合,他们就在往下,直线距离百米处。” “我……我先去救小师叔,两个人在冥龙老巢也有个照应。” 萧璟泫的声音有点喘,这道传音术法回来时,他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了。 玉长风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冲动莽撞的毛头小子给说服了,只好带领弟子往下走。 云槐仙尊在法阵中修生养息,这边伤害可是十分严重,看来是经历了一场鏖战。 弟子们横七竖八,面容疲惫,姿态随意地躺在以礁石为底的法阵之中。 法阵并不算是牢固,单凭冥龙的实力,或许用龙角轻轻一撞便开了,但好在地方选得隐蔽。 玉长风带着众弟子,绕着这块礁石游了好几圈,还是根据灵力波动,发现了这里。 “云槐!”他一进入法阵,就把看上去伤得最重,在闭目打坐的男子,给吓着了。 “云槐,你怎么样?脸色看上去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快些让我看看。” “阁主,我已无大碍,你不必为我忧心。” 云槐嗓音恭敬又冷淡,是看在此处人多,故意和他撇开关系。 多日未见,玉长风想人想得都快要疯了,现在眼睛里就装得下这个人。 “阁主,”云槐抬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您别捏着我肩膀了,有伤还未愈。” “啊?肩上有伤?”玉长风一惊一乍,伸手就要扒拉他衣服,“在哪里?给我瞧瞧。” 云槐忍无可忍,手掌笼着袖子,假装不是故意地拂了他一耳光。 “阁主,我已经包扎上过药了,况且您也不是郎中,就算看过也不知何药可医。” “是不是被龙爪抓伤的?若是那伤口就易发炎溃烂,得用生肌膏。” 堂堂一介阁主,众目睽睽之下,当场脱下外袍,提在手里抖了抖。 “我记得我从碧落云巅,各样伤药都带了出来,生肌膏应该也是有的。” 各种瓶瓶罐罐,从黑色外袍里,被抖落出来,掉了一地。 那个场面相当滑稽可笑,云槐都没眼看,嫌弃地别开了脑袋。 甚至有些怀疑的,在心中思索:自己是不是特别容易招傻子? 带个徒弟是个憨傻的,怎么找个道侣也是个蠢货样儿? 抖完了之后,玉长风把外袍随手扔在一边,蹲下来仔细寻找。 片刻之后,举着一个白色小瓷瓶站起来,“我找到了,云槐,让我帮你上点吧?” 高高在上的云槐仙尊,瞳仁斜倚在眼角,不咸不淡地瞥向他,无奈地抿了抿嘴。 他严重怀疑,这个的主要目的,就在这最后一句话上。 若是拒绝了他,没让他的小计谋得逞,怕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云槐这样想着,便点了点头,“如此这般,那便劳烦阁主了。” 玉长风笑着,摇头又摆手,“不劳烦,不劳烦,我举手之劳。”而且还庆幸至极。 上药时,他再三强调:“云槐,我是习武之人,手可能有点重,你且忍耐下。” “知道了,阁主。”云槐将这句话回应给众人听。 随后又压低声音,亮了亮自己紧握的拳头,“这句话,你已经连着说了三遍了。” “你要是再废话多,唠唠叨叨,小心我揍你。” 玉长风只是笑,虽然他话是那样说的,但其实下手很轻,很柔。 云槐皱紧了眉头,攥紧了拳头,都做好了疼的姿势,结果,完全没有什么感觉。 除了药膏接触在伤口上,那阵阵清凉的,正常的灼烧感。 “疼不疼?”玉长风盯着狰狞的伤口,心疼地问。 “不疼。” “我是问被龙爪贯穿的时候。” “也不疼。” 云槐同楚淮舟一样,都是个嘴硬的种。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怎么都不会再改口。 当然,楚淮舟会因人而异,云槐则是铁石心肠,冷硬得很。 过了一会儿,玉长风的嘴巴闲不住似的,又低声问:“最近休息了吗?休息得好吗?” 云槐回:“阁主,您觉得我们有时间与心思歇息吗?” 玉长风微微俯下身,贴在他耳畔暧昧,“我最近也没有休息好,因为要抱你才好睡。” 云槐腾得红了脖子,大概因为都是老夫了,害羞的并不是很明显。 只压着声线,使听起来正常,“少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 “好了!你擦好药了没?我要把衣服穿上了!” “好了,好了。”眼看把人逗得要恼怒了,玉长风也不好意思再磨蹭。 云槐拉上衣袍,遮住令某人心猿意马的光洁肩膀,往他手中的药罐子里探了眼。 “还有没有了?萧璟泫也让冥龙给弄伤了,回头给他也涂上点。” “好,还有不少呢,你放心,等他回来,就叫他抹上……” “哎呦!我天!”玉长风拍了下脑袋,“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那个龙,它把云澜给抢走了,萧璟泫正在追呢!” 第98章 “血脸”小师叔 云槐仙尊正整理衣裳的手顿住,衣领子松松垮垮地斜着,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 说点不好听的,倒像是在故意勾引人,但下一秒,心中“嘶哈嘶哈”的玉长风,就不这样想了。 “什么?”云槐吹鼻子瞪眼,“你把云澜也给带下来了?” “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把消息告诉他吗?” 他凶得厉害,仿佛化身成了头暴怒的狮子,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玉长风化身为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白兔,都死到临头了还狡辩。 “云槐,你听我说,我……我没把消息告诉他啊!” “碧落云巅耳目众多,可即便是我不告诉,他也总会在其它地方听来。” “特别是那个蜀味堂!简直就是信息收集所嘛,我也不能把弟子全给毒哑了,是吧?” “那我还以什么仁慈闻名啊?可不就成了个丧心病狂的阁主了?” “到时,后世之人便会说,碧落云巅阁主,为了遵循道侣的嘱托,竟然对门中弟子残忍下手。” 大名鼎鼎的云槐仙尊,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想象力可真丰富。” “哪个后世之人乐意议论你?又蠢又憨,还一点都不可靠。” 他有些烦躁的,把滑到臂弯中的衣裳拉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弟子聚集地走过去。 “哎?你上哪儿去呀?” “我带人去把云澜抢回来。”云槐走路姿势气势十足,答得简单明了,还直截了当。 “哎,不是,你肩膀上的伤口都发炎,溃烂了!能不能就少折腾了?” 云槐满面焦急,浓密的眉毛紧紧地皱起,“我不折腾,那我师弟,还有那个蠢货徒弟怎么办?” 玉长风小步慢跑上去,猛地抓住他手腕,“你别去了,我带人去救,我带人去抢,好吧?” “再说,你带人去救,你知道冥龙将他们带去哪里了吗?” 云槐傲娇地别开脑袋,十分倔强地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找。” 说得有那么些不切实际的道理,可不就是大海捞针的实例吗? 玉长风把未受伤的弟子,全召集在一块儿,留下小部分守着法阵,保护云槐尊上。 正准备出发时,他顿下脚步思考着什么,又忽然折返了回来。 他望着云槐温润的脸,以及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情绪的双眼,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当众拉起他的手,轻声问:“你要不要跟着我走?” 云槐怔了下,不知他在问什么,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回答。 玉长风就继续说,同时瞥了眼儿他身后的弟子,“把你交给他们,我总放心不下。” 看着那些糟心,两眼都写着不靠谱的众弟子。 他总觉得发生危险时,不是他们保护云槐,倒反而是给云槐增加了负担。 而且,不把这个人带在身边,丢在这种鬼地方。 玉长风总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悬着块儿,落不下的石头,牵肠挂肚的。 “要不你还是跟我一块去吧?不是担心你小师弟吗?” 云槐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有点点星光在眸子里闪动,透露着一丝含蓄却灿烂的笑意。 “好,那便一同去。” “我护着你。” “我伤得不严重,无需你保护。” 玉长风强硬地说:“我护着你。” “…………” 懒得理会幼稚鬼的云槐,拂袖甩开他的手,径直地走向了队伍中。 看得叶辞净抓耳挠腮,不明所以地问:“云槐尊上,您还受着伤呢,怎么能也去?” 云槐神色坦然自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阁主知道自己学艺不精,害怕。” “啊?阁主害怕?”叶辞净明显是没有相信,但也不敢反驳,“哦。” - 萧璟泫游了很久,或许是姿势不对劲的问题,他感觉手臂和腿脚都已经麻木了。 冥龙在海底窜游的速度很快,尽管身躯十分庞大,走位亦然很灵活。 正因为它体积庞大,在越来越昏暗的海底,才不那么容易跟丢。 最后在一座以黑色礁石,搭建而成的诡异宫殿前停下,冥龙驮着小师叔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这片礁石宫殿之上,每一处都透露着诡异,仿佛是有个巨大结界支撑的。 人走进去以后,就如同生活在陆地上般,可以正常地呼气吸气。 礁石的墙面上有些狰狞的抓痕,条条连接成巨大壁画,静静诉说着时间的沉淀。 甬道中有光,冷绿色的鬼火,幽幽地燃着,时不时噼啪作响,如恶鬼凄厉冤叫。 萧璟泫摸索着前进,心中并没有几分怕意,甚至还有些鄙弃不屑。 这个黑漆漆的鬼地方,连他曾经魔宫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只是他手摸着墙壁上,那些深浅不一、凹凸不平的抓痕,凹槽之中总有些不停蠕动的虫子。 这点让他心里有点犯恶心,但他又不得不扶住,因为这个甬道被冥龙施了幻术。 有半面看似有路可走,实际上却是空地,他方才就差点一脚踩空了。 萧璟泫只能屏蔽自己的触感,加快了往前的速度。 突然,没有注意脚下,仿佛踢翻了个什么东西,他定睛去瞧竟然是个小木匣子。 “什么东西?骨灰盒吗?” 抱着死者为大的心思,他弯腰俯下身,正要伸手去捡起来的时候。 那个木匣子的盖子,骤然诡异地翻开,一团黑气从中冒出,凝聚成一张狰狞的脸庞,恐怖的笑容逐渐展开。 随即,安静死沉的空气中,也响起阵阵诡异尖锐的笑声,忽远忽近的。 在他脑子里环绕的厉害,只是这种捉弄、恐吓人的小把戏,身为魔尊时期的他,早就玩腻了。 待那一瞬息间,脊背升起来的冷汗与恐惧降下去后,便觉得也没什么了。 萧璟泫嘲笑地扬了扬唇角,抓起那木匣子,撒气似的丢得很远。 “这条龙,还是个幼稚鬼,尽玩些小屁孩都不屑一顾的小把戏。” 没有木匣子落地的声音,只是空气中的恶鬼哮叫声戛然而止,像是被布条忽然捂住了嘴巴。 甬道深处发出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飘忽不定的风铃声,似乎有钝了的屠刀砍碎骨头的声音。 还有石墙的嘀嗒声和遥远回响的脚步声,组成一种奇怪的旋律在荡漾。 突然,墙壁上的凹槽中,开始慢慢地渗出血迹,形成一个诡异的人形…… 萧璟泫蹙眉去看,随着鲜红粘稠的血迹,缓缓画成一个封闭图形。 他瞳孔骤然紧缩,原本平静的心跳猛烈起来,在耳边回响着。 那张血迹斑斑的脸,竟然是楚淮舟啊! 第99章 “鬼魂”小师叔 萧璟泫嘴唇微微颤抖着,神智意念不清的,伸手去碰了碰,那一滩人形血迹。 他喃喃地轻唤出声:“小……小师叔?怎么会是小师叔?小师叔怎么会在这里?” 黑暗中闪烁的幽绿鬼火,如同双双可怖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深陷痛苦与怀疑中的,弱小脆弱的人类。 萧璟泫抱头蹲在地上,将沾染着血的手指尖放在鼻尖,深深地嗅了口气。 声线颤抖,“是……小师叔,是小师叔的血吗?你杀了他?!” 无尽看不到头的甬道里,回荡着他的嘶吼,以及越发响亮,越发悦耳的风铃声。 在这座庞大的古堡中,回荡着诡异而恐怖的尖叫声,如恶鬼索魂般,让萧璟泫更加心烦意乱。” 萧璟泫痛苦地捂住脑袋,猛地一个转身,一个脸色惨白披着血纱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眼睛像两个血洞,头上披着撕成一条条的破烂灰纱。 他抬起胳膊挥动纱袍,一团带着地窖里的霉味的烟雾朝他扑面而来。 耳边荡漾着凄厉轻笑,不同寻常的声音却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尊,立即毛骨悚然起来。 这个不人不鬼的声音有点哑,冰冷式的声线,被蒙上一层雾气般,在这不均匀的喘息声中,低低沉沉。 这个清冷朗润的声音,听上去竟是楚淮舟的? 萧璟泫疯癫了般冲上去,抓住他的脱了皮肉的双肩,凶狠地晃了晃。 大声吼道:“你不是楚淮舟!你不会是他的!你究竟是谁?你告诉我,你不是他!” 不知是不是他晃动得太过用力,这个披头散发的鬼东西,脑袋向后翻折过来,脖子似乎都被折断了。 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披散的头发下,腐烂流脓流血的嘴。 他将嘴角咧开的弧度很大,血流的更厉害,发出阴测测的怪笑。 诡异笑起来,并重复他的话,“呵呵,楚淮舟?我就是啊。”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又脏又丑?你不愿意认我?” 萧璟泫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嘴中喃喃念道:“不会的,你这个样子,怎么会是小师叔呢?” “我的小师叔爱干净,还有点小洁癖,怎么会容忍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我小师叔本来是高高在上,风光无限,霁月光风的,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楚淮舟在他心中,是清冷出尘的高冷之花,谁都不能染指,甚至也包括他自己。 面前这个东西又开始发出疯癫,诡异的怪笑,“我不是楚淮舟?你仔细看看我啊。” “你难道不是喜欢我吗?变成这样你就认不出我来了吗?是不敢认还是不愿认?” “啊?哈哈哈哈哈,你的喜欢原来这么一文不值的吗?” “若是没有了那副皮囊,就只是嘴上说说的空喜欢?啊哈哈哈——你们的喜欢,真是个笑话!” 他身上穿着的碎布缕片,虽然破烂不堪,肮脏龌龊,散发着阵阵恶臭。 但是也不难辨认出是,原来是天青月白色的,是小师叔最偏爱的款式与颜色。 萧璟泫意识渐渐迷糊,开始有些动摇了,“你真是楚淮舟?真的是小师叔吗?” 萧璟泫伸出颤抖的手指尖,恐惧缓慢地拨开他脸上,粘黏成一团的墨黑头发。 他看见他的双眸缓缓地流着血,眼槽深深地凹陷下去,腐蚀着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他的眼睛没有眼珠,但是却能感觉得到,他是在注视着你的,如同盯着猎物般,如狼似虎地盯着你。 除了那双已经没了的眼睛,他脸上其它部分的五官,跟小师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感觉有股怒火在心中咆哮,额角和手臂上的青筋,隐隐地抽动着。 “冥龙!我要杀了你!” “你怎么敢动他?你怎么敢?我都舍不得伤了他一根头发,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想要宣泄出来,他不受控制地用拳头去砸周边的礁石黑墙,直至拳头血肉模糊。 那渐渐迷失的神智,终于找回了一丝清明,萧璟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鬼魂抱住了他的手,似有些心疼地咧嘴笑着,“你在为我生气吗?” “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想不想永远和我在一起?留下吧,陪着我永远留在这里,好吗?” 轻细诡异的声音,如同古老的诅咒般,萦绕在萧璟泫的耳边,渐渐磨蹭消掉他的意志。 萧璟泫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两个血窟窿的眼睛,似乎不大确定的,迟疑地问。 “小师叔,你真的要我留在这里陪着你吗?” 那鬼魂有些恼怒了,不耐烦地尖声说:“不是小师叔,是楚淮舟,怎么?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啊。”萧璟泫俊逸的脸上绽开了闲散慵懒,又饱含危险的笑。 “我干嘛要为了陪楚淮舟,永远地留在这里?我一直在意的都是我小师叔啊。” “你说你是楚淮舟,但你不是我小师叔。” 他在缓缓摇晃的鬼火下,露出一个笑容,眸光森寒刺骨,雪白整齐的牙齿隐约可见。 “你……你什么意思?” 自称是楚淮舟的鬼东西,似乎被他的话给绕进去了,小半天转不过来这个弯。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咳咳……” 萧璟泫嫌吵,歪着脑袋,伸手掐住他能被轻易折断的脖子。 他邪魅地勾起嘴角,轻声道:“我想表达的很简单,就是想让你再死一次罢了。” 眼看事情暴露,那有实体的鬼魂也不再狡辩,迅速伸出利爪,绕在背后打算偷袭他。 “璇玑扇,到现在了,还打算继续装死吗?” 应声而落,一把看似风雅文韵的竹扇,从他后腰间飞出来,眨眼间,截短了他枯瘦手臂。 鬼魂正要张嘴惨叫,萧璟泫随手从他身上扒下一条碎布,塞进他嘴里。 又欠又酷地说:“别叫啊,这有什么好疼的,是吧?” 他故技重施,自己折断了自己的脖子,从萧璟泫手里挣扎了出来,后退几步。 有些恐惧地盯着他,跟萧璟泫大眼瞪无眼,相互对视了小片刻,忽然“咔嚓咕噜”地将脑袋掉了下来。 震惊的萧璟泫睁大眼睛,无言以对:“…………” 第100章 “不着寸缕”小师叔 那颗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萧璟泫惊奇地挑起单侧眉,垂头看了看。 那个切口不太整齐的头,张开血淋淋的口,说道:“我靠!头都给我吓掉了。” “我好不容易才粘上去的啊!以后还上哪儿去找那么好的血胶呀?” 萧璟泫又平淡地掀开眼皮子,盯着那具无首鬼尸,带着些嘲讽地笑了。 杀人诛心般的,学着他刚才掉下脑袋的样子,歪了歪自己的脑袋。 士可杀不可辱,他这漫不经心的动作,果然将那鬼魂激怒了。 他身体张牙舞爪,血肉模糊的脖子扭动,脚边的头跟着嘴硬咧嘴,情形十分滑稽可笑。 萧璟泫微敛眸光,莹莹竹青光的璇玑扇,绕着他周身转了个花里胡哨的圈。 迎难而上,削掉了地上那脑袋的头发,萧璟泫抬脚踩在上面,挑衅地看着他。 鬼尸立即乖了,只是脚板底下的鬼头还在骂骂咧咧:“打人不抢头,你把我脑袋还我!” 萧璟泫没有存心为难他的意思,便将这颗可怜兮兮的头颅,轻踢了过去。 刚想开口问,冥龙藏在什么地方去了。 只见鬼尸伸出唯一一只手,将自己的残肢断头,小心翼翼地捞起来,抱在怀里。 然后,高举着被斩断的那只手臂,尖声惨叫着,转身就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跑走了。 他边跑边尖叫:“啊啊啊啊——冥龙大人,这小子太聪明了,不好骗啊啊啊啊!” “而且还强大得可怕,他还要踩碎我的脑袋!太可怕了!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如此可敬又可怕的对手,小的实在是斗不过,还是交给您自己上吧!” “诶?你先别跑啊!”萧璟泫伸出手,似乎想要挽留,最终自然是无果。 他垂头欲哭无泪地喃喃笑道:“我没想要踩碎你的头啊,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吗?” 鬼魂彻底消失在这走不出去的宫殿之中,就连尖锐刺耳的声音也渐行渐远了。 萧璟泫手臂自然下垂,脊背靠着肮脏的墙面上,袍袖下受伤的手背,大片浓稠的血液,沿着衣袖滴滴垂落。 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又似不太在意,神情有些麻木。 只是在心中安慰自己,小师叔那么聪明,肯定不会激怒冥龙,也不会有危险。 他拖着手臂继续往前走,在看不见的身后,突然亮起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双巨大的眼睛浑浊不堪,不知道为何,眼白已经褪去了,眼眶中只剩下眼黑。 远远看上去,恐怖又诡异,让人不自觉地胆战心惊。 他流在地面上的鲜血,很快被各类变异鼠虫抢食一空。 它们如同尝到了顶级美食般,躲在角落里面,发出尖锐但喜悦的叫声。 刺得人耳膜发疼,萧璟泫抬手揉了下耳朵,才忽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那奇怪的风铃声竟然停了!在他神智恢复清明的时候,居然就停下来了。 萧璟泫顿住脚步,抬手微微抵住下颚,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恍然大悟。 他冰绿色的眸底泛起一丝腥红,冷漠的眼神里,甚至带着挑衅,似乎谁都没放在眼里。 微微昂起下巴,一副玩世不恭,藐视天地的模样。 他嫌弃地说:“幻术吗?还是这么低级的幻术?你想挡住谁?” “只缩在黑暗里有什么意思?不如你光明磊落一点,站在我面前来。” 萧璟泫将话说完,又立即转身往回走,脚步停在那张栩栩如生的人脸前。 同小师叔一模一样清冷出尘,眉眼也一模一样坦然寡淡,深处含着丝丝温柔。 他念起法咒,手指轻轻一弹,一道炽热的火球砸向地面,形成人形的血液瞬间被烧成灰烬。 幻境果然慢慢消失,露出一座豪华的海下宫殿来,他身处内室,四周红布罗曼,看上去喜庆不已。 红色轻纱围着的矮榻之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躺着身形修长的人。 萧璟泫放轻脚步走近,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下,他有些烦躁地踹开,才发现是件月白色的里衣。 萧璟泫蹲下来,将衣裳捡在手中碾了碾,在心中疑虑道:这衣裳看上去,怎么如此像小师叔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把衣裳一角,提在鼻尖上嗅了嗅,果然扑面而来浅淡清雅的茶蘼香。 矮榻之下,随意地丢着楚淮舟今日穿着的衣裳,四处都有,凌乱不堪。 萧璟泫木然站起身,脑子“轰”的就炸开了,有些手足无措,更多的是青筋尽显的愤怒。 四周都静悄悄的,窗外似乎有细雨滴落的声音,是海水流淌而过的声音。 他双手紧握成拳,颤颤巍巍地抬起又放下,不敢掀开面前这帘透光的帷幔轻纱。 萧璟泫的意识有些模糊,内心挣扎又煎熬,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 他才下定决心般,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挑开了那如大喜婚房般的红帘子。 才定睛瞧清里面的情形时,萧璟泫瞳孔骤然紧缩,脑子中有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了。 是他小师叔没有错,只是浑身上下一丝不挂,不着寸缕,一双修长的长腿随意交叠。 楚淮舟背对着他,腰背线条雪白而优美,几乎像是映着月光的积雪。 腰窝深陷,如积雪微融般,两条修长雪白的腿,也像是触手温润的玉石。 …… 真的要他的命了。 万念痴想浮沉间,某些肮脏龌龊的心思蠢蠢欲动,胸腔中仿佛装了个不断被敲响的大钟。 萧璟泫好像听见自己脑袋中,传来咔哒的声响,什么东西被如滚滚岩浆般的炽热烧断了。 他眼睛都瞪直了,好不容易回神之后,又舍不得挪开目光般,只得飞快地眨了眨眼。 纤长卷翘的眼睫垂下来,将眼前的美好春光之色,微微遮挡了些。 他艰难开口,嗓音已经是低沉沙哑的不成样子,喃喃道:“小师叔……” “小师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时间一点一点消逝,床榻上的人并没有回答,似乎陷入沉睡中。 萧璟泫仿佛鼓起什么勇气般,拂袖彻底将面前的轻纱红帘,猛地给掀开了。 他闭眼心念道:“小师叔,多有得罪了。” 伸手用雪白的狐皮绸缎,将床上的人裹了起来,正打算抱在臂弯里时。 忽然,背后闪过阵阵寒凉意,如刀冷剑意…… 第101章 我捧在手心之人 萧璟泫下意识收回手臂,微微侧开了脑袋,旋身躲过了那只难防的暗箭。 锋利的戟尖,从他耳边擦过,划断了几缕墨黑柔顺的发丝,青丝落地。 那看似锈迹斑斑,实际却锋利无比的长戟,直直地往楚淮舟的脊背落下。 “小师叔!”萧璟泫蓦然睁大了眼睛,一个跨步上前,及时握住了尖戟的长柄。 这开似不太灵活的武器,却如同有自主意识般,在这个关键时候,猛地震了下。 那股震力当真是十分强悍,萧璟泫感觉自己整条手臂,好像都麻木,没有知觉了。 条件反射地丢开了它,鲜血从他束口箭袖中,缓缓地流淌下来,汇聚在指尖打旋儿。 由此可见,此等武器威力不是一般的大,恐也是把被尘封许久,有名记载的神武。 萧璟泫低头垂目打量,戟头呈现菱形,即便长戟满布锈迹,也不难辨出周围刻有精致的花纹。 这么瞧上去,这把长戟绝对寻常之物,甚至与他腰间的璇玑扇,可以相提并论。 但方才握在手间时,却没有丝毫灵力波动起伏。 若仅是这样看起来,倒又像是凡间常铁所铸,跟神武完全不是同档次。 “出来!”他将长戟捡起来,朝着来时的方向,用力地投了出去,“不要躲躲藏藏!” “小师叔,”萧璟泫小心翼翼地将人用雪白貂裘包裹起来,单手抱在臂弯中。 将人往上颠了颠,心里猛地颤动了下:奇怪,小师叔怎么忽然变得这般身轻了? 看上去那般高大的人,怎么会跟只狸猫的重量,相差无几? 只不过,身后逼人的寒气,让萧璟泫根本来不及多想,身轻如燕地拉扯着帘子飞身,轻旋。 就算他速度极为迅速,也还是躲不过难防的暗箭,萧璟泫足尖点在帘子上时,迎面破空射出一支冷箭。 锋利尖锐的箭头,在他双眼之中迅速放大,电光雷石之间,他能做的只能微微偏开头。 但是,尖锐的利箭还是正中他右边眉骨,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抱紧了怀里的男人。 等了片刻,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如约而至,只是微风拂过发梢,有点轻痒。 萧璟泫古怪地睁开一只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寒气逼人的利剑,如雨般从暗处飞出来。 在接触到他身体的时候,忽然变成了虚空幻影般,对他穿透而过,却并造不成实际伤害。 “这个傻龙,在搞什么鬼?”萧璟泫足尖轻点,从红帘上飞身而下,“又是幻影啊?” 萧璟泫有点恼地挠了挠头,嫌弃又不屑地昂起脖子,“哼,故技重施。” “真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也是个傻子不成?” 蜷缩在肩头的人,忽然间发出低低的呢喃,声音像是刚睡醒的朦胧:“哈呜。” 萧璟泫心里猛地产生了个奇怪的想法,他的小师叔,怎么好像变成小狸猫了? 他十分担忧地抖抖肩膀,小声地嗫嚅说:“小师叔,小师叔,你快点醒过来啊。” 话音刚落,萧璟泫侧头看了看他现在模样,又摇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 “小师叔,你再多睡会儿,可千万别现在醒过来啊。” 他深知,楚淮舟是个傲娇,而且极其好颜面的人。 若是让他知晓,自己被一条龙扒了衣裳,回到碧落云巅之后,估计能把扶光殿的房顶盖掀了。 就算把幽冥沧海给颠覆了,让所谓上古冥龙死无葬身之地,也是他能做出来的正常事情。 萧璟泫思来想去,细细在心中翻来覆去地琢磨,觉得小师叔还是不要在现在醒来的好。 只是这屋子里全是红帘帷幔,萧璟泫抱着楚淮舟,在里面绕得头晕眼花。 掀开一道帘子,又是另一道红色的轻纱帘子,弄得他摸不着头脑,找不到方向。 “我靠!”萧璟泫绕来绕去,还是在软塌边,急得都暴了粗口,“我真的是靠了!你个傻雕龙,到底是想搞什么鬼?” “哈哈哈哈——”帷幔之间传来熟悉的笑声,“沙雕龙?那我到底是龙还是雕?” 萧璟泫睁大眼睛,一位身着囍服红衣男子,掀开他面前红帘轻纱,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你这个傻……” 他还没能骂出口,便震惊地微微张开了嘴,“不对,这是为什么?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你为什么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他似乎都快将下巴给惊掉了,纤软长卷的眼睫颤了颤,“你是冥龙?” 面前的红衣男子,眉目如画,满是邪魅与不屑,这张脸跟萧璟泫长的一模一样! 只是那双眼睛稍有所差异,眼型倒是一模一样,那瞳眸灰蒙蒙的,渗出白惨惨的光。 他的双眼中,不如萧璟泫那般黑白分明,只有诡异异常的眼白。 他似乎看不见,但是听觉异常地灵敏,闭上眼睛,歪了歪脑袋。 “我不是冥龙,我就是你啊。” 男子冷笑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如地狱恶鬼,就连这朗润的声线都与萧璟泫同样。 “不对,你若是萧璟泫,那我又是谁?” 萧璟泫此刻意识还算清醒,心智并没有为恐惧,和眼前光路离奇的情形所惑。 “你先是强行抢走我小师叔,现在幻化成我的样子,究竟是想做什么?” 他缓缓嘴角下拉,形成一道冷峻的弧线,脸色瞬息间阴沉下来,变得怒红铁青。 冥龙顶着跟他一样的脸,故弄玄虚故作神秘地笑了。 “你不是自诩聪明无比吗?那便自己猜啊。” “神经病!”萧璟泫破口大骂了一声。拂袖抬掌冲了上去。 他本来是个闲散慵懒惯了的,无论做什么事,还不曾这样冲动过。 但冥龙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楚淮舟是他死守的,任何人都不能动的底线。 所以,他生气了,今天格外地这样发疯,无论做何事都欠缺考虑。 “我捧在手心里的人,你竟敢如此羞辱于他!” 萧璟泫蓄了十成功力于掌上,朝他劈头盖脸地扑去,“我今日定要取你狗命!” 第102章 两个小师叔 冥龙侧身躲开,身体往后倾,似乎极其不理解地歪了歪脑袋,“狗命?我说了,我是龙!” 伸出去的手掌瞬间化为利爪,掏向萧璟泫的腰腹之部。 即便他及时躲开,但因为肩上扛了个人的缘故,动作呆滞不少。 腰侧被抓了个血窟窿,正涓涓往下流淌出来。 冥龙的耳朵动了动,将手掌凑在鼻尖嗅了嗅,有些震惊地说:“呀,流血了。” “居然这么不堪一击啊,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他那双混浊的眼睛里,渗着白惨惨的光,除了诡异,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可是你先招惹我的,打输了可不要回去求爷爷告奶奶啊。” 他提起插立在身侧的长戟,非常熟练地握在手心里,矛头对准了萧璟泫。 “真难缠。”萧璟泫骂了句,把怀里的人往肩上移了个省力的位置。 双足一顿,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一霎时拔高数尺,轻飘飘地落在长戟之上。 稳稳而立,衣袂飘然,猎猎作响。 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如同看一个不起眼的垃圾般,不屑嘲讽又鄙夷。 “我招惹你?分明是你先捆走我小师叔的!不然你这肮脏的鬼地方,我才懒得涉足!” 冥龙挑起长戟,萧璟泫旋身后空翻落下,抬手扶了下红帘,才堪堪站稳。 动作过于激烈,他又运功,血液奔涌得更急,不一会儿就浸透了他身上的白衣。 长戟在他手掌中收放自如,戳得萧璟泫毫无还手之力。 长戟攻击距离实在广泛,他竟是连冥龙身侧的半分都近不了。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因为其它,璇玑扇倒是刚好可以破开,他的攻击。 璇玑扇是他才得了的武器,运用的还不是很熟悉,甚至一点都不听他这个主人使唤。 正因为璇玑扇是神武,有自我意识的觉醒,对新任主人不满意,这才生出逆反心理。 萧璟泫边跑着躲避开攻击,边怒火中烧地问:“璇玑扇,你今日真想要我葬身于此处不成?” 后腰上传来声音,宛若小孩子,却又威严,“当真是如此想。” “以往我的那些主子,即便是不凭着我也能把这小子打个屁滚尿流。” “像你这样菜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巴不得你早日归西,且让我寻下一任。” 萧璟泫实在是没有想到,区区一把神武,居然会有如此缜密又歹毒的心思! 被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舌根也僵住,心中却在咆哮:我今日真是见了鬼了!这到底是什么破神武? 人家的神武召在手中之后,服服帖帖听话得要死,怎么轮到我的,就是这副屌天拽的样子?索性不要也罢! “你瞧不起我?我还看不上你呢!你以为谁多稀罕你呀?要本事也没个本事,还害得本尊被这追着打。” 若不是他随手起了召唤手势,顿时海浪翻涌,铺天盖地地卷过来,璇玑扇自海底飞出,大家也不至于被冥龙追着喊打喊杀。 但是,意念相同神武是甩不掉的,早在召唤那个瞬息间,二者契约就已经结下,神武融进修道者的骨血中。 萧景泫一气之下,脑子就被怒火蒙蔽了理智,正欲将璇玑扇召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它有些小傲娇的声音响起,雌雄莫辨,“不过,冥龙这小子,也是个讨人厌的傻货龙,比起你来,我好像更讨厌他。” “还有!你说谁没本事?你个毛头小子,凭什么看不上老夫?” “瞧好了,今日给你好好露一手,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以后不教了。” 萧璟泫差点笑出了声,在心中感慨道:还是活了上百万年的神武,原来是禁不住激将法的啊。 听见这话,冥龙脸色骤然变得更臭了,“你竟然要跟其他男人联手,对付我?” “哎呀呀,”墨绿色的流畅风雅至极的竹扇,挡在萧璟泫面前,“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 “毕竟,在这个毛头小子把我意识唤醒之前,你欺负的我还少了吗?” 璇玑扇发出声音,骤然地打开了扇叶,属于兵器的寒气与压迫感,扑面而来。 只是个瞬息间,从文人骚客的风雅之物,变成了至凶至邪的上古兵刃。 萧璟泫脸被挡在扇后,不动声色地合上了自己微微张开的下颌,果然有拽天拽地的资格。 不得不说,看似大雅的璇玑扇,能跻身位列为几大神武之首,不是没有实力的。 看上去只是文雅之士,捏在手中装逼的普通竹柄画扇,却能在晃眼之间割断敌人的咽喉。 “我守护了你如此多年,你转头就投入别人阵营?现在反过来要杀我?” “错了,”璇玑扇有耐心,但似乎不多,直接冲了上去,“不是杀你,只是趁机教育教育你!” 仿佛一撕就会破的璇玑扇,在与长戟交锋之时,发出兵器的铮铮声音。 萧璟泫只是听见,都感觉被震得头皮发麻,一边别开脑袋,一边闭眼。 “喂,小子,闭眼做什么?好好看着,接下来这招叫——” “幽影苍魂诀。”璇玑扇周围爆发出一股凌厉的刀刃气息,咒语喊的中气十足,空气震动。 璇玑扇分成多个分身,每个都做到极致逼真,冒着寒气逼人的兵刃之气。 大概是萧璟泫与之神识意念皆相通的缘故,他一眼便看出了,哪把为真,哪把为假。 璇玑扇不再废话,车轮战似地往冥龙身上扇撞,打得他应接不暇。 “这招叫冰魄血魔术。” “众星皆陨。” “………………”各种花里胡哨的招数名字。 即便是抵挡得住两三次,但总有地方会顾及不到,身上被割出很多道不深的口子。 豪华的吉服变得破烂不堪,鲜血跟大喜之裳一般红。 “一上来就放绝招?”冥龙吐出一口血沫,“还真不亏是主张速战速决的你。” “嗯,别说的你很了解我似的,让人有点作呕。” “再来!” “好啊,奉陪到底。”墨绿竹柄画扇在空中转了个圈,“好久没打的这样酣畅淋漓了。” 萧璟泫知道,璇玑扇只是为了给自己演示,根本没有下死手。 只不过依照现在这个战况看,自己好像就是个多余的? 那他现在抱着小师叔偷偷溜走,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大不了逃出去之后,再把参与鏖战的璇玑扇,给召回来? 说干就干,萧璟泫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才跨出了一步。 身后就传来急喘着,却依旧清冷朗润的声音,“都给我住手!” 萧璟泫立即被惊得顿住了脚步,这怎么如此像是小师叔的嗓音? 那自己肩膀上扛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103章 是件很快乐的事 “萧璟泫!” 身后又响起一道叫唤声,声音有些寡淡,若是陌生人听上去会感觉,这个人定是个无趣的。 这确确实实是小师叔的声音,萧璟泫惊喜地转回身去,“小师叔?” 楚淮舟见他身姿怪异,似乎正想逃跑,又被什么绊住了脚。 肩上还扛着红色被褥,里面不知裹了个什么东西。 “你抱着团什么东西?就算是重要的,扛着也不嫌累?” 萧璟泫兴奋过头,满脸都是笑意吟吟的,“我扛着的是小师叔……哎?” “怎么冒出来两个小师叔?”萧璟泫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想着要如何辨认两者真假。 想到的居然是,两个小师叔,那以后的生活……是得多快乐……啊。 但是…… 远处红帘前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直坠婚服,腰间金色祥云纹带,墨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 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露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清冷,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嗯?这是……”萧璟泫疑惑得歪了歪脑袋,又看了看冥龙身上的婚服。 这两人身上穿着的大囍婚服,竟然是一对! 萧璟泫又是震惊,又是无常爆发的恼怒,以及心底如同滚滚岩浆般的妒忌之心。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小师叔,会和冥龙穿上鲜红婚服?是他的小师叔啊! 为什么? 这是我的小师叔…… 那就等同于是我的人! 楚淮舟没有上帝视角,根本不知道此刻看着神色呆呆的萧璟泫,实则在为自己争风吃醋。 大声说:“让你的扇子停下来!再这样打下去,乾铠戟就要变成折戟断器了!” 然而,他现在听不进去什么。 萧璟泫是个十分浑蛋的人,自己心中不愉快,他便赌气地想让所有人都不能如愿,都不能愉快。 他如醋坛子般,酸溜溜地掀开眼帘子,淡淡地问:“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又不一定是我小师叔,万一我怀里抱着的这个乖巧的,才是呢?” 楚淮舟的眼眸渐渐变得深邃,底色仿佛是疑惑不解,还有无尽的,令人心生怜悯的失望。 “萧璟泫,你在说什么?”他的声线有点颤抖,“他是,那我是什么?” 他又忽然醒悟过来,自己这个小师侄前半句话,说得没有半点问题。 是啊,他为什么要听自己的,这半年,已经把他当成小尾巴使唤惯了。 楚淮舟眼神从看到萧璟泫背影的那刻的惊喜和震惊,变成后来他反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时的失望。 到现在渐渐的柔和,平静冷淡,毫无波澜,是如同死水般的沉寂。 “萧璟泫,你说得很对。”他淡淡地掀开眼皮子,淡漠地瞥了他几眼。 “你不是我殿中弟子,你自然也无需听我的。” “不是,”理智将心中升起的无名妒火压下,“小师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淮舟不再理会他,连一个眼色都不曾施舍,轻声唤出柔若绸缎的离徵。 萧璟泫看迷糊了,这个小师叔居然有离徵弦,还能使得如此顺溜,仿佛就生在他四肢上一般。 他立即就悟了,空中这个红衣小师叔,好像才是真的小师叔。 他侧头看抗在肩头上,裹在被褥之间的男子,然而,已经连个人都算不上是了。 如此近距离地看上一眼,萧璟泫被吓到,哑着嗓子惊恐地叫了一声。 被褥被丢在地上,散开,里面包裹着的,居然是只被扒了皮,血肉模糊的猫。 萧璟泫连连后退了几步,嫌恶地干呕了下。 爆粗口,冲冥龙骂道:“我靠!你能不能少搞点这个恶心人的小把戏?” 楚淮舟冷淡地看了一眼,无暇顾及他。 双足尖轻点地面,飞身上去,拿柔软琴弦当剑使,打算强行阻止两大神武的混战。 但他只是凡人之躯,这个预想注定是要失败的。 璇玑扇愣怔了下,然后在空中摆动着笑了,“这是离徵琴弦?” “你若是拿出完整的离徵琴,或许还有与我等一战的实力,拿根琴弦想阻挠谁?” 楚淮舟浑身嫁衣鲜红如血,眼眸居高临下敛下来的时候,带着藐视一切的压迫感。 “若是你今日执意要与这条瞎龙一战,你尽管可以试试。” 只见璇玑扇旋转起来,搅动了那弥散在天空里的声音,瞬间坠落下来,几乎把离徵弦,连带着楚淮舟的手,一同搅进去。 而那楚淮舟则迅速松开手,用真气一震琴弦末端,轻易化解了他的攻击。 “不错,不错,你还真有意思,有两把刷子。” 楚淮舟不说话,他手指一松,力量消散,离徵细得如同利箭般,蓦然弹射飞出。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之音响起,离徵裹着一股冷冽的劲风,闪烁着锋利的寒气蓝光。 在红帘帷幔间闪电般穿梭而过,倏然击中璇玑扇手柄,被弹回。 楚淮舟运功于掌上,阴柔地化解了离徵反弹回来时,那股强劲的攻势。 璇玑扇趁机偷袭,以手柄为器,直直地撞向他的胸膛。 “实战经验与意识倒是挺强,可就是修为浅薄了些,实力太弱了。” 萧璟泫跟着飞身上来,拂袖旋转手腕,将璇玑扇握住,往相反方向甩了出去。 大声喝道:“你这个刁蛮神武!要与傻龙打,我可以不管,但休得伤我小师叔!” “罢了罢了,想打时,你非要阻挠我,不想动时,你偏又要召唤我,真是麻烦。” 璇玑扇收了扇面,“不打了,不打了,这么多人,竟没一个能打的,没意思。” 话罢,萧璟泫讨好似地在楚淮舟肩头上蹭了蹭,声音压得温柔轻和。 “小师叔,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楚淮舟瞳仁斜在凤眸眼尾,面不改色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啊?这……”萧璟泫看着小师叔微气的脸,听着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语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小师叔,方才,是我错了嘛,我看小师叔穿的衣服,跟冥龙身上的……” 他故意没有将话说完,小心翼翼地试探性打量着人。 第104章 小师叔,别嫁! 楚淮舟嘴唇微微轻动,似乎正想说话,身后竖起耳朵的冥龙,忽然贱兮兮地开口了。 “他穿这身衣裳,自然是要嫁给我的,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你少胡说八道!”萧璟泫怒吼着开口,眸底尽是压抑的偏执怒气。 “你们见面不过数个时辰,我小师叔才不是如此随便之人,与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喜结良缘。” 冥龙抬手轻抚过自己的脸,仿佛是在炫耀一件,令自己十分满意的艺术品。 “怎么能说是只有一面之缘呢?这张脸他总是见过无数遍了的吧?” “你……!”萧璟泫气的额角青筋暴起,“这是我的脸!你这个赝品!” “居然敢顶着我的脸招摇撞骗!你这个傻子、疯癫龙!” “怎么能是招摇撞骗呢?”冥龙转动着混浊的眼睛,似乎在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楚淮舟的背影。 “他是心甘情愿为我穿上这身嫁衣的。”他挑衅地挑眉,道:“不信你自己问他。” “那不过是因为你这张脸。”萧璟泫跟个破皮无赖没什么两样。 “哦?”璇玑扇发出恍然大悟的感慨声,扇面收起又展开,“我算是吃明白了。” “合着这小师叔喜欢的,是你这个毛头小子?”扇柄在萧璟泫那不成器的脑袋上敲了敲。 “但是,却被初次幻形成为你模样的冥龙,给阴差阳错地钻了空子。” 璇玑扇在三人身周边绕着转,边如念经般唠叨着说:“所以啊,小师叔心甘情愿嫁的人……” “是你这个蠢货啊!”它又如同教育小孩子似的,在萧璟泫脑袋上敲打了下。 意外而来的喜悦,让萧璟泫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盯向璇玑扇。 兴奋紧张的都结巴了,“这……这个……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看一个人,从来都不会看走眼的。” 后者信心十足地说,就差拍拍不存在的胸脯了。 与此同时,冥龙和楚淮舟异口同声地反驳道:“当然不是真的!” 楚淮舟面无表情道:“穿上这身衣裳,只是为了套话的权宜之计,并无他意。” 尽管早就料想到,小师叔会如此撇开关系,但萧璟泫还是有点小失落。 垂头丧气地低应了声,“嗷,原来是这样啊。” 心里又是喜,又是无尽悲凉凄苦。 喜是,小师叔和傻子瞎龙之间,没有不正当关系,悲是,小师叔对他这张脸,似乎不怎么喜欢。 萧璟泫忽然没头没尾地想:若是自己也是能幻形的妖怪就好了。 可以直接幻化成任何模样,只要是小师叔喜欢的就好了。 萧璟泫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心中各种胡思乱想压下去,重新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 “小师叔,方才为什么说,再打下去乾铠戟就要变成折戟残器了啊?” “看也没看见乾铠戟。” 楚淮舟冲冥龙扬了扬下颌,“我没猜错的话,他手中握着的,就是闻名的乾铠戟。” “哈?不会吧?”萧璟泫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长戟。 “乾铠戟不是与璇玑扇并列榜首的神武吗?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模样?” “谁跟它并列榜首?”璇玑扇嫌弃地扭动扇身,“我可比它强太多了。” “嘁,说不准呢。”冥龙不屑地扬起下颚,“你除了会吹牛还会什么?” 萧璟泫并不太想理会这两个,小孩子吵架似的一兵器一蠢龙。 转头看自己最想亲近的人,所以就想什么事情都装作不懂,先问问他。 “小师叔,乾铠戟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锈迹斑斑,廉价又粗糙,但璇玑扇就完全不同,这是为何?” 楚淮舟眼睛转动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点点头,“嗯……” “我猜是因为璇玑扇的灵体还留在兵器内,而乾铠戟内早已没了灵体。” “没了灵体保护,又长期在海水的侵蚀下,难免不会变成现在这模样。” 萧璟泫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嗷,原来是这样。” “那么,小师叔,乾铠戟内的灵体去哪里了?是被人弄走了,还是自己跑出来了?” “咳咳……”楚淮舟爆发出阵阵猛烈的咳嗽声,把他的声音给遮蔽掩饰了过去。 萧璟泫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挪步到他身边,尽量压低了声音,“小师叔,怎么了?” “据这几个时辰的相处下来,我推测,冥龙或许就是乾铠戟的灵体。” “古籍记载,乾铠戟十分沉重,除非神识意念相通之人,其余人不可能轻易拔出拿起。” 萧璟泫看向还在斗嘴的龙和扇,目光最后落在他手上的戟柄之上。 “但是冥龙能将其轻易拿起,还能使之灵活御敌。” “嗯,”楚淮舟声音轻得像是羽毛落下,挠得他心里痒痒,“且先不要声张。” 萧璟泫春心荡漾,“嗯,好。” 他又转身,面向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冥龙,从背后踹了龙一脚,“喂!” 冥龙让他踹得嗷嗷大叫,“大胆凡人!你竟敢踹本龙,活的不耐烦了?” 萧璟泫气势不输,异常别扭,恶狠狠地开口:“你这个东西,为什么要逼迫我小师叔,穿上这嫁衣?” “为什么?”冥龙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当然是因为,他召走了璇玑扇。” “什么?”萧璟泫把璇玑扇召了回来,握在手上,“召走璇玑扇,和这事儿,有什么关联?” “这是规矩,”冥龙神色有些小骄傲,“凡是取走璇玑扇之人,必要与我成婚,无论男女。” “你这是什么破规矩?”萧璟泫怒得张牙舞爪,对着空气出了套拳,“我从未听说过!” “我说有这个规矩,那就是有这个规矩,哪里轮得到你来质疑?” “好,”萧璟泫妥协道“:就算你有这个没道理的规矩。” “那我看你以后也别叫什么冥龙了,干脆叫瞎龙算了,还明什么明啊?眼睛都瞎穿了!” 冥龙暴怒而起:“什么?你好生歹毒的心肠!你才改名叫瞎龙!” 萧璟泫深吸了口气,若不是看在他可能是乾铠戟灵体的份上,真想轮起扇子扇死他。 “召走璇玑扇的人分明是我,你却迫于我小师叔嫁你,你还说你不是瞎?” 第105章 谨以今日此话,奉为余生宗旨。 “我自然知道,取走璇玑扇的人是你。”冥龙宁死不认,死鸭子嘴硬道。 “但我不要你。”他杀人诛心般地再次开口:“因为你丑,没他好看。” 萧璟泫气笑了,“我丑?既然嫌我丑,干嘛还顶着我的脸招摇过市,招摇撞骗?” 他咬牙切齿地咧嘴,真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把他这张脸皮撕破。 冥龙神识中碎碎念道,只有萧璟泫一人听见。 “本龙幻成你的脸自是有两个原因的,一是混淆视听。” “这第二嘛,你倒还要感谢我,本龙欲替你完成你想,但不敢做之事。” “什么?你能有怎么好心?” 萧璟泫话出口就愣怔住了,下意识瞥向楚淮舟,无比合身的鲜红嫁衣,衬得肤白若雪。 他不渴望做但又怯懦于世俗,不敢做的事,无非就是向小师叔表明暧昧心意。 是想和小师叔结为寻常道侣,良辰吉日,喜结良缘,相濡以沫,共度余生。 是心底的痴念欲望,往后不再唤他小师叔,而是能亲切地唤,楚淮舟,淮舟。 ………… 很多很多埋在心底的秘密,在此刻被赤裸裸地翻浮上来,这些都是他想但不敢做的事。 可纵使自己不敢,也断然没有便宜了别人的道理。 萧璟泫道:“谁说我不敢的?” “你敢?”冥龙不屑地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说?有本事现在就将你心中所想坦白。” “胆小鬼,左右你不敢说,难道要吊着他一辈子吗?” “不如拱手让于我,圆了我定下的规矩,你取走璇玑扇,让人留下。” 两人是神识交流,在什么也听不见的楚淮舟看来,这俩蠢货已经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刻了。 萧璟泫忽然拍案而起,怒道:“你想的美,狗屁规矩,我看你就是见色起意!” 把刚刚想凑过来,看看情况的楚淮舟,给吓得浑身颤了一下。 “哎呀,话说,看破不说破嘛,我就算是见色起意又怎么样?” “在情愫欢爱的这场博弈中,有勇气的人,永远比胆小鬼更有胜算。” 萧璟泫沉默下来,薄的能看见青丝的眼皮,轻轻地耷拉下来,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现在不说,”他嗓子嘶哑,悄悄地斜着眼睛,窥视了几眼,惊魂未定的楚淮舟。 “只是因为时机未到,但,我总会告诉他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既然这么说,你是不同意我提出的要求了?” “我不愿。” 俩人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一人拔出长戟,一人展开竹扇。 不明所以的楚淮舟,急忙挡在两人之间,“给我住手!究竟在说什么愿不愿的?” 璇玑扇绕着楚淮舟转了圈,回到萧璟泫手里,冥龙也将乾铠戟缩了回去。 “小师叔。”萧璟泫先发制人,委屈巴巴地告状,“是他要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楚淮舟更是不客气,把萧璟泫上上下下打量了番,“你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抢走的?” “你,”萧璟泫掀开眸子,款款深情地凝视着他,“他要抢走我的你。” 话音出口之时,他自己也被吓呆住了,看到楚淮舟面不改色的神情,心中更是忐忑。 房间里红帘帷幔轻摇,气氛有些紧张又暧昧,阵阵微风轻拂而过,红烛灭了几根。 楚淮舟嫁衣如血,而萧璟泫身上的月白锦衣,被血液染红大片。 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彼此逐渐沉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距离间交织。 楚淮舟呆呆地喃喃道:“你的……我?” “对,我的小师叔,我的你。”萧璟泫点头,语气坚定,言语间多了几分未尽的深情。 也算是给自己留了最后的退路。 璇玑扇发出“啧啧”声,“嘿,傻龙,你的心思要落空咯。” “这不可能吧?”冥龙怀疑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戟,“他们若真是心意相通,乾铠戟不可能没反应吧?” “经历的年代太久,或许失灵了也说不定呢?” “不可能,”冥龙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思,走在楚淮舟的身边,清了清嗓子问。 “你俩真是结伴道侣?真心喜欢彼此的那种?” 璇玑扇嘲笑道:“傻子,哪里还用的着问?这状况一看就是啊!” “不,不是,你们都误会了。”楚淮舟缩缩双手,从萧璟泫的桎梏中挣出来。 他扭头,以极淡的,风雪寂灭的目光,盯着萧璟泫看了几眼。 如往常般嘴硬道:“我对他,至始至终都是止于师侄情感,再也没有多一分。” “还有冥龙,无论你幻化成谁的模样,顺从你意思,是为了保全自己。” “并且为了成功从你口中套话,我也会穿上这身嫁衣锦服。” 空气安静下来,气氛也微微冰结凝固,萧璟泫喉咙发干,垂下纤软卷翘的乌黑羽睫。 “小师叔所言……句句属实吗?” 楚淮舟见他如此,心脏猛地轻轻抽动了下,有点喘不上来气,如秤砣般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胸闷气短,心底莫名泛起的疼痛和心酸,让他呼吸都困难无比。 但于他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来说,话既然已经出了口,他就不会再反悔。 所以,他只目光淡然,假装看不见他的委屈与难过,语气坚定:“字字源自内心,发自肺腑。” “好,我知道了。” 过了很久,萧璟泫抬起头来,悲凄在脸上一闪而过,此刻扬着玩世不恭的懒笑。 “我对小师叔,亦是如此,止于师叔礼仪与情感,至此往后,不会再多生半分情愫。” 他看着楚淮舟,缓声道:“谨以今日此话,奉为……余生宗旨。” 楚淮舟眼皮动了动,萧璟泫最后那句如毒誓般的话,轻飘飘地在空中落下后。 好像有无数根细细小小的针,在心尖上轻轻扎了一下,不明显,甚至稍纵即逝。 但那种细微的小小痛感却在身体里蔓延开,让他从头到脚都剧烈疼痛。 他说那些话时,是因为嘴硬,语气中掺杂着几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旁人都能听个真切,萧璟泫却当了真,说出同样的话,说得那样认真,那样铿锵。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心脏始终有种绞痛感。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掩埋的情愫浮沉,疼痛感也在不断加强。 手脚克制不住的痉挛,冷汗浸透了后背,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楚淮舟目光全空了,视线内,没有在意的东西,冷淡漠然地说—— “好,谨以今日此话,奉为余生宗旨,不要反悔。” 第106章 小师叔,我喜欢你,我心悦你。 璇玑扇气的直转圈,“不是,这种狠话,你们就这样说了?” “真搞不懂你们人,偏要倒腾来倒腾去的相互折磨。”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冥龙在后面可是偷着高兴坏了。 “如此太好了!既然如此,小师叔美人,不如就跟了我吧?” “你闭嘴!”萧璟泫和璇玑扇异口同声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楚淮舟淡淡地说:“你幻化成真身吧,这张脸,我此刻瞧着心烦意乱。” “哦,好。”冥龙点头如捣蒜。 “你敢!”萧璟泫太阳穴上的青筋鼓起,抽抽地直跳,脸黑得吓人,也吓龙。 “你若是敢变回来,我就让璇玑扇把你切块儿了,丢海里喂鱼!” “萧璟泫!你今日到底是撞了什么邪?在此处跟我撒脾气,发疯?” 楚淮舟忽然生气了,温柔的紫色眸底,意外地泛起了一丝红,眉头紧紧拧着。 无声地燃烧着怒意。 “我也觉得我大概是疯了,”萧璟泫低垂下脑袋,委屈隐藏在看不见的光线之下。 他的肩头轻颤了颤,晶莹咸涩的泪水,从他泛红的眼尾划至下颚。 “小师叔,你总是能以最淡定自若的样子,逼得我丧失理智。” 他的声音又小又淡,带着不易察觉的低泣轻颤。 令人心疼的破碎感,不由分说地灌入他耳中。 楚淮舟的心脏悸动了下。 “小师叔,我不明白,此处分明只有我们二人,”萧璟泫步步逼近他,带着压迫感。 “你为我而生出的情愫,究竟为什么还要费劲心思去隐瞒?那些很让你难堪吗?” 萧璟泫在两人几乎躯体相贴的距离下,停住脚步,瞳孔微沉,晦涩不明。 “我方才学着你的模样,说你说过的那些话,你这里有没有觉得难过?” 他伸出手指尖,在楚淮舟的左胸口上点了点,眼眸微眯起,神色变的探究起来。 “我很难过,小师叔。”他手指在他胸口心脏的位置,轻抚荡过。 “我感觉这里要疼死了,比尖锐龙爪刺破小腹,穿透胸膛,都还要疼上千万倍。” 萧璟泫将脑袋埋在他肩头之上,似乎是劳累许久的人,终于找到能躲藏一辈子的避风港。 “小师叔,我要你如实告诉我,你这里的感受,不要再口是心非了。” 他低沉暗哑的呢喃声,沙哑得很厉害,那双冰绿的眼睛仿佛是着了火一般。 灼烧着他自己,也灼烧着楚淮舟。 两人皆是煎熬无比。 楚淮舟被他这样凝视着,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便扭头别开了眼睛,“你还想要我说什么?” 萧璟泫伸出指尖,缓缓地从他胸口移到脖颈上,轻轻地刮蹭过,到敏感的耳廓后。 “我要小师叔说,心底对我抱着的最真实的想法,我要知道,小师叔对我的感情。” 他冰绿眸底阴沉,俊美的五官泛着冷意,眼眸深处涌动着几分病态的暗芒。 “或者也可以直接一点,我要小师叔说,你心悦于我,喜爱于我。” “我要你说,你想与我在一起,你想为我穿上鲜红如血的嫁衣,你想与我结成终生不离的道侣。” “什么……?” 楚淮舟目光冷淡地凝视着他,似乎被这反转给惊住了,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地抬了抬单侧眉尾。 楚淮舟自卑到什么程度呢,如果就拿此刻来说的话。 他宁可怀疑萧璟泫是有预谋,才说出这些话的,也不愿去相信,这些会不会就是他心中真实所想。 他苦想了半天,实在琢磨不透跟前这个人的心思,主动地靠了上去。 贴在他耳边轻声的,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萧璟泫,你究竟是有什么计划?” “需要我配合演戏的话,也要先知会我一声,你眨眨左边眼睛就行了。” 萧璟泫微微地俯下身,凑近在他眼前,看着小师叔懵逼,迷惘,却又认真的眼神,失了笑。 好不容易跟着话本子里,慢条不紊进行着的节奏乱了,学男主角的萧璟泫也破了防。 但,半推半就地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不想再退了。 索性今日就将话说个清楚,以后与小师叔是亲密无间,还是形同陌路,就交给天决定。 “小师叔。”轻声唤了他一句。 楚淮舟用尽最后的耐心,才尽量温和地应了他一声,“嗯?” “你今日真的很奇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是……让什么东西附体了吗?” 他想到这种可能性,温柔的深紫瞳孔紧缩,正想往后退几步,萧璟泫眼疾手快地揽住了他。 他落进萧璟泫怀里,脸就这样贴着少年结实温热的胸膛,感受着来自心跳的震颤。 楚淮舟放在他身后的手,惊诧得快要蜷成鸡爪了。 感觉扶在少年身上也不对,但推开的话,他又并不想这样做。 良久,萧璟泫放开他,温柔地抬手拂开他额角碎发,指尖故意滑过他的脸颊,若有若无的凉,却叫他的脸烫了起来。 “小师叔,到现在,你真的以为我是在演戏吗?” 他又轻手轻脚地,捧住了楚淮舟的脸庞,“小师叔,你且好好看看我,真是被附体了吗?” 楚淮舟愣怔反应过来之后,眼神四处闪躲,恼羞别扭地拍开了他的手。 “我……我不知道。”他慌乱得六神无主,嘴唇喉咙干涩,舌尖仿佛粘在上颚,无法说话。 最后死死地盯着他,十分肯定又淡然地发出沙哑声音:“但,你今日有问题,不对劲儿。” “是吗?”萧璟泫柔柔地笑了,脸上的每个五官都写着深情。 他像是逗弄小孩子一样,笑吟吟地低声问他,“小师叔觉得,我今日哪里有问题?” “话多。”楚淮舟辞简意赅地点评道,耳尖有些不正常的薄红,“还说没头没脑的胡话。” “小师叔,我先前说了些不过脑子的气话,但后来也没有再说胡话。” 萧璟泫垂下眼帘,盯着他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琢磨着要不要握在手里。 “小师叔,我就是萧璟泫,以往的任何一天,我或许都有问题,但今日我正常且清醒。” 他最后鼓足勇气,拉起了楚淮舟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在掌心摩挲了下。 楚淮舟手指尖不自在地蜷了下。 “小师叔,我心悦于你,我喜爱于你。” 第107章 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 楚淮舟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不可能的话,震惊又诧异地仰起脸,色泽呈浅淡裸粉的嘴唇,微微打着颤儿。 萧璟泫清浅的瞳孔,如黑夜般宁静与神秘里透出的光,让人琢磨不透。 他静静地打量着他呆呆的模样,似乎是想要看进他的心里面去。 楚淮舟被他盯得招架不住,将手缩了回来,如自卑的无地自容般,脑袋也垂得更低。 “什……什么?” 萧璟泫试想过很多很多结果,唯独没有想到的,便是面前这个呆住的小师叔。 他想着想着就又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眉梢眼尾都是浅浅的满足。 长长的眼睫好似蝶翅染着霜,他声音清清冷冷如山泉流动,却也温柔到极致。 “我说的这句话,才是真正的,发自肺腑,源于心脏。” “小师叔,我喜欢你,我想要拥有你,我想要独占你。” 萧璟泫强硬地拉起他的手,将紧张到蜷起的手指掰开,放在自己左胸口。 “小师叔,感受到了吗?我的这颗心脏,现在是为你而跳动。” “我的这里装满了你,不同情绪的你,羞怒的,别扭的,温柔的,清冷淡漠的。” 萧璟泫如同一个死囚,直勾勾地盯着楚淮舟,安静地等着他的审判。 然而,楚淮舟像是丢了魂般,右手依旧撑在他胸口,也久久没有说话。 他微微侧首,仿佛想抬头,但好像又不敢与萧璟泫对视。 “小师叔,我知道,我之前犯过许多,让你无法饶恕的错误,我待你很不好。” “以前是我被猪油蒙蔽了心,被不知善恶遮挡了双眼,但我现在已经明了我的心。” 萧璟泫眼眸如帕革里斯的夜空,星光若泪迷离其中,又似远山的苍茫,深情藏于眉宇之间。 良久,他又缓缓说:“小师叔,我只是想要一个发自你内心的回答。” 萧璟泫的语气和神色,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如果是好的,你便说于我听,如果不是好的,你便不要说了,好吗?” 楚淮舟轻轻地挣了挣手腕,将自己的手,从他胸膛之上收了回来。 他脑袋昏昏沉沉,感觉自己现在仿佛是个蚌埠,而他坚硬的,用来保护身子的外壳,现在被这个少年撬开了。 用极致温柔,用炽热真诚,用滚烫情愫,撬开了他的坚硬,看到里面莹白的柔软。 楚淮舟不知所措地站着,这是萧璟泫的直白,他想不到任何拆招的话,就算能想到,也再说不出口了。 这个向来清冷出尘,矜贵傲娇又从容淡定的人,第一次被人彻底拆卸了保护甲。 以最原本的模样,去应对萧璟泫直白的注视,他慌张,他惶恐,他无措。 他此刻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现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扯了扯自己的锦袍,又扒拉了下滑在肩头的墨发,手忙脚乱,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小师叔,”萧璟泫的嗓音低沉暗哑,眼神低沉又炽热,“你若是不想与我说,那便……” “等一下,你先别唤我!”楚淮舟此刻心脏跳得很快,脊背和双腿都崩得很紧。 他的阵脚先乱了,他伪装出来的淡漠外表也被人层层剥开了,他想要逃之夭夭。 “好,我现在不喊你小师叔。”萧璟泫盯着他看了良久,“其实我也不急的,楚淮舟。” “你也先别看着我。”他羞耻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暗戳戳地扣自己的手指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挣扎纠结,在羞耻别扭些什么,他甚至胆大妄为地想。 自己现在应该冲上去抱住他,然后告诉他,自己心中所想—— “我也喜欢你。” 但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温柔蜜意的四个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楚淮舟嘴里说出来。 就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样,他仿佛生来就说不出柔软好听的话。 他琢磨了多久,萧璟泫便痴痴地等了多久,等的一颗心,从温热变得渐渐凉透。 “小师叔。”萧璟泫低垂脑袋,眼帘也耷拉下去,“你的心意,我已明白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欲走,楚淮舟终于着急了,“我什么都还不曾说,我的心意,你又怎会明白了?” 楚淮舟大步追了上去,猛地抓住了萧璟泫的手,“别走,别再独自一人走了。” 他清冷的声音,变得轻柔,语气间似有些患得患失的恳切,以及哀求。 萧璟泫笑了,肩膀和脊背都在微微地颤抖,笑声爽朗又动听。 羞耻心回归的楚淮舟,刚想把手抽走,可是萧璟泫猛地抓住了他手尖,再没有肯放手的意思。 他冰凉的直冒冷汗的五指,落进了一个极为宽大,干燥,温热,带着薄茧的掌心。 被他细细地摩挲着,被他温柔地对待着。 后来两人什么都没有再说,但,已经足够。 萧璟泫高兴得说不出话,只是改口唤了他一声又一声,“楚淮舟,淮舟。” 庄严而郑重的嗓音,轻轻哑哑地低唤着他,温柔而缱绻的眸光,深深款款地凝视着他。 他们在爱欲的河边徘徊不定,踌躇不前,此刻终于相互拥抱,共同堕入。 楚淮舟那颗躁动的心,那颗猛烈跳动的心,终于渐渐地归于平静,归于止息。 他闭上了双目,又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终于仰头去看这个,自己爱了很久的少年。 终于等到浪子回头的少年,自己幸好丢弃甲胄,抛掉不足道的面子,及时抓住了他的手。 “萧璟泫,”楚淮舟的嗓子也很沙哑,直直地凝视了他片刻。 “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 萧璟泫读书少,看着面前吟诗的小师叔,有点懵逼又迷茫,纵使努力,也还是理解不了这其中深意。 他憨傻地摇摇头,似撒娇又似无赖地道:“淮舟,我不懂。” 但是,楚淮舟没有立马解释,只是继续艰难地想说出,心中掩埋了很久的话。 最后,直白的话却再难说出了,他双手环上萧璟泫的身子,轻轻地搂抱住了他。 什么都没有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璟泫感觉自己的心脏滚烫得快要爆炸了。 第108章 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二) 小师叔居然主动抱了我,小师叔肯定也喜欢我! 心脏剧烈狂跳之后,只剩下又温又软,又热又烫的感触。 楚淮舟喜欢我。 楚淮舟那样好的一个人,居然会喜欢这样卑劣的我! 萧璟泫低头笑了,也哭了,晶莹的眼泪如颗颗断线的珠子,落在皮肤上一片滚烫。 他声音讪讪的,“小师叔,我老是欺负你,我之前还羞辱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好?为什么还会喜欢我?” 他温热的泪水落在楚淮舟的后颈子上,缓缓地滑进衣襟里,留下泪痕。 “是啊,为什么呢?”楚淮舟苦笑,纤软的睫毛轻轻地颤动。 “我是那么一个无趣的人,我那么刻薄,我那么不会好好说话,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不,不是的。”萧璟泫摇头,眼泪甩入鬓发之中,他哽咽道:“小师叔是最好的小师叔。” 楚淮舟动了动嘴唇,心中早打好了的腹稿,那些温柔缱绻的软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璇玑扇绕着难舍难分的两人,转了几个圈,“哎,都别说了,别说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听见这个显眼包说话,楚淮舟才突然反应过来,这间屋子里,还有两个意识清明的旁观者。 楚淮舟的脸腾地红到了耳后,眼皮也不敢抬起,飞快地松开了萧璟泫,后退几步,转了个身。 面向红帘,背向众人。 璇玑扇嗑的津津有味,若是有张人脸的话,估计此刻已经露出姨母笑了。 “哎?你要来点瓜子吗?” “本龙不要。”冥龙满脸严肃,满眼仿佛都是痛失所爱的悲苦,“嗑那玩意儿做什么?” 璇玑扇鄙弃地说:“哼,真是没有情调,真是亏你还生了张嘴。” “幸亏,没让你抢到黄毛小子的小师叔,不然真是委屈美人了。” “靠!不带你这样污蔑龙的!” 冥龙气的表情炸裂,好端端的一张俊美帅气的脸,硬生生撕开了条缝。 “哎呀呀!快别生气了,面相都要维持不住了!吓死扇了!” 璇玑扇幸灾乐祸的笑,又装作恐惧的尖叫,不停摇动着。 “你这个都快上百万岁的老正太了!说话能不能少捏着嗓子?少来恶心本龙?” 一龙一扇相互掐了起来。 璇玑扇扇起的轻风,将红帘子掀起来,拂乱了两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的发丝都透着暧昧不清。 “小师叔?”萧璟泫小心翼翼地唤他,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小动作般地勾了勾,楚淮舟的小拇指。 奇怪的痒钻进心脏,开始密密麻麻地软了下去。 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匿下去,只剩急雨之后的天青烟雨朦胧静声。 “嗯。”过了很久,楚淮舟才低低答应了他一声。 萧璟泫正想将他整个手,都严丝合缝地攥在手掌心的时候,“搅屎棍”冥龙又出现了。 “你们少背着我搞小动作!”它被璇玑扇气的,实在是维不住人形态,将萧璟泫那张脸,搞得歪鼻子斜眼的。 便只好化身为巨龙,身形灵活,尾巴把屋子盘绕了两大圈,又丑又大的脸冲在萧璟泫面前。 气鼓鼓地呼出了口气,腮边长长的,散发着腥臭味道的龙须,差点甩在他脸上。 “尔等当真是真心相爱,相惜?不是在逢场作戏捉弄本龙?” 冥龙恢复真身,再说话时,是带在天动地震的威严与庄重的,让人不敢有造次的心理。 萧璟泫虽然不明白,冥龙态度忽然转变,是因什么而造成的。 但还是听他所言,拉住了楚淮舟的手,信誓旦旦地坦言,“我是真心喜欢小师叔,不曾有半分真假。” “还请您大人有大量,破例一次那规矩,将我的小师叔,将我喜爱之人,交还于我。” 他瞥了眼身后那看上去不太聪明的璇玑扇,是自己才得来的,甚至还没有捂热乎的武器。 但,还是狠心道:“为此,我愿意将璇玑扇留下,并当面解除契约绑定。” 指尖在手心轻轻的划过,那细腻的触感,如同细腻的视线,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滚烫炙热的温暖。 楚淮舟还沉浸在上一句话的余震之中,喜爱之人响在耳边时,他身体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颤。 冥龙怔了一下,紧接着忽然笑了,仿佛在嘲笑他的愚昧与无知。 “你愿意放弃,人人都想得到的璇玑扇?这可是把不可多得神武。” 萧璟泫眸光坚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是的,我愿意放弃,只要你放我和小师叔离开。” “好,很好,我很欣赏你的魄力。”冥龙将脑袋高高扬起,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现在便解开,你神识之中对璇玑扇的契约吧。” “不行!” 楚淮舟回神过来,低声吼了这样一句,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你不能放弃!” 大多数修士一生只能召得一把武器,神识之中也只能与一把武器结成契约。 纵使契约解开,以后也难再与其它武器重结契约。 也就是说,今日萧璟泫如果解了与璇玑扇的契约,那他便几乎不可能再拥有,属于自己唤之即来,召之即去的武器了。 “可是,小师叔……” “不行就是不行,不论你为了谁,都不行。”楚淮舟毫不讲理地说。 他仰头,淡漠地盯着冥龙,烛光之下,他的侧颜冷峻料峭,那双眼,幽沉如冬日的湖水。 “若你非得如此逼迫,那我也只能做鱼死网破的打算了。” “我不可能留下来完成你那什么规矩,更不可能与你拜堂。” “你彻底死了这条心吧。” 晕黄的灯光下,只见楚淮舟薄薄的唇,微抿的弧线透出冷漠的气息。 他扭头面朝萧璟泫,“你且先莫要答应他,我感觉,这其中必然有诈。” “好,是你不答应,那你便与本龙一战,一场定胜负。” “若我胜你负,不仅你要留下来,璇玑扇也要留下来。” “若我负你胜,不仅你可以跟你的小师侄走,璇玑扇也可以带走。” “还有海底中央,礁石结界中的那群人,我一个不会再碰,也让你们一并带走。” “如此赌约,美人小师叔,你意下如何?” 冥龙用最威严的声音,说出了最轻佻的话,听上去无比的别扭。 第109章 小师叔好像有点受欢迎 萧璟泫还没来得及说话,楚淮舟就已经化离徵琴弦为灵活软剑,点足飞身而上了。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的,刁钻又狠戾地挑起利剑刺向,冥龙混浊的双眼。 离徵轻便,动时几乎无声无息,纵使冥龙耳灵非常,察觉之刻,也为时已晚。 眼看剑尖就要刺进左目,楚淮舟心惊,收手却已来不及。 刹那间,身后绿影闪动,尖锐又震动空气的“铿锵”声,刺入耳朵。 璇玑扇及时抵住了剑尖,离徵身躯弯曲,楚淮舟被后作用力猛地弹开。 萧璟泫飞身上前接住他,两人一同跌进红帘帷幔之中,烛光之下,身影绰绰。 本该是个令人心跳加速,呼吸渐渐沉重的暧昧情形。 英雄救美的萧璟泫,却因为身后没有抵挡物,抱着楚淮舟一起,摔了几个跟头。 两人相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终因“英雄”撞在床脚上才停下。 萧璟泫闷哼一声坐起来,楚淮舟趴坐在他双腿上,硬着头皮跟他对视了一眼。 “小师叔,您没事吧?” 他声音焦急地问,方才翻滚时,似乎不止一次压在小师叔身上,刚伸出手想检查有没有伤。 楚淮舟立即一跃而起,连连倒退数步,直到身形隐退到红帘之后,才停了下来。 边退边重复地说:“没事,没事,我没事。” 萧璟泫并不如何吃惊,只是揉揉太阳穴爬起来,淡定地望着轻纱之后的那道身影。 “小师叔没事就好。” 空气中传来璇玑扇,雌雄难辨的嗓音,“说好只是赌约,若是见了血,怕就不好了吧?” 萧璟泫硬是从这幸灾乐祸,笑嘻嘻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丝不太明显的怒气。 楚淮舟轻抿了下唇线,竟是有些恳切地说:“是我失误,抱歉。” “嘻嘻,抱歉倒犯不上。”璇玑扇笑着说,“你们要不继续吧?” 楚淮舟提剑便上,红帘的那侧探过来一只手,将他手腕紧紧攥住。 他垂下眼睫,凝视着那只青筋微微凸显,有力又宽大的手,“怎么了?” 少顷,那边传来沉重的声音,“小师叔,您小心点。” 楚淮舟只觉得他腻歪的厉害,不轻不重地挣开了他手,“知道,啰嗦。” 短暂的瞬间,寒冽剑气犹如星光般炸开,伴随着轻响声,两人如同鹰集般擦肩而过。 冥龙手握长戟刺过来时,楚淮舟并不会与之交锋,甚至不会格挡,而是尽量躲避开。 寒气逼人的剑气,震荡得轻纱红帘乱舞,两道闪出残影的身影,在中间追逐,穿梭。 楚淮舟以帷幔为挡,往四处闪开身子,就是不肯用离徵软剑接招。 将心浮气躁的冥龙气得不轻,举起长戟,以戟尖相对,往对手的大致方位投过去。 同时怒喝道:“躲什么躲?难道你们修道之士是缩头乌龟不成?” 楚淮舟是背对着他的,后脑勺上没长眼睛,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危险。 盯人而被绕晕的萧璟泫,只感寒光在眼前忽闪而过,看得心惊肉跳。 “小师叔!小心身后!躲开!” 但是,箭在弦上,而且已经发出去了,仅仅是大声高喝,又如何能停止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肯定是已来不及了,楚淮舟转身抬手,握住了长戟柄身。 萧璟泫正松了口气,想把冥龙拎下来说道时,一团耀眼至极的蓝光,在屋内爆炸开来。 这道刺目蓝光笼罩的范围庞大,大家的眼睛都短暂的失明了,视线内只有眩目的光亮。 萧璟泫下意识闭上眼睛,焦急地高声喊道:“小师叔!你在哪儿?” 片刻之后,高空上才传来他始终清冷淡定的声线,“我没事。” 萤萤蓝光消淡下去,两人才终于恢复了视力,屋子里设施一切如常。 只是,方才还在房间一处空角,暴怒无常的冥龙,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萧璟泫打量了一圈四周,警惕地问道:“小师叔,瞎龙呢?哪儿去了?” 楚淮舟没有马上说话,垂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乾铠戟,良久才道:“应是哪里来,回哪里去了吧。” 他此刻才注意到,那锈迹斑斑的乾铠戟,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的焕然一新了。 长戟柄身上的花纹清晰又精致,繁复又神秘,带着与生俱来的仙气。 这柄长戟不再锈迹斑斑,反而雪亮耀目,昏暗中恍若夺了月华般耀眼。 楚淮舟轻轻挥动了下,刺眼的剑芒直冲房顶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一般。 萧璟泫总算是看明白了,目瞪口呆地磕巴道:“冥龙难道是……回到乾铠戟里去了?” “嘻嘻,”璇玑扇在长戟上轻碰了碰,“虽然功夫修得不如何,但还不算太笨嘛。” “幽冥沧海根本就没有什么冥龙,一直以来都是乾铠戟的灵体所幻。” 楚淮舟使得得心应手,握在手上转了两圈,“为何它在我手上,会产生兵器鸣动?” “不仅没有任何的相斥,甚至还会有些神识上的相引,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萧璟泫若有所思,喃喃道:“听小师叔这般说,倒同我拿到璇玑扇时,所感觉到的毫无差异。” “难道……”他心底产生了看似不合常理,但又十分符合古籍道理的想法。 “不错,不错。”璇玑扇语调中带着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还懂得举一反三。” “乾铠戟认我为主了?”楚淮舟向来淡定的脸上,闪过几丝震惊,“这怎么可能?” 众所周知,他因修为等级不到,连召唤武器的资格都没有。 将话说白了就是,实力太弱,从来还没有武器能看的上他。 他目前当武器使的离徵琴弦,还是他生来便佩戴在手腕上的。 若非如此,他此刻的实力只会更加低下鄙微。 “有什么不可能的?”璇玑扇兴奋的四处飞,“缘分到了呗,再说,他喜欢你。” “这老不死的龙,很久没有对哪个人,表现出来这样明显的欢喜了。” 站在旁边插不上话的萧璟泫,总觉得,这个家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它的笑声贱嗖嗖的,“他这多难得啊,老不死的居然会喜欢你这么弱的一个人。” 萧璟泫原本还在为,小师叔获得新武器,而感到高兴。 听见后者这话的时候,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同冬日的寒风,让扇不寒而栗。 第110章 他也喜欢小师叔,我不开心! 等璇玑扇察觉不对劲,想飞身逃走时,萧璟泫轻声念咒,它就自己飞回他手心。 “你想跑到哪儿去?”萧璟泫冷冷地问,幽幽寒光的瞳仁倚在眼尾。 那神情不屑,欠揍到极致,“就算你飞得再快又怎么样?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跑出我手掌心。” 璇玑扇的手柄被人死死攥着,任凭它怎样扭动,也都无济于事。 “我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你肯定比我先死。” 萧璟泫恶狠狠地拍了它一下,“以后嘴放干净点,再敢胡乱贬低别人,我撕烂你的嘴!” “略略略,我没有嘴,你能拿我怎么办?” 楚淮舟看着这俩活宝,心中无奈至极,按了按额角,扶住萧璟泫的手腕。 “好了,我本来也不是太在意这个事儿。” “这样对我评头论足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你劝阻得过来吗?” 说这话时,楚淮舟目光很淡,仿佛是毫不在意,声线也端得漫不经心。 萧璟泫的直觉告诉他:小师叔不是不在意,而是无能为力的失望透顶了。 没有人能够做到,完全不在意外界世人的看法吧?更何况是小师叔这种脸皮薄,好面子的人。 萧璟泫信誓旦旦地说:“我虽劝阻不过来,但我可以见一个揍一个。” 他眼神柔软如款款春水,声音也柔软,“我的小师叔这样好,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 璇玑扇趁机溜了,藏在楚淮舟的身后,从左肩头探扇头来,“哟哟哟,腻歪。” 楚淮舟飘荡天外的思绪,被这句贱兮兮的话拉回来,耳尖蓦地红了,有点发烫。 “咳咳,不用了。”他招架不住地别开头,眼神闪躲,“不要在意就好了。” 萧璟泫心脏软得塌了一片,这么好的,这么温柔的小师叔,怎么能被那样指指点点呢? “小师叔现在有乾铠戟了,上去之后,就展示一番,让他们看看实力。” “以后定然不会有人,再敢对您评头论足。” 楚淮舟被他幼稚的想法逗笑了,没忍住点了点他的额头,“整天都想什么呢你?” 萧璟泫也爽朗地笑了,对璇玑扇的时候,依旧是没有好脸色。 “你少躲在小师叔身后,出来说说怎么是怎么回事,该怎么结契?” “不说。”它倒还记起仇来了,扇头往后一甩,“你要撕烂我的嘴。” 萧璟泫现在是真遇上对手了,往常懒懒散散,随便说两句话,能把别人气个半死。 现在能被璇玑扇气个半死。 他攥紧拳头,额角青筋直跳,忍住想揍人的冲动,“你不是没嘴吗?” “不说?”他又漫不经心地笑,仿若个阴晴不定的怨鬼,“我直接掰掉你扇柄!” 萧璟泫伸手去抓它,璇玑扇又瞬间闪回了楚淮舟身后,嘻嘻地笑着,“掰不掉喔。” 楚淮舟笑着,无奈地伸出双手,挡在中间,“好了,好了,都别闹了。” “行吧,行吧,”璇玑扇大摇大摆地飞在楚淮舟面前,轻浮地挑起他的下颌。 “看在美人小师叔的面子上,我就将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吧。” 眼瞅着萧璟泫马上就要炸毛了,它才将扇柄换了个方向。 “咳咳,你不用再结契了,从这小子与我结契的时候,就已经结下了。” 萧璟泫听故事时,会乖巧地十分捧场,挑起眉尾问:“哦?这是为何?” “因为我和那个老不死的龙,前任主子都是天庭之神,他们之间感情非常深厚。” “在他们结成契约伴侣之时,也在我和龙戟灵体中种入了某些分不开的牵绊。” “在你召醒我并结下契约之后,因为在你心中深处,始终念着一人,且羁绊之深。” “所以,乾铠戟会被默认为,你喜爱之人的武器,直接便凭空地结下了契约。” “这也是为什么。才会把乾铠戟灵体幻成的冥龙,给惊醒了。” “它起初因为畏惧我的实力,较为收敛,只是在暗中观察着你,想找到你心中喜爱之人。” “但它是个脾气暴躁无常的种,观察你们两日还是没能找到,心中不免有些浮躁,所以才发动了攻击。” 难怪,萧璟泫此前还疑惑不已,之前分明在神识中看到了两把,不同凡响的武器。 他当时还推测,应该是让自己做选择,毫不犹豫地伸手向长戟时,又被强力弹开。 然后那把看似没有什么威力,文雅柔弱的碧翠竹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吸在他手中。 现在想来,多半是那两位上神,在两者灵体中种下伴侣牵丝所致。 所以,重生前的那世,他心中无牵挂之人,召唤武器之时,只有璇玑扇出现。 而且也没有惊动冥龙,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像话。 但,上世的璇玑扇没有灵体,亦不会像现在这样,能说会道,还怼得人火冒三丈。 楚淮舟垂眸看着手中长戟,面不改色,良久后抬眸,清亮的眸子看向他。 不咸不淡地开口,声线清洌,“召唤你的若是个,心中了无牵挂之人呢?” “我不苏醒过来,冥龙也不会醒过来,我们会在海底相伴漫长岁月,直至下一任。” “所以,你们这只是做了个局,请我们入瓮?” “不是,就你这点快到负无穷的智商,还用得着我们做局?” “冥龙那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加上你美人小师叔,修为实在是太……” 注意到身后萧璟泫沉下来的脸,璇玑扇还是顿了下,给面子的想换个好听点的词语。 楚淮舟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眉眼间是放松的清浅笑意,“没事,我真不在意的。” 绞尽脑汁半天,也还是没能想到个合适的,“啊……就是那啥回事,懂得都懂吧?” “别说是冥龙了,纵使是我刚开始并没有认出,更没有感知到。” 萧璟泫道:“那它还故意将我小师叔劫走?还说什么谁拿走了璇玑扇,谁就要同他成婚?” “非说是什么规矩,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璇玑扇似乎为自己有这样个,关系匪浅的同僚,感到非常的丢脸,“这个是……” “呃……这个规矩是他发疯,为了刺激你出手打他,故意那样说的。” “啊?他讨打?”萧璟泫震惊地将一边眉尾挑得更高了, 自己多数时候,也就是想在小师叔那里,讨个温柔的安慰,或装害怕,要人保护。 他最讨厌挨打了,居然会有人,故意想要讨打吗? 楚淮舟微微蹙着眉头,“不会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吧?” 第111章 小师叔,我不幼稚,喜欢我 “没有什么受虐倾向,他就是故意犯贱,正所谓又菜又爱玩儿。” 璇玑扇若有所思地踌躇了下,正经地说:“就跟这毛头小子差不多。” “哦,原来是这样。”萧璟泫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反而是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对,谁跟它差不多呢?那条龙不仅菜得讨打,还瞎得要命!” “我看你跟它才差不多!”萧璟泫被它激怒,又想伸手去攥它,“给我下来!” 刚伸向空中的手被楚淮舟捏在手心里,温和地安抚着说道:“好了,萧璟泫。” 他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叫他名字的时候,声音带着不常有的低沉和温柔。 “一个活了上百万年,一个还是十九来岁的小孩儿,难道就不能相互让着点儿吗?” 话音落下,楚淮舟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般,猛地松开了他的手,慌乱的四肢像是多余的。 萧璟泫缓缓地放下手,极其委屈地撅了撅嘴,“小师叔,你很嫌弃我的年纪小吗?” 楚淮舟愣怔了一下,立刻开口否定道:“不是,我没有。” 他不相信地抬起头,小眼神里全是委屈,缓缓地说:“我十九岁不是我能决定的,小师叔,你不要嫌弃我。” 楚淮舟这样一个人,若是要拔刀相向算是他的强项,但安慰人这件事,多少有点力不从心。 他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话去安慰他,仍旧干巴巴地说:“我没嫌弃你。” 好在萧璟泫是个乐观的人,很快就自我治愈了—— 虽然他现在看上去十九岁,但实际上重活一世,两辈子加起来,老得像巫婆。 “我不再幼稚了,小师叔,可不可以不要嫌弃我?” “没嫌弃你年纪小,也没嫌弃你幼稚。”楚淮舟抿了抿嘴唇,“是我说错话。” 萧璟泫说到做到,果然后面璇玑扇怎样故意刺激他,他都不还嘴,不跟小学生吵架。 这倒是让楚淮舟耳根子边,清净了不少。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解答一下。” 忽然被get的璇玑扇,语调中全是受宠若惊,“美人小师叔尽管问,我对你定知无不言。” 楚淮舟款款轻笑,以此来回应他的热情。 “为何你被困兵器之中,还能如此自在,甚至能同我们讲话交流。” “怎么冥龙进去了这么久,不仅没个动静,怎么连话都不怎么说过?” 他话音刚落,手中的精致长戟震了几下。 璇玑扇道:“这个是因为,现在的乾铠戟上有个缺陷。” “什么缺陷?”萧璟泫幸灾乐祸地睁大了眼睛,悠闲懒散地问。 “这都是好几百年前造成的了,我早已记不清了。” “总之这个缺陷就会导致,它灵体幻形之时,眼瞎,屈于兵器之中时,嘴哑。” “噗!哈哈哈哈哈——”萧璟泫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满脸都是落井下石的畅快感。 “这哪里算的上什么缺陷?哑了它那张犯贱的嘴最好,省得它日后尽骚扰我小师叔。” 楚淮舟手中别向身后的长戟,再次不服气的“嗡嗡”震动起来,房间里空气跟着震荡,顿时变得天动地摇起来。 “怎么回事儿?”萧璟泫第一反应是,用手腕礼貌又绅士地扶住,摇晃最剧烈的小师叔的后背。 后来,反应过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也不似从前般,便无需小心翼翼了。 他才放着胆子,整只手掌抚上小师叔很薄的肩胛骨,感受着跟前人颤栗了下。 萧璟泫有些得意地傻笑了。 “小师叔。”他眼神终于变得正经又重视了些,“这里是要塌了吗?” “不知道。”向来以冷静自持的楚淮舟,此刻脑子有点迷糊。 只感觉到,脊背上的那个手掌温度有点高,烫得他非常不自在。 璇玑扇只觉得,又是到自己大展神威的时候了,赶紧装上了。 “正所谓人死灯灭,如今,冥龙已去,由它所创立的一切,当然也将不复存在。” 萧璟泫可谓是与它神识相连,看见它讲文邹邹的话就烦。 毫不客气地拍了它两下,“少装逼!” 扭头,翻脸比翻书还快,温柔地笑吟吟道:“小师叔,我们快走吧。”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拉起人往外面跑去,两只手掌严丝合缝地贴着。 璇玑扇追上萧璟泫,在贴近他后背之时,化作点点碧翠星光散去,融进他身躯中。 楚淮舟抓紧了萧璟泫的手,细长手指抠进他指缝间。 身后的坍塌声迭起,远远之中似有微微红光划过黑暗,传来细小的阵阵尖啸。 萧璟泫脸色微微一变,猛地往后回头,眼底略显出悲凉之色。 楚淮舟微微松开扣紧他手,被自己这个小动作,羞得红了耳尖。问:“怎么了?” 萧璟泫没有察觉到这细小变化,自顾自扣紧小师叔手。 “我昨日来寻小师叔的时候,遇上了个会把头掉下来的小鬼。” “看上去蠢萌蠢萌的,也不知道此刻逃没逃出来。” 楚淮舟的脸还有点烫,强装坦然淡定,若无其事地说:“既是鬼魂,应是不会怕坍塌。” 璇玑在他神识里,说风凉话,“就是,就是,自己都要死翘翘了,还有心思关心别的鬼。” 萧璟泫自动屏蔽掉他的声音,扭头向身侧人,“小师叔说得也有道理。” 于是,两人继续在昏黑的甬道之中向前,相互紧紧对方的手。 楚淮舟似乎没再那么别扭,没那么羞耻了,在渐渐习惯和他的肢体触碰。 不一会儿就到了,昨日萧璟泫中幻术的地方。 远远就听见有几个人,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因为这里的建筑是回旋式,在里面听外面的声音,可以听得很清楚;但是里面发生的动响,外面察觉不到一点。 “你确定是这里吗?这里面黑漆漆的,看上去不会是能居住的样子。” “肯定是这儿,我看见冥龙驮着云澜,‘哗啦’的一下就冲下去了!” 这个中气十足,声如洪钟,振聋发聩的嗓音,自然只能是玉长风! 第112章 “十万个为什么” “那好,我去那边,将云槐尊上叫过来。” 云槐听说有消息了,落地的时候都急得,脚后跟踩衣摆,晃了个踉跄。 玉长风赶紧扶住他,后者反主动抓住他手臂,“找到了?人在哪儿呢?” “我觉得大概是找着了,不出意外的话,人应该在里面呢。” 云槐一脸难以置信,“这下面如此深,或许连呼吸条件都没有,怎么可能在下面?”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们换个方向寻寻吧。” 云槐又道:“话虽如此,但咱们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了,还是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为好。” 随即他又有些苦恼地喃喃:“只是要如何得知,下面有没有人呢?” “这个好说。”玉长风耍帅地撩起额角碎发,“云槐,你且看我的。” 说话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云槐疑惑地看着他,一系列迷惑行为。 萧璟泫仿佛意识到什么般,立刻抬手捂住了楚淮舟双耳,将人按在自己胸口。 果不其然,下一刻,玉长风洪亮的声音,在甬道里荡了几个来回,震耳欲聋。 “喂!有没有人?云澜!萧璟泫!你们在下面吗?” 少顷,回音渐渐弱下去,萧璟泫才若无其事地松开楚淮舟,揉了揉自己耳朵。 吐槽道:“阁主这么好的嗓门,不去唱山歌,真是可惜了这洪亮。” 楚淮舟脸上因牵手而染上红晕,好不容易消散下去了,此刻,又腾地烧了起来。 好在是在昏暗环境中,没有人能发觉,就是他自己,也感觉良好,只是个拥抱。 但是,哪有人刚相互表明心意,就不仅牵上手了,还搂搂抱抱的啊? 在情感上面,楚淮舟还是不能做到坦然自若,不能做到闲庭信步。 萧璟泫见人还靠在自己胸膛,心里别说有多欢呼雀跃了,嘴角咧到了耳后根。 若非危急情形所迫,他简直不忍心打扰。 “小师叔,你还好吗?是不是被吓着了?” 楚淮舟才回过神来,猛地推开了萧璟泫,心脏悸动不已,又发起热来。 他手劲儿可不小,萧璟泫后背撞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我没被吓着。”楚淮舟伸出手想拉他,又忆起他掌心那热热的温度。 最终,缩回了手,“阁主和师兄还在上面,我们趁现在快出去吧。” “好。” 萧璟泫大步流星地追上来,走在他身侧,伸出食指勾了勾他小拇指,又挠挠他掌心。 做完了所有小动作,最后,十分自然地牵起了楚淮舟的手。 才先斩后奏地问:“小师叔,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楚淮舟轻抿住下唇,脸颊渐渐薄红起来,羞耻得死死不肯说话。 实际,心中却在弱弱地吐槽:明明就已经牵上来了,还故意问什么问啊。 在昏暗环境中,萧璟泫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听见了他有些沉重紧张的呼吸。 不禁失笑,小师叔脸皮薄,若是做这些暧昧动作还问的话,很容易害羞。 但是,他也有些苦恼,若是不先前问的话,也不能知道小师叔是否愿意。 “以后,不必再问我。”楚淮舟忽然说,声音小若蚊咛,“只要是同你做的事,我都愿。” 萧璟泫愣住,半晌,才阖了阖酸涩的眼眶,声音低沉轻哑,“知道了,小师叔。” 小师叔啊,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此刻说的这些话,代表什么啊? 这完全是在请君入瓮,是在邀请心思不纯,脑子整日都在想些少儿不宜之事的萧璟泫,春心荡漾,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这完全就是玩火自焚啊!小师叔。 他在心中反复警告自己:小师叔生的处子之心,单纯又澄澈,不可行过分之事。 不可想,不可念,更不可做。 萧璟泫意识深处,理智跟欲望做着斗争。 距离出口越来越近,玉长风和云槐的议论声,听得愈发清楚—— “云槐,看吧,没人答应,他们应该没有在下面。” “弟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别问,你倒是讲啊。” “或许,云澜尊上和璟泫师兄在下面呢,但因出现了某些意外,不能答话呢?” 云槐眼神立即变得有些凶,严肃狠厉,“别胡说!他们两个大活人呢,能出什么意外?” 楚淮舟有些哭笑不得。 牵着萧璟泫从黑漆漆的甬道走了出来,“阁主,师兄,不必担心了,我们没事。” 玉长风都被这样的云槐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听见云澜声音时,如临大释。 “回来了!看吧,我就说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云槐现在即便是对他,也没有好脸色,神色淡淡,目光沉沉:你什么时候说过了? 转眼就看见了,两人紧紧扣在一起的手,以及楚淮舟身上的鲜红,华丽吉服。 “师尊。”萧璟泫有气无力地喊了他一声,似乎有些精疲力竭。 楚淮舟注意到对面众人,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连忙挣开了萧璟泫的手。 他心知小师叔脸皮薄,且又极好面子,稍不注意便会恼羞成怒。 便露出人畜无害的乖巧笑容,解释道:“刚刚里面实在太黑了,抓着手以免走丢。” “这个能理解,能理解,只是,云澜啊,你来时不是一身青衣吗?怎么忽然……” 玉长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云澜身上的大红喜袍,同时啧啧称奇。 云槐虽是什么都没问,但多少都能了然于心,视线追随着这气氛不对劲的二人。 “在下面,是同冥龙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儿吗?”为何换上喜袍? “我看着,这副状况,不像什么棘手的事儿。” 玉长风身后的女弟子窃窃私语,剩下的只敢在眉目之间传递。 她们不敢说出来的话,玉长风代替并给接了下去。 “倒像是,冥龙掳走云澜,看上了他沉鱼落雁的皮囊,打算强娶他。” “让咱们侠肝义胆的小璟泫给知道了,那是一百个不同意,莽上去抢婚了吧?” 他做出捋胡子的动作,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什么也没摸到,让他略微显得有点尴尬。 “云澜,我推测的可对?” 第113章 小师叔的洞房花烛没有我 楚淮舟凤眸有些闪躲,纤软浓密的睫毛飞快地颤了颤,好似染了雪白霜华的蝶翅。 眼睛心虚地往下垂了垂,咬着下唇不说话,同时,还拽了一下萧璟泫的衣袖。 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萧璟泫被他抓着衣袍,狭长的眼眸微敛,目光闪动,看着那只洁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 须臾,懒散地微笑着,“阁主,我今日心情好,暂时就不怼您老了,不然会显得太幼稚,不讨人喜欢哦。” 见此情形,云槐便几乎已经了然于心,只可惜,玉长风看在眼里的,只有萧璟泫那狂傲的模样。 听见他说这话,大名鼎鼎的阁主若有所思,扭头向云槐仙尊求证,真的很幼稚? 云槐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少顷,毫不客气地说:“不仅幼稚,还蠢得要命。” 听两人说得如出一辙,玉长风环抱着手臂,陷入了沉思,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云槐道:“既然人已经找到,此地也不宜久留,冥龙不知何时再出现,我们还会快些上去吧。” “师尊,冥龙不会再出来。”萧璟泫单手捂着腰腹的伤口,声音闲散得不像话。 “唔?为何?”陷入沉思的玉长风忽然醒了过来,跟诈尸似的,发出惊乍的声音。 “因为,它已经被我小师叔给收服了。” 萧璟泫在说话的时候,下颌都快昂到天上去了,那小骄傲的模样,仿佛击败冥龙的是他。 “哦,让云澜给降服了啊。”玉长风恍然大悟。 “不是,那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弄得我差点就以为是你干的了。” 萧璟泫不说话,用‘谁怼人,谁傻子’的眼神瞥了他几眼。 看似什么都没说,实际上,又好像什么都骂了。 “云澜,是你降服了冥龙?”云槐一脸难以置信,“你如何让他降地?可有受伤?” 倒没有贬低自己师弟的意思,只是他也与那冥龙交过手,知晓这畜生强大狡猾。 纵使是他和萧璟泫两人联手,天衣无缝的招数,也很难在冥龙爪下全身而退。 由此推测,他不禁地怀疑楚淮舟身上,可是患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内伤。 “师兄。”楚淮住按住拉着自己转圈查看的人,无奈,“你别看了,我没受伤。” 云槐用不相信的眼神注视他,“没有外伤,内伤呢?内伤也没有吗?” “你运功好好检查一下,上古冥龙带来的创伤,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楚淮舟无奈,他向来是拗不过云槐的,“好,师兄,你若不相信,便亲自为我检查吧。” 说着,他将自己的袖子捞起来,露出白生生的纤细手腕,伸在师兄面前。 云槐将手指轻搭上去,输入一股温和的灵力,仔细探遍了他全身脉络。 最后一无所获,也只能讪讪地放下手,楚淮舟轻轻地微笑着,“师兄,你探如何?” “没有受伤当然是最好的了。”云槐深思着,“只是,我仍然不解,你们是如何在怎么短的时间里降服冥龙的?” 他感受到身后左侧,来自萧璟泫微微炽热的目光,再回想起那事儿,就难免有些面红耳赤。 楚淮舟心虚地摸摸鼻尖,稍显局促窘迫地说:“这个说来话长,总之还是打了一架。” “冥龙也并非真实龙身,它其实是乾铠戟的灵体。” 他说着,掌心向上,泛着莹莹冷感蓝光,冒着幽幽寒气的长戟,顿时出现在手上。 听此言见此形,众人不不止是睁大了双眼,嘴巴也惊诧地张开。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乾铠戟?就长这样?居然让……” 不知是哪个弟子喊了一嗓子,话到嘴边及时转弯,硬生生在舌尖上打了个旋儿,又囫囵吞回去。 “乾铠戟竟然就让云澜师尊,给拿到手了?闻名修真界的五大神武,咱们门中就有俩!” “这以后出去,要是遇见同行,那我不得昂头挺胸,看着天走路,拿鼻孔看人啊?” 玉长风伸出手碰了下长戟柄身,又神经兮兮地,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嘶,寒凉之气有点冰手,看来你俩没被人给骗咯,是个真货。”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乾铠戟认了你做主并同你签了契约,所以冥龙才会被回收?” 楚淮舟微微笑着,额角冒出一大滴冷汗,暗自在心中喃喃道:呃……回收这个词……多少有点…… 他正在思索着一个合适的词汇,萧璟泫直截了当地说:“嗯,不错,可以这样理解。” “如此这般,云澜,师兄便先在此祝贺你了。” 云槐微笑着,脸上的除了有身为长兄的慈爱,还有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萧璟泫很开心,就如同自己被夸赞那般,嘴角压都压不住。 他正要对着小师叔犯吹捧病时,聒噪的璇玑扇,又在他的神识中闹了起来。 “不是我说,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磨磨唧唧的吗?叙个旧都要说半天?” “没看见这里要坍了吗?要是再不走,你们就得永远留在幽冥沧海吧!” 萧璟泫冲大家道:“即便冥龙已归位,但此处未知危险处处潜伏,我们还是尽快上岸为好。” 他话音落下无人反驳,云槐便开始在前面带路了。 “目前时辰也差不多,马上就是卯时,幽冥沧海退潮开道的时辰。” “大家走这边,能快些到水面。” 先前有段阶梯,只可惜已经被冥龙几尾巴给扇毁了,众人做好游上去的准备。 往那老地方定睛一瞧,竟不再是狼藉一片,而是有一架巨大的骷颅龙骨。 一节节均匀分布的龙脊骨,正如阶梯般,可供人踩稳。直直延伸至漆黑海面。 起初,有些人觉得不安全,有些人觉得不太吉利,都不肯踩在上面过,非要自己游。 而萧璟泫就没有那么多顾虑,拉着小师叔稳稳落在骨架上面。 一层一层迅速往上。 游泳是个力气苦活,加上碧落云巅弟子爬山倒是爬得勤,下海还真是少见得很。 不一会儿就手臂酸痛,也跟着落在了那骨架上去。 快到顶面时,正好是卯时,汹涌的潮水退去,回家的路为他们大大敞开。 萧璟泫望着水天一色,荒凉悲寂的景色,虚弱地垂下眼睛,“终于回来了。” 吐完这微弱一句话,他两眼一黑,身体充满失重感,倒在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他用力地想睁开眼睛,看到的却始终是模糊的身影。 面前这个人贴他很近,好看的唇瓣张张合合,好像是在喊他的名字。 唯有鼻尖萦绕着的茶蘼香,清冷淡雅的味道,才让他渐渐心安下来。 这个人是小师叔,不是别人。 但是萧璟泫此刻听不见声音,就看见了那张色泽浅淡,柔软水润的嘴唇。 他鬼迷心窍地抬手,指腹轻抵上他温软的唇瓣,将心中想法一字不差地喃喃了出来—— “唇形这么漂亮,还这么软,应该很好亲。” 楚淮舟愣住了,这个人不知是脑子迷糊了还是怎的,竟然如此口无忌言! 让他腾得红了脸庞,并蔓延至耳根后,抓住萧璟泫的手,从自己嘴唇上挪开。 恼羞成怒地正欲发火,低垂眼帘又看见了,萧璟泫努力想睁开的眼睛,失焦的瞳眸。 楚淮舟只好尽量压着嗓子,声线温柔地唤他,“萧璟泫,你怎么了?” 而萧璟泫心猿意马,对着他这张漂亮的嘴唇,就已经想入非非。 ‘我方才好像轻薄了小师叔,还说了些不入流的浑话,但小师叔没生气,这就好。’ 这样想着,萧璟泫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意识彻底迷糊,晕死过去。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璟泫再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翠绿竹林之中。 周围一切都如死物一般安静,静悄悄的,包括从叶尖落近水洼的水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任何个地方都透露着诡异,他扭头才发现,自己竟然是飘浮在空中的。 他所处的这个地方,仿佛只有霜华雾气,白茫茫的雾,湿漉漉的雾,凉丝丝的雾。 四周的空气透着不正常的深寒,冻得萧璟泫打了几个哆嗦,“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冷?” 他站直身体,在白茫茫雾霾萦绕的竹林中,漫无目的地来回穿行。 山野的竹林间寂静万分,一丝风都没有,树木静止,虫鸣消隐。 萧璟泫感觉自己越来越没精神,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却倏地发现,自己浑身好像都没有温度,像一具死了很久,已经冰冷的尸体。 他又抬手按了按自己僵硬的脸,心中顿时毛骨悚然:难道重生之事,都是假的吗? 他重新回到了碧落云巅是假的?看到了小师叔是假的?向小师叔表明了心意也是假的? 萧璟泫脑袋中如万鬼齐啸般,嗡嗡地响个不停,让他深陷挣扎中,痛苦万分。 天色很快暗下来,竹林之上,一轮弯月孤零零地挂在漆黑的夜空。 有几颗遥远的孤星,偶尔闪射出清冷的幽光,忽隐忽现,明灭不定。 山体投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着傍山的,贯穿竹林的小径。 路旁的树丛模糊成团团黑影,在猛烈夜风中恣意地摇晃,发出阵阵沙沙之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蹑手蹑脚地快速靠近,令人毛骨悚然,心生惧意。 萧璟泫快要深陷在怀疑之中,被恐惧吞噬之时,耳边忽然传来欢愉之声。 “你生得这般美,也难怪偏偏就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我能娶到你,还真是不容易。” 这是个男子的声音,低哑深沉却故作娇柔,但是添了一丝说不出的魅惑。 “你……你不要这样碰我……” 这道声音有点熟悉,嗓音如浸入雪水般冰冷,但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声线在颤抖。 萧璟泫猛地站了起来,混沌的大脑中找到一丝清明。 这个声音,怎么与小师叔那么像? 他睁开眼睛再看周围时,翠绿寒冷的竹林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金碧辉煌,屋内所有的陈设,似乎都用金箔打造所成。 萧璟泫没有心思打量,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直直地寻着声源而去。 最终找到了一扇张贴着大红囍字的门前,他颤抖着双手,轻轻地推开了。 这间屋里的装设得十分喜庆,所有的东西都是红色,或者用红布包起来。 床榻上的帷幔放了下来,很大的软榻上似乎有人,而且是两个缠绵的人。 低低的,难抑的呻吟声,从里面泄出来。 萧璟泫连连弯腰,在心中道:抱歉啊,抱歉,我无意中闯入,这就悄悄推出去。 他正轻手轻脚转身时,帷幔之中发出警惕的质问声,“谁?!” 他闭了闭眼,缓慢地转过身去,微微抬起眼帘,下意识说:“在下只是路过此处,不是有意叨扰二位雅兴……” 然而,从帷幔中探出的半截身子的人,生的那张脸,却让他大脑如同生锈了般,立即转不动了。 “小……小师叔!” 他探出的上半身是裸着的,白花花的肩膀,皮很薄的肩胛骨上,全是细密汗珠。 眼睛里含着半世烟雨的朦胧,仿佛方才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之事一般。 萧璟泫脑中的怒气值,在这个瞬间upupup飙升,几乎是从在他面前质问。 “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人的脸色全是对一个陌生人的冰冷,如同看神经病般看着他。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竟同他多说了两句,“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我自然该在这儿。” “大喜之日?”如同晴天霹雳在萧璟泫脑中炸响,“你的大喜之日?” “为什么?”他气得面部都有点扭曲,手掌紧握成拳,指关节泛起白。 “你不是已经同我结成道侣了吗?为什么还要再同别人成婚?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那人疑惑地蹙眉,“你是谁?我同你结为道侣了吗?” “装不认识我?”萧璟泫猛地掀开红色帷幔,双手捏住这人的肩膀,压了下去。 床榻之上果然还有一人,见到此情形,畏惧地看着萧璟泫,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挣扎之中,萧璟泫被这人扇了一耳光,“神经病!说了不认识你!” 萧璟泫单手捏住他两只手腕,举在头顶上方,神情偏执又凶,“我让你别动!” “不是不认识我吗?”他捏着对方的下巴,眼中是挥之不去的怒气,偏执的感情。 “不过,没关系。”被他桎梏的人动弹不得,他嗓音低沉暗哑,“很快就会让你重新认识的。” 他对准那紧紧咬着的嘴唇,狠狠地吻咬了下去。 又凶又狠…… 让人没有任何挣脱的余地,对方仅剩的一件丝滑绸衣,被他粗暴地扯开…… 第114章 偷亲小师叔 当柔软即将触碰时,萧璟泫“垂死病中惊坐起”,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 快速扫了眼周围,是在碧落云巅梦仙棺,他搓了把大汗淋漓的脸,“是梦啊。” “好离谱,但又……”他掀开被褥,面红耳赤地瞥了几眼,“太真实了吧。” 黎明时分,遥远天边的一颗孤星渐渐隐没,东方天空泛出一抹亮色。 天色还算早,梦仙棺的大多数弟子都还熟睡着,而萧璟泫扶着太阳穴,爬了起来。 将染上污秽的亵裤,及床单被褥都换了下来,寻了个木盆放水泡着,准备搓洗。 只是越洗耳朵和脸颊越红,那看似正经的脑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嘴角勾着的笑容,俊朗眉眼间的笑意,无论怎么看都不简单。 手上抓着被褥在揉搓,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个真实梦境,小师叔勾魂摄魄的眼神。 当时那副模样的楚淮舟,他几乎可以在脑海中一笔一画地勾勒出来。 一双温柔的似乎要滴出水来,澄澈的眸子,镶在一张完美俊逸的脸上。 细碎的长发,堪堪遮住他光洁的额角,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眼角却微微上扬,而显得妩媚。 他的肌肤不是纯粹的雪白,而是温润细腻宛如玉石,可是,摸上去,又比玉石温暖柔软。 萧璟泫想得耳尖全红了,猛地甩了甩脑袋,默默地在心底背起了清心咒。 神识中传出懒懒的哈欠声,是璇玑扇又在作妖了,“五更天不睡觉,你琢磨什么呢?” 他顿时有种偷尝禁果,被人逮个正着的羞耻,窘迫,局促感,耳尖上的红迅速蔓延到脸颊。 “要你管!你住海边?” “嗯,我住了几百年的海边,幽冥沧海啊,你不是知道吗?” “年轻人的事儿,老年人少管!” “谁稀罕管你,我要睡觉了,你最少想些污秽不堪的东西,传达到神识中来。” “要是吵醒我的话,每一帧我都是可以看的明白,记得清楚的。” 最后,它还不忘威胁道:“小心我找着正主告你罪状。” 萧璟泫一不做二不休,抬手便施法封了自己神识,“你有什么可嚣张的?好好待着吧。” 璇玑扇咆哮:“好!很好!今日这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走着瞧,中有一日,我要告诉楚淮舟!” 只可惜,萧璟泫神识已封,纵使它再大声叫破喉咙,他也听不见半分。 萧璟泫心不在焉,神不在此,将被褥胡乱地搓了两下,就捞出来晾晒起了。 然后直直地躺在只剩木板,凉席的床榻上发呆,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具尸体。 梦境中香艳的小师叔,一颦一笑,倔强倨傲的眼神,都刻印在他脑海中,有着如罂粟般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萧璟泫辗转反侧,脸颊和身上都发起烫来,心脏更是躁热不安。 左右再难以入睡,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脚步冲冲地跑出了梦仙棺。 他想要立刻见到小师叔,纵使是一分一秒也等不了。 想起梦中的小师叔,口口声声坚定地说,不认识自己,萧璟泫心中又有些惶恐不安。 为何会忽然梦见这些? 梦境中的场景,好像是在讲述另外一个平行世界,一个没有他的新时空。 作为风光无限一时的魔尊,因作恶多端,而身陷罪恶深渊饱受怨灵恶鬼折磨。 对自己没有任何记忆的小师叔,正在经历极乐,红帘帷幔,洞房花烛时。 成家立业,往后他的人生可谓是虽普通,却又幸福圆满。 原来这就是,如果没有他,如果小师叔不认识他,所得到的平安顺遂的一生。 而不是同重生前一般,爬到他的坟前,抱着他的墓碑,化为一具了无声息的森森白骨。 扶光殿西厢房,最靠里的那间屋子从里面锁着,小师叔多半就在那里歇息。 萧璟泫从窗口翻跃了进去。 房间里不如他想象中,那般整洁得井井有条,但也不算杂乱无章。 属于同类的东西,被小师叔堆放在房间角落里。 嗯,至少分了个类。 萧璟泫径直走向床榻边,越发靠近时,越发激动起来,脚步也尽量放轻。 楚淮舟的榻上也有不少东西,床尾是各类经脉道法书,床头则是柔软的衣服类。 萧璟泫在心中思索:都是经常要用的,想来是拿着顺手,小师叔才在床上堆着了。 而楚淮舟身子微蜷,鼻翼小弧度地翕动,就侧躺在这堆衣服中间。 见此,不知为何,萧璟泫忽然想到了后山上的那窝狸猫。 他送过去的衣服,那两只狸猫也会这样,圈围在自己的窝里,然后再躺进去,舒坦地睡大觉。 萧璟泫在床边蹲下来,双手趴在床沿上,脑袋枕在手臂上,摇摇晃晃地盯着人。 “小师叔,似乎跟那些毛茸茸的动物有些相像,很可爱。” 看着睡梦中,清冷绝美,少了几丝攻击性,从而更显柔美的脸。 情难自抑地抬手,点在楚淮舟额心的美人骨上,缓缓地滑至上挑眼尾。 再到鼻子,他的鼻梁挺直,鼻尖又有些柔润,被咬住的薄唇,好像快滴出血般殷红。 他有点移不开眼睛了,疯狂地去回忆想念,这两片薄薄的唇吻上去,是什么感觉。 楚淮舟张了张双唇,嘴里发出细微的呢喃,仿佛是在梦呓着什么。 小师叔薄薄的嘴唇,总是看上去很软的样子,但说起话来却是坚定倔强,坚硬得很。 “小师叔长得真好看。” 轻轻地那指腹按了按,不仅是真的很软,还很弹。 萧璟泫心跳突然快了起来,看着那微启的,颜色清浅的唇瓣,生出了无限的渴望。 他轻轻唤了一声,“小师叔?” 毫无反应。 “小师叔,你能听见吗?” 依然是没有反应。 见人始终呼吸均匀绵长,萧璟泫胆子大了起来。 慢慢俯下身,有些颤抖地靠近,最后把嘴唇贴在了楚淮舟的唇上。 “小师叔,我想亲你,真的想了很久了,但我又害怕吓到你。” 唇瓣相贴的瞬间,他连呼吸都停滞了,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吵醒了楚淮舟。 脑海中有根弦,咔嗒地断了,萧璟泫忍不住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小师叔的嘴唇。 那种柔软的感觉,真叫人眷恋又无法自拔。 他忽然贪心地想要,摄取更多清雅的香甜。 想要属于楚淮舟的味道。 第115章 我那“窝囊”的小师叔 他看着楚淮舟轻轻颤动的眼睫,均匀翕动的鼻翼。 最终还是大着胆子往下做了,品到了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清香甘甜。 他勾出舌尖,凝视着楚淮舟,过了一会儿,才又趴回去床沿边。 萧璟泫心满意足地摇头晃脑,餍足地眯起眼睛笑,看上去乖得没边儿,人畜无害。 实际,心里想着的画面,全都得打上少儿不宜的马赛克。 他自以为自己小心翼翼的偷亲,隐藏得很好,殊不知,看似熟睡的楚淮舟对此皆已悉知。 大概是从他跟做贼似的,从窗户翻进来的那刻,楚淮舟就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 睁开眼缝看见是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慌张,下意识又闭上了眼,想看看他大清早跑过来翻窗,要整什么妖蛾子。 本以为他是要说些当面不好说的欢喜衷肠,却没想到进来片刻后,就抱着他一顿亲。 震惊的楚淮舟连姓什么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 当温热湿濡的一片,强势霸道闯入他口中的时候,他本想一跃而起,给人两巴掌。 最终还是忍住了。 至二人明了对方心意之后,萧璟泫因腹部受伤,再度陷入无意识昏迷之中,伤长好了,人迟迟不见醒。 心思单纯澄澈的楚淮舟,在此之间,除了隔三差五地去守着萧璟泫,还恶补了很多之前从未涉足的知识。 几乎每个三更半夜之时,他在藏书阁角落,偷摸着翻阅了多本《道侣相处法则》、《道侣之间可做何事》。 每每看得面红耳赤地回扶光殿,然后整夜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正因为如此,他今日才没有扇萧璟泫大耳巴子,而只是被动又木讷地接受。 同时在心中默想:他们此时已结成道侣了,书籍上提到过,这种事是正常可为的。 萧璟泫抬手在他额角上抚了抚,发丝垂在眼尾痒痒的,被温热的指尖拂在耳后。 “小师叔真漂亮,漂亮到,连头发丝都这样好看。” 将人家的头发拂在耳后,随后,他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儿一般,“哎咦?” “小师叔耳朵怎么红了?”萧璟泫手指尖很凉,在他滚烫的耳垂上,轻点了点。 “原来,睡着了亲你,小师叔耳朵仍然会红,还是会害羞,真可爱。” 萧璟泫忽然眯起眼睛们,贱兮兮地笑了,大拇指在他红润的嘴唇上,缓缓摩挲过。 “那若是,在小师叔清醒时候,忽然亲上去,不知道该要害羞成什么样子呢?” 将他流氓想法,一字不落尽收耳底的楚淮舟:“………………” 萧璟泫像狗打喷嚏一样,用力甩了甩脑袋,“不行,不行,以小师叔的脾气……” “首先,我大概会被踹成瘸子,然后,小师叔会因为羞耻,而两三天都躲着我。” “不行,不行,这是亏本买卖,不划算,不划算。” “还是想今日早上这般来的好。” 萧璟泫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仿佛春风吹过湖面。 漾起层层清浅的涟漪,有着无限吸引人的魅力。 就是扬着这样微笑的脸上,忽然被来了一脚,还沉浸在美好想象中的萧璟泫飞了出去。 发丝和衣裳稍稍凌乱的楚淮舟,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恼羞成怒地凝视着他。 他羞得连指尖都是红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摔在地上的人,“混账东西!你还想来几次?” 萧璟泫姿势懒散地摔在地上,掀开眼帘,迷茫疑惑地望着楚淮舟。 当目光触及那白生生的肩膀时,闪开了眼睛,也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脸皮厚,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挠挠头,傻笑着问:“小师叔,你什么时候醒的?” 楚淮舟实在没法直面这个问题,不答反问:“你大清早跑到我殿中来做什么?” 萧璟泫从地上爬起来,散漫扬了扬眉,微挑起的眼尾显得蛊惑,嗓音略低沉,拖着长长的腔调。 “当然是……来亲你。” “你说什么?”楚淮舟并不是没听清,而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承认了。 萧璟泫也意识到,自己不能跟个流氓一样说话,急忙改了口。 “我昏睡多日,醒来便想念着小师叔,迫不及待地过来看看,吵到你睡觉了?” 他掸掸身上的灰,掀起外袍,坐在楚淮舟的床上,眼神温柔得如款款春水。 眼睛瞥开,伸手给他把滑落到肩头之下的衣裳,缓缓地拉了上来。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覆着薄茧的手,在他温润如玉的皮肤上蹭过。 而楚淮舟被这样亲密无间的动作,被他的眼神蛊惑着,感觉脑子都快要炸掉了。 源自心底的小火苗,这个瞬间窜了起来,火势之大,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 他低垂着头,不敢看对方眼睛,方才的恼羞在萧璟泫的眼神里,迅速消失殆尽。 楚淮舟嗫嚅着问:“你的伤,好些了没?” “早就好了,伤口都已经没了!你看!”萧璟泫恨不得当场脱下衣服,展示给他看。 “好好好。”楚淮舟连忙红着脸抓住他手,“不用看了,我也不是郎医。” 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尴尬,萧璟泫倒觉得没什么,左右他是个脸皮厚的。 楚淮舟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抓了抓头发,又扣了扣手,最后摸了摸自己凌乱到不蔽体的衣裳。 萧璟泫近距离地凝视着他,看见他鼻尖冒出了一层薄汗,小师叔在紧张。 “小师叔,你还要睡吗?想吃什么早膳?我去蜀味堂端过来。” 他僵硬得如同老旧木偶,按部就班地回答他的问题。 “不睡了,只要沾辛辣,随便什么食物都可以。” “好,小师叔且先等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萧璟泫如同获得了糖果的孩子,积极踊跃得很,快地跑了出去。 楚淮舟呈大字躺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窝囊,有些没出息。 想起萧璟泫的话,他抓起自己柔顺的墨发,扯在眼前来看了看。 别扭地撅嘴道:“不都是黑的,这哪里好看了?瞎子。” 话虽这样说,他嘴角却勾起了,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甜甜浅笑。 萧璟泫果然去得快,回的也快,见其人先闻其声,“小师叔!我回来了!” 楚淮舟连忙将自己快更成微笑唇的嘴角,压了下去,恢复一脸清冷严肃。 第116章 你居然咬我? 萧璟泫提着红棕色餐盒进来,清淡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小师叔,好像去得有点太早了,蜀味堂目前只有豆腐脑和蒸蛋,我都端了一份过来。” “嗯。”楚淮舟淡淡地应了一声,瞳眸斜倚在眼尾瞥了几眼,似乎兴趣不大。 “都是甘甜口的,小师叔尝尝。”萧璟泫将勺子递给他。 小师叔吃相文雅,不徐不疾,跟从前在蜀味堂抢饭的饿死鬼萧璟泫,简直是天差地别。 或许是受到熏陶吧,他此刻也有模有样地装了起来,一小勺接一小勺地往嘴里送。 楚淮舟看着两碗别无二致的豆腐脑,心生疑惑。 问:“你不是一向喜欢咸辣口吗?今日怎么换口味了?” 萧璟泫眯起眼睛,玩笑道:“换种口味,换个心情。” 冬季的晨风是带着些凉意的,从未关上的窗户吹进来,拂乱了萧璟泫垂在脸庞侧的发丝。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抬起来如琥珀般的眼睛,朦朦胧胧中含着深深的爱意。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忽然加速,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 楚淮舟让他看的招架不住,他立刻垂下眼帘,心不在焉地将碗里的豆腐脑搅的稀碎。 “少跟我贫嘴。”他心跳如小鹿乱撞般狂烈,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因为你。”萧璟泫“因为小师叔喜欢吃甜口豆腐脑,所以我也想尝试一下。” 跟喜欢的人有相同爱好,在某些方向上,甚至为此改变,变得一模一样,总会让他心满意足些。 楚淮舟手中的勺子,在裂纹青花瓷碗的边沿,轻磕了一下,睫毛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下扇动着。 少顷,他抿着的双唇轻启,嗓音清润温柔,“其实,你不必如此改变。” 即将出口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让他脸颊憋得浅红,“我喜欢你。” “喜欢的是那个原原本本的,率性洒脱的你,而不是变成了另一个我的你。” 萧璟泫是真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听见,小师叔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愣怔的勺子都落在桌子上,嘴角沾着些豆腐脑花儿,很像个智商二百五的傻子。 “你做你自己就很好了,不为任何外界因素所控,也不为任何人或事物,改变你自己的本心。” 楚淮舟还在一本正经说着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大道理,丝毫没有察觉对面的人,逐渐深沉又危险的目光。 反应过来时,萧璟泫已经站在了他身侧,垂头凝视着他,眼神中有情愫欲望。 “站过来做什么?豆腐脑都要凉透了,还不快回你位置上去……唔……” 萧璟泫忽然俯身,猛地抱住了正经的楚淮舟,手臂紧紧箍在人的腰上。 “小师叔说喜欢我。”激动到哽咽的声音,散进清晨微凉的风中,“你终于说了喜欢我。” 虽然在幽冥沧海时,小师叔对他也算是有回应的,那于他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但此时,这句话的杀伤力,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萧璟泫感受着怀里的人,慢慢地从抗拒挣扎,变成敞开怀抱接受。 尽管是这样束手束脚的拥抱,楚淮舟还是红了耳朵。 在之前,两人并肩作战的时候,也避免不了肢体接触,但心境终是不一样的。 他故意嗔怪着道:“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你究竟听进去了几句?” “小师叔的话,我自然是每句都听进去了。”萧璟泫说话时的气息,洒在他的耳廓上。 这让楚淮舟的耳垂更红了,宛若一颗熟透的,诱人前去品尝的樱桃。 萧璟泫见此,故意坏心思地吹了口气,“但,唯有四字如雷贯耳,并永刻于心底。” 又是温热的气息洒在耳上,楚淮舟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小师叔,你耳朵有点红。”他抬起手,捻在指腹中碾了碾,力度不轻不重,不疼有点痒。 “小师叔,你的耳垂有点烫。”他依旧故意对他侧颈说话。 垂眸看着自己呼出的气息,拂动楚淮舟耳后的碎发,然后,得意地笑了。 “我……”楚淮舟想说点什么,刚发出一个短暂音节,又马上抿紧了浅薄双唇。 到了此时此刻,他更觉得自己是个无趣又木讷之人,明知道萧璟泫在跟他调情。 他翻遍了脑子,也找不到能应对现在的话语,书上更是没有讲过,仙师也不会教。 最后,只干瘪瘪地说了句,“因为你靠的太近了,你松开点就不会烫了。” 他感觉自己这个回答,真是糟糕透了,没有半点情趣,无聊透顶了。 实际上,在萧璟泫眼中看来,这样别扭又真诚的小师叔,不仅不无趣也不无聊,反而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既想当个宝贝,藏在自己的被窝中,不让任何人看见了觊觎。 又想捧给三界所有人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这样好的小师叔,现在是他的道侣,是属于他的。 “可是,小师叔,我不想放开,还有其他办法降温吗?” 萧璟泫侧首交颈看他,距离近到可以看清,他侧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 这个人就像是远挂在天边,皎洁的月亮,让他想要不顾一切,摘下来,占为己有。 却不想会有这样一天,这轮永处于高空之上,不入凡尘的清冷月亮,会为了他,自己走下来。 他心中的欢愉找不到人倾诉。 “不想松开,”楚淮舟的手死死抓着衣袖,在拇指上绕了几圈,双脚在地上不安的摩擦。 “你若不想松开……就算了。” 他压轻声音,低哑清冷的声音背后是小心翼翼的爱恋,还有纵容与迁就。 “当真?”萧璟泫兴奋地竖起了耳朵,更用力的搂住了他的肩膀,指节泛白。 小师叔没有说话,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他知道对方的意思。 萧璟泫缓缓垂下头,嘴唇快碰到他侧脸,却虚晃一枪,飞快地在楚淮舟耳尖上落下一吻,用牙尖轻磨了下。 楚淮舟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声在静谧中如鼓点般敲击着空气。 然后,萧璟泫又被怀里人,当胸踹了一脚,被不可置信的质问:“你居然咬我?!” 第117章 舞扇之时,挺喜欢 萧璟泫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弓着腰身,手扶在桌腿上,缓缓地蹲了下去。 看上去,是痛苦不堪的模样。楚淮舟此刻才想起,这人重伤痊愈不久,又才醒来。 一慌张地去拉他的手臂,声音害怕地颤抖,“萧璟泫?你没事吧?” “我踢到你伤口了吗?我……是不是踢疼你了?要不要起来让我看看?” 楚淮舟紧张焦虑又自责,忽然,伸出去的手反被抓住,半蹲的身子往前一仰。 猝不及防的,便往前倾倒下去,重重摔在萧璟泫身上,纵使身下有张人垫子,还是有疼感。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方才痛苦不堪的情绪一扫而光,是贱兮兮的嬉皮笑脸。 “小师叔,我不疼,伤口早就已经长好了啊。” 楚淮舟明白自己被他戏耍了,气鼓鼓地爬起来,谁料,左脚踩住左边宽大袖子。 又重重地摔回了萧璟泫怀中,下巴磕在他健硕的胸口上。 “小师叔。”萧璟泫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笑了,“原来这样眷恋我的怀抱吗?” 然而打嘴炮的后果就是,萧璟泫和他的豆腐脑,通通被赶出了房间。 “小师叔。”他耷拉着呆毛,委屈巴巴地敲门,有节奏地敲,“我再不乱说话了。” “小师叔,我错了。” 片刻之后,他又站在同样锁上的窗边,低低地求饶,“小师叔,这碗烫得端不住。” 楚淮舟听后,摸了摸自己那份豆腐脑的碗底,分明已经只有暖热的温度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这么低级的理由都想得出来。 楚淮舟故意不理他,很久再没有听见他说话,本以为人已经失去耐心,走掉了。 他是个矛盾的人,对方已经顺着他心意离开了,却有些失望,又抱着丝丝侥幸的心理,拉开了房门。 萧璟泫并没有走,他在亭前舞扇。 他原本是个痞气长相,无论怎么装饰都跟世家公子,文人骚客沾不上边。 但,此刻璇玑扇被他捏在手里,平添了几分公子温润如玉,陌上世无双的气质。 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 而后竹扇挥洒,刺眼的光芒直冲而起,丝毫不输势如破竹的剑气,仿佛要与天边的朝阳融合。 随后,他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旁边那棵挺拔的茶花树。 耳廓中有轻轻的“哗”一声,树身微微一震,起初并不见有丝毫变化。 然而稍后不久,朵朵洁白,清雅花瓣就在一阵温和,掠过的南风中,悠悠飘转而下。 也许世间的温柔,既是春风化雨后的悄然欢喜;也是飞雨惹落花的浅浅惆怅。 落花拂过青丝,三分冬色,二分入尘土,一分随流水,落英缤纷。 花瓣荡满了扶光殿,如雪花般漫天飞舞,吸引来许多女弟子驻足观赏。 萧璟泫转身,在片片飞花中,看见了勾勒出时光的模样,成就他往后的那个人。 山茶花很美,站在纯白落花下的小师叔也更漂亮了。 萧璟泫收了璇玑扇,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邀功求赏似的唤:“小师叔,好看吗?喜欢吗?” 楚淮舟白衣丝履,长身玉立,浓墨般的长发垂落腰间,仅用一根玉簪将头发束起。 一举一动皆有清正端雅的君子之风。 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什么情绪,薄薄的嘴唇带着一丝傲慢的笑意。 “你觉得,满地落花,很好看吗?” 萧璟泫从他缓慢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怒意,小心翼翼地试探:“小师叔,你生气了吗?” 楚淮舟面不改色,清俊的脸颊上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现,让人难以捉摸。 他在心里琢磨,若是为这点小事儿生气,岂不是显得我气量很小? 于是,死不承认。 他冷冷道:“我没有生气。” “但,你为何打掉我的花?人家在树上分明开得好好的。” 楚淮舟此刻斜着眼睛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我……”萧璟泫挠了挠后脑勺,找不到辩解的理由,主要是在小师叔面前,他不想油嘴滑舌地狡辩。 他是知道楚淮舟出来了,才故意挥扇吹了满树,开得娇艳纯白的山茶花。 从前只在话本子中见过,感觉浪漫不已,不由得心生羡慕。 今日才找到机会,与小师叔同站于满花树下,便想着尝试一番。 但效果微乎其微,甚至似乎和话本子上的情节走向完全不同。 人家主角此刻已情难自抑,拥吻着滚上床了,而他小师叔此刻,好像要怒了。 萧璟泫垂下脑袋,老实又恳切地承认:“我觉得,这样很浪漫,以为小师叔会喜欢。” 楚淮舟眉似远山,稍低垂着眼眸,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柔柔涟漪。 他敛了敛眼底的柔光,不愠也不恼地说:“既然浪漫,你便把扶光殿所有的落花都扫了,你看是否还浪漫。” 话说完,萧璟泫却忍不住轻笑,所以说,小师叔本是喜欢这落英缤纷,花瓣飘转跌落的。 但因为不想扫地,而所以强硬地拒口不认,还对他这个始作俑者,冷眼相待。 “好,我定会打扫得干干净净,可纵使撇开扫地之事,小师叔依旧不喜欢吗?” “不喜欢。”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仿佛生怕自己反悔一般。 但,耳尖却是透着薄红的,欲言又止地启唇,有些结巴磕绊道:“舞扇之时,挺……挺喜欢。” ‘喜欢’这两个字,对楚淮舟这样冷硬的人来说,仿佛无比的烫嘴。 不仅声音小若蚊咛,说的时候,恨不得囫囵地在嘴里滚两圈,最后糊弄过去。 就是这样让他难以启齿的,今日却为萧璟泫说了两次,每次都是面红耳赤模样。 手指死死扣着,袖子上的线缝与褶皱,左脚尖紧紧抵贴住右脚尖。 萧璟泫见此,心生喜悦,再无法隐忍克制,大步流星地冲在人前去,弯腰抱着膝窝一抬。 将还在羞耻中的人,抗在肩上,迅速跑进了屋,轻手轻脚放在窗边的软榻上。 第118章 萧璟泫那点流氓心思 楚淮舟发了一会儿呆,愣怔地仰视着他,澄澈单纯深紫色眼眸,充满不解的疑虑。 纵使此刻,萧璟泫心中有众多变态想法,对上这双眸子,叫人完全下不去手。 楚淮舟是在书上了解过一点的,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某些不忍直视的事。 他的目光不自觉僵硬,犹如雕塑般固定在那软榻上,嘴唇紧闭,呼吸仿佛都凝固在空气中。 他艰难又紧张地张口,“你……你要做什么?” 萧璟泫原本是被他撩到,想把人按在床上亲的。 可看到紧张到连呼吸,都愈发沉重结巴的小师叔,他怎么也做不出那样流氓的事儿了。 这个状态下的小师叔,仿佛再要靠近他一点,立马就会被吓跑了。 他的小师叔太容易害羞了,容易到他不敢不提前打招呼,就轻举妄动。 “我看到飞花下的小师叔,喜欢的心里打紧,便想立即抱起,找个地方藏起来。” 楚淮舟一眼就瞧穿了他的心思,沉吟片刻,“你……心中所想,恐怕不止如此吧?” 萧璟泫的眸子掠过桌面上,还缓缓飘着热气儿的茶盏,再落回到他身上。 深邃眸底翻涌着危险浓墨,“我心中所想,小师叔若是知道了,只会被吓退。” “会被吓的不敢再喜欢我,会被吓得躲着我远远的,会被吓得立马翻身就逃走。” “胡说八道。”楚淮舟羞耻心稍微压下去了些,脸上情绪也整理收拾得淡定。 他冷热开口,“我何时看上去胆量很小过?怕这怕那,畏首畏尾?” 萧璟泫低头笑了,嘴角的小漩涡有点深,仿佛盛满了夏季灿烂的阳光。 他忽然凑在人眼前去,“我知道小师叔不会怕,但是肯定会害羞的。” 若是要这样说,楚淮舟便更是要嘴硬了,他始终都觉得,害羞应该跟男子沾不上边儿。 特别是如自己这般气概,冷然淡定的男子。 “你颠三倒四,胡言乱语!你何时看见我害羞了?我不曾害羞。”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没底气,连冷淡声音都渐渐弱下去。 萧璟泫见他如此嘴硬,还争辩的情绪激动,只是纵容迁就地说:“好,小师叔从不会害羞。” 他这句话在无形中,或许是鼓励到了楚淮舟,他上身微微往后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大手一挥,颇有视死如归的豪迈气概,“所以,你心中究竟所想为何,大胆说来我听便是。” 萧璟泫没有说话,视线从他脸上缓缓下移,落在微张的唇瓣上,眼底酝酿着风暴。 里面的情绪和欲望,是心思单纯的楚淮舟,无论怎么看都看不透的。 他等的有点不耐烦,便故意弓起单腿膝盖,顶了顶萧璟泫的大腿,“怎么不说话?” 萧璟泫再往前贴近了些,姿态始终慵懒,眉眼微翘。 楚淮舟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脊背顿时有些发凉,紧张得靠着软榻。 “你……唔……” 唇瓣被咬上,让他睁大了眼睛。 奇怪的触感,猛烈的快要爆炸的心跳和呼吸,让楚淮舟大脑转不过来弯。 他忽然软了腰,忽然收敛了所有脾气,仿佛是被磨掉尖爪的猫,这刻乖张得不像话。 萧璟泫轻吻了一会,不满只停留在表面,含糊地嘟囔,“……唔,小师叔配合一下。” 楚淮舟此刻几乎丧失自主意识,他心底倒是愿意配合。 但关键是,他根本不明白,要自己如何配合。 做什么动作,双手该摆在哪里,眼睛该看着哪里。 这些,从没有人教过他,书中也没有详细讲过,所以,楚淮舟被动,便更加慌乱。 萧璟泫只好抬手轻轻地,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打开牙关,长驱直入,势不可挡。 楚淮舟头晕眼花,嘴中原本想说的话,都变成了甜腻又含糊的呢喃。 “唔唔……松……开……” 脑子一片空白的楚淮舟,仰头承受着突如其来的激吻。 他不知道被亲了多久,也不知道双手是怎么环上男人的脖子的。 萧璟泫上身稍稍退开,看着身被吻得眼眸氤氲朦胧,得了空隙,大口呼吸喘气的人。 “小师叔,小师叔……” 他眷恋着轻唤出声时,眼底的压迫感不仅没有降低,反而愈演愈烈。 他忽然箍着楚淮舟有力的腰,往上托起。 “啊……你又发什么疯?” 突然悬空的林序然失措中找回了点意识,朦胧的眸惊慌看着他。 “你……” 萧璟泫将他按在自己怀里,青筋鼓起的手臂,力道缓缓收减。 “小师叔……我好喜欢你,好喜欢现在这样意乱情迷的你。” 楚淮舟咬紧下唇,抱着萧璟泫的脖子,埋到肩窝里,慌乱无措道:“你放我下去。” 臀下那人的大腿皮肤有点烫,让楚淮舟更加羞耻别扭。 “不放。”萧璟泫的语调中,带着些蛮横的孩子气。 楚淮舟没有说话,似乎是同意了这姿势,又仿佛在思考如何逃掉。 萧璟泫胆子便更加大了起来。 他偏头,咬上小师叔的耳垂,沿着颈侧往下,舔舐研磨,温柔缱绻又强势霸道。 更像是在逗弄,刚到嘴边的鲜活猎物一样,尖牙随时都会咬破血管,把人拆吞入腹。 楚淮舟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太紧张。 紧张到萧璟泫的嘴唇,已经离开了他的侧颈,手也从他的腰上松开,都没有察觉本分。 他就低头垂眼看着,平日里威风八面,清冷淡漠,高冷出尘的小师叔。 此刻因为他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羞耻地蜷缩在他怀里,浑身细细地发着抖,让人心生怜惜。 萧璟泫无声地笑了,他不敢发出声音,甚至不敢太用力,生怕惊扰了怀里的人。 他的小师叔真的好乖,就算是涉足到未知领域,分明害怕不已,还是没有推开他。 小师叔是多样好的一个人啊。 萧璟泫又轻手轻脚地,缓缓圈上了他的肩膀,“小师叔,怕了吗?” 他开口,低沉暗哑的嗓音里带着安抚,还有霸道强势的偏执。 仿佛是在说,“现在才知道怕了已经没用了,你已经没有逃掉的可能了。” 第119章 我喜欢你,所以纵容你 过去了许久,楚淮舟才梗着脖子抬头,嘴硬地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怕了?” 可他的身体依旧微微颤抖着,萧璟泫稍稍将手臂移动开了些,把这个拥抱放得松散。 “方才那件事,只是我每日都想对小师叔干的,道侣之间,最寻常的小事。” 萧璟泫下颌抵在他额头,拇指时不时故意拨弄着,他绯色水雾般发烫的耳垂。 语气粘稠森郁。 “我以后不想再唤你小师叔了,你就当我大逆不道,欺师灭祖吧。” 楚淮舟瞳仁倚在凤眸尾角,不咸不淡地窥视了他几眼。 在心中吐槽道:‘再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事,已经让你给做了,现在才想起,是不是有些晚了?’ 萧璟泫视线投过来,正巧与他窥探的目光撞上,便借此深深凝视着人。 “小师叔,我往后想唤你……宝贝……小师叔可愿应我?” “宝贝……” 楚淮舟慌乱又急急地眨眼,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给整害羞了。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极度荒谬又情色的感受。 仿佛自己始终谨小慎微守住的某座壁垒,忽然皲裂了,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面前这个男子。 在疯狂心动的人面前,他终究是没能守住,自己那层故作清冷淡漠的,坚硬外壳。 萧璟泫瞧见他咬唇不应,便低声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自私的想法。” “在我昏迷的这些日子,我还做了个关于小师叔的梦。” 他把人往怀里搂紧的,仿佛是怕接下来的话,将他给吓跑了。 萧璟泫深深地吸了口气,“准确来说的话,是一个关于小师叔的春梦。” 楚淮舟偏头缩了一下,仿佛是打了个寒颤,脸颊越来越烫,“别说了。” 他也是个口是心非,口嫌体直的主儿,虽然嘴上这样说着拒绝,心里却期望着他继续说下去。 “在梦里,小师叔也是这样被我抱着,只是全身只有薄薄的丝绸里衣。” “小师叔身上薄而均匀的肌肉,直接裹在骨头上似的,又美又软,还很好摸。” “唯一不同的地方,只是,梦中的小师叔被我欺身压在床上。” ,萧璟泫清晰地感受到,楚淮震了一下,然后抿紧了嘴唇,强装着面不改色。 心里却羞耻得想找个地方,钻进去把自己埋起来,连莹润的脚尖都蜷了起来。 “你别说了。”他小声的拒绝,语调中充满欲拒还迎的味道。 萧璟泫浅浅地笑了,璀璨的星眸仿佛与七夕夜的满天星,遥相辉映,犹如世间极美的一块冰绿墨玉。 还要继续往下说,“小师叔被我翻来覆去地欺负,眼泪汹涌,止不住,哭得好惨。” “纵使双腿无力颤抖着,小师叔还总是想着逃走。” “我将你抱回来,叫你宝贝,不只是因为心疼你,还是想把你哄回来,再欺负哭。” “小师叔,我心思远比你看到的样子危险,肮脏还龌龊,现在与你说明白了,你可怕?” 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对楚淮舟来说,这完全是一个未知的领域。 人面对未知的东西,总都是会生出胆怯的心理,会变得懦弱退缩。 更何况,楚淮舟还是一个习惯,掌控大局的人,他习惯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在这个方面上,缺少生理知识所导致,他只能作为一个被动者。 这是让楚淮舟极其不安的重要原因。 但是他喜欢他,他愿意为了他走出自己的舒适圈,一脚踏入深渊,同他永坠。 楚淮舟咬了下唇,压下猛烈忐忑的心跳,说:“也没有……多……倒算意料之中。”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被他握住,他心里一跳,下意识想挣开,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掌心好像被他指腹揉了下。 “小师叔……你在纵容我。”萧璟泫眸色深沉, “你这么温柔,会被我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你怎么能纵容一个恶魔呢?你怎么能纵容一个,对你抱有不轨之心的人呢?” 楚淮舟轻轻的,从他怀抱里挣了出来,抬眼望向萧璟泫。 他肤色不算白皙,但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帅气中又带着一抹温柔。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很复杂,像是各种气质的混合。 但在那些温柔与帅气中,又有着他自己独特的空灵与俊秀。 他看上去很傻,在这年纪,像是浑身冒着灿烂热烈阳光的盛夏,总是吸引人目光的。 楚淮舟心里煎熬,鼓起勇气去拉起了他手,嗫嚅道:“我喜欢你,所以纵容你。” 萧璟泫睫羽颤抖了下,压下眼底能吓死人的浓重情欲,与楚淮舟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就是因为那个荒唐的春梦,他萌生了想要将楚淮舟占有的冲动。 而楚淮舟还对他的肮脏心思一无所知,小心翼翼地往他跟前凑。 他怕吓到小师叔,难得压抑欲望。 楚淮舟却对他这个野兽说着,“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的话。 楚淮舟看他发愣,以为他是没听明白自己的话,抬手揪住他耳朵,半垂着眼。 “你还没听清楚吗?”他脸红得如煮熟的虾仁,语速放缓着说:“我纵容你。” 言外之意就是,你可以对我做你想的那些事儿,你也可以为所欲为。 萧璟泫喉结微动,歪着头缓缓贴近他红唇,低喃:“小师叔,你这么会撩蛊,是想要我的命吗?” 楚淮舟下意识往后缩了下,却并没有躲开,仍他轻吻了上来。 这个吻缠绵黏腻,温柔缱绻,小心翼翼,最后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沉重凌乱。 萧璟泫睁开眼,直直对上楚淮舟水润的眸,失神无焦地望着前方,瞳孔轻颤。 他黯然失笑,声音温柔宠溺,“小师叔难道一直睁着眼吗?” 楚淮舟用‘那不然,我还能当如何’的眼神看着他,不满的瘪了瘪嘴。 萧璟泫现在才发现,小师叔在这情感方面上,还是真的没有任何天分可言。 甚至可以说是:愚傻蠢笨的厉害。 萧璟泫放他站到地上,没有退开,搂着他的腰。 亲亲眼睛,亲亲脸,又吻上了有些红肿的唇,食髓知味,放肆索取…… “小师叔,我亲你的时候,闭上眼睛。” 他想了想,又忽然添上了一句,“别人要是敢亲你,你就揍他,叫他滚远点。” 他温软的嘴唇正要沿着,线条流畅的侧颈往下时,门外忽然响一大嗓门。 划破暧昧缱绻的气氛,“云澜!云澜哎!日上三竿了,你还在睡觉吗?” 第120章 俩活宝 楚淮舟被惊吓到了,猛地伸手,用力推开了萧璟泫,“阁主来了。” 只可惜,他低估了自己的手劲,这一推,让萧璟泫往后摔了个踉跄。 连连后退中,撞倒了茶桌,碰碎了茶盏,“丁儿哐当”得碎了满地。 而方才还沉溺在暧昧亲昵中的萧璟泫,此刻,懵逼的摔了个狗吃屎。 他双膝跪在地上,发愣地面对着楚淮舟,标准的疑惑歪头,“小师叔?” 恰好在此时,大大咧咧的阁主,破门而入,“云澜!萧璟泫不见了!” “他前两日不还在昏睡中吗?你说他会不会是梦游的……走丢了?” 见屋内场景,在大场面上游刃有余的玉长风,震惊得目瞪口呆。 而向来自持冷静镇定,淡定自若的楚淮舟,忙的晕头转向, 他既满心愧疚自责,想要把被自己一掌拍飞的萧璟泫拉起来。 又慌乱地整理自己衣袍上,那些让人想入非非的褶子。 但最终,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两件事,他都没能做好,玉长风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阁主瞠目结舌道:“干嘛这是?还有小半月才过年呢,拜年还早着,时间到了,自用压祟包给你拿。” 而楚淮舟白皙的脸颊上,浮出两团不正常的红晕,面对目光都有些心虚的闪躲。 这点微小的变化,粗心大意的玉长风自是难以觉察。 “云澜啊,萧璟泫那浑小子,不知道梦游到哪里去了,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还在地上跪着的萧璟泫:“……那我是谁?” 玉长风打搅了他的好事,就算是阁主,他也还是要在心里,吐槽上两句。 什么眼神啊?要不我还是走吧?还说我梦游过来的? 要不要我配合下,闭着眼,一边梦呓呢喃,一边步履蹒跚地走两步,给你看看? 楚淮舟神色还好,毕竟同玉长风共事了这么久,知道他眼神不好,还五大三粗。 他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淡定地瞥了阁主一眼,“萧璟泫不见了?那地上的人是谁?” 玉长风扭头看了几眼,疑惑地挠挠头,“哎?我刚才看着不像的啊,怎么又忽然变了个样?” “他怎么跑到你这儿来了?还跪在地上?” 他这样一提,楚淮舟难免不会想起方才的事,隐隐藏在发丝下的耳朵,更红了。 “我不知道。”他连理由都懒得找了,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大概是梦游过来的。” 站起身来的萧璟泫,听见小师叔说这话了,立马闭上了双眼,身体故意摇摇欲坠。 隔了一会儿才睁开双目,眼神朦胧迷离无神失焦,仿佛刚睡醒的模样。 他面对两人的视线,开始狂飙自己的演技,“我怎么在这儿来了?” 不解地挠挠头,声音含糊,“难不成还在做梦?这个梦好长啊,怎么还不醒过来?” 他好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抬眸子看着面前二人,“怪了,小师叔和阁主怎么也在?” 演着演着,萧璟泫就生出了流氓心思,摇摇晃晃地走在玉长风面前。 跟故意吓唬人似的,忽然大叫了一声,“阁主!” 没有任何防备的玉长风,被他吓了一大跳,身体跟着脑子猛地颤抖了下。 萧璟泫见此,心里有个小人儿,发出贱兮兮的“嘿嘿嘿”笑声。 “其实,在武艺方面,我十分敬佩你,但我不好意思说。”他又开始拍彩虹屁。 最终,“你就是我的榜样!来!咱俩干一个!”他抬起手捏了捏,“哦,没酒杯。” “那咱俩抱一个!”萧璟泫抱上去之后,使出了全身力气,拍了拍玉长风的背。 发出“砰砰砰”的响声,差点没把他早上喝的稀饭,给硬生生拍出来。 玉长风痛的闷哼了两声,反还赞赏道:“这小子可以,手劲还真不小。” 点到即止,小仇得报,萧璟泫心里美滋滋,眼睛都笑眯起来了。 转头向着楚淮舟,低垂着眼帘,睫毛微颤簌,眼中的惺忪褪去,浮出几丝清明。 他展开修长手臂,依旧用同样的语气说:“小师叔,咱俩要不要也抱一个?” 他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眼看就要将人搂入怀中,玉长风忽然插了进来,生生地站在两人中间。 “哎,不行,不行,你现在意识不清楚,就你小师叔那身子骨,就你那如牛似的手劲儿,他能接住你几巴掌?” 萧璟泫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着现在阁主只当他是在梦游,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玉长风脸上,将人推开了,甩在旁边儿去。 还有点赌气的说道:“我在自己的梦里,抱我的小师叔,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的家伙。” 玉长风被推搡跌坐在椅子上,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接下来这一幕却让他更加吃惊。 萧璟泫动作轻缓温柔,圈住了楚淮舟的肩膀,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 下巴有意无意地,在他头顶上蹭了蹭,紧接着抓着他双肩的手,缓缓地滑到了腰部。 这个姿势是逆着光的,楚淮舟清晰地看见近在咫尺,他青筋稍稍鼓起的侧颈。 竟令他的脸不由自由烧起来,浓烈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心跳像是慢了半拍。 反应也像是慢了半拍,轻轻地问:“萧璟泫,你在做什么?” 他先没有答话,而是圈在他腰上的手动了动,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小师叔,配合一下嘛,把我给拍醒。” “哦。”楚淮舟乖得不像他,立即就点头答应了。 然后,抬手一把推开了他,眉心微动,眼角绯红,“萧璟泫!你不知廉耻!” 楚淮舟抬手就要拍他脸颊,玉长风连忙上来抓住他手臂,劝阻道。 “哎哎哎,别扇巴掌,孩子还睡着呢,这是梦魇住了,待会儿别打晕死过去了。” 楚淮舟眼帘微低,鼻梁高挺,很淡的薄唇,每一处轮廓线条看似温和,又蕴藏着锋利寒意。 “那你说要如何将他弄醒?总不能任由他这个状态,四处耍流氓吧?” 玉长风笑道:“我来把他弄醒,我来,我来,你甭操心了,看着就好。” 第121章 小师叔要怒了﹏ 他双手扣着萧景璇的肩膀,猛地吸了口气,一边剧烈摇晃,一边声音洪亮地喊。 “萧璟泫!快点醒过来!你师尊叫你去吃饭了!你小师叔要怒了!” 萧璟泫在剧烈晃动中,先是用力按了按自己额角,又揉了揉眼睛。 然后,像是发起床气一般,破口大骂:“我真的靠了!是哪个蠢货在晃我的床榻?” 好心好意的玉长风,无缘无故的就遭了一顿骂,心里也不爽,“靠!我真是自讨苦吃。” 待眼前景物都不摇了,萧璟泫故意嘴瓢着说:“哦,原来是阁主这个蠢货啊。” “你个小兔崽子!……”玉长风撸起了袖子,气势汹汹,怒目圆瞪地要吃人。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蠢,云槐当然除外,喜好也是可以因人而异的。 “好了,阁主,就像你方才说的那样,他在梦魇中才醒过来。” 楚淮舟掂量着说辞,尽量有理有据地去袒护他,“舌头捋不直,说错话也实属正常。” 玉长风想到温润儒雅的云槐,心里就软塌了大半,无论什么怒气都消失大半了。 他严肃道:“看在你小师叔为你说情,且你又是云槐的亲传首席弟子,今日之事,我不跟你计较。” “但,若是往后,再让我知道,你胆敢在那个字前面带上我。” “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地里,”他咬牙切齿,“我……我……我定要让你师尊好好收拾你!” 萧璟泫被小师叔护在身后,小鸟依人地躲在他手臂后,双手扶着人衣袖。 小心翼翼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自不屑道:‘嘁,看不起你,斗不过就找老婆。’ ‘就知道拿师尊压我,再者,你有师尊,我还有小师叔呢,谁怕谁啊?’ 玉长风走之前,有意转头瞪了萧璟泫两眼,“既然醒了,就去跟你师尊请安。” “他这段时间清瘦了不少,都是因为太过忧心你的伤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哦,我知道了。”萧璟泫的语气中添了些重视,“待我同小师叔先说些话,稍后就过去。” 楚淮舟将手臂放了下来,盯着玉长风远去的身影,疑虑喃喃道。 “奇怪,师兄夜不能寐,阁主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萧璟泫挠了挠后脑勺,那个方才摔上去的大包,装傻卖萌地附和,“我也觉得奇怪。” 瞧见小师叔认真思索的模样,他微微弯着腰,下巴虚虚实实地搁在他肩上。 只是,眼睛并没有看在前面,而是直勾勾落在人的脖颈和侧脸上。 “总感觉他们之间,有什么事瞒着我,应该不是错觉吧?” 萧璟泫不动脑子,宛如提线木偶似的,回答道:“我也觉得他们有事,在刻意瞒着我。” 楚淮舟扭头抬眼问他,“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转头,让两人的唇瓣猝不及防地擦过,嘴角残留着微麻的余韵。 楚淮舟脸颊瞬间爆红,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硬着头皮跟他近距离对视。 萧璟泫眼中闪过意外的惊喜,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睛。 “我不知道,师尊也不曾与我说过这些琐事。” “嗯。”楚淮舟多少还是有些招架不住,他款款深情的视线,“日后得了空,可以问问。” 说话间,他纤软细长,浓密微卷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簌动着。 却没有带来清凉气息,反而让萧璟泫心底更加火热,躁动不安。 柔软的睫毛尖儿,似乎触到了他脸颊,轻扫过时,酥痒蔓进心里。 他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克制自己想要,按着人后脑吻上去的欲望。 萧璟泫歪了歪头,拖着尾音思考了片刻,“小师叔,这个真的方便当面直接问吗?” 他说话的热气儿,尽洒在楚淮舟的脖子上,最终还是受不住地退了半步。 “有何不方便的?”他低垂眼眸疑虑道,“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私事。” 萧璟泫眉眼往下弯,尽收万千温柔于眸底,小师叔啊,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实在不忍心打破,小师叔单纯的心灵,便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找个机会打探打探。” 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楚淮舟又往后退了些,“我口干,我喝口水。” 仿佛是在故意提醒萧璟泫,我没有被你看得不好意思,我只是口渴了。 离开了他炙热的视线,加之一杯冷透的茶水下肚,楚淮舟脸上温度消下去很多。 “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说了,便去瞧瞧你师尊吧。” 萧璟泫能有什么话要说,他不过是想跟喜欢的人多待一会儿罢了。 他静默而立,久久地注视着跟前的男子,眸底闪过一缕轻烟般的幽光。 它一闪而逝,微妙而复杂,令人难以洞悉,是眷恋,是深情。 “我是想说,我喜欢小师叔,想同小师叔多待一会儿罢了。” 楚淮舟背对着他,垂了下头,声音淡淡没有起伏,“若没有其他事,你便快去。” “好。” 萧璟泫缓缓地挪步到门口,又忽然转了回去,问:“小师叔要不要跟我一起,也去看看?毕竟是你师兄。” “不用了,我隔日再去,今日不太方便。” 今早刚醒,这人就跑来,被这样那样一通胡搅蛮缠,弄得他心神不宁,如何能见人? “那好吧。”他有些失落地耷拉着脑袋,“我自己先去了。” 萧璟泫关上门后,站在屋外,十分烦躁地抓起自己头发。 只是想跟小师叔如胶似漆地粘在一块儿,怎么就那么难呢? 他一路缓慢地走,一路碾脚底的碎石子,活脱脱像个怨妇。 黄泉阁。 云槐盘坐于矮几前,闭目养神,头发松散,俊逸脸颊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而,名震四方的阁主,在旁边殷勤地端茶倒水,见萧璟泫来了,才砸巴嘴,将茶水一口饮下。 萧璟泫假装没看见,拱手弯腰恭敬叫道:“师尊。” 云槐缓缓睁开眼睛,“来了,等你许久了。” “伤可好些了?你昏迷了许久,身体可有大碍?” 萧璟泫端庄正经地答:“已无大碍,多谢师尊关心。” “我听阁主说,你梦游到你小师叔那里去了,还硬要捶人,这是何故?” 第122章 嗷呜嗷呜,我哭了(pq) 萧璟泫斜着眼睛,看了看站在师尊旁边,竖起尾巴的傲气“狗”阁主。 在心底默默骂道:堂堂一个阁主也太狗了吧,怎么啥事儿都告状啊? “呃啊……”他装傻卖懵地眨了眨眼,又痴呆地挠了挠头,“是弟子梦魇住了。” “弟子因为梦魇之事,神智有些不清,才做了那些发疯的举动,还望师尊不要见怪。” 他拱手弯腰面向玉长风,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懒懒散散地道,“望阁主见谅。” 恰好云槐垂头轻抿热茶,幸没能瞧见,“原来如此,那便是阁主错怪于你了。” 他扭头看了玉长风一眼,黑沉意味深长的目光,将他从头扫到脚,再落在他脸上。 “我看阁主近来真是闲得无事可做了。”云槐阴阳道,“才与十九岁的小孩儿玩笑。” 玉长风瞬间像是被人拎住后脖子的猫,身体站得笔直,讪讪地笑,“我是偷得半日闲。” 萧璟泫隔岸观火,兴师问罪的做派问:“啊,阁主,渝怀长老的踪迹寻到了吗?” 云槐像是忽然想起这事儿一般,轻搁下茶盏,“渝怀心思不纯,流落山下一日,民间就多一分危险。” “阁主,这事儿还是得尽快。” 玉长风收了笑嘻嘻模样,面色严肃起来,“据山下各地弟子传音,多地并未发现他踪迹。” “他是受了初审后,遍体鳞伤时才逃出去的,我觉得,暂时恐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云槐缓缓道:“当时,在水牢之中时,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为此还挨了我一掌。” 玉长风顺着他的话往下,“而且不过十日便是除夕了,山下弟子都准备回来共聚。” “我思来想去,魔骨重现世间,渝怀又跑了,来年定然不太顺,想让他们过个好年。” 云槐手指轻低在杯沿上,若有所思地敲点着,“如此也好,这些琐事便留在来年吧。” “哎……真是时事过迁呐,”玉长风重重地叹了口气,“往常这些事都是交于渝怀操办。” “想起昨年的现在,碧落云巅早已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了。” 几年的此刻,倒是悲凉得很。 除夕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山下的寻常百姓看的重要,各大仙门百家同样置办的喜庆。 在萧璟泫小时候,是最期盼着过年的,只有在除夕这一天,贫瘠的家里也是能吃上肉的。 或许是惯性所致,即便现在丰衣足食,餐餐都可大口喝酒吃肉了,他还是会期待除夕。 就好比,恶犬看见主人拿棍子,会立即龇牙咧嘴,它以为是要同往常揍自己。 刻在骨子里的劣品性,永远都是改不了的。 小时候的萧璟泫因为饥饿,会捡泥中的包子,现在的萧璟泫仍然会捡。 尽管他现在不饿,尽管他没有到食不果腹的地步。 “阁主,师尊。”萧璟泫的眸光深沉,拱手说道,“弟子有个不情之请,” 难得见他恭敬一回,玉长风像是见了什么稀奇事儿般,“你还能有不情之请?” 他欠怼的话音刚落下,就惨遭云槐瞪了几眼,才连忙改口,“咳,你说来听听,有如何不情。” “今年除夕,阁主可否交于我去置办?我定能做规矩的。” 他目光坚定地投过来,像是抱着殷切希望的小狗。 望着那双圆溜溜的绿眼睛,让人心软,无法拒绝。 云槐自然是偏袒他的,假装认真考虑过,沉吟片刻后,道:“我没有异议,阁主意下如何?” 玉长风自然是夫管严,直接打手一挥,“便交于你去做,省得你整日闲的找抽。” “多谢阁主,师尊。” 伴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侧耳倾听,除夕的脚步是真的近了。 翘首东望,时光隧道中正姗姗走来 翻涌而起的炙热回忆。 萧璟泫下山去采购了些,能用的上的装饰品,特别是大红灯笼,在肩上抗了两麻袋。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却不是放下肩上东西,擦汗休息,而是从怀里掏出个纸盒子。 捧在手心上细致瞧了瞧,又小心翼翼地放会怀中。 那是个彩绘的小泥塑,他让匠人老板按照楚淮舟模样,搓揉上色而成的。 他本来还想让老板再捏个自己,凑上一对,只可惜天色已晚,匠人要收摊回家了。 到了碧落云巅,萧璟泫丢下灯笼等东西,就捧着小木匣子,一路直奔扶光殿。 还没到达厢房,就边跑边喊:“小师叔!小师叔!我方才下山去了,给你带了礼物回……!” “啪叽!咕噜!”顶着满头白雪的萧璟泫,因兴奋过度,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被积雪覆盖的台阶,摔了个狗吃屎。 他狼狈地从积雪中抬起脸来,看着被摔在不远处的木匣子,彩绘泥塑从中滚了出来,断了条胳膊。 萧璟泫狼藉地蛄蛹过去,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我的小泥娃。” 他就匍匐在雪地里,静静呆呆地盯着看,忽然,没有任何征兆的,号啕大哭了起啦。 是那种撒泼耍赖的大哭,同时还在雪地里翻来覆去地滚。 楚淮舟本来披着雪貂,在莲池中央的那亭子上,安静悠闲地欣赏着,鹅毛大雪纷纷撞落于池中。 鹅毛般的雪花簌簌地,不断地往下落,织成了天幕雪帘。 如同柳絮一般,银一样的白,玉一样的润,一朵朵一簇簇,纷纷扬扬,冉冉飘落,闪着寒冷的银光。 一落就断了绵绵清秋,一凝就寒了渺渺山河,映衬着天地间最孤冷的绝色。 三分流离苍茫,三分孤寂寒冷,三分幽幽离愁,楚淮舟在寒冷中缓缓闭上双目。 就是这个时候,耳边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哭声,类似“啊哇,啊哇,呜呜呜呜。”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清秀舒朗的眉头微蹙起来,心中顿感疑惑:什么玩意儿的叫声? 他撑起旁边的红色油纸伞,缓缓走进纯白风雪中。 而萧璟泫什么都没有意识到,还抱着泥塑在积雪中打滚。 “萧璟泫?” 他声线清洌,低沉悦耳,像是涓涓细流融入肺里的感觉,奇异得让人心情舒畅。 平静的语调中带着丝丝疑虑,“你怎么躺在雪地里?” 萧璟泫闻声抬起头,眼尾氤氲着朦胧的水雾绯色,嘴角边气的鼓鼓的。 朔风鼓舞,漫漫雪花悠扬翻卷,白茫茫的地上,矗立着一个白衣男子。 雪裳猎猎,飘飘欲飞,嘴角勾着一抹笑,清丽似仙,油纸伞枫红似火。 实话实说,萧璟泫看傻眼儿了,连号哭都忘记了。 第123章 小师叔,别推开我 楚淮舟放下油纸伞,伸手去扶他起来,笑着嗔怪:“都多大个人了,跑摔跤怎么还要哭闹啊?” 萧璟泫纤细的眉同样皱着,长长的睫毛是湿润的,他并没有搭上小师叔的手,反而是又滚了一下。 楚淮舟猝不及防地眯眼,满脸都是忧虑:这人又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哭的死去活来的。 他将自己当作宝贝,彩绘的泥人举在小师叔面前。 可惜是泥塑,只要沾上了雪水就融化褪色了,变成了模糊的花花绿绿,脸也看不清。 瞧见萧璟泫痛失所爱,悲痛欲绝的深情,楚淮舟还仔细端详了一番,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 “什么?怎么这么丑?”楚淮舟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摔坏了,才嗷嗷大哭?” “我……?”萧璟泫震惊的眼睫上都挂着泪珠还未掉,懵的有点可爱,“这个很丑吗?” 楚淮舟迷惑地歪歪头,“这个难道还不丑吗?” 萧璟泫还躺在雪地里,不敢置信地翻了个身,把心爱的泥娃娃转向自己。 “哎?我小师叔那圆嘟嘟的脸呢?还有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呢?那么大个呢?” 他又开始撒泼地哀叫了两声。 “什么啊?傻了?”楚淮舟低低地抱怨了一句,嫌弃地瞥了他两眼,“你别哭了,不嫌丢人啊?” “在喜欢的人面前,没有什么好丢人的。”萧璟泫生无可恋地仰躺在积雪上。 楚淮舟被他猝不及防地说喜欢,愣得耳尖红了红,“就算不丢人,你也先起来说话吧?地上凉快,全是落雪。” 他似是喃喃自言自语道:“我的泥塑小师叔碎掉了,不开心,不想起来。” 时值寒冬黄昏,冷意加深,空气虽冷冽,却也透着罕见的清新,飞扬的雪花落在肩头和发梢。 楚淮舟面色很淡,浅薄的嘴唇色泽更淡,雪花融在他暖意嘴角,潋滟着水光。 “不过就是个泥娃娃,碎掉了就碎掉了,隔日再下山去找人捏便是了。” 他双手探在萧璟泫腋下,像是抱小孩儿似的,将人从雪地里给搂了起来。 他眼神宠溺迁就,轻轻地拍了拍他身上的雪,“跟那小孩儿丢了玩具似的。” 楚淮舟又弯腰捡起雪地里,不成样子的泥塑娃娃,“专门跑来扶光殿,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不全是。”萧璟泫将脑袋上的雪花甩下去,“主要还是想见小师叔。” 雪不停歇地下着,慢慢即漫漫。 在这凡夫俗世,雪本是该一尘不染与世无争的,却落入那树梢,落于彼此眉眼。 楚淮舟暮然掀起眼帘,无声又恍然,茫茫白雪之中所见那抹身影,便是他的心间。 白玉压枝,风过无痕。山间云雾缭绕,飞雪漫天,本由梦来,却映体寒。 门前冷落雪,屋内暖心人。无根之水,空寒之花,弥漫于天,落于心田。 盖天,掩地,不覆有心人,不负有情人。 萧璟泫心想,将他重拉回人间的小师叔,自己于这个人究竟算什么呢? 隔着干扰视线的雪花,楚淮舟淡淡地凝视着他,双目无神却有声。 ‘我本是凋萎的暮春,是溺死的酷暑,是腐烂的深秋,是冰封的寒冬。’ ‘但,从你带着炙热的气息,强行撕开我淡漠外表时,我就变成了无观的四季。’ 所以,萧璟泫于他,是枯木逢雨的初春,是炎热逢冰的盛夏,是腐后涅盘的季秋,是梅花逢雪的隆冬。 “小师叔。”萧璟泫的手指尖轻触到楚淮舟的脸颊,“你脸色不太好。” 冷冽的寒风吹得他脸色苍白,但藏在头发下的耳朵,与洁白的雪貂相衬。 红的有些夺人眼球。 楚淮舟从没有期待过,亦或是幻想过,自己能和萧璟泫走到一起。 所以即便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十日半月,他还是觉得一切似梦似幻。 捅破窗户纸,再与萧璟泫单独相处时,他总有些不自在的羞赧。 分明在平时看来是寻常举动,明了心意的两人,此刻再做起来,有欲望腾升的羞。 温软指腹触碰的瞬间,楚淮舟下意识想往后退,仅退了小半步,他便又开始后悔。 他们是心意相通的道侣,此刻四下无人,他本不该这样郑重其事,循规蹈矩。 好在,萧璟泫是个流氓,立即伸手揽住他窄细后腰,强硬又偏执地捞进了怀里。 “小师叔,别想跑掉。” 楚淮舟虽然被他突如其来地动作吓得瞳孔地震,但不得不承认,这才是对他最有效的方式。 他脸皮薄又容易害羞赧然,想要什么从来不会主动说,更不会主动去做。 纵使会很害羞,萧璟泫提出的过分要求,他依旧会尽量满足,或是回应。 楚淮舟缓慢地抬起手,轻轻地搭在他宽阔健硕的背上,面色紧绷,“我没有想跑掉。” “小师叔,你就是有意无意地在躲着我。”手腕蓦然被拽住,包裹在宽厚手掌中摩挲。 男人带着些薄弱委屈的声音,从耳廓边上传来,“我一直怀疑,小师叔是不是不想看见我……?” “我没有!”楚淮舟立马否认,心中的局促与不安,全化为了耳尖泛着的薄红。 “怎么没有?”萧璟泫微微松开了些他的肩膀,深沉的眸子盯着他。 “我视线投过来的时候,小师叔明明同我对视上了,还要刻意又淡漠地躲开。” “我想多牵牵你的手,可是,小师叔却老是走在人多眼杂的人群中。” “那样我连碰你都不得。” 楚淮舟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半晌才道:“我只是还不习惯……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单独相处。” “慢慢来。”萧璟泫往后退开,稍稍拉开两人距离,“我会给小师叔时间和空间。” 两人傻傻的,这样在风雪中,对望了片刻,萧璟泫还是忍不了,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小师叔,我受不了。” “小师叔,只有在扶光殿中,我才能无所顾忌地爱你,抱你,亲你。” “只有这样短暂的时间,为什么还要把我推开?” 楚淮舟被他低沉轻哑的嗓音,念得心慌意乱,脸颊在寒风中滚烫起来。 “我不推开你。” 萧璟泫身上的气息炽热,雄浑的荷尔蒙,热切的声音,死死裹着他。 他抬起头,深沉凝视着楚淮舟的眼睛,“那么,小师叔,我今晚能在扶光殿留宿吗?” 第124章 小师叔恶补“知识” 楚淮舟脸颊两侧肌肉有点紧绷,浮着两抹浅浅淡淡的红晕,头顶似乎要冒出热气儿了。 心头上涌上些悸动,大脑也空白了一瞬,眼眸中旖旎着迷离春光。 他努力镇定下来,克制自己保持着清明,目光被牵引着看向萧璟泫。 “小师叔,说话……” 萧璟泫眼眸深沉,俊美的五官自带一股冷冽,野性,魅感的气场。 嗓音深沉而低哑,低沉的声音还拖着慵懒的尾音。 他望着他,狭长的眼睛里缱绻着无尽的深情,还隐约闪烁着几许,压抑过后的病态暗芒。 楚淮舟到了这个时刻,才终于明白了,什么郑重其事,相敬如宾,彬彬有礼,守规克制,都是伪装出来的! “可是,扶光殿中只有一间房一张床,可供睡觉,你来没有地方睡。” 萧璟泫轻笑着扬起单侧眉尾,稍稍俯身与人平视,“难道小师叔不愿意与我同床共枕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又轻又缓,婉转曲扬,如同古筝的七弦,勾着人心。 见人不答,他跟犯贱似的,故意又重复了一遍,“嗯?小师叔?不愿意同床共枕吗?” 楚淮舟被他问得羞愤难当,心中除了羞耻,还有对性事未知的害怕与恐惧。 五味陈杂的情绪翻倒在心里,让他瞬间爆发出了惊人臂力,猛地掀开了萧璟泫。 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他跑的速度很快,墨发飘飘,白衣猎猎,扬起厚厚的积雪。 萧璟泫被他推了个踉跄,低头无奈地笑了,抬起眼皮看,狼狈地落荒而逃的小师叔。 喃喃着自责,“难道是我太过于心急了吗?可是距表明心意那日,已经过半月了。” 萧璟泫从幽冥沧海昏迷着回来,身上有许多冥龙造成的创伤,为此昏迷了大半月。 他有些苦恼地踢着积雪,将纯白中的黑色石子踹出来,脚尖上使点力,碾得粉碎。 “小师叔的反应还是这么大,到底是为什么啊?” “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同床共枕又不代表要做那事儿啊。” “难道说,……小师叔是因为不相信我,以为我是想行床事,才不回答便逃走了?” 楚淮舟心意坚决,硬是没有回头之意,径直地跑进了屋里去。 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嘭!”得关上房门,屋檐下的雪都被抖落些许。 萧璟泫踌躇着,还是走到了屋檐之下,房门之前,额头轻抵着木门。 他几乎可以猜到,小师叔此刻一定靠在门上,小声地喘着粗气。 “小师叔,你可能理解错了。”萧璟泫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 “我说的同床共枕,与房事大有差异,只是想挨着小师叔睡觉。” 从门缝之间传来的声音,带着点闷闷的,又微弱的委屈。 意识到是自己多想了的楚淮舟,脊背靠在门上,猛地红了耳廓,既尴尬又羞恼。 淡漠的眼底迅速浮现一丝惊慌,他轻阖了阖眼,努力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 他轻声咳了咳,故作深沉地缓缓道:“上士别床,中士异被,服药百裹,不如独卧。” 萧璟泫自然是听不懂,这些文邹邹的话,但就其语气来说,也了然小师叔的意思。 楚淮舟若是同意了,才不会故意说这些古籍上的话,来规劝他。 萧璟泫垂下眼帘,紧紧盯着自己的足尖,“哦,我明白小师叔的意思了。” “天色已不早了,近来又连绵下着雪,入夜之后便凉得透骨,小师叔早些睡。” 他又在门口犹豫踌躇了片刻,才小声地道:“我便先回去了。” 而门内的楚淮舟还沉浸在,兵荒马乱的心悸之中,耳边唯有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但他神色算冷淡,黄昏霞光衬着白雪,烘得他清隽身影卓然而立。 那双让霞光融进的凤眸中,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朗润,中和了许些慌乱之色。 门外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楚淮舟不知道萧璟泫已经走了。 咬了咬后槽牙,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我不是不放你进来,只是今日心中无底……” “你且给我些时间,让我心中有所准备,……明日夜里你再来,可好?”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舌尖是羞赧到发颤,浑身上下羞耻到浮起薄红。 半晌也没听见个回音儿,他嗔怪着喃喃道:“怎么不说话?到底是听见了没有啊?” 楚淮舟本欲开门探头出去看看,又想到这个人小心思,鬼心眼多着呢。 自己若是这样一出去,说不定就再也进不来了,也舍不得再回房间了。 这样想着想着,他轻搭在门框上的手,又猛地缩了回来。 - 当天夜里,楚淮舟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反而没有半分困意。 在黑夜的笼罩下,他仰头平躺在床上,手尖足尖沁凉,尽管疲倦,心中却无法平静。 脑子中总是无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在一时冲动之下,夸下的海口。 虽萧璟泫话是如此说,只是同床共枕地睡觉,但是,喜欢的人就躺在身边,很难克制住不做点什么吧? 而且,他还是那样一个厚脸皮,不知廉耻的人。 楚淮舟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乱糟糟地跑起来,揉了把凌乱不堪的头发。 他挑了盏光亮微弱的灯,在积了不少尘的角落中,翻出了本尘封已久的册子。 封面之上,是有各种各样的花,隐隐组成了一个淫荡的“春”字。 想当初,这本书还是来自,十七岁的萧璟泫之手,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那年江临地带闹水鬼,众人惶恐难安,云槐亲自下山除祟。 刚走了没两日,老仙师就布置了一份难度不算小的课后作业。 本是该由师尊辅导完成,云槐不在碧落云巅,萧璟泫就顺理成章地找上了楚淮舟。 说明缘由之后,恭敬地双手递了一本阵法古籍给他。 “我有些地方还不太懂,感觉没有钻研透彻,还劳烦小师叔指点指点。” 楚淮舟也没有多想,便伸手接了过来,“中间嵌东西的这一页?”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翻开了,于是就看见了,至今都没有忘记的一幅彩色画绘。 第125章 小师叔的回忆 楚淮舟瞬间惊诧,甚至愣了小会儿神,没有马上将书合起,丢在罪魁祸首头上。 他无意间瞥到,那行标注在画面旁侧的,工整又俊隽的小字,此刻再次浮现眼前。 记忆犹新。 “此姿势重中之重的关键,在于对腰腹力量的完美控制,以及对位置的刁钻。” 愣怔之间,萧璟泫嘴角笑意,渐渐加深,贱兮兮地问:“小师叔,可还好看?” “我见小师叔,是一副品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莫非是已经体会到其中的乐趣了?” 话落,他嗤笑了一下,眼神中透着傲慢与戏谑,挑衅地轻挑眉尾,腔调端得慵懒。 “小师叔,这只是最轻松,欢愉的一幅,前面还有不少呢,你要不翻翻看?” “是不是感兴趣了?” 楚淮舟下一秒就把竹简古籍,猛地砸在他那张贱笑着的脸上,气得手指尖微抖。 额角青筋暴起,声线轻颤,指着敞开的大门,低声怒喝!“滚!给我滚出去!” 萧璟泫反应敏锐,立即化神抽身躲开,并趁机装作并非有意,伸手抚上对方胸口。 举手投足之间,全是轻浮薄情,故意戏谑之意,“小师叔先别生气嘛。” 楚淮舟因错愕而动作停滞,他心里憋了一股气。 手心之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楚淮舟的眼底冻结了冰霜,“我让你滚出去!” “阵法竟在这个瞬息间,在脑海中恍然大悟了,虽然小师叔没帮上什么忙,但师侄还是要感谢您。” “不需要。”感受到萧璟泫宽大手掌的温度,楚淮舟脸色更加难看,“你出去。” “小师叔既这般无情,就不要怪我寡义了。” 萧璟泫眉头轻佻,嗓音故作低沉轻哑,拖着长长又缓慢的尾音。 眼神悠悠地停在他身上,仿佛在思考着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他淡笑一声,另只的空的手,将那小画册子拿了出来,放在楚淮舟的书桌上。 “我看小师叔实则心里感兴趣,但因我在此,才故作矜持吧?” “不过没关系,我把东西给你放这儿了,待我走了以后,小师叔再慢慢细品~” 而憋红了脸颊的楚淮舟,就像是被放在心口的那手掌,给严严实实封印住了似的。 久久没有半分反抗动作,只跟他干瞪眼,凶巴巴的却没有威力的怒喝。 “滚出去!” 萧璟泫是个厚脸皮的人,好说是永远都不会听的,敬酒不吃偏要喝罚酒。 “哎呀,小师叔别着急嘛,走之前我还有一个大事儿要做呢。” 他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深邃眼眸含着审视望向他,仿佛在观察着一个玩宠。 楚淮舟心底有几丝,没有显露出来的疑虑,从而冰冷的眼睛望着他,愣怔出了神。 回神过来,他猛地拂袖抬手,拍向对方那只咸猪手,“别碰我!” 萧璟泫立即将手掌抽离,走之前却趁机指尖绕上月白轻丝绸带,故意往上轻挑。 “哗啦——”细小声音响动,衣带被抽走,天青色外袍散开。 他想象中的均匀紧实上身,是没能看到,是一件隐隐勾勒出身体曲线的雪色中衣。 不过,也爽了,萧璟泫这样想。 攥着楚淮舟的衣带,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跑了。 绣着银白色浮云为点缀的衣带,在风中飘摇着,令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楚淮舟涨着张大红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远去的萧璟泫,凶狠地骂了句脏的。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无处可撒。 微风从虚掩的窗口徐徐吹进来,掀开了书桌上的,巴掌大小的画册。 楚淮舟垂眸整理衣袍之时,恰好无意间瞧见,抬脚将书桌都踹翻了。 那污秽不堪的画册,在风的助力之下,还在不断地展现自己过人之处。 似乎希望能得到新主人的宠幸,谁料,迎来的确实脏污的靴底。 楚淮舟一脚将它踢得很远,直至滑进角落里,看不见了,才肯消停下。 - 时事过迁,两三年后的楚淮舟,挑着光亮微弱的灯,立在黑暗之中。 再将这些曾经看来屈辱的记忆,翻出来细品,竟是像蜜一般甜,腌进了心里。 这上面所讲述的东西,全是楚淮舟不曾涉足的领域,他甚至不知道,两个男子,竟还可以这样做-。 每页旁边都可细小的字,端正又工整,透着些未褪掉的青涩与稚气。 写的内容大多都是,这个姿势的重点在何处,或者,“若是男子,此姿势便难以实现。” 只不过可惜的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很多字墨已经模糊,褪去,难以看不清。 看着这些挤得,密密麻麻的旁批注释,楚淮舟简直难以想象。 在那个年纪,就已经将这些东西钻研透彻的萧璟泫,现在又到了那样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只留下了一盏蜡烛,拂开床上的闲杂物品,盘腿,挺值腰背,坐于正中央。 面色深沉,眼神凝重,严肃得如临大敌。 踌躇片刻后,他合衣躺下,跟着画面上的其中一人姿态,学了一下。 然而,只是第一个张腿的动作,就让楚淮舟面红耳赤,无法继续往下。 他心中打退堂鼓:算了,要不还是不学了,看看也能知道个大概。 这样想着,楚淮舟又端正地坐了起来,脸上神色恢复了淡漠,仿佛方才无事发生般。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心情平静下来,轻闭上的双眼缓缓掀开一条缝。 还没来得及定睛瞧,那抵死缠绵的两具身体,房外忽然传来声响动。 在静悄悄的夜里,微小的声音,显得格外吓人,更何况楚淮舟还在做这样的事儿。 就恍若羞耻心忽回笼似的,楚淮舟一把将翻开的小画册掀飞了。 他立即又将蜡光吹熄了,营造出自己已经睡下了的假象。 楚淮舟飞快地掀开被褥,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伸出微凉的双手,捏在自己滚烫血红的耳朵上。 他一边想办法,让自己的羞耻状态缓和下来,一边期待着能响起敲门声。 但,等了许久,脸颊不红了,耳朵也不再烫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楚淮舟顶着被褥爬了起来…… 第126章 低卑的小师叔 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到窗户边,轻轻地拨开了锁闩,探头望外看。 果然只是一场空欢喜,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既是期待又是妄想的那个黑色身影。 只有白茫茫的积雪,所有山尖上都是如此,在圆月的照耀下,氤氲着萤光。 凉心透骨的夜风“呼呼”地席卷而来,楚淮舟垂了垂眼帘,将窗关得严严实实。 “阿嚏!”他猛地打了个喷嚏,拉了拉肩上的披风。 此刻是冬季最寒冷的时候,碧落云巅处于深山之上,扶光殿又位于最为清幽,僻寒的小山峰之上。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都是楚淮舟最难熬的,是最讨厌的,偏偏他又喜欢纯净的雪。 夜间睡觉之时,都是将门窗关得紧紧的,因为不喜欢木炭的味道,再冷也不会点。 方才的一阵凉风把他给吹醒了,理智和羞耻心瞬间回笼。 楚淮舟红着耳垂,低头,自己骂自己,“这都是在干什么事儿啊?” 静下来后,房门外又响起细小的声音,在呼呼吹着寒风之下,简直微不足道。 楚淮舟不死心,又往房门口看了一眼,依旧只是积雪映射着月光。 兀自地笑了笑,喃喃自嘲道:“楚淮舟,都半夜了,谁还来找你?鬼吗?” 他正准备回床榻睡觉时,紧闭的窗户上,又传来了两声极轻的敲打声。 若是楚淮舟此刻在睡梦中的话,定是不会被打搅。 不巧的是,他此刻醒着,便将那嘀咕声听了个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灯都已经熄了,小师叔应该已经睡着了吧?算了,我还是……” 楚淮舟脑子飞速运转,这个沉淡慵懒的声音,是萧璟泫无疑了。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愧疚,为自己刚刚说了的那句话。 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要走了,楚淮舟快步过去,用力地拉开了窗门,“等一下。” 然而,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不由得一愣,来人并非是萧璟泫本尊。 而是之前那个,由楚淮舟亲手洗干净了,并穿上衣服的小木偶,同萧璟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木偶笨拙的口中,传出本尊惊喜雀跃的声音,“小师叔?你竟还没睡?” 萧璟泫的状态,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回到梦仙棺之后,躺在床上干瞪眼。 让小木偶过来,本意只是为了“偷窥”小师叔绝美睡颜,谁料被拒之门窗外。 驱使小木偶推门钻进去,推了半天纹丝不动,开窗也终是没能成功。 快要自暴自弃时,才死马当活马医的,叩了叩窗沿,没想到,还真能看到。 楚淮舟绞尽脑汁,才想了漏洞百出又拙劣的理由,他压下眼中欢愉。 淡淡地说:“冷,我起来烧点木炭烤火,恰巧撞上了你。” 萧璟泫急切地问:“冷?那你快把窗关上,殿中没有新的被褥吗?” “小师叔向来不是不喜欢燃烧炭火的味道?若是烧着了,会不会熏得小师叔睡不好?” 楚淮舟脸不红,心不跳地拉下了窗门,提起木偶的后衣领,放在桌上。 立即背过身去,把床上的那本,难以言说的小画册,藏在了被褥深处。 做完这些,才转过身来,故意把语调放得缓,声线压得沉哑,想睡醒的惺忪样。 “不喜欢又能怎么样?总不能等着冻死,再来烧吧?” “小师叔!”萧璟泫急忙开口喝住他,慵懒声音多了几分严肃,“这种话不能乱说的。” “我的小师叔定要余生无虞,长命百岁,然后永远和我在一起。” 楚淮舟扭头,仿佛透过木偶看见了萧璟泫那双,永远都含着笑意的眸子。 微微弯曲眯起来笑的眼睛,此刻定然是深情款款。 他那双幽宁深沉的眸底,定然是透着欢喜,透着真诚,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爱恋。 忽然意识到,萧璟泫那边可以看见自己的一举一动,楚淮舟连忙敛回了目光。 强装淡定地倒了被凉透的茶,“这么晚了,你……让它跑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想小师叔了。” “…………” 楚淮舟淡淡地说:“我们四个时辰前才见过,你还在雪地里打滚。” “呃,这个……”萧璟泫挠了挠后脑勺,竟没有觉得有半分尴尬。 继续一本正经地道:“我也说不明白,从离开就开始想,脑子里全是小师叔。” 挥之不去,也不舍地挥去了。 空气安静,两人相顾无言,楚淮舟端起茶水,正准备一饮而尽。 萧璟泫忽然又叫住了,“哎!小师叔,水还是热的吗?晚上不要随便喝冷水。” “那我喝什么?”楚淮舟对此就有些不满了。 自己是娇弱病秧子吗?连口凉水还都不能喝了?还会咳嗽发烧不成? 楚淮舟偏就不信这个邪,不等人回答,他举起茶杯,“咕噜咕噜”两口就全咽下。 “诶!小师叔,别喝啊!你怎么就这么犟呢你?” 萧璟泫的语气里,并不全是责怪他不爱惜身体,更多的却是宠溺。 “小师叔其实还可以,施法用掌心焰,稍稍加热一下再喝。” 楚淮舟缓缓道:“太麻烦,喝个水而已,大可不必。” “当然大可有必,小师叔……” “你若只是闲聊的话。”他鼻音很浓地打断道,听上去像是困极了,“便留到明日吧。” 萧璟泫没有反应过来,“啊?……” 楚淮舟慢慢地有点困了,上下眼皮开始没完没了地打架。 但他又不愿承认,是自己困得不行了,只是干巴巴地说:“早些睡觉吧。” “哦,好。” ………过去片刻,楚淮舟盯着桌上纹丝不动的木偶,“你难道没腿吗?” 萧璟泫忍住笑意,“有,有腿。” “那为何还不走?” 萧璟泫死皮赖脸地说:“它想要小师叔陪着睡。” 楚淮舟困得睁不开眼睛,意识也有些浅薄,含含糊糊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是你这样想,还是它这样想?” “有什么区别吗?小师叔,你心中明白的呀,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想你陪着我睡,此刻,唯有抱着你才好入眠。” 三言两语,楚淮舟很快被他撩得面红耳赤,耳垂红起来像颗诱人的珊瑚珠子。 漂亮极了。 萧璟泫瞧见了自己想看的,心满意足地指挥小木偶离开。 正打算从桌面一跃而下时,一条手臂揽过来,将它从空中捞进了怀里。 第127章 “同床” 楚淮舟是真有点困迷糊了,手上动作竟是比脑子还转得快,做了后才反应过来。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强装淡定平常地说:“雪下得如此大了,便留下来吧。” “若是走丢了,你在雪地中翻来覆去地号啕大哭,还算不了什么。” “岂不是还要找两个弟子,将积雪刨开了来,四处寻找?” 萧璟泫眉眼往下弯,眸中盛满了笑意,宠溺又迁就地想道—— 自己这点丑事,估计能够小师叔说一辈子了。 但是,心情莫名地十分好,甜蜜蜜的,喜滋滋的。 他故意迟疑了片刻,让人感觉是在仔细思索,“小师叔说得也有道理。” 楚淮舟大概是真的困得不行了,什么都没再说,抱着他上了床榻。 萧璟泫不吭声,甚至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小师叔发现自己意识还寄居在木偶身上。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意识迷糊的楚淮舟,动作缓缓褪去披风与外袍。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小木偶那边看了过去,眼神发懵的人就这样撞进萧璟泫眼中。 他心跳先是漏了一拍,接着耳边像是下起了一场急急的雨,夹杂着剧烈心跳。 小师叔眼中氤氲着,烟雨后的旖旎春光,勾魂摄魄,让人瞧得欲罢不能。 楚淮舟发了会儿呆,伸手将坐着的木偶放躺下了,想了想,又翻了一个面。 将那张圆脸和无神的眼睛,向下翻转过去,萧璟泫只感到眼前一片昏黑。 但他不死心,亦不肯罢休,神识赖在木偶身上没有离开。 视线再恢复点光亮,是透过窗纸的月光,楚淮舟已经躺下了,穿着单薄的里衣。 从萧璟泫那个角度看过去,借助月光,刚好可以清晰瞧见,楚淮舟酣睡的侧脸。 他额前发丝细碎,乱糟糟的,看着比平时少了几分锋芒和凌厉。 阖着眼帘极薄的双眸,细密的睫毛覆于其上,微微垂下,白皙的脸上一片恬静。 耳中能听见,他浅浅又绵长的呼吸声,让人觉得心生柔软。 萧璟泫操控着木偶,靠楚淮舟更近了些,轻轻眷恋地说:“小师叔,晚安。” 在这个东风呼啸的夜里,楚淮舟意识迷糊不清的,搂着一个小木偶,睡了整夜。 一夜无梦,睡得很好,很安稳。 翌日清晨,萧璟泫又是亲自将早膳送过来的,没陪着他吃完,就又匆匆走了。 楚淮舟知道他是接手了除夕相关事宜,才会如此忙碌,也没有多说。 他是一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萧璟泫能在百忙中挤出时间,特意给自己送早膳过来。 楚淮舟很开心,很满足了。 早膳之后,楚淮舟将萧璟泫的木偶放在膝盖上,坐在窗前,望着雪中山茶花发呆。 只要得空了就会瞎琢磨,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萧璟泫。 所以,他觉得要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去黄泉阁的时候,只瞧见了埋头在礼书中,悄咪咪打着瞌睡的阁主。 楚淮舟看着他脑袋一点一点的,也实在不忍心,将人从睡梦中给叫醒了。 于是,又打算轻手轻脚地离开,恰好,额头撞到桌上的玉长风,嗷嗷叫着醒了。 “哎?云澜?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叫我一声。” 楚淮舟微微笑着,“我过来看看师兄,看阁主睡得香,不忍打扰。” “你找云槐啊?他好像跟着萧璟泫忙活去了,说书看多了眼睛疼,出去走走。” “原是如此。”楚淮舟点点头。 “话说回来,阁主,你是在看什么?最近没有大邪祟可除,理应不会如此忙碌。” 玉长风一脸苦恼,“不是,这不是马上除夕了,不就又到了各大仙门相互攀比的时候了吗?” “全是这样,这样厚的礼单,”他越说越激动,眼睛睁得溜圆。 “我和云槐都已看了两日了,结果还有七大上仙门,三十多下仙门的礼单没看。” “我都快瞪成斗鸡眼了,你看没看出来?” 玉长风吐槽得眉飞色舞的,手脚并用来展现自己的无奈。 楚淮舟默默地后退了几步,拂袖咳了咳,“那真是……辛苦阁主了。” 门中这些琐事,本来是该由几位仙尊,协助阁主共同处理。 但是,凝幽仙尊粗心大意,毛手毛脚,大大咧咧,那双手只能舞大砍刀。 连笔都握不住,就更不要奢求,他能处理繁琐事务了。 至于,云澜仙尊本是排名在内,他专心细致,又从下精通于书本文字。 这些看着令人头痛欲裂的,他就是手到擒来,且能在很短暂时间内,整理得井井有条。 这是件繁琐枯燥的事,云澜仙尊的身子骨实在太羸弱了,很容易病倒。 若是连着两日熬夜,定会病倒,若是三日没能休息好,也定会病倒。 于是,在云槐的坚持下,便不再让他插手这些事了。 当然,若是在得闲时,想来帮忙也不是不行,给楚淮舟定下的规矩是,九点之前必须回扶光殿睡觉。 想到自己来黄泉阁的初衷,是找点事儿做的,楚淮舟试探着开口。 “不如阁主先去休息会儿?剩下的我来替你整理?” “嗯……”玉长风瞌睡刚醒,迷糊的哼声,随后又立即摇头,“不行,不行。” 他没头没脑地说:“不能,你会病倒的,让你师兄知道了,我要挨罚的。” “?”楚淮舟心中疑惑:‘师兄罚阁主?这关系颠倒了吧?’ 但看模样,他只当玉长风是看礼书太久,意识模糊了,便没深做考究。 “我不会病倒。”楚淮舟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身子不好的事儿,近几年来一直在加强锻炼。 所以,他能一掌把壮硕的萧璟泫推个踉跄。 “这个没得商量。”玉长风做出一副自己吃苦,舍己为人的模样, “你去看你师兄吧,此刻,应该在阎罗大殿上挂灯笼。” 楚淮舟拗不过他,只好放弃了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转身走了。 阎罗大殿一片繁忙情形,他在百人之中,一眼寻到了萧璟泫。 他理了理神态,正欲闲庭信步地走过去时,却有人抢了先。 第128章 小师叔吃醋跑了。 纵使是寒冬腊月,萧璟泫还是露着膀子在外,衣襟也散开了些,露出蜜色胸膛。 忙活得太热的缘故,线条流畅,鼓起来的肌肉上,凝聚着细密汗珠。 眼见云槐走了过去,楚淮舟就在不远处稍稍顿下了脚步,默默地看着。 自打两人确定了关系后,越发变得小心翼翼,纵使是正常的会面,也变得暧昧。 每当视线不受控制交汇时,眸底浓重的情愫和欲望,是无法轻易用普通言语描绘的。 所以,云槐在场,楚淮舟便不敢再向前了,他害怕一个眼神就暴露了。 他站的位置不算远,恰好可以听见两人谈话。 云槐问了灯笼的挂法,以及萧璟泫的具体安排,忽然问:“你做什么一直眨眼?” 萧璟泫似是笑嘻嘻地回,声音慵懒闲散,“师尊,我不是故意眨眼,汗水流进了眼睛里。” 云槐道:“多大个事儿,你擦一下不就好了,还用我提醒你?怎么不长脑子?” 萧璟泫二话不说,扯下袖子就要往眼睛上揉,糙得不像话,没眼睛看。 云槐无奈喝住他,“哎,你就用袖子擦?没有手帕?袖口多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色的袖口,挑起一侧眉尾,“我袖口不脏,擦一下没关系的。” 云槐揉了揉太阳穴,在心中暗自思索道:怎么一个比一个糙?玉长风也是如此…… 他缓缓从宽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对方,“你小时候,我就给你裁过手帕,全丢了?” 萧璟泫只是挠着后脑勺,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看来真是全丢了。 云槐叹了口气,“拿着手帕擦。” “师尊,不用,不用。”萧璟泫根本不听,扯着袖口将脸上滚淌的汗珠,擦了个干净。 那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是在说,你看,虽然简单,但效果不错吧。 云槐没眼看地说:“你整日如此放荡不羁,不规不矩,成何体统?” “啊……我……” “这方手帕你且好好收着,擦手擦汗,不能再用袖口擦了,不知检点。” “师尊,弟子是真的用不来,您就算是给我,弟子也想不到要用。” 云槐一个眼神,那是让萧璟泫从小到大都畏惧的,猛地一个颤抖,正要妥协接下了的时候。 有人惊叹道:“咦,云澜尊上怎么也过来了?今天阎罗大道真是好生热闹。” 一女弟子伸长脖子,“哪儿呢?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 “就在璟泫师兄身后,大约五十步的位置啊。” 萧璟泫如梦初醒般,把云槐递来的手帕推了回去,“师尊,不用,真不用了。” “小师叔来了!”他激动的嘴角扬得更高了。云槐闻声,也转过头来。 萧璟泫转身过来,兴奋得像只摇尾巴的修狗,“小师叔,我们在这儿,快过来。” 楚淮舟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移动,嘴角强行挤出一个微笑。 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他想走过去,但脚底如同灌了万千重的铅似的,往前挪不开半个步子。 冷风寂寂,一张清冷的脸,苍白得有些病态,白绸衣袍勾勒着他欣长身形。 他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身后霞光万丈,绚丽又刺目,他好似被打碎的玉瓷。 萧璟泫对视上楚淮舟的眼睛,心脏猛地一颤,小师叔眼根微红,泛着点点湿意。 瞳孔里显现出一种迷离与茫然,及淡漠,像枯竭的井底丝毫没有生机。 萧璟泫向着他走了两步,楚淮舟抿抿嘴唇,手中攥着那块,没送出去的手帕。 抬眼见对方靠近了,没有任何犹豫的,他转身就走了。 转身之际,湿濡的眼眶中,恰好一滴清透晶莹的泪珠滑落。 萧璟泫瞬间慌了神,慌乱地扭头对云槐道:“师尊,小师叔似乎不太好,我去看看。” 楚淮舟疾步飞走,一会儿就没见了踪影,萧璟泫扭头跟着追了出去。 他边追边大声喊:“小师叔,怎么了?你等等我啊。” 楚淮舟分明能充分理解,云槐作为师尊,对萧璟泫关心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可他今日瞧见,心里却很是过意不去,喉咙里堵满了苦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撕扯。 楚淮舟故意选了一条被紫罗兰藤蔓堵死的小路,以此来躲开萧璟泫。 果然,到了那岔路口时,他听见萧璟泫焦急的声音,往着另一个方向渐渐远去。 楚淮舟这才放心地缓下脚步,从袖中掏出了那块,刺绣着丑陋山茶花的手帕。 这块手帕以雪白色为主打底,清浅的天青色为辅色,看上去,高雅又淡洁。 山间野生的山茶花,大多是花束娇小,花瓣纯白,花芯淡黄,香气清雅很淡。 但,楚淮舟有幸在雪地之巅,见过开得血红的山茶花,娇艳无比,香气透骨。 这方手帕上所绣,便是那一束血红的茶蘼。 只是楚淮舟女红实在是差得无话可说,若是仔细看,针脚歪七扭八,多处重叠、断线。 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勉强能看。 楚淮舟将手帕捻在手指尖,碎碎念道:“你实在是太丑,人家都不想要你。” “不像师兄不仅心灵手巧,还武艺高强,修为深厚。且,也不及师兄花容月貌。”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说人还是在说手帕,眼神有些呆滞,将手帕捏皱了。 “若是,我没有忽然出现在那里的话,他说不定就会接下师兄的那块手帕了。” 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直到风起,将手帕吹落在地上,楚淮舟弯腰低头捡了起来,捻在手上想了一会儿。 又随手丢掉了,“罢了,左右他是不会要了,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徒增伤悲,徒增烦恼。” 他勾唇一笑,脸色淡白,眸底一丝光彩也没有,原本出尘清雅的容颜,在暖色阳光下,显得破碎非常。 风势渐起,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耳朵蓦然红了,低声骂自己。 “楚淮舟,你在想什么呢?跟师兄有什么好吃醋的?” 他郁闷地踹着一路上的小石子,心不在焉地,往紫罗兰藤蔓缠绕着的小路深处走去。 纵使现在是冬季,或许是因灵力充沛的缘故,并没有枯死,反而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第129章 喜欢你的人,会惦记你说过的每句话 萧璟泫一路毫不停歇地跑到扶光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小师叔。 之后,又跑到黄泉阁去,用力晃醒了打瞌睡的阁主,“小师叔,不见了!” 玉长风不以为然,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云澜?他怎么会不见?” “他在碧落云巅待的时间,比你年纪都还长,不能走丢,无需你担心,少来烦我。” 萧璟泫那哪里能善罢甘休,在黄泉阁死皮赖脸地大闹了一番,跟大街边泼皮无赖无异。 见玉长风依旧闭目,不理他,他站起来,挑着眉准备放大招。“阁主确定不管?那我去找师尊问问。” 玉长风立即睁开了眼睛,猛地站起来,“哎!我没说不管,方才只是在冥想,云澜为何会忽然不见?” 对方虽是神态严肃,但语气却透着玩笑般,似乎只当是在同小孩儿玩过家家。 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难道他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他方才不是去找你们去了吗?” “是。”萧璟泫眼眸深处,充满了疑惑,“在阎罗大道上见到了,但小师叔好像在生气。” “生气?”堂堂阁主做出一副八卦神色,“他为何生气?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萧璟泫沉吟片刻后,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讪讪地道:“好像是因为我。” 玉长风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吐槽,说:“你自己把云澜惹生气。” “现在人躲着不想见你了,还好意思跑来找我要人?” “萧璟泫啊萧璟泫,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 萧璟泫刚想昂着脖子反驳,忽然想到,阁主能将难伺候的师尊,哄得服服帖帖。 想来,在情感处理上,必然有过人之处,或许能解自己燃眉之急。 他第一次向阁主低头,但,是为了小师叔,这样一想,心里竟还觉得美滋滋。 他低眼垂眉,恳切地问道:“阁主可有好的解决之法?” 玉长风立即膨胀起来了,故作深沉地摸了摸自己下颌,尽管没有胡子。 “有倒是有,只是……”他眼睛在萧璟泫身上,上下扫过,仿佛是在思索,有何对自己有利之处。 “阁主若是帮我。”萧璟泫立即开口,“这十日,我在师尊面前,替你美言。” 听见这个条件,玉长风立即眯起眼睛奸笑,看来是深得听他心。 却还要故装不感兴趣,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你要你在你师尊面前,美言作甚?” 萧璟泫最见不得,他这样虚心假意的人了,正要说‘不要就算了,那就整日在师尊面前,说你坏话。’ “不过看在你表现上,那我就勉为其难,大发慈悲地帮帮你吧。” “…………”注意改变这么快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因为你惹他生气了,所以云澜此刻有意才躲着,不想让你找着。” “嗯。”萧璟泫附耳倾听,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若是存心躲着你,你便是千里眼,顺风耳,也找不着他的。” 他眼睛微斜,瞪着一本正经说废话的人,被骗了的感觉越发明显。 花“重金”请了傻逼军师。 “阁主,您能不能说重点。” “哎,你别急嘛,重点马上就要来了。”玉长风压低了声音,警惕地看了看门外。 “所以,找到他不可能,那我们就该想个办法,让他自己出来找你。” “让小师叔自己来找我?”萧璟泫喃喃自语道,“这办法听着可行是可行。” 他疑惑地歪了歪头,“但,我要如何让小师叔来找我呢?” 玉长风漫不经心地耸耸肩,“那就是你的事儿了,想他平日喜欢什么,吃的喝的。” “嗷!”萧璟泫瞬间茅塞顿开,恍然大悟,激动地原地转了圈。 “多谢阁主,我知晓了!阁主当真是厉害。” “无他,无他,全是技巧,次数多了也就懂了。” 玉长风还沉浸在臭屁中,全然没意识到萧璟泫已经脚步匆匆地走了。 刚出了黄泉阁,好巧不巧,微风吹带着那方手帕,飘荡在了萧璟泫眼前。 他只是瞥见了那配色,便毫不犹豫地踮脚,伸手抓了下来,捻在指尖上细瞧。 那朵血红的茶蘼花,萧璟泫总是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直觉告诉他,这手帕盯人是与小师叔有关系的。 萧璟泫一边在心里琢磨,一边召出了璇玑扇。 璇玑扇懒懒地“哈”了一声,似乎正要吐槽,他直接打断,奔向主题。 “你能不能找到乾铠戟?” “乾铠戟?你找他干嘛?”璇玑扇愣了愣,声音有点欠,“哦~你还不如直接说,让我找到你小师叔。” 萧璟泫没了跟他斗嘴的余力,颤颤地问:“所以,能吗?” 璇玑扇还不曾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软想关心一下,“你今日怎么了?” 谁料,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萧璟泫冷冷掀开眼帘子,眸子深邃清幽,“多做事,少说话,你能不能找到?” “嗯,找到之后呢?” “你就告诉小师叔,萧璟泫焦急地四处寻他,不慎摔下了矮崖。” 他一咬牙,心一横,“说此刻意识不清,恐会变成傻子。” “啊?哦。”璇玑扇见过他发火冷眸的样子,没敢再多问什么,化作一道浅影,散在空中。 萧璟泫跑回梦仙棺,规规矩矩,装模装样地躺在床上,又仔细琢磨起那块手帕起来。 他将手帕理平整,举在眼前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看,才注意到,其中一角有璟泫二字。 记忆的翻涌只在一瞬间。 纯白浅青的绸缎,热烈醉红的山茶花,都是那样说不出口的熟悉。 “小师叔的手帕,还挺好看的,是在何处买下的?师侄瞧着喜欢,也想要一条。” 萧璟泫闭上眼睛,之前那些话此刻正中眉心。 原来自己随口而说,自己都不曾放在心上的话,小师叔竟一直惦记着。 他望着那方手帕,便感到自己的掌心开始泛疼,一路疼到了心底,疼得他心慌意乱。 心底暗暗地揪成了一团,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手帕做好还一直带在身上,是在找机会给他吗? 现在又随手让风吹走,是因为受了委屈,而不想再送给他了吗? 第130章 亦梦亦真 纵使在碧落云巅待了如此长的时间,楚淮舟却还没来过,被藤蔓鲜花堵死的路。 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 古老婉约的藤蔓弥漫长廊,蜿蜒层叠,幻化成淡紫色的阴凉。 紫罗兰盛放在荒原,溺死于深海。 楚淮舟抬手,指尖抚过每一簇娇艳而又浪漫的紫色花朵。 他的手指线条优美流畅,每一个指节都透露着凄美,指尖圆润,在阳光下透着淡粉色的荧光。 “啊!别摸!”藤蔓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小尖锐的大叫声。 被吓懵了的楚淮舟,此刻抬眼才发现,自己触碰过的那片淡紫色花簇,瞬息间枯萎。 他如同一个闯了祸的孩子,急忙缩回停在空中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深不见头的藤蔓中,飞出几只巴掌大小的q版人。 直直地飞向楚淮舟,叽叽喳喳地开始数落他,“你这个人类,怎么能这样啊?” 楚淮舟看得有点懵,眼前的这群小东西,有着轻盈的薄如蝉翼的翅膀,五颜六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萤光。 衣服以及发饰,都是以紫罗兰花瓣而制,装扮奇特,身体娇小轻盈。 他们轻盈地舞动翅膀,在绿叶间穿梭,偶尔驻足在花朵上,留下一抹绚丽的色彩。 那簇枯萎的紫罗兰,慢慢地恢复生机,贩卖着紫色温柔,紫色浪漫。 楚淮舟眸子里折着荧光,“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碧落云巅?” 有几只还在因为他触碰,而让紫罗兰枯萎的事,郁郁寡欢着生闷气。 “要你管,又没吃你家的花,又没喝你家的露水,又没住你家的房子。” 那张嘴跟萧璟泫真有一拼,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语速还十分快,让人找不到打断的机会、 直到另一只金发的过来,不咸不淡地瞥了对方一眼,朝楚淮舟弯腰鞠躬。 “我们不是谁,我们因你而生,紫罗兰亦是为你而开。” 楚淮舟硬生是听得一头雾水,眸中氤氲着几分朦胧,“因我而生?为何是因我?” “是的,云澜仙尊,我们皆因你的心境而生。” 他嘴角微微抽搐,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低声喃喃道,大脑一片混乱,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无法理出头绪。 为首的那只金发的紫罗兰花精,语出惊人,淡淡地说:“你心中有一忠诚且永恒的爱。” 楚淮舟微微一怔,头脑发昏,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 见他没出言反驳,花精便接着往下说,“正因为你深爱于他,并且相信他的忠诚,所以才会看见我们。” “若非如此,你眼中看到的,只是即将枯死的紫罗兰藤蔓,而非此般盛景。” “枯萎象征着死亡,而枯萎的紫罗兰藤蔓象征着爱情的无果结束。” “云澜仙尊,您与心中之人携手共渡的历程,才刚刚开始,他又岂会不爱你?” 楚淮舟眼眸如星空般深邃,棱角分明的轮廓,轻抿着的裸粉薄唇透着一丝清冷,俊美如斯。 他哑着嗓子,低声喃喃道:“我又岂知他喜不喜欢我,岂知他是否真的心悦于我?” “只是……” 花精一语道破,“只是你看不得他与别人亲密,即便是师尊即便是竹马师兄。” “你心底将自己看得过于低卑,患得患失,甚至会在无意识间,去迎合讨好他。” 楚淮舟抿了抿唇,舌尖死死抵住上颚,没有啃声,因为他说的一句不差。 面对萧璟泫提出的任何请求,楚淮舟都始终无法正面拒绝,要么回避,要么跑着躲开。 更多时候,他更是舍不得拒绝,他觉得自己并非一个很好的人,并非是一个适合做道侣的人。 但,偏偏萧璟泫就要了他。 高岭之花从此下了神坛,展现了自己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楚淮舟最开始是怀疑的,是不敢承认,不敢相信的。 那般潇洒不羁,放荡不拘的萧璟泫居然说喜欢他,他遮掩一个闷罐子。 直到现在,楚淮舟甚至还在想,萧璟泫也许只是看上了,这张尽是瑕疵的皮囊。 也许只是想和他闹着玩,也许只是想先试试,合适便留,不合适便一脚踹开。 他心底萌生了这般想法,或许是为了抓住这人吧,所以几乎不会拒绝萧璟泫的任何过分要求。 楚淮舟之所以说‘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的话,是因为害怕他忽然对自己失去兴趣。 说到底,其实就是因为自己患得患失,自卑的敏感心理。 云澜仙尊表面上,一直都是高冷清傲,不入凡尘,不染浮尘。 任谁也不会想到,竟是如此脆弱卑微,多愁善感的心理与脾性。 小花精摇摇头,劝慰道:“云澜仙尊又何须如此?” “观紫罗兰花的颜色,茂盛程度可知,他对你的欢喜,可不会差你一点。” 小花精的嘴巴张张合合,声音却越来越遥远,渐渐听不清了。 楚淮舟感觉天旋地转,猛地睁开了眼睛,自己竟是靠在藤蔓自然形成的秋千上睡着了。 还做了个如此光怪陆离,毫无根据的梦,想到梦中花精说过的那些话。 楚淮舟蓦然红了耳朵,狠狠地揉搓了两把自己的脸颊,自己责怪自己。 “楚淮舟啊楚淮舟,你是一心掉进情爱中出不来了?整日尽想这些有的没的。”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大白天的你也做这些梦?你害不害臊啊?” “嘻嘻,看来小师叔梦到了些不同寻常的人和情形呢。” 脑袋后斜上方,传来璇玑扇贱兮兮的笑声,带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让楚淮舟尴尬不已,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瞬间钻进去。 最后,楚淮舟选择,直接无视它的存在,屁股挪到亭廊另头,独自冷静了会儿。 “咳咳,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是你主子让你来的?” “啊……是。”璇玑扇嗑的有些激动,脑子迷迷糊糊的,“不对,不是他叫我来的。” 面对楚淮舟质疑的眼神,璇玑扇又摆动着,“哦……也不对,就是他叫我来寻你的。” 楚淮舟没有说话,只是将一边眉头挑得更高了。 面对他愈发审视的目光,璇玑扇似自暴自弃地说:“哎呀,反正大概就是这样一回事儿。” 可惜它年纪着实太大了,萧璟泫千叮咛万嘱咐的理由,即便在心里默念过,还是早忘了个一干二净。 “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楚淮舟问。 第131章 初见 楚淮舟步步逼问,璇玑扇绞尽脑汁的冥思苦想,“就是……就是……” “萧璟泫他太着急找你,不小心一脚踩空,摔进了茅厕,后脑勺撞上了那又臭又硬的石头。” “然后,昏死了过去,请医师过来看过后,他说恐有失忆的风险,也恐命不久矣啊!” 璇玑扇说得声泪俱下,声容并茂,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楚淮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唇,半天才说出来一句话,“掉……掉茅坑里了?” 被他这样一反问,信心满满的璇玑扇忽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应该……应该是这样吧。“ “美人小师叔,你不去看看他?他要死了,哈哈哈,我好开心啊,哈哈哈哈。” 璇玑扇的精神状态堪忧,时而悲时而喜,“又可以回到黑漆漆的,不见天日的幽冥沧海去了。” 楚淮舟再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往外跑,全然不顾及平时遇事不慌不乱的形象。 在跑出走廊,下台阶的时候,身形不稳地晃了个踉跄,他微微提起衣摆没有停下来。 其实这是多么明显的一个圈套,楚淮舟那么聪明,本来也看出来了。 但是事关萧璟泫,他不得不就慌了神儿,不得不重视,不得不紧张,不亲眼瞧瞧,是不会放心的。 一路狂奔,楚淮舟站在梦仙棺房门前,粗粗地喘着气,踌躇着问了句。 “洗干净了吗?” “啊?”璇玑扇正因为自己撒谎骗了美人,而心底愧疚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洗干净没有?要洗什么?” 楚淮舟有点洁癖,但此刻也可以因人而异,“算了,似乎也没关系的。” 嘴上是这样说着,可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闭了呼吸。 没想到,刚进去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揽住了后腰,落入淡淡皂荚香的怀中。 悬浮在身后空中的璇玑扇,忽然大叫了两句,化作了点点雅绿荧光。 “啊!萧璟泫!你个臭男人!用完就丢!骗老婆的……” 还没来得及骂完,就被萧璟泫召了回去,融进于神识中。 楚淮舟睁大眼睛看他,虽然这个骗局,他早已有预料,发生时还是有点生气。 “你骗我?”他眉头轻蹙,“你们居然联合起来骗我?” “对不起,对不起,小师叔,对不起。”萧璟泫埋在他肩颈中,眷恋地蹭了蹭。 “我不这样,小师叔接下来几个月或许都会躲着我,不会再理会我了,我受不了的。” “我受不了的,小师叔。”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暗哑,似含着不同寻常的泣音战栗,低垂着头。 楚淮舟发了会儿呆,才收敛了些手劲,将他的脑袋从自己脖颈中推了出去。 蹙着眉头瞧见,他哭得梨花带雨模样,冰绿的眼睛让泪水洗得澄澈,潋滟轻漾。 “你怎么……又哭什么?” 楚淮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眼前低眉垂眼的这个男人,之前也这么爱哭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萧璟泫任由额前黑发随风凌乱,令人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哽咽着问:“小师叔,你今日为什么跑开了?为什么故意不让我找到?” 楚淮舟躲开他视线,仿佛做错了事的人,是自己一般心虚,“我……” “我那个时候,不太想看见你。” 萧璟泫眼眶通红,布了些血丝,眼尾湿红,头颅颓然地低垂下去。 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悲痛,到底还是忍不住,以手捂脸,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眼泪从指缝间溢出来,滴落在木质地下,洇湿了一大块。 “小师叔为什么不想见我?因为小师叔吃醋了,是不是?”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布,在空中散开,任风轻轻吹拂。 “因为小师叔也想送手帕给我,但没能交出手,却被师尊抢了先。” “小师叔为我吃醋了。”萧璟泫泪流满面,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开心笑了起来。 又哭又笑,狼狈不堪,疯癫病态又偏执。 楚淮舟惊诧道:“这怎么会在你那里?我不是已经……” 不是已经丢掉了吗? “小师叔什么时候修好的?是在客驿的那段时间吗?” “只是因为我随口一提,想要,小师叔就做了?你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 萧璟泫努力不眨眼,希望将快要涌出眼眶的泪光倒回瞳孔之中。 拼命不想让心酸与悲伤蔓延,却无法压制住心疼的冲击,眼睛的泪水越积越多,随时都会决堤而出。 “不是!”楚淮舟同样红着眼眶拒绝,情绪有些激动,但脸部神色控制得极好。 他本以为小师叔又要嘴硬,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眼泪瞬间汹涌滑落。 “不是那个时候。”楚淮舟咬咬嘴唇,别开目光,尽量淡定地说:“早就喜欢了。” 萧璟泫像只转悲为喜的柯基,耳朵瞬间立了起来,脸上的眼泪似乎都忘记了流动。 他揉了揉耳朵,“什么?小……小师叔,你方才说什么?” 纵使心中已经慌乱的,如同熊熊野火燎原,楚淮舟阖了阖眼睛,努力平静淡定。 但一切都是徒劳。如同星星之火燎原之势的心动,是无法掩盖的。 从他选择坦白之时,从他们相拥着,甘心沉沦于深渊之时,就已经注定了。 “我喜欢你,从见面那日起。” 楚淮舟说起来,还是真是觉得有点可笑,谈不上一见钟情吧,那时候萧璟泫还只是个小屁孩。 或许该说像是,命中注定的心动。 那日弟子大选终决赛结束,楚淮舟本不愿去凑那个热闹,毕竟自己废材名声在外。 但凡长了脑子,真心想修道之人,都不会愿意摆他为师尊,心思歪门邪道之人,他也不收。 玉长风非要让他去,还特意强调要收拾一番,“万一就有人愿意拜你为师呢?” 楚淮舟冷冷道:“除非他瞎了。” 结果,还真就有个“瞎子”。 楚淮舟被玉长风,推在了参赛弟子的必经之路,一颗花开正纯艳的山茶花树下。 满地都是整朵枯落的山茶花,一袭青衣的他,身长玉立,清冷温润,站于中间。 得了榜首的萧璟泫,抬眼看见他就走不动路了,痴痴地望着他。 那年,楚淮舟二十五岁,萧璟泫虚岁十五,是跨越十年的对望与碰撞。 楚淮舟从他的冰绿的眼睛里,读出了纯净的喜欢,羡慕,想让这个人做师尊,等情绪和想法。 萧璟泫仿佛魂都被勾走了,情难自抑地向他走了过去,透亮的冰绿眸子里是他的身影。 第132章 你听不清便算了! 楚淮舟不说话,就平静淡漠地立于树下,脊背挺得笔直,端庄高雅。 看着还稍显稚气的萧璟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上,缓缓又怯懦地走过来。 他笑着问:“仙尊,你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呀?别的仙尊都到大殿上选徒弟去了。” 楚淮舟当时第一个想法是,这小孩儿还挺自来熟。愣了下才道:“我不选徒弟。” “啊,那真是可惜。”年少的萧璟泫垂下脑袋,似乎有些意料之外,有些失落。 纯白的山茶花,整朵整朵地飘散凋落,扰乱了楚淮舟视线中的焦距。 少顷,少年又重新抬头,眼眸中氤氲着光,“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我想做你的弟子。” 那句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话,让楚淮舟愣了很久,张张嘴巴,嗓子却是嘶哑。 少年不能理解他心底的震撼,笑得比冬日里的阳光还要温暖人几分,接着问:“仙尊,您叫什么名字啊?” 遗憾的是,他还没能当面答话,萧璟泫就被叶辞净拐着,带走了。 相隔十年,或许那时候的那句‘我喜欢你’,只是少年对美的欣赏,与现在的意义大不相同。 但从没感受过温暖的楚淮舟,在心里惦记着,惦记着,那句‘喜欢’就变了质。 原来小师叔从那时候开始,待他就不同寻常了。 楚淮舟总是在不起眼的角落,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萧璟泫身上,眷恋的,柔情的。 可当萧璟泫回望过时,他每次都如同未卜先知般,能先避开视线交汇。 萧璟泫真的不是蠢的一星半点,不仅没有看出他的异样。 瞎的也不是一星半点,微掩在墨发下的红了的耳尖,也同样没瞧着。 甚至觉得这个云澜仙尊老是不拿正眼瞧我,是不是看不起我? “小师叔,我……”萧璟泫低泣的呼吸过度,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气。 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哀伤,如同秋日的落叶,静静地飘落,无声地铺满了心房。 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地握住,然后决绝地掏出,仍在冰天雪地之中。 眼泪横流。 楚淮舟感到自己被他眼泪浸湿的掌心又开始泛疼,一路疼到了心底,疼得他心慌意乱。 他缓缓走近了些,抬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别哭了,用鼻子呼吸,都呼吸过度了。” 他的眼角泛红,眼眸湿润,像两颗凝结的清晨露珠,闪烁着凄美的光华。 泪水在眼角打转,仿佛一切都变得朦胧而模糊。 唯独小师叔在他眼底,如同炽热的烙印般,无比清晰。 “别哭了。” 楚淮后眼睛狠狠一闭,仰着头,微抬下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亲在了自己手背上。 温热暧昧的呼吸,洒在萧璟泫的脸侧。 隔着手掌,嘴唇都没有触碰到,楚淮舟还是面红耳赤,双眼羞得迷蒙。 他脑子有点昏,正因为是这个迷糊状态,有些话才能肆无忌惮地说出口。 “要手帕,给你;要我,也给你。”楚淮舟垂着头,小声嗫嚅着说。 他又磨蹭着,缓缓地亲了上来,这一次,松开了捂住萧璟泫嘴的手。 楚淮舟动作很霸道,单手轻握在少年修长的脖颈,献吻却很纯情。 是轻柔又小心翼翼的,像是晨露吻过花瓣,轻巧又带着试探的意味。 他们的唇瓣黏合在一起,摩挲着,辗转着,交换彼此的呼吸频率。 萧璟泫诚挚地像急于表现自己的小学生,张嘴含住了他的下唇。 粗糙的拇指在楚淮舟喉结上,轻轻地摩挲过,让对方微启双唇迎合他。 不知道亲了多久,楚淮舟感觉有点站不住了,双腿不受控制开始打颤。 萧璟泫忽然将他抱了起来,那刻,楚淮舟像是无师自通般,长腿无意识地盘在他腰上。 “啊……唔……萧璟泫……要摔跤了……” 他声音甜腻的可怕,轻软的叫人欲罢不能。 深陷在柔软的床榻,温热的手掌仍然锢在腰间,隔着轻薄的衣料传到肌肤。 两人虚虚地贴着,距离太近,暖昧的姿势让楚淮舟的脊背,肩膀突然有些紧绷。 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灼热,他转头看向萧璟泫,只见他眸底满是期待与渴望。 他近在咫尺地凝视着,楚淮舟通过他的瞳孔,看到自己带有红晕的脸颊。 迷蒙水雾的双眸,以及因刚才的拥吻而红肿的唇口。 暖味似乎顺着融于空气中,抽丝剥茧的发酵,扩散开来。 “小师叔……不……楚淮舟……” 他看他一眼,忽然抬臂勾着他的脖子把人拉到自己面前。 臂弯间都是男人炽热的余温,烧得他脸都红了,心砰砰砰直跳,整个人都僵直。 楚淮舟在这一刻立马就后悔,并呆愣住了,急忙反驳道:“不……我不是想……” 萧璟泫怔怔地盯着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楚淮舟。 一身天青素白的长袍,更衬出他如雪的肌肤,黑色柔亮的发丝伏贴地垂至腰际。 明眸皓齿,眼角漾起迷离水雾,薄薄的嘴唇就好像快滴出血般的殷红。 这些全都是因为自己,即便只是想起来,萧璟泫就激动得要命。 透过楚淮舟的眼眸,他看到了一片海,一个宁静的世界,一个倒映出的澄澈的自己。 他浅笑盈盈,眼眸澄净清澈,眼中也含着丝丝笑意,阳光仿佛是融入了他眼中。 萧璟泫低头去咬他耳朵,蛮横又凶狠,带着不常有的强势,“小师叔,说你喜欢我。” 楚淮舟痛得轻“嘶”了两声,别扭的羞耻心又开始作怪,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推开他。 一侧头却看见了萧璟泫侧脸,轮廓线条凌厉流畅,还没有没完全风干的泪痕。 不错,楚淮舟没出息的心软了,一塌糊涂,仿佛初融的春水。 他手指紧紧捏住衣袖,紧张羞耻地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很轻,“喜欢……你。” 萧璟泫手臂泄了力,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卷绕着他的墨发。 薄薄的眼皮附着烛光的阴影,拖腔带调道:“小师叔说什么?没听清。” 楚淮舟推开“狗头”,没好气地盯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他几乎没有犹豫,将这个恃宠而骄的人一脚从身上踹下了床。 拉了拉肩头凌乱的衣袍,双眸泛着浅浅的红,横眉冷眼道:“你听不清便算了!” 第133章 再敢乱来一个试试 萧璟泫借势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平躺在房间正中央,盯着房顶横梁,傻傻地笑。 从最开始的抿嘴浅笑,到逐渐颤抖着肩膀笑出声,再到最后笑着哭,眼泪流淌而出。 楚淮舟迟疑踌躇着,满脸疑惑,带着看‘癫公’的眼神,抱着‘孩子不会让我给踹傻了吧’的心理缓缓地走了过去。 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又羞又恼地问:“你笑什么?” 他顿了一下,似乎更恼了,“你哭什么?不对,你又哭又笑的做什么?” 萧璟泫真的笑的很甜,冰绿眸内潋潋流动着幽幽星光,隐藏的爱意淌淌流转于眸底。 寒潭般幽深的眸底,仿佛飘荡层层烟雨,显得一片朦胧,却在想起他时浮动起明澈的柔光。 他阖了阖双目,承载着的柔情和爱意的睫毛,在微微地颤抖,嘴角往上卷起。 泪珠大颗大颗地滑落,因为小师叔喜欢他,所以好一切都是甜的。 可是因为小师叔喜欢他,喜欢得那样早,心很痛。 楚淮舟一直默默地喜欢着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深沉的目光紧紧地跟着他。 然后,愚笨至极的萧璟泫,却误以为楚淮舟看不起自己,而欺负他,辱压他。 他不敢去想,那时候,喜欢自己的那颗心,是抱着怎样的态度和情绪的? 难道就没想过要恨吗?他这样一个脾气恶劣,品性卑劣,,烂进泥坑里的人。 怎么配的上楚淮舟,这么多年的喜欢和眷恋。 怎么配啊…… 楚淮舟肩颈上印着零零星星的,几颗浅浅吻痕,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袍。 才蹲了下来,直直地凝视着萧璟泫充满喜悦蜜意的眼眸,不解地开口,“你……” 楚淮舟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踌躇地问:“是我方才力度大了,把你踹疼了吗?” 萧璟泫流着眼泪摇头,“不是。” 他掀开薄薄的眼帘,那双眼睛似潭水,清澈见底,蕴含着无尽的深情。 “小师叔,有没有想过恨我?有没有放过放弃我?在我欺辱你的时候。” 楚淮舟眼皮颤动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他慢慢垂下眼睫,扶在萧璟泫双臂上的手,也自然垂落于身侧。 “你那么过分,当然想过,有段时日,我恨你,却也仍然心动年少时热烈的你。” 是爱恨交织的情感。 气的急火攻心之时,楚淮舟恨萧璟泫,恨得牙痒痒,恨得想将自己的心挖出来,从此便不再喜欢他。 只是待一切冷静下来后,事情也就随着过去了,楚淮舟不予追究,也不再恨。 楚淮舟低声嗫嚅道:“好在你后来改变了,不是吗?” 眼底温柔。 重生前的萧璟泫,正是因为没有知错就改,所以才至死都没能知晓,小师叔的心意。 眼泪风干,萧璟泫笑了笑,“也幸好,小师叔还能给我机会。” 他伸手将人搂进自己怀里,很用力地紧紧抱住,想揉进骨血里一般。 二人相互慰藉地相拥着,不知是谁的脚步在带着谁的,又跌进了床榻间。 床帘帷幔荡起的微风,竟凑巧吹熄了蜡烛,屋内陷入一片昏暗。 视觉被黑夜封闭,其他感官却被无限放大,耳畔愈发沉重的呼吸,鼻翼间的纯男性气息。 楚淮舟忍受不了,挣开他手臂,翻了个身,蜷在床榻里侧,寻了舒服的位置。 萧璟泫从后面抱住他,下颌在他后颈上摩挲地蹭,嗓音低沉沙哑,“小师叔,今夜别走了吧。” 楚淮舟蓦地红了耳垂,坚决地拒绝道:“不行,我……我得回扶光殿。” 感受到他身体轻微地颤抖,因为紧张还是害怕,萧璟泫低声地笑着,“放心,小师叔,我不做什么。” 这话说得,倒像是楚淮舟想了不该想的,肮脏无耻之事,让他脸更臊红了。 楚淮舟稀里糊涂地低吼:“此处是梦仙棺,人多眼杂,耳目众多,时不时就会有人经过。” “若是让人得知我夜宿此处,那碧落云巅不得闹翻天了?若是传到师兄和阁主耳中……” 他作出这种可怕的设想,脸颊都苍白了起来,嘴唇也微微发着抖。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不守师道。 萧璟泫胸膛贴在他后背,是那般温热又有安全感,无端让人生出眷恋。 “小师叔,别害怕,师兄和阁主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他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声线端的是漫不经心,语气却是十分肯定。 “什么意思?”楚淮舟急得破了尾音,“你难道还真想让他们知道不成?” 萧璟泫搂着他的腰,仅凭单手臂力将轻易地抱着楚淮舟翻了个身。 二人面对面在床上坐了起来,双腿交叠在一起。 视线交汇,萧璟泫莞尔一笑,那双好看的双眼蓦地炸开喜悦的烟花来。 美丽的瞳仁绿色沉沉,似是能拉人沉迷的漩涡,漪连层层,不觉沉沦。 “小师叔,这种事,迟早都是要昭告天下的,与其让别人猜测发现,不如我们主动承认。” 他说得坚决又诚恳。 楚淮舟被他视死如归的坚决表情给逗笑了,肩膀和胸腔都微微颤抖着。 “你这什么表情啊?主动承认错误以减少惩戒啊?你觉得这可能吗?” 萧璟泫让他笑的不好意思,低头垂眼往他怀里钻,红着耳朵,嗔怪着撒娇:“小师叔……” 楚淮舟耳尖轻动,倏地抬手捂住了他嘴巴,“等会儿,别说话,有人上来了。” “嗯嗯,不……唔唔……说话。” 萧璟泫点头如捣蒜,见小师叔认真听门外动静的模样,故意撅起嘴唇,在他手心亲了亲。 小师叔立即如同受惊的兔子,急慌缩回了手,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威胁地晃了晃拳头。 满脸写着的都是,“你再敢乱来一个试试?” 萧璟泫举起双手投降,开心得像个傻子般,宠溺又迁就地歪头眯眼笑着。 看上去人畜无害,乖巧可爱,吸人眼球,让人沉沦。 果然,片刻后,门外传来声音,带着些疑惑不解,“哎?灯都熄了?这么早就睡了?” 那人在门前转了两圈,然后顿住脚步,疑虑道:“不对吧?我璟泫师兄也不像会按时睡觉的人。” 门前晃荡的黑影,挠了挠头,“奇了怪了,我分明方才还听见了说话声。” 第134章 小师叔,沁心醉 楚淮舟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同时还不忘瞪了萧璟泫,示意他要是敢乱讲话,就把他给踹出去。 萧璟泫了然于心中,食指点在自己嘴唇上,从左缓缓地滑到右,表示自己保证守口如瓶。 而不知楚淮舟误解了什么,暴露在清冷月色下的耳朵,又倏地红了,低头骂了句。 “……老……无耻……流氓……” 对方声音实在压得太低,即便他已经努力地竖起耳朵了,也还是没能听清楚。 萧璟泫正琢磨着要不要靠近点,楚淮舟忽然凑了过来,在他唇上飞快留下一吻。 如蜻蜓点水般,又轻又缓又快,他才回神,还没来得及感受,就已经结束了。 而楚淮舟也有了前车之鉴,害怕被勾住脖子拉回去强吻,慌忙退开,离萧璟泫更远了。 萧璟泫无意识抬手,指腹在双唇上触碰,似乎是在回味那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冲人微微一笑,眼里的笑意久久不逝,暗含着难以描摹的无限柔情。 心中思忖:原来是小师叔误会,以为我是要他亲才肯乖乖闭嘴。 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小梨涡渐深,不过这样误会,也挺好的。 门外的人还真是不死心,叫了两声萧璟泫,没得到回应,而后忽然笑了一下。 笑声短促,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笑声里透着一股子古怪。 他那莫名的笑意虽然迅速消散,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但还是被楚淮舟从中捕捉到一丝奸诈的意味。 萧璟泫立即便反应过来了,门外之人除了叶辞净,不会再是其他半夜发癫的疯子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门缝中传来他奸笑的轻低声音,“璟泫师兄,你别想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嘿嘿嘿。” “你以为熄了灯,我就不知道你在蒙着被子看小黄册了吗?” 萧璟泫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般敢说,惊诧地睁大了眼,急忙冲楚淮舟摆了摆手。 “小师叔,不是那样的,你别听他胡说大道。” 而楚淮舟哪里还能去管他,正羞耻得不行,毕竟昨夜,自己才做了同样的事。 他感觉自己热得快要冒烟了,想立刻逃开这个,令他感到尴尬,压迫的地方。 叶辞净可没有透视眼,对屋子里的气氛情形一无所知,接着往下说。 “你上次分我的那两本,已经快要被翻烂了,我今日带了十年陈酿的沁心醉来。” “勉为其难分你一坛,璟泫师兄放我进去,咱们一同品酒赏画,岂不乐哉?” 沁心醉可是名满天下的好酒,很多爱酒的文人雅士都喜爱非常。 与名字旗鼓相当的是,这酒性看似不烈,初品之时,入口甚至有股花果香气。 清甜爽口,滑入喉间时,不似寻常酒水般烧灼五脏六腑,而是带着清透的凉。 最后同果茶相差无异,清雅回甘在唇齿间飘荡,留存。 若是再待上半个时辰,浓烈的醉意便会瞬间涌上心头,慢慢将整颗心沁透了。 由此得名。 沁心醉并不难得,罕见的是十年酿的沁心醉,这时色香味俱佳,哪怕多了半刻,也会有所改变。 但,萧璟泫对酒不大感兴趣,听见他这样说,只是淡淡挑挑眉,并没有多少心动。 倒是楚淮舟,听见十年陈酿的沁心醉时,黑沉的浅紫眸子,便不受控制亮了亮。 就是这丝转瞬即逝的喜悦,被萧璟泫敏锐地捕捉到了,难道小师叔喜欢沁心醉? 萧璟泫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前,将房门拉开一条不宽的小隙。 叶辞净见门开了又没完全开,下意识往屋内探去。 只可惜,萧璟泫身型高大,无论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没瞧见。 还在这短短的失神之际,损失了一坛十年陈酿的沁心醉。 萧璟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夺走了他手中的白玉酒坛,“拿来吧你。” “???”叶辞净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以及立即紧闭上的门,哀嚎了两声。 “不是,璟泫师兄。”叶辞净声音听上去欲哭无泪,“你全拿走了,我喝什么?” “无功不受禄,听说过没有?你收了我的酒,怎么还能把我关门外呢?” “你平时不是不怎么爱喝这玩意儿吗?今日怎么贪杯了?还抢了一整坛走。” 叶辞净逼逼叨叨的,只要开始了,就停不下来。 “别人是金屋藏娇,你这木屋里不会藏了个酒鬼吧?” “啊啊啊——我十年陈酿的沁心醉啊!璟泫师兄,你好歹分我两口。” “我都没得喝了,可费了我半月的月钱,啊啊啊——” 叶辞净拍打着门,在外面鬼哭狼嚎,伴着呼呼的风声。 “喝什么?”萧璟泫散漫的声音响起,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戏谑。 “你面朝西北方向,张大嘴巴。”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别说叶辞净了,就连楚淮舟也没能立即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嗯,然后呢?” 叶辞净对好兄弟的话,那是坚信不疑的,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然后?”萧璟泫忍不住低声轻笑了两声,坏得没边儿。 “用嘴巴喝啊。” 他抿了下平直的唇线,不咸不淡地开腔,仿佛只是对一个无聊透顶的问题,作出回应。 “怎么样?喝到了吗?” 叶辞净还不知道他用意在于什么,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喝到啊。” “只有这风往嘴里灌,冷飕飕的。” 萧璟泫散漫扬眉,嗓音低沉,拖着长长的腔调,“嗯,对了,喝到了就行。” 楚淮舟有些惊诧地看着他,满眼都写着,‘你这人怎的还是如此爱捉弄人?’ 他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深邃眼眸含着审视,望向转身过来的萧璟泫。 “小师叔,沁心醉……” 楚淮舟冷冷淡淡道:“还回去。” “啊?” “你不曾听见这是他花了半月月钱才买到的?你如何能抢走人家的?” “我以为小师叔喜欢喝。”萧璟泫耷拉着眼睑,收回了举在空中的手。 楚淮舟凤眸微微眯起,瞥他几眼,有些生硬地说:“我不喝。” “我原本是想给小师叔解口馋的。”他失落地道,“钱后面会补给他。” 萧璟泫抬起眼帘,委屈又失落地说:“既然小师叔不喜欢,就当我自作多情了。” 第135章 除夕前 在此刻,楚淮舟忽然感觉自己很过分,像个罪不可赦的恶人。 萧璟泫的回答,也确实让他惊讶,这沁心醉是借花献佛,是想给他喝的。 眼见他转身就要开门出去,楚淮舟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慌忙握住他手腕。 “你既然已经做了,再弥补也是无济于事,记住,下不为例。” 他低声轻言细语,从宽袖中掏出钱袋,摸了大半银子出来,塞他手里。 “你且拿去给他,权当我们买下他这坛酒。” 萧璟泫掂了掂手上白花花的碎银,垂下眼睑,“小师叔,这太多了。” “这些起码都能抵我们将近两月的月钱了。” “我知道。”楚淮舟边说边接过他手中的沁心醉,“多出来的便作补偿。” 萧璟泫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忍不住宠溺地笑了笑,“好。” 他发现自己这个小师叔,对喜欢的吃食或是喝的,完全没有抵抗力。 他推开门时,叶辞净已经耷拉着脊背,偷鸡不成,蚀把米,离开了。 萧璟泫看着手中银子,掏了小半出来,揣进自己袖中,才追了过去。 “等一下!叶辞净!” “干嘛?”看着他挥舞着拳头过来,被吓得连连后退,“抢了我的酒,还要揍我?”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对叶辞净的脑洞叹为观止,“我闲的没事做?” 萧璟泫将拳头伸在他面前,跟炫耀稀奇宝贝似的,倏地将五指展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掌是啥蛇虫鼠蚁,蜘蛛类用以恐吓人的怪东西呢。 反正叶辞净是这样以为的,小心谨慎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是什么?” 萧璟泫耐心尽失,直接把银子拍在了他胸膛上。 “你的沁心醉,我以一月月钱的高价买下了,多出来的,就作补偿费。” 心里琢磨的却是,得亏你今日运气好,遇上我小师叔,可赚了笔大的,就偷着乐去吧。 瞧叶辞净高高挑起的眉,明显没有相信,“真的假的?你拿我东西还会给钱?” 可低头定睛一瞧,那确实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叶辞净乐得合不拢嘴,连忙乐嘻嘻双手捧着接过了,“我靠,璟泫师兄,你发横财了?” “你想不想要?”萧璟泫横眉冷眼地瞪他,忽然伸手去抢他的钱袋。 “不想要就还给我。”他小声地嘀嘀咕咕,“小师叔的银子,一个子都不想给你呢。” 叶辞净嘻嘻哈哈地护着自己钱袋,意味深长地往房间方向望了一眼。 “嘿嘿,别人金屋藏娇,咱们璟泫师兄的屋里,藏了个明事理还多金的娇。” 萧璟泫害怕被他看出什么,慌得舌头都捋不直,“滚…滚…滚犊子。” 叶辞净一溜烟地跑了。 萧璟泫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就仿佛是,自己的心肝宝贝被别人发现了的自豪感。 这天晚上,烂醉如泥,腻腻歪歪,又是撒娇又是打滚的萧璟泫。 终究还是没能把喝了半坛沁心醉,却依旧神清气爽的楚淮舟给留住。 楚淮舟给他裹上被子以后,径直回了扶光殿,合衣躺在床上冥想。 自己今夜幸亏是回来了,若真是留宿在梦仙棺,此刻还不知道在面临着什么呢。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让众人千期万盼的除夕,终于还是来了。 碧落云巅却略微显得冷清,大多弟子都回家去了。 按照规矩,各弟子需留在各自师尊身边,萧璟泫被绊住脚,扶光殿更是无人涉足。 山茶花树下有个可卧的石椅,可惜几日来雨雪纷纷,积了不少冰雪。 萧璟泫瞧这处风景不错,便抽空收拾干净了,把自己才得的,两件御寒软皮雪貂披风剪开。 又重新缝缝补补,做成了两张小毯,恰好能在石椅铺上一张,另一张作被。 楚淮舟此刻便悠闲又无聊地蜷躺在上面,思索着今日晌午一个人吃点什么。 因为今日除夕,蜀味堂没有开张,一日三餐都要自己动手解决。 当然其他仙尊不用,他们门下弟子众多,此刻说不定正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包饺子。 而此时的他正披着貂裘,枯坐在寂寥的风雪中,浅青色衣袍转瞬被愈急的落雪沾湿。 孤独一人,孑然一身。 也不知道,萧璟泫此刻在做什么,或许是在同师兄一起包饺子? 也或许是在同门师兄弟,一共写着对联,贴着喜庆的红色窗花。 楚淮舟摇了摇头,冥思苦想地坐了一个上午,还是没能决定中午吃什么。 因为思绪总是飘飘然,蹁跹而舞地飞向萧璟泫。 楚淮舟轻轻地拍了拍脸,阖了阖看白茫茫一片而花了的双眼。 喃喃自语道:“算了左右都是一个人,还是熬碗粥凑合凑合。” 他起身将貂裘叠好,放在石椅上,伸了懒腰,刚准备进屋时。 老远就听见萧璟泫的声音,即便已经是二十了,性格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从声音中就能听出来,他心底隐不住的喜悦和激动,“小师叔!” 楚淮舟下意识往蜿蜒曲折的小路口,望了一眼,又立刻否定地摇摇头。 “幻听了吧?萧璟泫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看来应该是我在雪地中待得太久,耳朵都冻得不好使了。” 他垂下脑袋,自嘲地低声喃喃道:“萧璟泫作为师兄的首席弟子,定然是带头准备丰盛的年夜饭。” 他微微收敛下去的目光,无不透出点点羡慕与嫉妒,“怎么会有空闲来这里?” 楚淮舟面色忧郁却也坚定,转身进了屋子,正要关门之时,又响起一道。 “小师叔!你在殿里吗?” 楚淮舟闻声,淡淡抬眸,一眼望不到头的小路口,居然真的出现了萧璟泫高大的身影。 视线猝不及防地交汇。 萧璟泫看着小师叔,眼巴巴地瞧着,疑似望眼欲穿,心里感动得不行,又暖又软。 而实际上的楚淮舟,微微眯起眼,盯着那个在白茫茫雪色间,挥手的人。 心中不由得“咯噔”一愣,揉揉眼睛思忖道:‘糟糕了,还出现幻觉了?’ 那“幻觉”萧璟泫怀里抱着什么东西,飞快地跑了两步。 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般,缓下脚步,不紧不慢地小心试探着往前挪动。 第136章 真割韭菜。 他是忽然想起了,上次抱着泥塑小师叔,因为跑得太快,而摔了个狗吃屎的惨状。 所以这次才无比小心谨慎,生怕哪一脚踏错了,就又重蹈覆辙。 楚淮舟看着他走过来,每踏出一步时,都要先伸出脚尖在落脚点试探试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这扶光殿挖了不少害人的坑,埋了不少地雷呢。 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竟也连大气都不敢喘,将一侧眉尾挑得很高。 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一路利用脚尖试探“地雷”,历经千辛万苦走过的萧璟泫。 “你……”他欲言又止,实在是不知道该评论点什么。 半天才干瘪地问:“我这扶光殿的庭院中,有什么东西会咬你脚吗?” 萧璟泫只要一高兴,那脑子就跟个摆设似的,根本不会再转动了,还十分认真地回忆了片刻。 “啊?咬我脚?” 笑嘻嘻地回答道:“没有啊。” 随后脸色又凝重了起来,似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生气得牙痒痒模样。 大惊小怪地惊诧道:“难道有东西咬到了小师叔的脚?” “不是,我没有……啊……” 萧璟泫从怀中掏出一袋东西,随手搁放在了桌子上。 莽撞地单手将他抱起来,二话不说放回了石椅上,伸手就要去脱他的靴子。 “小师叔快说,是哪只脚让坏东西给咬了?靴子脱下来,让我瞧瞧。” “不……不用啊……不是我被咬……” 楚淮舟有口说不清,从没有什么时候如同现在这般,生出厌蠢症心理。 焦急地低骂了一声,“你是哪儿来的蠢货?” 不知萧璟泫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充耳不闻,慌乱挣扎之中,双足抵在了对方的胸膛之上。 靴子已经被完全褪去了,随意地丢在石椅旁边,纤细的双脚上就裹着松松垮垮的白袜。 楚淮舟好言好语与之沟通无果,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的确及时收住了脚劲儿。 萧璟泫只是身形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幸免了摔下台阶,陷进积雪里。 楚淮舟立即趁机弯腰,把自己的靴子捡了起来,面红耳赤,硬着头皮往脚上死套。 就算是因为长袜拧在了一起,才导致穿不进去,也不肯停下来整理一下。 现场气氛一度有些尴尬,萧璟泫也冷静下来,半跪在楚淮舟跟前。 “小师叔,对不起,是我太着急,而过于莽撞了。” 楚淮舟没有回答他的话,一心一意地往自己脚上套靴子。 即便是在寒风萧萧的冬日,他还是满头细汗,挺翘的鼻尖上挂着莹莹汗珠。 萧璟泫本就离他很近,因姿势问题,又微微低于他,他断续沉重的喘气声,落在耳朵里。 萧璟泫不由地抓起了身旁的一团雪,冰冰凉凉的触感从手心蔓延至心脏。 终于将心里噼里啪啦燃起的火一压再压,终于沉寂消弭在理智之中。 楚淮舟抬手抹了下鼻尖上的汗渍,轻呼出一口微热的气,“怎么会穿不进?脚变大了?” 话在萧璟泫舌尖滚了三滚,伸出手,试探性地抓住楚淮舟纤细匀称的脚腕。 “小师叔,您袜子乱了,所以才穿不进去。” 他凝视着他的眼睛,小师叔怎么这么可爱?甚至怀疑自己脚变大了…… 楚淮舟坐在石椅往下看,他眼尾是上扬的弧度。 无意敛下眼睑的时候,莫名会多出几分潋滟薄情的意味,声音又轻,活像是被高温蒸化了的薄糖霜。 萧璟泫未出口的话,被溺死在这道着急而潋滟水光的眼神里。 他的脚踝绷出漂亮的弧度,恍然大悟地呢喃,“袜子,原来是袜子乱了……” 楚淮舟想要将双足缩回去,对方却仍旧死死地拉着,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萧璟泫?” “小师叔。”他温软的指腹紧贴在他踝骨上,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下。 “别急,我给你穿。” 燥热卷土重来,萧璟泫另只手抓了积雪在掌心里,让体温快速下降,却丝毫没有压下心底的火。 他的脚腕很轻地往后瑟缩了一下,白而反光,美而刺眼,透着股引人摧毁的脆弱。 楚淮舟紧张眼睫轻颤,有些磕磕巴巴,“不……不用你穿。” 萧璟泫抓起地上一团积雪,塞进自己袖子里,降下心中的鼓噪浮热。 “本就是我给小师叔脱下来的,理应由我穿上。”强硬地给他穿好了鞋袜。 楚淮舟抬手,手背蹭了下眼角的生理性泪水,低沉着嗓子困倦地说:“你手好烫。” “是小师叔脚太凉。”萧璟泫歪头,笑着,“夜里没烧炭火,也没放汤婆子吗?” 楚淮州垂了垂眼睫,咬着下唇不肯说话,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因为即便已经穿好了,萧璟泫依旧一手握住他双足,轻抵在自己胸口上。 “好了……便松开。” 这句话略带鼻音,说得又缓又慢,又轻又低,软绵绵得跟撒娇一样。 萧璟泫指尖一松,缩回了手。 楚淮舟的踝骨上有颗很小的红痣,像一枚小小尖尖的血珠儿。 给他穿鞋袜的时候,萧璟泫起了恶劣心思,故意用力地揉了一下,此刻红的仿若朱砂。 小师叔皮肤本就又薄又白,轻轻擦蹭一下就泛起红印儿。 长靴掩盖下的脚腕仿佛是被人蹂躏过似的,就连浅青色的血管周边,也浮起可怜的红。 萧璟泫一只手插进了积雪里,心中仿佛压抑克制着什么,双目憋得绯红。 他脑子里面不受控制的,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个念头,小师叔这么薄的皮肤,若真是跟人行床事…… 留下的痕迹恐怕几天几夜都难以消弭下去,身体还有点病怏怏的娇气,狠一点的话,岂不是要哭? 思绪骤然一停,萧景泫抓着积雪的手徒然绷紧,暴出根根青筋。 因为楚淮舟看见了桌上的小木盒,缓缓开口问道:“萧璟泫,你又弄了什么东西过来?” 沉默片刻,萧璟泫缓缓地站起身来,视线从人家脚上挪开。 笑意吟吟的,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神神秘秘地说:“这是我从师尊殿中偷出来的。” “什么?”他听后来,竟就信以为真了,微微蹙起了秀美双眉。 萧璟泫双手交握着揉搓回温,见他如此神情笑了笑,“不是偷出来的。” 他在身上擦了擦手,粗暴又简单,才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揭开木盒盖子。 “是我自己做的,特意多包了一份,特意给小师叔留着的。” 里面是个瓷白的盘子,换着花样儿摆着晶莹剔透,造型各异的饺子。 个个皮薄馅厚,在寒冷寂寥的冰天雪地中,热气腾腾的饺子,令人垂涎欲滴。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楚淮舟顶了顶后槽牙,将心中泛起的感动压下去,面如常色。 “听说前几日,师兄让你们去山间挖了不少韭菜?莫非做了饺子馅配料?” 萧璟泫迫不及待地将盘子端出来,被烫红的双手,在耳垂上面捏了捏。 “是啊,我们可是挖了整整两个下午呢,半边山坡的韭菜,都被我们割光了!” 他语气中甚至有些自豪,昂首挺胸地拍了拍胸脯。 “你还是端回去吧。”楚淮舟毫不留恋地挪开眼睛,冷冷淡淡地看着远处山尖的粉色积雪。 “啊?为什么?”萧璟泫愣怔得都快要碎掉了,“这是我亲手包的,小师叔不尝尝吗?” 第137章 小师叔吃饺子 之前殿中包饺子时,萧璟泫就老躲在角落里,浑水中摸鱼。 给他分两沓饺子皮,他便还到那几位包得认真,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弟子竹篮。 做戏还会做全套。再把别人篮中包得圆滚滚的成品饺子,装进自己篮中。假装是自己包的。 看似天衣无缝,实际云槐每次都心知肚明。 萧璟泫那脸和手都是白白净净的,连一点儿饺子皮的面粉都不会沾上。 但这次不一样,萧璟泫很认真地在学包饺子。各个弟子的各种花样儿,都学浅学一点。 将所有地址的拿手本领,都学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才专心细致地给楚淮舟包饺子。 但只知道他不喜欢韭菜,还另挑了几种没有添加韭菜的馅料。 若是与众师兄弟的同煮,不仅害怕弄混了,又害怕端过去冷掉了。 萧景泫吃团圆饭吃了一半,便悄悄地离了席,背着所有人在厨房生火开小灶,单独给楚淮舟煮饺子。 于他而言,没有小师叔在场,纵使再热闹,也算不了团圆饭。 所以他才藏着掖着,将这盘饺子端到了扶光殿,只是想要小师叔尝尝。 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自己享受到的热闹,分给这个清冷寂寞的人一点。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够了。 楚淮舟听见是他亲手包的,心里又泛起夹杂着酸涩的暖意,不舍地偷瞥了一眼那些圆滚滚的雪白饺子。 萧璟泫期待地看着他,把筷子殷勤地递在他眼前,就差直接塞他手里了。 楚淮手伸手接过,捏着筷子将思绪收拢,看着花样百出的饺子,莞尔地轻笑着出了声。 “你还真是不嫌麻烦,搞这么多花样出来。” 萧璟泫被这句含着笑意的话,刺得心中一麻,脱口而出:“我心中想着,念着小师叔,什么都不麻烦。” 楚淮舟愣了下,并没有回话,专心致志地盯着,盘中饺子于他而言仿佛是旗鼓相当的敌人,正思索着应对之策。 最后,极轻地叹了口气,就算再恋爱脑,他还是无法为此忍受韭菜那股,令他干呕的味道。 他还是放下了筷子,十分勉强地眨眨眼睛,道:“你还是端走吧,我实在忍受不了韭菜的味道。” 萧璟泫噎了片刻。 看着小师叔坚决的神色,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两人相互打着哑谜,过来过去,原来只是这个饺子中,有没有韭菜啊。 “小师叔,这些饺子都是我过后重新调馅料,重新包的,特意没有放韭菜。” “…………” 楚淮舟有点尴尬,有些无用地将头发撩到耳后别着,很快又松散了下来,在脸颊边轻漾。 他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潜意识中的娇纵习惯,总想将错误归结在别人身上。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着萧璟泫,似乎有些恼怒地说:“那你为何不早说?” “我……”萧璟泫还能怎么样?只能无奈地笑笑,迁就宠溺的抬手,“小师叔,我的错。” 楚淮舟重新拿起筷子,红着耳朵,硬着头皮说:“当然是你的错,不然还能是我的问题?” 在萧璟泫能让人溺毙的眼神中,他夹起个饺子,很缓慢地在盘沿上蹭掉蒸汽凝成的水珠。 然后低头咬掉一半,斯文又优雅地含进嘴里。 午后,积雪白茫茫的扶光殿,空旷又寂寥,安静又沉着。 萧璟泫听见树枝尖上,水珠凝聚滴落的声音,还有小师叔咀嚼吞咽的声音。 他沉静不下来,不知胡思乱想了什么东西,猛地压近楚淮舟,“小师叔,味道怎么样?” “嗯,还可以。”楚淮舟似乎让他吓了一跳,愣愣怔怔地回答了他的话。 眼睫急速地颤动了下,避开他视线般垂了下去。 “你……让开一点。”他抬手在对方额头上轻轻推了推,“我要吃饭了。” 萧璟泫笑着坐了回去,双手托着脸腮,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楚淮舟让他注视着,太有些不自然,连吃东西咀嚼都快忘了。 他假装不经意间,微微抬头习惯性撩发,敛眸窥探向对方,目光细细掠过他的眉眼。 萧璟泫眉眼生得清俊舒展,神色中带着一丝散漫倦怠,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一来二去,纵使两人都是小心翼翼,视线总会猝不及防地交汇。 萧璟泫暖暖的轻笑回应,楚淮舟面色冷淡,甚至更加紧绷了。 面不改色,但耳垂染上水雾绯色,缓缓地蔓延至上,他急忙垂下了脑袋。 这次被抓包之后,他便一心一意地吃东西,再也没有抬起头来过。 萧璟泫看着小师叔体弱,平时除了馋点酒,洛茶酥,对其它食物似乎都不太感兴趣。 本以为他饭量不大的,盘中也就十来个饺子,临走时顺了小碗果酒。 却没想到,小师叔一口气全给吃完了,末了还意犹未尽,捧着果酒品了许久。 萧璟泫四肢跟着脑子想法,抬手在楚淮舟腰上掐,换只手,又捏了捏他臂膀。 十分真诚地发出疑问感叹:“小师叔的身上,为何不长肉?” “你做什么?”楚淮舟几乎是潜意识中的本能动作,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怕痒,所以应激反应才会这样大。 而,萧璟泫眼睛亮了亮,眼底闪出温柔的星光,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 又探手往他腰间揉了下,“小师叔竟然怕痒啊?” 他唇角弧度扬起,声音低了几分,竟恍若呢喃私语“只有腰上怕吗?脖子怕不怕?” 楚淮舟将筷子摔在桌上,直往旁边躲开,恼羞成怒地低吼道—— “你别弄我!” 萧璟泫见他神色羞耻,也渐渐严肃起来,便收回了手。 “好好好,不挠小师叔了。” 楚淮舟瞥了他几眼,恍然发现这个人,品性改变并没有多大。 骨子深处的分明还是,从前那般的恶劣流氓,以及胡搅蛮缠。 只是此刻被他死死压制着,藏匿在骨子里。 他这个流氓很难缠。 楚淮舟舌尖顶了顶上颚,口腔中蔓延着果酒的清香,缓缓散开。 罢了,今日就暂且忍了。 “你偷偷跑来扶光殿,师兄若是发现你不见了,定会着急,便早些回去吧。” 他这是在变相赶人。 萧璟泫不太高兴地瘪嘴,刚想反驳点什么,不远处传来谈话声音。 “云槐真是有心了,竟然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嗯,阁主居然能思虑得如此周到,也挺不赖的嘛。” 石椅前的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小师叔,师尊还真被你给说来了……阁主好像也……” 楚淮舟不管三七二十一,急慌慌将他往房里推了推,“你快进去躲着!” “啊?”萧璟泫瞪大眼睛,又微微张起双唇,“为什么要进去躲着?” “我们是谈的什么云恋爱?会见光死吗?……” 第138章 我那么大一个小师叔呢? 楚淮舟心脏砰砰直跳,根本没能听见他小声嘀咕的那后半句。 “让你躲着就躲着,我没叫你出来就不准出来,听见了没有?” 萧璟泫拗不过他,被搡着半推半就进去了屋,对方一拂袖,门便关上了。 小师叔房间装置简单朴素,陈设不多,他块头又过大,实在没什么好的藏身之所。 耳听门外声音越来越近,萧璟泫没有余地多想,晃身躲进屏风之后。 楚淮舟手忙脚乱地收了装盘子的提手木盒,狠心丢进旁边的灌木丛中。 然后装作没事发生,悠闲躺卧在石椅之上,懒散倦怠闭目,风将衣袍吹散了些。 他面色雪白,嘴唇因刚刚吃过东西,而变得殷红了些,恍若误入人间,不似真人。 玉长风携着云槐走近,手掌被后者恶狠狠地拍掉,待脸色恢复常态,才道—— “云澜,隆冬严寒,今日风雪也大,你怎的还坐在这里睡了?” 楚淮舟缓缓睁开眼睛,应顺着他的话,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没睡,无聊,窝一会儿。” 专属马屁精玉长风,“云槐说得有道理,你身子骨不好,还是进屋去。” 楚淮舟不理,更没有起身的打算,清冷寡淡嗓音中,带着不明显的炫耀。 “无碍,阁主,我这石椅上暖和着呢,你们也坐。” 玉长风垂头低眼,看了看他身下毛茸茸的貂皮,又看了看光秃秃的石凳。 耸着肩膀打了个寒战,似乎已经体会到了,屁股碰上这个冰冷的石凳,会是怎样的触感。 他讪讪地笑了笑,急忙摆了摆手,“坐就不必了,不必了。” 看着两人皆提了盒子,他蹙了蹙眉,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师兄,阁主,你们手中提的什么?此刻来扶光殿有何要事?” “哎,没事,这大过年的,能有啥要事。”就算有也丢在一边去了。 玉长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着,道:“我阁中弟子个个都是混的,今日除夕,包了元宵。” “我觉得味道还不错,便抽闲给你送过来,半路遇上了云槐。” 楚淮舟太阳穴跳了下,忽然感觉吃饱的肚子撑了起来。 视线悠悠转向云槐,他冷静镇定道:“所以,师兄也是送吃食来吗?” “嗯。”云槐抬头,淡淡地应了一声,“你的脾性我了解,此刻定然没用午膳。” “便给你热了些饺子过来。” 楚淮舟噎了片刻,若是萧璟泫没送那盘饺子来,他此刻自是没吃上饭。 吃了十来个饺子,楚淮舟此刻又蜷在石椅上,肚子撑得没办法。 但仍旧只能硬着头皮说:“师兄和阁主如此好意,我先谢过了。” 他不经意的小动作,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只不过,如此多,我如何能吃的下?” 云槐不咸不淡地瞥了玉长风一眼,“又不需要你全吃完,挑喜欢的吃就行。” 这句话,听上去无比客观与迁就,语气中却多多少少平添了些争风吃醋的味道。 玉长风被一个眼神吓退,立即高声附和道:“对对对,你吃喜欢的。” 躲在屋里的萧璟泫,忍不住笑了,低声评价道:“软骨头,耙耳朵。” 云槐见他犹豫不决的模样,开口催促道:“快些吃了,该要凉了。” “哎!”玉长风提议道:“外面风大,何不进屋去吃?” 闻言,萧璟泫脸上笑容渐渐凝固,在心底暗暗骂了句傻逼。 而,提出此建议的玉长风,感觉自己十分聪明地昂首挺胸。 楚淮舟立即站起来,勺子都碰掉,落在雪地上,“不要进屋!” 应激之时,一个人的声音总会有点大,即便是向来从容不迫的楚淮舟,也是如此。 还未曾动作的云槐,以及正准备跨上阶梯的阁主,都被吓了一大跳。 玉长风忧心忡忡,又抱着些好奇,问:“为何不能进屋?里面有妖怪?” 屋内,“妖怪”萧璟泫正上蹿下跳,四处寻着能藏住自己的地方。 听见了他这句话,心里更不爽地骂了一句,“老东西,你才是妖怪!靠了!” 楚淮舟浑身上下都诠释着,什么是叫‘做贼心虚’眼神慌张四处闪躲。 说话时,磕绊了下,“不是不要你们进去里屋。” “只是我屋内炭火没生,四壁都是冷冰冰的,此刻怕是还没有外面暖和。” 阵阵寒风迅猛地吹拂过来,大有一股将所有东西,都卷上天的气势。 玉长风抱着双臂打了寒颤,牙齿都磕在一起,发出战栗的声音。 “啊啊啊……再怎么样,应该也比站在这里,让风吹着好吧?” 楚淮舟垂下沾了寂灭风雪的眼帘,睫毛根部还有些柔柔湿意。 夹杂着温度极低的冰晶,凌卷着落叶的风,撩乱了楚淮舟额角的墨发。 让他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脸色瞬间惨白几分。 他咬着牙,缓缓地说:“阁主说的,……也挺有道理。” 他心里琢磨着,萧璟泫进去已经这么久了,再怎么样也该藏好了吧? 便移开挡在门前的身子,微微拂开披风,“阁主,师兄请进。” 慌乱之下,萧璟泫只好欺身钻进了被褥中,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床榻一角。 就差在心中呢喃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了。 好在,楚淮舟床上东西本来就很多,即便是藏个人进去,被褥鼓起来了,也不太容易被察觉。 玉长风舒服地叹了口气,在掌心中哈了口气,潜意识中就要去抓云槐的手。 后者下意识躲开,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示威:你再动手动脚一个试试? 玉长风看了看云澜,尴尬地笑了声,自己双手交错揉搓了几下。 楚淮舟纵使看见,也没能明白这其中用意,有些发懵愣怔地看着二人。 心底生起奇怪的疑惑:师兄有这么可怕吗?为何一个眼神就吓退了阁主? 但,很快,他就没有心思余力琢磨这事儿了。 因为,玉长风借给他端元宵为由,想捂热手,“云澜,快些吃点。” “云槐说,待会下山,在镇上逛逛,今日定然是热闹非凡呢。” 楚淮舟接过,努力挤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多谢阁主。” 窝在被褥里的萧璟泫,听见这轻顺的谈话声,心里阵阵暖热。 有些按捺不住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挑探起了条小缝。 初入眼帘的便是,阁主的虎背熊腰,他微微侧首偏目,瞧见了师尊的衣角。 而他的小师叔,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看见! 萧璟泫攥紧拳头,心中埋着股幽怨的怒火,压抑下去之后,将那缝隙挑的更开了。 好不容易看见了,小师叔的雪白袍摆,头顶就传来怒喝声音。 “谁?出来!” 第139章 小师叔,渝怀长老回来了 萧璟泫吓得一怔,立即将手指缩了回来,蜷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 在心中默默想着,小师叔不叫我出去,我就不能出去,不是小师叔叫。 楚淮舟也被云槐这一嗓子,声音不高不低的,却充满威压性的喝斥,给吓了跳。 下意识以为是萧璟泫被师兄发现了,刚想破罐子破摔的时候。 “师兄,萧璟泫已经……” 但是云槐并没有听他说话,只是十分警惕地扫过周围,随即破窗而出。 “哎?哪儿去呀?”玉长风迅速扑过去,却连一块衣角都没能抓住。 二话不说跟着掀开木窗,刚要往外跳时,顿了顿身形,回过头来道。 “云澜,你好好吃饭,我先且随你师兄去看看,怎么回事。” 楚淮舟还在变故的恍神中,痴痴地点头,“啊……好,好。” 玉长风跟着从窗口跃下,在雪地中滚了两个跟头,才爬起来大声吼道:“等等我!云槐!” “…………” 屋子里恢复一片静默,楚淮舟将碗轻轻搁在桌上,轻声唤:“萧璟泫?” 叫了两声没人应,他便不经怀疑地呢喃道:“还在屋内吗?不会也跟着跳了窗吧?” 他走到窗边,往白茫茫的雪地里探了眼,大胆怀疑猜测道。 “方才,被当成贼追的那人不会就是……慌不择路的他吧?” 萧璟泫被被褥缠住了,好半天才挣脱出来,猛猛地吸了口空气。 “不是,小师叔,我在这儿藏着呢。” 他在被窝里拱了会儿,头发衣袍都十分凌乱,又带着几分撩人的轻颓。 楚淮舟回头瞅着,想到了那本深夜读的画册,呼吸也不禁凌乱了几分。 萧璟泫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眼眸迷惘地看着窗外,“小师叔,他们跑什么?” 楚淮舟回过神来,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掐。 为心里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怒不堪,气得红了两侧脸颊及脖颈。 “咳咳,你还不把衣服好好穿上,追过去看看?” “哦,我马上去。”他拢了拢微敞的衣襟,甩了甩袖子,刚想推门。 房门却从外面开了,云槐风尘仆仆,满面怒意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累成狗的玉长风。 楚淮舟定了定心神,将思绪从萧璟泫身上拉扯开。 声线淡定地问:“师兄,怎么回事?为何搞得这般狼狈?” 玉长风可不把自己当外人,倒了杯热茶端在手上,想递给坐着的云槐,但又顾忌两人在此。 云槐脑子中混乱得很,没有心思多想,接过他手中茶水便灌了下去。 喝完之后,还目无旁人地把杯子,还回玉长风手中,动作一气呵成,轻车熟路。 萧璟泫见此,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而楚淮舟心思全在方才那事之上。 这些看似正常,却又无不透露着暧昧的小动作,就被他自动忽略了。 云槐神色复杂,眸中闪着飘忽不定的光,“我方才好像……在窗口瞧见渝怀了。” “怎么会?”萧璟泫迟疑地质疑道:“他九死一生才逃出去,为何还要回来?” 玉长风沉了两口气,道:“我就说会不会是你昨晚没睡好,看走眼了?” “不可能看错。”云槐十分坚定地说,“还有他身上常喜用的熏香,我不会闻错。” 他阖了阖眼,仔细地回想起在窗口,看见渝怀的情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方才我们三人进屋时,我和阁主是背光而站,而,师弟是向光而立。” “从窗口照进来的光,恰好从我和阁主相隔缝隙中透过,落在师弟手上,那碗元宵中。” 颗颗元宵本是被照得雪白,就连浓稠的汤汁水,也明亮地晃眼。 几乎只是一瞬息间,黑影仿佛从上至下笼罩下来,整碗雪白的元宵暗了下来。 “我正是察觉到了这点,才猛然回头高喝,却什么也没看见。” 玉长风还真就不信,世上还能有这样邪乎的事?活生生的人说不见就不见? 他道:“这个好解释啊,有没有可能是周围,这些暗影婆娑的山茶花树?” “毕竟云澜院子中,这么多山茶花树呢,也有可能是风吹起枝丫落叶什么的,恰巧挡住了窗口。” 云槐沉思片刻,“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但他始终一口咬定,“渝怀肯定来过这里,若真不是方才,那便是之前,距今不会超过三日。” 萧璟泫缓缓走到窗边,姿态懒懒散散,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几人的话。 面容淡定的事不关己,似乎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 他探出脑袋望了望,莹莹指尖拨弄着窗沿上的积雪,伸了个懒腰。 闲闲的,又肯定地说:“根本不会有阁主猜测的那种可能。” “你们三人当时站在茶桌西南方向,光只能是从东边那扇窗照射进来的。” “小师叔院中虽树极多,但大多存活于西边泥土。” “东方临近池塘,岸边大多是易散的沙石,山茶花树根蜿蜒盘桓扎根极深,但沙石没有稳固性,而且易被雨水冲走,山茶树无法扎根生长于此。” 山茶树生得稀疏、矮小,从东边看出去,一望无垠,几乎没有东西能阻拦视线。” “所以,按照师尊的说法,方才定是有人站在东边窗口,才会出现那般情形。” 阳光恰好又透过窗户,洒在萧璟泫的脸上,脸颊被分割成两个极端。 一面暖意温柔,另外一面冷感阴狠。 他微微闭起了眼,享受着这份暖意,落在楚淮舟眼中的他,有种倦怠的美感。 “不是……”玉长风有些费劲儿地理解,挠挠后脑勺,“说得也太玄乎了吧?” 随后,他又斜着眼睛,悄咪咪地瞥了萧璟泫几眼。 不甘心地低声呢喃道:“这小子怎么忽然这么聪明了?都超过我了。” 云槐离他最近,将他嘀嘀咕咕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 毫不客气地说:“他向来比你聪明,看起来很蠢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动脑子而已。” “而你,动不动脑子,都是这个样儿。” “蠢笨的无可救药。” 玉长风知道,云槐现在是在刻意撒气。 任何人千言万语的质疑,他都可以不在乎。 可唯独爱人说出半句,几乎可以让他瞬间丧失斗志。 萧璟泫对此深有感触,若是小师叔说不信他,这个世界都没有意义了。 他本就是为了小师叔,才重活到这个时空中来的。 威风八面的阁主,趁所有人不注意,拉了拉云槐的袖子。 “我错了,回去黄泉阁后,你想怎么罚都可以,我都随你。” 云槐将袖子从他手中猛地扯出来,小情侣间斗嘴似的,“晚了。” 萧璟泫看着,二人自以为很隐蔽的小动作,实在有些看不下了。 在心中吐槽:你俩也就是能哄住小师叔罢了。 生硬打断玉长风施法,“咳咳咳,师尊刚刚说,渝怀长老身上的香薰气息,是什么?” 第140章 血龙涎 云槐认真琢磨了一会儿,有些欲言又止,“好像是龙涎香?我也不太能说得上来。” “像是那股沉幽的气息,可又带着变质后的腐臭血腥,两种按某种比例混合于一起。” “闻上去味道竟然不错,还有种神清气爽,令人上瘾的感觉。” 阳光映照在楚淮舟脸上,侧脸轮廓分明,带着些漫不经心,别有一番温雅金贵之感。 他那双眉眼如画的眸子折着浅光,“腐臭血腥?不是变质,应当是血龙涎……” 他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黑紫的瞳眸也骤然紧缩,神色复杂痛苦,不愿回忆面对般。 萧璟泫向来不喜熏香,觉得那东西娘们家用的东西,自己又活得糙,用了浪费。 由此,对熏香了解不多,超出了他的专业知识,两眼迷茫地看向小师叔。 “血龙涎?那是什么东西?” 他也注意到小师叔,神色不寻常地复杂,抬手从披风探进去,按着他脊背。 不轻不重,一下接着一下,有节奏又有规律,带着温柔的安抚性。 掌心下的脊背因为紧绷,甚至细细地发着抖,从后颈绷到尾椎骨,萧璟泫都一一按过。 少顷,楚淮舟才整理好神态,一贯淡漠然地说:“也是一种熏香。” “市面上的龙涎香大多被分为三种,若是仅用于熏香来说,白龙涎为上品,血龙涎为下品。” “血龙涎起源于千秋国都,因其气味腥臭,起初只在皇陵点燃。” “因这种香还有一奇特之处,凡被烟熏过的尸身,可保半年不腐。” “后来,有守陵者点最后一盏香时,误将白龙涎当成血龙涎,二者混合着味道,在皇陵中飘散。” “世人评价真乃奇香也。于是按比例调配后,便广泛用于熏香了。” 玉长风砸吧砸吧嘴,阴阳怪气地说:“呵呵,真是想不到,他竟还整点这文人骚客的东西。” 他摇摇晃晃脑袋,小心翼翼观察着云槐的神色,“只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另一件事。” 云槐注意到他的目光,转眸看了回去,毕恭毕敬地道:“阁主请讲。” 玉长风听见他这说话语气,心中顿时拔凉拔凉的,完了,这是真难哄好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讪讪地笑了笑,“你们说,他好不容易才逃出去,干嘛又要自投罗网?” 他话音刚落,萧璟泫就漫散的扬唇笑了声,带着点轻微的不屑。 玉长风被他笑懵了,额角青筋抽动,“你笑什么笑?难道你又全知道了不成?” 萧璟泫脸上笑意更深,流畅的下巴微扬,姿态闲散,绕着小师叔转了圈,到他面前。 “阁主难道没听过……”他嘴唇刚轻启,低沉的嗓音才发出细小的响动。 玉长风便打断道:“你少拿那些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来糊弄我。” “你……你今日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定要叫你挨鞭子!竟然敢嘲笑阁主!” 云槐:“…………”你见我说什么了没? “我没有啊,阁主。”萧璟泫老委屈了,人畜无害地向楚淮舟眨了眨眼。 一眉一眼仿佛都在控诉:小师叔看见没?他就是这样欺负我的。 只是阁主不比其他人,楚淮舟也不好指责于他什么。便是转眸看向云槐。 在弟子面前,云槐还是给玉长风这个面子,便装作没看见,瞥开了眼睛。 “谁说我要用这种废话来敷衍人了?”萧璟泫声音端的漫不经心,玩世不恭。 “这种话还是更适合阁主。” “你!……” 玩笑归玩笑,萧璟泫锋利眉眼很快严肃,低沉下来,有种说不出口的魄力。 “阁主的怀疑值得深究,他费尽千辛万苦,才从碧落云巅逃出去。” “并消失在众多仙门的视野,若他仅是想苟活下去,那么目的便已经达到了。” “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忽然回来,要么是因为他有重要的东西,在碧落云巅没有带走。” 他故意将目光阴沉下来,有些骇人地扫过周围,“要么是那东西他无法带着,但又牵肠挂肚,所以时不时回来瞧瞧。” “而且他了解碧落云巅规矩,选在除夕今日回来,便是想避开多数人的视线。” 玉长风听的眉头紧紧皱,似乎是不赞同他的说法,又似乎是不能理解他的话。 “怎么?阁主,趋利避害的道理,让你很难理解吗?” 他的声音懒懒的,似乎带着些不太明显的嘲笑。 玉长风毕竟还是比萧璟泫年长十来岁,平时开开玩笑,倒是显得平易近人。 此刻这种严肃情形之下,他便没了这方面的心思。 面色凝重,刀削斧阔的浓眉紧紧皱起,终于有了一番阁主该用的气势与架子。 “即便是他要带东西走,可渝怀的寝殿在东南峰,为何要跑到西南峰的扶光殿来?” “云澜这里,根本就不会有他的东西吧?” 楚淮舟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不解地扬扬眉。 “那扶光殿中有什么,是值得他留恋,又不能带走的?” “我这屋子里,已然空阔得不能再空,院子里面几棵花花草草,参天大树,几株要死不活的草药。” “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言珍贵,能让他看得上吧?” 玉长风紧紧盯着清冷出尘,风韵卓姿,身长玉立的楚淮舟,喃喃着一语惊四座。 “既物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那么扶光殿中的人呢?” “啊?”萧璟泫张大了嘴,惊讶得头顶像是炸了道响雷,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阁主,啥……啥意思啊?你的意思是……”。他双眼如深不见底的绿渊,直勾勾地窥向楚淮舟。 “渝怀惦记我小师叔?这……这也太玄乎了吧?不……不可能吧?” 他疑似自欺欺人地摇头,神色也忍不住严峻起来,又腾地升起一抹不可思议。 怎么会呢?小师叔和渝怀长老平时几乎没有过任何交集,怎么会忽然生出留恋的心思? 萧景泫脑子浮起一个荒诞不经,光怪陆离的猜想:渝怀长老不会也是……重生者吧?! 楚淮舟面上多少有些尴尬,气急败坏之下,毫无分寸地瞪了玉长风一眼。 “阁主休要开这种玩笑!” 此事本就是玉长风理亏,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干笑了两声,“我这不只是合理猜测加推理嘛。” 听小师叔都这样说了,想来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萧璟泫忐忑的心也放下了。 极其不满的瘪瘪嘴,私底下朝玉长风翻了个白眼,“还合理猜测,我看阁主分明是胡搅蛮缠吧?” 不知道楚淮舟在想什么,眸底漾着一泓绯雾水色,不遮不掩地朝萧璟泫望过来。 第141章 你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猝不及防地,视线在寒气逼人的空中交汇,不言情意暖暖,炸的霹雳作响。 萧璟泫被他看的一愣,感觉自己仿佛快要溺毙在他潋滟的眼神之中。 小师叔在二人感情中,是个极为别扭,极为拧巴,极易害羞的人,嘴硬心软,不仅口嫌,身体也不会直。 但,他此刻投过来的目光,最为炙热坦诚,如湖水般清澈见底,如皓月般皎洁明亮。 一个拧巴的人,需要一个有耐心的爱人。 也好在,萧璟泫就是那个,因人而异有耐心的,合格的爱人。 他看着楚淮舟那双柔柔冷清的眉眼,眸中激起无限深情,温柔得撩人心怀。 萧璟泫笑了,阳光盛在一对小梨涡中,他缓慢地做口型,道:“小师叔,怎么了?” 对方眼中似还有些看不明白的疑虑,担心,对望了片刻,才张了张殷红的嘴唇。 无声地回:“无事。” 话是这样说,楚淮舟心中总有隐隐不安之感:萧璟泫是不是在生气? 根据话本子上描述,这个行为叫吃醋,那么萧璟泫应该吃醋才对…… 他为了这段感情,在这短短半月之内,恶补了很多之前从未涉足的东西。 写别人成为道侣之后,是如何相处的书,他也在三更半夜爬起来读了不少。 所以,现在略知了些皮毛,才能憋出吃醋这些名词来。 那么,萧璟泫究竟生气了吗?又要怎样去哄呢?楚淮舟沉思得有些入神。 没能听见三人在旁侧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些什么。 “小师叔,走了。”萧璟泫看似十分正色地唤他,手中却做着大逆不道的事。 他伸出食指,探进楚淮舟微蜷着的手掌中,小拇指被勾了勾,手心被挠了挠。 像是羽毛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落下,像是动物舌尖在心头舔舐,倒刺刮得又麻又痒。 楚淮舟立即缩回了手,钻进宽大的衣袍中,指尖死死抠住袖口。 “干什么?走……走去哪儿?” 说话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作为堂堂仙尊的脸已经丢尽了, 说话怎么如此这般磕磕绊绊,结结巴巴,怯怯懦懦,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好在玉长风和云槐并肩,已经缓步行到了院子之中,并未见到他如此窘样。 萧璟泫见他面红耳赤,雪白的脖颈也羞红了大片,心底的恶劣被彻底满足。 温和地笑着收回手,“阁主今日豪横,说要带我们下山,到镇子上玩去,所有消费由他买单。” 楚淮舟下意识看向窗外,愈来愈烈的落雪,兴致不高地垂下眼睫。 犹豫着拒绝,道:“太冷,不大想去,你们去便好。” 一听他不去,萧璟泫立即使出自己最拿手之技,死皮赖脸撒娇,耍无赖。 但今日楚淮舟态度异常坚定,宁死不屈的态度,不知是不是在记恨萧璟泫方才逗弄他。 始终只冷淡的,重复吐出那几个字,“不去,太冷。” 萧璟泫所有招数都用上,就差躺在地板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加蹬腿了。 看他终于消停下来,楚淮舟转身过去,倒了杯茶,刚咽下肚。 便听见身后之人,忽然沉着嗓子开口,“今日是除夕,铺子里的洛茶酥应该做得不错。” 他嗓音端的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是刻意勾引人。 楚淮舟眸子亮了亮,脑子中情不自禁地想起,洛茶酥化开在嘴中的甘甜之味。 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他还那么久没有尝到过了。 他在心中暗自想道:只要萧璟泫再说一次想他同去,便立即答应。 萧璟泫看他僵在空中的手,嘴角上扬,眸中仿佛盛满了星辰,带着稀碎的笑意。 纵使小师叔此刻是背对着他,也依旧能大概猜出,这个傲娇不肯低头的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他对于眼前的人,耐心总是足够多的,便陪着他慢慢耗着。 萧璟泫故意不说话,反让楚淮舟有些干着急,将对方从头到尾地细细打量。 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高扎墨发下,遮掩在衣领中的那半截纤细修长脖颈。 楚淮舟脖子很细,又白,有一束头发没扎上去,顺着脖颈深入到青色衣袍里,虽含蓄又似刻意惹人探究。 小师叔大概是等他下文,等得没有耐心了,便气鼓鼓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萧璟泫从人脖颈上收回视线,听着他别扭又拧巴的语气,笑着,“我等小师叔一起。” 楚淮舟本能地想绷出一句,“你自己走,我不要跟你一起。” 但想起洛茶酥的魅力,还是暂且忍住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我能认识路。” “那我跟在小师叔身后走,我忘记了路。” 看着楚淮舟修长背影,他在心里暗道:虽忘记了来时路,好在仍入了归途。 萧璟泫依旧笑着,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前后距离保持的刚刚好。 既不会显得过于暧昧,也不会惹人起疑。 几人刚刚离开,扶光殿屋外,冬面的窗户之下,一团看似正常的积雪动了动。 一位打扮丑陋的蓝衣男子,忽然破土而出,抖落身上的冰晶雪花。 他面色狰狞,如远古诅咒般,呢喃念道:“楚淮舟……你定会有遭天下唾弃之日。” - 碧落云巅的山脚下,是个虽小却繁荣景盛的小城镇。 因为有一大宗门在头上护着,此处百姓安居乐业,整年几乎都无病无灾。 狭窄的小巷道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人穿梭在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上。 云槐云澜二人并肩在前,相互看不顺眼的两幼稚鬼,不紧不慢地跟在后。 萧璟泫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芝兰玉树的楚淮舟身上,感叹道:“这样真好。” “能与小师叔过这样,宁静又无事的日子真好。” “我的小师叔定要长命百岁,余生皆安,要长长久久地同我在一起。” 玉长风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稀奇古怪地瞥了他两眼。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呢?” 堂堂一阁主的警惕,老是用在这些不正当的地方,满眼都写着‘你不对劲。’ “你说谁要长长久久地同你在一起?” 玉长风本就是个大嗓门,在震惊之下,声音也就跟着拔高了几个度。 惹得周围人驻足,前面不明所以的两人也停下了脚步,转身回望。 也不怕大家笑话,大概是因为太想,玉长风隐隐约约将小师叔听成了师尊。 气得脸都青了,手指指着萧璟泫鼻子,“你”了个半天,也没能说出下文。 萧璟泫全程都是懵的,握住了玉长风指尖,人畜无害地眨眼,“阁主,你在激动什么?” 他是真被嫉妒吞掉了理智,猛地揪住对方衣襟,凶狠地扯在自己面前。 不管不顾地低吼,道:“你如何能肖想你师尊?你可知道,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第142章 逆徒竟敢打小师叔 他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在人群中瞬间炸开,在云槐,在楚淮舟耳中炸开。 萧璟泫傻眼了,手中不自觉使上了些力,差点将玉长风手指掰断。 “什么?阁主,你在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尽量藏住自己看傻子的眼神,一侧眉头挑得很高,“谁肖想我师尊了?” 算了,实在藏不住。萧璟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是在观摩耍杂买艺的猴子。 理直气壮地哼了几声,撕破脸皮地揭穿道:“我看,肖想我师尊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始终被蒙在鼓里的楚淮舟终于明白了什么。 震惊地转头,黑紫的瞳眸睁得很圆,看着同样不淡定的云槐,“师兄……?” 在他的心里,除了师尊,师兄便是最敬重、最尊重的人了。 云槐于楚淮舟来说,是真正不为世俗尘埃所染的那么一人,永远不会为凡事所牵所挂。 心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还有点不太能接受,似梦似幻,怎么都不真实。 少顷,云槐定了定心神,故作不太在意地对他说:“云澜,我也是个平凡的人。” “虽然有个仙尊的名号,但和你们没什么两样。不要将我捧得太高尚无私了。” 都能听出来,他话中有意无意所指的“你们”是故意在代指谁和谁。 楚淮舟耳垂热了一下,羞耻地翕动睫毛,眼神躲避闪动,“师……师兄。” “无需解释也无需慌张,我又不会责怪于你。”云槐微微地笑了。 “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得偿所愿。虽然或许只是十分短暂的。” 不知道是不是楚淮舟的错觉,师兄扬起的笑,竟有几丝凄惨与凉薄。 旁边相互揪着衣领的两人,还在展开着激烈的“小学生吵架”样式。 云槐上前一掌分开两人,眉头紧紧地皱着,“无理取闹够了没有?” 他先冲玉长风低吼:“你堂堂一大仙门阁主,在大街上吵架,颜面还要不要了?” 玉长风耷拉着脸,眼皮也耷拉下去,小声抱怨道:“可是我明明就听见了!”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又抬起了眸子,“还有,你为什么每次都只教训我?不教训他?” 云槐被他这句话问得愣怔,下意识两碗水端平,转头看向萧璟泫,嘴唇轻动,刚要说话。 萧璟泫挑挑眉尾,抢先道:“师尊,我不要脸。我这人脸皮厚,您是最清楚的,” 云槐:“…………” 玉长风:“…………” 他冲阁主玩世不恭的坏笑,无声传音,道:你怕家中内夫,但我不怕师尊啊。 那道莹莹的星星点点绿光,结果被云槐当场拦截取下,神识将内容读了个明明白白。 他脸色顿时有些羞赧,意味不明地瞪了萧璟泫一眼。 而后者假装没看见,斜着眼睛看向天空,对着一群归来的燕子,流氓地吹了个口哨。 楚淮舟缓缓走到他身边,看着围在周边凑热闹,穿着花花绿绿新衣,指指点点的大娘们。 盯着他的神色中,似有些难以启齿的嫌弃,轻轻地吐出四个字,“丢人现眼。” “我……小师叔,我没丢人现眼啊?不是我呀。”萧璟泫再说两句就要哭了。 恰好这时,对着一风尘女子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叶辞净,稍不留神闯进了人群。 几人面面相觑,这场景多少有些尴尬。 那女子最是能察言观色,当即就行礼,找借口离开,“妈妈让我不要走远。” “叶公子,今日我就送你到这儿,改日记得再来找我玩儿啊。” 云槐赶紧松开了玉长风的手臂和衣领子。 若不是在大雪寒冬,这穿着暴露的女子,说话时,柔若无骨的手指在叶辞净胸口上,故意拂来拂去。 整个人都快贴在他身上去了,楚淮舟还真是不会怀疑,她口中这个“玩”字,究竟是什么样个玩法。 叶辞净点头如捣蒜,就巴不得她赶紧走,轻缓地推着她身子,“好好好,一定,一定。” 他面色还算如常,楚淮舟倒是先替他感到尴尬羞耻不已,涨了个面红耳赤。 待女子走远,人群散开之后,叶辞净没有任何犹豫,“扑通”一下跪在玉长风面前。 “阁……阁主,云槐尊上,璟泫师兄,呃……云澜尊上,你们怎么也下山来了?” 玉长风正好窝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撒,这小子就撞到枪口上面来了。 他立即拿出一副长辈之姿,说教的神色,“怎么?就允许你下山,左边搂一个,右边抱一个?” 叶辞净不卑不亢地承认,“对不起,阁主,我错了。” “知道错了有什么用?”玉长风一顿疯狂输出,“你知道改吗?你又不改!” 叶辞净连忙点头,“改改改,这次一定好好改。” “改?你改了要不了两个时辰便会再犯!” “不会,不会,不会,这次一定不会再犯。” “你还好意思下山来玩?你心法修了吗?阵法练了吗?真是越学越回去了!” “你瞧瞧跟你一同进门拜师的萧璟泫,就连那个之前骨姿不如你的阮向晚,现在都赶在你前头了!” “练,练,练,我回去就练。” “还不知道着急!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花天酒地,胡吃海喝!” 玉长风把这辈子记住的,贬义成语都说了个遍。 心里堵着的一股怨气才觉得消了下去,浑身上下瞬间都觉得舒坦了。 叶辞净一声不吭,心甘情愿地做个默默无闻的受气包。 见他还准备念叨两句,云槐上前直接将人扶了起来,“还训呢?” 他嗔怪道:“这人来人往大街上的,你不要脸,人弟子还要脸。” 萧璟泫必须是损兄弟第一人,煽风点火道:“没事啊,他脸比我脸还厚。” “我……”叶辞净看看云槐,又瞧了瞧玉长风,心理上的压迫感让他咽咽唾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萧璟泫懒懒笑着看楚淮舟,舌尖抵住上颚,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痒。 “小师叔。” “嗯?”走神沉思中的楚淮舟很久才掀起眼帘子,眸中好起雾地看向他。 “你方才说什么?抱歉,我没有听见。”应该是意识还不在线,他此刻的性子似乎有点软。 声音听上去也温和,带着点恍惚的迷蒙,说话还难得很客气。 看着听着,萧璟泫心底更加痒起来,如同幼猫的爪垫,在心头又挠又踩。 激得他整颗心又暖又软。 “小师叔,我好想……”萧璟泫欲言又止,仿佛是理智忽然回归,努力在抑制什么。 楚淮舟就不是秒懂的人,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会儿,蹙着眉。 “你有话便说,别支支吾吾,天太冷,我没多少耐心。” 萧璟泫在心中做了几圈斗争,才微笑地胡扯着开口:“这好像是阁主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夸我,对吧?” “你就是想说这个?”楚淮舟不可思议地抬起眼睫,低声喃喃问。 他知道这个人心里想着的,绝不会是这些东西,萧璟泫不开口说,他就不继续追问。 楚淮舟沉默了片刻,“他哪里是在夸你?分明是在贬低叶辞净……啊……” 他说着,萧璟泫忽然伸手探在他身后,不轻不重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 楚淮舟猛地睁大了眼睛…… 第143章 小师叔恼羞成怒 他的思绪在臀尖发麻的那刻,完全就停滞了,脑子“嗡嗡”地响个不停。 就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块,寸寸冻结住,无法再有任何思考和行动。 而始作俑者眼睛没看这边,脸上洋溢着闲漫的笑容,眼里装着热闹和暖阳。 轻笑时泪痣也似在跟着晃动,目光莫名比平时深邃又漂亮。 这却让楚淮舟更加生气。 几乎是潜意识驱使的,他直接一巴掌甩在了萧璟泫脸上。 “啪!” 肉体相撞的声音十分响亮,响彻了这个狭窄的巷子。 他低声怒喝道:“你做什么?”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萧璟泫被打懵了,拍了他的手掌捂在自己被打的脸颊上。 委委屈屈的哽咽,仿佛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了,“小师叔,我……我没做什么啊。” 楚淮舟此刻脑海中,就像被一层厚重的雾气所笼罩,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 他辩解的花言巧语,如同雨点般轻轻敲打,却无法穿透那层雾气的屏障。 这声巴掌巨响,将才颤颤巍巍站起来的叶辞净,吓得又跪了下去。 膝盖骨与地板碰撞的声音,听着就痛之入骨,他龇牙咧嘴问:“怎么回……回事啊?” “师弟?云澜你……?”云槐和玉长风也惊讶得目瞪口呆。 见楚淮舟染上薄红的耳垂,心有灵犀地将目光与矛头转向萧璟泫。 云槐问:“你又做什么惹你小师叔气了?” 萧璟泫揉揉脸庞,抓抓耳朵又挠挠后脑勺,“我……我……我不知道啊!” 他慌张解释道:“我好像就……就拍了两下小师叔的后背,这样便没了啊。” 楚淮舟想起方才情形,便就觉得有些脸热,想快些逃离这地方,于是转身就走。 云槐见此,抬脚踹在萧璟泫小腿上,恨铁不成钢地说:“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追?” 他恍然道:“哦,哦,追,我追小师叔看看去。” 而地上跪着的叶辞净,单手扶着膝盖,刚想要站起来。 见云槐尊上抬脚,以为是要踹自己,下意识双手抱住脑袋,又跪了下去。 玉长风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叶辞净,你还跪着做什么?” “云槐尊上不是才将你扶起?怎么又跪下去了?还想要仙尊扶?” “不不不。”察觉到他语气中危险的气息,他摇头如拨浪鼓。 “我自己能起来,无需劳烦仙尊扶。” 叶辞净小时候带着萧璟泫,在街上做了好几年的乞丐,察言观色、油嘴滑舌是他最擅长,最拿手的本事。 - 楚淮舟在前面“哼哧哼哧”走路带风,面红耳赤气鼓鼓的,速度故意放得很快。 萧璟泫在后面追赶,双手紧紧拽住自己袖子,衣袍都快要让他给扣烂掉了。 也还是没能想明白,小师叔怎么就生气了?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委委屈屈地喊了两声,“小师叔,小师叔,你等我说清楚。” 楚淮舟听见他的声音紧随在自己身后,心中反而安定了些,脚步便更快。 或许是抱着恃宠而骄的心理,加上他本是个拧巴又高傲的人,便不想低头。 身后之人还是没完没了,“小师叔,啊!我脚崴着了!” “小师叔!我摔了一跤,手好像摔断了,走不动路了。” 片刻又纠正道:“不对,左腿好像也摔断了!流了好多血!” 这样拙劣的谎言,楚淮舟不是不想理会,而若是理会了,就是将傻子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这街上此刻人潮拥挤,若真是有人摔断了手脚,必然有热闹哄乱。 而人们面上平静,洋溢着喜悦的情绪,他淡淡瞥一眼周围,就知道萧璟泫在撒谎。 楚淮舟在心里哼了声,“这样笨拙的话,你把谁当小孩儿哄呢?” 萧璟泫发现自己喊没用,边追边喊反有些力不从心,索性便不大声喊叫了。 就在不近不远处,合适的距离跟着人,绝不会将人给跟丢了的距离。 四周有人叫卖点心的,其中最大噱头还是洛茶酥。 只是听见这个名字,楚淮舟就忍不住顿了顿脚步,眷恋地往那边探了几眼。 满眼都写着想要。 萧璟泫停下脚步看,眼巴巴望着洛茶酥的小师叔,被萌得笑了。 楚淮舟余光瞥见他脸上痞痞地笑意,在心底暗骂了句,没出息。 硬生生地将目光,从洛茶酥上撕下来,昂着脖子走了。 他气鼓鼓地走了一会儿,四周热闹景象褪去,变得荒芜又凄冷,人流也变得稀少。 若非除邪祟,楚淮舟连扶光殿的大门,都很少出过,也不曾怎么下山,在这小镇闲逛。 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穿梭,他心里渐渐没了底,身后没了声音,也不知道萧璟泫还有没有在跟着。 在他心中,面子大过天,又不好意思回头望,便缓缓放慢了步调,在心中祈祷萧璟泫能自己追上来。 楚淮舟就保持着这样,乌龟爬行的速度前进着,身后还是迟迟没人追上来。 他心底渐渐升起一股凉意,在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借墙面为掩体,往后望了一眼。 长巷幽深,里面只有几位零星的走摊商贩。 楚淮舟顺着巷子一眼望到了头,却并不见那袭熟悉的黑紫玄衣。 他情绪不明地哼了一声,嘴唇微微撅起,“跟个人都能跟丢,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谁料,楚淮舟气鼓鼓地抱怨,双手环抱于胸前,刚转身就撞进了一人怀中。 “小师叔,你是在找我吗?” 头顶上传来声音,尾调微扬着,带着一点点吊儿郎当的散漫,嗓音低低地缠上来,撩拨得人耳尖发麻发烫。 仗着周围没人看着,萧璟泫越发过分,小臂紧紧揽在他腰下,下颌抵在他额头。 楚淮舟反应过来,猛地推开他,大声反驳道:“谁在等你了?” 仿佛只要声音大些,语气严肃庄重些,就可以掩盖住自己的心虚。 “那小师叔趴在这儿看谁?”萧璟泫扬扬略显野性又张扬的双眉。 “反正……”楚淮舟似乎在绞尽脑汁想措辞,最后生硬干巴地说:“没看你。” 萧璟泫知道,小师叔是不会承认的,自己这样死死追问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他将手中的木匣子拿在楚淮舟眼前晃了晃,“小师叔,洛茶酥,当赔罪,好不好?” 萧璟泫的声音一直都很好听,就像自由生长的万物只是平日张扬惯了,没有收敛。 而现在,就像个封闭温热的玻璃罩,两人离得很近,说话声音不大,低低的,听起来竟然带着些诱哄和无奈。 “虽然我不知道小师叔为何要生气,但终归是我的不对……” 第144章 想对小师叔上下其手 萧璟泫说了大堆认错的话,态度非常诚恳,眼皮和脸颊都委屈地耷拉着。 楚淮舟实则没听进去两句,视线和注意力,全停在装着洛茶酥的小匣子上。 双目无神地看着萧璟泫,心里低低抱怨了两句,“叽叽歪歪地说了半天了,这洛茶酥,到底是打不打算给我?” 他呆呆地望着前方,漆紫的眸子好似寒潭般深沉,仿佛眼里还飘荡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淡雅又轻薄,眼神迷离,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萧璟泫抬头就对上了这样一双眼睛,嗓子有点哽,“小师叔,你原谅我了吗?” 楚淮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围在脖颈边的白色绒毛,无故添了些倦怠慵懒的感觉。 眼角瞬间泛起生理性的薄红,挤出了点点清浅的眼泪,又长又直的眼睫根底有点湿濡。 他扫过来的目光,像是有个钩子似的,在萧璟泫心尖上,轻轻地勾了勾。 可惜那抹柔软温软的情绪,只在楚淮舟脸上流露出过一瞬。 若是清晰地看见,他眼睫上还沾着点点泪光,萧璟泫都快要以为是子的错觉了。 楚淮舟又冷淡严肃起来,“那你可知你错在哪儿?” “我错……”这个世纪难题,萧璟泫立刻被哽住了,“我错在……不该拍小师叔的背?”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一边眉头挑得很高,尽是不可思议。 然后低声喃喃反问自己,“小师叔是气量这般小的人吗?拍拍背就要生气?不是的吧?” 奈何两人本就离得十分近,后面几句也一字不差的,被楚淮舟听进耳中。 楚淮舟感觉额角暴起的青筋,血液涌动得很快,“突突”直直抽动着跳。 “你是在拍我背吗?”他忽然大吼出声,苍白的脸让怒气浸得很红。 萧璟泫被吓得跳了下,差点将自己弹进墙里面去,“小师叔……” “我刚刚不就是在拍你背吗?”他甚至仔细回想了下,十分肯定地反问道。 实际上,萧璟泫就是手痒,想对发呆的小师叔上下其手,他伸手随意地拍了拍。 那大猪蹄,具体是拍在哪里,他也不太清楚。 楚淮舟见他狡辩的嘴脸,心里刚被洛茶酥浇灭大半的怒气,又瞬间烧了起来。 人在生气冲动的时候,理智是被压在下风的。 楚淮舟也不顾忌什么,抬手便揪住萧璟泫耳朵,怒道:“你还敢狡辩?!” “我……”萧璟泫嗷嗷叫,“我真没狡辩啊!小师叔。” 光是这样还不解气,在他小腿上踹了两脚,“你!你这逆侄!分明打得我屁股……” 吼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声音忽然渐渐弱下去,张牙舞爪的气焰也瞬间没了。 只剩惹人怜惜的羞耻,还有不好意思的难言启齿。 萧璟泫惊得瞠目结舌,微微张着嘴巴:“啊……啊?我……我打小师叔……” 楚淮舟猛地拧他耳朵,没有什么威力地威胁道:“你再敢往下说?” “好好好。”他脸上洋溢着餍足的笑容,迁就地举起双手,“我不说了。” 楚淮舟最后瞪了他几眼,便松开了他那只被拧红的耳朵。 萧璟泫像是没有痛感似的,不怵不恼,反而扬着不咸不淡的笑意。 脸上神色由不可置信的惊诧,转变为不能言喻的窃喜,再到洋洋得意的骄傲。 双手叉腰,膨胀到昂首挺胸,背后就写着几个大字,“得意忘形”。 楚淮舟见他这样,看不惯地蹙眉问道:“你昂首挺胸的,是要做什么?” 萧璟泫傻傻地笑,低头问:“小师叔,你还在为此生气吗?” 楚淮舟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脑海中浮想联翩,恶补的知识钻进脑中。 根据小册子上所画,这些动作在道侣之间应该都是正常的。 所以萧璟泫打了,也并没有觉得亏欠和羞耻。 因为在他的心里,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我是他的道侣,所以他就能这样对我。 但刚刚是在大街上,若是私底下像刚才那样,我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态。 楚淮舟纤软长直的眼睫垂着,色泽温柔的瞳眸,堪堪被遮住。 他思考了许久,才勉勉强强得出了个结论:道侣之间摸摸屁股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顷,楚淮舟有点傲娇,向他伸出手,娇纵地说:“洛茶酥给我。” 萧璟泫强势地揽住他腰,将人拉进怀里,“吃了我的洛茶酥,小师叔就不能再生气跑掉了。” 楚淮舟趴在他胸膛上,眼睛忽眨忽眨地闪躲视线,“我没生气。” “没有生气?”萧璟泫竖起了耳朵,兴奋情绪难以掩藏,“当真没生气?” “那小师叔的意思,是不是表示默许我可以像刚刚那样……?” “不可以!”楚淮舟低吼道。 “你……你至少不能在大街上那样打我……” “好,好,我知道了,小师叔怎么这么好?”他喃喃道:“您是在容忍我对你犯罪,知道吗?” 少年温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闯入耳朵,像闯入静谧湖畔的仙鹤。 如潺潺流水清越轻咏。声线有着独属于少年的干净温柔,尾音微微上扬。 对我犯罪?“什么犯罪?”楚淮舟没有反应过来,十分懵逼地抬眼看着他。 在他的心里的认识中,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情节恶劣严重是为犯罪,完全就没有往其他方向想。 楚淮舟见他许久不说话,就兀自地小心翼翼地夺过木匣子。 萧璟泫利落飘散的刘海,半掩着明亮的眸子,闪着晨曦露珠一样的亮光。 “就像这样犯罪。”他说着,便俯身低头,在小师叔看着很柔软的唇上,落下轻易缠绵的吻。 楚淮舟被猝不及防地吓了跳,手上的抱着木匣子,“砰砰哐当”地掉下。 滚噜噜滚远了。 他双手撑在萧璟泫的胸口上,挣扎着推开他,偏着头看滚走的盒子。 “啊……我的洛茶酥!你!你个登徒子,快点放开我!” 萧璟泫眼色沉重,呼吸急促, 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一手扶着他后脑,将人的脑袋按了回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 雨雪又渐渐飘零,落在楚淮舟红润唇瓣上,萧璟泫强势又温柔的,重新亲了上去。 他含住了那六棱雪花,冰晶在炙热的亲吻中化水,冰冰凉凉地沁进口中。 勾起的唾液与和融化的雪水,交融于一起,沿着楚淮舟嘴角淌下…… 灵活的舌尖在口腔中翻搅,他笨拙到不会回应,他感觉自己如同半截不会行动的木头。 楚淮舟觉得脑袋发晕,眼前缭乱不已,完全被萧璟泫牵引着,被动感让他不安。 楚淮舟气呼呼的,用舌头抵了他的一下,又不轻不重地咬了口,表示反抗。 萧璟泫只当他这是在回应,吻的越发强势,越发深入。 “唔……嗯……” 第145章 小师叔下雪了 微弱的呜咽声,啧啧作响的,暧昧的水渍声,在空旷寂寥的小巷中响起。 楚淮舟未落的话音,被他彻底吻了进去,只能发出软软的呜呜声。 搂着他后腰的手,缓缓往下挪了两寸,接着将人抱了起来,转身抵在墙上。 慌乱中,他抱着对方的脖子,承受着萧璟泫的强势与温柔。 他吻得动情,唇瓣耳根都是他的息,好似要将他一颗心给淹没一般。 楚淮舟后背靠着凹凸不平的墙面上,被松开的时候,粗粗地喘了两口气。 热气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冰晶,模糊朦胧了萧璟泫的脸庞。 给他极具攻击性的五官,极其凌厉的眉眼,平添了几丝柔和感,轮廓都泛着柔光。 “小师叔。”他的声音还有些轻沉暗哑,又带着勾魂摄魄的魅感,让人沉沦。 “又下雪了。” 萧璟泫还是几乎贴在他身上,没有丝毫要分开的意思,眷恋得要命。 楚淮舟也被亲得发懵,深陷于情欲之中,理智与神识都不在线,淡淡的“嗯”了声。 萧璟泫看着他那双,笼罩了半世烟雨的眼睛,心中欢喜得不得了。 “小师叔。” 楚淮舟无防备地答:“嗯……” “小师叔。” “嗯……” “小师叔。” “你……”楚淮舟终于在浮浮沉沉的情欲之中,恢复了几丝清明。 “你……你做什么把我抵在墙面上?快放我下来。” 双腿早已在吻得忘神时,不知不觉中,缠上了对方的腰,为了博取更多的安全感,贴靠得很近。 眼见是这般羞耻不已的姿势,脸皮薄的楚淮舟,浑身红得跟煮熟的虾仁似的。 不安分地蹬了两脚,“快点放我下来,周围有人的!” 这边往里虽然是个荒废的,没有出口的死胡同,但是转角处的那条巷中,还时不时会传来几声叫卖吆喝。 两人以暧昧的姿势相拥,楚淮舟在他怀里挣扎着,忙活的一刻都不停下来。 萧璟泫见他十分恼怒,又低垂着眼帘,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忙,来掩盖羞耻。 “小师叔,真可爱。” 他又在楚淮舟下巴上亲了亲,随即正打算放人下来,却发现,对方僵住了,久久没有回神。 良久,才羞怒地擦了擦,水光潋滟的嘴唇,嗫嚅道:“你……你少耍流氓……” 萧璟泫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般,又忽然偷袭,在他脸蛋上偷了个香。 果然不出他所料,小师叔又呆呆的愣怔住了,只是时间比方才更短。 他暗自在心中默念着记下:原来只要亲一下,就能让小师叔变乖啊? 萧璟泫心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时,就感觉到小腹上一股冲击力。 自己毫无征兆地退了几步,嵌进了对面那面墙中。撞得他有点眼冒金星。 “哈哈,果然。”他低着头笑出了声,“还是不能欺负的过了头。” “稍微懂得要适可而止,否则的话,还是会挨揍的啊。” 两人刚躯体分离,拐角处就出现了个小孩,脸上带着画风奇异的玩偶面具。 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是乌黑又圆亮的。该有的童真与稚气,却被早熟沧桑掩盖代替。 男孩似乎也没想到,这条小巷子里还有人,瞳孔骤然紧缩,肩膀抖了抖。 三人面面相觑,楚淮舟有种被人扒了衣袍,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观赏的羞感。 他是头一次,被一个小孩儿盯得不好意思,耳垂渐渐更烫了。 “你们为何会在这里?”小男孩脆生生的声音,在空旷的巷道中响个透彻。 这还真是个致命的问题。 别说楚淮舟,即便是脸厚的萧璟泫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说明。 “我们……”楚淮舟越是想组织语言解释,耳朵和脖子便越是红。 萧璟泫低眉一笑,五官淹没在墙体的阴影中,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 “小孩儿,我们是迷路了,才误打误撞走进了这里来,你能带我们出去吗?” 小男孩眼神满是戒备,完全没有相信他的说辞,不辨情绪地哼了声。 “谁信你,碧落云巅之上的弟子和仙尊,还会在自家山脚下,这小小的镇子中迷路吗?” “可笑。” 这完全不像是个小孩儿该有的洞察力,说话语气也与其他人不一样。 若是寻常人见了仙门仙尊,那必然是崇拜的眼冒亮光,“仙尊”喊到飞起。 而这个小男孩,眼中没有丝毫尊重不说,甚至还带着些轻蔑与不屑。 活了二十一年,萧璟泫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面上写满了尴尬。 反倒是楚淮舟,神色渐渐淡定如常,仿佛早已经习惯被冷眼相待。 “我们是碧落云巅之人不错,但于此处迷路也并非假话。” 他淡淡地说:“因我常年居于山上,很少来过这镇子上,不熟悉……” 男孩转眸打量了他两眼,便直接打断道:“你是上面的云澜仙尊吧?” “对,我是。”楚淮舟面上微微笑着,心中却起了防备之心—— 单凭看了两眼,就断定我们是碧落云巅之人,还能精准无误猜到我身份,此人怕是不简单。 男孩从袖子中,怀中掏出好几大包牛皮纸包装着的中药,气息很浓很苦。 不太在意地说:“你们不必用这种目光看着我。” “你们打扮淡雅矜贵,却又不怎样招摇过市,也不太显的贵气,身份很好猜。” “相传,云澜仙尊是碧落云巅的一朵娇花,柔弱得不堪一击,身子骨还不及常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转头向萧璟泫,沉默了半许才开口,“至于他嘛,我认识。” “啊?”捡起洛茶酥的萧璟泫抓抓脑子,满脸懵逼,“阁下认识我?” “认识吗?”他将这奇葩的小孩儿看了又看,脑子中翻来覆去地想。 搜寻无果,“为何我对你却没有丝毫印象?” “你有印象就怪了。”不知他从何处搬出个小药蛊,把所有药哐哐往里倒。 随后便开始生火,“你若是对我有印象的话,我怕是也活不到现在。” 楚淮舟听见这话,下意识看向萧璟泫,眸子中蒙着几分疑惑。 却没有怀疑,也没有质问。 这让他心里暖烘烘的,原来爱人的信任是超越一切的。 其他任何人的目光,他都可以不在乎,只要小师叔就好了。 但清白还是要的。 “喂?你这小孩儿,能不能好好把话说清楚?” 莫名其妙被扣了顶帽子,萧璟泫语气并不算好, 见人半天不说话,仿佛是存心想让小师叔误会自己一般。 他恼得抬脚踹了踹,用来搭灶台的破砖头,“什么叫我有印象,你就活不成了?” “我能杀了你啊?我跟你有交集吗?还是有仇啊?” 第146章 小师叔,有人偷我钱袋 这小孩儿似乎对他有愧疚感,就算被这般羞辱,也没生气,反直勾勾地盯着他。 良久,缓缓开口:“在青阁,我偷过你钱袋,还不止一次。” 听见“青阁”两个字,萧璟泫呼吸猛地一滞,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气息堵闷在心中,他下意识扭头看小师叔,楚淮舟面色如常,并未起疑。 见面具小孩儿就这般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这倒是令两人没有想到。 楚淮舟面上没有责怪,只是淡淡地问:“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何偷他钱袋?” “我偷他钱袋是生活所迫,而他富得流油。”火终于生起来,他拿起蒲扇摇了两下。 “至于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也记不大清了。” 萧璟泫被他说得满头雾水,自己分明穷的响叮当呢。 “你确定是我?我什么时候富得流油了?我明明穷得吃土。” 那男孩轻嗤了两声,“你都进去青阁了,还会时不时跟赌场上的老顽固摇几把骰子,听说多数时候都是你赢。” “你赢了银子,就会点最好看的姑娘为你跳舞,伴酒,唱曲儿。潇洒恣意地挥霍无度。” 那时候,萧璟泫运气还真是好得无话可说,无言可驳,几乎每场都会赢。 到手的银子也从不少,是到见着顺眼之人都会赏两颗的地步。 所以,这小混混拿走的,估计对那时的他算不了什么,否则不会毫无察觉。 他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也没心思去追究了。 只是听了后半句,萧璟泫脸色越来越难看,忘了自己之前还干过,这些浑蛋又傻逼的事儿了。 他小心翼翼地窥视小师叔,心中忐忑不安,眼神也有些羞愧与歉意。 楚淮舟在听见“最好看的姑娘跳舞唱曲儿,”时,眸光就沉了沉。 再往后又听见了“潇洒恣意的挥霍无度”时,就连脸色也缓缓阴沉了起来。 萧璟泫觉得,这人就是故意来跟自己作对的。 他们一定结了八辈子的仇,不然怎么就见不得他好? 他才凭死皮赖脸,将自己的小师叔给哄得稍微服贴一点了。 这人却又来爆他的黑料了。 萧璟泫气呼呼地瞪了那面具男孩几眼,目光再次落回楚淮舟身上,嘴唇轻动。 他努力想要辩解,琢磨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因为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再多的借口,再多的理由,再多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都是徒劳无功。 看楚淮舟冷漠淡然的脸色,直觉告诉他,小师叔现在不想听他说话。 “你在煎药吗?为什么不回家去熬?浮沫已冒上来,应该可以了。” “家?”小男孩揭开盖子,闻了闻苦涩的中药味,“我没有,这里就是。” 萧璟泫气鼓鼓的,心中无比极端地想道:如此嘴碎的人,活该你没家。 他们谈话声刚落,巷子角落中传来几声急促的咳嗽声,“渊兜,又来人了吗?” 直到这嗓子苍老的声音,在剧烈咳嗽中,缓缓传出来。 二人这时才发现,巷子断墙残垣之下,有个由枯草搭成的避风所。 挡不住风,更遮不住雨。 “他们来了,我们走便是,莫要再与原居民起了争执。” 那道苍老悲凉的嗓音,在寂寥的风雪中,有种摧枯拉朽的凋败感,似乎即将失去生命力。 “没有,爷爷。”那男孩偏头看了看两人,“不是人过来了。” “那是什么?你跟阿猫阿狗也能聊得这般畅快?真是憋坏了吧?” 萧璟泫:“…………” “不是的,是两位碧落云巅上的仙尊。不知为何走到了这里来。” “难怪……”那苍老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喃喃道:“我就说方才怎么听见奇怪声音,又不闻人声。” 他简简单单一句念叨,让楚淮舟瞬间炸红了耳朵,脖子根也浮起红。 也就是说,他方才与萧璟泫在此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抵死缠绵的那些动静,里面的人都听见了,甚至可能还目睹了。 这样想着,楚淮舟瞬间淡定不了了,结巴着打探着问:“里面是你什么人?” 小男孩不作回答,只是看透一切般,淡淡地安慰。 “放心,他早已经瞎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不见。” 楚淮舟心微微沉下,怜悯心又开始作怪,“怎会瞎了?可否让我进去看看?” 他没有拒绝,反还做了个请的手势,端了碗汤药走在前面。 萧璟泫站在不远处,神色凝重不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故意轻咳了两声,对方反应过来,袖子一甩一甩地傻笑着跟上了。 乱蓬蓬的枯草中,躺着个乱蓬蓬的老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流脓的恶臭。 萧璟泫挥袖扇了扇,“这是什么味道?好奇怪。” 老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皱巴巴的,还带着蜕皮的血肉裂纹。 脸上,脖子上尽是婴儿巴掌大小的脓包痔疮,两只眼睛的位置,已经让流血脓疱占据。 楚淮舟原本温柔黑紫色眸子,在触及到这些,令人作呕的伤疤时,骤然紧缩。 嗓音沉了几个度,“血龙涎。这就是血龙涎的味道。” “嗷。”萧璟泫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就是这种气味啊?” 楚淮舟听着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中带着几丝凝重,感觉有点欠揍。 好歹也是做了十年来,无所不知的魔尊,区区血龙涎,他还不至于辨不出来。 他就是故意装傻充愣,想与小师叔多说上两句话。 楚淮舟正欲往前走两步,却被萧璟泫拽住袖子,猛地拉了回去。 措手不及,楚淮舟后背撞上了他胸膛,刚想骂他时,萧璟泫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说—— “难道说,这两人或许与渝怀长老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楚淮舟有点无语,挥手将袖口从他手中扯回来,“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见他这般态度,萧璟泫心中拔凉拔凉的:完了,这是真生气了。 老人听见说话声,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坐了起来,皮肤组织褪去,只剩下鲜血淋漓的鼻子,在空气中用力嗅了嗅。 眉毛紧紧皱着,让原本一张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脸更加阴森可怖。 “你又去药铺偷药了?” “这次不是偷来的。”戴面具的男孩儿说着,用勺子舀着药水往他口中灌。“你放心喝。” 也许是口中温热、苦口的药水让他无法再发出声音,只得狼吞虎咽地喝下。 “那是哪里来的?还有,是不是有人跟着你进来了?快叫他们走,会传染的!” 那男孩看着两人,想都没想,张口就叫,“药就是他们送的,说能治好你。” 萧璟泫心中了然,这些药究竟从何而来,早已不言而喻。 而这男孩儿脸上覆着面具,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可见也是染上了相同病症。 只是症状或许没有老人,瘫床不起这般严重,至少还能自由行动。 “我这病怎么可能治得好?那都是说起来哄骗你这种小孩儿的。” 楚淮舟问:“你有没有请过郎中来给他看?” 男孩儿很不在意地说:“我们又没钱。拿什么请郎中?” “再说现在郎中胆小如鼠,不是看一眼就吓得跑掉,就是颤颤巍巍地把过脉后,非说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神神叨叨的。” 楚淮舟不知道他们一路走过的处境,所遭遇过的指指点点,也并不好多说什么。 “他皮肤从染上病开始就是如此吗,还是后面慢慢起疱腐烂的?患上这个症状,有没有什么契机?” 见他们话都问到了这个份上,小男孩缓缓揭下白色无脸面具。 面具之下,那是张骨像极美的娃娃脸,纵使皮肉腐烂也没有丝毫影响。 只是神色中的沉稳从容淡定不迫,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 那该是一个历经了万千沧桑,历经了世事变迁的人,看淡一切的神色。 萧璟泫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看似矮小的人,绝对不是他们所看到的这个年纪。 第147章 小师叔勇闯青阁 楚淮舟和萧璟泫一前一后,从枯草避难所走出来。 天渐渐灰蒙蒙起来,也许是天色本就已晚,又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雪。 街边巷角温煮着的清茶,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 飘散在空中,袅袅飞向厚重的云端。干燥的空气中添加了一丝好闻的,若有若无的清雅淡苦。 “小师叔,这世上真的会有逆生长的人吗?”萧璟泫在一缕袅袅青烟中,停住了脚步。 他反复思索着那些,也不知有几分真假的话,嗫嚅道:“他会不会在骗我们?” 萧璟泫拍了拍,仅剩两颗碎银的钱袋子,“故意装可怜,博取我们的同情,再趁机骗取我们钱财。” 楚淮舟淡淡地说:“究竟有没有真的会逆生长我不知道,但他们不会骗人。” “他们方才不是说,两人去过一次断舍城,去之前身体皆是健康且壮硕的。” “但是在回来之后,身体才开始发生这些变化的。” “你若是怀疑事情的真假,我们走一趟断舍城便是。” 他面容一半隐在了房屋的阴影之中,嗨涩不清的神情,愈加强势的侵略感。 “不过,我心中还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测,他们变成这样,或许与血龙涎也有关系。” “但近几日来,是阖家欢乐,团圆相聚的除夕,过两日又是元宵。” “我思来想去,此事实在不便在这段时日遣人前去处理。” “能不能顺利解决不好说,在这种极度放松状态之下,还极有可能造成人心惶惶。” “嗯……”跟前的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萧璟泫的关注点总在很奇怪的地方,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上。 他轻阖双目,神情喜的变得深邃神秘嘴角仍留着淡雅的笑容,嗓音惫懒而疏淡。 “小师叔要我同去吗?”萧璟泫穿过这层薄薄的茶雾,愈发清晰地映在他眼中。 “小师叔方才说的话,我可以是当你在邀请,作为你道侣的我吗?” 面对越来越靠近的躯体,楚淮舟毫不犹豫地推了把,“你想的美。” 他退开了几步,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指尖泛红,指节微微发白。 一抹不咸不淡的愠色,在他风轻云淡的面容,隐隐浮现,乍现几道锋利的寒芒。 他目光将萧璟泫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最后又赌气似的,生生偏离开了。 “此去实在太危险。”他清冷声线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隐隐醋意,“你还不如在青阁乖乖待着。” “去摇几把骰子,若是赢银子了的话,就叫两个声甜貌美的姑娘,唱曲儿给你听,跳舞……” 声音渐渐在空气中淡下去,楚淮舟幡然醒悟,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阴阳怪气的话。 不禁心中懊悔不已,他此刻怎么就如同个不讲理的妒夫似的?也太丢人了吧。 在与萧璟泫在一起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心胸宽广的、不会斤斤计较的人。 毕竟很多人待他,几乎都是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即便看似亲近无比的人,也会背刺他。 楚淮舟觉得自己连这些都忍受过来了,都能当做无事发生。 他一直坚信着,吃醋嫉妒这种情绪就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可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这种小鸡肚肠的嫉妒让他不愿意去面对,因为实在有些丢人。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为了掩饰。 楚淮舟用力地搓了搓脸,发烫的脸颊渐渐红了起来,但不知道是搓红的,还是因为羞耻嫉妒。 萧璟泫驱散茶气热雾,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我亏欠于你,小师叔。” “你要相信我,我跟那些姑娘真没什么,只是喝花酒,听听小曲,再别无其他。” 楚淮舟望着认真诚挚的人,就这样矗立在自己跟前,傻乎乎地举起四根手指。 阳光普照不到的心底,渐渐滋生更多的阴暗情绪,不是他能控制的。 “小师叔,你相信我。” 萧璟泫见他无神双眼,声音染上了微弱的恳求,还有薄浅的可怜。 楚淮舟听着便心软,如涓涓春水在心头缓缓又暖暖地淌过。 他忽然间就醒悟了。 正是因为他无比地喜欢着站在跟前的这个少年,所以会滋生小鸡肚肠的占有欲。 会出现斤斤计较的吃醋,嫉妒的情绪。 “小师叔……你相信我。”萧璟泫仿佛快要哭出来了,声线哽咽着。 如同冰绿翡翠破碎的眸中,闪着稀碎的泪光,可怜极了。 “小师叔,我那些时候才十六七岁,对很多东西以及感情,都没有清晰的认知。” “只知道和叶辞净他们鬼混,完全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就是图个新鲜和乐子。” “但任何出格的事儿,我都不曾做过。真的,小师叔,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周围其他景物都渐渐淡出视线,眼中只有彼此。 小师叔温柔的眼睛里仿佛是浸了墨,渐渐从深紫转为漆黑,凝视时看不到底。 楚淮舟忽然笑了,淡雅如雾的眸子里,似是江南的烟雨,眉眼微扬。 他伸出手,掰下萧璟泫高高举着的手,“别四处丢人现眼。” 在阳光下莹莹发光的指尖,在他鼻尖上点了点,轻笑着低骂:“跟个傻狗似的。” 萧璟泫阴沉暗淡下去的瞳孔,瞬间又亮起来,燃着希望的烈焰。 “小师叔没生气?小师叔打算原谅我了?是吗?” 他激动地伸出小臂,微微探向楚淮舟身侧,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收了回去。 双脚并拢,站得规矩,紧张局促地盯着小师叔看,眼睛里写着深深的期待。 “嗯,还没完全消气。”他故意漫不经心地说,还将脸色沉了沉。 不知是不是滚热茶气蒸熏,楚淮舟此刻眸子深红,发色墨黑,都是极致又分明的色调。 人却清清冷冷,缥缈如水,踽踽独行,眸光浮浮沉沉,“去青阁,你带路。” 他忽然这样说了句,已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立即不再看对方的眼睛。 “去……去……去哪儿?”萧璟泫瞠目结舌,“你要去青阁?小师叔你确定吗?” 楚淮舟:“怎么?你去得,我却去不得?不是说图开心吗?” “那不算是个好地方,”萧璟泫绞尽脑汁想借口,“而且我们身上没银子了,说不定连大门都进不去。” 楚淮舟自然也有应对之法,“你不是擅摇骰子吗?赢了银子便进去呗?” 他低声嗫嚅道:“小师叔,这个说不准,也是要看气运的。” “你气运一向不差。”前面的青衣男子,回眸轻笑,“今日也定能赢。” “小师叔。”萧璟泫追上去,试图跟人打商量,“今日没带够银子,要不我们改天再去吧?” “怎么?你终究是心虚了?”楚淮舟用极其严肃的神情,压下酸涩的柠檬味。 第148章 小师叔害羞 萧璟泫你有什么办法?只能跟到了青阁楼门前,最后还试图挣扎,劝慰一下。 “小师叔最不喜人多的场合,今日是除夕,里面可是人满为患。” 他看着楚淮舟微微蹙起的眉,多了几分惹人怜爱之味,“不若我们改日再来?” 楚淮舟本是脑子忽然发热,想直面这些令他不爽的东西。 可真到了这儿时,心里也开始打着退堂鼓。 但他是个好颜面的人,现在绝不可能灰溜溜地跑了。 更何况门口的老鸨,已经摆弄风姿,将肩上的衣裙拉低,朝他们走了过来。 “哎呦,我远远瞧见,还在琢磨这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两位公子是谁呢。” “走近一瞧,”竟是萧公子?可真真真是我们常客中的稀客呀。” 她纤细腰身灵活一扭,就转到了楚淮舟面前,“还有这叶……怎么去而复还了……” 老鸨看着眼前这青衣男子,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花痴溢于言表。 若说萧公子是随性柔和,慵懒闲散中的颜值天花板。 那么这位公子便是清冷出尘,每个表情都是勾人之味,这是天花板之外的存在。 “竟不是叶公子了。”老鸨媚笑着拂袖,红幔轻纱荡在他青白道袍之上,“这位公子贵姓?” 她每次挥舞袖上的轻纱时,楚淮舟便急急后退半步,眉眼神色间有些不耐。 萧璟泫见此,一把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回了个客气的笑容,“他姓楚。” 楚淮舟如撒孩子气似的,拧着手腕,用力挣开了他的束缚。 有点赌气般,淡淡反驳道:“我才不姓楚,我也姓萧。” 听他这般说,萧璟泫愣了愣,随后低头轻笑,喃喃自语道:“小师叔啊,你究竟知不知道这其中深意?” “也姓萧?”老鸨面上神色也有些争奇斗艳,“那你们是兄弟,还是……?” “不是兄弟。”萧璟泫几乎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某种关系,直接打断抢答道。 楚淮舟看着两人如此熟络,踢飞了一粒小石子。 脸色冷淡,语气却是十分认真地问:“姑娘,进你们青阁还要做家族调查?” “啊,不必,不必,两位公子里面请。” 进去之时,楚淮舟瞥了眼拦在他前面,故意走得很慢的萧璟泫。 想起了老鸨的话,便侧身问后面之人,“姑娘,您方才说,他是常客中的稀客是何意?” 萧璟泫听见身后的窃窃私语,浑身一僵,大脑如同宕机了般,只剩空白。 他不知道小师叔执意,要来这风月之地是有何用意。 只是人已然到了这儿,除了坦然面对,便别无退路。 楚淮舟见身后女子没有作答,便又唤了好几声“姑娘”。 老鸨才有了点反应,迷茫地抬起头来,手指着自己鼻子,“公子,您是叫我啊?” 楚淮舟微笑着,心中想道:不然呢?这里还有第二位女子吗? 老鸨干笑了两声,“哈哈,这年代唤我姑娘的客人不多见,一时没反应过来,公子见谅。” “萧公子之前来我们青阁可是来得勤,他……” 正欲上楼之时,萧璟泫忽然转过身来,将楚淮舟拉得更拢,前胸贴着后背。 “小师叔,我告诉你吧,你想知道的这些,我全都如实地讲。” “我之前来此处,几乎次次都是同叶辞净一起来,每月少则三次,多则五次。” “所以,他方才说我是这儿的常客了。” 萧璟泫几乎是靠在他耳边,低声说话,平缓呼吸的气息在耳廓上,来回轻扫。 楚淮舟有些招架不住,雪白貂绒围着的脖颈,红了大半,耳根子也烧起来。 老鸨身为局外人,自然无法与之感同身受,只见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又说他是稀客,是因为昨年,他一次都没再来过。” “我在街上遇见他,拉都拉不过来,起先还以为是已经成家,并且家中有悍虎。” “所以才不敢,现在看来……” 老鸨这口才,不亚于说书人,萧璟泫正听的津津有味时,被楚淮舟打断。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往下说了。” 楚淮舟眼睫虚垂着,眼帘微微盖着瞳眸,若有所思。 萧璟泫便是大病醒来之后,对我态度发生转变,至此也不再迷恋花天酒地。 他是个正常男子,且之前无拘无束,隔三差五逛青阁也属正常。 同我在一起之后,也确实是收心了,不曾再涉足过这里,便足够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了,老鸨便弯弯腰。 “诶,好,那我便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两位公子喝好玩乐,有事再唤我。” 两人有些局促地站在中央,萧璟泫也有些不知所措,“小师叔,那我们现在……” 他目的十分的清晰明确,“摇骰子。” 青阁不完全似于青楼,不尽是行巫山云雨之事,只有四楼往上的雅间才是。 一楼客人最为繁多,都是为了品酒前来,多为有修养的文人雅士。 二楼赌徒也不算少,极多只是为玩乐而来,也有极少是上瘾,而常居赌场,气氛糜烂。 三楼便是喝花酒,听小曲儿,欣赏柔舞的雅间了,这楼姑娘卖艺不卖身。 楚淮舟边上楼边听,耳垂悄悄地红着,似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就这些?” 萧璟泫哭笑不得,“小师叔,我只能止步于此啊。四楼去不得。” “为何去不得?凭你的性格,难道不该是不让你去,非要去的吗?” “嗯,小师叔甚了解我。”他还就是这样一个非要特立独行,不按部就班的倔人。 萧璟泫唇角微微勾起,荡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深邃的眉眼都弯了。 “小师叔啊,你究竟知不知道青阁最主要,是怎样运营的吗?” 楚淮舟挑起单侧眉,道:“你们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姑娘唱曲儿跳舞,酿酒卖,开赌场的啊。” 他笑着摇头,“那些都不是实实在在的,只能算一小部分。” 萧璟泫忽然凑到了他跟前,嘴唇靠近他耳朵,勾起好看邪魅的弧度。 低声说了句什么,楚淮舟眸眶骤然放大,瞳孔地震式紧缩。 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在雪白披风衬托下,红得透彻,红得别有一番风味。 “你……当真是如此?你既没去过,又是从何得知的?还知道的这般详细?” “这还不简单。”萧璟泫挑挑眉头,随性洒脱又漫不经心,“小师叔看那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三楼与四楼的转角地。 正有个半醉半醒的风流男子,搂着位欲拒还迎女子的纤细腰腹,脸上染着媚笑。 那男子色眯眯地笑,迫不及待地亲了亲女子,那张开开合合娇艳的红唇。 轻纱衣袍从肩头滑落,手便趁机探了进去…… 楚淮舟猛地闭上了眼睛,脑袋撇向旁边,眉头紧紧皱着。 冲着萧璟泫骂了几句,“无耻下流,龌蹉肮脏,恬不知耻!” 小师叔完全就是闭着眼睛,不分青红皂白的,激动地乱骂了一通。 萧璟泫扬着眉笑了,人畜无害地眨眨眼,“别骂了,小师叔,那人不是我的影子。我从未上过四楼。” 楚淮舟现在可不想听他说话,急冲冲地跑了,头也不回地冲进人潮拥挤的赌场中。 “小师叔,等等我啊!” 第149章 小师叔摇骰子 “小师叔!”萧璟泫大步流星追上去,抓住那截白色衣袖。 却因为不敢太用力,眼睁睁地看着,半截袖子在手心滑走,像抓不住的风。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竟漫出了丝丝悲伤神色,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 “小师叔啊!” 楚淮舟当然不会理他,也没有看见他脸上那抹,患得患失的悲悯之色。 前面的身影真是在跑,有些狼狈地挤进人群,很快就淹没在人头攒动之中。 萧璟泫立即跟着追了进去,赌坊大堂,果然爆满,人头攒动,哈哈大笑与哀嚎哭喊齐飞。 他推开虚掩着的门扉,刚走下几级台阶,忽听一阵尖声惨叫。 他定睛一看,四个面具大汉抬着一个破皮无赖的人,朝他走了过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门外还站着位衣冠整洁的客人,将那人丢在了他面前。 如此这般情形,赌场内竟是没有一人回头看一眼,仍旧在助威着、呐喊着、欢叫着、打滚着。 萧璟泫垂头瞥了他几眼,看他狼藉潦倒,魂不守舍的模样。 推测:‘此人应是将身上钱财输了个精光,还在青阁借了还不上的巨债。’ ‘所以才会被这四人抬着,毫不留情面地给扔出来吧?’ 萧璟泫没有心思同他说话,微微侧身,从瘫在地上的人身上跨过去。 继续往里走。 若真是要论起来,他还是在上辈子,出入过青阁这间赌房,距今已有二十年了。 这个地方已经大有不同了。 无论是在外看,还是在里看,都是华丽富贵而又不浮夸,虽富丽堂皇而又不艳俗。 房间很大却不空旷,摆放了四张至五张长桌,都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水泄不通。 萧璟泫目光快速掠过,将这间大厅堂,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寻了个大圈,还是没能找着小师叔。 “人呢?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他可不信这个邪,睁大眼睛,又绕着屋子转了两圈,终于在角落看见了小师叔。 他站得笔直,双脚紧紧并拢,像只被人拎着后脖子的猫,在人群中站立的规规矩矩。 双手微微提着有些碍事的宽大披风,仿佛是怕蹭脏了,又仿佛是怕占着别人地方。 看到这样小心翼翼的小师叔,萧璟泫心中忽然猛地一抽。 一个人到底是自卑到什么样的程度,处于人群中,才会想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知小师叔卑微,小师叔竟就低卑到了如此,这是令萧璟泫无论如何也是没想到的。 “小师叔。” 这道声音懒洋洋的,低沉又悦耳动听,纵使在极端喧闹吵环境之下。 清润的声音清晰至极,穿透了整个人声鼎沸的赌场,直直地击入他耳底。 楚淮舟心中忽地一提,缓缓地抬起头,脸颊之上还带着,未散尽的薄红。 那双略显迷茫的眼眸,流光轻浮轻转着看向他,似有专注之时被人打搅的不耐烦。 周围声音实在震耳发聩,楚淮舟对自己的音量有自知之明,没有扯着嗓子吼。 只是做了做了口型,道:“那么大声叫喊做什么?还嫌丢人没丢够啊?” 楚淮舟始终是爱面子的,见着他过来了,提起披风的手立即松开了。 他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立即变得气定神闲,淡定从容起来。 尤其是那双清浅的眼睛,敛在纤长睫羽下,平静剔透,像浸在冰雪里的琉璃,清泠的,只轻轻一眨便漾开潋滟波光。 萧璟泫笑了。缓缓挤进人群,走到了楚淮舟面前,“小师叔,你可是让我好找啊。” 楚淮舟意识到自己失态,飞快地簌动着睫羽,垂下眼帘, 他神色淡淡地瞥着人,声音轻轻地道歉:“今日是我的疏忽,不该先跑掉。” 这还是萧璟泫第一次,听见小师叔道歉,那道声音苏苏软软的,听得他心柔化了。 “怪不得小师叔。”他又往人身边靠了靠,他知道再这样说下去,小师叔怕是又要不高兴了。 便刻意扯开话题,轻笑:“小师叔看了这般久,可是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 楚淮舟蹙眉瞥着他,似乎是在责怪他忽然出声打搅。 眼前这个漾着笑意的少年,身形颀长挺拔,肩膀宽阔有力,面容清俊秀逸。 偏偏生一双眸子,懒懒散散缠着倦意。男人身周散漫又自成氛围,轻松得如在自家散步。 悠闲自在得很。 “我又不是什么榆木脑袋。”楚淮舟闷闷地说:“这有何难?看两眼便会了。” 萧璟泫轻声笑了笑,从钱袋里掏出碎银,“既是如此,小师叔不如来试试?” 楚淮舟看着周围之人,皆是沉浸于欢愉中的笑容,有些心动,“那我便勉强来试试。” “啪!”萧璟泫声势浩大,将手中几两碎银拍在桌上,“参一个。” 众人见他如此牛逼轰轰,还以为这手掌之下压着的,是如此的大量银票呢。 结果等他揭开手掌,众人都探头过来看,然后集体异口同声,嫌弃的“嘁”一声。 萧璟泫也不觉得有多尴尬,反是相当骄傲地昂首挺胸,侧身让开了。 身后眉眼清冷的楚淮舟,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身旁那人为何给人狐假虎威,扬扬得意之感。 “真是看不明白,他身后之人生得好看,他反得意扬扬的,这管他什么事?” “就是啊,我也看不明白。” “不过,他身后那位公子,真的生得温润清冷,当得起人间绝色这四字。” “是啊,你知不知道他是哪家公子?长得可真俊啊。” 周围窃窃私语,通通都落进萧璟泫耳中,对小师叔的赞美声越高,他便越发得意。 胸膛挺得平直,脖子昂扬得长长的,脑袋也抬得高高的。朝着桌旁女郎抬了抬下巴。 那女郎走过来双手托来一只漆黑得发亮的赌盅,道:“那便这位公子先请。” 楚淮舟同样走上前去,从她手中接过那只红棕赌盅,道了声多谢,轻咳一声。 他几乎没怎么见过这种东西,也不曾摸过,便不知道这其中的用法。 有些无助地看了萧璟泫两眼,但后者沉迷于炫耀得意中,尚未有所察觉。 楚淮舟暗暗地叹了口气,指腹在赌盅上摩挲着,细细纹理,举起来摇了摇。 姿势有些怪异,但神情严肃,装作自己很熟练,很在行,很懂理的样子。 众人看了看,又面面相觑,然后忍不住哄堂大笑,“哈哈哈,这人是什么摇盅姿势?” 面对大家东倒西歪的嘲笑,楚淮舟不甚在意,面无表情地摇着骰子在盅壁上转。 萧璟泫脸色有些难看,身法散漫凝成沉冷氛围,压迫感铺天盖地地覆下来。 第150章 输了 “很好笑吗?”萧璟泫扯了扯嘴角,冰绿的瞳眸中寒冷,尽是压抑的怒气。 低沉的嗓音中,蕴含着极度危险的信号,让人不寒而栗,噤若寒蝉。 没人再敢多吐出,一个嘲笑讥讽的字眼儿, 即便是带头讥笑的人,也低头垂眼,不再敢说话,也不再敢看他。 楚淮舟见此,动了动嘴唇,本想提醒他,不得以术法故意恐吓凡人。 若是稍不留神伤害到他们,可该怎么办? 可温柔缱绻视线交汇之时,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心中有些迁就又纵容地想着—— 算了,事态已发展至此,便就随他去了作罢,下不为例。 楚淮舟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又专注认真地摇起自己手中赌盅。 骰子在里面骨碌碌地滚着,在萧璟泫的恐吓下,周围安静不已,清脆声音落进耳中。 他足足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旁边女郎眉目间有些不耐。 似刚想开口催促,抬眼瞥见脸臭的萧璟泫,瞬间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然后,卖力地露齿微笑着,毕恭毕敬地等着客人摇。 楚淮舟不知道这个是否有时间要求,便无意识地扭头问:“我还要继续摇吗?” 萧璟泫不做肯定回答,眼中漾着稀碎星光,温柔又朗润地笑:“全凭小师叔意愿。” 周围几乎有无数双眼睛都注视着他,这小小的赌盅握在手中,也显得非常沉重。 楚淮舟莫名觉得有点没由来的羞耻,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势,揭开这赌盅。 他索性转身,直接将赌盅丢进了萧璟泫手中,嘴硬胡扯道:“我太紧张,你来开。” 萧璟泫接住赌盅,先是微微一愣怔,懵逼的淡雅如雾的眸中,立即便泛起温柔爱意。 “好,我代小师叔揭开。” “嗯。” 楚淮舟刚低应了声,本以为他说的‘代他打开’就是‘帮他打开’的意思。 却不曾想到,身后不知羞耻,潇洒率性的少年,在众目睽睽下,直接抓起了他的手。 “啊……” 在外面待了三四个时辰,楚淮舟的手背,指尖全是冰的,被来自萧璟泫的温热,烫的惊叹了一声。 对方似有些心疼,眷恋地将他包裹在掌心中,不轻不重的揉搓。 他拉着小师叔的手,先放在了赌盅之上,随后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萧璟泫一只手就全包住了,不仅是他修长的手,连同赌盅盖也一同捏住了。 以前不曾注意得这般仔细,看也不怎么分过眼神,但现在这般对比下来。 楚淮舟才忽然发觉,萧璟泫的手掌,竟是比自己的手要宽大上这般许多。 萧璟泫的这双手,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漂亮。 手指虽然长长的,骨节分明,但并不很细,也不是秀美型,指腹是略显圆润的方形。 掌心宽大又干燥、掌纹清晰,覆着有些厚的茧,指甲干干净净透着薄薄的粉,每个都有白白的小月牙。 这只手掌给人一种独属男子的稳重和宽厚,温柔和开朗,让人忍不住要对他放下心防。 就像现在沉溺于其中的楚淮舟,手背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耳垂渐渐烧起。 即便温凉肌肤相触,只有那短短一瞬,楚淮舟放下、收回手时,才察觉自己手心已出了一层薄汗。 盅盖揭开,赌盅里共三颗骰子,两个六,一个五。 见此,赌坊内周围之人,都嘶嘶地倒抽了两口凉气,开始嘀嘀咕咕地说。 “居然这么大?我看他分明就像个半吊子,居然能摇得这么好?” “这对面能赢的概率,也实在是太小了一点吧?” “啊?这不会是真的吧?刚刚开起来还是什么都不会的样子啊,怎么点数这般大?” 楚淮舟还真是个半吊子,纵使赌盅已开,他甚至没能看出什么。 只是在心中疑惑思索,“这难道说,摇骰子便是要摇的越久,点数便会越大?” 楚淮舟转头问:“怎么样?我们赢了吗?” 烛光霹雳闪烁,明明灭灭,灯影绰绰,那双眼睛明亮如星,眸光期待沉沉。 萧璟泫正巧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小师叔,对视时,他颤动眼睫,却没有丝毫掩饰。 “小师叔,现在还不能知道,还要等你的对手摇过才能判断。” 楚淮舟让他这样直勾勾地盯,有些招架不住,便抬起手肘在他小腹上顶了顶。 恼羞成怒,不怒自威,有些傲娇地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好,不看你。”萧璟泫笑着挪开眼睛,落在长桌上,“小师叔别紧张。” 楚淮舟别开眼睛,假装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脸颊,淡淡地说:“我没有紧张。” 在赌桌女郎的指引下,赌桌对面脸色不太好的糙汉子,认认真真地开始摇盅。 两六一五给他的压力十分大,额角冒出的汗珠,颗颗滚落在长桌上。 水迹清晰。似乎是在故意模仿小师叔摇盅, 萧璟泫嗤笑了声,眼神中透着轻傲,腔调散漫,仿佛在嘲笑某个人的愚昧无知。 不满地撅嘴说:“所以摇这么久又什么用?除非你摇出三个六点,否则不可能赢过我们。” 周围吐槽声再次四起,“咦,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许他摇那么久点,不许别人了?” “要是我瞧得不错的话,这人多半是有点偏心,书上叫双标来着。” “哦,难怪如此。” 楚淮舟有些欲哭无泪,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有种当场消失的冲动。 “行了,你。”他用肩头撞了撞萧璟泫的手臂,“别再说那些丢人现眼的话了。” “好,都听小师叔的,我这就不再说了。” 萧璟泫一挑眉,这一句话虽是说的一本正经,却是懒散的毫无诚意。 终于,长桌对面的人准备揭开赌盅了,昂首挺胸藐视楚淮舟两眼,似胸有成竹。 大家见他这副气势,便是更加期待不已了,搓着手拭目相待,纷纷催促。 “不是,你卖什么关子啊?倒是快点揭开吧!” “哎呦,可真是急死我了,一点都不爽快。” 他大手挥了挥,抬手指向旁边的女郎,“你过来给我揭开,今日的赌场之王是我!” 萧璟泫默不作声地打量,这人虽气势十足,但实际心虚得厉害,汗水已经将衣襟全打湿了。 指不定,此刻正在心中疯狂地叫着:“大,大,大。” 萧璟泫忍不住轻声笑了笑,看跳梁小丑般看着他。 第151章 赢了 女郎上前揭开,白花花圆滚滚的骰子,散开在红棕色赌盅盘。 三点六!居然是三点六! 赌桌女郎面色如常,平静如水地托过红棕赌盅,高高举在众人眼前。 高声道:“恭喜了!朱公子,这一局竟又是你赢了。” 萧璟泫本也以为这把必胜,转身到旁桌,坦然自若地倒了杯茶水,傲气的一饮而尽。 在听见这句话时,才喝进口中的茶水,立即狼狈地喷了出来。 “……谁?是谁赢了?”他猛地扒开人群,钻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你们说,到底是谁赢了?”萧璟泫眼珠子瞪得老大,下巴也快搁在桌上了。 他觉得自己若是只僵尸,此刻只怕已经将脑袋掉下来了,骨碌碌滚到 桌下。 楚淮舟也震惊住了,瞳孔微微紧缩,眼眸睁大,诧异地轻声咳了咳。 三个骰子,知晓自己是二六一五时,楚淮舟本以为胜券在握。 萧璟泫向来是个不服输的人,当下便是盛怒拍案而起,“再来!” 摇盅之时,两人又相互推搡,最终还是落在了小师叔的手里。 这一来二去的拉拉扯扯,便多少有些过火,楚淮舟被憋得面红耳赤。 便恼羞成怒地拂袖,往旁侧走了两步,躲着他远远地,抱着赌盅摇了起来。 只是连赌几场下来,结果却始终与先前相同,终究是棋差一手,都是输。 二人却不曾想竟还是如此结果,难免会有些郁闷,郁郁寡欢地放下赌盅。 女郎对二人没有过多关注,宣布获胜者之后,便继续往下说着。 “朱公子,你已完成今日的十九连胜,真是恭喜你了。” “只要接下来这一局,若是朱公子也能取胜,便能成为今日这赌场之王。” “不仅青阁为此设立的奖项,你能取走,这满桌子的银子,也将由人派送到你府上。” “那么,接下来,可有谁愿意再与朱公子赌上一把?” 萧璟泫听罢,轻挑下眉尾,嘴角漾起弧度,“小师叔,你要不要再去试试?” “我?再去试试?”楚淮舟眼中盛着不可思议,纤软细长的睫毛垂了垂。 低头垂眉地思索了片刻,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有理有据道:“我今日气运不好,不宜赌博。” “再说了。”他在萧璟泫身上来回打量,“你浑身上下还能摸出一颗银子吗?” 萧璟泫眼底波光微转,笑意淡若清风,带着几分寻常不见的憨傻。 他道:“还想赌,这把你想赌什么?把你自己赌在这里?你怕是求之不得?” “把我赌在这儿?”他故意向人靠近些,有些流氓的轻蹭了蹭,“小师叔舍得吗?” 楚淮舟紧紧抿着双唇,不由分说地抬脚就踩他,“少胡说八道!” 说话之时,他眼睛慌张地瞥了瞥身边的众人,见无人察觉,才微微放宽心来。 凶狠地瞪了他两眼,手尖指着他的鼻尖,再次装凶地提醒道:“不可再胡说八道。” 萧璟泫傻笑着应下,手伸进胸前怀兜中,莹润指尖拨弄了两下那几颗碎银。 那本是半月前,小师叔给叶辞净的酒钱,楚淮舟的东西,他舍不得全给了别人。 但小师叔之命不可违背,他不能连人家酒钱一同吞了,便捞了几颗藏于此。 这下,此刻不就是到了掏出来的时候了?他神神秘秘地说:“小师叔看看,这不就是银子吗?” 楚淮舟怔了下,“你……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下意识看了看赌桌上,堆叠成山的碎银银票,“你可不能……” 随后又觉得自己此思想,过于偏激了,将眼前这人想得太不堪了。 二话不说,抬手便扇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不轻不重,但极具自责。 “对不起,我那个……不是那样的意思,你不要在意,也不要往心里去。” “我知道,我没有在意,也不会往心里去。” 萧璟泫笑了笑,抚了抚他被拍过的脸颊,眼中存着心疼怜惜。 但很快便沉了下去,因为楚淮舟掐了掐他手臂,“叫你不要这样盯着我看。” “好,不看了。”他慌里慌张地收下了,抚摸在人脸颊上的手。 将银子塞进他手中,笑着,“我知道,小师叔是绝不肯服输的,便再去赌一把。” “小师叔不是想赢了钱,还要带上我,上三楼去听曲儿,赏舞,喝美酒吗?” 楚淮舟纠结片刻,打着商量跟他说道,“银两那便全押上,赌最后一次。” “嗯。” 刚刚才应下,萧璟泫狡猾地转了转眼珠,像极了一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 “小师叔。”听见他这般唤,楚淮舟推测,他心里定然憋着坏主意。 摇着赌盅便又停下来,没好气地转头,道:“做什么?” 他对周围之人熟视无睹,竟有些别扭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小师叔是不是……该让我……” 楚淮舟深叹了口气,直接将赌盅塞进他手中,“那你拿去摇吧。” 萧璟泫不接,反是连他的手掌也一同捏进了手中包裹住,“小师叔误会我意思了。” 他义正言辞道:“既我与小师叔分开,气运都不及他,敌不过他。” “既如此,我们不若一同摇盅试试,说不定还能赢过他。” 他声音本就不大不小,周围之人又相互靠得极近,自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是吧?还能有这种说法?江两人气运合二为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从未听说过如此荒唐之事,定是他瞎编胡言!” 楚淮舟稍稍蹙了蹙眉,他也不是傻子,世上自然没有这般离谱法子。 萧璟泫打着的主意,无非是想多与他亲近,想与他掌心相贴。 简而言之,就是想方设法地占他便宜。 他对着那双眼,终是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便随他去了。 “这……真的能行吗?”这等操作,围观之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结果确是反转的,面红耳赤、心慌意乱的楚淮舟,赢下了最后一局。 满载而归。一大桌子的银钱送回了碧落云巅,由阁主安排,分发于穷困偏远之地。 萧璟泫将两只钱袋,给硬生生塞得满满当当,显眼地吊在腰腹两侧。 鼓鼓囊囊地,走起路来一甩一甩地,上了三楼,大手阔绰地要了个高档雅间。 眼看是绝色男子,还是两个,房里的姑娘殷勤弯身曲躬,笑吟吟地走上前。 “公子,您看还需要点什么?我给你叫几个舞娘,喊两个歌女来,如何?” 萧璟泫冷汗直流,怯怯地看了一眼小师叔,瞬间汗颜不敢说话。 第152章 后来者居上 楚淮舟敛眸看着茶杯,神态自由散漫,又温柔异常,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纵使是注意到旁侧投来的怯探目光,依旧面无表情地抿了口温茶。 萧璟泫知道他小师叔脾气,表面上越是平静,心中越是憋着难以言喻的怒气。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急忙摆了摆手,急慌慌地说:“不要……不要姑娘。” “你给我们上招牌点心,加两坛上好的沁心醉,暂且就这样,你可以回避了。” 那女子脸上似有些惊色,随后缓缓转化微微的鄙夷之色。 语气依旧端得稳定,装得恭恭敬敬地询问:“公子,楼中新添了位南疆生长大的姑娘,唱跳俱佳,公子确定不吗?” “不要不要。”萧璟泫额角上已经布了层细小的薄汗了。 视线一直落在面不改色,眉眼清淡的楚淮舟身上,“说了不要便就是不要。”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坚决,而且又不知好歹,直接没好脸色地将话挑明了。 “即便是萧公子不要小曲美舞解闷,那也要听听这位公子的意思吧?” 女子说这话之时,视线在楚淮舟的脸上快速扫过。 他此刻懒倦地靠在檀木椅上,微挑开妖冶又温柔的眼,氤氲着凉薄的寒意。 眼稍淡红,眼睫浓密长直,好看的双唇总是紧抿着,拉成淡粉色的直线。 在心中花痴地思忖道:这般男子都是薄情寡义长相,定是一位风流之人。 萧璟泫手指轻敲桌面的动作蓦地停止了,深邃的眸中悠然转寒,“他也不会要的。” 果然不出所料,楚淮舟闻声转过头,一个眼神没分给他,对女子款款微笑,“谁说不要?我要。” 那女子瞬间眉开眼笑,从袖中掏出一本竹简,殷切地快速移步到他身侧。 说道:“公子,这是姑娘们的名字及画像,你只需将看上眼的艺女名字告诉奴家。” 萧璟泫冰绿的瞳孔骤缩,宛若漩涡般深沉。 见小师叔并没有接过,只是耳尖和脖颈红了,他稍稍松了口气。 心中大石正要落下时,忽然听见对方问:“那位黑衣萧公子,是你们这儿的常客,对吗?” 他的心又被这句话提起来了,紧张地看着,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的女子。 她稍稍怔了片刻,痴痴地点了点头。“是,是啊。” 却很快又摇了摇头,“不,也不是吧,前几年来的勤,近一年没见过了。” 楚淮舟端起茶杯点点头,手指在杯边沿侧摩挲,若有所思。“好。” “名册竹简我就不看了,还劳烦你将他之前点过名的姑娘,叫来此处小聚。” “啊?这个……”女子惊得瞠目结舌,似乎想拒绝,却又想不到合适的措辞。 他扭头,便瞥见了姑娘脸上的为难之色,“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还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女子在心中疯狂怒吼:你这有问题!当然有问题啊!不方便!太不方便了! 她想了想,最终委婉拒绝:“公子,这个要求是在强人所难了些。” “这萧公子每次来,也不是固定只传唤我们其中某一个姑娘的。” “若是要将他点过名的姑娘,全找来此处,恐难以实现。” “还请公子见谅,您的要求,恕我们难以达到。” 眼看到嘴的肥鸭子,就要这样白白飞走,任谁心中都会不平衡。 女子更卖力地介绍,关于竹简上的姑娘,“公子不若看看上面,也很不错。” 楚淮舟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为了点鸡皮蒜毛的小事,竟然与一群素不相识的女子争风吃醋,甚至还就这样闯进了人家地盘。 但他认为:既厚着脸皮来了,岂有半途而废,无功而返的道理? “这样啊。”楚淮舟微微垂下眼睑,思索了片刻后,抬头非常诚恳地问道—— “这青阁规模如此壮大,账簿总该是有的吧?上面总会记录客人消费情况吧?” “我建议,你们可以去那上面寻寻看,或许能有所发现。” 手持竹简的女子,脸上堆满了赔笑,“公子说的是,公子说的也有道理。” 心中却要将白眼翻上天了,今日竟是来了个明事理,懂账务的。 只是青阁中一日便能接待上百位客人,那我要找到猴年马月去啊?故意为难我的吧? 大概是秉持着客人是神仙,这一基本原则,她那张假笑脸,居然没有崩坏。 “但公子我要有一事提醒,即便我们找到了,或许姑娘们也不能全来齐。” 面对楚淮舟迷惑懵懂,单纯又清澈的眼神,她徐徐解释道:“她们或许在陪其他公子。” “!!!哦!!”他看似冷静淡定,如闲庭信步般应了声,却渐渐羞的面红耳赤。 他抬袖掩面轻声咳了咳,掩饰尴尬,“姑娘便将能找到,且有空的姑娘,唤来这里。” 女子面色有些复杂,心中早就沸腾炸开了锅:不是吧?还真打算让我去找啊??? 楚淮舟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侧首勾起唇角轻笑,“劳烦你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这女子心中横生出的怨气,瞬息消失殆尽。 “好。”被笑容折服,她任劳任怨地弯了弯腰,“我就去为掌柜处为公子寻来。” 心中暗想的却是:若不是你长的如此好看,老娘才不愿意搭理你。 她走后,屋子里立即就恢复了安静,萧璟泫站在不近不远处,微微敛着眸光。 楚淮舟眸中,跃动的烛光在其中浮浮沉沉,眼睫往下敛着,看不清情绪。 越是这样沉默不语,越是这样无底的眼眸深处,萧璟泫更是焦虑的仓皇凌乱。 “小师叔,你有什么想法,你可以与我坦言,可以直白地告诉我。” “我都会解释清楚的,为什么还要找她们来?难道您就这般不相信我吗?” 楚淮舟对视着他眼睛,努力平常淡定地说:“我没有不相信你。” 只是对你的这份爱卑微到了骨子里。 他敏感脆弱,他患得患失,他多愁善感,他担心、害怕任何有概率的可能性。 他想用这种笨拙的方法,来面对自己这颗敏感的心。 小师叔吃醋了,这是面对情事总不聪明的小师叔,能想到的唯一解决之法。 楚淮舟垂下眼帘,睫毛飞快地闪扑了下,甚至有点不自信地说:“没有不相信你。” 可若说真有多相信的话,他也给不出个准确答案,毕竟萧璟泫是有前科在身。 楚淮舟自问不是天下绝色,也没有能牢牢抓住他心的,那般娇弱妩媚的本事。 从前,他这份爱,保存的又轻柔又小心翼翼,不敢暴露分毫。 现在亦是如此。 他害怕被放弃,害怕被挤兑,他不争不抢的话,害怕被后来者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