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明末:我从陕西闹革命》 第1章 我叫王三,差点被吃了 【上推了,客官们!走过不要错过,既然进来了就蛮看看先,若不合意,点我主页还有另两本百万字的完结书!】 天启六年,年冬。 西安府同州白水县边鄙的一座小村子里。 凄厉的惨叫,让王三下意识跳下土炕,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仔细看地面,有几寸深的下坠痕迹,这显然是有一段时间的跳跃历练了。 外边又杀起来了。 为了一口吃的,已经没有了人性,现在已经开始砍死老弱,然后熬汤喝了。 自打醒来之后,王三就懵圈了三天,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摆脱了该死的零零七压榨,以为能安心种地,然后一点点发展起来。 但网文小说里的滤镜,在眼前前三天被彻底打破。 他醒来第一天,就在他家的屋外,王三亲眼看到了女人捅死了重病的丈夫,然后跟着情人吃掉了这个男人。 第二天,他看到昨天还称呼他为三叔的小子,被他亲爹换给隔壁自己的表哥阿旺,他们换走了孩子,回家之后,肉香一起,很多人冲进去抢走他们的陶瓮。 王三趴在院头,看着他们争抢的时候打碎了瓮。 掉出了一个煮烂脑袋,吓得他一整晚没睡好。 一直到现在,穿越足七天了,王三已经习惯了屋外的癫狂。 他忍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听到了喊杀停歇,这才爬出来。 爬出来到土炕边,伸手摸了摸里头,拿出一小袋草饼,冻得梆硬,很难吃,但不能不吃。 因为这是最后的粮食,是最好的粮食。 如果自己不能坚持到记忆里的二哥回来,那么自己就完了! 印象里,二哥说,这两天就会到。 二哥是个好汉,很能打,三教九流都有交集。 要不然他这个院子,早就被不知道多少人闯了。 但,二哥也不是万能的。 此时的王三才十三,还未成年, 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所以身体瘦弱,完全符合外边已经饿疯的人腹中食物的需求。 因此,王三不知道,不敢肯定,还能坚持多久的威慑。 二哥要是再不回来,他就得想办法自救。 穿越七天了,再可怕,再混乱,也要清醒起来,他穿越了明末,穿越了陕西。 这里,即将爆发燎原的农民起义,更混乱,更残酷的时代,要来了! 二哥只是他活下去的希望,或许二哥也可能只是这个时代的一粒沙。 所以,他更要想办法活下来! 含了一块草饼在嘴里。 苦涩混杂着泥土,含在嘴里就跟吃树根一样,忍着呕吐欲望,王三润了一会儿,这才吞下肚子。 再看看草饼的多寡,最多只能坚持一天了。 啪嗒! 王三脸色骤变,心在剧烈跳动。 有人翻墙进来了! 他探出半截身体,伸手抓住床头的一把柴刀。 这把柴刀已经磨亮,那天看着两个互换了各自的儿子,开始吃人肉的那一刻,王三就知道有备无患。 “三表弟,是我啊,阿旺!在不在?” 听到这个声音,王三牙齿打颤。 阿旺!自己那个吃人的表哥。 “许是死了。”又有第二个人的声音传来,王三心下更是咯噔一声,是自己那个从兄,王大田。 这两人…… “死了好啊!死了倒是省了咱们下手的气力。”阿旺低声嗤嗤笑了起来,然后来到了门边,伸手一推。 “卡——” “嗯?居然堵上了?难道,活着?” “打进去。”王大田在门口,抬脚就踹。 砰! 这一声很大。 王三咯噔一下,自己杵的立柱,快被踹断了,就算不断,边上的门框也快扛不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力!难道…… 王三不敢往下想,除了吃了肉,他不敢肯定饿了这么多天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气! “窗也封着,有便溺的气息,估计还活着。”阿旺看着窗口,探进来鼻子嗅了嗅,冷,也多了几分臭气。 “活着也不错,新鲜点。” 王大田桀桀两声,更加难耐了,抬脚再踹。 砰!砰砰! 没一下,都跟踹在他心脏一样,王三知道,不能再躲了,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让他躲。 屋内就一张桌子,三条凳子,一窝炕,两件破棉絮被子,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摸到床上,王三将棉被撑开,站在炕上,将柴刀放在脚边,然后站起来做出撒网的姿势。 三、二、一。 轰的一声,连门带框被彻底踹开,尘土混着冷风吹进来,令人窒息。 好在,王三拿着被子挡了一下。 在光暗冥冥之间,一道人影摆着手进来:“王三——哥哥来找你……什么!!!” 冲进来的阿旺猛地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手舞足蹈,胡乱摆臂。 王三蹲下,抄起了自己的柴刀,然后举起来,举高,纵身一跃。 他体弱,没有力气,只能借势而为! 虽然他是被吓懵了几天,但好歹是穿越过来的灵魂和大脑,知识还在,意识还在,生死攸关,顾不得狗屁亲戚了。 活下来!王三拼上了全部气力,脑子一瞬间白了,他没有吃多少东西,已经没精力法思考了。 所以,柴刀劈下,连带着被子一起被他劈开。 “啊!!!” 惨叫惊到了准备进来的王大田,他才抬起头,就看到一道瘦削身影抄起了柴刀,双臂拿着,毫不犹豫举起来再抡,再砍。 “救命!救命……啊!” 阿旺又被砍了数刀,王三喘着粗气。 眼前很黑,有点看不清。 只能机械的动手,机械的下手。 又是两刀,惨叫戛然而止。 王大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感到恐惧的后退半步。 他没想到平日里瘦削弱小的王三,居然一个照面,就把阿旺给弄死了。 这……这还是他平日里看到的王三吗? 还是说,这个王二? “不对!王二回不来了!对!王二回不来!”王大田梗着脖子,低吼着给自己打气,“王三,你杀了阿旺,你……你拿命来……” 王大田顾不得其他了。 不杀王三,他得饿死,不杀王三,他凑不够干粮,逃不出白水县。 王二去了隔壁澄城县,一定是回不来了。 一定是的! 王大田再也不管了,疯魔般嗷嗷叫冲上来,一刀朝着迷瞪的王三盖头就要劈下。 猎起的风声,刮到了王三脸上,让他微微清醒了几分。 可是……可是寒光猎猎的柴刀,已经照应了他的死期。 结束了吗?也好吧,至少不至于生活在地狱里…… “王大田!你找死!” 王三只听得一声咆哮,紧接着整个人被扑过来的王大田撞开,重重砸在了地上,浑身像是散架了,只感觉一阵窒息。 王三撑着身体,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王大田扑在地上,血在流,人指定是不行了。 “我安全了?”王三喃喃着,松了一口气,倒头就睡。 第2章 随流民向东 白水县边鄙的一座村子。 王二咬着牙,捏紧了拳头,不时看了看屋子。 他在院子里,脚边横着两具尸体,五六个庄稼汉站在边上篝火里烤着,仔细一看能看出来这是他家的门框和门,这会儿被当做柴禾了。 “如何?”王二看到一个老头儿被带来,拉着赶紧走到门边,看了看床榻上的小子,心里紧张几分。 老头儿只是摸了摸王三的脉,接着沉默片刻说:“按理说自小体弱,亏空严重,但现在脉象来看,平滑了不少。” 稍稍用力按了按王三的手腕,突然,王三惊叫坐起来:“痛!啊!” “啊……啊……”老头儿被王三突然吓了一跳,接着捂着心口,摔在地上抽搐,就在王二还在懵逼的时候,这个老头脑袋一歪,背过气了。 “喂……喂,老癞头……”王二赶紧来拍了拍老头的脸,探了一下鼻息和脉搏。 人……没了。 站起来,王二神情复杂的看着捂着手腕喊痛,然后突然翻了个身后就摸自己尾椎骨叫痛的王三,也不知道该说啥? “哥哥,咱弟弟好了?”一个壮汉探头进来,看到了扭着身体,捂着前后,颇有中气叫疼的王三,十分好奇。 “一命换一命,老癞头吹自己是神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带走吧,回头寻个地儿立坟。” 王二摆了摆手,这个小弟啧啧两声,上前拖走了老癞头。 至于抢救?王二也没这个心思,他也不懂这个,只觉得是老三命不该绝,老癞头救的,也不白瞎自己给的十个大馒头。 王三叫唤了一阵,终于感觉痛感减弱了,然后才惊慌失措的摸自己身体:“我莫不是被剐了?” “剐个屁,你这个瓜皮!”王二上来就是一脚,踹在王三大腿上,不算重也不算轻,一下把王三拉回了现实,“哥……” 王二看着这小子哭鼻子的模样,摇了摇头:“行了行了,命还在就好。你就不知道躲一下,我都到村口了……万一把自己赔进去了怎么办?” “我哪知道这些。”王三抽泣,想想灵魂都在战栗,“对了,最后那个王大田。” “死了,一把投枪就弄死了。”王二走过来,“我去了他家看了,全让他给吃光了,畜生一个,咱们王家没有这种崽种。” 王二说完又叹息一声。 他还是回来晚了,村里已经快成人间炼狱了。 到处都是人吃人,死的死,逃的逃,只有少数几个活下来了。 “醒了就走吧,去澄城县。”王二摸了摸胸口,拿出了一个油纸,里头有两个馒头,“边走边吃吧。” 王三看到了白馒头,惊讶之余,也不管其他,赶紧塞一个在嘴里。 他得吃,再不吃,他会死! 狼吞虎咽着。 王二还递给他一个葫芦,王三闷了一口,微甜,米酒! “二哥,外边这些,怎么处理?” “尸体就不管了,人都集中来了吗?” “只来了十五个,剩下的都不愿走。” “那就不管了。”王二懒得废话,“走,跟种兄弟去会和。” 王三被拉起了床榻,看着地上的鲜血和门外两具尸体,却没有了恶心感觉,反而平静的吃着自己的馒头。 王二走到院子里,看到了十五个同族的人说:“跟我去东面的澄城县讨口子,那边我已经打出了片地盘,暂时能安置咱们一些族人。既然你们愿意跟我走,那么就该知道,舍了身后事。不在外边混出个名堂,绝不会来。” “二叔!我们都听你的!” “没错!只要能吃口馍,不饿死就成!” 众人情绪有点激动,尤其是看到了王三在后边大口大口的吃白馍,那种冲击更让他们相信,跟着王二走,能吃馍! “好!一人一个,到了澄城县,我会再给你们准备一些。保证能吃饱!” “谢二叔(二叔公)!”众人兴奋了。 王三看着他们抢着啃自己手里的馒头,有个甚至咬到了自己的虎口,都渗出血来了,也不见任何疼痛感,反而更加兴奋的吃,越吃越香。 就跟,没吃过饭的饿死鬼似的。 “走吧。” 王二没说什么,这世道,人不人鬼不鬼,今年雪还下得这么稀薄,不知道明年会不会春旱。 要是连着春旱,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一路向东。 忽的一场雪飞,覆盖了整个道路。 寒冷的天气让人们无处可逃,只能在这片银白的世界中寻找生存之路。 流民们四处流浪,他们的身影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许多人穿着破旧的衣服,裹着破布,顶着风雪前行。 王三看着他们面容憔悴,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无助。 三三两两倒在寒风中颤抖,路过的人,却不敢停下脚步帮助,就算有人停下,也是拿出了刀,蹲下来,切开了肉块,然后引发一场场抢夺。 与人的,与野兽的,嘶吼咆哮,无穷无尽。 流民们在这片风雪中不断前进,他们的步伐缓慢而沉重。 但他们不能停歇,因为停下来,几乎就是在等死。 王三很少能听到流民说话的声音,哭声更是停止了。 连婴儿也会因为恸哭,而被抛弃在树下,然后静静死去。 王三好几次想要张嘴,问问自己这个兄长救不救,但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这个世道的残酷。 一个倒毙在他们面前的妇女,压着怀中的婴孩,婴孩在哭,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雪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然后,王二跨过了这个女人,跨过了这个婴儿。 王三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绝望,但他也只能顾得了自己。 于是他狠狠心,掐断了心中的圣母情感。 这几天的经历,也在冲刷他,让他知道,这个世道的规则。 王二他们渐渐接上了流民大部队行动的路线。 路上,没人敢对他们不怀好意,毕竟王二他们全是青壮,还有刀剑、长枪。 不怀好意的就只能是他们。 不过,王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到了什么叫做——王朝末年。 流民遍地,饿殍盈野,易子而食,析骨为柴。 就连野狗也变得富有攻击性。 不攻击人,人就会攻击它们。 这种画面,对于一个穿越之前还只是发牢骚的毕业生来说,无异于世界观的重塑。 原来在这个时代,活着都能成为他们梦寐以求的渴望。 更不要提温饱了。 “怎么了?累了?”王二看到自己正在发呆的兄弟一脸倦怠,便出言问了一句。 王三微微摇头,他这几天吃得不多,还要赶路,时不时泛滥了思绪在思考中,能量消耗过头了,所以才会一脸倦怠。 要是再早几天,他是连思考都不敢思考的,因为大脑思考是极其消耗能量的。 现在,吃了两个白馍,又走了一段路,思绪混沌,他的三观在崩解和重组,所以才会这么疲倦。 “喏,喝两口。”王二递给他酒葫芦,这一路馍能不拿出来就不拿出来,否则他们再多人,也架不住晚上会被敲闷棍。 因此,甜甜的米酒,能提供一定的能量,也能抵御寒冬的侵袭。 王二看他闷了两口,就停了,然后递给自己酒葫芦,也不多说其他,继续捂在胸口。 然后往前走。 从村里出发到澄城县,得走五十里地上下,现在已经快到结冰的北洛河了。 王二的一个兄弟回来说:“哥哥,河还没冻上,明天咱们再走吧。” 看了一眼天色,王二只能点了点头,带着兄弟们寻了个背风的山坡,弄了一团篝火。 第3章 艰难的冬天 “哥哥,附近有不少人靠过来了。” 一个壮汉从边上走来,神情凝重了几分。 正在烤火的王三,闻言抬头,看向西边,一些人正在探头探脑。 看着烤火的他们,以及正在火边烤着的馍馍,一个两个露出了贪婪的神情和吞咽口水的模样。 只是稍微一看性别和年岁,全部是正值壮年的男人。 “先不管。”王二随意的将挂在身上的长枪取下来,左右也都点了点头,然后将带着的兵器是挂在腰间。 陕西的民风一直很彪悍,哪怕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谁也不敢保证没有武艺傍身。 所以,王二将自己的兵器取下来,也是在威慑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现在粮食不足,大家日子都很难过,没人敢保证他们不会动手。 似乎是发现了王二他们一行人都是练家子,还有大量的武器,这群人才在附近徘徊。 也不敢靠近。 当然,也有饿得实在难受的,几个女人颤颤巍巍来,带着一个两个半大姑娘,想要弄来换吃的。 “求求几位老爷,行行好!我家女儿送予你们做仆。求求老爷们赏口吃的就行。”这些女人看王二他们冷漠的模样,心下焦躁,原本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悸动,她们按着瘦如竹竿似的干瘪女孩,按着她们的脑袋,声色俱厉,“快!磕头!求老爷看赏啊!” 女孩们呆滞的磕着,没有哭声,眼神是死的。 但却没有换来王二的怜悯。 王三呆呆看着王二他们将这些人赶走,并不交易和买卖。 他也没说什么。 因为他不是之前的王三,之前的王三体弱多病,王二出去打拼,想要谋个生路,双方也是有约定的。 但王三的记忆深处,此间世界的王三很清楚他活不下去了。 这个时代,大旱、天灾、蒙古入侵、辽饷加派,都是导致陕西日子越发难过的原因。 现在,家家户户都除了当家做主的长子、长孙外,老人、次子、妯娌、女儿都出来了。 他们出来讨口子,搏一线生机。 不能全部留在村里,不然连来年的谷种,都可能被一大家子吃掉。 吃掉了,就完了。 要跟地主借,这是高利贷,日子是没法过的。 王二、王三一家以前都是自耕农,有自己的土地,可惜连年灾荒,地都没办法种了。 王二卖了所有的地给本地的举人蔡老爷,打了一副兵器,问城里的医生给王三买药调理身体,王二就想着做个生意,结果赔了本钱,差点被骗下高利贷,王二也在这一连串打击之中,渐渐变得心如铁石,出去外边闯荡。 是个好汉,但王二只能护着与自己相熟的人。 现在的王三,也渐渐对眼前的画面,有了免疫。 他躺在树根边,侧过头,只能看到这棵树已经没有皮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他之前还能吃草饼,这里连皮都给吃完了。 “习惯就好。”王二似乎察觉了王三的触动,伸手揉了揉他脑袋,“这世道,咱也顾不得谁了。指不定哪天,我没了,你也得靠自己想办法才能活下来。” 王三顿首一下,不知为何,莫名心酸。 “官衙没有赈灾吗?”王三脱口而出,或许是他心中对于明王朝的好感在作祟吧。 “赈灾?”王二像是听到了笑话,失笑揉着王三的头发,也用力了几分,“官衙里的老爷不抢你种子粮,都谢天谢地了。好了,好好休息,还得走两日。” “嗯。”王三不再说话,闭上了眼。 心中对于明王朝滤镜更是消解了几分。 …… 砰! 一声铳响,打破了后半夜的死寂。 王三惊得坐起来,边上的王二他们已经警戒。 “快跑!是逃军!” 有三五个穿着破袄的军户,冲进了人群,抢掠这些人手中那些保命的粮草,有些则是抓人,似乎准备往山里走。 不过这三五个军户掠夺了些食物和人之后,就跑了。 然后死掉的人,很快被一哄而上,三五个就跟鬣狗一样,大卸八块,鲜血淋漓。 血腥气很容易让快要麻木的人躁动,但更多的人是仅存最后一点理智的光。 “快压不住了。”王三远远的看着现场画面,他已经没有作呕感了。 之前那几个还喊他叔的小子,被交换去当肉的那一刻,亲眼所见那一刻,他已经吐干了这辈子所有胆汁了。 喧闹,拂晓时结束,阳光洒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只有露重凉寒的彻骨。 王二喊醒其他人,大家草草抹了雪,激灵清醒后,带上行李武器,继续上路。 路边,沟中,焦骨,齿痕。 一条野狗对着王二他们呲牙,然后不时往沟里探首,叼走这焦骨,舔舐骨头上残存的肉。 至于什么肉。 无他。 吃人的在此时稀松平常。 毫无道德谴责。 晌午。 洛河中游,白水县段。 过了洛河,就是隔壁澄城县,王二跟着澄城县的好友种光道,联手控制了整个白水河的渡口、码头。 在王二他们这些兄弟的嘴里,种光道也不是小人物,他自称老种经略相公庶子之后,然后把寻了个卜者,把自己的名字改了过去,原本不叫这个。 但他靠着这个名头,加之义气、大方,这才在白水河东西两岸,混出了名头。 不过,就算混出了名头,不过早些时候,跟着来讨口子的王二交手,败在王二手中。 后来得知王二是为了给弟弟王三筹措药费,这才导致双方起了冲突,所以效仿那《水浒传》里的义气兄弟,拜了哥哥弟弟。 王二告诉他,过去要喊种光道为种家哥哥。 王三点了点头。 来到了码头边,一处粥篷,就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扯着嗓子吼道:“都给我排好!韦家大官仁义,领了粥,谢恩才能走。” 王二看到了大汉在吼,微微皱眉。 “怎么了?”王三察觉了哥哥王二的愠怒,颇为好奇。 “则个韦家大官不是好东西。他在邀买人心。”王二低声与王三解释道,“领了他的粥,他就会挑挑拣拣选人做家丁。 尽是选些身强体健的大汉,然后奴役附近一些流民去加固庄堡。经常欺压这些流民,忙了一天,吃都吃不饱。 我刚到这附近的时候,就看到咱们同乡的被骗进去干活,活生生干到呕血,被当死狗一样丢出来。” 王三闻言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开始加固庄堡,看来整个陕西境内很多大家族,只怕已经开始嗅到起义爆发的风险了,进行预期管理了。 “或许,这些人看来,陕西快压不住了。” 王三突然冒出这话,让王二一愣,他多看了两眼自己这个弟弟,沉思片刻才说:“行了,直接踩着冰过河就行。韦家庄的渡口被他们捏着,咱们过河之后往北,不要进寺庙,那边也是武僧不少,往北再走个一天,到了长润里,就是咱们的地盘了。” 第4章 暖床 过了河,向东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山寺,山脚下全是依附于寺庙的农夫。 大明朝对于寺庙的管理,也不算差,但还是能看到经营得当的寺庙,重新发展出控制周遭大片土地的模样。 跟王三他们村子不一样的是,这边因为临近洛河两岸,水资源丰富,并没有受到旱情的严重影响。 但很可惜,这里已经成为举人、寺庙等人控制的土地,在这里根本征不到税。 不过现在土地对于王二来说,并不怎么重要,因为他现在是长润里的寄庄户。 他跟种光道靠着一身棒头武艺,抢下了附近的码头,干起了结社勾当,将长润里本地的窑业垄断了,所以在长润里买了土地。 上好的水田,不过数量有限,因此收成大部分都是种光道和王二自家的亲戚下地干活获取,基本上只能满足自用和上税。 但买完了地,也就没钱了,这就是为什么王二要徒步回来接他。 终于,抵达了长润里。 要说长润里现在的模样,更像是一座小镇。 虽然南边流民饿殍遍地,但这里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站住。”王二他们刚准备踏足,突然有差人拿着水火棍过来,“你们哪里……哟!这不是王二哥吗?” 为首之人腰圆膀粗,满脸横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身着皂色官服,胸前的补子却是污秽不堪。 左右与之一道走路,趾高气扬,对路上的行人吆三喝四。 多是眼神凶狠,言语刻薄咒骂着什么。 看到他们,街道上的人们都变得畏首畏尾,生怕招惹注意。遇到他,仿佛遇到了噩梦,使得原本安静的街道变得人人自危。 为首的差人一看王二,笑了起来,一口大黄牙与皱成一团的脸,令人在冬天都感到更多恶寒。 “张班头。”王二打了个招呼,摸了摸口袋,丢出一个荷包:“请诸位喝茶。” 张班头眼前一亮,接过了荷包掂量一二,然后看了一眼王三他们:“数差不多,不过这些你作保?” “都是自家弟弟。”王二笑着,然后摸了摸,又递出一两碎银。 这一下,张班头才满意的收了:“听种光道说你去接自家弟弟了?哪个?” 王二脸色微僵,但很快恢复平静的拍了拍王三说:“就这小子。” “嗯哼,瘦巴巴的,跟竹竿似的。行了,记下了,有什么事情,随时说。”张班头真的很认真记下了王三的模样,转身欲走,突然驻足,扭过头:“对了,上边要辽饷加银三分,听人说你买了地啊,不该这个时候买的。要是付不起,我可以帮你问问谁愿意接手。” 说完,张班头招呼手下走了。 王二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倒是王三皱眉说:“不是说万历皇帝加辽饷九厘吗?怎么到了他这里,三分银子了。” 边上一个汉子挑眉说:“三子,朝廷真的只要九厘饷?” 王三点了点头,边上的王二则是平静说:“能是为什么?当官的、世吏的、举人的,他们的地谁敢征?摊下来,不就落在平头百姓头上了?” 众人不言。 这世道,再折腾下去,只会没活路的。 入了长润里,能看到街边摊位三三俩俩洒了一地,一个穿着黑袄子的壮汉,正在安抚这些人,并且承诺他会免这些商客一定租金,这才罢休。 王二走到了壮汉这边。 看到王二,他开心的走来,一下遮住了太阳,如同黑塔。 王三多看了两眼。 这人身段结实如铁,仿佛用坚韧的岩石雕刻而成。 肩膀宽阔且结实,走起路来沉稳有力,衣服质量似乎有问题,居然能看到腰腹位置薄薄一片,凸显线条分明,但却诠释出他强壮的体格。 “总算是等你回来了!二哥,咱弟弟在哪呢?”壮汉兴奋的说着,然后看到了王三。 很明显,王三最符合王二曾经说的,体弱多病,骨瘦如柴的形象。 “见过种家哥哥。”王三按照王二的交代,见礼了。 这汉子一下笑开怀,刚毅脸庞上的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皱纹深刻,看上去就像经历过风雨洗礼的古老山峰,在此刻犹如暖阳映耀。 “好好好!看你安然归来,二哥这算是安了心。以后有什么事情,随时与额说道。” 种光道拍了拍胸口,眼睛犹如深邃的湖泊,明亮而坚定。 “方才张班头来讨茶?”王二说了黑话,什么讨茶,分明就是来收保护费的。 种光道脸色不怎么好看说:“也不全是,除了来长润里收茶水钱,更是要额们盯着,不让灾民靠近。最好是全部赶回去。” “这一路走下来,全都是讨口子的灾民,赶得了多少?”王二无奈,上边当官的不当人,澄城县去年虽然也糟了灾,但问题没有隔壁白水县重,隔壁白水县是真的快活不下去了,人到处跑。 连带着澄城县治安也受到了阻碍。 而长润里,就是白水县到澄城县最近的水陆要冲,要不是灾民一般是沿着洛河往南去同州城,只有三三俩俩一些会来澄城县的话,长润里早就爆满了。 但现在能看到不少灾民,正在附近游荡,估摸得有百十号,再多人来,非得出事不可。 所以张班头带着县太爷张斗耀来警告王二、种光道,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别让灾民害了澄城县,祸祸老爷的政绩,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毕竟他们两人能稳住长润里,也是因为给了张斗耀上贡,这才算是站稳脚跟结社。 “算了,不提这个,既然来了,走,给你们接风洗尘!” 种光道哈哈一笑,虽然四周都是灾民,但长润里他控制在手中,稳得很,因此他们这些人生活虽然不至于奢侈,但隔三差五吃顿肉还是可以的。 来了种光道的屋,几个女人在忙碌,看模样还是面有菜色。 年岁都不大,基本上能确定,这些都是灾民之女。 似乎察觉了王三的目光,种光道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怎地,瞧上哪个?哥哥送你。” “啊?”王三一愣,明显反应过来。 “不必了,他体弱,养养最关键。”王二适时开口,种光道嘿嘿两声,“体弱确实得将养,但左右每个伺候的,你能安心?你左右也没女人,现在要照顾咱弟弟,可不能没有照料起居的。 这些丫头,也不算贵,去年一两银子一个,今年只需要八钱。直接斩了一半的价,便宜得很。选两个,二哥要是不要,都给三子,年岁也到了,有个暖床的,你也安心不是?” 王二停了一下,然后看过去:“那两个。” 王三还没说啥,王二就给他挑了俩,看得种光道龇牙咧嘴:“还真不跟我客气,最好的俩。都是生过儿子的寡妇……算了,你俩往后伺候三子。” 这两个正在擦桌子的寡妇一愣,随后看向王三,认了下来。 王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多了两个女仆伺候。 王二对呆愣的王三说:“还不谢过你种家哥哥。” “谢过种家哥哥。”王三从善如流。 “嗐,客气啥。好好将养,有了余力,抓紧点。万一有个好歹,二哥也能有个念想。”种光道拍了拍王三肩膀,也不忌讳。 因为,王三看起来真的体弱。 王二也是存了这个心思,他就这么个兄弟了,之前还有个大哥,在王二十六岁,王三八岁那年被征了徭役,再也没有回来。 当然,王三之前还有两个姐姐,都没成年,全都夭折。 后来父母也病死了,王二就成了一家之主。 但现在,王三身体……王二也不敢保证王三能活多久,要是留个一子半女,他也算是对得起父母临终前的交代。 王三懵懵懂懂的,他以为古人还算矜持,没想到这么粗放。 但仔细一想,礼不下庶人,他们就是一些吃着社会边角资源的人,能不挨饿就是最大的幸运,还想咋样? 这些女人被种光道选中,何尝不是看中生育能力,在这个医疗技术不算发达的时代,多生才能延续家族不灭。 规矩,自然就不会太多。 晚上,吃了顿饭,七八道菜,十几个人,王三多贪了两口米酒,有点在暖洋洋的屋内,在三五人笑声之中,有点微醺。 王二唤来了那两个女人,带王三去自家的房间休息。 他们都住这里。 不过王二和种光道一人一厢,王二是西厢,种光道是东厢,至于里头的规矩,他们也不懂,就是单纯的分开住。 王三迷迷糊糊的被脱了衣裳,略显不满的说:“洗澡,洗澡。” 伺候的两个女人一愣,但很快其中一个去忙碌,弄来热水,然后另一个脱了王三脏衣服,搂着光溜溜的王三一并缩被窝里,既给王三暖床,也等着弄来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三只觉得周身一冷一热,等睁开眼,就看到了两个丰腴的女人正在帮他洗澡。 其中一个肚兜都解了,袒露一切,帮他洗澡,也不怕被水沾湿。 “喂这……” “三爷别乱动,灯油贵呢!”一人举着灯说着,一个人赶紧给王三搓泥。 然后等王三反应过来,已经擦干净了,然后被其中一个抱着,就上了床铺。 “你们……”王三还没说完,另一个吹灭了灯,然后窸窸窣窣的褪了衣裳,也缩进了被窝,他就被夹了,但能感觉到这样会暖和很多。 迷迷糊糊中,王三也睡着了。 穿越至今十天,他的神经紧绷了十天,突然一松懈,自然很快扛不住了。 这一下,睡了过去 ,暖暖的,软软的,感觉像是在棉花上撞来撞去,梦里还是很开心的。 第5章 王二察觉异样 等到王三听到左右焦躁的声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醒了!醒了!二爷,三爷醒了!” 王三撑着床爬起来,榻边,之前给他搓澡的那个女人赶紧搀扶他,另一个已经跑出去喊人了。 王三这才算是看清了这个女人的模样,她身穿黑色的布衣,长发用一根粗布条简单地束起,几缕细发垂在额头前,透露出一种淳朴的美丽。 面容倒是清秀,她的鼻梁挺直,微笑时露出一排牙齿。 但磨损严重的牙齿,有点发黄,面有菜色,可见她之前求生并不如意,十分艰难。 当然,扶起王三的时候,衣服约束得她体态丰腴,身材匀称,手臂圆润有力,显然是因为经常劳动的缘故。 不算美艳,只是多了几分自然、朴实的感觉,真正吸睛的地方还是身段,能生养。 “我睡多久了?”王三看了一眼天色,还是黑的,他就有计较了。 “两天一夜。”女人说。 “嗯……叫什么?” “娟娘。”女人低声说。 “姓呢?” “许。” 王三点了点头,门外传来了急促脚步声。 接着王二跨过门槛,边上提着一个少年,正在嚷嚷:“喂喂!都说了别拽了!别拽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我没事,哥。”王三看王二这么焦躁,摆了摆手,“十天没睡好了,突然一下松了,多睡了一会儿。” 王二这才停下,将提来的少年放下来。 “你看!你这弟弟多明事理!倒是你,要不是你当初救我一命,我铁是不想来!”少年絮絮叨叨着,“愣着干啥?掌灯,我看看!” 少年说着,来到了王三这边,伸手撑开王三的眼睑,眼屎很多,都糊脸了。 “灯。”王二递来了灯,又多看了两眼王三模样,神情复杂。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己这个弟弟,似乎不是自己的弟弟了? “奇怪……你这脉象来看,有中气滑股,不似假脉,没有回光返照,反而隐隐蓬勃。”少年狐疑看着王三片刻,然后对王二说,“你莫不是消遣咱?你这弟弟明明身体康泰,只是缺衣少食,哪来的病症?就他这身体,多吃个把月肉,必然健硕。” “有没有可能,是借了别人的命数?”王二突然开口,他顿了一下,将老癞头给王三看病,结果把自己看死的事情说了出来。 借命? 少年拍了拍王三的脸颊:“吐舌。” “啊?”王三吐了舌头,少年捂着口鼻探前看了两眼,接着低头看了一下王三光溜溜的大腿中所有擎天,后撤之后到边上松了一口气说:“无碍无碍,依我所学。 方才他所言,此前十日不曾安寝,突然松懈,尸狗倦怠封闭,他嗜睡两日一夜,乃是吞贼自养,养好了自然就醒了。 睡起有意,必然是颠倒所至,雀阴当是无碍。 至于你所言之前应有邪毒入体,他早时多餐草粟,并无他物入体滋身,那日归来之后你们不是又吃又喝,吞贼得天地之精,于是便有了除秽之力。 所以之前的病症,自然被身体自我修复,非毒之证。 不过得让他抓紧排泄,换肉糜养胃,先把草粟、污秽排出,然后佐药膳养身,等到他什么时候口无臭气,阴秽渐减,自然身体康泰。” 少年一口气说完,王二听得茫然,倒是王三听得一愣:“你是道医?” “不是。”少年直接摇头,“但学了点皮毛,至于能不能救你,我也不晓得,只能看出来,你的吞贼正在助你吞食天地精华,你若是想要快点养好身体,也得学一点伏矢之法,边吃边练,将养身体,最多三月就可痊愈。” 王二沉吟一二,拉着少年说:“走,与我出去。” “干甚!干甚!你就不能道一句请吗?” 少年被拉走了,王三想起来,另一个跟来的女人赶紧过来。 她倒是和许娟娘不一样,右眼眸下有泪痣,瓜子脸,身高更是达到了一米七多,衣服并不是她的号,所以短了很多,能看到露出的脚下袜套与草鞋。 相较于许娟娘束发,她就绑了麻花辫,随意的垂在身后,长长一绺,看得王三有种揪的冲动。 而外边。 王二拉着少年到了一处角落,低声道:“真的没问题吗?三子不一样了!” “嗐,有什么不一样的?无非就是开天灵了呗!多少人没得开窍机会,你就庆幸吧。”少年随口诌了一句,他也懒得管其他,王三没事,他人情也还了,以后就自由了。 “果真只是开窍那么简单?” “嚯!简单!多少人求了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开一次窍,你就偷着乐吧!开窍了,必然是有大机缘的人。总之,你也别在意他是不是被什么邪毒附体了。至少,如果他跟你之前说的那样,命不久矣,那至少现在开窍了,得了天慧,命魂就硬了!好好养着,指不定哪天就有大作为。” 少年随性说着,摆了摆手:“要知道,国之将亡,妖孽丛生。大明这个气数,也就三五十年光景。如果你家这个弟弟是开窍之人,指不定就是星君魔神转世。 瞧你们不都乐呵看《一百单八将》的故事? 指不定他就是其中一个哩!到时候你命就好了,如果遇到改朝换代,他命好,你以后子孙也跟着一起得道升天,多美不是?” 少年说完,从药箱里取出自己的八卦帽子,又取出一副黑色的“叆叇”挂在鼻梁上:“那成,没事我就走了。 哦对了,我准备去青城山,若是还有以后需要助拳,去信青城山,说我张志和的名字,我要是没有去云游,能帮就会来。 走了。” 少年张志和摆了摆手,潇洒离去。 只留下王二沉默片刻,折返回到了厢房。 他看着正在洗漱的王三一愣,自己这个弟弟,只怕真的不算原来那个弟弟了。 因为这些动作,他都不曾看弟弟做过。 才分别多久? 就跟变了一个人,曾经熟悉的一切举止,现在都变得陌生。 难道真的跟张志和说的那样,被天慧开窍了? “三子。”王二推门进来。 “哥。”王三看了一眼王二后边,“医生走了?” “嗯,走了。”王二点了点头,“不过,人一道士,医生是什么?医者?” “啊这个……差不多。”王三没有遮掩住说漏词的尴尬,而气氛反而诡异了几分。 不过王二顿了一下说:“好好养着身体,那个小道士的医术还是了得的。既然说你很快就能康泰,那就好。 养好了,抓紧跟她俩要个孩子,我也好安心,也好全了爹娘的嘱托。” 王三点了点头,也不好拒绝。 王二便不再多言,不管眼前王三是开窍,还是得了天慧,至少血脉是老王家的,也不算外人。 不过隔阂多少还是有点。 等王二走了,王三落座吃点煮好的粥,两个女人在边上伺候,王三看着后边来的女人问:“对了,忘了问,你姓啥?叫啥?” “路青禾。” 第6章 又是半个月 王三并没有察觉王二的变化,因为王二自打将王三安排留驻之后就出去外边忙事情了。 也就在王三吃了两天饭之后,突然回来了一下,交给他一两银子,说是这个月的伙费,让他看着花,要是不够,再问种光道借,他回来就会补上。 他要出一趟远门。 王三也没说啥,他还在养着身体。 之前吃草饼,最近几天吃多了饭菜,又是呕吐,又是窜稀。 他只能想办法给自己调节饮食。 至于他为什么懂这个,小时候他有段时间喜欢啃树皮,导致吃什么吐什么,很长一段时间只能靠葡萄糖维持生命,那个时候在医院里,母亲会给他弄小米粥,养着胃。 现在他的状态差不多,吃太多了粗纤维的东西,现在突然换了食物,消化不了,自然得闹事。 至于做饭,有许娟娘和路青禾两人照料,莫名的王三都感觉自己像个地主老财。 后来有空的时候闲聊,才从许娟娘和路青禾嘴里弄明白,自家这个哥哥究竟是干啥的。 明代,从万历之后,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对地方委派知县、知府,导致了权力空缺被地方士绅、豪强所控制。 于是明代吏治彻底走入崩坏,一些商业发达的县、河道口岸,会有会社出没。 或者说,会社才是这些口岸的实际控制人,相当于本地豪强的黑手套。 种光道就是本地一个新会社的头目,是最近五年内崛起的。 至于为啥种光道能崛起,路青禾说,种光道其实是知县张斗耀跟本地长润里杜家平衡博弈的结果。 种光道在路青禾眼底,就是一个讲点义气的泼皮,在没有遇到王二之前,其实他也是鱼肉乡里的主儿。 王二好点,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他多少认点字,加上能打,也给会社立了不少规矩。 总之,种光道不算好人,王二更谈不上,毕竟他们说实话算黑社会。 只是因为张斗耀需要有人控制长润里,不想被杜家这些豪绅架空,加之张斗耀是山西蒲州人,有家人可以从蒲州过来,所以他来到这里,算是帮着晋商开道的主儿。 所以,控制长润里,等于控制洛河口岸,能让晋商的货,更好经过水道,集散去更多地方。 但张斗耀不敢直接跟本地豪绅开撕,所以双方博弈之后,选择了提拔本地人,种光道就在一群地痞之中脱颖而出。 因为他没有家人了。 至于王二,他来这里混,是为了谋生路,跟种光道结合,是因为能打,是种光道需要的战斗力。 “三爷,你怕也只是二爷带来的投名状,您留在了这里,县里的班头,才能更安心。” 路青禾帮着王三洗澡,她发现王三十真的爱洗澡,这三分之一的银子,都花在柴火上,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不过王三听得她语气里的鄙薄,想了一会儿说:“话说你姓路,跟宁夏镇虏卫的路氏有啥关系没?” 路青禾给王三搓背的手僵了一下,王三察觉道:“也没别的意思,只觉得你的谈吐很清晰,不像寻常农家姑娘。” “路氏高门大户,我们这些逃军家的女子,又有几个能扯上关系?” 路青禾继续给王三搓澡,力气用大了几分。 显然,怨气十足。 “陕北宁夏,真的赤地千里了吗?” “差不几何。”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娟娘开口了,“到处都是逃民、逃军,不出陕北,都得被饿死。到了这里,委身社里,多少能有口吃的。 离了这里,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光景。” 王三点了点头,天启七年三月,澄城民变。 翌年崇祯元年,府谷起义各路豪杰起势,陕西农民开启了大明最后的倒计时。 他,就在澄城。 整理了一段时间的思绪,王三知道他已经在漩涡中心,但他现在并没有逆天改命的资本。 只能暂时随波逐流。 自己那个哥哥,既然是张斗耀的黑手套,估计不会直接站出来反抗张斗耀。 还得问问王二的想法,如果实在不成,自己得想办法逃离,入蜀或者往海外去,总比留在陕西这地界,被碾过来碾过去。 乱世,人命真的如同草芥。 就比如眼前这两女,她俩一个用三十斤面,就换来了。 一个,自己卖了自己,不要钱,只要给口吃的就行。 然后自己一来,种光道直接当赠品送来了。 至于人权?活着比什么都好。 王三站起来被擦了擦身体,然后换了衣服,他也跟地主老爷似的,很快习惯了伺候。 随便裹了一身棉衣,王三走出屋子,看着薄薄一层雪,微微皱眉。 难怪天启七年三月春耕的时候,会春旱。 就眼前这点雪,陕西不旱才有鬼呢! “活不下去了。”王三嘟囔着。 路青禾和许娟娘将王三的洗澡水倾倒在排水沟里,听到王三这嘟囔的话,不多说啥,因为王三神神叨叨也不是一两天了。 不过,就在她们收拾得差不多,准备喊王三回来休息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道人影走向王三,吓得赶紧上去。 “二爷。” 王三听到这个称呼,从蹲着的地上站起来,看向面色不怎么好的王二说:“哥。” “嗯……”王二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把自己照顾得不错的王三,再看看路青禾和许娟娘,“你俩做的不错,下去吧。” “是。”路青禾和许娟娘赶紧离开。 她们也能看出来,王二似乎有话跟王三说。 “怎么了?”王三也察觉了气氛诡异。 “听种兄说,你请人买书了?”王二盯着王三,他这个弟弟,可不识字。 王三点了点头:“买了,但是看不懂。我就都抄下来,然后取出去卖掉,一卷能卖三钱银子。” “看不懂?你还能抄?”王二语气不善了几分。 “哥,抄书要看懂吗?”王三反而奇怪道,“不就是照着描几笔,对照不出错,这不就行了?” “……” 王二一顿,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一卷能卖三钱银子哩。我都算是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 王三随意的说,抄书算是养病的时候一种练习,但其实现在抄书已经养不活了,因为没啥市场。 到处都是流民,秀才们的地也都枯了,最近听给他弄来书的会社小弟说,都是从逃难来的秀才手里弄到的书,便宜得很。 可见,就算是秀才这个级别的自耕农,在陕西地界,都快混成贫民了。 自耕农已经没有活路了,大明朝不亡才有鬼哩。 所以王三挑挑拣拣了半天,终于在一堆杂书中,找到了自己最需要的“农书”、“药典”。 倒也不是王三准备考学,而是为了准备之后的应对。 作为红旗下长大的人,他从小就是看军事、农业频道,很清楚兵在乱世只要有口吃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真正难的,是如何组织、建设。 大明现阶段根子还在,还没完全破碎,不想被人吃,就得想办法吃人。 这就是现实,王三比这个时代的人唯一的优势,只怕是知道更多的历史梗概,知道怎么走能少转弯路。 所以,他必须用自己有限的资源,弄出自己最大的底牌。 澄城民变就在明年三月,他只剩下最后三个月的准备期了。 过几天年冬一过,倒计时就开始了。 “对了哥,马上十五了,祭祖告知爹娘他们,我们外迁吗?” 王三一句话,让王二一愣,片刻之后说:“好。明日你与我去买点贡品。” 说完,王二就走了。 王三看着王二的背影,微微摇头。 他察觉了,王二也察觉了,但只要不点破,就还是兄弟。 可惜,这个兄弟羁绊,很…… 希望不会有这种危险吧。 第7章 或许,是我想多了 第二日一早,王三被路青禾拖起来。 “三爷,赶紧起来,二爷在等你。” 王三无语的看了一眼天色,这不还没出日头,这会儿去,不怕冷吗? 但他没办法不起来。 换了身衣裳,裹着棉,就出来了。 路青禾和许娟娘躲着,她俩一般不出厢房,只在需要做饭的时候,去厨房支用买回来的菜,自己开灶。 王三来到了院子,王二炯炯有神的看着无精打采的王三说:“虽说催你早点生育,但你也别太过火了。” “哥,虽说她俩天天陪我睡,但只是因为三个人两床被子盖起来会更暖和。”王三无语的说,现在他身体多虚啊,有心无力,“这天气,动弹都懒,指望不盖被子瞎耍,不冷吗?” 王二点了点头:“有道理。走吧,去买点贡品。” 王三跟着王二上街。 结果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好几个乞丐蜷缩在雪地,边角,挤成一团团,一个个眉毛都是霜雪。 又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喊:“这里发现了两个死的,送去义庄火化了。” 王三驻足侧过头,循声看去。 两个王二、王三他们村的人,正嚷嚷着收尸。 他们也成了长润里窑头这边的会社成员。 “呀,二叔,三叔。”看到了王二、王三,一个谄媚的王家人赶紧过来见礼,“这一大早的,要去哪?可是买菜?若是买菜,使唤俺去就是,何必大冷天的走一遭?” “买点贡品。”王二也没遮掩,“阿信,你们还习惯吗?” 王信嘿嘿笑道:“托福,托福,没有二叔,我们哪有现在的活路。不过二叔买什么 贡品……哦,对,对,马上十五,拜个神佛,我差点忘了。” “要祭祖,咱们都出来混了,得给祖宗们说道一二,求个保佑,你们也一起来吧。”王三突然开口,让王信一愣。 王二点了点头:“应该都到,既然已经在这里安顿下来了,确实该告祖一二。十五那天都到,你可别忘了知会。” “诶!我们这就去……” “你们贡品就不用备了,二哥宽裕他先来,来年谁宽裕就先谁来,一年一个轮着来。”王三嘱咐着。 王二点了点头:“都不宽裕,现在我这里宽裕点,确实我替你们备这点。” “二叔!”王信这家伙一下子潸然泪下,“谢二叔、三叔。” “都是一家人。”王三随口说,“不管以前村里啥样,现在咱们毕竟离开了村。以后也不见得能衣锦还乡,但不管如何,能帮就帮。咱们相亲相爱,才有活路。日子才能红火。” “嗯嗯!”王信泪眼婆娑,左右过来的其他村里人也听了,各个感恩戴德。 “那我们走了,你们忙。”王二被这群人簇拥着,有点尴尬。 毕竟王二其实跟村里的人感情不深。 村里的势力主要是蔡老爷的佃户和自耕农一脉。 王二、王三家之前是自耕农,为了水源没少跟蔡老爷家的佃户们打起来。 虽然都是一个姓,但拥有土地的自耕农,基本上都是王家的主脉,所以王二、王三的辈分才这么高,这些中年模样的,多是得喊他们俩叔。 总之,王二抽身之后,王三也没说啥,只是再一次叮嘱他们得来,都到,然后才跟着王二走了。 亦步亦趋穿过拐角,王三看王二停下来等他,踏着雪快了两步。 “说实话咱们和他们都不见得是一房的,你打算拜哪个祖宗?”王二没好气的问王三。 “哥,要乱了。”王三指着左右街道上,插着草标,跪在石板路上,哀戚得一言不发的男男女女说,“多些亲人,多条活路。出门在外,只有乡里乡亲才多少会帮衬一二。” 王二神情一滞,他当初确实也是存了这个心思,才将村里愿意跟来的小子带来一些,此外就是增强自己在会社里的力量。 毕竟他是单枪匹马出来打的,种光道抬举他,但也不会一直无缘无故抬举他,多少要有自己的人。 现在,王三却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倒是让他一下回到了现实:“往常你可不会这么说。” “我不识字,但我看得懂。都没活路了,要饿死了,那么都是死,怎么死,就是自己的选择了。” 王三岔开了话题,王二心下一紧。 “哥呀,早做准备。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想办法吃最大块的肉。”王三语气冷了几分,“不然,咱们会被吃掉的,乱世,命最不值钱了。 那天,如果我爬不起来,就在炕上,只能变成肉干。 就算反抗了,你没赶回来了,我也得死。 但至少,我带走了一个,不亏。” 王三说着,忽然一架华丽车马路过,激起一群乞丐的恳求:“老爷们行行好,一钱银子,一个小仆,求求您收走吧! ” 随行侍者们,挥舞着棍棒,怒吼道:“不长眼的东西,杜家的车驾也敢拦!打出去!” 人群骚动一二,很快有人踩断了一个乞求买走自己孩子的男人手臂。 突然,车帘子掀开,王三看着一个穿着华丽的小屁孩,看着下边闹做一团,哈哈大笑,结果没拿住一个白馍馍,掉在车厢内,不由得皱眉。 然后他厌弃的丢下一个馍馍,就这么走了。 但这个馍馍,就跟投入狼堆里的肉,引来了一群饿狼的争夺,打得头破血流了。 王三看着,王二也看着,直到被吃完了,抢完了,留下头破血流的三五个人,会社的人才嘻嘻哈哈的出来,拿着棍子敲打他们,维持秩序。 至于那辆车,挂着“杜”字旗帜,不用想,就是本地长润里杜家的车。 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 别人富贵自有处,血汗尸骨层层累。 路尽草标卖儿翁,自顾不暇奈何咧? 王三已经接受了现状,环境就是这样,他也没能力改变环境,但他不想被吃掉,那么就只能适应环境。 当他亲眼看过村里的“亲戚”吃人,当他差点被村里的“亲戚”当做肉给杀了吃。 这段时间,他的三观被重塑了,心硬了,人也麻木了。 都是为了活着,都是不择手段的活着。 一口吃的,比什么都重要。 更何况,王三还知道,他没得选了! 他就在澄城县,明年三月,就会爆发民变。 后年陕北第一轮大起义就会爆发,紧接着陕西、山西、河南这些地方全会被波及,并且接下来二十年内,陕西基本上十年九旱涝,处处有灾荒。 他王三也没别的可以去处。 王二沉默不语片刻,他伸出手揉了揉王三的脑袋,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两兄弟还在玩耍的时候:“你说的对。或许,是我想多了。” 王二一直以为弟弟是被夺了舍,成了山魈野鬼。 但现在看来,是开窍了。那个小道士说得对,开窍难得,难得开窍,或许自己这个弟弟有干大事的潜力。 第8章 王三劝王二早做准备 王二带着王三去买点贡品。 提了半扇猪,一只羊,三条鱼,一些蜜饯瓜果,还有五十斤左右的白面。 接着雇了辆车运走。 结果走到了镇口,穿着皂袍的张班头出现了。 “哟!这不是王二?一大早的……这是猪羊鱼都有,要弄啥呢?不会是提亲吧?”张班头伸手一提,直接拽走了一条鱼。 王三微微皱眉,王二也没说什么平静的说:“家中祖辈的生辰忌日,就最近些许日子,备点,算是一个安慰。” 张班头一听,咧开嘴讪讪,又把鱼放下去:“你这一说,倒是了了。不过,你这奢侈了些。” 既然是给人祭祖的玩意儿,可不能瞎碰,万一有个好歹,被人寻了梦,那心也亏得慌。 “十几个族兄弟一起凑得份子。”王二随口回答。 “哦对,差些忘了,你带来了一些兄弟。不过,没有文书,你这些兄弟,怕不是久留不得。” 张班头提醒道。 他来就是打秋风的。 既然现在猪鱼羊碰不得,那就用户籍说话。 王三看着王二有点犯难,便故作疑惑的说:“哥,不是说春耕之后就回去种地?不回去了?” 张班头一愣,王二则是对张班头微微颔首:“还得问问其他兄弟们的意思。若是不愿归的,我会尽快弄来卷宗,到时候还得麻烦张班头。” 说着,王二上前半步,塞给张班头一钱银子和一些铜币:“有劳张班头到时候劳心。” 张班头一看,也不好说啥,随手塞了荷包:“行,我也只是个劳碌的命。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最近多买点粮食,自家兄弟要吃,朝廷的辽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来了。提前备粮,总归有好处。” “诶,诶!”王二又摸了摸口袋,递给他一钱银子。 张班头这才满意含笑,招呼左右的人去打秋风了。 “走吧。”王二招呼一声,王三没说话跟着他一直回到了厢房。 院子里,路青禾和许娟娘已经起来,正在给王三洗衣服。 “你俩将这些搬去小灶附近。”王三嘱咐一声,让这两女搬走了东西后,王三又看了看外边,确定没有人来说,“知县准备春荒逼税。” 王二一愣,接着看向王三:“你想说什么?” “看咱们厢房上边的雪,这么薄,明年开春种地有活路吗?” 王二脸色微变:“不种地能干啥?” 王三语气凝重了几分,“明年开春一旦知县真的开始逼税,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秦人都是出了名的彪悍,附近很多人都是狠茬子。 今天这个班头提醒你,要给我们这些人办户籍,为什么是现在?你考虑过没有?” 王二被点了一下,一下全部穿起来了。 “我跟青禾和娟娘问过了,知县张斗耀,是山西蒲州人,从山西过来任官没几年,但捞到的银子不多。 不仅是因为澄城县问题,而是因为陕北大旱数年,附近还都是秦王府、郡王府的土地,真正能给他征税的,就那么点。 既然地钱征不到,那么他就会考虑征丁税。 现在家家户户,只剩下种粮,他再逼佃户出税,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王三一再引导,王二只是默默思考之后盯着他:“你就这么肯定,下边会乱来?” “逃军逃民,都在民间窝着。”王三叹了一声,“你说,这些逃军真的能耐着性子,一直饿到死?你一个汉子都耐不住,这些敢逃军的家伙,能引颈受戮?只要人够多,杀出来,反正有人冲了,夺了仓,你觉得乱世一来,谁管你是谁?” “这里可是同州!距离西安府没多远。”王二摇了摇头,觉得自家这个兄弟,心太野了。 “是啊,同州,但是往东走,可就是山西了。”王三指着东面,“到了山西,陕西的兵,能去山西?怎么也得跟北京的兵部报告,一来一回,没有一个月,不可能下来。 就算觉得山西危险,那可以去河南。 陕西大旱,河南能逃得了? 到时候遍地都是饿死鬼,给他们一口馍,他们就敢拿命跟你去干。 不是我心狠,而是再不准备,我们就是第一批被吃掉的肉。 你看看张班头,话里话外什么意思?让我们筹粮是为了应付上税?不,他在点咱们,放高利贷,好去跟着压榨更多人。 到时候咱们赚了点,他过来抽大头,我们要是没赚,到时候他也不会说啥,因为这些消息,本不该泄露出来。 但他贪心,他想要更多。所以他点了咱们,就看咱们的眼力劲。横竖他都不亏,就算最后因为我们不小心泄密了,也是我们的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上边的县老爷怒了,也只会找我们。” 王二感觉脑袋有点疼,被王三这么一说,确实还是很有道理的。 “可要是明年没有旱呢?” “那也不亏啊。”王三叹了一口气,“张班头说得对,粮食值钱,马上春了,地就算种了粮食又如何?咱们够吃吗?不如将地,转给大户,从大户手里换来粮。 借口人家张班头都给你想好了,我们十几号族亲来了,你总不能让我们饿肚子吧? 张班头来说了,那就寻他帮忙,然后再跟他说咱们打算拿粮去放高利贷,但粮不够,请他帮衬,到时候许他重利,他肯定乐意帮忙。” 王三看王二皱眉,有点不乐意,叹了一声道:“这会儿,十里八乡的粮行估计快没粮了,就算有,也是贵上天。 整个会社里,就二哥你和种家哥哥手里还有小五十亩亩的地,这是会社来年能吃饱的根基,但明年眼瞅着会有大旱,知县准备压榨逃民,准备榨出最后一点油水。 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是要小心。现在的澄城县,流民只会越来越多,马上过几日,如果知县那边跟本地的各个家族谈妥了,只怕这些流民,就会开始分散到各个镇。 如果发生暴动,我们在长润里压不住本地的流民,你觉得他们是拿你和种家哥哥的脑袋消民愤,还是自己提着脑袋给流民?” 王二静默,再看看王三,眼神里更多了几分不悦。 “二哥,你不会真的对这些胥吏和官老爷有好感吧?”王三直截了当的嗤笑一声,“别忘了爹娘怎么死的。” 王二一顿,胸口也郁结了一口气:“那你说,要是明年没旱呢?” “粮够了,用来招人,现在遍地都是逃民,总有三两个逃军,专挑他们。”王三眸中冷彻,“先练几个月,不管有没有旱,明年都搏一把。要是觉得搏命不好,这两日你跟种家哥哥多通气,想来他的消息比咱们多,只要你确定知县准备春荒逼税,咱们就招人马。 到时候逼税一旦起了乱,知县把班头全部派出城了,找个机会袭击县城,开了仓,随便都能拉个几千人。 有之前养的这些逃军好手带着,咱们也能快速武装一批人出来。 到时候陕西怕待不住,那就去山西,再不济去河南,实在不行上山里。 等天又旱了,就下山,想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你怕啥?” 王二被说得呼吸急促了几分,但很快他冷静下来:“不许跟旁人说。” “这里就咱俩还有她俩。”王三看向躲在厨房的两女,“照着这世道,她俩离了咱,活不了多久。马上知县逼税,凑不上就得卖儿卖女,山西那边估计会有晋商过来买卖。 听说晋商跟蒙古、鞑子搞走私,那边天寒地冻,女人死得太多了,一个女人卖过去,能赚一两银子,还得伺候爹,爹死了还得伺候儿子,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俩不会乱来的。” 厨房里的两女哆嗦了一下,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的娘们,自己看好。我去探听情况。”王二决定观望一下,起身离开。 王三没阻止,只是走到了厨房,看她俩磨洋工一会儿。 “三……三爷。”路青禾憋着脸,看王三靠着柱子边,“您想干啥?” “求生。”王三叹了一口气,“来早了,我今个出去转了一圈,外边流民越来越多,逃军也越来越多,陕北估摸一点雪都没有,明后年只要来一场春旱,整个陕北军户都得炸。 他们可都是把式,一旦吃饱了,放开了,几千军都不见得能压住他们。 既然我们已经没办法改变环境,那就只能死中求活,先练支军队,闯出去再说。 这些日子,你教娟娘练武和骑马,不然接下来我不敢保证能带着你们,毕竟我也得靠我哥求生。” “诶……诶……”两女面面相觑。 王三也不好多说啥,只是拍了拍她俩腰肢:“要是真反了,老子就娶了你俩,生死搏一搏。要是闯出去了,这辈子至少混个将军,你俩也能当个将军夫人。只要闯下名头,咱们还可以受招安。” 王三从来不会把话说死,至于受招安,看过水浒传的都知道,没有好下场。 不过现在他要稳住这两女,身边多一个信得过的,多一分好。 饼画了,也不管其他。 “要是真跟三爷说的那样,横竖都是死,咱也跟三爷走一遭。”许娟娘突然语气坚定的说。 路青禾则是点了点头,其实她见识比许娟娘多些,也知道现在陕北、宁夏啥情况,同州雪这么薄,指不定陕西多数遭灾了。 外边知县要是真的开始逼税,那真的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第9章 各种消息 王二不敢肯定自家弟弟的说法。 所以想了半天,来到了会社聚会的地方,刚想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一些声音。 “果真?” “县里都传开了!我跟你说,张班头最近接触了四五个里的里长,让他们弄点户头出来,招揽流民,好从他们头上上税。” 王二驻足,脸色微变。 王三说的全中?! “里长敢掺和这事?他们难道不怕被弄死?” “所以啊!只招有妻儿子嗣的,有把柄,好捏!至于那些没把柄的,就丢在各个里、镇,让咱们去放高利贷。等明年开春,上边还是起税,咱们出借。咱们的地,能卖的还是卖哩。” “嗤,到头来,还不是盯着咱们这些人的地?” “老爷们只想要地,但地拿走了,总得有人耕种不是?多些投户,多些佃户,正好他们准备榨干那些还有点地的小老百姓。反正是知县开的头,老爷们乐意跟着吃。” 王二终于忍不住,踏足而来。 正在说话的种光道先是不悦,但看清是王二之后,笑了起来:“哥哥,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王二看了一眼角落里说话的小子,满脸麻子,谄媚,叫做张麻子,跟张班头沾亲带故。 “我准备卖地换些粮食。”王二直接开口。 让种光道愣住了:“这……好端端的,怎么卖地哩?二哥,莫不是你也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不是。”王二顿了一下说,“我以前种庄稼的,今年这雪,太薄了,要是越春前没有来瑞雪,地里别说麦苗了,就是来年能下地抽芽,也得长虫。 我这一次带来了不少兄弟,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吃社里的粮,所以想着卖些。” “嗐!我当啥事,这还不简单,我匀哥哥你些,也就不用担心旁的了。”种光道摆了摆手,“再说了,地最重要。” 王二点了点头:“你要是粮多,我先卖你些,别明年真的旱了,害了收成,反而还不起你利钱。” “这……哥哥是敞亮汉子。”种光道赶紧摆了摆手说,“不过都是自家兄弟,甭客气。” “也不是客气。”王二顿了一下说,“其实咱还有一点别的想法,既然眼瞅着明年见旱,我想赌一把,先弄粮,趁着现在粮价还低点。 先收起来,等来年高价卖出去些,或者贷给旁的佃户,赚些银子。” “诶……各个你这话说的,倒是好哩。”种光道眼前一亮。 对啊!差点忘了,粮食现在便宜,不多存些,来年怎么赚? “两位哥哥,俺说一句不好听的,地就这么多,卖出去可就没哩。”张麻子有点爪麻,赶紧说。 “可以典,杜家老爷不就有典当行?不行可以典给县里的几个老爷?要是不行,咱可以问张班头帮衬一下。等来年咱们粮荒,咱们拿着粮食去跟那些自耕农买卖,地和银子不就来了?”王二也没废话,点了张班头,张麻子张了张嘴不好多说话。 要是坏了张班头的买卖,他可就要没靠山了。 种光道想了一下,还真是别说。 “可要是明年丰收嘞?”张麻子还是泼了冷水。 “所以,我就赌我这里的地。”王二平静的说,“我家口子多,多少也需要粮食,到时候银子留些,横竖都有出路。就算廉价出了地,等真的遇到了灾荒,他们人一跑,咱们寻些荒地,自己耕些,不就有了?” 种光道一听,在理嘞。 这年头不是旱就是涝,除了水边的好地,能连年挨过灾荒,其他地方的土地不见得值钱。 粮食确实更重要些。 “这样,哥哥,咱们会社里人也多,一块典些。不如我去办?”种光道笑着。 “成啊,与你去安排。弄些好价,弄些好粮,咱们多存些,万一明年真的大旱,咱们多存一年的,一切就不成问题了。” “妥帖!” 种光道笑吟吟的跟王二寒暄一二,又听说王二准备祭拜祖先,邀请弟兄来,他也没拒绝。 等王二走了,张麻子才说:“哥哥你也打算卖地?” “卖甚?典才妥帖。”种光道微微摇头,“张班头让你来,估计也点了王二,你那个张班头,心眼多得很!乔来王二,就是废了镇我。岂不知我早就跟王二亲如兄弟,一起同享祸福便是。就是张班头心黑,非得抽这水,我趁着些,王二哥才不至于折了本钱。” “仁义!哥哥仁义!”张麻子一听咧开嘴,竖起大拇指。 种光道倒是很满意这夸耀。 事实上,他也察觉了问题,那就是今年雪确实薄,谁知道明年会不会遭旱。 他们家的地,多是旱地,水田就几亩。 存水田,卖旱田,也不用全去走典当行或者牙行,他是澄城县地头蛇,附近各家自耕农、秀才谁缺地,谁有需求,他都门清。 “与你十亩,你帮我卖给隔壁里的杨家人。” “嗐!好说!我这就去,不过您要银子还是粮食?” “粮食。”种光道想都没想就定下来。 澄城县现在一亩水浇地在六两银子,如今这里流民虽然不少,但粮价还算平稳,毕竟大部分北方来的流民,都去关中,澄城县这边更多是路过。 澄城县最近的一石麦在二两银子,差不多就是一亩地只有三倍粮食产出这么贵。 这还是因为海外银子大批流入中国和此时天旱人多粮价走高有关。 已经算是很廉价了。 这也和明代赋税基本崩溃有关,毕竟朝廷收税都奔着自耕农来,秀才只能保证自己和家人免税,举人则可以庇护乡里乡亲免税,所以一般情况下自耕农都是跟着诡寄给地主,甘愿充当“佃户”。 简而言之,卖地给并不是什么好收入。 但一些品质比较好的土地,还是会得到追捧的。 安抚好张麻子和他背后的张班头后,种光道去找其他地头蛇,左右支绌,将会社名下的四十五亩地连带着王二手里的十五亩,合计六十亩,配平了一下卖出去。 大体七天之后,种光道趁着王二他们祭祀快结束的时候,来寻王二。 第10章 长润里联宗谊 王二主持了这场祭祀。 顺道应王三的意思,寻来一个童生,给大家重新编修了谱系和辈分。 毕竟已经离开了村里,王三只想到了这个办法,将大家串在一起,给他们一点归属感,不至于一下子举目无亲。 效果还是不错的,因为王三顺道请童生帮他们取名了。 “哥,改个名?或者立个字也成。”王三笑吟吟的说。 “你说叫啥?”王二挑眉看着自己这个兄弟,从那个小道士说,他开窍了,但现在王二还是狐疑几分,这算哪门子开窍?自己不是有大名,“咱是有大名的。” “诶呀,晓得。哥的大号叫王驴,我叫王蛋。又是驴又是蛋,感觉像骂人。” 王三搓了搓鼻子,他当然知道他俩的名号,还有一个早死的大哥,就叫王大,三人合起来,大驴蛋,还真别说,很有民间起名的风范。 “但这不就出来了?出来混,总要有点好名头!别到时候别人看你,喊你一声驴,那你应了,隔壁驴子也应了,多膈应。” 王三嘿嘿一笑,边上的那个童生也莞尔。 有意思。 只有王二黑着脸说:“那你说,叫啥?” “简单!哥你排老二,就叫王尔后边寻个字加上。 我排老三,就叫山什么。 这样一来,有点气势,名头也敞亮。” 王三说着,寻童生给他们找一个字辈的字。 最后,王二改叫王尔宸,王三叫王山宁。 “行,以后就叫王尔宸。”王二颇为满意,不过童生脸上多了几分揶揄。 这个宸字,可不一般,虽然标为屋檐之意,但却是帝王宫殿的屋檐。 至于王三的王山宁,“宁”的本字,是一种祭祀器皿,也是宫门顶梁的柱子,也可以引申为守门的卫官。 只属于什么地方需要守门的卫官,自然是祭祀的庙宇或者宫殿。 这两字,还是王三取的,看来这小子对自己兄弟多为看好。 不过,也没说宸字不准民用,反正他们也写在自己的族谱上,不见得能拿出来用。 于是,便把十七人都登录在书册上。 这样一来,除了王二、王三之外,其他的同宗子弟,也都有了名录和身份。 “二叔、三叔,额带兄弟侄子侄孙,跟您二老磕头了。” 王信一看族谱造完,立刻带着十五人给王二王三磕头。 其中王二、王三的侄子辈有三个:王信、王僧、王伊。 孙子辈的八个:王溪、王江、王湖、王海、王河、王池、王滩、王洲。 曾孙辈的有四个:王渠、王梁、王柱、王楷。 一共十五人,是他们长润里登记造册一脉的王家子弟,年岁都不大,最大的王信二十八,最小的王洲十二,其他的都在这里头浮动。 立好了族谱,设好名头,王二被王三催促一下。 王二这才反应够来,轻咳一声:“好好好,都起来。以后都是一家人,有我王二一口吃的,肯不会饿到大家。” “谢二叔、三叔。”王信朗声,带着众人起来。 接着王三取来刀,让王二分祭肉,“削一条猪腿给贺先生,这是规矩。” 王二点了点头,童生虽然在大明不值钱,但好歹是读书人,得给面子,毕竟童生再不济也有同学,在县里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削了腿,王三恭敬提着果篮、猪腿,然后放了三百钱,压在了果篮边,送到贺童生这里:“贺先生,多谢今日的主持。” “只是登录一二,何足挂齿。”贺童生看王三这么爽快,也开心,收了肉与篮子说,“若是下次有什么文书摘录,随时可以来问询,依旧是老巷子边。” “诶!若是有需要,定然叨扰。”王三也不客气,如果真的要起事,这个老童生,非得带走不可。 王三可不是普通农民,他可是很清楚人才梯度建设的重要性。 贺童生这些居于澄城县周围的读书人,他也已经开始安排人去寻找,准备到时候一锅端了。 送走了贺童生,正好种光道来了。 “哎呀,种家哥哥,来得正好,分好了胙肉正打算待会儿送到厢里。” 王三赶紧来应付,种光道哈哈一笑,揉着穿得倒是不算差的王三脑袋瓜说:“许久不见,倒是身体健硕了不少。你也不必麻烦,我来寻哥哥,也是打着借借喜气的心思来。” “怎叫借?该给,该给,祖宗也会庇佑种家哥哥。若不是种家哥哥收留,我与兄长,只怕也是居无定所。” “哈哈,好小子,当时怎么看出来你这嘴这么会说话。” 种光道被抬举着,乐呵进来。 然后看王二分了胙肉,也给他弄来一块大份的,更是开心:“哥哥,小弟不请自来,叨扰一二。不过,你给自家子侄弄来的粮食,我也匀好了,一共是三十四石五斗。典了不少地,利钱也不低,你可得紧着花才是。” “这……”王信他们面面相觑。 王二一顿,旋即笑道:“你也是,怎的还委你亲自来?知会一声,粮食晚些时候我们再运来便是。” “嗐,也没什么。我也整了些,一块放着呢。”种光道笑吟吟着,“对了,我盘算着再给会社里找些好手,您瞧怎么样?” 王三一听,赶紧给王二使眼色,让他答应下来。 这还真是瞌睡也有人送枕头。 “自当如此,流民多了,确实得从流民中寻点人来帮衬。”王二不会反对,长润里这些日子确实越来越多人来,这都是隐患,“不过,还有办法弄来更多粮食吗?若是招人了,三十石恐是不足。” “这个嘛……倒是还有别的办法,得把活典,换成死当。”种光道笑道,“可以加绝三次,差不多每亩还能再多弄来两石许。也就是三十石上下。” 加绝,算是一种活当转死当的方法。也可以称之为议价和定价之间可以存在价差,议价可以增加三次,然后定绝。 基本上在潜规则里,就是你确定你无力偿还,以抵押物充抵所以才要价这么高。 至于加绝的抽成中,牙行得抽一半,所以牙行也乐得帮着加绝。 这样一来,如果你就算告官,说这是诡计,官府也会看加绝三次了,然后判你一个足额赔偿给买走你土地的人。 要是赔不起,那你就算诬告,要挨打,而地就是人家的了。 王二想了一下,再看看下边认下来的亲族,点了点头:“加。” “好说。”递了票贴和单据,种光道提了王二分给他的胙肉,说去处理后续加绝,就走了。 “待会儿每人提一斗回去自用,不够了再来问你们三叔要。”王二送走了种光道,然后才回来嘱咐了他们。 “这……二叔、三叔,您这……为了我们居然……” 王信泪眼汪汪,没想到为了他们的口粮,居然自掏腰包给他们…… “都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王三直接开口,吓唬道,“可别生分了。” “是!三叔!”王信众人尽皆心悦诚服,泪眼婆娑,感觉到了——温暖。 收买了人心,给了一石半的米粮,虽然肉疼,但还是要给,毕竟要人卖命,用这种远到姥姥家的亲眷名义,还是不够的。 “回头支两石给我。”王二来到王三身边,“我去给当初接你回来的弟兄们分分。” 王三一顿,摇了摇头说:“不能直接提给他们。请他们来咱们这里吃饭,这么多肉,不能白放着。到时候吃吃喝喝了,再私底下送给他们。也省得种家哥哥那边的弟兄觉得种家哥哥不给,小气。” 王二一听,也在理。 人都是有亲疏远近的,自己大方的当面给了,种光道那边的没给,或许不会找他事,但肯定免不了嘀咕,到时候恶的是种光道的面子,还得让他破财,容易起嫌隙。 “你是越懂越多,希望一切能如你所料吧。” 王三一听,撇嘴道:“岂不如我所料?这些天,县里在招揽垦荒百姓的由头都出来了,垦的是荒吗?分明就是招待宰的羔羊。不用几天,就算不用辽饷的名头,也会用提前征夏税补流民用度作为借口,对有土地的人和咱们这些落户的家伙征税。” 王二点了点头没说话,因为事情的真相很可能就是如此。 第11章 招揽流民入会社 接下来几日,王二开始招待当初跟着他一起返回老家接人的兄弟。 按照王三的意思,该给的斗米都给了,这群人一个个感激涕零。 谁都知道,这年头,粮食最重要。 王二收买了一波人心之后,又去跟种光道招揽人手。 王三本来想着王二能招揽来一些逃军汉,好提前准备一支军队。 结果左等右等,并没有等到想要的。 他就请路青禾招来王渠。 “见过三曾叔公。”王渠今岁十五,比王三还小,不过因为分房比较早的缘故,王渠算是他和王二的曾孙辈,身体看起来也不是很好,所以也就没有让他出去外边一直干活。 一得空,他就会休息。 “问你个事,外头不是听说招人手了?都是招来些什么人?” “这个……”王渠想了一下说,“都是些逃来的庄稼汉,老实本分的。” 王三微微皱眉,看来是王二没有跟听自己的决断? 还是说,另有打算? 总不能现在还考虑种地吧? 今年雪薄,来年一旦起旱,就得跟着飞蝗累田,颗粒无收不说,还得被县里敲诈勒索,这摆明了就是不让人活的世道,不提前做好准备,你想活下来? “行,晌午了,留着吃顿饭,然后你去寻我二哥,让他今晚早点回来休息,也别那么辛苦。” 辛屈让路青禾送来一碟红烧肉,就三五块,但却让王渠馋得啊! 见到是给他单独的一份,更是感恩戴德。 吃饱喝足,王渠领着王三给的差使,去寻王二。 …… 此时,忠义堂内。 刚刚定了字辈,入了堂口的三五个汉子,正在关公牌位前发誓。 关帝的尊号,经过嘉靖和万历两朝的加封,已经彻底成为会社兄弟的保护神。 入会得祭祀发誓。 虽然山西、陕西这边的不如福建广东拜得勤,但入会仪式,是一定会有这种举措的。 王二看着这些庄稼汉感激涕零的模样,神情不变。 逃军不好找,对方也不会轻易的暴露身份。 毕竟明代户籍制度限制,逃军也是没有任何人权的,如果被抓到,还可能重新被流放边关。 毕竟,缺人啊! 九边糜烂多年,将门无算,也就是家丁海勉强能打。 这些逃军说到底,只是将门、家丁们的农奴。 这个时代的官老爷们,可不会嫌弃自家的奴仆少,毕竟奴隶制还是耕种效率最快的制度之一。 大明的南方和北方不管是经济形态还是政治制度,都已经严重脱节。 南方正在进行资本主义进化,天启即将驾崩,崇祯马上上线,然后紧随其后的就是各党与东林党的党争,开始折腾舆论,折腾整个国家。 而北方,尤其是陕西、河南这些地盘,即将引起农民起义,进而开始给大明倒计时。 所以,王三很着急。 王二也能感觉得出来自家这个弟弟很着急,但他还是狐疑,真的会跟王三说的那样,大明要不行了? 他虽然也想自保,但更多也不是当出头鸟,所以王二还是支持种光筛选一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虽然会社里也没多少钱,但至少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之后还能干活,比军护更安全。 等到这边宣誓入社结束,王二作为头头之一,自然是受到了这些农民的阿谀奉承。 虽然不怎么会说话,但小农民的狡黠与谄媚,他们还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攀谈结束,王二终于可以休息一下,结果看到了王渠。 “二曾叔公,三曾叔公……”王渠跟王二说了一下王三的交代。 王二微微皱眉,但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道了一句辛苦,然后就跟种光道告别。 种光道一听王二要走,先拦了一下,然后带着王二去偏房低声说:“上次那些死当的粮食我已经盘来。不过,我今天提粮的时候,听掌柜的说,粮食马上要值钱了,他想要借来贷出去,我推说帮衬,所以粮食我扣着。 对方给了三成利,只要借给他周转到开春,这粮食立刻就能涨起来。 你考虑一下,若是不愿意,明天就来提。” 王二听罢神情一滞,接着看向种光道说:“你呢?莫不是都贷出去了?” “没有。”种光道嘿嘿一笑,“我得衬会社里的兄弟,所以这粮食先囤着,以防万一。” “好,我考虑一下。”王二没有废话。 立刻就离开了。 种光道继续招呼新招揽来的弟兄们说话,嘘寒问暖。 而王二匆匆赶回来时,也没客气,就来到了王三的屋内。 “二爷。”许娟娘看到王二一惊,赶紧起身。 “没事,你坐。”王二随口一句,就进了屋内。 一张简单的书桌上,王三正拿着毛笔在写着字,听到撞门进来的声音,还以为是那两女便怪道:“一惊一乍的,是怎么了……哥,你回来了。” 王二扫了一眼王三,字他是认得几个,不过王三写得很丑,估计才开始练,也就没多废话:“你说的全中,真的有人要做粮价。” 王三点了点头:“必然的,我昨天去寻了一趟贺童生那本想拜师学习,就听贺童生家里吵起来了,说是年冬粮食暴涨严重,各个粮行虽然还有买卖,但陈粮价格,已经是去年陈粮价格的两倍多,这个价格明显不对劲。” “所以,你着急寻我回来是为了这个?” “不是。”王三微微摇头,“我听人说,你招揽的都是庄稼汉?” “逃军是不会承认自己是逃军的。”王二叹了一口气。 “但可以筛选嘛!真的杀过人,还是一眼能洞悉的。”王三顿了一下说,“如果真的粮价在明年暴涨了,辽饷摊派又下来,就是官逼民反的节奏。多一些军户,我们的自保能力就更多几分。” “只怕种老弟不跟你想的一样。”王二微微摇头,“这些军户哪怕是逃军,也是一群人一起走,招揽太多进来,有可能会颠覆会社。” 王三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确实是个问题。 “那招揽一两个,先将让他们个中的好手作为教头,先训练一下,有备无患。”王三说到这里,一拍脑袋,“对了,后续的粮食,能尽快运回来就尽快,千万不要贪财拿出去放贷,不然很容易万劫不复。” 王二点了点头。 “行,那就这样,我得多学写字,算数,不然真的到了那一天,我这小身板,万一上不了场,也可以做后方的书记,将粮食算好。” 王三不再多言,他在努力的应对危机,不管王二怎么想,危机即将来临,预则立,不预则废,古今莫如是。 王二也倦了,微微颔首后离开。 两兄弟都有重重心事。 第12章 趁势养望 “喝!” 会社的演武场,二三十人正在顶着冬天的寒冷,正在练拳。 王二接受了王三的建议,问种光道提了粮食,然后开始召集王家十五人和愿意操练的其他弟兄,开始锻炼拳脚功夫。 这个粮食消耗很大,但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乱世随时可能降临,一切能强壮自己的方法,绝对不能放弃。 王三溜达过来,也想练,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体素质,还是先跑跑,把身体吃壮实了再说其他的。 于是他逛了一圈,熟悉了会社的地形和周围情况就回去了。 路上,失魂落魄,插标贱卖的人越来越多,白水县乃至更北方的府谷、延绥,逃荒的人越来越多了。 在这么下去,大乱不可避免。 但王三现在啥也做不了,只能乖乖猫回去。 时间一晃,就是过年。 天启七年元旦,街道上只有稀稀拉拉半挂鞭炮。 本来是个欢喜节日,王三和王二蹲在火塘,烤火守夜,其他的十几个王家子弟,也跟着喝了一些小酒,然后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村里曾经的趣事,王三时不时插嘴两句,好不自在。 不过,一堆男人聊着,伺候的事情,就到了许娟娘和路青禾这里。 她俩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身段也算是姣好,所以也难免被捎上话题,有人就耐不住说荤话,好在其他年纪大的沉稳,摁住了他们。 这才没让气氛失控。 不过,也冷了几分。 就在后半夜,忽然有人惨叫。 就在会社附近。 王二立刻站起来,接着能听到求饶:“别杀我……快……快跑!” “嘎嘎……”似乎是杀人的强盗发出的声音,王三头皮发麻,这种声音和当初村里饿急发疯的人,看到肉的时候一个叫声。 “走,你们几个跟我出去。”王二虽然喝了点酒,但还是清醒,抄上短棒,左右哗啦一起离开。 王三也跟着走,来到门口,看到了路青禾和许娟娘紧张的模样说:“回屋去,插上闩,我没回来别开门。” “嗯……” 她俩赶紧回去,王三则是跟在队伍的最后边,看着所有人都出去了,这才跟着出去。 而此时的会社外围的街巷处,有一个披头散发的野人,正扑在雪地里,啃着什么。 王溪举着灯靠前一些,王三看到了灯光下的一只断臂,鲜血淋漓。 “疯了……都疯了!你怎么能吃人!” 王溪有点颤抖,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跟着王二出来,就是因为没有吃人。 当初在村里都下不去手,可见心底还是有最后一点道德在的。 但平静了个把月,再一次看到这种场景,他们也是打心里发寒。 “打死他。”王三走到了王二这边出声道,“规矩得立,不然压不住,咱们这里第一时间就会出事。” 王二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长润里靠谁维系平和?”王三不疾不徐的反问,“这个人如果不处理掉,接下来遍地流民只会更加发狂。就跟你弄死表哥的时候,他死了,才没人敢惦记你我的肉。 如果让流民彻底意识到,这里拳头大就能吃饱,长润里就会彻底失去控制。 之后派人走一趟长润里的杜家,让他们过年施粥,不然今天流民开始吃人,明天如果有人趁机挑反,杜家就得被附近七八百人的流民强攻。 虽说不见得能打进去,但能将附近的佃户家里全部祸祸干净。 到时候杜家开春就甭想有人给他们耕地了。 总之,先压下来。” 王二点了点头,跟左右说了一声,亲自上去,将短棒砸下,毫不犹豫就把吃人的家伙当场敲晕。 “绑起来,拉去游街。谁敢吃人,就这么杀。” 王二没有废话,左右王家子弟跟着上,沿途呦呵,恐吓这些流民。 王三跟着走了半路,看到了打更人的家,就敲门。 “咋?”一个老汉隔着门缝看王三。 王三摸了摸口袋,取出一钱银子说:“我家二爷说了,让你打个更,沿着杜家附近喊,食人者,杀无赦! 近来夜路少走,流民一千二,有粮的藏好,有枪的架好,防火防盗。 如果有群盗作乱,可以来会社求助。 另外还要请各家有丁余的出来一起巡逻一趟,不然不安全。” 打更人一听,再看看王三的银子,咧开嘴:“好说!好说!” 收了银子,打更人进去很快取出了打更器,然后跟着王三他们大部队去一边走一边喊。 果然,原本还有点躁动不安的流民,显得老实很多。 毕竟会社是本地的码头,远近都有目共睹,更重要的是本地各家丁余确实出来了。 有王二带头,左右很快汇聚了三百多人,长润里其实已经有小镇规模,本地户下总人口在四千多,比流民还多不少。 丁余随便凑一下,也有好几百。 不过这么一闹,杜家老爷脸色不怎么好看,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 杜老爷也在守夜,打更人在按照王三的要求喊那段词,外来流民一千二,本地人要藏粮架枪,这其实已经是在公开喊话杜家,赶紧想办法来组织本地秩序,不然到时候饿得闹起来,还不得找吃的? 谁家有? 杜家嘛! “这个种光道,倒是好本事。”杜老爷闷哼着。 等到外边远了,也没啥好脸色。 消息很快被送到了会社内,种光道在昏昏沉沉里听完了手下的交代,脸色微变。 暗道不妙,赶紧来到了门口。 正巧,王二带着王三以及三四百本地长润里本地人绕了一圈回来,然后王二在训话道:“王某不才,虽然是隔壁白水人,初来乍到不过半载。但也在咱这买地落户,往后也是乡人。 现在,遍地都是流民,大家日子也紧巴巴,我们也不可能要大家出粮赈济。 不过,夜巡还是要的,总归也是为了自家妻儿老小不受害。 咱也不求其他,愿意跟着来的,每晚自愿来。 等春耕开始,这些逃荒乞讨的也就会归去,咱们也就能再继续过日子。 接下来我会带着咱会社的兄弟,分班来巡,尽可能帮着大家一二。 多谢诸位今日结伴!” 第13章 只能是走哪算哪 “王二哥客气了!” “是啊!是啊!这长润里也是咱一份嘛!” 能来的丁余,多是少年,本来就斗狠争勇的年岁,又羡慕“义薄云天”的会社,现在看到王二真的如寻常人所言的义气,自然会有憧憬,所以好话也就更多。 种光道一过来,王三也看到了,走过来:“咱种家哥哥来了!” 王二一听,也立刻接上话:“对,明个白辰,就是我们种家兄弟巡逻,有啥问题,大可问他。来,一块见个熟。” “哈哈,阿哥这就熟了!咱自家邻里嘛!” 种光道刚想说话,就被王三推到了前头。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下边寒暄。 三言两语之后,就把他们打发回去休息。 关上会社的门,种光道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单独拉着王二去边上谈话。 “三叔,这会不会有事?”王信有点紧张的问。 王三淡淡的看着那边的交谈说:“事急从权,惶惶不安的长润里,得有人站出来。 衙门没空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常不是里长办事,就是会社帮忙清理。 所以,咱们也不是坏了规矩,明天照常办事就行。 忙了半夜,你们都早点回去歇息。” “诶。”王信小心的回答,然后招呼众人离开。 王僧单独拉了一下王信:“我怎么感觉三叔心眼这么多?” “嘘!少说两句!三叔这是帮二叔在长润里内树立威信。这些日子咱们在里内都不怎么受到待见,但今晚之后,跟着左右本地少年攀谈这么多,也算是有了名头,未来咱们也能跟着受益。” 王信到底是年纪大,一眼洞穿了王三的所作所为。 也知道了未来的好处颇多,自然不会破坏。 事实上所有王家内外的人,都是靠着王二生活,王二在本地越有威信,他们融入本地的速度就越快。 只是王僧有点古怪的看着王三,要不是知道这一切都是随机应变的结果,他都以为是王三指使的呢。 年纪不大,心眼真多,哈人。 等人差不多散去,王二才跟种光道出来。 “走。”王二面无表情。 王三也没说啥,跟着穿过自己那厢的月门,才开口:“被警告了?” “嗯。”王二不奇怪自家弟弟能看透,因为他觉得这小子或许跟那个小道士说的那样,开窍了。 “替杜家警告的吧。”王三再问。 王二微微驻足,然后看向后方,确定没有人跟着才说:“为何这么想?” “杜家才是长润里的天,就跟蔡家一样。”王三不以为然拿出了自家村头的蔡举人类比。 王二平静道:“那你有什么计较?” “照常巡逻就是。”王三神情平静道,“瞧外边,吃人都开始了,大过年连一口都套不到,你不觉得很危险吗? 本地的杜家,按理是个大户,也是出了名的会邀名。 这个时候拿不出一点粥水赈济,你觉得是为何?” 王二垂眸片刻,视线落在王三脸蛋上:“你又想劝我造反?” “是本地的士绅联合知县,搞官逼民反。诸此种种的迹象,不就是粮食都被收起来,准备在开春的时候,征辽饷,加税,逼迫本地人有土地的百姓高价花银子买,或者贷。 本地的士绅已经站在了知县这边,必然是整个澄城县内的动荡。 你说,自我被哥你接来这里,粮价涨了多少? 本地的百姓除了口粮和种粮外,其他的粮食应该都趁着高价卖给本地粮行了吧? 长润里的本地百姓家家户户储蓄都快见底了,这个时候知县一推二五六说朝廷征辽饷,赚来的银子,出去了还不够,还得再赔利钱。 你都不用打旗帜,下边自然会有人斩木为兵。 所以,先把威信立起来,别到时候别人造反了,先拿会社开刀。” 王二听罢,不再多说。 造反,其实对于他们这些农民、流民来说,跟落草为寇没差。 王二也去混过土匪、马匪,对于官府,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他只想在乱世活着而已。 走到哪算哪。 但王三不一样,他终究是多少知道点未来的走向,接下来整个北方,就没有一寸安然之地,那么不想被吃掉,就得壮大自己去吃人。 这就是现实。 王三独自站了一会儿,冷静了一下,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头敲了敲门。 “谁?”路青禾问。 “我。” 咔嚓。 路青禾开了门,看了一眼王三背后,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在王三进来之后关门拉闩。 许娟娘则燃了油灯,来到王三这边帮他褪掉衣服,掸了掸雪,接着路青禾过来帮坐到床榻上的王三脱鞋,搁到边上磕了磕雪泥。 而王三顺势盘腿坐在炕上,靠在木头上思索着。 “三爷,洗洗?” “不了。没走多少路。”王三微微摇头。许娟娘和路青禾这才褪了衣服,上了榻整理被子,伺候王三往床上躺。 许娟娘吹了灯回来,依旧是一左一右,王三则呆呆盯着天花板。 “三爷在想什么呢?”看王三在思考,许娟娘一边替王三整理被子,一边好奇的问。 体温是温暖的,靠近的时候渐渐压散这一路走下来的霜寒,王三烘得微微眯眼道:“我在想之后我应该做什么。” “三爷你不想说,就别说了呗。”路青禾听了个寂寞,转过身来,手在王三肚子上揉了揉,“还是抓紧完成二爷交代的事情吧。” 王三搬开路青禾的手,翻了个白眼说:“你才多久没行房?憋不住了?也不瞅瞅我才多大,都没成年,乱搞亏了身体咋办?” 路青禾一听,反撑着下巴戳了戳王三的脸蛋说:“二爷有交代,世道不太平,最好是能给你留个一儿半女,未来他也好帮衬一二,也对得起列祖列宗。” “他就爱瞎操心这些。”王三翻了个白眼,他现在身子骨才康健了些。 “二爷也是关心三爷。”许娟娘低声在边上说,“近来三爷有晨起昂扬,二爷听说了,也就多提了两嘴。三爷不喜,那再晚些便是。” 王三轻哼一声,也不继续接这茬,她俩是流民,沿途都是什么光景? 饿殍、凌虐、易子而食。 女人在这种时候不存在安全感,她们只知道跟着有实力的人能活下来。 王三也得依靠王二才能活下来,王二才是整个王家的顶梁柱。 她俩自然不敢违抗王二,得罪了王二,她俩下场不会好过。 所以当王二说只要她俩给王三生了娃,未来王二必然会保王家血脉,那么母凭子贵,不管王三未来如何,至少王二还能给她们遮蔽风雨。 儒家的驯化,导致了华夏的男人还是很自然会选择承担家族、家庭延续与传承的。 王三生的孩子,王二也会照看,因为他俩感情还算不错,并且还有父母的嘱托,王二还是顾念亲情的。 再说了,王二万一生不出孩子来,王三的孩子也可以过继成继承人。 在这个经常绝嗣的时代,都是寻常。 但王三才多大?还未成年呢!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泄了元阳,还得顾着身体。 “睡吧。”王三拍了拍她俩的腰,“现在我们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时局不明朗,强身健体最重要。你俩也得努努力,多多锻炼。” “哦。” 第14章 买点铁片 天启七年,注定不是一个安分的年。 王三带着两女上街,来到了长润里唯一的铁匠铺。 铁匠谢阿金,看到了王三,原本还有点愁苦的脸,一下绽放了笑容:“三爷来了?是来取铁片的?” “嗯。对。”王三微微颔首。 这个年头,没人敢囤甲,但陕西这个地界,因为靠近九边战场,本地军户需要自费甲胄维护,原本军户制度还未完全崩溃的时候,军户下属会有铁匠承接。 但崩溃之后,就只能让民间铁匠会承接一些铁片的打制。 买铁片和买铁甲,完全是两个概念。 至于铁片买来干啥,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鉴于现在世道越来越乱,只要你有钱,铁匠也会将你当爷一样供着。 王三给路青禾使了个眼色,路青禾上前,将一袋十来斤的米递给谢阿金。 提到米,谢阿金神情一肃,又掂量一下说:“只能给八成市价。” “可以。”王三没有拒绝。 谢阿金这才更加谄媚的说:“三爷可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最近粮价太贵了,谢阿金家和学徒都快断粮了,要是再不想办法弄到粮食,他手中这点银子储蓄,都不见得能支撑多久。 王三用了粮食,换到了他需要的铁片后离开。 他并没有久留。 “哟,这不是王三?” 离开了铁匠铺还未走远,王三看到了一班皂吏,张班头赫然在首。 看到了王三,张班头咧嘴过来。 他边上,站着种光道。 “张班头。”王三老老实实行礼。 张班头只是看了一眼王三身后的路青禾手里袋子,再看看他从铁匠铺出来,古怪问道,“你这小身板不好好将养,来谢阿金这里买啥?” “也没啥子。最近阿兄要巡夜,我打算给阿兄缝点铁片在衣裳里,以防万一。” 王三如实回答,他买的铁片就几斤重,造一套甲是肯定够呛,但防身,还是可以的。 “哦,这样啊。”张班头不疑有他,只觉得这个小子多有孝心,“你俩兄弟倒是感情深厚,行了,没事早点回去休息,最近不太平。昨儿个县里有流民暴起杀人,逃了出来,咱这些兄弟大过年不太平,还得跑来缉捕凶盗,麻烦得很。” “多是辛苦张班头了!要不然,咱怎么能安心住着呢?”王三赶紧吹了一波彩虹屁。 倒是让张班头开心了些。 摆了摆手让王三离开。 种光道则跟王三颔首,就继续跟着缉捕盗匪。 “三爷,我怎么看不像是缉捕盗匪。”路青禾撇嘴,看着张班头他们在种光道带领之下 ,连吃带拿,本地刚刚恢复开业的小摊贩,还得笑脸赔着,如果不给,难免被踹摊子。 “家里没粮了,只能出来外边吃。” 王三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群人专门挑果子、果干、以及各种食物去。 布匹、茶叶什么的,也拿,但转头他们就给某个看顺眼的,强买强卖。 “全都等着吃顿饱的。”王三嗤笑一声,不再多言。 路青禾没说啥,跟着回家。 晌午,王二睡醒,正在那厢里吃饭,看到王三走来寻他,两女都拿着量尺和布,皱眉道:“你要寻死?” 王二眼睛可尖了,一下就看出来路青禾手中的布,是布面甲常用的布。 “鸳鸯袄遍地都是,我可没见到有人说藏个鸳鸯袄就得死的。再说了,布面甲要上铆钉,那样才牢靠,咱们有这个条件吗?” 王三翻了个白眼,招呼许娟娘给王二量了一下身高体长才说:“你现在是咱老王家的顶梁柱,谁都可以死在你前头。所以,就算你不惜命,也得先做好防护。 甲片逢在你的要害处,先用个一两年,等之后有条件了再换。” 王二被量好了,随意的拿起一个馍馍咬着:“那你不如弄点兵器。” “兵器没有甲好用,哪怕现在火铳厉害,甲胄不如往昔,但真要狭路相逢,还得靠甲胄肉搏。”王三靠在门边,看着院外,阳光洒落,“这雪都快化完了,春旱基本跑不了了。 冬天冻不死的蝗虫卵,怕是都得孵化。 今年春旱就算侥幸过去了,也还有蝗灾的可能性。 总之,没有活路了。” 王二没说啥,他也是庄稼把式,现在所有情况都跟王三说的那样,充满了不安与风险。 所以,王三只是应对可能发生的灾祸做准备,王二也不会坏了兄弟的危机意识。 吃完了馍馍,看着两女已经开始剪裁样板,他才说:“不管接下来有什么风险,你小子还是抓紧点。我也好对得起爹娘。” “再养养。”王三闷哼一声,“我的身体还虚呢,真要写了元阳,我怕早夭。” “随你。”王二起身,碗筷丢着,提着兵器走出消食。 顺道看看外边的情况。 ……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黄昏再回来吃饭时,王三看了一眼神情不怎么好的王二说:“怎的?” “粮价又涨了。一石居然涨到了六两银子。” “青黄不接嘛,正常。”王三哧溜喝了稠粥,左右两女就是稀很多。 而王二碗里的则是干饭。 毕竟他晚上还得巡逻,这是个体力活。 夹起一块腊肉,王二咀嚼着就饭后继续说:“你说会有多少人卖了手中的储粮?” “只多不少。”王三呵呵两声,“年前涨价就是忽悠民户出粮。 最后这波尝试,是看看各家粮食出完没。 过两天,粮价就会跌,剩下那些人肯定会想法子高位丢出去,彻底没了余粮,就是挨宰的时候。 自那万历年格税之后,下边征多少,怎么征,就全看县官怎么折腾。 反正朝廷只收顶额的银子,至于银子怎么来的,没人管。 所以,你就看着吧,粮价一跌,咱们依旧买不到粮食。 然后县官就会来征粮抵税,拿出来粮食也没用,粮价跌了,税款高了,等于你得多给粮食,多给了粮食还得多给折兑银子的火耗。 火耗就得实打实的给银子,否则就得多给一笔粮食。 人家两头吃,本地自耕农要遭殃。” 王二叹了一声,闷闷吃完所有饭,然后走了。 “三爷,你怎么总是说这些话?”路青禾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虽然官府不是个东西,但也没必要在饭桌上说官府的事情来倒胃口。” “我对大明朝,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王三微微摇头,“但二哥一门心思想安稳,可却忘了,陕西什么时候有安稳的时候? 只要没有办法将敌人推到西域或者漠南,那么陕西就不可能安稳。 因为陕西永远会沦为战场和后勤,注定了本地百姓得受到压榨。 唯有将边疆推出去了,陕西才能作为转运枢纽,才能富裕起来。 所以,得打破他这层小富即安的思想,才有活路。 毕竟,我们都靠他活着,他思想不变,我们就没有活路,这就是现实。” 路青禾不再说话,而王三继续道:“我在村里的时候,差点被堂兄和表兄宰了当肉干,那种状况,我不想再经历了。” 屋外,王二折返回来准备拿东西,就听到了王三后续的话,他眼瞳微动。 或许,自己这个兄弟不是开窍了,而是吓到了。 自己当初再晚回去一步,他就没了,真的会被当做肉干。 不安感一直萦绕王三四周,他也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有安全的感觉,可惜不安感难抑,只能想办法越做越多。 只希望,能安然开春吧。 第15章 三月就旱了 天启七年,三月。 种光道带着王二出门,王三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们去帮杜老爷放贷了。 放贷生意古来已久,会社也会帮忙,一来这样有抽成,二来可以趁机卖卖名头,毕竟会社在明面上,还是不做卖儿鬻女的勾当。 就算要做,也是让下边的弟子去做,当然都是弟子们单独去对接县里的牙行。 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而会社下边的营生之中,除了牙这行当,车、船和店、脚就是涉及最多的。 往往王二他这样的高手带着一帮子人在附近乡里探路,过段日子,就会有会社下属的车夫、脚夫、货郎出动,开始垄断一地的运输、贸易。 而店主要是在长润里的码头附近,南来北往的客商来了这里,总要打尖住店,所以靠近码头的店铺,要么给会社交保护费,要么就被会社垄断。 这些往往都算是暴利行当,尤其是处在交通要冲的长润里。 往来车船脚夫不少,随便抽点水头,都够养活百十号人。 因此,开春的时候,会社里的人,都是很积极出外勤的。 到了地方,砍头息一拿,九出十三归一算,王三也才能有了现在打造兵器的资本。 之前常常带着的柴刀,已经变成了长枪。 他最近勤快炼枪。 路青禾是宁夏那边的逃军,算是家学渊源,从小也练武过。 虽然不及王二,但帮着王三打基础还是可以的。 王三也认真,他知道保命很重要,所以练枪多是基础动作,也不耍滑,更多时间用来跑步、拉练、俯卧撑这些锻炼身体的事情上。 积极准备,积极应对。 一晃又是半个月。 王二才着家。 然后,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知县老爷张斗耀下令征辽饷。 之前开春的时候粮价下跌,很多农户都把口粮算好,剩下的余粮都卖给了各里的举人老爷。 结果现在才几天?因为老爷要征辽饷,不算银子,要粮食,于是又猛地涨了几成,之前亏输的百姓,现在亏更多。 但你就算想要买粮,没有亲戚和门路,粮行会告诉你,没有粮食哩。 于是,想要粮食,只能去借高利贷。 这都在王三意料之中,因为辽饷征完,接着就是夏税,夏税完还有秋税,反正当知县的张老爷,肯定得榨干了油水才肯罢休。 但出乎王三意料的是:“咱们也得交?!” 王二微微点头:“我是典了地,但牙行来人跟我说,杜老爷说等秋后才有空理财,地契要秋后才死当过户。 在这时间里,该咱们给的,咱得给。” “妈了个巴子!”王三直接气到爆粗口,“这姓杜的,找机会一定弄死!” 王二手指敲了敲桌面说:“旱情严重很多。你一个月前说可能会冒蝗灾,我之前还不确定,但这次下地走了一遭,遍地蚂蚱,确实有这个可能。至于辽饷,我已经补上了,会社里有人,一般没事。” “这帮地主老财,更是祸害。”王三才不是生气亏钱,现在钱没用,粮食才有用。 真正让王三气愤的是,他杜举人家都这么有财了,还盯着拿点税薅,也是没谁了,难怪明朝后期那么腐朽,那么废物。 好日子过惯了,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不死到临头,他们不见得会害怕。 王二没说啥,其实他比王三清楚,这杜家在干啥,无非就是在膈应他王二。 正月王三帮他立了点威信,已经影响到了长润里的杜家声望,毕竟长润里杜家是大户,结果这种因为没有粮食而食人的事件,虽然只是小事,但不能大张旗鼓的弄出来。 杜家可以不在,但不能被引导成杜家见死不救。 王三撺掇王二和会社,就是这么做的。 长润里的自耕农们,只能当散沙,不能团结起来。 现在会社团结了他们,就等于变成了会社作为知县、张班头的手套,有能力在长润里跟杜家分庭抗礼了。 这就是不对的! 基层权利,永远不会真空,但也是存在多股博弈的。 现在王二典当土地,算是有求于杜家,这就容易被当把柄敲打。 王二多看了两眼气呼呼的王三。 王三也察觉了王二的眼神,平静下来说:“那咱们夏税还够吗?” “不够。”王二手中的碗筷放下,叹了一声,“夏税里头还有丁税,我们已经落户了。十几号人,不便宜。” 王三沉吟一二:“准备好鱼死网破,如果旱情延续,澄城县周围的田土只怕会焦了。到时候就不是青黄不接,而是跟白水县一样的状态了。 还有,最近在码头打听一下西安府的态度,我担心西安府那边也会遭灾。如果连西安都遭了灾,那白水、陕北的灾民,极有可能沿着洛河汇聚在长润里。 澄城县周遭也会跟着受到影响。 你明白吧。” 王二点了点头。 他已经彻底信了王三的话。 灾难当头,肉食者依旧在算计着怎么吃饱。 尤其是知县张斗耀,他的家人从山西蒲州过来了。 朝廷党争也影响过来了,东林六君子彻底丧权,阉党大胜,张斗耀需要银子打点阉党,以保证未来的发展。 这一次能不能获得升迁的资金,全靠自己接下来的操作。 澄城县总人口不少,去年开放落户了一批人,就等着接下来吃肉的。 夏税之后,还可以再放一波高利贷,张斗耀升迁需要的银钱,也就榨出来了。 王二作为会社头目,也自然跟县衙内有不少通气,算得上更加容易获得百姓不知道的信息源。 “对了,晚上我请咱们王家的儿郎来吃饭,你记得回来。” 王三叮嘱准备离开的王二,王二驻足,回头看王三:“一定得今晚吗?” “往后每七日邀请他们一起来吃一顿,他们手头没多少钱能应对接下来的花销,咱们还有几十石粮,算上他们的消耗,还能撑到今年八月。”王三叹了一声道:“出门在外,联宗联谊之后,他们喊我们一声叔,咱们就得管他们的饭,这样才能扶持着活下来。 并且,你既然也看出来了混乱即将发生,那就做好领路人,我好推动后续的自保方案。 哥,我体弱多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能多帮你一天,是一天。 哪怕将来真的乱了,靠着他们,立好功勋,总能受到招安。 到时候,你混个世袭百户、千户,咱们王家也算是出大官了。” 王二眼神微动,片刻点了点头:“听你的。” 王二走了,王三继续吃饭。 过了一会儿,许娟娘来收拾碗筷时,轻声说:“三爷,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嗯。”王三眼神微动:“入夏还有一段时间,得给他们养壮实了,才堪大用。乱世,自家人也得谈利益,没好处,早晚会被卖掉。” 第16章 逼税 接下来几日,王二全然在走动,也想办法拖延交钱的时间。 张班头虽然说了他两句,但现在需要人手去压榨小民的银钱、放贷,张班头就替王二作保了,让衙门里缓缓。 这样一来,时间就拖延下来了。 然后晃晃悠悠三月末,春旱了。 知县张斗耀皱眉听着师爷的汇总,这一次收上来的银钱,只有区区五百两,上缴完辽饷和夏税就没剩下了。 “让下边去催促一二。” 张斗耀十分不满,现在他缺银子得很,再不凑来银子,靠什么赚钱?他为了当这个官,入京述职的时候,也是花了大钱买来的。 张斗耀一动,下边就遭殃了。 之前还说好帮着王二作保的张班头,扛不住师爷的压力,只能来寻他。 王二只能搪塞,他手里也没银子。 于是思前想后,来寻王三。 恰巧,此时的王三,正在跟王渠、王梁两人在研究地图。 “东面,房河,这里是一片山沟沟,山水都有。” “我们俩去附近打探一下消息,里头有六个姓:田、蒋、房、雷、虎、张,各自结庄,都是自耕农。总有五百户,四千余口。” “三曾叔爷,其实有很多流民……这六个姓在山里猫着,守着祠堂里的粮食,不肯接济流民,听说已经爆发了几次冲突,您若是要人,这里最合适,而且就在咱们西北方向,溯源而上,基本一天就能通达。” 王三微微颔首,这时听到了脚步声,抬起看去,发现是王二,才示意两人停下来。 王二进来之后,王三就关上了门。 王二看了一眼王三桌上的简易地图,像是松了一口气说:“知县逼咱们上银。” “连你都要?”王三一惊,接着盘算后说:“这么看来,是银子没凑够!夏税提前开征,不可避免了。” 王二端起茶杯,自己喝了两口后,看向王渠和王梁:“咱们现在银子没了,只剩下粮食,如果提粮食去缴税,秋后只怕没有食物。 照着现在的局势来看,如果被强征,我担心隔壁的……” 王二还未说完,就听得外头骚动,很快王信跑进来:“三叔,不妙!三叔!张班头带着人去隔壁里拷打,拿人逼饷了!听说现在要作典型……呃,二叔您也在。” 王信看到王二,赶紧行礼。 王三彻底黑了脸色:“不能拖了,咱们连夜就得走,不然连最后这点粮食都保不住。” 王二神情微动,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三不是旁人,是自己兄弟,他不会害自己。 “要跟种兄弟说吗?” “少他也没事,我们推说去收贷也好,借款也好,先把自家人带走。” 王三也不避着旁人:“我们还有三十多石,现在县里开始出来拷打百姓要税,接下来只怕会激起民愤。 哥你还有会社身份,估计没有别的事情,但我们这些人,跟在你左右,只怕会成累赘。 我之前囤了一批火药,必须带出去,先去山里猫几天,二哥你想办法应付,如果实在是看到真的要炸窝,你来通个气,我带人下山来。 至少,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澄城知县这么折腾,本地杜老爷他们,只怕会乐意看到闹一波民变,好趁机多收一些水田。” “三叔是打算……”王信一边做了抹脖子的动作,一边脸色凝重。 “自保。”王三摇头,“谁都不想生活在混乱的地界。但如果真的扛不住,那除了这么做,还有旁的办法吗?” “明白!我这就去叫人出发。” “等等,晚上再行动。”王三叫住了王信,接着看向王渠和王梁,“你们仨一人叫四个,告诉他们说,我和二哥各有安排。 王渠你先走一步,到房河村外选个可以安歇的地方。 王梁你走一趟贺童生家,说我在房河村想买了一屋子,听说他与房河村有亲戚干系,所以想要请他帮我物色作保,顺道画一幅画,润笔写个诗。 希望他能帮忙。” 王三丢给王梁一两银子,看得王梁眼皮子狂跳,眼底闪烁些许贪念,但很快平抑下来,毕竟银子现在带出去也没用,不如粮食可以果腹活命:“这个贺童生,需要带走?” “自然,若是真的是不可为,有一个能写会算的童生,也能节省很多时间 。” 王三这几个月也不是白呆,他早就物色了一批用得上的人。 其中这个贺童生,就是重中之重。 能写会算的读书人,难找! “王信,你带四个,剩下十个,交给二哥来安排。记住,不要随便走漏风声,只说我和二哥的意思,准备在靠山的水道口,寻一块风水宝地,以后可以置业安歇。所以提前去看看有没有漏可以捡,毕竟上边开始逼税,下边就得想办法买地买房来补缺的银子。” 王三借口都找好了,让他们去安排。 他们一走,王二才出言道:“你就这么信他们?” “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我们要趁势捡漏,他们如果想要诬告,反而是整顿他们的机会。” 王三闻言转身,“哥,你去寻种光道,跟他说一下房河山里那片区域很多流民,这会儿估计地价很便宜,邀请他一块过去试试水。 不管他答应与否,都算是埋下最后的保险,这样一来,王信他们就算有心思,也曝光了,咱们抵死不认,推说他们诬告基本没事。 毕竟,种家哥哥,还是很厌恶背信弃义的。” “好。不过你既然说,种兄弟厌恶背信弃义,我不说,他只怕会生气。” “无碍。”王三挑眉,“真要是确定澄城县必乱,那么到时候他也逃不了,毕竟张斗耀缺银子要偿还当初述职买官的高利贷,种光道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不然张班头扶你做什么? 而且,种光道背后,是本地士绅。 与张斗耀不是一路人,到时候张班头如果跟你说要弄死种光道让你上位,你再跟种光道说这事,他就上了咱们的船。” 王二觑了王三一眼,旋即不再多言起身,意味深长道:“照顾好自己。” “会的。我可不想这么早死。”王三微笑,送走了王二。 藏在屏风后边的两女人才走来,一脸紧张的看着王三。 “你俩收拾一下,金银细软和准备一架车,将米全部装上去,准备离开会社。至于火药……带一些,剩下的埋在地窖里。” 路青禾一愣:“不全带走?” “不必,带些火药寻地方是为了威慑,放在长润里省得到时候还得搬回来,直接带着人手来提,反而更快。” 王三微微摇头,火药不需要带太多,这也是为了防备真的有人想要卖他们。 十几斤黑火药还能说做爆竹用,一堆那可是要出事的。 “诶。”路青禾和许娟娘没有旁的话,赶紧走了。 王三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天色,倒计时开始了。 第17章 不怕死的跟上来 夜色深厚。 王三也带着四个王家子,外加两个王二后来安排来的兄弟。 一个叫席禾、一个叫弓二。 他俩也是这片山里的人,不过都是小姓,其中弓二是北方黄龙县人。 席禾则是澄城县王官乡中部的人。 因为这一次要去山里,王二想了想,就把他俩安排来跟着王三去,名义自然是去看捡漏的。 不过,这一路走下来,能看到很多林子口倒毙的饿殍。 还有一些麻着腿,往南或者往北走,状若枯槁游魂的人。 他们不停的走着,忍饥挨饿,不敢停下来。 因为害怕停下来,就会感觉饿,然后会痛。 啪嗒! 王三看着一个靠近的人,突然摔在地上,直挺挺一下,然后没了气息。 “要……要救吗?” 王柱有点紧张的看着王三。 “朝前走,我们没有空。”王三神情冷漠。 马车从之前的一架,增加到三架,装了很多“家具”,但其实在家具里的,都是粮食。 这也是伪装,王三担心会被人抢,因此宁愿花费更多力气。 左右都拿着长矛,路青禾和许娟娘,手里都有上弦的弓,王三虽然没有走,坐在车上,但眼神也是冷的。 如此,才能不被惦记上。 “三子,房河村到了。” 大体走了一夜,天蒙蒙亮,席禾才开口。 王三应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很快找到了标记,带着人过去。 一处林子,王渠听到动静抄起兵器起身,发现是王三他们,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三曾叔公,可算等来您嘞。” “前面的路探查了吗?情况如何?” “情况不乐观。”王渠苦笑着,“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县里有差役过来,见人就打,提人上税,听说现在本地房河村的里长,都被摁着去征税,明天日头一起,他们就会开始上税。 咱们只怕很难往里走了。” 王三点了点头,接着爬上树。 “三叔公……” 不少人吓了一跳,不过王三没有理会他们,站到一根相对粗的树枝停下来,左右环视了一圈。 趁着现在树木都是光秃秃的,趁着拂晓,一下就能看透附近山形,确定了方向说:“往西北走,那座山上,没人。” 顺着王三所指的方向,众人看向了东北方向的圪垯山。 “随便吃点,然后立刻上去。” 王三让路青禾和许娟娘分了点干粮,接着吃了两口,发现附近有偷窥的目光。 便往林子里丢一块饼子。 很快,林子里立刻打了起来。 王三这么做,吓得其他人冷汗都出来了。 尤其是席禾,握紧柴刀的手都冒汗了。 王三不言。 看吃饱了,就招呼出发。 然后每隔百十步,丢一小块,立刻引起哄抢。 “三……三叔公,好多人跟着啊!”王柱往后一看,身后跟了百十号人,他生怕有人起了歹心,然后…… 总之,他们才十来个人,真要打起来,很容易出事。 王三却显得平静:“继续往圪垯山走。现在我们只需要一块饼子,一百号人就能一路跟着,至于起了歹心的,射死就好。” 王三转头对路青禾说:“看他们近前来三十步,就射死。不必留情,你射死一个,我今晚给你加餐。” “嗯。”路青禾一听加餐,眼神立刻锐利几分。 走到圪垯山下,想要往上走,就不那么容易。 而看到王三他们缓了下来,原本还跟着的人,立刻就有了动作。 “他们有吃的!抢啊!”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突然有人冲了,立刻就有人被带动。 接着,路青禾和许娟娘立刻弯弓射击。 射死了两个,吓得他们不敢靠太近。 但还是有人按捺不住继续吼道:“冲过去!吃都是咱们的!” “三叔公,他们……他们冲了!”王柱咯噔一跳,一哄而上十几个,难打啊! 好在席禾和弓二面对流民冲击的情况比较多,很快就动用武器阻拦。 不过王三看了一下其他方向,发现王家的几个年轻人,都不怎么敢动手,忍不住叹息一声。 难怪他们在村里都不曾杀人吃肉,胆子就箍住他们了。 王三摸了摸身后的一个柜子,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陶罐,陶罐上头装了火绳。 没错,这就是一个简易的黑火药掌心雷。 陶罐里头,装了很多碎石子和铅子,威力不大,但足够骇人。 王三吹了吹火折子,点燃了陶罐捏在手里五六秒,才猛地朝着人多的地方甩了出去。 “这是……有轰天雷!” 有人尖叫着逃窜,下一秒,陶罐爆炸,飞沙走石,所有图谋不轨的全都满头是血,尖叫摔在地上。 王三面无表情的掂了掂新取出来的一个,下了车,然后举着火折子,来到了撤回来的席禾、弓二身边,看着地上惨叫和后方踌躇不敢前进的人说:“老子要立寨,名额有限,逃军优先。 等之后立了棍,咱们大秤分金,大口吃肉,管够。 我这一车,半数都是轰天雷,我的实力如何,你们也能看出来。” 躲在人群之后的一些逃军,面面相觑。 “怎的,刚才嚷嚷要抢,现在我有一车轰天雷,你们就不敢跟我去干票大的?北洛河南北各地都有仓,随便抢来一座,或者拦路设卡,够你们吃多久? 干不干,一句话的事情,不干就滚下去,反正饿死的是你们这些撮鸟的!” 王三啐了一口,又点了一个轰天雷,等到快冒青烟了,才甩下人群。 “跑啊!” 胆小的都被吓跑了。 然后轰隆一声,王三叉腰哈哈大笑骂道:“怂蛋!饿死活该!这世道,不想被饿死只能当好汉,想通了自己上山。” 说完,王三回去,招呼上山。 众人也有点缩脖子,席禾和弓二则是微微皱眉。 似乎,没想到王三居然打算…… “放心,两位哥哥,都是自家兄弟,我不会对你们的乡邻作甚的。”王三一边走,一边对席禾和弓二安抚道,“知县现在到处要人去拷打百姓,掠夺银两,你们觉得这些流民和农人被逼急了会做什么?” 席禾与弓二面面相觑。 王三随手拍了拍柜子说:“我才来多久?轻而易举弄到这么多火药,百姓手里,只怕也有不少吧。 只要有一个被逼急了,火气收不住,县衙就得炸。 知县死了,朝廷就得来剿匪,但在剿匪之前,这些流民难保不会趁乱劫掠,二哥让我来提前准备,如果真的县里不保,我们在圪垯山还有一条退路,不至于彻底被困死在县中。” “原来如此!倒是我们多虑了。” 席禾和弓二一听是王二的意思,也就没有多想。 王二,那是响当当的好汉,说一不二。 既然是谋划后路,那先立个寨也是可以的。 “后续,也要仰仗二位哥哥帮衬,毕竟我年纪还小,许多时候做事偏颇。”王三继续说好话,抬举他们。 席禾与弓二连连道:“哪里哪里,二哥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 “没错!只要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我就先行谢过。”王三赶紧说,“不过,后边跟着的那些胆大的,就需要两位哥哥先震慑住了。” “妥!” 席禾与弓二同时看向身后,确实有十来号人跟着,显然都是不怕死的。 第18章 一块饼一条命(上) 圪垯山,一块平地上。 王三看了一眼泛着绿光的水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这里就具备立寨的条件。 “来两个人,将这里掘开。” 王三从车上,扯下一块绑在麻绳上的烧饼,硬邦邦。 掰断,对着跟在车后的人招摇示意。 立刻就有人撞开左右的人,冲上来想要吃的。 “退开!不得靠太近!”王柱举着兵器,厉喝,将这些人吓得止步。 “行了,就你俩了。” 王三指了一下两个看起来就很壮硕的汉子,模样上很相似,应该是一对兄弟:“将这里掘开,让潭水可以流出来到那边的溪口,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两汉子吞咽了一下口水,相视一眼,赶紧跑到水潭口,也不管有没有趁手的工具,立刻张开双手扒拉水潭口。 水潭口有淤积的泥沙,还有不少碎石,他俩忙着忙着,手都流血了,也没停下来的意思。 因为他们知道,吃的就在眼前。 等到他们忙了一半,王三直接丢了半块过去:“你俩继续干。” 两份也不管落在地上满是灰尘,赶紧扑上去,然后扯开,塞进嘴里,都是沙子也干巴,噎得直翻白眼,只能一边捶打自己的脖子喉头,一边扑在水潭边,咕嘟灌着水。 噎着,喉咙都痛得很!泪腺止不住分泌涌下,但他们却宁愿被呛死、噎死,也不愿意吐出来一些。 最后,囫囵下肚,才算是喘了气。 王三看向了其他虎视眈眈的人:“你们也别起歪心思,有活给你们干。” 原本还动心的人立刻严肃,看向王三。 王三没着急搭理他们,而是在林子和坡地附近走了一圈,接着拿起自己的长枪,在地上画了一下。 接着,拿出两把锄头、两把铁锨,两把铁斧,招呼来六个人。 这六个,大体是三伙人,并且彼此之间都有警惕,应该是这一路上没少交手。 王三将他们拆成三组,每两个人配一把铁器,一组负责松土、一组负责掘土,一组负责伐木。 同时扯下三张饼,再把三张饼对半,给给他们每人四分之一:“剩下半张,是你们晚上的份。完成我定下来的目标,晚上才有得吃。 当然,如果你们中有一个人准备逃,杀了他,并且把铁器带回来 ,我会给他额外一张饼以及,一些盐。” 王三手指捏了捏,些许盐花洒在了每个人手中的饼上。 咕噜—— 更是吞咽口水的声音不断传来,这几些个汉子眼巴巴看着王三,生怕他不给一样。 “可以吃了。” 一声令下,这六个人就跟饿死鬼一样,慌忙塞进嘴里,然后警惕的看着左右,死死护着。 “大……大王,水……水通了!” 之前那对兄弟赶紧过来,一脸渴望的看着王三。 王三看了一眼,绿水开始流淌,泄出去,很快澈绿有了几分清亮。 王三这才满意一点,这样流动的水,才不至于会有太多寄生虫。 不过,还是要烧开为佳。 “和点泥来。”王三对两人嘱咐道,他准备临时打造一个无烟灶。 这些几个月他琢磨了很多事情,毕竟身体太虚,只能养着。 无烟灶也不是真的没有烟,只是将烟雾的排烟口拉长,将烟尽可能减少排放,这样就能做到更加隐蔽。 现在王三是猫着,不想太过有动静。 这俩兄弟赶紧去忙。 王三则是亲自打造无烟灶,很快挖掘好了,他俩弄来了泥巴,王三则是将泥巴抹在灶壁上,接着弄来木柴,让路青禾去许娟娘两人将带来的两口锅覆盖上去。 锅不是大锅,盖好锅之后,就点燃木柴,开始煮开水。 席禾与弓二靠在树荫下,看着王三这边轻轻松松搬出一堆的器皿,不由得面面相觑。 原来王三说,他带来了不少家具,感情也是真的。 “你俩叫什么?” 王三看无烟灶生火情况还不错,烟也没太密集,较为满意的看向这两兄弟。 “我叫曹牛。” “我叫曹马。” 两兄弟小心回答着王三。 看到他俩小心翼翼的模样,王三从怀里扯出半块饼,掰断后递给他俩。 “谢……谢大王!” “别用戏文里的叫法,什么大王……扯犊子不是?我叫王三,有个哥哥,就下山下,长润里。人称好汉王二,十里八乡也是有点诨名在。” 王三一开口,曹氏兄弟古怪看着王三:“您真是好汉王二的弟弟?” 王三听得直乐:“你们听过我哥大名?” “自然是听过。早些时候,我们从府谷县过来,附近讨口子的时候,就听过好汉王二入了长润里的会社,那是打出来的名头 。” “哦……看来你们来这里混了有一段时间,但怎么混成这挫样?” 王三不由得古怪几分。 他俩干笑,也不敢顶嘴。 “算了,不管什么挫样,有没有想过将日子过好?瞧这圪垯山,靠近北洛河,山下就是好地,山上虽然种不得太好的粮食,但努努力,还是能养人的。” 王三拍了拍最近的树木,这圪垯山有一片树林,这里都能长树,可见这里的降雨量也是够的,稍微改改,还是能暂时充作噱头,安抚人众的。 “您该不会是想要占山不上税吧?” 曹马嘀咕着,眼底多了几分热切。 “我二哥在十里八乡混着,我需要什么盐、铁都能弄到,不趁着这边有荒山开辟一座庄园,对得起他混出来的名堂吗?”王三拍了拍胸口,豪气干云的夸耀王二本事,兀的,话锋一转问,“还有,你们俩,会种地吗?” “会!会!”曹牛连连点头,“三爷是准备买仆?只要管咱俩兄弟一天两张饼,咱的命都卖给三爷了!” 王三看他俩激动的模样,也不由得暗叹这个世道。 招佃这两个字他俩都不敢说了,宁愿去当奴仆,也只要一张饼糊口。 “自是要的,庄园得有庄户武备不是?你俩认识的乡人在附近不?暂时得全是汉子的,我只要六个,招来一个给你们一张饼。我收家仆,一天管一张饼,干活麻利的,自会看赏。” “诶!外头就有六个咱同乡。” “山上这些的他们不算,我自然会招,但剩下的,得靠你们去。” “这……要下山会不会……” 曹马紧张兮兮,生怕王三忽悠他们离开后不要他们。 王三也没客气,随手甩了一张饼给他俩:“订钱。” “三爷慷慨!我下山去,曹马你留下来服侍三爷。”曹牛没有半分犹豫,扯了饼子就冲出去了。 第19章 一块饼一条命(下) “我……”曹马张了张嘴,没想到曹牛就这么卖了自己?也不算是卖,“好歹给我留半张啊!” 有了吃的,就有力气说话,王三才发现这两兄弟,还真是有点逗。 不过能扶持至今活下来,也算难得。 “对了,你们方才说,你们是哪里人?”王三突然想到了什么问。 “回三爷的话,咱是府谷县人。” “府谷……”王三一愣,“你是军户?” “这……”曹马低眉耷拉,有点紧张道:“咱不是……就是……” “那会拳脚吗?” “会!”曹马激动一下,接着有点尴尬。 王三也笑了笑,不在意的站起来:“军户的日子确实难过,但现在需要有人会点拳脚,好护着咱这里的存粮,等山上这里建完,山下的几百石才会运上来。” 曹马听得眼底尽是羡慕,没想到王三他居然有这么多家私。 但其实没有,王三已经运来了大部分存粮,如果有上百人规模的,这些存粮最多只能吃半个月。 不过还是需要忽悠住这群人,才能为我所用! 王三又跟曹马聊了一会儿,突然寻了个话茬道:“你家地什么时候被军官收走的?” 曹马闻言微微摇头:“打我记事起,爷奶还活着的时候,地就是百户家的,我们只是丁余。” “原来如此。”王三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隆庆万历初这小三十年,也就是隆庆开海和万历新政这个时间点,银子大规模进入大明,接着一条鞭法下来。 进而造成了大明的白银通缩,银子全在不需要银子的士绅地主和东南工坊空转。 真正需要交税的百姓,因为银子的通缩,导致了地主可以轻易用少量银子买到大量粮食。 农民的粮食卖不出那么多银子,又要用银子来交税,于是只能借高利贷和卖土地来上税,于是土地兼并速度加剧,彻底不可收拾。 大明烂了,得重新推倒重开,否则就是满清南下,重蹈覆辙三百年。 王三舒了一口气:“去,跟外边你的乡人说,咱收庄仆,一天两块饼,不是白面,会掺杂锯末糠敷,愿意跟这混的,就来。” “他们肯定愿意!能活着,都愿意的!” 曹马激动几分,连连保证的走出去。 “曹马,刚才你哥他冲下山了作甚?” 看到曹马过来,之前没拦住他兄长的人,就围上来问他了。 “里头的,是王三爷。”曹马压了压众人的聒噪,“他有一个兄弟,长润里的好汉王二。” “呀!是那个王二?” 十里八乡,基本上都听过会社的名头,王二作为名义首领,种光道拜的哥哥,这半年都在外头给人放高利贷,虽然这也是会社的生存方式之一,不过王二之所以能成为名义首领,其实也是被会社背后的存在算计的。 王二是隔壁白水县来的,能在澄城县混出名头来。 那推己及人,他可以,我能不能? 那么这就可以作为广告。 本地士绅也喜欢用外地人给他们当手套,因为这样可以降低名声影响。 毕竟高利贷始终是高利贷,给起来是爽利了,可收债上门,那可就不是爽利,而要命。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王二走了十里八乡,也越发确信王三所言的澄城县要乱的端倪,于是他给钱爽快,救急也救穷,基本上是你有需求他手里有额度,就大方的给了。 因此,王二不得不经常搪塞背后的金主们。 但总归是赢下了一定名声,毕竟有些人的“信誉”是几乎没有的。 别说这个时代没有信用贷款,实际上这套手续,从宋代就开始玩。 一般都会弄担保,联保。 而王二基本不审担保对象是否给很多人担保,反正是慷他人之慨。 因为他也决定,趁乱搞一波大的了。 不然作为手套,县里随便一句话,他就得被扔掉。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王三爷要开庄立棍,没有之前说的那么玄乎。但现在下边什么世道,你们也瞧得见。 因此,需要在这里先打一座寨子。 得有人力,一天两块加了锯末糠敷的饼子,就刚才吃的那些大小,你们谁来?” “我我我……” 一群人立刻就争抢了起来,也没人有旁的心思。 毕竟王三这里有粮食,下边有兄弟,还有火药。 并且王三的性格可没看起来那么无所谓。 疯起来,谁都怕。 轰天雷随便丢,谁敢招惹? 于是,王三在曹马的帮衬下,先给曹马认识的乡人甄别出来。 五个姓马、三个姓把。 没错,就是把手的把,来自庄浪卫的逃军。 是蒙古后裔,但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就跟寻常汉人一样。 “给,你的饼,吃完去那边刨土。” “谢三爷!”先拿到饼的人,点头哈腰,吃得刺嗓子止不住干呕也吞下去,然后赶紧麻利的去边上接过弓二给的木头做的简易耜。 就是一根硬木,削成耜头,然后横木一段,绑一些麻绳,相当简陋。 但就地取材,十分好用。 这也是王三思考再三弄出来的方案。 席禾看这群人忙碌,王三坐在马车边上,马匹在边上打响鼻吃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总觉得,不对劲。 虽说王三言,不会对附近的乡里做什么事情,但王三总是问这些人是不是逃军,会不会拳脚,甚至有没有杀过人,这是在干什么? “弓二,你觉得……王三想干什么?” 晚饭的时候,席禾和弓二一起出外警戒,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弓二靠在树干上,听到这话嗤了一声:“这不明摆的,二爷准备占山为王,让三爷来开寨了嘛。” “……” 席禾微微皱眉:“王二哥不至于这么做,就算要这么做,也应该跟会社里商量一下吧。” “商量?商量甚?你还看不出来山下的知县想干啥?你见过地里的青苗刚起来,就来逼税的吗?三爷之所以提前溜出来,不就是担心山下拷饷吗?张班头跟疯狗一样,到处拿人,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山下,要乱。” 弓二倒是能看出点端倪来,席禾张了张嘴,细思恐极,刚想动,弓二却抬手按住他肩膀:“怎?想去通风报信?” “我……没有这种事情!”席禾微微摇头,月色下,他的脸色有点慌。 不过弓二却平和道:“二爷有自己的打算,三爷也不会害了二爷。如果山下真的乱了,三爷在这里立寨一座,咱们会社的兄弟还有落脚点。 如果没有乱,这里营缮好了,可以当庄子用,附近山林都可以做田沟,明年就是五六十亩坡地。 种玉蜀黍,再不济每亩也能收个百十斤,能养活多少人? 至于结寨会不会下山抢劫,你就不用担心了,三爷寻了圪垯山,就根本不是在准备抢劫,只是落脚,这里距离北洛河和房河村,还得走一整天,下山也不容易,明显就是自保准备的。 跟我弓氏祖屋一个地段,守着也只是抗税用,并不是要当劫匪。” 弓二知道圪垯山的地形是什么模样,因为他的家族村落,也是在类似的地盘上,开发起来也就容纳百十人口,再多就只能去更深的山,或者出去外边盘地。 说到底,只是为了守,为了抗税而已。 席禾一听,也渐渐放下心来。 “二爷是好汉,不会随意的折腾。你宽心。”弓二拍了拍席禾肩膀,“行了,回去跟王信他们换班。” “嗯。” 第20章 有逃军夜袭营地 “三爷,你就不担心他们抢劫吗?” 路青禾搂着王三休息,虽然有帐篷,但还是冷。 王三此时还未休息,他其实也是心有惴惴不安,可是他必须这么做。 带来的人只有十几个,有一战之力不假,但未来肯定需要这些人配合自己扩张,不论结局如何,这场背刺随时可能发生,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会慑于自己还有山下的靠山,以及未来可能运进来的“几百石粮食”的面子上,选择安安静静做自己的“庄仆”给自己卖命。 虽然有点紧张,但王三还是呵呵笑道:“怕啥?一顿饱和顿顿饱,他们比谁都清楚怎么选。我们吃我们的白面馍,他们吃他们的锯末大饼。 只要接着吃几天,他们就什么都懂了。 不必担心。” “哦。”路青禾轻轻颔首,接着凑近王三的脖子处,轻呼吸道,“不过,三爷说话的时候,能不抖,我就信了。” “……” 王三脸颊有点泛红,接着没好气的掐了一下她的手:“废话少说,往后咱们命都是拴一块的,睡觉,天亮之后还得习武。” “嗯。” 路青禾轻声应着,弓二和席禾回来,跟王信、王渠去换班巡夜。 而之前那个曹马,也被喊醒,叫了三个,跟着王信、王渠去巡逻。 曹马心存跟王信他们攀交情的心思,王信也乐呵呵的跟他们交流一些山下的事情,也说了一些王三王二他们的事情。 大体就是聊会社。 “二叔是好汉,三叔脑子灵光,咱会社里二叔近来做的事情,都是听三叔的。” 王信可劲的吹王三,花花轿子人人抬,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通过别人的嘴,落到你领导而耳里,让领导每次都能想起有你的一部分功劳。 “是吗,三爷那也是好汉!”曹马他们嘿嘿配合。 王渠也在边上咧嘴道:“三叔公也是能人,才几个月,就能写几百字。还能跟秀才聊得欢喜!秀才都夸要不是三叔公读书晚了,未来肯定也是文曲星下凡,能当举人老爷的命!”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王信相较于王二,其实更喜欢跟王三说话,也更习惯给王三办事。 因为王二性格比较硬,武力一绝,所以很多时候我行我素,王信他们其实跟王二打小关系就不咋地。 而王三不一样,自小在村里体弱多病,较少出门。 这就让王三没有怎么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所以,王三是什么的样,他们没有以前的印象拖累,只会觉得现在的王三就是以前的王三,天资聪颖,料事如神,就跟传说中的军师一样的角色。 当然,王三也确实在充实自己,想办法让自己变成军师。 总之,趁着现在有点空闲,几个人聊了一多,就没有发现,已经有人开始靠近他们的地盘。 活活饿死,远比杀人夺粮可怕。 王三的营地,里外是三层。 靠近水潭树林的位置,是第一层。 这里主要是今天跟着上山的家伙们居住地,也就是足足二十九人。 第二层是王家十二个兄弟,以及席禾、弓二。 第三层就是帐篷、车子、物资。 王三和路青禾在帐篷内睡觉,许娟娘则睡在车里,守卫这里,以防万一。 不过,圪垯山并不是简单只有一座坡。 西边还有一处比较难走的陡坡,但附近的村落有猎人常来陡坡顺道采摘一些山间野果,或者摸鹰仔,因此这里有世世代代不知多少岁月,刀劈斧凿出来的坎。 许娟娘听到了铃铛声音,此时并没有感觉到风。 一下子就把她惊醒。 然后警惕的拉开车蓬的小窗,警惕的看着铃铛声音传来的方向。 有几道人影,正在靠近。 不由得,让许娟娘赶紧敲车板。 靠着车,有三个王家人。 分别是王江、王湖、王海。 他们仨听到动静,睁开眼,结果就看到了人影靠近,不由得大吼起来:“谁!” “不好!杀过去!抢吃的!” “敌袭!!!” 王江一下子头皮发麻。 刚抄起长矛,远处最后方的一个人,突然抬起双臂,张弓就射。 王江吓得下蹲,箭矢擦过他的脸颊,射在车板上。 让车内的许娟娘激灵,以为是被射穿了。 不过好在,没穿,但这群人快速跑到拒马边,用绳索拉扯拒马到边上。 王海嗷嗷叫的举着长枪刺击,但都被一个举着木牌的男人挡住,对方显然是老把式,王海的进攻都被木牌轻易拨开。 这一来,边上举刀的王湖有点慌了,他刚想靠近,前方的一个枪兵就刺他,逼得他只能招架。 就这样,拒马被轻易的拉远。 有一个举着刀和木牌的男人,已经朝着重新站起来的王江进攻,弓箭手在最后方也在寻找机会射杀。 而就在弓箭手准备射击王海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车篷里探出来一横着的弩,大惊失色吼道:“对方有弩!小心……” 咻! 许娟娘扣动了扳机,弩射出一箭,将一个刀牌手的木牌直接射穿,射中他的肩膀,惨叫声起。 许娟娘赶紧趴下。 木板又传来了咄声,又有一支箭射来,可惜还是没洞穿。 毕竟这车子,也是王三特别增厚的木板车,专门用来给人爬着装填弩矢的防御型战车,想要车里的人,只能抛射车篷,射穿车篷才行。 此时帐篷内,王三也听到了动静。 刚想起来,路青禾伸手按住他的胸膛,翻身下榻,拿起短刀,走到帐篷口,撩开一角观察说:“五个人,看起来都是逃军。一个射手,一个长枪,三个刀牌。” “陕西还真是遍地逃军……” 王三也下了榻,摸出了一套木甲,囫囵挂在身上,抄起长枪,以及一个哨子。 “哔——” 嘹亮的哨声从帐篷里传出来,哪怕睡得蒙圈的人,也都一下子惊起,王信他们听到了动静,匆匆赶回来。 王三掀开了帐篷冲出来,大吼一声,手里拿了一个火折子,以及一个陶罐,接着点燃了火绳,“敢在老子头上动手,不想活了?!食我轰天雷!” 第21章 接二连三 嚷嚷声整个战场都能听到,之前那些逃军吓得眼皮子狂跳,也不管王三是不是丢轰天雷,一击未成,立刻选择撤退。 “三叔……” “三叔公……” 王信等人赶来,发现王三突然掐断了火绳,而之前试图袭击的五个逃军,现在已经闪进了林里。 “先去救人,对林子射几箭。” 王三脸色阴沉:“看来这座山的西边,还有路……” “我们去拿人。”曹马心头一凛,赶紧出言。 王三却摇了摇头说:“所有人轮流休息,不要靠近林子。天亮之后再行动,不然你们现在进去,对方有弓手,还是陕西来的逃军,配合紧密,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贸然进去,只会丢了性命。” “可是……” “够了!听我的命令。”王三厉喝,“你们既然都选择跟我王三混,我就不能白白让你们丢了性命。就算要丢,也要丢得有意义。” “三爷……仁义!”曹马他们脸色一红,一个个激动万分。 若是跟着别的老爷、大佬,只怕会让他们追杀到底都不见得罢休的,谁会将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 两个饼子,一条命而已! 王三没说什么。他不是圣母,而是敌暗我明,王三不敢保证这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所以,一动不如一静,他有粮食,有轰天雷,再有小五十人,一旦都醒来,对方也不敢乱来。 他们现在还有能耐配合进攻他,可见还没到彻底山穷水尽。 真正饿的时候,让你动都没力气,怎么可能配合着来打这一仗? 肯定就是直愣愣的冲,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消耗对王三更有利。 不过,就在曹马他们自我感动的时候,王三看着天色,启明星过,黎明前的黑暗。 看来老天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三叔,王江受伤了。” 去救人的王信走回来,王江的左腰被划伤了。 王三闻言走去,伸手按了一下王江腰,疼得他龇牙咧嘴:“没有大出血。” 王三松了一口气,让王滩过来,将王江搀扶到车后边。 “娟娘,车里那卷纱布取来。” 许娟娘撩开了车帘,从里头探出来,这才让曹马这些围在四周警戒的人发现,原来车里一直有人。 王三接过来之后,让帐篷里的路青禾弄来昨晚烧的一个竹筒水,拿来简单的冲洗之后,帮着王江包扎。 “先休息,不要有太多动作,先让伤口自然粘合。” 王三叮嘱王江。 王江连连点头,倒是边上的王信看着纱布,有点可惜的嘀咕:“这可是上好的帛,就这么给用了,会不会太浪费了。” “少废话。” 王三听到了,站起来直接呵斥道:“自家子侄,命最重要,区区一两尺的帛花得起。下次别说这种混账话!” “是!三叔,教训得是!”王信有点尴尬,不过其他“王家人”,也感觉心里暖暖的。 “行了,去警戒,不要随便的进林子。” 王三让王信去盯着,然后转头对曹马喊了一声。 “三爷。”曹马走来,一脸严肃,“是要进去搜人吗?” “不急。你们谁有去过西边?那里面是不是有路?” 王三一边问,一边暗怪自己不够缜密。 明明知道山里有一堆的妖魔鬼怪,却还不提前做好对情况的摸底,就着急忙慌上来。 圪垯山虽然是好地方,但陕西关中开发了几千年,只怕小道多得令人发指。 今天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立寨,还得提前探测才成。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曹马挠了挠头,他就是一个外乡人,怎么可能知道本地情况。 不过,听到两人交流,弓二走来:“三爷,这圪垯山确实有一条难走的鹰道,往常是采药人和摸鹰仔才会走的地方。 但说是道,其实就是刀劈斧凿弄出来的坎。 想要截断和容易,丢些火药,炸掉岩壁,下边也就上不来了。” “好。”王三微微颔首,“炸药我不缺。等天亮了咱们再去看看情况。” 弓二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 王三招呼众人轮流休息,不过又看了一下天色,就让曹马带着三个人打下手,帮着他们做早饭。 早饭是当初王三准备的干粮,梆硬,所以上锅在蒸一下,重新软化。 一下子,面粉的香气飘远,曹马他们吞咽着口水,眼睛直勾勾看王三的锅。 “沙沙沙……” 席禾眼睛抬起看向传来声音的林子,手中的猎弓挽上,眼神冷彻对准了林子。 下一秒,一根箭矢先从林中射来,席禾脸色微变,快速松箭同时朝前扑。 咄! 箭矢落在席禾的身后几步,正在附近警戒的王信大惊:“又来!准备防御!” “杀!” 吼声迭起,这一次从五个人,变成了九个人,速度飞快,目标明确。 弓手也从一个,变成三个,席禾根本不敢继续待在这里,只能连滚带爬跑到后方。 席禾一退,前方就彻底空出来,上百米没有人阻拦,就这么让对方冲到了拒马位置。 许娟娘举着弩射击,可对方太散了,根本就是想着夺食就跑,根本不给王三他们反应的时间,有一个家伙甚至一个跨越,就跳过了拒马,跟着王家人乱战一团。 “草!”王三看着现场的混乱,脸色难看,“曹马,一个脑袋,老子包他三十斤大白面!” “嘶!”曹马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对着外围观战的乡人吼道,“三爷发话了!一个脑袋!三十斤白面!还愣着干啥?拿出看家本事,杀光他姥姥的!” “吼吼吼!” 要说这些逃军自小还是有锻炼的,这也是为什么王三一定要王二搜罗逃军的原因。 赏钱一下,他们个顶个的狠厉。 将王三今天准备的木耜一提,嗷嗷冲上去,三下就把两个阻击王信、席书的匪兵砸翻。 “格老子的!你他娘……” “死!三十斤大白面!”曹马一个飞膝,将这个爆粗口的家伙直接踢翻在地,接着张口就咬在他的喉咙上,瞬息,咸腥鲜血涌入喉头,但曹马死死按着他脑袋,不让他挣扎。 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王信,护着王家的人撤回来。” “席书、弓二,你俩也撤回来。” 王三吹哨,让多人思绪一凛,然后开始下达命令:“将人头交给曹马他们,三十斤白面,够他们吃一个月的。” 第22章 偷袭者的来历 王三再喊一声,看曹马死死咬着一个的其他人,也再也不管其他,吼了一声冲上去:“额的!都是额的!” 这群逃军一听这群人说话的声音,立刻意识到什么,大吼道:“都是延绥来的弟兄,一起抢了这个大户不好吗?” 王三听到这声嚷嚷,也忍不住捏紧手中的轰天雷。 生怕曹马他们反水。 曹马听到这话,也不管下边捂着脖子的家伙,站起来,啐了一口血沫,朝着前头冲的人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当我傻?三爷手里,有轰天雷!再说了,三爷仁义!山下还有二爷作保,抢一车够吃多久?” “就是!”曹马的同乡架住这喊话家伙的刀,接着反缴,左侧一个小个子手中一翻,半破的袖子里闪出一把匕首,狠狠割在这个家伙的后腰,疼得这个家伙惨叫。 随后,这个同乡捡起缴下来的刀,抓起来就往下劈! 此人就被掀翻在地。 这般配合,极其紧密,刀刀致命。 “嘶……这就是军户吗?”王信看得龇牙咧嘴的恐惧。 这群人要是齐心找他们麻烦,十几号人,只怕扛不住他们的进攻。 “三爷有轰天雷,大不了鱼死网破。”弓二随手按了一下王信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 “我……我明白。三叔胆儿大,比二叔胆儿更大。真要发狠,三叔天不怕地不怕。”王信暗暗擦了冷汗。 虽说军户配合得很凌厉,下手也狠辣,但没有王三狠。 毕竟王三是敢动不动就要拿轰天雷招呼的人。 “啊!风紧,扯呼!” 终于,天近亮,这群人扛不住伤亡,很快就跑了。 曹马他们也拖着四人回来。 但同时看向彼此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警惕,十分护食。 “去,弄一石来,分给他们。”王三摆了摆手:“多出来的那几十斤,做成馍,今天所有人都有一斤馍。” “谢三爷!” 没有抢到人头的汉子,也一下散了惦记神色,一个两个,都对王三多了几分恭维。 “好了,有活的吗?” “有一个。”曹马边上一个壮汉,拎着一个小个子就上前来,将这人丢在地上。 小个子看到了王三,居然还想着冲他,妄图控制王三好逃出生天。 不过下一秒,就被这个铁塔一样的壮汉按在地上,骨头像是碎掉了一样,疼得嗷嗷叫。 “好了,游醋,按住就行,别弄死了。”王三喊了一下这个汉子。 游醋才稍微松了一点力气,让这个小个子不至于那么疼。 “叫什么?” “呸!你爷爷我大名,你也配知晓?” 这个小子显然不是好说话的,对着问话的王三就啐。 王三一愣,接着冷漠的看了这个家伙两眼,将手中的就轰天雷掂了掂:“把这孙贼的嘴掰开,老子赏你一个轰天雷,让你那些贼兄弟知道,敢惹老子,会有几百斤轰天雷等着你!” “啊?” 所有人都是一愣。 “三爷,不值当不值当!”游醋也吓了一跳,赶紧连连摆手,“这小子贱命一条,比不上三爷手里的轰天雷金贵!” 地上这孙贼也狂笑起来:“有本事就来,老子眼皮子皱一下,就是你孙子!” “捆起来。交给我来审。”弓二这个时候走来,“三爷消消气,没必要气坏自己的身体。” 王三顿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弓二哥。” “放心,我之前跟二爷入过地牢,官差怎么审,我全学了一个遍,三爷想要问什么,我都给您拷问出来 。” 弓二也是有点本事傍身的,他的手艺也是不错,足够这小子喝一壶。 让人帮着提走,弓二那边很快就开始审讯,惨叫不断,但很快惨叫就化作呜呜声,王信只是看了几眼就回来王三这边,帮着王三给受伤的这些逃军包扎说:“这个弓二太狠了,拿着浸了盐水的树枝,往人皮上刮,嫌吵就塞了布团在人嘴里,让人喊都喊不出来,估计得弄完一套,才开始审。” “嗯。”王三闻言眼皮子都懒得抬,“其实咱刚才就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塞个轰天雷,点着之后挂树林里炸碎,让林子里的那群混蛋知道,只要被活着抓住,老子就用炸药炸死他们,让他们死都不能得个全尸,连超生的机会都没有! 地府鬼差,可不会收尸身不完整的鬼魂。 敢打我王三的主意,死都不给他安宁!” “三叔消消气!消消气!”王信擦了擦冷汗,自己这个三叔,啥都好,就是一旦认真起来,脾气压不住,下手又狠,旁人都不敢招惹。 别说王信了,就是边上给王三包扎的逃军,也都感到脊柱发凉。 见过一刀痛快的,就没见过连死都不给安宁的,妥妥活阎王。 “好了,下一个。” 王三呦呵一声,这人赶紧道谢滚蛋,然后去帮忙砍柴。 这一次伤了五个,毕竟他们武器不比林子里的逃军多,最严重的是箭伤。 不过取下来的箭头,王三洗净之后眉头紧锁:“骨簇……” 没错,是一块肩胛骨打磨成的箭头。 看来,林子里的逃军,装备并不咋样。 幸亏对方没有做倒钩,不然伤口只怕会更严重。 “三爷,问出来了。” 就在王三给这些伤员清创完,在他们千恩万谢的时候,弓二提着几乎晕厥的小子走来:“他叫李盾,延安府安塞人,逃军。 林子里头的头头,是一个总旗,叫做李傕。 他们是一个总旗一起逃的,现在林子里还剩下五个人。” “一个总旗?其他人呢?”王三脸色凝重了。 “其实也没那么多人了。”曹马看到了王三神情凝重,在边上说,“三爷,延绥两镇的总旗,多数只有二十户许。而且很多都是绝户,就一个汉子,也没娶亲。所以,连着总旗一块逃,估摸就近二十人,从安塞跑到澄城,这一路估计得死七八个人,能到这里的,可能就剩下林子里那些了。” “曹兄弟说的对,这个李盾是李傕还没出五服的兄弟。林子里的全是姓李的。”弓二也点了点头。 要说最懂军户的还得是军户。 “既然是都姓李,那为什么刚才进攻的时候,要分散?” 王三挑眉,古怪着。 弓二继续解释道:“林子里头虽然有总旗,但还有俩小旗,两个小旗各有想法,总旗也管不了。” “所以,林子里其实算起来,是三股势力?这才几个人……” 第23章 计杀偷袭者 王三说到这里吞下后边的话:“算了,既然已经确定林子里还剩下五个人,那不管他们是几股,也不用管了。 安排俩个,去里头喊:一个脑袋三十斤白面。 他们谁弄来一个,我给他三十斤。” “呃……” 曹马冷汗滴落的看着王三。 弓二也感觉冷意:“三爷,这……” “能用计,就不要用人命去填。”王三知道自己的计策不见的有效,但确实会给人不好的感念,所以郑重其事的说,“还是那句话,既然你们选择跟我王三混,我王三就得尽可能保证你们不死在无用的消耗上。 他们既然三个势力,还分了五个人,那么必然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是单独的势力。 不想被吃掉,就得跑或者逃。 喊两句,他们要是真的将脑袋提来了,我也给!不提来,他们也必然生了嫌隙!这样一来,他们一溃,你们也不用都去涉险。 总之,命重要,别光盯着白面,就算没有赏的,跟我混,一天一个果腹的馍,我还是能给得起的。” “三爷仁义!”曹马率先五体投地。 弓二则也不住颔首,要说王三和王二最大的区别,或许就在这里。 王三不如王二勇武,但他能说会道,有理有据,还十分坦荡的说出因由始末,让人心悦诚服。 很快,林子外,王三的计策就被宣传出去。 一些在南部山脚爬上来的人,也听到了这些喊声,开始将锁定在林子里。 一个敌人拖回来,三十斤白面! 干! …… 林子里。 “三爷有令,这个李盾已经投降,谁抓到总旗李傕和小旗李川、李安,一个脑袋,三十个白面。 里头的逃军兄弟也可以动手!小旗拿总旗脑袋兑可以活命,或者总旗拿一个小旗脑袋兑也一样! 只要脑袋提来,三十斤白面,说给就给! 甚至愿意投诚的,我们也欢迎!额外再给一个一斤的大白馍! 名额有限,至多两个,先到先得!” 王三让王信、曹马他们去到处嚷嚷。 林子里的气氛,一下就森冷了下来。 躲在靠近山崖上下山的鹰道边,总旗李傕听到这喊声暗骂这狗大户的心狠,居然挑拨离间。 “都别信!咱们下山离开。” 李傕第一时间对身后的人说。 “可是……阿盾不救了吗?”边侧,一个中年男人神情凝重,李盾是他兄弟唯一的儿子,不救说不过去啊。 “怎么救?”李傕脸色难看,“没听到李盾那混蛋投降了吗?跟人家狗大户混了,还卖了咱们!咱们连续打了他们两次,结仇了!过去了,肯定会被杀掉! 李盾局势勾引我们过去给他活命做投名状的! 赶紧走!不然都得被困在这里!” “这……行吧。”这人也觉得在理。 李傕转过头,催促道:“你俩愣着干啥?赶紧走。” 小旗李安、李川相视一眼,并没有跟上。 “怎么?你们想干啥?” 李傕的一个兄弟立刻拿起了弓。 李川弯弓,李安则是笑了笑说:“没有旁的,只是三十斤白面,你难道不想要吗?” “他说给你就信?”李傕脸色难看。 “试试,总是不亏的。”李川看向同样弯弓的家伙,“要是弄来三十斤白面,到时候我们三个分。” “你说什么?”李傕话音未落,突然李安动了,一枪刺出,吓得李傕后撤,结果全程看戏的李盾阿叔,不可思议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你!这可是……”李傕刚想骂 “咋?三十斤白面不要?”李川嗤笑一声,立刻打断了李傕的话语。 现在这个世道,一个白馍就能换来数人的争夺斗殴,更不要说三十斤白面了。 至于食人,他们的道德还未完全崩溃,而且食人是真的没有退路的时候,才会这般做的。 眼下,他们还是有退路的,毕竟是逃军,不管是当匪,还是偷盗,这些青壮还是有把子力气折腾的。 但亲戚关系,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用了。 只要能活着,他们三个头子,会毫不犹豫卖掉不能带来利益,且有潜在隐患的人。 不管李盾投降了没,这个李盾的阿叔,就随时可能成为三个中通风报信的家伙。 “谁去?”李傕深呼吸,忍下来愤怒。 “除了阿曲,能是谁?” 李川咧开嘴,对着同样张弓的李曲示意。 李曲看向李傕。 李傕又看向两人,现场气氛一下凝滞。 李傕在想,如果真的让李曲去了,白面弄来了,李曲真的能送来吗? 就算送来了,怎么分? 三股势力均分?那凭什么?这两人能答应,他也不能答应。 而且,李曲去这段时间内,保不齐这两人就把自己控制了呢? 到时候,真的就人财两失了! “算盘打得真好!”李傕冷冷盯着他俩,“你觉得我能信你俩吗?” 四个人对峙时,外边脚步声越发嘈杂:“这里!这里有人!” “发现了!” “该死!”李傕他们四个听到了脚步声,立刻下意识转身攻击。 很快,好几个追缉他们来的家伙,立刻投入战斗。 现场又杀成一片。 声音大到,王三他们在吃馍的时候,都能听到。 “看来,计策是奏效了。”王三呵呵一笑,阴恻恻的。 席禾都感觉到遍体生寒。 不过,正捧着馍大口旋的曹马却不怎么在意的说:“估计有刚刚上山准备纳投名状的那几个逃军。不过没想到,他们居然宜川的逃军。跑这么远来这里。” “嗯,宜川。”王三提到这个县的时候,语气多了几分沉重。 又是一个明末农民起义的地。 不过整个陕北、关中,都是逃军最严重的地方,毕竟这里并不是东北主战场,延绥北面需要面对的蒙古人,并没有万全、宣大、蓟镇需要面对的强势。 所以本地的将门、军官、地主的剥削那可是几乎没有下限的。 逃军自然越来越多了。 “啊!!!” 又是惨叫席卷,王三眉头微挑,赶紧吩咐王信他们去盯着,维持好秩序,可能林子里很快就有人出来了。 果不其然,等到王信吃了馍馍,就到最外头盯着,里头好几个宜川来的逃军,扛着一个尸体跑到王信他们面前被拦下。 “阿叔!”被绑在门口木桩上的李盾,看到被扛来的尸体,爆发悲鸣。 “这是我们抢到的,赶过去,他们自己就杀了起来。” 抬来尸体的宜川逃军也没藏着掖着:“虽然不是我们杀的,但这个肯定是大王点名要的……您看……” “等着。”王信让人问王三,很快王三走来。 林子里又冲出来一个拿弓的人,怀里夹着一个脑袋,身后还有四五个人如同疯狗一样咬着他:“我!我李川,我投诚!投诚!” 李川一个滑跪,直接在王三面前递上人头:“这是李傕的脑袋!李傕的脑袋!” “三叔,确实是昨晚见过的。”王信只是一眼,就确定了这个脑袋,绝对是昨天那几个中的一个。 “其他的呢?” “他们跳崖了。生死不知。”李川连连摇头。 身后那些追咬他的疯狗,被弓二喝止,只能郁闷、不甘心的看着李川。 “认一下。”王三让弓二拉着李盾认人。 李盾很快确定,脑袋确实是李傕的,而李川确实是小旗之一。 “这人怎么死的?”王三指了一下李盾的阿叔尸体。 李川赶紧说:“他是被李安杀的。” “什么!安叔……不!”李盾悲怆万分,感觉自己的世界崩溃了。 “送他一程。”王三指了指李盾,这人留着没用。 弓二毫不犹豫挥刀,李盾就在悲怆中被斩。 “咕噜……” 李川吞咽着口水,不敢有异动。 “你们宜川来的兄弟,也不必急,三十斤白面肯定会给你们,不过愿意留下在跟我王三混的,我能保你们一天一个馍,不过肯定不是大白面,至少一半的锯末甚至糠敷。 但只要有跟今儿个一样拿头看赏的,绝对不会少你们的好处,愿意留下的,锅里的馍,就当安身费! 愿意的,去问王信报名。”王三让王信去一边安排。 没有抢到脑袋的,还饿的人,立刻就跟着王信去了。 至少,跟着王三,不至于饿死。 他们一走,王三对抬来尸体的宜川人说:“六十斤,提来。” 王滩拉来两个罐子,里头各三十斤白面,肉疼得龇牙咧嘴。 就今儿个,王三一口气给了一石三斗,这粮多贵? 完全不当回事! “王三爷大气!”这群人一看王三这么爽利,纷纷拱手。 “好说。你们自己分了,愿意留下来的,我欢迎。同样可以去跟王信那边报名。” 王三招呼完他们,终于将目光挪回来:“你,李川。” “诶诶诶……”李川小心翼翼的看着王三。 “我王三说话算话,三十斤你的。”王三将一个罐子用脚背推了一下,李川赶紧想抱走,却被王三踩住。 “这……王三爷这是什么意思?”李川抬起头来,有点尴尬,也有点不满。 “想问个问题。拿到了这玩意儿,打算去哪里?” “这个……与王三爷无关吧。”李川干笑。 “嗯,确实无关。不过,你们带着人抢我的粮,这件事总是要冤有头,债有主的不是?”王三冷漠扫过他,接着抬起脚,“算了,你只管记住,你欠老子一条命就行。不然,你难下山。” 李川拱了拱手,抱起白面,打开看了一眼,不由得神情复杂。 真的是麸皮含量不超过三成的白面! “王三爷仁义!咱李川记下了!下次再遇上,若是王三爷有用得上的地方,咱一定回报!” 李川说完,赶紧闯进林子里,然后从那边溜下山。 王三喊来了王家的三个小子,跟着李川进林子,找到那个坎道,准备待会儿炸掉。 第24章 陷阱?(上) 李川下山了。 看了一眼崖壁上出没的王家人,很快这里就被王家守着。 大约半个小时后,李川匆匆跑远,然后身后传来了剧烈的轰鸣。 显然,圪垯山最后的坎,被王三炸断了。 “倒是令人意外的果断……” 李川被剧烈爆炸吓了一跳,不过神情也平静了很多。 逃出来了就好。 “不过……去哪里?” 李川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罐子,白面里掺一些草木灰和锯末,能做成将近五十张饼子。 五十……能让自己一路跑到汉中去。 想到这里,李川毫不犹豫走进林子。 赶紧支了一个土坑,开始烧草木灰,准备烤硬饼子。 而此时的山上,王三一个个递给愿意投奔他的人饼子,开始分发任务:“都听好,每五人一个伍,我给你们单独画了任务目标。 一共是三个。 个人段干得最好的,多分一个饼。 集体段干得最好的,多分三个饼。 要是能在七天内完成我设定的目标,并且验收合格,接下来半个月内,每天多半张。” “三爷大气!”曹马第一个拿着铁锨吆喝。 现在大家伙心思也简单,就是干活换吃的,王三这里明码标价,目标明确,如此众人力气也就知道往哪里去使。 “那行,开干!” 王三丢了一串炮仗,噼里啪啦之后,开始搞所谓的“奠基”,乍一看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众人开始忙,王三这里的灶,却也是日夜不停歇。 王家人多是帮着路青禾和徐娟娘做饼子。 不过王三他们吃白馍,这些忙碌的“庄仆”,就只能吃掺杂了锯末烤出来的东西了。 每天下午,干得好的多分一点,他们也不会全吃完,而是藏着,又冷又硬。 王三看着,没说什么。 因为他们都饿过,知道藏着的半块饼,是活下来的希望。 …… 就在王三这里忙碌的时候,长润里。 王二在王三安定下来后的第三天,接到了王三写来的信,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写了他平安。 “二叔,三叔让咱给您带句话。” 王信小心看着王二说:“山上现在光是逃军就凑了八十二,加上咱们自己人,得小一百。 所以,三叔让您刺探一下,杜家的粮仓都在哪边,到点了,可以……” 说到这里,王信还小心的往后看,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 “好。我知道了。”王二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他一门心思想造反,而是世道没活路了。 今年春旱至此,禾苗都焦黄了,北洛河肉眼可见的窄了,马上跟着就夏旱。 到时候…… 可就是这种时候,县里居然还在催缴夏税。 开始到处拿人拷打,知县张斗耀明显就看出来了,今年旱情澄城县完蛋了,但他毫不犹豫趁着现在百姓手里还有银子、还有一些最后有压仓粮食的时候,大肆搜刮。 要说没意识到官逼民反他肯定不信。 只是张斗耀的家人从山西蒲州过来了,一水的大汉,充了张班头的衙役,拿着水火棍到处欺压百姓,整个澄城县,其实已经到了最后积聚状态。 包括杜家在内的士绅,也察觉了这一点,正在大规模的招揽庄客。 显然,乱局已定,都在想尽办法,各自求活。 王二要不是有王三一再催促,只怕以他自己的能耐,真的很有可能突然某一天,成了被杀鸡儆猴的对象,用来平息农民的怒火。 毕竟,会社最近,也开始不干人事。 种光道也不愿意去干,毕竟坏名声,可是背后的士绅施压,他没办法。 那些人是老爷,他们会社只是老爷们的手套,仅此而已。 “行了,三子不是缺粮吗?最近韦家庄的一个公子,见粮价高,准备偷摸弄一批去卖,我让人应下,将这批粮食拉走,到时候我拖延个把月给这个公子银钱就是。先让山上的三子多多筹备。” 王二对王信说了一句,王信有点紧张的说:“可是,会不会出事?” “怕什么?现在世道这么乱,谁都想发财。既然想发财,那得小心亏输。韦家的公子不敢在南方做买卖,只能运到长润里来。 但他也不敢走杜家的道,毕竟杜家跟韦家联姻频频,他可怕走漏了风声,所以寻到了我头上。” 王二起身:“我去赴宴,你先去休息,晚些再把粮运走。” “诶。” 王信看王二离去,笑容也灿烂了些。 这样一来,山上积聚个几百人,也就不成问题了。 王二很快来到了长润里唯一的酒楼。 “哟,二爷来了!”看到王二,店小二兴奋的行礼。 “雅间。” “得嘞!二爷请!”店小二做个了请,王二上了二楼。 有几个壮汉看到他,鄙夷、轻蔑不言而喻:“五公子可在?” “等着,公子办事。” 王二闻言眉头微挑,现场一静下来,他立刻就听到了最近的房间内,传来了女子哭喊的声音,大体过了半个小时,一个穿着华丽的青年才走出来,心满意足的对身后挥了挥手说:“爷我花了五两银子包她一天,爽完了,轮你们去,别浪费了。” “谢五爷赏。”这些童仆、壮汉一个个谄媚。 五两银子,现在也不过一石陈麦的价格。 王二面无表情看着,青年看到了王二,嘿嘿两声:“我说,你也要去?” “不,需要乔路找人,所以没空。”王二微微摇头,“五公子的货,最好是寻个好时段出,不然韦老爷怪罪下来,小的怕是担待不起。” “那确实得瞧一瞧。”青年落座,自己给自己斟茶,接着听到里屋的惨叫、哭嚎,他却是心满意足的模样。 王二暗叹这个五公子,生母是个家妓,虽然喊嫡母叫娘,但却经常看自己的生母在生完他之后,被韦家主母拿去送人狭玩。 也就是说,这算是报复,嫡母虽然对他也不错,但嫡母终究有自己的儿子,时间久了,照顾倾向还是自己的儿子,这个五公子渐渐性格也扭曲了。 最喜欢就是弄来娼妓,包一天,自己爽完再让下边的也爽。 以至于县里各地的青楼娼馆,都不怎么待见这位爷。 “行了,既然你要瞧路,那就去瞧。不过,想要粮可以,先送定钱,给我保个底。” “爷,您晓得,我只是杜家的一条狗。杜老爷如果知道要这笔……您看……” “笨!借个过钱,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风险也大,万一您的粮被扣了,我……” 王二佯装无奈,五公子皱眉片刻,嫌弃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十两银子弄来,我给你弄十石,这个价作为兜底。我手里三百石,弄好了,全给你。” “这……行吧。” 十石如果不是陈粮,那就是六七十两银子,确实很大的手笔。 王二摸了摸口袋,取出了十两银子。 “市银啊?”五少爷手下赶紧来称,结果是市银,让他龇牙咧嘴。 “暂时只有这个了。”王二无奈的说。 “行了,你身上也榨不出几两油,提十石给他。” “诶!”手下招呼王二去提。 结果,王二看着眼前八石粮,脸都黑了几度。 “赶着!运走!”这人呦呵着,十分不屑。 王二忍了,没说啥,笑道:“多谢。” 第25章 陷阱?(中) 会社。 种光道找到了刚刚回来的王二:“哥哥,你……你真的接了五少爷的活?不怕死吗?” 王二狐疑的看了一眼种光道。 种光道拉着王二进了里屋,急得团团转:“你难道不知道韦家的粮、杜家的炭,这两样是不能碰的吗?” “所以,是谁走了消息?” “还需要走?客栈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我能不知道?”种光道无奈的说:“这个韦家,最喜欢干的就是秋后算账的事。 一旦回头他们查账,发现了粮没了,追到你头上,你这一次赚了多少,都得赔进去。 而且据我所知,每次这个五少爷,都不会给足粮。 到时候,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你得赔。” 王二听了个大概,原来五少爷最喜欢就是趁价高的时候,兜粮出去,然后每次给别人都不足,就跟今日一样。 说好十石,但过手下边就扒拉两石。 结果到了快秋了,韦家就派人来拿人,甚至会坑害外地来的粮商。 要你足额赔偿,还得给利息。 比如,今年是丰年,那你就得连本带利,将赚来的银子给韦家。 要是今年是灾年,那你惨了,韦家要粮,那你只能花钱去买粮,或者从别的地方运来。 但往往韦家催促你紧,还会跟知县以及本地士绅联手做局。 你要是本地人,要你借贷,本地士绅的,短期利率能到百分之八十,再加上砍头息、各种费用,基本是将你榨干净了。 你要是外地人,直接抓你进牢里,要你去跟家人要钱,钱弄来了,还得加。 牢里还得给孝敬,不给,就可劲折腾你,严刑拷打都是轻的。 破家知县,灭门府尹,就是他们这号人的。 总之,种光道已经确定,王二是肯定落陷阱了。 “最近张斗耀做了一堆破事,士绅不满了。”种光道关上门,转过头对王二警告道,“哥哥,你素来重情重义,做兄弟的也不能真的看你往火坑里跳啊!” “他们怎么又斗起来了?”王二愣了一下,呵呵两声。 “能是啥?张斗耀的家人,是山西人。勾搭的是晋商的商道,最近他的家人来县里,大肆抬粮价……” “这不是好事吗?” “好个屁!自耕农的粮,都去了张家的粮行,就连着各家老爷的佃户,也在偷偷卖粮给他们。你晓得的,很多老爷的佃户,那都是自家还没出五服的亲族。老爷们为了名声,多少会给自家的佃户一点救急。 而这些救急的粮,大多佃户没吃,转手就给了张家的粮行。 佃户也没吃,地里就没人干活,最近旱了,该挑水的时候没人挑,老爷们的水田又需要跟上游下游的各家争水。 老爷们最近出血太多了,到处都是佃户不给粮不帮着争水。 这都是知县张斗耀他们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迫使本地的粮价更高,还让本地人打起来。晓得吧,山西靠近关外的那片区域,很多跟着蒙古人合作的牧场,缺牧奴。 关外的牛羊,都是通过晋商,运来的。 关外的人口越多,牛羊就越多。 山西来的老梆子,个顶个都是吸血鬼,已经准备好凑从咱们这里掠人口了!” 王二听得种光道这般解释,脸色更是凝重几分。 因为,晋商真的会这么做! 陕西山西两地的蒙古人之所以不跟察哈尔那边的林丹汗一样,跟着南方打生打死,就是因为有人在九边和蒙古之间做生意。 晋商就是垄断了这批生意的人。 有大量的人口,在关内活不下去了,被迫去关外自愿给蒙古人贵族当奴隶。 当然,仅限于贵族,底层的牧民,日子也不见得好过,一旦白灾,一样得南下掠夺。 只是贵族一般不怎么动手了,因为没必要,有人给他们做中间人,源源不断填补人力缺口,还能帮他们将牛羊换成物资,换做是你还会选择刀口舔血吗? 都说蒙古和大明都很废,在草原上菜鸡互啄,最后被满人一勺烩。 但其实,从嘉靖封贡之后,大明和蒙古就跟当初的宋辽一样,活生生一起养废的。 之所以林丹汗最后一直折腾大明,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林丹汗在宣府附近生产生活,太靠近北京,北京又是党争中心,晋商体系扶持的张四维他们这些山西人,还没进入朝堂成为代表,而是大量齐浙楚党跟东林党互撕。 全是远离边塞的势力在撕逼,指望他们给晋商一条路? 别逗了!不打你已经是仁慈了! 所以北方只能走山西走私,因为这里山多、谷多,一出门就是大草原,但一般是直接对应在河套地区的蒙古人。 而这里,不是林丹汗的势力范围,得等天启年后,林丹汗开始发力,重新完成对蒙古的征讨与统一。 但偏生林丹汗最折腾的几年,是晋商最痛苦的几年。 毕竟你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干趴了所有蒙古部落,掠夺走大量属于晋商的牛羊,你指望晋商能支持你林丹汗? 更何况,林丹汗对汉人的态度,不好。 所以,晋商只能找新的活路,以及寻找新的草原代言人。 恰巧满洲崛起,大明的龙虎将军,也是大明的臣属,你说不支持他? 可能吗?大明的香火情多少还有点,更不要说背后还牵扯了李成粱这些将门,还有人保,都是好生意。 于是林丹汗的发财梦碎,被满洲一直折腾,赚不到养家糊口的物资,最后更是一路被打到青海去。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晋商对陕西的士绅开始了分化与拉拢也是不争的事实。 本地士绅,也要反制。 而王二主动跳进来了,看得种光道冷汗直冒。 不过,王二听罢之后,只是轻笑一声:“放心,我自有计较。” “这……这些可都是老爷,咱们谁都得罪不起的。” “兄弟,信我吗?”王二眼神锐利了几分,盯着种光道。 种光道微微一愣,旋即多了几分紧张。 “好了,最后肯定不会牵扯会社的。”王二给他斟茶说,“相信我,就算想要折腾我,这些粮食,难道不能成为咱们会社逃难的储备吗?” “逃难……储备?” 种光道一惊,赶紧坐下:“哥哥你打算做什么?” 第26章 陷阱?(下) “天旱了遍地都是蚂蟥,你说今年秋了,粮价几何?灾民几何?咱买得起这些粮来安抚会社兄弟吗?”王二一句话,噎住了种光道。 “兄弟你也是庄稼把式。”王二手指划过杯子的边缘,“该不会看不出来只要再半个月不下雨,今年夏收除了临水的好地,剩下都得绝收吧? 而且,再有一个月,蝗虫如果成群飞起来,那是什么?” “蝗……蝗灾……”种光道骨碌吞了一下口水,“可是如果下雨了呢?” “那也要看下多大的雨,如果只是一点,那地里的蝗虫可就要更多的爬出来了。总之,我拿自己去赌一把。 这批粮食我不会卖,而是拖在手里。如果真到了蝗灾肆虐的那一天,大家分一分,带着粮食跑了。要是没有蝗灾,也得有旱灾,减产是一定的,有这些粮食,大家能活更久。 到时候我一个人跑路就是。 总之,会社往后就交给兄弟你了!” 王二抱拳,种光道看他神情坚毅肃穆,颤抖着身体:“哥哥!你……仁义啊!” “嘿,除了仁义,不能说点别的?” 种光道被揶揄得涨红了脸,有点尴尬:“哥哥也晓得,咱不识几个大字,就这……” “好了,没有怪你的意思,总之到时候能多活一个人是一个人,这年头,遍地灾荒,到处人吃人,不想被吃掉,就得学会藏一手。” 种光道闻言肃穆,不住颔首,没错,没错! “哥哥放心,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一定尽力配合。” “多谢兄弟了!” 王二和种光道达成了共识。 所以会社里的银钱,就被王二弄来,先送去了五公子那边,弄到了一百石粟。 但实际上签的契,是保一百二十石。 种光道看着一百石的粟,然后再看看手中的契,破口大骂这韦家人,都是一群坑货。 但没办法,这粮肯定得转移走。 “这粮要弄去哪里?”种光道看着王二在弄,前后都过了半个月了,如今都进入了五月中旬。 天气越来越干,地里基本确定绝收了。 流民也开始越来越多,这批粮食运出去,只怕要引起疯抢。 “房河村。”王二对种光道说,“王三在山里,立了寨,招了好汉三百多。” “啊?!” 种光道都懵了,然后左思右想片刻,这才想起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出没在街头巷尾的王三:“可是王三不在厢里?” “是王洲他们在。”王二随口说。 王洲等几个年岁小的,都被王三留在会社里,所以他们会轮流在厢里居住,伪造王三还在的假象。 但其实王三已经带着人上了山,开了个寨,干的有声有色。 “嘶……还真是,令人意外啊!” “要去吗?这粮得有人去运,你去吧,我留在这里,让人安心。” “如此……也好!”种光道没有拒绝,叫上几个心腹,跟着王信带着王洲他们,配备了武器从码头直接用小船运到房河村。 此时的房河村南滩附近,能看到一座比较奇怪的栈道。 上边挂了会社的旌旗,栈道后边,是一座草棚。 草棚坐着一个读书人。 种光道下了船,看到了读书人的时候,也惊了一下:“贺生?你怎么在这里?” 读书人闻言抬头,看到种光道后,也不无古怪的说:“不是你们会社请我来的吗?” “王三请你的吧。” “对。” 种光道忍不住点了点头:“那寻你来作甚?” “登录一些物资往来、然后教人习字、算术。”贺童生捏着手指算了一下。 “给您开多少束修?” “一个月一石粮。”贺童生说到这里,看到了船上搬下来的粮食,眼睛一亮,“是增补新粮?仓库在山上,跟我来。” 贺童生赶紧引路。 种光道没说什么,跟着上山,走到半路,能看到一处泼洒飞溅的水池,正泛着青绿,四周有顽强长出来的草。而水池边上,一字排开,泛着臭气…… “这是什么……”种光道忍不住捂鼻子 “旱厕啊。上边写了字。” 顺着贺童生所指位置看去,旱厕前有一排木桩,削尖了,看起来还真像是一处寨子,但旱厕传来的气味,那可真是冲人。 但没办法,因为山上人太多了,之前在山顶准备的旱厕,基本上是王三和王家人自己用的,山腰上这些都是给投奔来的汉子们的。 连带着,南滩那边很多土地、林子都被占了。 不过南滩那边房河村不敢乱来,毕竟山上都是壮汉,对方只要不来偷鸡摸狗,胡乱折腾,两方也选择相安无事。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上了开阔地。 大片土木结构的联排茅草屋,里里外外走出很多人。 他们有的挖土,有的填沟,还有的则是在操训。 能看到席禾与曹马各带十人操练,耍的是陕西军户常用的枪棒手段。 此外后边还有弓二他们,则是带着十个人练习射箭。 “哥哥,都是年长的汉子,估计都是逃军中上过战场的。” 种光道身边跟着一个种氏兄弟,是延绥的逃军表亲,也是自小在北地长大。 上过战场的逃军和丁余比起来,更多几分杀气。 “他们每天都操训。”贺童生听到了后边的话笑道,“所以看起来很精锐。” “蛤?每天?这得消耗多少粮食啊!” 种光道冷汗都下来了。 军中五日一操,十日一操,那都是精锐了了。 王三在山上,居然……每日都操练?这是要干啥?自保? 我可不信! “三叔!!!” 王三在草棚下画着图,就听到有人喊。 不由得抬头看了过去:“怎?” “种……种爷来了,还带来了一百石粟!” “好!来得正是时候!”王三兴奋的笑了笑,终于等到了粮食。 半个月前,王二说他会搞到至少七八十石粮,于是王三就彻底甩开膀子,将原本可以坚持三个月的粮食,变成一个月半月的分量,整理出一个总旗,也就是五十多人的兵力,专司每天的操练。 这可是很消耗粮食和肉的,要不是山下现在也闹荒了,王三派人带着粮食去换肉,告诉他们一斤肉能多换粮食,就能多活几天,山下的农人多数还是咬着牙将鸡鸭换了,不然王三也供应不起这么大量的训练消耗。 所以他就一直在等王二的消息,不想终于等来了。 一百石!约合现代一万八千斤,山上三百口人,每个人均合一天六两,就差不多吃六十天。 还能再坚持两个月。 如今五月末,而七月初,张斗耀夏税要是没收够,只怕会要下边缴秋税,到了那个时候起义正当时! “呀,种家哥哥来了?!我哥也真是,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好让我有所准备!” 王三忙不迭跑来,拉着种光道,笑容灿烂无比,十分热忱。 种光道则是跟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听贺生说,这都是你折腾出来的?” “嗐,也没什么,只是借了会社的名头,不然岂能如此顺遂?还是种家哥哥是英雄好汉,十里八乡才卖小弟一点颜面。” “嗯……话虽如此……罢了,我走了一路,有水吗?” “有的!有的!洛阳的牡丹花茶,我让人去泡来。” 第27章 交心(上) 种光道并没有着急跟王三喝茶,而是稍微逛了一圈。 接着回来看王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明就里的意味。 “很厉害,要不是知道你跟王二一块都是农人,我都以为进了军营呢。” 种光道这话里有话,不过王三不以为意,招呼种光道上桌,然后指着正在操练的那些男人说:“遍地都是逃军,许多上过战场的,问他们教我,他们也乐意。” “也是……” 种光道微微颔首:“延绥都乱了,逃人越来越多。不过这么下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从一开始,就起了造反的心思。” “种家哥哥怎么会这么想我?”王三添了开水,边上伺候的王信帮着奉茶,然后站在后边,小心看着两人的交流。 “不是我想这么想,而是你这半年做的事情串起来,让我不得不这么想,你仿佛从来到了会社休息好之后,就开始筹划这些事情。” 种光道看了一眼西边的营垒,这座突然拔地而起的营地,已经算是军寨了,正在操练和忙碌打造工具的人,都说明了他们可不是简单当庄户的模样。 所有人其实都心照不宣的忙着。 真当大家傻吗? 不过看出来又如何?这世道,不想办法跟着好头目吃肉分金,你指望他们还有别的路数吗? 早晚都是落草为寇,现在有人组织,有人带头,还看起来那么爽利、仁义,你不跟?脑袋坏掉了? “王二做不到你这么有心机。但最近他也开始变得胆大包天,居然连上韦家老爷的粮,都敢吞了。” 种光道喝了一杯茶,微微挑眉,“不错,正宗的洛阳牡丹花,你倒是连我的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我道上次为什么你哥哥会突然送我花茶,原来是你在背后怂恿的。” 王三点了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下来:“会社都是一家人,不过有些事情风险太大,容易走漏风声。 我死过一次的人了,身体也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二哥和王信他们,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尤其是二哥。 在明知道村里已经成炼狱的时候,他还是选择涉险寻我。 我虽然体弱多病,但也正是因为体弱多病,不用下地干活,所以我拥有比旁人更多的时间胡思乱想。 若是我的隐瞒,让种家哥哥感到不快,我道歉。 但贺童生跟我说过,谋事当密,不密则有失。 眼下,所有的情况,都在朝着我所预见的未来迈进。 山下烈火烹油,只要最后一勺水。 然后,爆开。” 种光道放下手中的茶杯,笑嘻嘻说:“王三,这是其实你跟哥哥与我早点说,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毕竟最近会社的名头,已经被毁了。说到底,那些老爷们,只把我们当做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咱也是爷们,不是狗。之前是形势比人强,但现在嘛……也是形势比人强!” “哈哈,种哥这话说的,都是自家兄弟,二哥也是信你,不然也不能将押粮的活,交给哥哥你不是?”王三爽朗一笑。 两人心眼斗完了,话也揉完了,那就是一起干,别将种光道抛弃了。 事实上,种光道亲自来押粮,也是送了投名状。 之后韦家查下来,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总之,作为本地会社头目之一,地头蛇,种光道要是脑袋不聪明,早就被干掉不知多少次了。 “对了,哥哥,咱要自保,但手中的家伙事,不够多和利,这是个问题。” “这个简单,县衙武库里,每年都会从本地服役的工匠手中,盘来些许‘腾退’的铁器,质量是不够,但勉强够用。” 种光道点了点头:“我可以想办法弄过来。” “这……不是我瞧不起武库,澄城县的武库里的兵器,那是重新熔铸都嫌弃的货,真的能用?” 王三不信,他这半年也是摸底了一下澄城县,武库的消息也探听了,澄城县的武库早就在张斗耀之前的几个知县任上,全部盘给晋商,由晋商带着去了草原卖掉了。 所以,澄城县武库基本是空的,只有每年三千件左右的轮换腾退,腾出来的武器,也没按照往常的规矩,发到九边去填补军户空缺,而是被本地知县卖掉,跟着接洽的军官一起,大发其财。 总而言之,封建王朝末年该有的病灶,这会儿全在。 武器横流,要是有钱,盔甲也能弄到。 种光道一听王三连武库都让人去调查了,不由得深深看了他两眼。 还说自保? 你丫都准备去抢武库了,你跟我说你做这一切都是自保? 鬼信! 不过,有王三在背后缜密谋划,想来王二这边成事的概率大幅提高,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放心,今秋应该入库的储备,我会弄出来,不过最多四百多件。” “够了。”王三眼前一亮,“那就有劳哥哥了。不过哥哥也要尽快准备,会社里的兄弟,愿意跟着从事的,就交给哥哥你带着。” “我带?二哥那边不用吗?” “二哥是头目,不一直都是吗?”王三意有所指,种光道也干笑两声。 这话里的额意思是什么? 王二这个头目不够真,因为这是县衙和地方士绅博弈的产物,种光道背后是士绅,王二背后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知县,其实可能连知县都算不上,因为帮着王二撑腰的,一直都是知县的亲眷,衙门里的张班头。 说到底,会社明面上的事情,王二去办,真正背后交涉,走本地关系的,还是掌握在种光道手中。 但现在,局势上变了。 王二有王三的帮衬,不声不响,谋了一个寨子,数百号逃军力士,真要闹起来,几百号人滚雪球似的壮大,附近盘亘的上万流民跟本地百姓,可就全靠这几百号逃军的组织,到时候可就是几千上万人。 所以,王三与王二一道,足够压住种光道的。 “还是跟你小子聊天顺遂。”种光道心中那点紧张和不安,消失了。 若是王二说话,他可能觉得王二可能脑袋一热,准备起事。 但王三不一样,他是有自己完整行为逻辑的,并且一直给人展露出来的模样,更加类似于“读书人”,但跟寻常读书人不同的是,王三不会太拘泥所谓的忠君爱国。 他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和活命的希望。 “对了,给你带来一个新消息,夏税还没征完,秋税也开始了。” 王三张大嘴巴,呆呆看着种光道:“这是真的将百姓往死里逼啊?” “当官的,可不管这个。只要百姓饿不死,那就往死里逼,听说隔壁合阳县,已经准备好了银两,准备来收买人口,开始卖儿鬻女了。 山西那边,很多大户,正在藏人口。 这已经是商事上常见的事情了。” 种光道神情凝重,王三则是沉默片刻。 “总之,有劳哥哥忙前忙后了。” “都是自己兄弟,都是为了不被弄死。” 第28章 交心(中) 种光道跟王三说开了。 当晚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在哨声中,起来看着王三他们的操练。 原本以为那些干活的人,是不用操练的,没想到他们也是要操练的。 只不过是走正常的三日一操,轮流操训。 至于乐不乐意? 当然,他们很乐意,因为操训的时候,吃的食物,会增加一定量的油水和干的,填饱肚子,比之前忙碌的时候半饿要好太多了。 不过鉴于现在情况逐渐复杂,王三规划了一下最近的粮食储备后,决定增加训练量。 等到早上十点多,正常操训结束之后,王三才登台说:“都听好了,从明天开始,为进行为期七日的集训。 也就是说,接下来七日,我要求你们做什么,你们应该都清楚。 也不难,队列、军姿以及转向。 我年岁小,不懂什么行军打仗的大道理,我只知道,行军列阵古往今来为首。 你们很多都是老军户,也上过战场。 能活下来的,都是老把式,不稀罕我的做法。 但别急,练兵从来需要磨合,站队列与军姿本质,就是在磨合你们的配合。” 王三说到这里,接着深呼吸道:“最近大家忙了个把月,山上山下都看了一遍。” 说着,王三抬起手,将一串蚂蚱和干瘪的蚂蟥给众人看:“这蚂蚱,是山下农田里抓的,随随便便就绑了一串。 这蚂蟥,河滩干涸的地方捞的。瞧瞧,这可是大夏天,天都他娘的旱了! 青苗枯黄,今年收成没了。 也就是说,粮价要涨,你们三爷我和二爷本来盘算着,操持立庄的机会没了! 今天你们看到的粟,是倒数第二批,最后一批粮,只够咱们几百人撑到今年冬天。” 人群一下骚动了。 “站好!”弓二他们挥舞着鞭子,呵斥着有点骚动的人群。 人群被这群人弹压,很快静下来。 其实大家心中都有底,就算王三再有粮食,可是山下的情况,大家都是轮流下去看的,真的只有一些地方有活头,剩下的旱地,基本全完蛋。 因此,他们也知道王二接下来想说什么。 “还有一个消息,那就是山下的知县,年冬逼辽饷,开春青苗刚起来就征夏税,昨天一看青苗不成了,就开始逼着本地百姓借贷、 卖儿卖女,上缴秋税。 不给,不从,那就开始抽打。 如今距离夏收,只剩下半个月,距离秋收,也只有三个半月。 山下的百姓快扛不住了,近来咱们山脚下的房河村,流亡来了本地澄城县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知县不给活路,朝廷不给活路,皇帝不给活路! 大明朝,他娘的完了!” 王三砸了手中的蚂蚱与干瘪的蚂蟥,指着天破口大骂道:“读书人都他娘的说,皇帝无德,苍天示警,但其实这他娘的都是忽悠人的! 大家都知道,天高皇帝远,真正在田间地头管咱们的是谁? 不就是那些老爷吗? 现在,就连这些老爷,也不给活路了! 知道长润里年冬发生了什么事?人吃人了!是谁压下来的?是我哥,王二,带着会社的兄弟,给本地管咱们的里长、举人杜老爷,压下来的! 结果年冬光景,不论哪里都讨不来一口吃的,知道为啥吗?” “因为杜老爷想要发财!他家光是储粮就上万石,宁愿自己藏着高价搜刮百姓,就跟那些军官一样,高价卖你,你买不起就甭活。 想活着,就得借贷,还得典地,还得对他们磕头道谢,谢他们赏你们一口吃的。 然后你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就为了活着?不觉得可悲吗?”王三掷地有声:“所以,今天我把话告诉你们。大道理,咱不知道,去他娘的。 今天,我王家的粮,只能够保证大家吃到年冬。吃完,没了,大家都得散。 但现在,还有机会! 山下逼税开始了! 机会就来了!山下流民遍地,大家都知道要乱,但谁都不敢出头。 为什么?因为其实大家都怕死,都怕被报复! 毕竟老爷们的家丁很多,北方还有将军们,他们很能打,他们会杀人。 但现在我要说的是,你们都是孤身一人了。 对的,左右都是孤身一人的汉子,儿女也没有了,就他娘的剩下一条命了。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都是一个脑袋两个肩膀,不想被即将到来的饥荒饿死,就他娘的将脑袋别裤腰带上。 听着!我王三旁的不说,我待人如何,你们都看在眼底。 我真诚待你们,真实情况全都告诉你们个清澈。 是去是留,今晚自行决断。 如果要走,我给你一斤大饼,如果不愿意走,那就做好准备。 我这里最多一个月,就能准备妥帖。 时间一到,下山,夺粮。 我只告诉你们!现在我们没空想什么皇帝、大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只想乞活求生! 如果将来挨过了这一劫难,诸位还跟在我王家左右,我一定想尽办法,带大家走出一条活路!” “现在,继续操练。” 王三说完,也不等他们出声,直接下来,找到了种光道。 “你小子……不怕死吗?”种光道额头冷汗都下来了,站在王三边上抱怨道,“昨天你才说行事要缜密,怎么今天就嚷嚷这一通?” 王三驻足,手跨在腰刀上笑着对种光道说:“种哥,有些时候,真心最能留下人来。我王三这些日子什么模样,他们都清楚。 跟着我们混,至少我王三会将他们当人看,旁的人他们可不见得能赌这一把。 种哥抬举我们兄弟的时候,不也是将我们当做自家人吗? 既然都是自家人,那把真正的困难说了就是,他们去留,他们自己决断。 如果真的心不成,强留也没用,反而会留下祸端。 但如果他们选择留下来了。 接下来,他们就会全力训练,因为这是保命的训练。 主观能动性很重要。人都要有信念支撑,不然就算最后活下来了,也是行尸走肉。 大家都是粗人,大道理没有一口吃的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来! 等咱们拿下了澄城县,再谈其他的。” “……” 种光道深呼吸,疲惫之中带着些许赞许道:“好,你有计较,最好不过!我先下山了,到时候好好配合你搞这般大事!” “多谢。” 第29章 交心(下) 种光道下山。 而众人结束了早上的操训,晌午开始吃饭。 但王三没有跟往常一样出现。 只是今天的粟饭很厚实,上边淋了不少的猪油,还有一瓣蒜,一些姜末。 搅拌一下,吃进嘴里。 众人的情绪,更多了几分沉寂。 “有点吓人。”王信嘀咕着,他边上的席禾皱眉之后抬起头说,“太静了。” “嗯。”弓二、曹牛、曹马也都露出了赞同神情。 没人说说笑笑,只有吃饭的沉默。 “不过,王信哥,二爷手里的粮食,真的只能……”曹牛有点好奇。 结果还没说完,就被曹马拉了一下。 他也只能悻悻不言。 王信听到这话,叹息一声:“差不多吧。别看三叔心眼多,但其实三叔历来实诚,他从来说一不二。粮只剩下这么多,就一定是只剩下这么多。 想要活命,除了下山抢,真的没别的路了。” 曹牛干笑一声:“我没旁的意思,只是再确认一下。” “没事,三叔也说了,如果决定走的,今晚就能走,拿上两张饼就是。”王信微微摇头,“接下来可能真的要去打粮仓,甚至可能得打县城……这是真的要命。怕死的……” “谁怕死!没人怕!”边上坐着的一个青年人突然拍了桌,然后恶狠狠的盯着王信,“我们这些日子能活下来,全靠三爷赏,知恩图报我们晓得!不就是打县城?要知县的脑袋,现在我就去提回来!” “站住!”弓二也起身,按住了这个准备动身家伙肩膀,“把炭,你给我坐下!现在吃饭,吃完!浪费食物,你想挨鞭子吗?” “……” 把炭被这话弄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但也确实重新坐下,大口大口的将粟饭吃下肚子。 不过他这么一拍,下边也都冷静下来。 知恩图报,是汉人写在骨子里的温良准则。 王三从来没有给他们一点不容选择的强迫,只要不愿意,就能选择离开。 不管是会不会被人鄙视,但最后愿意留下来冒风险的,都是在短期内可以相信的人。 这些逃军是没有身份的,离开了这里,也还是颠沛流离。 王三要干啥,他们早就有底,但今天王三的一番话,给出的选择,加之王三这段时间展露出来的行为,至少是真的将他们当人看,也会说笑,也会帮着治疗伤口,甚至跟着童生一起,教他们读书。 老实说,很少有人见识过这种方式,也有人认为王三是邀买人心。 可如果一直被这么邀买人心,他们也愿意啊! 好日子,都不容易。 美梦一样的日子,现在要散了,谁都惋惜。 但也不见得谁都能放弃这样的日子。 总会有人选择将这样的日子坚持下去。 见过黑暗的人,再见美好,那只会跟扑火的飞蛾一样,去追逐光明。 为了追逐美好而做出的种发自内心信念的举动,就叫主观能动性! 也叫致良知。 没错,这玩意儿,也属于心学范畴。 …… 帐篷里,王三正在擦拭自己的枪头,边上的路青禾急得团团转。 转过身,又看到王三慢条斯理的模样,忍不住上前来吐槽道:“三爷,外边静得可怕!你就不怕……不怕出事吗?” “?”王三疑惑的抬起头。 “三爷!”路青禾赶紧上前将王三的枪头夺下来,丢在桌上。 “哎哟哟,小心点,我刚写的演讲稿!”王三赶紧将演讲稿拿起来。 明天还有一场收尾演讲呢! “这都心提嗓子眼了,你还关心这个?”路青禾想吵,但憋住了,“你就不怕外边有人跟山下官府举报你?” “举报?呵呵。山下的知县一门心思的捞钱,我都在这里闹得声势浩大,三四百人杵着,张班头经常在这附近路过,见他们说过一句没?”王三不屑一笑,“当官的,都希望治下安稳。至于造反?他们关着自己在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们怎么闹,只要不打进县城,也是地方士绅老爷们着急,干他张知县啥事? 记住,咱们的敌人,从来不是张知县,或者说他不够格。 我们的敌人,是掌握土地的人。” “谁?”路青禾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王三。 这话要是传出去,就算王三要起事,第一时间,也会被这些老爷们想尽一切办法按死。 “谁有土地,谁就是敌人啊!”王三收好了演讲稿,然后语气冷漠的说,“土地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但不能集中在一两个人的手中。 如果掌握了,那就要出事。 因此,谁有阡陌连横的土地,谁就是敌人。 不过我现在不会这么说,因为我们不成气候。 要分得清楚主次矛盾。 眼下,我们没有粮食,先弄到粮食,才是最关键的事情。 而掌握粮食的士绅完全可以在混乱之中弄死。 农民聚义的首要任务,从来不是占山为王,而是掠粮强己,以及摧毁本地的原生统治力量。 尤其是黄河两翼的平原之地,这里的百姓连年水旱,流离失所,宗族势力不够强,士绅、官府、卫所、王府的力量过于强大。 在这片区域内造反,只能想办法先把粮食和人力梯队建好,用人命磨出一支能打仗的军队,然后立刻转进。 要么进入陕北山沟,要么出武关商洛转入川渝、湖北。 要么就一直在河南晃荡,最后通过义军内部的内卷,或者强占一块临山河谷之地,充作根据地,四处出击。 总之,接下来是为了乞活,而想要活下来,就不能彻底失败,必须有完整的指导纲领,才有胜算。 不然,咱们起事之后,也会在很短时间,沦为其他义军和地方士绅、将门、诸侯的养料,成为他们争霸天下的垫脚石。 你跟娟娘一直跟着我,也都摸清楚了我的性格。 不得性格,不适合乱世,因为我有自己的道德观,虽然被击碎了一次,但我已经在想办法重新弥合。 所以,我只能以真心换真心,这是现在我唯一的筹码。 面对一群道德观还未被彻底击碎的人,我这些天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他们的道德观重新弥合,让他们见识到美好与希望。 希望,是无价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希望,并且带着他们想办法付诸实现。 这是屠龙术,也是王道之法。” 路青禾有点茫然,这些道理单独拎出来她一知半解,但组合到一块,一窍不通。 倒是此时的帐外,贺童生停下了掀开帐篷的手,本来他是来告辞下山的,毕竟王三都说出了准备起事的话了。 他得顾着家人,不敢乱来。 可是,方才王三的一席话,虽然只是跟路青禾两人的交流,却给他一凛。 清醒!清醒至极! 主次矛盾、未来目标、真心换真心、希望无价、王道之法。 能说出这些话来,能是寻常人? 他花了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悟透这些啊! 下山,不知未来,而此时的山上,已经有人会设立未来目标了。 “此子不王?也为枭雄!乱世,终有一席之地!王二有他襄助,只要不早夭,未来不可限量!” 第30章 仁义在心,王道在行 是夜。 路青禾帮着王三弄了木桌,就在寨门口,摆着饼子,跟着王渠、王梁他们几个。 静静等待着人来。 结果前半夜没等到人,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王三就让人路青禾将饼分成一斤一份,放在桌上,然后回去休息了。 “不找人看着?” “不必。”王三微微摇头,“相信他们会自己做出决断,真正贪生怕死的,终究只是少数。” 道德这玩意儿,不见得谁都有,但羞耻心多少会有点。 当然,也有贪便宜的,不过终究只是少数。 再说了,这群人都是逃军,一路上生离死别早就不知道经历多少,尊严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存在了。 低谷的时候,那是真的被踩在地上的。 但在这里的一段时间,王三与他们“交心”,是真的给他们重燃了尊严。 试问,重新长出来的尊严,能容易毁弃吗? 要是能毁掉,那只能说,你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想要更有尊严,想活得更好。 而这样的人,绝对不会为了一斤饼和怕死,而选择离开。 因为山下,事实上找不到比眼前更好的地方了。 没有人是傻子。 王三展露出来的一切美好,已经是他们肉眼可见的最好了。 就跟大家闲来无事会想,皇帝种地是用金锄头一样。 每个人的眼界就那么宽,能入目的,不过就是这点东西罢了。 再好能好哪里去?他们唾手可得吗? 所以,愿意走的,也不会全部将饼子拿走,最多就是考虑自己要去哪里投奔,带走自己需要的食物。 全带走,甚至不用王三说话,躲在角落里观察这一切的热忱汉子,就会教他们做人。 王三一走,原本潜藏着的人,缓缓出现,自发的坐在了桌边,等待想要离开的人。 人换了几茬,天都亮了,集训的哨声响起了,也没人走。 王三只睡了一会儿,有点倦怠,不过下边报数之后,总共四百零七人,没有人走。 听到这个消息,王三微微一笑:“诸位,不管你们是怎么想,大家都有思考的时间。接下来七日,愿意离开的,自行离开。门口的桌案上的饼自取就是。 七日之后,登记造册,歃血为盟,真正的立誓于天地,共赴未来。 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就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三爷……” “好了。”王三抬手压住想说话的曹马,接着说,“我知道,还是有人担忧,未来会是什么样的。那么就着昨天没说完的,我再展开说一说。 昨天说到,咱们粮不够,山下一旦开始逼得流民四起,咱们就会下山,去想办法活下来。 但怎么活下来,那是有讲究的。 跟寻常流民、官军一样,过境就跟匪徒、草寇一样掠地,毁坏村庄,导致与我们一样困顿的普通老百姓,也难有活路,更是可耻的。 大家都是受过苦难的人,更要有这点意识。 虽然破坏很爽,能发泄你们心中郁结,但我的看法从来是,将刀往欺负我们的混蛋头上砍去! 谁压迫我们!我们就宰了谁!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至于那些百姓,跟他们说,让他们跟着我们干,不愿意也不逼迫他们。 记住,想要活出个人样,首先你们得是个人,不能变成盲目的野兽。 如果变成了野兽,你们就不可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就不能稳住心神,迎取未来。 而我能做的就是,帮你们了却身后的一切困惑,将你们的后背死死守护。 大道理就说这么多。 你们只需要记住一句话,你把人当人,人就将你当人。如果对方趁你之危害了你,那么之后咱们就报复回去。 他害你受伤,你就杀了他,他害你残疾,你就弄死他全家,他要是背叛了弟兄导致伤亡,那就拿他三族、六族来偿命! 记住,我们杀人,但不滥杀。 我们要理解百姓,大家都当过流民,一路上在各地讨口子,总有心地善良,总有积德行善的人。 但也有为非作歹,害人性命的。 那么,记住三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伤人抵罪。 我们只是为了求活,不是为了害人。 将真正害人的混蛋杀光了!世道也就安稳了!” 王三朗朗言尽,众人皆肃穆。 “仁义在心!王道在行!”王三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我等乞活求生,日后有机会,当为天地立命,为苍生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不管你们听不听得懂,都尝试去理解你们希望看到的未来。 老婆孩子热炕头,吃饱穿暖不挨饿。 这是所有人心中所想,很简单,但有人不给我们这种理想的实现,该怎么做?” 众人胸口似乎堵着,突然之前那个把炭,声嘶力竭的喊:“杀!!!” “杀!!!” 整个寨子,一瞬间喷涌而出的怒啸,如猛虎、似苍龙,搅得周天寒彻! 看得人热血澎湃。 “好。”王三终于满意的笑了。 教员说的对,动员很重要。 动员起来的士兵,比雇佣与强征,更有动力,更有气魄。 “那么,素心素位,推己及人。我的要求不高,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归公分配。 当然,为了能让你们参与进来分配,接下来,我需要你们推选出参与辑录分配的观察员。 每个小旗,一个观察员。 观察员每三个月进行一次推选,采用不记名投票,之后我会给你们方案。 选好各自的职能,将自己置于合适的位置上。 记住,我们虽然沿用了明朝的卫所军职称呼,但军职只能用在战争中。 在休息的时候,大家伙要各司其职,要给自己找到更多的任务方向。 我们,要活得像人,首先就得把自己当人! 观察员只是负责辑录小旗内的缴获和及时制止侵害无辜民众的人。 你们可以理解为,观察员类似于军中的军法官,但不同的是,观察员及时制止和上报,你们做出的出格事情,会降低惩罚。 如果被军法官发现,那就是要命的。 我们现在只有四条军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伤人抵罪以及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归公分配。 犯了以上任意一条,观察员制止并上报:初犯鞭十、再犯脊杖二十、三犯斩首示众。 否则,一旦被军法官发现,立斩不饶。 好,丑话说完了。大家训练,如果自诩做不到这些的,今晚可以自行离开。 我不拦着。” 王三转身下台,召集王梁他们,让他们去将观察员的不记名推选方法教下去。 结果他才说完,就看到了等待了一阵的贺童生。 “先生可是有事?”王三笑吟吟的看着贺童生,这可是现在唯一能写会算的人,他尊重得紧。 “王三爷。”贺童生行礼之后才说,“此来,是建议。名不正,则言不顺。乞活只是一时的,因此得早做打算。” 王三看他来建议了,先是一愣,接着大喜过望:“好好好!贺先生胸有韬略,愿意为了区区在下查缺补漏,实在太好了!正好,咱有点想法不知可行与否,拜望指点一二。” “不敢,不敢!”贺童生看王三这么给面,也开心笑着,谦虚过后,便随王三交谈。 第31章 书生气的做法 走入王三的帐篷。 贺童生已经不是第一次进来了,但每次看一下,还是能感觉到王三究竟在干什么。 “坐。”王三看了一眼挂满地图的屏风,将他推到后方,然后坐上主位。 贺童生落座王三面前,等王三坐好,茶水都上来了,这才清了清嗓子说:“昨日在下本来寻三爷,结果听到了您与路娘子的对话。虽于礼而言,不妥。但还是恳请三爷宽恕。” “性命攸关,人之常情。”王三并不在意,被听到就被听到了。 “三爷仁德,心若鸿鹄,自有壮志。但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贺童生神情严肃的看着王三,“三爷曾言,谁有地,那就收谁的粮。 此言,暂不可言称,而应收敛。 先行替天行道之言,于外,于内,皆有转圜余地,方可安成。” 贺童生知道王三肯定会造反,因为山下已经快爆了也是事实。 但贺童生希望王三能先“替天行道”,而不是直截了当的对外宣布,推翻大明跟对付地主。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十里八乡,极大可能出重兵先把他弄死。 须知,历代的规矩就是,有些看起来威胁统治的力量可以不打,但你称帝我就会先弄死你。 这就是为什么朱元璋在明末的时候,都可以选择接受元朝的吴王册封,而不轻易自己称帝。 反而是北方的韩宋势力,优先被元朝疯狂打击。 就是因为韩宋势力称帝了,成为十里八乡所有义军的核心,打掉韩宋政权,就等于打掉蛇头,剩下的地方,也可以通过招安收买来解决问题。 所以,贺童生作为本地的文人,他虽然不迂腐,但还是更习惯在这套规则做事。 王三含笑:“这是自然,先生与我所想,不谋而合。如今朝堂混沌,阉党篡权,地方百姓流离,无不惨惨戚戚,替天行道正当时。” “三爷有计较,也最好不过。 但同州非善地,临近西安,北接延安,有秦王等诸藩卫队,跟延绥将门家丁,再不济,也不是寻常义军可以接洽。 若欲成事,须去他地。 而商洛道难,需要走渭南之地渡河,容易直面西安府兵马。 因此,三爷需要盟友。” 贺童生并没有遮遮掩掩给出一堆的计谋来,在他看来,现在他跟王三已经拴上了。 家人的安全,尽在接下来的王三举止之中,因此他必须思考出有利的走向。 “这盟友何处?”王三好奇的问贺童生,其实他也想知道这时代的人怎么想的。 贺童生胡须微微颤抖一下,嘴唇蠕动道:“三处。宜川、洛川、安塞。” 王三眼瞳一抖,然后看向贺童生:“何解?” “往年同州旱,此三地也难逃旱情。并且洛川与澄城都在北洛河上,若是有需要,北上可直抵城下。 拿下洛川,可逼延安,控宜川。 延安城北的安塞,拥有海量的军户,如果我们在延安鼓噪,安塞军户只怕也会群起响应。 届时,延绥诸塞要,迭起逃军万余,绝对不是问题。 等有了安塞等要略之地的军户响应,我们再往东,汇合控制宜川,届时再往东,就是山西地界。 进入山西之后,只要不是进入太原地界,基本上就不成问题,山西官军,也不会太过追击。 到时候,借由山西转道,或者躲入汾州府群山,均可寻一生路。” “怎么只有躲?”王三难得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贺童生只是笑笑不说话,之所以一直说躲的问题,就是因为王三表现出来的模样,并没有一个太过进取的表现。 更多则是瞻前顾后。 如果王三真的铁了心要搞造反,那么进入吕梁山只是转进,如果准备受招安或者当山大王,那么进入吕梁山就别出来好了。 反正太原府下属诸卫也懒得对吕梁山里的土匪下手,你安心混你的山大王,别胡乱劫掠就成。 这都是默契。 总之,看到了王三的不满,贺童生这才说道:“如今三爷虽有心,却没力,山西乃九边之一,战力凛然,此时并不是对手。 最好还是借由汾、黄转进,但吕梁的山里,不能两眼一抹黑。 若三爷起事了,最好还是开始暗中派遣人手,去打探吕梁山里里外外的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王三笑笑不说话。 显然,眼前这个贺童生和自己一样,想得多,做得少。 跟真正的谋士比起来,还是有所欠缺。 他才多少人,下边这群人是为了吃的才跟他混的,除了王家十五人勉强算是心腹之外,剩下更多是合作关系。 要是自己接下来弄不到食物,这群人立刻就会背弃他。 根本不用想的事情,贺童生居然以为现在下边嚷嚷着仁义,就能真的跟王三推心置腹一样。 他们是农民,不是士,没有士为知己者死的那种壮烈感。 不过没事,现在王三是主导者,拥有更多后世的历史走向,算是外挂。 接下来让贺童生在建议中学习就是,实在不行,让他去当二线的后勤书吏,这也是自己一开始找他来的目的。 “先生所言极是,但眼下还是保民为先。澄城县灾荒愈演愈烈,知县张斗耀纵容催征的同时,还派人奏报西安府蠲免夏秋赋税,可真实情况却是遭灾的还被催征,这已经不是天灾了,而是人祸。 那么,当斩张斗耀,替天行道,以儆效尤。” 王三很轻易的就判处了张斗耀死刑。 他必须死,不然下边不会彻底被调动起来。 “然也!”贺童生也赞许。 他虽然是读书人,但并没有功名,别看王三很尊敬他,但其实童生的社会地位并不高。 所谓童生不过秀才门,连自称读书人的资格都没有。 见到知县该跪还得跪,张斗耀也不是他的“老师”,所以更没有任何师生之情在。 因此,张斗耀做了这么多,连平日里最听县衙话的人都忍不住愤怒,认可王三的话,可见张斗耀这个知县多废物! “替天行道正是此时!”贺童生拱手道,“但正名号仍然需要探讨,必须响当当。” 王三一听,便跟贺童生探讨起来。 边上的路青禾看着两个书卷气浓厚的家伙,居然扯了这么多,只为了探讨旗号,也是不由得无语。 真的能成吗?就靠他们这两个还有道德感的家伙? 这一路流亡,路青禾可不信道德能当饭吃。 不过还好,王三不成,还有王二这个好汉,他比王三的更符合大明末年的社会形态。 而且王三还得听王二的话,那么有王二把着方向,问题应该不大。 第32章 军号:大同 王三跟贺童生之间的交流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之后王三为了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腾出来,于是开始让贺童生帮忙调整后勤的方方面面。 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穿着。 整军是个技术活,一样的装束,最能快速拉近彼此的关系。 而王三的动员,只是开始,之后还需要不断的深化迭代,最好是能做到充分调动人的主观能动性。 这个就是需要各种因素的叠加。 不论物质还是信仰。 这方面王三是有的,学了屠龙术十几年了,他再不懂,也会背。 否则,他怎么可能高考的时候,靠着文科考上一本呢? 至于穿越前能带给王三的最大优势,应该只是外来务工子女的颠沛流离了吧。 以至于,王三对于土地并没有太多留恋,但对于这个时代的情况来说,这反而是劣势。 所以他需要本地人来帮忙补充。 贺童生就是这个支点。 通过跟贺童生的在衣装设计的交流中,王三充分了解了贺童生对于土地和清廉官员的渴望。 不管贺童生读了多久的书,但他透露给王三的感觉,还是希望能成为特权阶级。 只是,多年浮沉与打击,让贺童生只能醉心于家产的运营。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贺童生并没有强势的父母或者亲戚。 童生,几乎是他最后的节点,他在府试的时候,死活过不去最后一关。 而与他同年的那些士绅子弟,却轻轻松松就过去了,成为了秀才。 至于怎么过去的,不就是银子吗? 钱给够,你就有机会成为世宦。 整个大明的人才选拔机制,早就变了。 所以,贺童生更多几分怨懑,也只能认命。 在他父母去世之后,他只能充当顶梁柱,开始顾着家里。 但生意做不成,他只会读书,和搞人情世故。 最后只能呆在长润里,帮着本地或明或暗的层级,充当里长和各地士绅之间的掮客。 赚点糊口钱。 但王三就是看中了他本地地头蛇的身份,以及在本地长时间的阅历。 这都是初期发展的宝贵福利。 总之,就在王三和贺童生初步完成旗号的商讨跟设计的时候。 约定好的登记造册时间好了。 王三再一次站在台上。 众人尽皆肃穆神情。 这数日的操练、小旗内部的商讨,也渐渐让大家都明晰了处境跟心思。 下山逃离? 灾荒盈野,饿殍遍地,根本找不到吃的了。 下山,也是死。 那么,既然造反也是死,好歹得跟对人不是? 王三至少能保证他们数个月的安歇。 几个月后,卖命与否,都无所谓,只要能吃饱就行。 于是,无一人离开。 四百多人全在,王三巡视一圈,终于满意道:“很好!既然都愿意留下,那么我希望大家都记住接下来的事情。 军规依旧是那么四条。 不记名投票的方式这几日也已经给你们了。 登记完小旗的数量之后,我会跟贺生一起,去做投选的登记,到时候你们将票统一交给我,我将观察员选出来。 那么,全军划成八个总旗。 一个总旗,叫做警卫总旗,由王信统帅,曹马作为副手,叫做副总旗。” 王三跟贺童生讨论了一下,由于现在人数有限,但鉴于接下来马上要趁乱举事,到时候肯定得想办法收编、扩编。 那么到时候怎么解决扩编的新老关系整顿,来确保义军都会面临的如臂指使问题不会轻易爆发在军中,王三和贺童生还是决定,通过安排副职的方法,在必要的时候,将副官调半级的方式,快速完成新老衔接。 而观察员的设计,能作为小旗的制约,形成第二条沟通渠道,方便王三未来通过设立百户所的观察使,来帮助百户完成对总旗内部的山头问题进行针对。 只能说文人治军,最欢搞这些弯弯道道。 至于效果如何,再说吧。 现在王三将席禾、弓二以及几个王家人算上,整编了八个总旗,再把一些乡党、以及提前加入王三左右的。 比如曹马、曹牛、把炭,以及后续带着二十多号人投奔他剧老根,全部设为副总旗。 这么操作,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王三是老板,给粮食的,创业初期先给自家人安排正职用来让王三安心,大家都能接受。 “接下来,我们就叫大同军!” 王三颇为得意的说道:“咱们是替天行道的大同军,跟大同府的那个大同军不一样,咱们大同军是遵循圣贤教诲的!如今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士绅横行,鱼肉乡里。 这种混账的贪官污吏,衣冠禽兽,都要灭个干干净净!这样,才有大同!才能让咱们每个人都吃饱,都穿衣,让子孙都能有更好的生活! 不管你们信不信!嚯出命!我都要实现! 当然,最先要做的,就是解决咱们饿肚子的问题! 我这个人,口号会喊,但从来不会不切实际! 接下来,按照之前的给的旗号,编入各个总旗麾下。 编号方式为:第1总旗、第101小旗的叫法。 比如第101小旗的意思,就是第一总旗下属第一小旗。 第203小旗的意思,就是第二总旗下属第三小旗的意思。 总之,在咱们大同军,不搞那些乌七八糟的名号,那玩意儿对咱们没用! 咱们来自天南地北,都是逃难的人,越是这种的时候,越是要万众一心,不能搞山头,不能胡乱搞乡党包庇。 我说过,我们的缴获,必须统一归公再分配! 既然是再分配,就必须杜绝小团队!大家都是逃难的人,很难相信身边的其他村、其他乡的弟兄,更不要说相信其他县。 所以,从现在开始!咱们要解决这个问题!要让大家伙都能安心将后背,交给自家其他兄弟! 未来,我会对所有旗号下属的旗兵进行一轮大规模的抽签调整! 大家,都好好熟悉彼此。 趁着现在我们还有时间!” 王三是个喜欢将丑话说前头的人,当然也是因为现在的时间足够。 所以,大家也没多少抵触。 毕竟王三是头,他给粮保大家性命安危,他就是对的! “那么,解散,我会前往第101小旗开始登记造册,和宣布小旗内的观察员。” 第33章 思想工作 第101小旗。 小旗是陈耳朵,白水县人,跟王三算是同乡。 “三爷。”看到王三,陈耳朵他们小旗上下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 他们是今年开春逃亡来的白水县农民,都是王三的乡人。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必然,毕竟农民们其实一辈子就待在县内晃悠,要不是天灾人祸,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好,都坐。”王三示意了一下,拿着笔开始登记造册,一共是三本册。 一本是王三这里的花名册,会写上模样,家乡,可能活着的亲眷。 一本是总旗王信的花名册,会留下大片空白,未来随时可以补充新的兵员号。 最后一本则是交给陈耳朵的更详细的册子,会有单独的兵号编码 。 比如“”就是陈耳朵的兵号编码。 101是小旗编号,001是陈耳朵作为这个小旗第一个兵。 其他人顺序排下,未来如果有人战死,直接在这个旗号下属的花名册上增补,一直到999号满。 当然,这种编号,未来随时可能废止,但王三还是对他们说:“记住你们的兵号。未来我们有钱了,我给你们安排好新军服,然后再把兵号绣上去。这样,我这里、总旗、小旗各有一本花名册。 总有一天,只要咱还有一个袍泽活着,一定将你们送回乡里,落叶归根! 这是我的宣誓与承诺。” 王三捶了捶胸口,眼神坚毅。 一诺千金,信诺然矣,大丈夫哉! 贺童生十分感慨王三,有些人,总是能无时无刻不展露自己的人格魅力。 不管王三是装也好,是戏也罢,只要能在最后兑现承诺,一辈子被骂伪君子又如何? 此时,就是众人心中,最好的追随对象! 陈耳朵他们握着王三的手,重重应着:“三爷仁义无双,我们信!” “对!我们信!” 到底还是乡人,王三三言两句,加之这段时间王三的举止,征服他们迅速无比。 王三也笑了笑,然后帮着他们选出了观察员,为号,一个十三岁的小子——白沉水。 当然,王三看着他瘦弱的身材,也不无感慨陈耳朵他们还是顾念乡亲的。 选这小子当观察员,也是为了让这个小子接下来的生活,能更加顺遂:“接下来,观察员会单独在晚上开课,教会给你们一些简单的记账,以及承接生活费的分配。 至于生活费是什么,你们可以简单理解为,军饷的一部分,但不是军饷。 因为现在,我开不起军饷。但能想办法多给你们弄来些米面和一些补贴,让你们也可以出去花花钱,不至于彻底穷困潦倒到去抢小老百姓。 所以记账观察员得会。毕竟这些补贴,是分给旗的,可能多,可能少,怎么分你们商量着来。 均分或者其他,主动权交给你们。 原则上,我不会干涉。” 王三说完,再看陈耳朵说:“你是小旗,是领头的。大家一路颠沛,也饱受了那些天杀的贪官污吏,地主劣绅的欺压。 越是这样,越不能变成那样的人! 我们得反复去说,反复跟弟兄们做工作,尤其是思想上。 我们起兵,除了乞活,更要帮助更多与我们一样遭受苦难的人! 我们的任务是神圣的!我们是替老天爷行道! 皇帝不敢杀的恶臣,我们来!官吏不敢灭的老爷,我们来!地痞混账为非作歹,我们更要处理他们! 记住,我们是正义的!在剿灭他们的过程中,我们或许会死,但想想,想想未来。子孙后代替我们收容尸身,县里写下我们的名字。 然后告诉万世后人说。看,这是我们的先人。 没有他们的牺牲,就没有我们的美好生活。” 王三语气激昂,热情高涨:“如果,我们还再跟以前一样,击败劣绅,最后跟劣绅合流,成为劣绅,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哪怕将来成为新的王侯!也要时刻记住不能同流合污,否则胜利的果实早晚会被旧党窃取。 万一某一天,你们的子孙犯事被贬了,又活在这些劣绅治下,那不就又跟现在一样,被逼得走投无路,跑得慢的饿死,跑得快的只能提着脑袋当匪徒? 咱们早晚会被官府打成匪徒,早晚会被盯上脑袋,因为对于那些募兵来说,咱们的脑袋,都是军功!都是赏银! 但他们也跟咱们一样,都是走投无路的人。 自宋后,就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不就是被这些将门、军官、士绅霍霍成这样? 但凡有活路,就不会去当募兵,更不会当反贼。 不过,苦命归苦命,我们可以不随意杀降,但也不会随意的放任他们。 兵过如篦,祸害千里的印象,必须从我们开始瓦解。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纠正军纪的原因。 正义之师,从来是相对的! 当他们掠夺百姓,造成更大流亡的时候了,我们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与之对比,那么百姓就会自发站在我们这边。 你们想一下,闭上眼想一下,当我们在第二次被劫掠的村落,击败了朝廷的募兵。 他们对比我们和他们发现,原来我们才是正义的,那么他们会怎么做? 会不会箪食壶浆,会不会有家中被霍霍得仅剩一人的壮丁投奔,扛上武器,帮着我们去打敌人。 甚至我们需要运输粮草的时候,他们都会出动自己的力量,帮我们运输呢?” 王三一边引导着他们,一边说着美好的景象。 就连贺童生都忍不住感慨道:“如此王师,今世可见?” “怎么没有?我们就能做到!”王三理想的昂首,声音高涨,澎湃万分,“我相信你们。陈耳朵、白沉水……我相信你们!或许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但再痛苦,能跟我们沿街乞讨,饿得肚子刮刮疼那么痛苦吗? 会跟我们跟行尸走肉一样痛苦吗? 会吗?” “不会!!!”陈耳朵他们几乎齐声,真正的苦是什么样的,他们已经经历过了! 再苦,能有现在苦? “对!就是这样的!再苦!也不如饿肚子苦!再苦,也不如走投无路苦!”王三渐渐沉下声音,显得沙哑道:“现在已经这么苦了!未来再差能差到哪里去?所以,将这个扯淡的大明朝扭转!变成我们理想的世界! 都是乡人,我也不骗你们。 我如果有朝一日能成功,我一定摊丁入亩,谁他娘的有地,老子收谁的税!丁税什么的,不收了!” “三爷说得对!谁他娘的有地!就收谁的税!” 兀的,身后一片雷动欢腾。 王三这才发现,身后已经站了很多人,刚才王三跟陈耳朵的思想工作,他们其实都听到了。 “好!不仅是谁他娘的有地收谁的税!老子还要将该死的户籍制度推翻!往后,什么狗屁军户的儿子只能当军、什么乐户的儿子只当妓,乱七八糟的下九流分化,统统推翻! 只要父祖三代没有犯罪,统统能读书!统统能经商!统统能当官! 吏员也他娘不是世袭的!咱们来个官吏一体化!往后考中秀才了,就能从吏员开始当!管他什么举人、进士,全部打成学历,有没有都一样,都从吏员开始当! 想当官,得干事! 当官不为民做主的,都他娘的赶去卖屁股!” “哈哈哈!”人群笑飞了,“没错!当官不为民主,都他娘的回去卖屁股!” 贺童生也忍不住想象这样的世界了! 如果,官吏一体化了,那他是不是也能侥幸中个秀才,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委任一方的好官? 王三继续做着工作,继续忙着登记,嘴唇都说秃噜皮了,他是更加满意了几分。 未来能做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知道。 但理想的种子,总得播种下去。 现在已经够惨了,未来再怎么样,也是上扬的! 这就是基于现实的话。 第34章 山下持续发酵中 王三正在给每个军小旗反复去说,反复去做思想工作,在他们的脑海深处,先种下种子。 至于他们信多少,就是看王三接下来能弄到多少粮食了。 只要后勤足够稳定,他们自然而然就能渐渐有更多的理想主义色彩。 或许,大家心里都想当老爷。 不过,老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因为你前面的其他老爷们,是不会容许这么多泥腿子翻身的。 要是你们都翻身了,他们去压榨谁?他们怎么当老爷? 因此,王三更进一步将士绅老爷们,打成败类,百姓无辜,士绅该杀,这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政治工作。 而山下,王二与种光道弄了几天,接着种光道用会社的名义,借来了一笔银子,先搪塞一下韦家公子。 有种光道出面,韦家公子又看了一下银子,本钱是肯定收回来了。 那么后续的利钱,就给他们拖,毕竟王二与种光道给的理由也很充分。 那些老爷们准备折腾一波大的,粮价还能再涨,所以他们想捂一段时间。如此粮食一时半刻肯定不会卖出去,到时候银子就算弄不回来,粮食也跑不了,甚至种光道还准备多筹一些。 韦家公子盘算好了,笑吟吟的说:“我再给你们一百石,不过是陈麦。” 权当五公子冒着风险,给我们担待的恩钱!” 这个五公子一听,眼中滴溜溜转了两圈,旋即露出轻蔑道:“怎么才三成?” “这……”种光道一看这人嘴脸,面色一紧,然后故作为难的说,“咱小本生意,得给您兜底的钱,所以再给利……” “五成,我可以少收你们的保钱。” 韦五公子一声出,顿时让种光道肉疼得龇牙咧嘴:“那还是算了……” “咳咳。”王二适时轻咳打断,然后神情严肃的看向韦五公子,“公子何不再大胆些,反正粮食就放在会社,咱们各出一批人看管。 这样一来,会社给您乔路,不管卖多少,都给您刚才谈下来的溢价底钱,多出来的收益,还是三七分,但五公子您拿七成,我们会社三成,但打点路上的人,还是我们出。 不过,粮可能得多些,三五百石,我们东面来的张老爷,还是轻易能吃下的。” “这……”韦五公子觑了一眼王二的信誓旦旦,主要是他听到了王二嘴里说的张老爷。 能是哪个张老爷? 必然是张斗耀和他的家人。 如果自己能再更进一步的坑他们知县一笔,想来自己在家中也能更受到重用。 最最重要的就是,粮食也会放在眼皮子底下,自己也出人看顾,王二他们,也不可能翻起浪来。 一念及此,韦五公子这才笑道:“我回去看看,你们抓紧瞧好。” “诶!那等您将粮送来,咱再定后续……” “去!五爷我没这个空闲!现在签押,粮肯定运来,这点你放心。” 韦五公子跟种光道弄了一个三百石的契约,然后回去筹备了。 等送走了韦五公子,种光道回来寻王二,看到王二在看契书,呵呵笑道:“这就上当了,咱们可以不用那么担心粮食的问题了。王三那个小子,摊子扯太大了,四百号人,都快赶得上一个千户了。” 明末因为空饷的缘故,四百多人,基本就是一个千户的真实数据。 所以说王三手中捏着一个千户,也不为过。 王二听罢放下契约说:“接下来,怎么挑起民愤?咱们必须提前准备,不然光是手中这张契约,足够咱们全部一起下地狱了。” “这简单,记得郑彦夫吗?” 种光道意有所指的努努嘴。 王二颔首,郑彦夫,居于澄城县内东南方向,是一个自耕农。 他家的地,靠近县城的水田,家宅也在城内。 可以说,家财绝对不少。 不过他脾气暴躁,表面上看很爽利,但其实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爽快的人,相反是个喜欢被吹捧的家伙。 只要你吹捧他,他一高兴,吃吃喝喝就拿来。 原本家中二十几亩的水田,愣是被他败得只剩下三亩多。 这种人,说白了脑袋缺根筋,但狐朋狗友一堆,只需推一把,他就能为他们所用。 “我安排了张麻子,去郑彦夫家附近踩点了,他家储的银钱不多了,前几日居然还拿了不少救他的狐朋狗友,却没有考虑自己的。 不过他家的地,可是水田。去年种下的宿麦,马上就可以收了。 今年普遍遭灾,他却没有事,地里的粮食他正守着。 接下来,只需要让张麻子推一把张班头,这三亩水田如果能入张班头的口袋,我想张班头也会乐意去逼税。 你要知道,光是现在的粮价,如果不用点手段,郑彦夫肯定不会离开田。 只要将他支走,让那些流民去收掉他地里的麦子,张班头听到消息,必然去抓郑彦夫要地。 到时候咱们再安排几个人去鼓噪,郑彦夫必然第一个躁动起来。 他一动,城内一乱,咱们机会就来了!” 种光道说着,王二并没有太多表情,他不是王三,没有那么多理想,那么多规矩。 而且,郑彦夫跟会社,并不是一路人,甚至是会社进入县城发展势力的拦路虎。 毕竟郑彦夫之前有家私,累积了一伙人,他们就全靠城内的保护费生活,根本不可能让王二、种光道的会社进入县里发展。 而且郑彦夫还有一层身份,那就是县里黄老爷的外甥。 黄老爷虽然不如杜老爷、韦老爷他们凌厉,但祖上还是出过进士的。 杜老爷、韦老爷只是举人,比黄老爷那就差点意思了。 说白了,县城内,三分之一的势力,是人家黄老爷的。 外甥郑彦夫虽然不当用,败家,但至少在澄城县的地头上,还能控制一定量的地痞,也是地头蛇呢! 黄老爷不好干的脏事,也都是郑彦夫去做。 “那就这么办。张麻子得好好利用。”王二神情一肃,张麻子跟张班头以及张斗耀都是山西人,说白了他们是一系的。 大家都想在灾荒的澄城县里大肆搜刮,然后瓦解敌对的旧势力,换上自己的新势力。 张班头可不想回去山西蒲州老家,因为那边大族更多,还有晋商这一层关系在,日子更难过,不如趁着张斗耀还在这里当知县,尽快筹集到银钱、人手、弄到田地来当一个新老爷。 这种腾笼换鸟的操作,最适合灾荒年景运作了。 但打击的对象,也得有选择,郑彦夫抗税,那一动手,黄老爷能不帮衬一下自己的外甥吗? 到时候,张知县还能趁机敲打一下黄老爷,彻底将澄城县控制下来。 这就是基于各方错综复杂的关系,被种光道发现的破局之法。 至于效果嘛!不能说是没有效果,而是大大的有效果! 因为当天下午,张班头来找王二,让他探听一下郑彦夫的消息。 这都不用王二、种光道去推波助澜了,局中的棋子,自己就跳来了。 可见,水田,令人眼馋。 于是,王二出面,跟张班头出了这个主意,祸祸掉郑彦夫的粮,让他交不起税,还能顺道安抚一下靠近东南角的流民。 如果郑彦夫带着兄弟去打流民,那闹大了,也是郑彦夫挨打,他张班头横竖都不亏。 “好好好!”张班头一听,计划不错,可行性极高,赞许一句就走了。 “所以,他也上当了?” 种光道得知了张班头离开时的嘴脸,也不由得呵呵两声:“得,都上当了!” 第35章 张班头的妙计 种光道的安排紧锣密鼓。 时间一点点推移。 六月中旬。 朝堂波云诡谲,天启皇帝病重的消息,还是传到了陕西。 看完了塘报,知县张斗耀也有点紧张。 现在皇帝病重,天下大权尽在阉党独揽之中,他们的权势日益炽热,越发不能得罪。 还是得赶紧打点。 想到这里,张斗耀让人招来了张班头。 “十二叔,您找我?”张班头小心翼翼的给张斗耀行礼。 “嗯,催缴得怎么样了?” 张班头一听这茬,冷汗一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嗫嚅的说:“出了城,唯一能上来税地方,也就只剩下长润里,北方的王官乡、东面的其他地方,都是士绅的地盘,咱……” 张斗耀垂眸,张班头察言观色时,瞬间意识到了危机,只能低着头,颤颤巍巍:“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收。十二叔也知道,城里的黄家。他们在临近城口的水田,马上丰收……如果能从他们手中弄到税来,想来也不会刺激到其他举人。” 张斗耀手指敲击着桌面:“你可知,这黄家人,非比寻常。” “十二叔宽心,黄家人再非比寻常,现在都天启年了。他家是永乐年的贴榜进士,直到现在都混不出名堂来,家中只有一个秀才撑着,明显就是家道中落,还自鸣得意,得罪他,也比得罪那些控制着乡土的人,更加安稳。 不过,咱们肯定不能直接去。 这个黄老爷家有个外甥,叫做郑彦夫,为人混账,祸乱一地,并且还控制了城内数条街巷的保钱。 一来一去,三百两银子都进了黄家手中。” “三百!”张斗耀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有主意了?” “有的!城外流民不少,只需要引导得当,祸祸郑彦夫那几亩水田,咱就能直接拿他上税。黄老爷为了颜面,多少也得替郑彦夫收尾。 不过,郑彦夫是个顽劣的,只需要再安排人刺激郑彦夫一下,只要郑彦夫嚷嚷抗税,这个黄老爷再有能耐,也得割肉!” “嗯……不错!不错!”张斗耀一听,乐了! 端得是好计。 直到现在,张斗耀还不觉得抗税搞事,能闹多大。 毕竟城内差役、班头,都是张家的人。 大明朝的名头还能用的,只要郑彦夫抗税,那后续就轻松了。 “去吧,尽快把事情办下来。” “诶!”张班头施施然告退。 很快出了后衙,来到前堂。 “阿兄。”张麻子过来见张班头,看他劫后余生的模样,不由得好奇道,“可是老爷交代了什么任务?” 张班头一听,满意的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道:“还好刚才你小子刚才提的建议不错,不然刚才铁定少不了一顿批。” “哪里哪里,全是仰赖阿兄机智。”张麻子不敢居功。 “行了,你的想法不错,就按照你的方法来,我去催税,你暗中安排一二,千万别被发现端倪。事成之后,水田给你划一亩。” “诶!”张麻子兴奋万分,水田诶!稳当的财富! 张班头看他飘飘然走了,招呼手下,直接去郑彦夫的家门。 郑彦夫家里好些汉子,听到梆子声和水火棍敲击地面声音,就跟老鼠见到了猫似,惊得慌,乱了跑,想要躲藏。 正笑嘻嘻的郑彦夫兴致被搅,怒不可遏的走出来:“嚯!我当是谁,这不是张大履?你一个大脚穿鞋的,在我这里闹甚?” “好你个郑彦夫,怎么说话的?” “就是!当心叉你下牢里!” 郑彦夫看着张班头身边的哼哈二将,也不恼,只是不屑的看向张班头:“少废话!有事说事!没事滚蛋!穿着皂袍就把自己当老爷了?鸟你?” “少废话,我今儿个来给你最后提个醒,税七月之前必须上齐,不然你知道后果!” 张班头冷冷盯着他:“可别抬什么黄老爷出来,朝廷要的税,黄老爷来了,也保不住你!要么,你将地卖了,要么就上税!敢逃了税,爷爷抓你枷锁游街,就是黄老爷来了,也保不住你!” 郑彦夫微微皱眉,看张班头这么认真态度,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接着呵呵笑道:“那成啊,反正还有时间,等老子收了粮,到时候再赏你点!行了,滚!别杵着,令人厌烦。” “哼!”张班头让人丢给他一张文书,让他签押,约定好七月前上税,不然到时候肯定来拿人。 “麻烦!”郑彦夫签押之后,赶走了人。 “这个姓郑的!早晚要他好看!” “就是!” 张班头看着手下人打抱不平,呵呵轻笑。 就这几天而已,弄死了郑彦夫,他这座宅子和水田,也都是咱的了! 而郑彦夫这里,众人看他这模样,也没不知道说啥。 但郑彦夫却不以为然,上税本身就是博弈,张班头代表了知县,现在知县不管什么原因,都这么直截了当的要求自己交税,必然是出了大事。 自己不缴也不成了,就算跟舅舅说了也没用,因为自己才几亩地,只需要几个钱而已,这点钱都不给只会显得黄老爷小题大做。 权当花钱消灾了。 郑彦夫并不知道,其实他已经被盯上了。 就这么几日,他们开始往地里去。 开始守着地,防止被流民偷了谷子。 毕竟流民都快饿疯了,要不是太靠近城门,他们早就动手了。 于是,又过了几天,七月初。 靠着河道的水田,这会儿基本上泛黄了。 虽然不如往昔穗满,哪怕是水田,也减产了两三成之多。 不过,郑彦夫就开心了很多。 因为今天他去问了一下黄家的粮行,今岁一石八两白银! 区区一两左右的税,他完全可以给得起,还能因为这一次的涨价,轻轻松松从附近买来不少水浇地。 毕竟水浇地现在不值钱了,张知县逼税,闹得下下边百姓都上税不了,只能跑路,或者自愿买地给老爷当佃户。 自己想要发家,就靠这一次了! 郑彦夫今天又巡视了一下田地,突然有人匆匆跑来:“阿兄,姓张的闯了你的屋,拿了马二,真要提他出去游街,说他拒缴赋税……” 第36章 推手(上) “走!”郑彦夫一听,脸色都变了,心骂张班头是疯了不成? 居然敢闯他家直接拿人?疯了?! 左右几个跟着他混的兄弟,也跟着一哄而起。 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双眼睛盯着他们的动向。 趁着郑彦夫走了,这人才慢慢悠悠的走出林子,提着烧鸡和酒,对着看守郑彦夫水田的朋友叫到:“阿七。” 郑阿七一看来人,顿时眼前一亮:“李涛?你怎么来了?” “还能是怎么?我听人说,郑大哥就在这里……诶,人呢?” 李涛故作疑惑的问。 郑阿七本想如实交代,结果一看李涛提着的东西,顿时心动道:“谁忽悠你的?没在没在!不过,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衬,我们可以帮你通气嘛!” 几人一看郑阿七的眼色,立刻意会,这烤鸡和酒水的香气,那是老远就嗅到了。 他们赶紧热切拉着李涛坐下。 “行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应该知道,我最近在给韦家五少爷做事,人五少爷想发财,正在到处收散户的粮。这不,我也自告奋勇了一把,想着郑大哥这里有粮,左右哪里不是去?”李涛随口说着,寻了一地落座,再把烤鸡和酒放在脚边。 “嗨呀!我当什么事!正好,咱大哥确实有出售的想法,还没找好下家,你要是真心想要,咱……”郑阿七搓了搓手指。 李涛却不上当,依旧绕着圈道:“那感情好,到时候事成,我肯定好好的请你搓一顿。” “你这……” 郑阿七看他不上当,刚想搪塞,怎料李涛看他着急得抓耳挠腮,暗笑愚蠢。 便假意再道:“不过,既然郑大哥没在,我这烧鸡和好酒可别浪费了,咱吃吧。” “哎呀呀!哈哈!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郑阿七这货一接过烧鸡和酒,毫不客气就开始撕扯和抢酒。 李涛都还没伸手,东西都给他们造得七七八八。 “好酒……就是喝得醉人……嗝——” 郑阿七眼睛眼瞳一缩,整个人打嗝之后,哗的摔在地上。 旁的其他跟着吃吃喝喝的家伙也是如此。 看他们晕死。 李涛嗤笑一声,转到后方,不一会儿,四五十人拿着镰刀,开始在地里抢苗收割。 李涛更是拉着晕死的人,到附近收割完的田间地头。 就在他忙完要走的时候,突然一道人影提着柴刀,将郑阿七捅死。 “嘶……你……”李涛惊骇得额头冷汗直冒。 “是流民杀的。”这人神情淡漠,“与咱们无关。” 李涛只能吞咽下口水,转身欲跑,下一秒被拉住:“上了船,就下不去了,跟我们走吧。” “……” 面对死亡威胁,李涛只能赔笑着跟着离开。 等到城头上的守备发现异样,都是换班的时候,突然看到郑彦夫那几亩地空了。 接着有大量流民跑进来捡麦子,然后有胆大的家伙,浑水摸鱼,破坏起了隔壁黄家以及其他大家族的水田的时候。 这才感觉到不妙,守备带着士兵跑出来驱赶流民。 以至于爆发了一场冲突。 喊杀折腾到黄昏,这才发现郑阿七他们被弄死了。 而城内,对峙了数个小时的张班头。 跟郑彦夫谈好了,这个银钱最后由郑彦夫代还,这才放人走了。 “哥哥!仁义啊!”马二哭得声泪俱下,跪在郑彦夫面前磕头道谢。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别扯这个!”郑彦夫赶紧搀扶起来,要说左右都是兄弟,玩得到一起,“现在这个姓张的就是个疯狗,早晚弄死他!再忍忍!” “谢哥哥!”马二刚抹了眼泪。 突然,外边一个小兵跑来路过郑彦夫家喊道:“郑哥,不好了!你家和黄老爷家的水田,都被流民祸祸了!” “什么!”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不可能,我让阿七他们守了啊!” “他们五六个,都让流民给攮死了!” “啊?”郑彦夫眉心一蹙,寒毛倒竖。 “快!快出去看看!” 郑彦夫冲了出来,赶到了田头,发现了大量流民正在跟官军厮杀。 显然,有人看到有人抢到粮食,流民们坐不住了。 他们也冲了。 就就想着哪怕薅一绺走也好! 但,郑彦夫却懵了。 “我的收成!我的收成啊!!!” 郑彦夫在尖叫。 “哥哥,阿七他们……” 郑彦夫目光投去,郑阿七他们已经死了。 都被杀了! “都怪那个天杀的张大履,要不是他要抓马二,咱们也不可能没有人来守卫!” “可是咱们欠的税,可都单挂在哥哥身上了,这要是还不起,张大履一定会拿哥哥枷锁游街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吓得众人心慌意乱。 这个时候,一群人出现,为首的赫然是种光道,左侧跟着一个人,赫然是李涛。 “啧,真惨。”种光道露出可惜神情。 而李涛则是惊呼一声:“阿七!” 旋即惊恐、悲戚的跑到棚子下,抱着已经僵硬的尸体,哀嚎道:“怎么回事?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前几天才见过他啊!” “是……是李涛啊。”有人认出了李涛,“阿七他们被流民害了。” “害了?怎么会?” “就是阿七帮着郑家哥哥守田,可谁料流民跑来就抢……” 种光道走到现场一看,啧啧两声:“抢?不对吧!这地上的分明就是用镰刀收割的,还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的。怎么可能是抢呢?” 原本还在压抑暴怒的郑彦夫,瞪大了眼睛蹲下来,伸手一拉麦茬,立刻想到什么。 种光道微微摇头:“我们长润里那边也有流民,他们过境的时候,都是拉扯,连麦根都不可能给你留下,毕竟麦秆再差,收拾一下,也能填充破袄子保暖。实在不行,也能做揉了做草鞋。 指不定他们跑到旁的地方,还能用草鞋换口吃的。 只有真的是来收割的,才会留下麦茬,而不是拔走。” “……” 郑彦夫站起来,神思晃荡,立刻就想到了什么。 现在,所有的证据链,都指向了阴谋! 有人要害他! 第37章 推手(下) 种光道走到他边上幸灾乐祸笑道:“难不成,你是得罪了谁?或者,有人想要折腾你背后的人?” 被这么一点,有人想到了什么:“郑阿七出事前,我们被扯在城内处理马二的事情。姓张的混蛋要拿马二枷锁游街。” “难道……”众人脑瓜子一转,立刻想到了什么。 种光道听着他们的交流,故作恍然:“张班头? 那就难怪了,我近来跟杜二管家喝过酒,倒是听说了一些风声:县太爷手头的银钱不够打点升迁,还缺个几百两银子,但城外的几个老爷,都有自己的坞堡,不好打这个主意。” 郑彦夫看了一眼种光道,再看看他的人,风尘仆仆,跟赶路过来一样,并没有太多麦皮、麦叶缠身,显然不可能下地大规模收割的,所以不是他们。 只有一个可能。 姓张的搞鬼! “走!进城!” “诶!”种光道赶紧站出来,拦阻道,“县衙姓张。你去质问也不见得有结果,甚至可能因此被冲撞下狱。 看在咱们这几年没少交流的份上,我得提醒你一句,可别傻乎乎的去找张知县,他现在钱不够打点上峰,升官受阻,绝对不可能放弃任何压榨银子的机会。 可别到时候你舅家就算想要帮你,被他用你给打成逆党。 所以还是先去问你舅家借点银子,先把这场渡过了再说。 当然,你要是能帮我问问附近还有没有散户的地中有收成,我给杜二管家办事,二管家也是给杜老爷忙,也想多盘点粮回去,到时候我多给你一些跑腿费,让你不至于彻底被困死,如何?” 郑彦夫捏紧了拳头,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家伙说得对,前方明摆着就是陷阱! 张大履这个王八蛋诓他入城对峙,害得郑阿七他们都死了。 这些什么的,都是问题! 种光道也跟他早几年盘过几次道,毕竟会社早些时候也想入城发展,但都被他挡回来了。 两人虽然有冲突,但后来种光道就专心在西边发展,也许久不曾跟他冒犯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因此,更没有理由,现在这个节骨眼闹他。 反而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扯向了张班头和张知县。 “多谢。不过,有些事情,得我们自己解决。劝你也别再来东面了,我都城根下的水田都能被抢,你指望其他村头的?他们都跟着各家老爷混,没散的给你买了。” 郑彦夫也是知道好歹,随口一提,算是还了刚才种光道多提一嘴拦他,让他冷静下来了的恩义。 种光道一看,只能啧啧两声道:“那成吧。李涛走吧,这尸体交给郑老大来收拾,回头你代表会社多送点祭品便是。咱们还有其他活得干,再走几个村,要是真不成,就真的没了。” “是。”李涛终于擦了眼泪,叹息着站起来说,“不过我这阿七兄弟,也不算白死,至少吃了酒。” 郑彦夫看着李涛他们走了。 这才走到了棚下,一下就嗅到了浓浓酒气:“他娘的!” 郑彦夫一拳砸在棚上,难怪郑阿七他们这些拳脚不错的兄弟会被一下攮死,原来是有人下了蒙汗药放倒了他们,才动的手! 可恨! “哥哥,你快看,是桂韵坊的酒坛!” 一听到郑彦夫愤怒,众人立刻就搜罗了一下四周,还真别说,找到了破碎的酒坛底。 拿起来一看,还有印。 郑彦夫二话没说:“进城!去问问看,最近有谁买了他们酒!” 桂韵坊,是韩家的产业,也是个举人老爷的产业,不过不在东城,而是在西城。 郑彦夫只带了三个人,就跟正常逛街一样,趁着即将闭店的时候,找到了桂韵坊的人。 一看是郑彦夫,掌柜的笑道:“这不是郑老大?要什么酒?” “看看这个……” 郑彦夫递过去陶罐底,掌柜一看,啧啧称奇道:“莫不是郑老大想喝雄黄酒了?” “雄黄酒?” “对,这就是咱坊里,今年给明年制备的新雄黄酒坛。毕竟端午都过了,旧的酒坛都用完了。” “那是谁买的雄黄酒,你晓得吗?” “我看看……哟。”掌柜翻了一下账册说,“用新酒坛的买卖,就昨儿个,张班头直接提走的,没给钱的那种。也不算买卖,说是提回去驱蛇。我也没在意,是怎么了?” “好……好……” 郑彦夫压抑着怒火,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接着拍出三钱银子:“给我弄半缸酒,不必太好,送我那。” “嘿嘿,那就多谢郑老大光顾了。”掌柜的兴奋送走了他。 夜色越发深厚,所有人都隐没在阴冷之中,神情中多了几分冷彻。 一张阴谋网兜,笼罩着他们。 日落,酒送来,郑彦夫将自己所有的弟兄都招来一起,一起喝酒,同时也要他们想办法找到更多的证据,顺道去踩点。 随时监督张班头的动作。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必须彻查到底! 众人喝了二两马尿,立刻拍着胸脯表示铁定办到。 然后,第三天。 郑彦夫听到了手下回来的报告说:“路上遇到了衙役葛石,他叫咱们赶紧准备银钱,马上就七月了,拿不出钱,到时候可就要枷锁哥哥你游街了!” 郑彦夫已经麻木了,他一连喝了三天酒,烦心事太多了! 但也恰如种光道所言,这分明就是陷阱,他就算闹起来,自己那个舅舅,也不可能舍了全部家业,然后逼他…… “哥哥!哥哥!不好了!” 又有人冲进来了,还带着李涛过来。 “李涛?” “对!是我!”李涛看了一眼左右,赶紧说,“张麻子去找我们会社,要王二哥哥带着会社的五六十号人,配合张班头来东城! 种家哥哥一出来就让我跑来告诉你,要早做应对,最好是跑去黄家躲起来,不然这事要闹起来,郑老大你就完了!” “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郑彦夫脸色难看,但更多了几分狐疑。 “还能为啥!拿您三班衙役就够了!还需要我们会社和一百多号差役吗?”李涛焦躁的说,“这分明就是针对黄老爷去的!三四百号人一围黄家,双方一打起来,我们会社肯定首当其冲。 越是这个时候,越混乱!到时候会社兄弟要死很多人的,您能不打这仗,咱们也就能心安!” 李涛这话一出,郑彦夫信了七成,接着呼出一口浊气:“娘希匹的!还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 “哥哥!我刚刚看到,张班头带着衙役差役绕着黄老爷家走了一圈,浩浩荡荡的。”有人这个时候来报。 第38章 乱起 郑彦夫彻底信了,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了啊! “哥哥!弄死那个张大履!” “没错!敢害了咱们的弟兄……” “走!”郑彦夫根本没有犹豫,抄起院中的棍棒,十几号人呼朋引伴,从街头巷尾摇来不少不明就里的人。 郑彦夫终究是东城一霸,淫威之下,除了附羽之人,还有一些乡亲少年,他们只觉得斗殴热血,可不会有太多善恶观念。 于是,就在这群人的呼喝之中,人群一下多了,足有百十人。 黄宅外,张班头刚刚郁闷的跟门子交涉完:“不是说有窃贼闯宅吗?怎的现在又熄了?” “说不定,坏了黄家小姐的身,这才……” 有人嘀咕,四五个坏笑起来。 张班头也听到了,也觉得在理,但其实黄家门子也懵,谁报的案?他怎么不知道? “嗯?郑彦夫,来得正好,咱们谈一下税什么时候交?你也卖了你的麦子了吧?该给了吧。” 张班头又看到了郑彦夫,看他这么多人跟着,也没觉得有问题,毕竟黄家遭了贼,他郑彦夫说不定也收到了消息,准备回来帮衬。 结果这话一出来,郑彦夫的眼睛就红了! 讽刺啊!这损色害了他颗粒无收,居然还敢恶心他! “要银子是吧?来!正好!爷爷我今天高兴,赏你十两银子,把咱附近乡邻欠的税,都给补了!” “好!大气!”张班头一听乐颠颠的上前,“银子呢?” “这!”郑彦夫怒吼,棍子一杵,接着一挑,直击张班头的下颌。 “班头!这群家伙要抗税!杀啊!”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吼声。 此言,如同催化剂,瞬息现场彻底乱了。 衙役拔刀,水火棍齐齐挥出。 “老子今天带你们把税清了!”郑彦夫咆哮,“跟我上!打死这些穿狗皮的混账!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有人带头,还是东城一霸先带头。 这一下,原本就深受烦扰的人们,瞬间亮了眼神,大吼着跟着冲上去。 彻彻底底乱了! 大家真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很快,各城的百十个兵丁,也赶赴于此。 角落的某处,一道身影赶紧脱离混乱的人群,朝着城外赶去。 此时的城外,一伙穿着流民装束的家伙,已经摸到了会社在西城的一个据点里。 “二叔,三叔回来了!” 王伊看到走进来的王三,以及身后跟着的十几号人,神情那叫一个激动。 “哥。”王三喊了一声王二。 正在擦枪的王二则是看了一眼王三身后的汉子,养了几个月,一个两个都壮实了不少,并且因为长时间训练,所以他们的举止,就显得十分的有规矩。 一看就是精锐。 “干得不错。”王二微微颔首,自己这个兄弟,越发的厉害了。 “都是为了活下去。”王三叹了一声,“城内情况如何?我带了四百人,两百人在北城,另外两百人就在附近游荡。 只要城内一乱,咱们就能攻城夺仓。” “种兄弟已经去安排了。在进城夺仓之前,咱们先去办一件事。” 王二起身:“韦家五公子准备了三百石粮食,就放在不远处的城根仓库里,韦家的人在守,马上晌午,我让人给他们送吃食。等他们开造的时候,冲进去,控制下来这三百石粮食。不管接下来拿下澄城县与否,咱们都不算亏。” “好。”王三转身,“曹马,招呼出发。” “是!”曹马应了一声,赶紧招呼。 当初去接王三的其他弟兄中的另外两个——左贵、常台也跟着走去引路。 走出了会社的据点,曹马吹哨,之前还散落的流民,立刻哗哗冲出人堆,然后快速列队,按照身小旗规格,快速汇拢。 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总旗规模,现场不少人冷汗都下来了。 光是这样的令行禁止,足以说明王三这几个月没白干。 “报告,警卫总旗应到五十人,实到三十八人,还有十二人正在执行潜伏任务。” “报告,第三总旗应到五十人,实到四十人,还有十人正在执行后勤任务。” “报告,第四总旗应到五十人,实到二十二人,还有二十八人正在执行其他任务。” 人数有多有少,但确实一口气来了一百人。 正正好好。 “不是说有两百人?”王二有点疑惑。 “两百人一起出没,太惹眼。而且这里遍地都是流民,如果我们攻城失败,总是需要有人去给流民动员,让我们能更快获得更多力量和兵源。 所以,其他小旗正在寻找同乡之人,招揽入自己的旗下做扈从队。 以方便后续的应对。” 王三没有隐瞒,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思索神情。 这么一来,他们这些会社的其他兄弟,是不是也可以找自己同乡? “走吧。” 王二看了一下已经准备发兵的队列,立刻指挥。 王三对各个小旗打旗令,小旗们大声发令,接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跑向韦家五公子的仓库。 虽然城内乱了,但还没传导过来。 王三他们来到了仓外的时候,门口都是会社自家兄弟。 他们看到王二以及王二身后跟着的百十号人,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赶紧推开门,将人放进来。 “嗯?王二?你想干啥?!” 正在吃东西的韦家仆从都惊了,乌泱泱的一下冲进来一群人,还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这是想干啥? “没干啥。”王二刚说完,边上传来了欣喜声音,“三叔,粮食足三百石。” “嗯,好,将这里的仆人都控制起来,将他们的武器收走。” 王三走了进来。 看王二在跟地上的人说话:“哥,三百石都在。不过,武器去哪里弄?” “武器都在武库里放着,还没运出来。”王二有点无奈的看着王三。 王三也是无语了:“这衙门里的,怎么都是只拿钱不干活的。” “谁知道呢。” “你们……你们要造反!!!”地上的韦家仆人终于反应过来了,神色激动吼道,“你们怎么敢!你们不怕死吗?” “死?外头都是快饿死的人了,他们都憋着一口气,知县还在催逼苛税,你们后边那些老爷,有一个算一个,不都是再把我们往死里逼? 反正都是死,不如搏一搏。” 王三言语即此,外头传来了通报声,接着一个王家小子被带进来。 王洲:“二叔公,呀三叔公也在。” “什么事?”王二看了一眼跑来通报的王洲,“可是得手了?” “对,城内乱起来了,现在整个城内,所有守备,全部调去了东城。” “好!”王二眼瞳中闪过几分激动。 万事俱备! “召集众人,准备进攻。” 王三转身吩咐,很快越来越多人聚集在城根下的仓库空地里。 第39章 谁敢杀知县?我敢杀! 临时的木台上。 王二看了一眼王三亮的“大同”旗号,有点恍惚。 该说不说,王三的能干,给他节省了大量的时间,甚至有些时候,都不需要他亲自梳理,自己手中就握了几百人。 甚至之后攻下武库和粮仓,王二都不敢想自己能弄到多少兵马。 “哥,哥!” “啊哈……”王二反应了过来,看着下边数百人的灼灼目光,他深呼吸,接着振臂咆哮道:“谁敢杀知县!” “……” 现场都愣了,这不对吧。 王三也不由得扶额,他都忘了,自己这个二哥,就是个草莽大汉,动员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讲什么大道理。 看现场气氛有点尴尬,王二也有点挠头,就在这时王三在他身后小声提醒道:“三呼,气势提起来!” 王二陡然眼前一亮,继续大吼:“谁敢杀知县!” “谁敢杀知县!!!” “我敢!”王信在下边,听到三呼,立刻举起自己的武器大吼。 顷刻,众人心气一起,齐齐咆哮:“我敢杀!!!” “我敢杀!!!” “我敢杀!!!” 三声一轮接一轮,响遏行云,士气盈满! “入城!” 王二激动得大手一挥,跳上一匹驽马,纵马越过众人朝着城内冲了。 王三颇为羡慕的看着王二的骑术,饶是他这些日子努力训练自己骑马,但还是很差劲。 “三爷,上马。”路青禾对王三说了一句。 王三叹了一声,被搂着翻身上马,然后路青禾也骑上马,两人共乘一匹。 “哔——” 哨声起,众皆出,越来越多的大同军好汉出现,列上队就跟着冲进西城门。 此时的西城,只有六七个老头看着,其他人都东城弹压抗税队,或者去看热闹了。 而这些老头们依靠在城门洞,跟种光道聊着。 没错,种光道他们脱离了东城门,就跑来西城这里跟老头们说话,顺道在必要的时候,阻止他们关闭城门洞。 作为本地老人,种光道跟他们接触颇多,有些时候城内的军户也得靠给会社干活赚钱养家糊口,所以彼此关系不错。 “呀,这不是王二爷吗?怎么身后跟着这么多人?” 一个老头儿眼尖,看到了骑着马冲上来的王二,以及跟在后边若隐若现的队伍。 突然,篆文“大同”军旗兀自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这……这……” “咳咳。”种光道轻咳一声说,“诸位,看在往日相识一场的份上,不如帮我会社一程?事成之后,开仓放粮时,我允你们一份如何?” “种……” 这些老头儿哆嗦了一下,跟在种光道身后的手下,已经拔出了刀,并且开始控制城门,驱赶他们往边上靠,防止被堵门。 接着,拒马被拉开。 “李头儿,多谢了。” 种光道笑了笑,西城现在就是一个李姓的小旗看着,等王二骑马进来,身后队伍踏着几乎相同的跑步步伐,四人一排,快速通过。 这个李头儿吞咽着口水道:“会社养得起这样的兵?该不会你们是哪家藩王的府兵吧?” 别看李头儿好像很懦弱,但人能活了几十年,南北兵马的实力,哪里没见过? 还是被眼前的“大同军”的队列唬到了。 有一种从未见过的精气神。 不稀稀拉拉。 种光道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行军的模样,也不由得感到震撼。 这就是军队吗? 难怪王三一定要上山,单独整军,原来整理出来几个旗,展露出来的态势,真的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终于,众皆过,王三和路青禾出现,王三对身后呼喝,接着后方跟着两个小旗停下来。 “带着人,挂上拒马,守好西城。”王三在马上吩咐,“种哥,将这些老兵带走,或让他们返回家中,或者带去衙门配合作战。总之,不能留在这里,也不能祸害乡亲。 我已经安排了一个总旗负责弹压,等拿下了武库,他们就会尽快控制西城。 本地的老兵也尽快去宣传,让下边的乡邻都知道,咱大同义军是来诛杀狗县令的!让他们不要助纣为虐,安心呆着! 要不然刀剑无眼,生死难料。 如果有流民趁机作乱,抢掠他们的家财、玷污他们的妇女,让他们尽管杀死。 大同军进来,是要打倒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替天行道的。 不是来抢掠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的。 另外,再告诉他们,大同军治下,不收丁税,只收地税。谁家有地,就收谁的税!没地的,咱不收税。” 王三吩咐完,种光道微微一愣:“你打算长久留在这里?” “早晚要留下,但有些事情,必须做!都是乡邻亲戚,不能害了他们也跟着受苦!咱要懂得感恩。” 王三随口说,他其实只是为了尽快稳定局势而已。 县里现在已经被榨干了,所有钱粮都在知县张斗耀和他的家人手中。 他们必然还在城内没有离开,只要让城内的人相信大同军是好的,就能快速用替天行道作为借口,将张斗耀和本地士绅的钱粮榨取出来。 小民手里才几个钱? 要吃就吃大户! 但如何调动小民行动,就看接下来自己的宣传攻势了。 “好。我知道了。”种光道深呼吸,看向李头儿,“走吧,咱们也帮着乡亲们做点事情。” 老李沉吟一下,也点了点头。 不管现在情况如何,澄城县终究是老李头的家,保证各家利益不受伤害,也是必然的。 有种光道、李头儿他们去维系各个乡里之间的安定,王三也能尽快赶去衙门。 ……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张斗耀正在县堂处焦急转圈,又听到了有人跑来嚷嚷,顿时心烦意乱吼道:“怎的事!怎的事!” “老爷!张大履被打死了!郑彦夫已经挑了人头,准备打出西城了!” “什么!” 张斗耀哆嗦了一下,一种恐慌感,油然而生。 就在此时,兀的在门口传来惨叫。 接着又有人跑进来:“打来了!打来了?!” 张斗耀吓得找桌子躲,身上的青色袍子都挂了一层灰:“师爷!师爷在哪里!” 他喊着。 可惜,师爷转身躲在柱子后,绕过前堂,准备从边侧跑。 结果还没走两步,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面前:“哟,这不是辛师爷吗?” 第40章 王三的冷静号令 “王……王二!哎哟!” 辛师爷还没说完话,王二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眼眶上,直接将他打倒:“你俩控制住他。待会儿一两银子都别放过!” 说完,王二跨进了衙门的大堂,然后看着趴在地上哆哆嗦嗦装死的张斗耀:“嘿,这不是咱们张知县吗?怎的?当起了绿毛龟?” 王二看乐了,原来这些狗屁当官的,都是这个鸟怂样! “你……你想要造反?你不能造反……我可是大明的朝廷命官!” 张斗耀被拉了出来,还在抖,但嘴也是硬的。 “好一句朝廷命官!”王二难得有了怒意,一脚踹在这个家伙的肚子上,接着拽着他盘起来的发髻,扯到到院中:“看看这天,再看看外边的人。都他娘的要饿死了!你居然还在逼税!这大明都是你这样的狗官!灭了也好!今儿个,咱就来一个替天行道!” “你……你……好汉饶命——” 王三赶到了门口,结果就看到了王二一刀砍下知县的脑袋,不由得无语扶额:“来晚了。” “三叔,不晚,知县死了!” 王信握紧了拳头,激动万分的看着百里父母官的知县,他们许多农人乡亲一辈子只能接触一次的知县,居然这么废柴!居然……轻轻松松就能被杀死! 一种,对于权威的蔑视由此而兴,所有人都难掩兴奋。 “哔——”王三拿出了哨子一吹。 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颤。 “第101,102小旗立刻赶赴后院,将知县家眷全部控制下来。 不得侮辱妇女,哪怕他们是罪人,也要接受了审判,才能处理! 强暴算伤人!伤人抵罪,怎么处理视情况而定!别为了一个娘们,害了自己的前途。 第203、204小旗去武库,将里头的全部可以用的武器带出来列装。 第301、302小旗,赶去粮仓,控制里头的存粮。 第305、402小旗,赶去主簿宅邸,将本地主簿全部拿下。 第502、503小旗,立刻控制文书库房,将里头的全部档案给我控制下来!” 王三发号施令,然后快步走到王二身边,无视了地上的尸体:“哥,将知县的脑袋提出去。 王信,你带着警卫总旗,跟着你二叔去镇压西城的郑彦夫。 尽快将他们瓦解收编。” “那你呢?”王二听到了王三的命令,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坐镇县衙。”王三神情严肃道,“等我抓来那些主簿,让他们将户册都整理出来,咱们好立刻出去征召士兵,尽快壮大自己。 澄城县算是咱们第一阶段的据点,无论如何,城内不能有第二股其他势力。 郑彦夫如果不能听你的话,杀掉为先! 一切,以维稳为上!” “好!”王二提着脑袋准备要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说,“不一定要主簿,那边有张斗耀的师爷,你可以问他。” 王三顺着王二所指方向看去,师爷此时已经惊呆了。 王三点了点头,王二立刻就带着王信的警卫总旗走了。 现场只剩下第205、401小旗两个小旗。 还有路青禾,以及年纪小的会社兄弟。 王二带走了一百多号人呢! 王三看人走了,立刻让人将尸体拉到边上,然后快速来到县衙,将大印取走。 不管将来如何,这枚大印不能随便丢了。 现在虽然是明末,但不是所有百姓彻底对大明失去信心的。 毕竟大家内心还是向往和平的。 等做完这一切,王三才让人将师爷拉进来。 “师爷如何称呼?”王三坐在堂上主座,上下打量着师爷。 “学生辛璩。”辛师爷赔笑着,“尊驾的旗号,倒是别致。” 王三身后站着几个人,按照王三的意思,将两杆大同军旗帜绑在了柱子边,彰显气势,以及控制了县衙的态势。 所以看到这个旗号,辛师爷都有点头皮发麻了。 莫不是眼前的家伙,已经称帝建制了? 从他冲进来之后,立刻对下边发号施令的条理来看,绝对的理智,也知道什么对义军来说最重要。 在秦朝之后,府库的库藏、粮食、武器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写在卷宗上的户籍、地图、物产概况。 总之,在辛璩看来,眼前这个人,应该是最理智的家伙。 “大同军,取替天行道,天下大同之愿景。” 王三淡淡的看着辛璩:“行了,废话就不多说。我问你,你想活还是想死?” “自……自然是想活!”辛璩哆嗦了一下,赶紧大声开口。 “好,既然想活,那么接下来你要配合我做事。我跟哥哥王二不一样,他对读书人不屑一顾,我还是蛮尊重你们的。” 王三先立好人设,然后露出和善的笑容,“所以,如果你不能用你的本事帮助我们大同军在县里稳定下来。 张斗耀命好,被我二哥激愤之下直接斩了。但等他缓过神来,发现你忽悠我弱者,他应该会将你上剐刑。” “啊!啊……我配合!配合!”辛璩吞咽着口水,“大人,我有一个计策,能让咱们义军稳定下来。” “什么?如果是开仓放粮就不用了,就算你不说,外边那么多流民,我肯定也会放。” “这……这……有了!有一个办法!”辛璩急了一下,猛地起了急智道,“县里现在混乱,整个澄城县各家老爷的店铺、仓库,都在临街的几个位置,我可以带大人去,先把这些店铺都扣下来。 里头东西很多。 布匹、粮食、盐、茶、还有很多很多! 还有还有!在北城的张知县别墅,别墅里有铁锭一万斤!是刚刚从陕北运来的,准备运到山西。” “铁锭?陕北?”王三挑眉,“陕北哪来的这么多铁?” “大人!这些,大部分是从庆王府过来的!” 王三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庆王?好家伙!不都说庆王很穷吗?” “庆阳府下煤铁都有,庆王府只是缺少耕地,因此不得不将铁矿卖给晋商,换取粮食。总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要不是这一次因为流民太多了,导致了南路无法通行,晋商也不会分一部分,走北道,经北洛河南下。 但现在大旱,水量不足,无法运输,于是铁锭运抵澄城县暂留。 就在城北的知县别墅,我有钥匙!” “算你有用,拉下去关了。” 王三终于松口,辛师爷如蒙大赦,瘫坐在地上。 “三爷,后院控制下来了。”白沉水跑来,一脸兴奋的手舞足蹈,“好多!好多银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还有知县的婆娘,比银子还白!” “没乱来吧?” “没有!这娘们都是留给三爷的,我们可不敢乱来。”白沉水嘿嘿笑。 王三脸黑了几度:“胡扯!男子汉大丈夫,只要顶天立地,把这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弄死,就不怕没有婆娘跟着!我不让你们祸害人后院,也是为了甄别。 有些人是被牙子卖来的丫头,是苦命人,大家都是苦命人,要拯救对方,而不是欺凌对方! 如果也是地主婆子,祸害了人命,也要清算他们! 记住!咱们是来替天行道,拯救天下苍生的!不是地痞恶棍!” “是!”白沉水年岁小,还可以进行教育,越是一张白纸,越好用自己的三观塑造他。 千万别长歪了才是。 “走吧。去看看这个张斗耀,究竟贪了多少!” 王三起身,跟着白沉水去后院。 第41章 打大户,分银子 王三来到了后院。 七八个女子缩成一团,不老少的汉子对她们露出垂涎之色。 尤其是几个身段不错的大丫头,都是张斗耀从老家蒲州带来的女仆,自小在张家生活。 张斗耀再差,也是颇有家资,女仆除了几个粗使丫头模样一般,但凡需要登堂,入室的,模样都说得过去。 更重要的是,跟着大户混,虽然不见得都顿顿吃肉,但吃点米面,刮点油水,还是有的。 因此这些大丫头没有农人该有的菜色,更没有农人该有的粗壮黝黑,但却比人群之中团团围住的张斗耀妻女更显几分粗壮,也比农妇白皙几分,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不过他们看到了王三,一个两个赶紧正色:“三爷!” “嗯,好。” 王三微微颔首,然后颇为满意的说:“你们做的不错,没有发生暴乱之事。不过……你们身上的抢来的银子,现在放那堆里,我可以当做没看到。” “啊?” 众人面面相觑,白沉水更是疑惑道:“三爷,这银子,咱都没动啊。” “我不瞎。”王三叹息一声,对着一个同乡姓徐的小个子呶呶嘴。 众人看过去。 这个徐小子脸色煞白:“三爷我……” “拿出来!”101小旗的小旗长陈耳朵厉喝,眼中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他们都没拿!他这个混小子,居然敢拿! 徐小子脸色哆嗦了一下,赶紧掏内里,不一会儿,拿出了一对珍珠耳环。 “好小子!你居然敢拿!” 陈耳朵气急上去就是一脚,然后扯开他的衣服,直接抖了个干净。 啪嗒,地上掉了两块玉佩,一些碎银,还有一扯绢布。 “三爷,不能光说我啊!还有!他们肯定也有拿!”徐小子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指了其他几个。 “你……血口喷人!” 被指着的家伙脸色一变,徐小子却怒道:“你哪里来的靴子?不就是抢来的吗?!” “我……我只是看靴子……” “脱!”陈耳朵可不惯着,转身就扬起大耳刮。 这人被吓得哆嗦:“脱脱脱!陈老大,别动手!” 王三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也没指望他们真的能遵守军纪,但现在…… “行了,就不用脱了,白沉水,你记下来,这小子的靴子,从你们这个月的生活补贴里扣下来。这些银子,留一半作为军费,三成作为补贴,两成作为奖金。 三成补贴,按照所有小旗的份,全部均分。 待会儿等大家伙回来,通知每个小旗长来领。” 王三神情严肃,盯着众人喝道:“都听清楚了!从今往后,所有的缴获是归公的,凡是参与了本次战役的所有部队所有人,都会跟你们一起分缴获。 如果你们藏了私,旁的人有样学样也藏了私,那么你们的收获也会跟着少了! 但如果大家一起都念着其他兄弟,每个人多缴获一点,大家也都多分一点! 咱们,是大同军,是给天下百姓替天行道的好汉! 好汉爱财,要怎么做?” “取之有道!”陈耳朵他们脸色一肃,振臂高呼。 “没错!取之有道!老子还是那句话!谁家是大户,谁家为富不仁!咱们就替天行道!就吃谁家的!咱们的目标是什么?!” “人人有地种!人人能吃饱!人人有衣穿!打倒劣绅!打倒贪官!打倒恶霸!” 这种口号,每天都要喊,渐渐地时间一长,就跟拥有肌肉记忆一样,声带一颤,脱口而出。 王三神情严肃:“很好!我告诉你们!不要怕死!不要贪财!将来咱打赢了,就给你们立庙,死了也不怕! 如果最后咱们都得死,那也要将这该死的世道打碎了! 到时候,老子跟你们一起,挂上旗,下地狱,旌旗十万斩阎罗。 叫那阎王知晓,他们成天搞尘世贪污那一套不对!咱们就算是死了!也要做那厉鬼,扭转地府规矩! 当然,现在咱们要提高自己的觉悟,要奋斗,不能被区区白银所拖累! 见过钱吗?就咱们眼前这些,才几个钱? 打进北京,光是北京大户手里的银子你们知道多少吗?七千万两知道吧?就咱们眼前这些区区五百两!算个屁! 现在,明白了?” “明白!!!” “打进北京!打大户,分银子!” 人嘛,总喜欢豪情壮志的咆哮,王三勉勉强强压住了这番心思。 终于腾出心思,看向女眷。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手中没有沾染人命,我不会杀人。”王三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但这群人却瑟瑟发抖。 显然,刚才的一番话,她们还是吓得够呛。 这世界,怎的会有这样的人? “大……大人,还请放过小女一命。”张斗耀的正妻林氏,哀求着。 义军攻城破寨,那都是奔着摧毁去的,人性在这个时代的压抑,都会被彻头彻尾的释放,没人会在意女人怎么样。 基本上,不是被强暴死,就是充作营妓,尤其是大户的女子,更是珍奇亵玩。 首领玩腻了,赏下去,或者在某些时候,沦为食粮。 这都是正常不过的。 王三微微摇头:“我不能给你这样的保证,任何人都需要经过审判。知县张斗耀,为本县父母官,治理一方,本该善待百姓。但逼科甚重,明明知道治下灾情严重,却还是逼得农人们走投无路。 他死了,但按照历朝历代的处理方法,尔等作为妻女,与其一同享受民脂民膏,那么就得一起受罚。 别扯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话。 既然你们享受了,那么就该偿还! 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现在,时候到了!” “两人被这番话吓得哭了起来。”王三皱眉,心烦,对身后路青禾说,“将她俩搜身,不要让他们藏了可以了断的东西。 然后将短衣给她们换上。 接下来……陈耳朵,你去审问其他人,看看他们都做了哪些恶事,或者知道张斗耀他们做了多少恶事,只要他们说出三件,那么他们就可以不用被严惩。 之后如果查证属实,我们会给他们发放路费,让他们离开。” “是!”陈耳朵赶紧拉着人去审问,白沉水负责分配。 王三逛了一圈,就去张斗耀的书房。 第42章 控制澄城县城 王三控制了后院。 王二将知县人头挂在马匹上,然后催动战马朝前,神情严肃。 王信带着警卫总旗跟着,杀气腾腾。 而郑彦夫在打死了张班头之后,立刻意识到了不妙。 他现在可是打死了衙役,跟造反了有什么区别? 于是,没有多想,这家伙也提了张班头的脑袋,准备冲击县衙,将知县弄死。 不然等知县反应过来,他肯定也得完蛋。 结果没走两步,有人跑来:“郑爷,有贼军冲进县衙,将知县杀了!” “哈?”郑彦夫一惊,“谁领的头?” “好像是长润里的王二!”这个人大声说,“我刚才看到了王二乌泱泱几千人冲了县衙,那架势,就跟遮天蔽日一样,太可怕了!” “王二……种光道……会社的人?他们怎么敢杀知县?”郑彦夫不可思议的说,“他们不就是帮着知县干事的吗?” “俺也不晓得,反正都是这么说,我刚进走了,要是这群人杀进来,到处抢劫,那就完了。” 这人跑了。 一听这话,有些跟着聒噪的家伙,也悄默咪的散了。 等到郑彦夫反应过来:“喂,你们去哪里……” 离散的人,呼呼跑,拔腿跑,速度更快了! “草!撮鸟贼!跑得真快!” 郑彦夫的小弟马二第一个破口大骂。 其他人也都骂了起来。 “王二!王二来了!” 有人突然高喊, 郑彦夫回过神来,迎头就看到了骑着大马,扛着“大同”大旗的王二靠近。 “马脖子上有人头!带乌纱的!” “该不会就是知县的脑袋吧!” 顷刻,众人侧目,无不露出惊骇和钦佩。 居然真的将知县干掉了! “大同军替天行道!”王信看到郑彦夫,想起了王三的教诲,立刻大吼。 警卫总旗随之而动。 郑彦夫他们哆嗦了一下,一个两个下意识的露出畏惧。 这就是军队的气魄。 “我是王二,知县已死,你们就不必冲击县衙了。从现在开始,接受我的整编。”王二勒住马,淡淡的看着郑彦夫他们一伙人。 “喂!你这话不对!澄城县是我们澄城人的,你一个外来的家伙,凭啥说这话!” “就是!我们要尊,也是尊郑哥!” 马二又是跳出来最欢的,毕竟他被郑彦夫救了几次,得报答。 “没错!外乡人滚出去!” “滚啊!你们这些撮鸟贼,乞丐,怎敢这么叫喊!” 王信看着他们这模样,不由得露出轻蔑神情。 若不是他们多少接受了王三几个月的训练,或许也会跟以前一样,喊出相同的话,露出一样的神情。 但现在,他们更多了几分鄙视。 “不能接受整编,那就是敌人。二叔,三叔交代过,能收就收,不能收……” 王信走上来,小声对王二说。 王二微微颔首,手中的旗杆一抬。 “小心!”郑彦夫脸色大变,刚想上去救人,就看到王二已经将大同军旗投出,跳出来嚷嚷的马二立刻就被旗杆戳死。 “哔哔——警卫总旗,出阵!” 王信拔刀,吐出口中哨子:“郑彦夫是地痞恶霸,大同军替天行道,绝不姑息!” “你们他娘不也是!”郑彦夫气得咆哮,可惜没有机会了。 王信身后的警卫总旗,是王三搜罗来的军户好手,是真正上过延绥战场跟蒙古人厮杀过的厮杀汉,大场面见过不少。 就眼前百十号地痞,在他们眼底根本不够看! 都不用王信和王二后续指挥,这群人就跟饿狼入羊群,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王二瞅准机会,弯弓搭箭,将郑彦夫直接射倒。 很快地痞们逃散。 叫他们顺风打架还成,一旦上升到了逆风战局,那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勇气。 他们一哄而散,王二这才招呼他们去控制西城,彻底将整个城池控制下来。 城头,王二看着夕阳,莫名带着一丝畅快。 回过神,整个澄城县,被彻底控制了,之前那些差役、衙役,在王三和种光道的配合之下,调动起来,快速镇压整个澄城县内部的秩序,虽然还是之前的秩序。 不过已经好太多了。 而之后,这座城池,就是他在领导了! 想想都刺激。 “二叔,三叔派人来催您回去。” “好。”王二回过神来是,赶紧下城,然后返回县衙。 此时的县衙一箱箱银两、米粮被搬出来,师爷辛璩正赔笑着造册,边上有县丞、主簿、以及各级文书官差,他们都被大同军盯着,正在登记物资。 王三则是在翻书,《奇器图说》。 没想到知县张斗耀的书房里,居然有这个宝贝。 但转念一想也释然了,王徵,这会儿应该还呆在西安府泾阳县给继母服丧。 这本书,是他抽空印刷发行的。 听师爷辛璩所言,这本是王徵亲自送来的。 还说王徵曾经拉着张斗耀,帮着西洋和尚传教,不过被张斗耀鄙薄,之后也就不了了之。 这本图书,就被丢在了角落。 王三进去书房翻看这才找到。 当然,王三也得到了一个最关键的信息,王徵,在泾阳县,人就在陕西。 本来今年就该为继母丁忧满,然后返京,但其父亲病重,随时可能离世。 若是不出意外,崇祯元年九月,其父病逝,继续丁忧,要一直到崇祯四年二月,才会被孙元化起复。 算算时间,他有机会。 王三看着手中的图册,越发坚定。 想要打赢大明朝,就必须要根据地和足够先进的武器。 而陕西十年九旱,接下来整个陕西都会成为大明最大的兵源地。 西安府不好打,那就绕道北方,走宁夏、庄浪、躲进陇南。 只要抓住这个王徵,想办法弄到足够的武器…… “三叔,二叔回来了。”王伊跑来,叫起了王三。 “哦,好。”王三放下书,看向王二说:“哥,情况如何?” “放心,已经控制好了!”王二大马金刀的寻个位置坐下,随手拿起水壶灌了两口,爽冽道:“倒是你,怎么把这么多银子和粮食摆出来了?作甚?” 第43章 急中生智,咬破舌头 “自然是论功行赏。”王三闻言起身,“接下来两天,轮流给弟兄们奖赏,也轮流邀请附近的百姓来观看,先把咱们大同军的名头立起来。 这一次,会社的兄弟也尽快整编,全部换上咱们大同军的牌头。 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参加,毕竟到了军队,用的就是军队的规矩,咱的军法简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伤人即盗抵罪,以及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缴获充公再分配。 这一次除了论功行赏,还有生活补贴的发放。 生活补贴的发放,也是缴获充公再分配的一环。 所有人,都必须按照这个规矩办事,不管当总旗还是将军,都是一个数字的补贴。 至于俸禄,等之后咱们打下一个省的地盘,再说。” “哈?一个省……”王二被王三这话吓了一跳。 边上的其他官员也都惊呆了。 王三这么大野心的吗? “没错!咱们的目标,是替天行道。哪里有贪官,咱们就到哪里!哪有欺负,咱们就去哪里主持公道!我们的事业是伟大的!是死后可以封为城隍,死后能位列仙班的!活着不容易,比死了还难!坚定信念,不要怀疑!我们可以做到!” 王三情绪高涨,不少弟兄也都应着呼喝。 其实,他们也不是想,而是这三个月,习惯了。 只要王三一喊口号,一阵输出,他们不管听不听得懂,都会这般配合。 一下子,所有人都被策动。 “别光说这么多,咱们这么些人,今晚住哪?” “喏,这几位不是已经腾屋子了?种哥也已经去了几个举人老爷府邸、店铺,那边全都腾出来了。 几个老爷的府邸、店铺,正好在城内各处要略之地,我已经分成一个个小旗过去接管。 接下来陆续安排他们返回接受领赏,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户册,开始招募。” 王三一连串的说完,王二松了一口气:“你小子,越来越厉害了,要是没你,我都不敢想这摊子事,我能撑得起来。” 王二多看了王三两眼,实话实说,这小子跟之前真的不一样了。 不过,现在已经走到了这条路上,造反了,就没有任何退路了,他俩就不能存有太多猜忌。 而且王二很清醒,他并没有王三这副富有条理的脑袋。 若是给他做事,这会儿应该是放纵好汉们肆虐,完全没有管下边死活的态势。 “怎么会。”王三微微摇头,“哥,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不够英雄好汉,咱也不会弄来这么多兄弟。他们可不是追随我,而是追随你。所以哥,接下来你要做好榜样作用!要好好的读书认字……” “啊?可别,我这脑子……” “哥!他大明开国皇帝朱重八,就是一个泥腿子,靠什么爬上来的?不就是靠一边领兵打仗,一边规规矩矩读书,才从元末的豪杰之中脱颖而出吗?他朱重八,当过和尚,当过乞丐,都能一路当了皇帝! 你就不能了?心气,足起来!别他娘的磨磨唧唧。” 王三一点都不客气,直接变了脸色开骂。 王二脸色也尴尬几分,也有点难看。 王三这才想到了不对劲,没收住脾性,立刻转身剧烈咳嗽。 “老三!”王二吓了一跳,自己这个弟弟,身体不好。 “三爷,你吐血了!”路青禾过来扶着,结果看到了王三的手中流了血。 “没事,别咋呼……”王三也看到了自己的血,赶紧说。 王二赶紧跑来,一下就看到了王三的手心,血不少。 不由得担心问道:“怎么回事……” “没事!我有多少活头,我自己晓得!”王三心下一动,推开了王二的搀扶,“反正我到时候眼睛一闭,没了也就没了。倒是你,还有这么多兄弟,你不学文,不知道规矩,怎么带着他们去闯关? 走到了这一条路,除了赢,别无选择。 哥啊……我倦了,先回去了。” 王三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路青禾担心的搀扶。 王二也察觉了左右弟兄们的眼色:“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那是你的事。”王三驻足,微微摇头,“读书从来都是自己的事情。不求你一门心思读四书五经,但兵法、战策以及大明律最好通读,熟悉一下。 这些都是未来打天下的宝贝。 我能做的就是尽快稳定局势,然后等待机会。 如今天大旱,咱们这里都活不下来,隔壁白水、北上洛川、宜川,更北的安塞等地,只怕更是一片狼藉。 都活不了了,就得会有人举事。 咱们是首义,有了这个榜样一举,其他的这两年都会爆发。 怎么平衡这些义军引为用,就得靠脑子,而不是傻愣愣的横冲直闯。” 王三说完,继续往内走,跨过门槛的时候,路青禾才绝对的不对劲,低声问道:“三爷,您刚才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 “咳嗽劲大了,不小心咬到的。”王三也没瞒着,“所以我说没事,就你大呼小叫的。” “呃……”路青禾侧过头觑了一眼,有点自责的王二。 好在王二还沉浸在兄弟体弱多病,做这么多都是为了给他铺路的感动之中。 还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然这样多伤兄弟感情啊。 “二叔,咱们也好好的读书!三叔在山上的时候,天天逼着咱们读书,咱也是懂三叔是为咱们好的,但……没想到三叔是在帮着我们谋未来!” “一起!一起读书!”王二沉沉点头。 王家十五人,都得读。 而辛璩他们和主簿们私底下面面相觑,交换眼神。 黄昏开始放饭,看着其他人吃得欢,这群旧县衙的众人悄然聚在一起,压低声音道:“怎么办?看得出来这个大同军跟寻常泥腿子不一样啊!” “懂行的就一个。”辛璩以前跟这些主簿们没少斗心眼,但现在大家都成了一脉的人,自然没有了往常隔阂,“他死了,万事大吉。” “幸好这个王三,自幼体弱多病,别看现在好像很壮,但我打听了一下他们的同乡,几乎都知道,他是个病秧子,指不定哪天就病倒了。” “澄城县不是良久之地,早晚他们要转移离开。到时候行军路遥,王三一死,这支义军就没了,想办法将消息传出去,趁着他们现在还混乱着。” “没错,陕西巡抚张维枢这会儿应该还不知道澄城出了贼,已经夺了县城,必须通报出去,咱们才有脱难的机会!” 几个人打定主意,约定好各自用手段通报消息。 至于旁的人能不能找到端倪,其实很难,王三他们人数有限,并且还是第一次造反,根本不可能顾得万余人口的县城方方面面。 这些家伙也都是地头蛇一般的人,哪里有暗道,哪里能出去各有各的计较。 所以,王三根本不觉得有机会彻底封锁消息,要不然他也不会着急忙慌的封赏,然后开始征召动员本地活不下去的人,抓紧时间编练扩张,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围剿。 第44章 安民与激励 “当当当!父老乡亲们,都看过来!咱们今日,通传《大同军安民告示》。 第一,狗知县张斗耀,被咱大同军的将军王二诛杀! 第二,你们不管欠下,还是没欠下的赋税,现在一笔勾销!咱们大同军,不收丁税。 统统进行摊丁入亩!谁家有地,就收谁家的!每亩地,明码标价。 收成加摊丁入亩的赋税,统一为:上田每年两钱银子、中田一钱银子、下田半钱银子。往后,多的,不收!你们种什么,咱大同军不管! 第三,均田,咱大同军要做到城外农民有地,城内百姓有房。 不论男女老幼,只要登记了户册,只要年满八岁的娃娃,都能分到土地!一个人,均两亩!生得多,地就给得多! 但如果超过了两亩地,三亩内的每超过一分,就罚税一钱。 超过三亩到五亩之间,加罚税两钱。 五亩以上的,每多一亩,罚税五两银子…… 第四,咱们大同军征兵啦!愿意跟咱们大同军去打仗,去替天行道的,统统给三两银子的安家费!” 宣传的人正在喊,王信带着警卫总旗,加强巡逻,打击城内的不法,尤其是大同军的士兵,如果做了恶事,往死里整顿。 在一声声宣传中,辛璩他们这些师爷、主簿、县丞,一个两个冷汗淋漓,十分恐惧。 真要按照王三半步的方案来执行,那等待他们的就是破产。 太可怕了!万万不能让王三他们的大同军久留。 “消息传出去吗?” 一个主簿问县丞,然后在掌声雷动的现场,被迫跟着鼓掌,看着王三和王二,正给立功斩首的士兵发放奖状跟奖金。 没错,奖状其实没啥用,但荣誉最能清扫尊严上的缺陷。 在这个压迫盛行的时代,百姓、流民、军户,都是一群被踩在脚下的悲惨个体,天生的尊严缺失,最容易导致突然乍富的时候飘了。 然后,滥用他们掌握的武力、权力、破坏力,去压迫其他更弱者。 因此,需要补足这一块的缺失,同时潜移默化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的事业是天经地义,是需要维系与守护的。 只要道德感还尚存的人,就会意识到有些事情不对,不能去做! 人人都多保持一点道德感,军队的秩序和对外战争的勇武,就难以压抑。 更重要的是自信感!使命感! 九年义务教育的政治课,王三是没有白学的! 县丞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已经让我的亲眷逃出去了,最快五天内,就能抵达西安府。” “好!我们这边也撒出去了,还去联系了城外的杜振铭,那个混蛋豢养出了种光道、王二这样的茬子,如果不能补救,早晚要了他的性命!” “来来来!流民过来拿粥!” “都给我坐好!吃完粥,到边上去洗澡。洗完澡,明天能吃稠粥,而不是咱们现在看到的稀粥!” 王僧带着人在不远处呦呵,流民拿着粥,被要求来到了台下,看着王二、王三给士兵们奖状、颁奖,然后还有画师在下边画画。 “来!乡亲们!为我们的战士鼓掌!如果他们不打下县城,也不可能给你们一口热乎吃的!想要继续吃下去!都要为了付出牺牲的战士发出更多鼓励!” 王洲扯着嗓子,举着铜皮大声公,稚嫩的声音都有点嘶哑了。 流民们放下了碗,听得这话,一想到是谁给他们一口吃的,多少也感激露出神情。 然后噼里啪啦的掌声鼓完,台上的受奖的众人,一个两个腰杆子都挺直了! 涨红了脸,越发觉得自己的付出都值得! “看看台下!他们需要我们的拯救!”王三热忱的对着众人说,“之前的他们,眼睛是没有神采的!而现在呢?他们焕发了生机!我们,用区区几个该杀的脑壳,换来了几千,几万人的生命!那些秃驴总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现在,咱们救了多少人? 哪怕将来到了地狱,投胎转世,都给咱们未来投一个王侯之家! 同袍们!未来一起前进!” “前进!前进!前前进!!!” 每个人都是晕乎乎的,都带着热切与激情。 越看王三,这些大明朝的官吏,就越发的恐惧。 就他这等激励的手段,不用几天,士气都会高昂,并且更多人会开始自律。 到时候,大同贼军饿死不抢劫,冻死不拆屋,而大明几乎崩溃的军队过境如篦子,两相对比,谁才是官军啊? 不用想都知道。 没人会将自己的生命安全,交付给一个贪污腐败,劫掠成性的势力。 除非,你选择屠个干净。 于是悄然过了三天,王三用最少的花销,将包括会社在内的五百号弟兄,全部奖励完了,士气也提起来了。 武库里的兵备,以及一些花银子就能搞到的破旧鸳鸯战袄整理出来,招来本地流民、妇人尽快修整。 “三爷,辛璩求见。” 王三听到辛璩求见的声音,说了一个宣。 “三爷,有件事,学生认为得报备一下。”辛璩谄媚的笑着,看了一眼王三的左右,路青禾跨刀在边上忙着别的事情。 王洲等几个小家伙,也在王三屋头学习,他们毕竟年纪太小,上不得战场,王二现在已经领了大同军指挥使的官职,开始主管外头。 “说。”王三放下笔,看着他。 “是这样的,由于这一次扩招迅猛,下边支用的粮草,太多了。咱们是不是应该控制一下?不然最多半个月,库藏都会见底的。” 辛璩小心翼翼的说,他现在不是主管粮仓的,只是负责过账的,王三可不会将他放在太重要的位置上。 但辛璩来此说这些,也是有目的的,那就是试探一下王三的态度,以及图谋后续如何弹压他们。 如今大同军,已经从原本的小旗、总旗、增加了试百户、百户、试千户、千户、镇抚使、指挥使的相关官职。 王三领的就是镇抚使。 千户现在暂时就一个,叫别部千户,归镇抚使直辖。 就跟三国时候的别部司马一样,相当于后世独立团的规制。 而其他的人,现在最高只到百户,大同军从原本的五百人,扩招到了四千多人,哪怕是以老带新,花销也在增大。 尤其是现在主要是流民从军混饭吃,所以他们并没有要安家费,而是更多讨口饭吃这才没有直接影响银子的发放。 不过,花销太大是个问题,稍有不慎,就可能崩盘。 第45章 砸几个扑满老爷(一) “嗯,问题不大。”王三点了点头,“接下来,放着的几个扑满老爷,也到了砸罐子的时候了。” “哈?扑满老爷?”辛璩一愣,接着露出骇然之色,“三爷难道是想对这些老爷下手 ?这……会不会引起老爷们的反弹?他们可不是城内的兵丁,手里可有不少的庄户的呢!” “总归要练兵的嘛!行了,你下去吧。”王三摆了摆手。 辛璩只能乖乖退下。 “三爷,难道不怕他走漏消息?”路青禾古怪的看着王三,“方才他的眼神,明显不对劲。” “不对劲就对了。我可不指望他真的心向你我。只是现在我可以用的刀笔吏太少,才需要他们。正好,清账一下,我得设个计,让他们帮我将不好打的扑满老爷们引出来。” “只怕很难,这些老爷们也不是傻子,为什么一定要冲出自己的坞堡呢?” “我人多。”王三嘿嘿一笑,“但人多还没有训练太多,就是一群杂兵,让杂兵去打几场,只要见识了杂兵的溃败,老爷们就会升起镇压流民,获得功勋登堂入室的幻想。 顺道,我也练练兵,让更多人见见血。 但这个需要有人配合。” “会不会风险太大?” “核心就五百人,只要五百人不死光,咱们有的是转移出去的机会。必要的牺牲,以小博大,就是如此。” 王三呼出一口浊气:“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几日,下边已经开始欺瞒我了……还是自家人,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三爷。”路青禾闻言吓了一跳,生怕王三发怒。 “没事,一点癣疥之疾,现在顶头的是二哥,他不管这茬我也不会随便的插手。我管好我的别部就行。” 王三很清楚,他自己一个人,撑不起这么大的盘子,所以退而求其次,先把自己能掌控的部分掌握起来,然后做好后勤工作。 不要小瞧了后勤、宣传、以及组建军队内部的“大同会社”,开始逐步完成中坚力量的纯化。 王三跟这个时代的人比起来,拥有太多的先决优势。 尤其是农民工作这一块,教员的办法,就是他最好模仿的对象。 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跟干事一样冲锋陷阵,那就先盘好自己的一部分力量。 如今他跟王二是一块的,等过个一两年,整个陕西一起乱,他们作为首倡义军,率先起义,必然兵多将广。 到时候自己可以通过“大同会社”,开始搜罗志同道合的人,尤其是对于其他起义军内部的渗透,这个是他这个穿越者最大的意识优势。 所以,放大自己的优势,规避自己的劣势。 不管旁的人怎么想,必须要有赏罚分明的状态,才能最快维系扩张。 “行了,我出去一趟。” 王三出门去,左右就跟着自己的别部千户。 别部千户如今只有三百多人,但却是真正的精锐。 因为别部千户的核心军力是从警卫总旗改组过来的。 王二不愿意用王三的警卫总旗。 而且这批人也不怎么认王二,在他们看来,王三才是给他们“希望”的人。 王二只是王三的兄弟,大家稍微尊敬一下就是,但真要指挥他们卖命,很难。 而且王二需要给种光道和会社其他兄弟名头,所以亲卫这一块,两人倒是很平静的拆分。 “哥哥!咱这个头衔未免也太低了吧!指挥使听起来多不带劲!还是叫大王,听起来才舒坦!到时候哥哥当大王,我们混个公侯万代,给旁的当个丞相,就跟戏文里讲的似,撑杆做齐天大王,大秤分金,大口吃肉,好不自在!” “就是!就是!漫说三爷也是卡得紧,也没几百两银子,硬是扣下了一半。咱都举事了,不该更大把的撒银子吗?不然好汉怎么能来投效哩?” 王三来寻王二,想要商量一下攻打那些扑满老爷们的事情。 结果才进来,就听到了堂内,一群人正在撺掇王二称王。 王二也是有所意动,毕竟称王称霸谁不想? 王信原本也在边上笑吟吟听着,兀的看到面无表情走进来的王三,吓了跳,赶紧跑来跟王二附耳:“二叔,三叔来了。” 王二听到这话,笑容收了些,然后看向走进来的王三:“三子,来得正好。你觉得咱们弄个大王当当怎么样?” “拿下陕西省,你要当大王,没人拦得住。”王三走到堂内,双手兜着,平静看向那些撺掇的家伙,“怎?你们这些,是想早点当将军,明年混到王位,后年当皇帝?” “不不不!皇帝,自然是二哥当得!” “就是!三子你可别瞎说!皇帝只能是哥哥来当!” 众人被吓了一跳。 “他们也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我指挥使的名头低了。”王二适时起身来说,他也不傻,虽然飘,但王三这个“弟弟”,压着他呢! 这几日,贺童生已经来了,每天拿着王三给的书,催他读写认字,给他讲道理。 他也是被折磨坏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兄弟们吹吹牛,一听到下边撺掇称王,他也觉得不对,但不能寒了兄弟们的心,只能笑嘻嘻的应着。 不过眼下王三来了,那么恶人就有人做,他自然顺着当和事佬。 “称王有个屁好的?你不拿下一块地盘当根据地,你称王,谁鸟你?”王三翻了个白眼,“再说了,就算拿下了地盘,军队不整好,每个人都劫掠百姓的收成,百姓到时候倒戈跟着官军混了,你靠吃什么打仗? 官军现在混账得紧,越是这样混账的时候,咱们越是要对百姓好! 大家都是泥腿子,小富即安就好了?想什么呢?杀人放火受招安的宋江,都是他娘的据守梁山泊,打得大宋军十几年攻不下,这才混了个招安。 哦,你们现在控制一个澄城县,飘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了? 人家宋江谋了一辈子差事,都不敢称王,就是他娘的寻一条退路。 怎么到了你们这里,一个两个,就想着害得大家伙一起跟着你们去死吗? 二哥称王了,你们谁逃得了?” 王三珠帘炮弹的一统输出,点到梁山泊好汉,大家伙一下就醒了几分。 第46章 砸几个扑满老爷(二) 宋江这些好汉都不敢称王,怎的他们就敢哩。 “万事留一线,就连人家朱皇帝的祖宗,都知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路数。怎么到了你们这里,一个两个,就想着称王称霸?你有这个本钱没?多问问自己的斤两,别他娘的现在粮食都不够了,还在这里吹牛放屁!” 王三骂完人,众人也尴尬之余,忽的有人问道:“粮不够了?” “诶!这可是大事啊!”王二赶紧接过话茬,赶紧问道,“三子,粮还剩下多少?” “只够吃半个月。不过没事,之前留着的那些个扑满老爷附近点子都扎好了,就等着去砸扑满了。” 王三轻松惬意的说着,忽的有人噗嗤笑出声:“扑满老爷!哈哈 !三爷一如既往的会说笑。” “怎不是扑满?他们不都用一圈墙皮,将仓库和人藏一块了?”王三耸了耸肩,“行了,二哥,再给弟兄们养两天,流民太多,饿得都没力气。 正好这两天盘一盘四周的扑满情况,先砸个城内的。” “黄老爷?” “嗯,就是他。” “成!现在咱们就动手。”王二风风火火的呦呵。 “诶!停一下,咱们得师出有名。” “啷个师出有名法?”王二一滞,狐疑问。 “牢里的瘪三提一个出来,直接堵住嘴,挂旗杆上,说他是黄老爷派去请巡抚剿匪的乱党。让他给个说法,不给说法就判他违逆百姓生存需求,将同仇敌忾整起来。” “晓得了!”王二暗暗撇嘴,不就是栽赃陷害吗? 简单! “不是栽赃陷害,而是他们这些城内城外的老爷都在做的事情,咱们不可能真的全部控制住城池,肯定有人跑出去通传消息了,咱们只是帮着坐实罢了。 我们现在做的都是正义的!必须在明廷陕西巡抚张维枢反应过来之前,解决掉内部不必要的危险,旁的咱们不管,最重要的是,弟兄们的命哪怕在这些老爷眼底比尘埃还低贱,咱也要让这些老爷知道,他们眼底多再低贱的尘埃,也比他们贵重! 既然他们要咱们死!那就别怪咱们先弄死他们了!” 王三义正辞严,现场原本还腹诽有点下作的众人,一下子心气都顺了! 诶!就是这么神奇! 反正跟王三一路说教的都能看出来,王三是个脑袋灵活的主儿! 最擅长将黑的说白,将死的说活。 大家伙是怕他几分,也敬他几分,每次见他,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三爷说的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咱都敢去拉皇帝下马了!就这些所谓的狗屁老爷,在咱眼底,就是扑满!砸了它!给弟兄们弄来耕具、牛羊,爽他一爽!” “赞!就是这个!” 众人咋咋呼呼应着,王二这才抬手压住他们的声音:“行了,别他娘的光说不练!就你们这些撮鸟贼,待会儿要你们扛着刀兵先登冲锋,你们敢不?” “自然是敢的!” “这个时候,谁缩了,谁就是王八羔子!” 王三看了一下情绪烘托得差不多了,这才清了清嗓子说:“也不是白让兄弟们冲。咱大同军,不是大明朝廷那些贪官污吏治下军队。都听好了!之前你们不是吵嚷觉得自己的官位不够高,听起来不威风吗? 下去告诉自家弟兄,列兵先登的,赏银子十两,直接升试百户。 小旗也是十两银子,直接升百户。 总旗先登,直接升试千户。 一个扑满老爷,就他娘一个先登名额。 按照现在的规矩,给你们官职,就是让你们拥有更多的军费。 咱也不是想要压你们的上升劲头,而是你们现在混不出个人样来,我担心将更多弟兄们交给你们,只会白白害了他们性命。 我不是二哥跟诸位关系不够密,所以我就直接点说话。 越是乱世,越不能将自家过命的兄弟,当做草芥,官军做不到的,咱们要做到,官军做不好的咱们要做好,只有做到了,做好了。 老百姓都是心里明白的,咱们这些官府嘴里的贼过了他们还活路,但官府手里的兵过了,是肯定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 到时候我们的追随者会越来越多,我们想要什么情报,百姓都可以给我们提供。 更重要的是,将百姓都拉到咱们这里。 万一有官军发狠,屠城屠村,百姓们就会明白,他们不跟着咱们反,他们就没有活路! 如此最后,甚至不用我们一味的跟官军打,百姓都会扛着锄头跟着咱们打出去! 哥几个,顶天立地的好汉。 这一战,我给诸位备好了笔墨,哪怕兄弟们战死了,我也会记录下来,然后就在城东的破城隍庙位置重新修一座庙! 战死在这里的兄弟!都他娘的封城隍,让百姓香火祭祀!早晚位列仙班!” 王三竖起大拇指,接着朝着天的位置拱了拱手:“咱大同军的好汉,不是大明朝的撮鸟贼军!天上天下所有人都看着咱们,做不好,自然会有人戳咱们脊梁骨。 不想被戳,咱们就得挺直腰板做人。 都是泥腿子出身,每年那些当官的收咱多少税,大家心头都有数。 百姓都成穷鬼了,油水都没了!既然没几个钱了,咱就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挑大的打! 老规矩,杀进去,女眷不能胡来,需要裁断之后再处理。 浮财归公再分配,这一次分六成出来,不过是两成做生活津贴,四成做奖金!” “说得好!三爷虽然话直了些!但这些个道理咱都懂!” “三爷大气!”众人都是一喜。 没想到抠搜的王三,这一次居然愿意拿出六成分润,奖金居然达到了四成之多。 大家伙儿眼睛都亮了。 光是一个县衙,就让大家腰包富了不老少。 现在…… “行了,弓二、席禾、种兄弟,咱们去准备。王三你顾着城内。” 王二快速发号施令,叫着众人往外去。 王三没拒绝,只是送走了他们后,寻了个位置落座,单独给自己弄了杯茶水喝了两口,润润嗓子。 天天这么给众人做思想工作也不是个事,还是得尽快完成宣传框架的搭建。 尽快甄别一下年纪小的小伙子们。他们才是持续战争中最可能留下来的薪火。 让贺童生尽快安排起来。 第47章 砸几个扑满老爷(三) “老爷!老爷!” “怎么样?消息传出去了吗?” “已经传出去了,不过外边很乱,一听说澄城县现在被义军占了,附近十里八乡的流民都跑来了。义军到现在都关着城,只在四面位置施粥,然后要求流民下地干活,不干活不给吃的。” “这……”黄老爷听罢,记得踱步,祈祷道,“一定要将消息传出去啊。不然再拖下去,贼兵必然成大势……还有,我那外甥找到了吗?” “只探听了消息,说是那天门口的斗殴后,郑彦夫就让王二一伙人给杀了。” “该死!该死!!!”黄老爷更急了。 他手上就二十号人,根本不可能是王二的对手。 要是王二打进来,他根本扛不住多久! “老爷!外头!外头……” 又有人跑进来,黄老爷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说话!” 这人上气不接下气,跑得快了,没看到门槛,猛地摔个狗啃泥,疼得浑身颤抖。 “说话啊!”黄老爷也慌了,气急败坏的上去就是踹两脚。 “白水王二就在门口,要老爷出去见一面!” “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夫就是死了,也绝对不出去见他!他一个贼……” “王二说一盏茶不出来见一面,他就攻宅邸,打进来之后,鸡犬不留,全部杀绝!” “……” 黄老爷一口气没上来,眼皮子一翻,跌跌撞撞摔在太师椅上。 “老爷!老爷!” 一伙人吓得发抖,赶紧三两个上赶着拍背、顺气、掐人中。 好一番折腾,这黄老爷才惊叫着坐起来:“什么个时辰了?” “半盏茶哩!” “走走走!出去!快出去!” 黄老爷着急忙慌的冲出来。 外头,王二坐在黄家门前的大街,左邻右舍都观望着,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有点不自在。 “真的能成?”王二看向边上的种光道,有点狐疑。 “能不打就不打,打了伤人性命。现在,咱们要用对方法。比如,半座西城都是黄家的,咱们既然是大同军,要人都衣穿,饭吃,就得想办法让城内的百姓都能活。所以,让黄老爷让出全副身家,可以保他这座宅子无恙。” “这也不对吧。就算分了店铺,百姓也没货物……” “不,有的。”种光道笑吟吟的指着王二,“别忘了,街上所有店铺里的存货,全都被三子充了军费。除了一些真的有用的被三子拿出来赶制东西了,但更多还是放着吃灰。 咱们可以将这些货物贷给城内百姓。 然后给他们下单。 你瞧,咱们有三千弟兄,一人一件袍服,就能将整个城内的所有布料都消耗了!不够了怎么办?城外几个老爷的库藏,还是不够,可以跟现在躲在村里的百姓买。 咱们也有银子,他们肯定乐意。 这样不就盘活了?” “那也不对,这些百姓怎么信咱们?”王二微微皱眉。 “哥哥啊!你忘了,咱们之前放了多少贷出去?一句话,咱们大同军仁义可以给他们将高利免掉,但他们得回馈咱们什么呢?” 种光道哈哈一笑,一句话盘醒了整套商业循环。 “妙啊!差点忘了这茬!”王二这几天又是读书,又是作战,忙得脑袋都快跟浆糊一样,根本没想到这些路数。 好在种光道清醒。 种光道微笑着,但其实也知道王二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管理会社是他种光道的活,现在王二能快速控制整个澄城县,更重要的主事人是王三。 他种光道和王三之间的联系,需要王二这个头领。 王二可以什么都不懂,因为他的势力现在本身就是平衡的。 王三自己也在克制,并没有太过迅速的扩张,而是选择将自己从整个军队体系内边缘化,利用别部千户的名义以及王二兄弟的身份,控制了本该属于会社控制的财源。 种光道不能也不敢跟王三争财源,因为王三从山里带下来的四百多号人,才是控制澄城县的主力。 如今随着大同军的扩张,这些弟兄们也跟着扩张了实力。 毕竟想要快速形成战斗,免不了以老带新。 而之前王三训练出来的本部,现在已经成为了新的军头,但他们跟会社联系不紧密,反而跟王三联系紧密。 种光道作为会社副手,天然的其他会社兄弟的抬举对象,王二之下会社系第一个人,他虽然不敢跟王三直接夺财源,但想办法扩张新的财路还是有的。 这办法就算王三之后不给物资也没事,他们可以出去打,只要弄来物资了,一样可以运行起来。 只不过王三对于个人的道德要求太高,帽子也给大家戴的太高,会社兄弟靠着义气当头,很容易犯忌讳。 总之,王二麾下其实在这几天内,已经明确产生了分化。 王三、种光道两系力量彻底形成。 只不过王三想稳进,种光道他们则比较偏向于这个时代的农人思维,既然暴富了,那就暴富到底,这样才符合爽感嘛! 于是两人交流中,黄家侧门被打开。 黄老爷小心翼翼的走出来:“哈哈,诸位好汉,许久不见!” “嘿,黄老爷好呀。”种光道笑了一声,“本以为你会拖延不出来嘞!” “哪敢!哪敢!好汉相邀,自当赴来!”黄老爷走来,后边突然传来丢下椅子的声音,吓得他哆嗦了一下。 左右看着,不怀好意的嘲笑声此起彼伏。 这黄老爷面色一僵,心下躁郁。 想他黄老爷自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往来都是人人恭敬,何曾被这般讥笑? 等着!等官军打进来,定然要你们这些贼军知道,什么叫做残酷! “成,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也就直言不讳了。咱们大同军的政策是什么?” 王二转头喊了一声。 众人齐声道:“均田免赋,摊丁入亩,自食其力,劳动光荣!” “好!”王二鼓掌,然后看向脸色难看的黄老爷说,“所以,按照规矩,咱澄城县内,地每个人最多均两亩。 不管下田还是上田,按照方位和村落抽签决定。 虽然粗放,也没定下来具体细则。 但我们大同军希望黄老爷做这个榜样!为了孔老夫子心目中的大同世界,贡献一份力量。” 听着这家伙文盲一样的说辞,黄老爷脸色越发难看。 第48章 砸几个扑满老爷(四) 孔老夫子哪里来的大同世界?人要的是克己复礼,天有十日,人有十等的世界! 这他娘是《小戴礼记》的记载,还是汉代的作品。 “黄老爷,也别犹豫,犹豫了就是忤逆孔老夫子,你们读书人,不都一直强调尊师重道,强调孔老夫子就是天。天的话你都敢不听?那还当什么读书人?” 种光道阴恻恻的威胁着,黄老爷是听得寒毛倒竖,最后吞咽着口水道:“诸位好汉,先不说大同之法如何。可是我们的家私,也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基业,我……” 砰! 王二拍桌而起,打断他的话,冷冷的看着他:“没得商量?” 黄老爷额头冷汗都快下来了:“祖宗基业,祖宗基业啊……” “好商好量不成。那就按照咱们大同军的规矩办!黄老爷,你现在涉嫌大明万历四十五年、天启二年、天启三年、天启五年的八桩命案、要案,被捕了。” 王二一挥手众人一哄而上,将这人直接押住。 “你……你不是朝廷命官啊!你是贼啊!贼子安敢审我!” “我大同军替天行道!怎么不敢了?”王二摸了摸腰带,拿出一个印玺抛了抛,“现在我王二,兼领澄城县知县,对你传唤,在这之前,先以你尊孔老夫子,革了你的功名!然后拉走,好好拷问,至于黄家,查抄封禁。 真以为没办法办你?还是觉得你自己犯下的命案,这辈子都无人敢办? 笑话!我大同军顶天立地,哪怕用大明的规矩,照样办你!” “不!不啊!” 黄老爷尖叫被拉走了,黄家人根本不敢关门,就让王三带着人冲进去了。 至于先登,没有了。 不过大家也不在意,因为进来之后,王二根本没有弹压他们任由他们胡闹。 大家先爽过再说。 王三得到消息都是因为黄老爷被拉进了监牢,他正好在堂上看地图,盘算着后续怎么处理的时候才知道了。 得知了王二这套手段搞定的黄家,他只是轻叹一声,赶紧带着自己的别部赶来。 此时的黄家宅子,已经冒烟了。 有人放火! “都干什么!给我把东西放下。立刻救火,谁敢搬东西往外走,别怪老子军法执事!” 王三大吼着,身后的弓箭手已经搭箭,这一下还在欢喜的众人脸色一变。 “三……三爷,二爷应允的。” “允?我说过什么!要取之有道!你们都抢,那是不是要我喊来三千弟兄一起来跟你抢才过瘾?是不是我一声令下,我的别部三百人就他娘的抢你一个,你才过瘾?” 王三抄出鞭子,狠狠甩在地上:“放下!” “……” 左右众人脸色难看了几分。 “杀!” 王三看他们还在犹豫,毫不犹豫下令。 弓箭手立刻射箭。 “三爷!!!” 有人尖叫,但更多是没反应过来,直接被王三射翻在地。 “补刀!提上人头,给我镇压纵乱!”王三大吼,接着拿出哨子,“哔哔——王二!你他娘的出来!” 后院,听到了熟悉的哨声,正在一个大同婆姨肚皮上用劲的王二一个哆嗦。 “晦气!这个小子怎么来这么快!” 王二无奈从黄老爷的小妾肚皮上爬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婆娘倒是不错。 “二爷!不好了!三爷疯了!三爷带着自己的别部,到处杀自家兄弟了!” “什么!”王二大惊,终于意识到不妙。 王三居然是认真的。 王二赶紧跑来:“王三!停下!你们都给我停下!我是指挥使!我下的命令,跟他们无关!” 王三没有动,其他人视线交错了一下,接着继续射箭。 “王三你——” “王二!给老子看清楚!这些弟兄,是因为你死的!”王三甩着鞭子,怒不可遏道,“三令五申多少次,咱们是大同军! 是他娘的顶天立地的汉子!你坏规矩,他坏规矩!所有人都坏了规矩!咱们最后成什么了?不就是他娘兵痞和马贼吗? 如果兵痞马贼,打得过官军吗? 现在的官军再废,刀枪盾牌武器都比我们好! 没有足够的信心,就这些腌臜,能赢吗? 你要是觉得咱们王家的人都该为了你的义气去死! 成!老子认这个命! 反正我没几年好活的了!到时候老子眼睛一闭,你混成啥逼样,关我鸟事! 我再问你,怎么执行?” 王二第一次看到王三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也看到了王三的别部千户战斗力究竟多强。 这些真正从战场下来的狠角色,三五个配合,在这个狭小空间,弓箭手一箭中,其他人快速补刀,根本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看清楚了?”王三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们连我这些别部老兵都打不过,那些将门、那些帅养着的几千家丁,纵马精骑这么冲过来,你有活路,有胜算吗? 王二!王尔宸!你是指挥使!是将军,是整个大同军三千人的顶梁柱! 你要是做不到将军该有的规矩,我劝你趁早逃吧。 现在跑还来得及。” “你把我当什么了!”王二也眼睛红红的,“都给我放下东西,将所有东西归公再分配!谁他娘的藏私,老子第一个弄死他! 至于奖励,之后老子自己掏腰包给!” “放下!放下!” 种光道终于赶来了,也是乱糟糟的衣服。 王三拿起哨子,吹响,正在屠杀的众人,立刻就停下来,然后举着武器,且战且退。 最后归拢在王三左右。 “首级登记!列功!”王三大喝,“从现在开始,我作为镇抚使,领别部为军法官,所有麾下所有的观察员,接受我的津贴分配。 王二,老子就几年好活的!既然你做不到稳定规训,那我来替你做这个恶人! 咳咳……咳咳……” 王三侧过身,剧烈咳嗽。 “三爷……” “没死!”王三推开靠近的人,然后继续回头,“呼——记住,今天这件事我希望是我活着的时候最后一次。 如果你们觉得不对,不公平,可以来找我。 从今往后,谁放了军法,只要查到证实,谁杀了犯了军法的人,谁列功升迁! 我不想看着自家人踩着自家兄弟尸体往上爬,但有些事,不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大同军,不是腌臜的聚集地。 我也不怕得罪人,你们怕死,想滚的,脱了你们的袍服,来老子这里领三两银子滚蛋! 如果不想滚的!都给我守规矩,守纪律!做不到,如这些人!杀无赦!” 王三说完,突然喘了一口气,然后趔趄拉着左右。 “三爷!” “三子!”王二惊得冲上前来,王三晕倒了。 “……” “快!请医者。”王二扛着王三走了。 左右别部跟着走了。 “种哥……”余者看向种光道。 种光道虽然也气王三杀戮,可是王三说的也在理。 连王三左右这些兵都打不过,那些将门、那些家丁呢? “给死去的弟兄们收拾一下,钱财全部放在堂中,立刻去灭火!谁他娘放火的?快!” 种光道他们弄了半晌,这才算是平了火,定了黄家。 第49章 砸几个扑满老爷(五) “三爷气过头了,需要静养。” 医者一边写方子,一边说:“最近还是不要太过嘈杂才是,不然短寿。” 王二憋着脸,被医者赶出去:“弓二,你去取药,诊金给医者。” “诊金就不必了。”医者微微摇头,“大同军这些日子赈济灾民,安定民生,蠲免苛捐杂税,已经很好了。你们都是英雄,老朽不能要这个诊金。” 王二一愣,弓二却清了清嗓子说:“韩老,咱大同军有规矩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该给的就不当少。不然,您这是还我们坏纪律,今儿个三爷气倒,也是处理违规之人……嗐,瞧我这个破嘴,咱们先走吧。” “有规矩好,大同军已经是老朽这辈子见过最规矩的行伍了。你们如果能一直壮大,咱们百姓也有活头。” 韩老倒也直言不讳,毕竟是医者,而且王三这些日子折腾军规,要求严格,给韩老这些人展露出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事是真的在做,做得就是比大明官府和其他起义势力要好也是真的! 韩老都七十多了,七十年从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明年跟着就是崇祯元年,马上就第六个朝代了。 他见多了,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王师。 感觉还是蛮讽刺了。 官军不能称王师。 “大明早晚完蛋,你们可得好好的,好好的,咱子孙才更有盼头。” 弓二给了诊金,韩老收了,不过转头就拿去买草药,去义诊。 但最后这句话,还是让弓二心头一暖。 不论恭维还是自保的话语,免不了给人一种欢喜。 就像是自己做了好事被表扬了一样。 屋内,王二看到了弓二回来:“二爷,韩老已经送走了,药也提来了。” “嗯。”王二闷闷的喝着茶。 弓二这才继续说:“刚才韩老这么说的……” 王二听着弓二讲韩老的话,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知道王三做得对,可是他更需要让会社的兄弟能……总不能什么都不带他们,这还是义气吗? “二爷,我也是会社出身。”弓二轻轻的说,“会社说破天,也是恶霸的一种。咱知道,义气当头。但义气真的能当饭吃吗? 多少背叛?多少杀戮,不就是为了这个所谓的义气? 早些时候跟三爷在山里呆着,三爷总是跟贺童生聊,他的性格其实不该活在这个时代。 但他没办法,咱都是爹娘生在这个时代的。 眼下,陕西要出大事,流民遍地都是。 三爷知道,他改变不了现在的环境。 但他说,他就二爷这么个亲兄弟,二爷待他好,他也得想办法帮着二爷。 而且,帮二爷,也是帮着自己和其他跟着二爷活着的人。 二爷,你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会社老大了。 你是大同军的指挥使。三千同袍的性命,在二爷手里捏着!二爷你没了,大同军可就散了。” 弓二走到王二和王三之间。 王三在床上躺着,呼吸平稳,看起来像是脱离了危险,但王二神情不明,十分纠结。 弓二知道,王二也在思考,他能做的就是多一句话,让王二的思考多倾向于大多数。 “二爷,知县是你杀的。说句不好听的,包括三爷在内,所有人都可以找机会投靠朝廷被招安,唯独二爷你不能。 因为,你是蛇头!你不死,朝廷就不安心!你不死,朝廷就震慑不住更多人杀知县造反的心。 下边那些会社兄弟如果真心考虑过你的生死,就不会逆着三爷的军规来。 三爷的军规就那四条,每一条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咱们也都遵守的规矩,三爷也按规矩发放津贴和奖金。 但有人藏不住想要发财却不想搏命的心。他们只为了自己的快活,根本不会管其他兄弟以及二爷你。说穿了,天底下除了您自己,应该就剩下三爷还念着您。 就算是我,也保不准哪天,就给收买了。” 弓二是掏心窝子说话了。 王二放下茶杯,转过身说:“照料好王三,剩下的我知道怎么做。” “诶。”弓二笑了笑,并不意外。 …… “二爷……”看到王二从县衙里走出来,不少人围上来,“我听人说,咱们会社的兄弟……” “够了。”王二扫过他们,“现在你们一个两个,手下都领着几号几十号人了。都是当了军官的人,就别给我继续用会社的那套叫法! 现在咱们是大同军了!你们手下人的生死,全都靠着你们了。 这一次我有错,放纵了你们。 枉死的兄弟家属我会照料,之后我会想办法抚恤。 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我们的军中问题太大了!三子的别部,都是逃军,几十票兄弟连他们一回合都挡不住,不是战死,就是逃跑。 就这样,咱们怎么打后续的仗? 指不定过几天,西安府的大军就来了!” “这……西安府大军真的要来吗?” 众人有点慌了。 王二面无表情,但眼角余光都在他们之中观察,只发现几个逃军神情淡漠,并不恐慌。 果然,之前王三一直要他想办法在会社里招揽逃军也是有道理的。 逃军不怕死,至少还能打一打,剩下的——主打就是一个慌乱。 “对!最迟年底!”王三直接开口,“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能继续瞎晃荡!都通知下去,出去砸几个扑满老爷!这一次战死的兄弟们抚恤,也从这些老爷的库藏里出! 不过这一次,规矩要立起来!谁坏了规矩!老子先弄死谁!” “是!!!”众人一凛,赶紧下去。 种光道走来:“三子如何了?” 王二叹了一口气:“医者说,三子体弱,今日被这么一激,得短寿几年。” 种光道脸色微变,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难怪王二方才会说这话。 “光道。”王二拉着种光道说,“大同军现在有多少人了?” “得有小四千了。”种光道一愣,想了一下说,“很多都是附近过来的流民,城外还有万余。” “这么多!”王二吓了一跳,接着搔了搔头,“麻烦了,三子晕倒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只能静养,肯定不能处理外头的事了。 我得带着兄弟们出去弄粮……算了,这事交给你来处理吧!我把知县的印信给你,你按照三子往常的规矩,用张斗耀的名义处理黄老爷家的田土分配。 记住,日期推到天启五年左右,防止咱们如果要离开澄城县,害得他们被官军追讨。” “嗯好。”种光道眼瞳微动,不去打仗也是好事,正好可以趁着王三晕倒,尽可能壮大自己的财源。 “大同军在澄城县的名号,就靠你维持了。你可是乡人,可别自己坑了自己的乡亲。” 王二说完,转身就去准备。 拿着印信,种光道微微皱眉。 方才王二递给他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王二的冷淡。 是错觉?还是什么原因? 第50章 砸几个扑满老爷(六) “三爷,人走了。” 路青禾悄悄的来到了王三身边,轻轻推了推床上的王三。 王三翻了个身,装作没听到。 “三爷……”路青禾翻了个白眼,轻轻帮王三掖了掖被子。 这时候许娟娘走进来说:“青禾,三爷怎么了?” “气急攻心,短寿了。” 路青禾站起来,没好气的回答。 “啊?”许娟娘有点慌,现在王三可就是她的靠山,要是王三早早没了,那她都不敢想之后的日子怎么过。 “三爷。”许娟娘凑近,小声喊着。 不过此时的王三,依旧睡着。 “先不管三爷怎么样了,外边情况如何?” 路青禾打住了还想喊王三的许娟娘,然后问了一下。 “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二爷将印信交给了种爷,然后自己带着之前招揽的流民大军出去了。 三爷的别部现在是曹牛、曹马兄弟在领着,都住在衙门四周。” 许娟娘想了一下,将刚才看到的一切都说了。 路青禾微微挑眉,没想到王二居然将后方交给种光道。 王三听得真切,最后只能慢悠悠叹息一声坐起来。 “三爷!”许娟娘一喜,王三没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路青禾抱着双臂,悠悠说:“三爷,您不多睡一会儿?” “睡个屁。”王三摇了摇头,“叫一下王信、王伊、王僧三个谁在城内?” 许娟娘闻言说:“王僧在。” “让人叫他,就说是二哥吩咐他,我醒来之前,衙门内外,他来看管。” “哦……可不是您现在醒来了吗?” 许娟娘有点脑袋转不过圈来。 王三没说话,只是静静沉思。 路青禾则走出去叫来了曹马,让他去找王僧。 大体半个时辰,王僧才带着疑惑走进来:“曹马兄弟是,真是二叔交代的?” “后院传来的消息,能骗你不成?” 曹马笑着回答,王僧纵然有满腹疑问,也只能压着。 片刻,进了后院。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王三。 “这……三叔,您不是……” 王僧有点震惊,他来之前可是听说王三被气倒了。 大夫来看过,说王三短寿了几年,这会儿不该卧病在床? 怎么现在看来,一点事情都没有? “坐。” 王三端着茶杯示意一下。 王僧小心的走来,寻了个位置坐下,然后颇为好奇的打量王三。 “二哥留你在城内是干什么?” “哦,二叔让咱去看着粮仓。不过粮仓里现在也没几袋了,临了二叔带着人去征伐外边,把多余的带走了,仓里就只剩下一百来石作为备用。” 王僧想了一下说:“我之前还派人问过种光道,黄家老爷的仓里,有一千多石,他说这些药用来开仓放粮,收买人心,还有一些则被充作军粮,跟着二叔离开了。 所以咱仓里已经没多余的粮食了。” 王僧是想到了什么说什么,但更多还是表达了不满。 说好的大同军归公再分配。 结果他这个管仓的,一点粮食都收到,全都被截胡了。 这批粮食真正能用到实处的,估计没有多少,但王僧也没办法,谁让现在大同军内部还是有点管理层的混乱。 更重要的是,王三这一次是下了死手,跟着王二打进黄家的会社兄弟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会社中间层,而这批人,基本让王三带着人砍死了。 种光道他们的实力,其实被王三削弱了很多。 王三面无表情的想了一会儿后说:“席禾与弓二都在城内?” “就席禾在。弓二哥跟着二叔出城砸扑满了。” 王僧微微摇头:“席禾则跟种光道一起去维系治安,我来之前听说,他们打算恢复市场,保持秩序。” 说到这里,王僧小心看着王三:“三叔,您定下的规矩,只怕会被这些家伙破坏。” 王三之前为了城内安定,废掉了很多规矩,其中包括市场行为。 所有的规矩,全部变成大同军安排人手进入坊、巷内,统一给本地人调配物资,尤其是粮食,通过这种方式,顺道搜罗抓捕地痞、恶霸以及城内可能存在的老爷们细作。 将大量的物资集中了起来。 但现在,种光道趁着王三“晕了”,迫不及待的在一个小时内,将王三的规矩全部推了,然后开放市场,允许百姓上街,这是干什么? 不用想都知道,是准备赚钱去了。 毕竟这一次打进城内的主力是他王三带出来的四百多人,财源相当一部分就是控制在王三手中。 会社兄弟捞不到大头,小头怎么也得捞一笔吧? 种光道他们还是比较习惯会社的那套处理规则。 王三还是没说话,王僧就小心看着。 他也很清楚,整个王家领头羊是王二,但顶梁柱和智囊却是王三。 王三若不是身体虚弱,只怕已经彻底成了领头羊了。 “我还晕着。”王三放下茶杯说,“所以,接下来,你将仓里的粮食搬进后衙,将看管仓里的兄弟也叫来衙门前后驻扎。 然后,安排五十人,去一趟知县的别墅。地点你问把炭,他知道在哪里。 里头有一万多斤的铁,全部运回来。 然后去一趟城内的铁匠铺,开始让他们督造布面甲。 尽快将别部武装起来。你手里也是一百多弟兄,正好我有三百多人,凑成五百。 这五百弟兄,往后你来带。” “啊……三叔……您这是……” “嗯,没错,别部千户悬着也不是个事,你从二哥那边出来。 我之所以被气到晕厥,是因为我不晕,我诛杀会社兄弟的事情,很难有个结果。 这是笔糊涂账,但也是必须做的账。 没有什么比我遵守规矩,而被气晕,来得更好清盘。” 王三声音凝重的看着远方:“留给我们发展的窗口期有限,大明的精锐早晚会来正面与我们交战。 你以后在我麾下任职,之前说的,军法事宜我来管,所以这也要你来处理。 有这个觉悟吗?如果没有,我可以再盘算一下。” “三叔!你这话说的!我肯定会认真去做的!”王僧声音凛冽,一本正经。 “嗯,好。”王三点了点头,“将兄弟们带来安置之后,抓紧去别墅找把炭,将铁带回来,开始打造甲胄。” “是!” 王僧赶紧离开。 王三思忖片刻,放下茶杯对角落里站着一个少年喊了一声。 “三爷,您找我?” 少年模样清秀,唇边有美人痣,头上戴着绿色的头巾,看得王三眼皮子微微一跳:“刘芝,咱大同军不兴乐户这一套,你头上的绿头巾,可以换掉。” 少年摸了摸额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讪笑道:“没旁的了。” 王三沉默叹息道:“算了,随你的心思来,之前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嗯,已经找到了一批乐户,他们一听咱要包吃穿,他们都很乐意。” “好, 这个是剧本,上边有分镜画……就是大体戏子站位和剧情走向,宣传队这一块往后你来领头。记住,咱们是奔着改造人世间来的。往后,罪犯统统改成流放边塞去充实边疆,户籍只简单的分为城市、乡镇。 前者在城内做工、后者在城外种地。 什么三教九流的称呼咱们都不管了。 只要祖孙三代内没有犯下大案,都可以为官为吏。暂时规矩就这么多,旁的你看着增补,我之后看你的剧本。” “诶!”刘芝应着,看着剧本,若有所思。 第51章 准备武器装备(上) 王三“继续晕着”。 一连几天都没有露面。 种光道也没心思管王三,因为他正带着人满城内砸“扑满”,但凡有点家资的中产,全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拿下。 然后将收罗来的钱粮,赶紧分下去,将城内之前各方地痞全部招揽进来,他们吃大头,剩下的拿小头,赢得满城欢呼。 韩老医来到了衙门,给王三做回访。 但其实,是来告状的。 王三一晕,之前大家虽然牢骚王三禁足,但王三好歹配给了足够的食物。 而现在呢? 种光道治下,根本就是一群突然获得了权力,能左右一群人生死的地痞恶霸。 恃强凌弱的事情越发的多,已经开始出现一些家中只有女儿的人家,女儿被侮辱的事情。 但扯去告状,种光道的手下也会相互遮掩,这些人只能忍气吞声。 对大同军的怨懑也在累积,毕竟是谁说的那么好? 是为了穷苦人家做主的? 现在呢? 韩老医叹了一声,走进了衙门内。 接着他看到了衙门的后堂位置,已经架起了一座高炉跟锻打冶炼的装备。 三十几个汉子,拿着铁锤、正在敲击铁条,打制武器。 王三拿着两本书《奇器图说》、《铳考》。 然后坐在桌子后,拿着一根铁管,不断对比图纸。 谢阿金正在边上擦汗,大夏天,衙门这边,也热的很。 “三爷,韩老医来了。” “哦好,请去边上休息一二,我这边马上就好。”王三头也不抬,继续对比着《铳考》上画的结构,对谢阿金说,“这里,增加一个扳机,这里改成轮机,每次搬动一下,将一丸弹藏进火药池内,做成连珠铳,你觉得可行吗?” “这个……需要很强的封火能力,但凡一点火星炸开,整个火药池,都可能炸开。” “嗯……将火药池和弹仓隔离,你看……” 王三拿着《铳考》翻到了佛郎机炮一章,指着上边的图说:“咱这样,将后把中间掏出一个槽。将铅弹子做成圆的,一个大小,统一倒进木把内的弹仓。 然后这里加个火药槽,火药槽单独装火药,射击之前先转一下扳机,将火药和弹子倒在贮弹槽,变成单独的一丸丹药。 然后重新转动扳轮。 就跟子母炮铳这样一样,一次只发一次。 这个贮弹槽……” “三爷,打断一下。”谢阿金一脸无奈的说,“三爷想的轻巧,但您这样也会跟佛郎机炮一样,封不住豁口,虽然速度快,但威力不成。 与其这样,不如单独做一种弹包。 在里头塞上火药,要用的时候要破火药口,倒着塞进枪里,这样打出来的弹,威力不仅大,而且不那么容易泄气。并且量只要定好,基本能做到三爷你要求的定装。 至于子弹和火药怎么包一块,油纸就能解决相关的要求。” 谢阿金的话让王三陷入了沉思。 他手中的《铳考》,只是一本在本地县丞手里找到的图书,是东南文人从万历年间的火器图录《神器谱》内摘录出来的,具体为什么不得而知,但能被县丞这样的地方官收藏,只怕县丞这个呆在澄城县二十年的家伙,也是心存有朝一日,子孙后代能用得上吧。 毕竟澄城县的县丞只是一个举人,还是靠着买官买上的,基本上这辈子到头了。 子孙也都呆在澄城县内长大,基本就是本地人,未来也肯定是本地士绅,多留一些武器书,指不定哪天都用得上。 但没想到,是白白便宜了王三。 不过,这都是万历中的书,记载的武器,都是嘉靖、隆庆、万历初的抗倭装备,而且对方将炮、铳全部记录在一起了。 王三这几日装晕也没闲着,全在研究这些。 他很清楚,想要打赢大明,火炮、火铳是他接下来的战争中不可或缺的武器。 但想要赢得漂亮,赢得彻底,形制、威力,必须迭代。 谢阿金知道王三心焦,想着弄出一款可以连发,威力大,还唬人的武器。 但很显然,连珠铳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至少按照现在的工艺和技术以及无烟火药现世之前,后膛式火铳,都面临火药发射的时候,低燃烧率和泄气的问题。 这玩意儿,也不适合现阶段的战场,就算折腾出来了,也只是王公贵族手里的玩具。 所以,谢阿金还是直言不讳,这样的弯路还是不要走好。 王三沉默片刻,再看看手中的枪管片刻说:“罢了,就按照《铳考》内所载的掣电铳基础上改进吧。” 掣电铳,就是一种从子母炮改造出来的快速装填射击的铳,一枪六铳,提前装填,用完倒出子铳,换上新的,继续发射。 不过,谢阿金提出的纸壳弹包的想法,王三决定用上。 如此一来,谢阿金和王三讨论了一下装填方法。 现在的纸壳子弹没有底火的说法,只是定装定量,用来延长枪械的寿命,装填一样很麻烦。 但对于义军来说,能省一点是一点,多花有点时间制作定装火药,总比因为没有足够的战争经验,装填不慎,倒是炸膛,最后引发士气崩溃要好。 王三是典型的文人思维方式,他会将能想到的解决办法都弄出来,然后尝试解决。 当然,这也跟他提前预算控制了澄城县有关。 倘若没有一座县城作为临时根据地,他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做事。 “嗯,这样能解决很多不必要的装填麻烦。不过油纸的易燃性可能得改进,造油纸的、造灯笼、造伞的都是哪些?谢阿金你认识谁?我让人去寻一下。” “这,我就认识几个,旁的只怕……” “若是需要人,老朽倒是知道些。”韩老医走来,有点冒昧,不过王三也没避着他。 他早就发现了韩老医在看,而现在城内能买到硫磺、硝石的,只有眼前这个韩老医的医馆。 毕竟中医里,硫磺、硝石都是药材。 “那感情好。”王三笑着说,“烦请您老帮忙引荐一二,在下必当酬谢。” “酬谢就不必了,只是希望三爷能尽快康泰起来。城内,最近对义军,颇有微词者甚重。” 韩老医微微摇头,他能看出来,现在的王三,似乎丧失了一定的威势。 这很不好。 大同军很多地痞青皮,没有人压制,会出大乱子的。 “明白了,我会尽快安排调查的。我只是激到了,不是死了。”王三神情一肃,声音冰冷。 听到王三的保证,韩老医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三爷可得空?若是有空,可否再容在下把个脉?” “好。” 第52章 准备武器装备(下) 送走了韩老医,也定好了铳的形制,一万多斤的铁锭,不可能全部都做甲胄,时间上也不允许。 所以,现在王三是尽可能的打制合适的铁板。 然后用剪子,剪下厚铁片,召集一些人来打磨边缘至平滑,然后用钉孔器,直接打孔穿绳或者打上铆钉。 虽然这样会导致铁片强度受限,但有甲和没甲,上了战场真的是两回事! 城内有不少老甲匠,之前王三拿到了户籍资料之后,立刻将这些人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起集中过来,打包带走。 这就是秦制社会体系之下,掌握户籍资料,你就能快速做到很多资源的整合。 这些老匠户,都是会做札甲、布面甲的。 王三取巧弄出来的铁片,虽然很差劲,也防不住火铳,但心理安慰和简单防备一定程度的刀箭伤还是能做到的。 通过改进制作生产流程,以及梳理甲片的绑缚方式,王三的作坊,已经能做到一天三十套布面甲的骇人战绩。 当然,这样就导致打磨用的砺石,消耗极其恐怖。 不过好在大明十来户都有一个砺石,王三让人去掏银子买回来,随便用。 …… 当然,王三还做了一件事。 他们去买砺石的时候,三五个人看着一些青皮,踹着人大喝道:“怎么的还敢要钱?爷爷在你这里吃饭,是给你面子!不找你要钱,你还敢咆哮!再他娘的喊,老子就卸了你的摊子,将你的锅分给!咱大同军!是一起均平富的好汉!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 摊主抱着头,惨叫求饶,但最后还被抢走了开张的收成。 这群青皮啐了一口:“才几个钱?赶紧滚去干活!今晚要收摊金,钱不够,你知道后果!” 小贩只能忍痛站起来,一边赔笑,一边转身阴了脸,最后忍下来。 没办法,披了一层大同军的皮,这些人就是天。 不杀人不纵火,已经很给王二、种光道面子了。 类似的事情很多,去买砥石的人,会将这些记下来,辑录成册子,然后带回来。 王三都压着。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说过,被军法官发现了,一次十鞭、两次杖三十、三次斩首。 就跟储钱罐一样,城外的老爷们是扑满,城内这些青皮也是扑满,只是老爷们存的是钱粮土地人口,青皮们存的是百姓怒火、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钱。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距离王三“晕厥”已经十五天,距离王三开始调查城内青皮欺压百姓的辑录,也已经过去了十天。 十天,垒了一堆小山。 “三爷,把炭回来了。” 王三闻言放下笔,抬起脖子扭了扭,让自己舒服些,然后起身。 桌上,放着一本单独的辑录《决死名录》,上边已经收录了三十七人。 只等机会来了! “三爷。”把炭刚喝了几口茶,囫囵兑了个点心,就看到了王三,赶紧起身。 “坐。”王三摆了摆手,自己先坐下。 把炭才坐下然后将外边的消息带来。 城外,接连传来好消息。 王二连续砸了三个扑满老爷,尤其是杜老爷,已经被吊死了。 至于怎么打下来的,回来把炭去看了几天,后来配合旁人传来的消息是这样说的:“二爷洒了十几石米,又招了一千多个在长润里附近的流民。 自己带着精锐到城下往城头抛砸轰天雷。 三爷当初屯在会社地窖里的几百斤火药,全给用掉了。 这才算是用人数优势攻打进去。 进去之后,就开抢,流民也跟着抢,然后杜家被付之一炬。” 王三想了一下画面,叹了一声。 农民起义的破坏力历来惊人,估计杜家的坞堡和三进大院,都被烧了。 这也是农民起义经常出现的画面。 失去了王三的控制,王二他们就跟脱缰野马一样,不断将枯槁的“游魂野鬼”丢到战场,只有活下来,才能算是一个兵。 但这样的兵,也只能欺负欺负地方武装,面对正规军,怕是不成。 王三叹了一声,但选择将自己心思压下来。 没用的,现阶段他们根本不可能遏制下边的人不去破坏秩序。 收起自己的无用想法,审时度势最重要。 一群饿急的人,都化身野兽了,根本不指望他们能听懂人话。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强壮起来。 等他五百人全部披甲、着刀、带铳炮,他说的话,也就有人听了! 乱世,拳头永远是最好用的话语。 “行,继续探。” 王三让把炭走了。 他们这些平凉、庄浪逃来的蒙古裔逃军,马上功夫还是很不错的,适合当斥候。 王三的军队核心,都是这些逃军,忠诚度不算太高,但他们普遍与大明朝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就意味着可以引为用。 至于斥候队内的平衡问题,跟着把炭一起的,还有王家人的王滩。 十五个王家人,还是充斥在大同军几个要位。 把炭走后不久,王池来找王三:“三叔公,三叔公——” 一进后宅,王池高声喊着。 “什么事情?” “二叔公要回来了!二叔公让咱们去运粮,他带回来了三千多石粮!还有几百兵刃!并且还要咱们跟三叔公你说一下,黄昏要开宴。让您也去,别再躺着了。” 王池走到王三面前,一身的血污,风尘仆仆,左脸上有刀疤。 他已经从庄稼汉,变成了一个历经战事的汉子,凶戾气息,有点压不住。 “王池,你怎么跟三叔说的!” 右侧,王僧挎着刀剑披着甲胄走来,煞气瞪着王池。 王池看到布面甲的王僧一惊,接着语气弱了几分:“二叔公原话,我不敢欺瞒。” “好了。”王三起身,“王僧,命令别部千户下属所有人披甲,然后去书房,将我些的《决死名录》拿出来,照单拿人,准备裁决。” “是!”王僧一肃神情,转身去吹哨。 不一会儿,衙门内,涌出了两百人,全部披甲。 王三也起身,路青禾和许娟娘抱着札甲,给王三披挂。 王池呆呆看着王三披上的札甲,再看看门外一水的青色布面甲,以及他们挎着的枪、铳,脸色一变再变。 “三叔,已经准备完毕了。”王僧再回来,手里多了一本《决死名录》。 王三跨刀背铳转过身,很重,他穿着走不了太久,但也必须穿戴。 毕竟刀剑无眼。 “各个小旗,挂上军法官的红袖章,出发拿人!”王三一声厉喝,“名录上该拿者,胆敢抵抗,杀无赦!” “是!” 众人一应,鱼贯而出。 王三迈着步,看王池呆呆的模样,随意的将腰间的火铳一推,杵了一下他:“傻愣着干啥?跟我去找种家哥哥,迎接二哥的是,他岂能不来?” “是……是!” 第53章 逼种光道(上) “种哥,王二哥打下了杜老爷的坞堡。” “好事啊!” 种光道居住在县丞在城内的大院,生活品质可比王三居住的衙门好太多了。 毕竟明初的时候,朱元璋是厉行节俭,很厌恶县衙扩建的,很多地方甚至破旧、漏风、漏雨了,都没有翻修。 所以,县衙的质量,基本很差劲。 朱元璋一走,后续几代还悠着,但弘治之后,社会风气的转变,彻底导致了知县都不见得会居住在破落县衙里,但凡有点能力的,都会去出去自己租或者买。 就比如张斗耀,他有别墅,平时也住在别墅。 而别墅是晋商捐建,也作为往来的邸在。 所以那边的建筑风格,比城内的县衙简直要好太多。 王三之所以一定要留在县衙,就是因为县衙里的各种资料,不能简单的交出去,里头有太多东西了,能帮助现阶段还没有起来的大同军弄到合适的物资基础。 总之,种光道听到手下人说了王二的胜仗,也是开心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一行人突然闯进来。 门口的卫兵都拦不住,甚至有人被踹飞。 “三爷!三爷!别这么冲动啊!” 有几个认出了王三,不过看到了王三左右全副武装的兵士,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种家哥哥。”王三进来,就大声喊道,“二哥让咱别躺了,起来干活,顺道安排人手去迎接外边送来的粮草。正巧,也有您的份,一块?” 王三走入院中,立定。 臂膀上挂着红袖章,上边写——军法。 种光道原本还灿烂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你哪弄来的盔甲?” 种光道已经有点慌了,王三左右的甲兵,一看就是新裁的,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搞到的成品。 “就这段时间做的。下边百姓中,不少认可我大同军的理念,三千多人,齐心协力,送来物资、交易买卖,这才弄出来了我将近两百多甲。再有十天,我五百别部,就全部着甲了。” 王三走上位,冷冷的看着种光道:“不过,种哥,我记得当初入城之后,我给过你们列旗组织的办法。我这几天晕着,没空找你要花名册。眼下,种哥你组织好麾下军队了吗?如果没有列入花名册的,也就不是我大同军人。 我也应了澄城县内父老乡亲和二哥的要求,要顾好城内的治安。 外头听说不少人在犯法,他们如果在册,按军法处置,没有在册,则按大明律处置。 所以,名册呢?” “……”种光道看着王三身上的札甲,以及他身后跟着的曹马。 这个小子已经拔刀了。 明军常用的雁翎刀! 加之他本人就是军户,这些日子的训练和忙碌之下,硬朗的作风,越发深入骨髓。 都不用王三发话,只要四周有人敢异动,他就敢下手。 “三子,你这是准备火拼吗?”种光道脸色不好看,越来越发现自己小瞧了眼前的小子。 这十几天,他种光道在攫取城内的财源,同时王三也忍着,装病不起,然后自己谋划了一堆的武器装备。 这份心机,就算是王二,也比不上他! “种哥,这话说的。咱们是大同军,按照军规,只有犯法的军人和敌人的细作才是按律处置的。火并,那是市井地痞最喜欢用的词。别忘了,种哥,你可是千户,正儿八经的军职。如果你连自己的身份立场都转不过来。那么也就不用继续留在大同军了。 眼下是乱世,烽烟马上就来,隔壁的陕西巡抚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在澄城县做什么。 而现在,你却放纵那些地痞青皮,掳掠本地百姓,要害了我们最后的立身之所都崩解才甘心?” 王三也不惯着,冷冷的说:“当然,我也听说种哥最近正在忙别的事情,已经将事情交给下边人去办了。 或许,只是有些人办得不妥帖。 我听说有三十六人犯了大案,按律应该处决,来这里之前,已经放了我的别部小旗披甲拿人。 至于剩下的,都是窃盗财物的事,之后一一让他们去道歉赔偿,挨军棍处罚就行。 如果不在册内的人,按大明律处置。知县的大印,这会儿应该就在种哥手里。种哥,不如这会儿做个知县?给百姓还个朗朗乾坤?如何?” 种光道张了张口还想说话,外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不多时,一水披甲汉子走进来。 “三叔,有十六人携众抗命,裹挟三百二十六人反抗,现在已经诛杀一百三十七人,首级都在这里了。” 说着,五辆鸡公车被推进来,一堆的头颅丢在地上。 王僧咧嘴狞笑,左右都是血色,显然他们并没有按照王三的意思,直接简单的拿人,而是进行了株连。 只要敢反抗,直接杀。 “干得不错。”王三只是看了一眼,再看看他们,“兄弟们有伤亡吗?” “嘿,就几个倒霉小子中了箭伤了几寸皮肉。剩下的……”王僧拍了拍自己胸口的甲,铁片叮当作响,“有甲在,二三十个汉子,不敢近身!杀他们,简直杀鸡取卵一样简单!” 王三无视了这货的吹嘘、自得以及用错成语了,只是将目光投向种光道:“种哥,还是那句话,知县大印在你手里。你就是澄城县的父母官。作为父母官,我已经将祸主拿来,怎么审,怎么判,就是你的事情了。 人可以犯错,但要知错能改,否则我们岂能在城内立足? 再说了,澄城县父老乡亲,都是种哥的乡邻。 你这都不作为,会被戳脊梁骨骂的。” 种光道阴沉着脸,他知道,王三是来逼宫的。 不过这不是关键,而是王三在清理他的会社势力。 这一次种光道通过吸纳县城内外本身的各种地痞青皮快速崛起,毕竟他也是本地地痞出身,跟左右彼此联系颇多,所以获得他们投效自然轻松写意。 但这批人,不可能真的狠下心跟着王二、王三起义,只要有点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逃跑的就是他们,最可能卖掉大同军的也是他们。 这些都是不安定因素。 当初红军也是经历过数次的洗涤,这才换来战斗力的。 而且眼下王二得胜归来,左右只怕已经没有多少会社兄弟,就连王池那个小子见到自己的时候,与其都傲慢了几分,可见那个小子手中的势力也不少了。 也就是说,王二其实比他想得更清醒,会社兄弟可以招揽,但只能用几个,剩下的垃圾,就算不能清盘,王二也会丢到边上。 第54章 逼种光道(中) 眼下,种光道手中捏着的弟兄,只怕就是整个澄城县境内最后的青皮地痞。 这批人算是地头蛇。 但只要逼着种光道亲自干掉这些坏头,就算大家伙明知道种光道是被逼无奈,但也会心生嫌隙。 如此,种光道这种原本的会社头领,为了自己的利益,必然会选择拥抱王二的体系,成为王二左膀右臂而不会拘泥在会社的青皮过家家。 水浒好汉怎么逼人上梁山,王三就怎么来! 只不过,理由和时机的选择,王三会选得比宋江更好。 “种哥,二哥还等着凯旋的迎接,此事当从速。”王三再点了一句,种光道抿着唇,“都是自家兄弟……” “拜的是种哥的靶子?还是大同军的靶子?”王三冷冷打断。 种光道明白了。 拜种光道,就是目无王二,他才是会社头子。 如果拜大同军靶子,现在军法这一块是王三铁了心要管,王二也没明确反对,毕竟王二要出去外边打仗,没空管澄城县内的事情。 因此选第一个,种光道就等于跟王二说,我自己一路的,往后咱俩分开过,那么王二接下来必然不会再跟现在一样,对种光道委以重任,甚至会将他放弃。 王三下手也不会再顾忌王二的颜面,而是会下死手,顶多必要的时候留种光道一命。 算是还了当初的人情。 但人情终有一日会散尽,不可能一直用。 但要是选择第二条,亲自执行,也是在塑造铁面无私的形象,但在会社其他兄弟看来,只可能是心腹,以及现在左右跟着的人,会理解他的行为。 剩下的地痞,一定会离心离德,乃至最后被王三一波打包清盘。 横竖,都被王三将死了。 他只能按照王三的要求往下走。 “你这小子……真是小瞧你了。当初从山上下来,我就在想,你究竟是想怎么样。这些日子,你装病,一点动静都没,全是王僧在给你走动。我还以为是王二哥安排王僧的事情。没想到,全是你的算计。选了这么个时间是挺不错。但咱俩闹起来了,你要怎么给你哥台阶下?” 种光道脸色青紫,他还是不甘,还是不愿。 “快刀斩乱麻。”王三一推刀柄,刀出三寸,“抵抗军法执行,杀无赦。我是镇抚使,你是千户。事成之后,你也是镇抚使。也领别部千户,二哥在外边,又多带了不少流民。 时下乱世将起,兵带在左右,才是硬道理。 不过我的兵是军法官,会管着你们不祸祸了我擎起的大同军威名。 你也可以再选别的路。 总之,会社泼皮无赖转入军职,就得做好自我净化的准备。 很多泼皮只是想要趁乱发财,我们面对大明朝廷的赢面不大,他们不能狠下心跟着咱们走,那就可能变成威胁。 所以种哥,你的抉择呢?” 种光道看出来了,王三是决定好了。 如果他种光道敢拒绝,王三就敢现在动手弄死他。 因为在王三看来,种光道已经不适合接下来的起义了,既然明知道他走不下去,那么王三从穿越至今一直保持的不安感,就会促使他做出最为理性与果决的裁断。 种光道死,顶多王三被王二打骂贬官,但绝对不可能被王二杀。 因为王三不是王二,他“体弱多病”、“一门心思给王二铺路”等等条目都快贴满身体了。 在世人眼底,王三的做法,最后都会变成都是为了王二。 至于种光道,他本来就有错,放纵青皮为祸澄城百姓,种光道对自己的乡亲都这么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之后只要大明军队打过来,王三立刻起复,单独领兵,或者留在后方看顾,别部还是他的别部,一切如常。 惩罚?呵呵,不存在的。 现在大家都是草台班子,火拼而已,都能理解。 总之,现在种光道已经被架起来了。 要么铁了心跟着王二干,要么边缘化,再要么反抗被王三直接诛杀。 种光道仔细盯着王三:“你可真是冷到极致的人!” 狠!眼前的小子,比他狠多了! 他都做不到这般冷血无情。 这小子连他这个帮过他的人,都可以为了他的目标而杀死,这种人太可怕了! “我活不久的。”王三微微摇头,不管如何,他坚持每天锻炼 ,身体素质却没有多少好转。 身上这套三十斤的甲覆盖着,才走了一公里,他就已经汗流浃背。 根本不可能进入长时间的战斗。 所以,接下来的战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只有王二的军队素质越来越强,他才有可能活更久。 军队素质想要强,纪律尤为重要。 所有,都是为了活下来,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整个明末起义中,崇祯四年的将会是一场大劫。 渡过去,龙凤呈祥,渡不过去,死则死矣。 他不会后悔现在做的准备。 “呼……我知道了,人在哪审?” “菜市口,直接判词,然后处死。以及,种哥你得跟父老乡亲们鞠躬道个歉。事了,等二哥进来,我会安排人去挨家挨户赔偿,后续收尾我来做。落一个面子,换来大同军于本地百姓大多数好感,值得。” “听你的。”种光道点了点头,他不反抗,因为他知道反抗没用。 王三一门心思立名号,就是为了方便接下来陕西十年九旱中,能有越来越多受过大同军恩惠的人,选择投奔大同军来。 因为是自己选择投奔的,所以忠诚度也会更高。 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 有些事,多做一些,权当闲棋,指不定哪天就会有别样收获。 种光道跟着王三来到了菜市口。 之前被押着瑟瑟发抖的人,一看到种光道立刻大呼:“哥哥救命啊!” 左右围观的本地百姓也都紧张看着种光道和王三他们。 不过,更多的青壮被安排来守着。 “诸位父老乡亲。”种光道举着铜皮大声公突然开口,“咱是种光道,今天咱给父老们道个歉。 是咱这些日子殆了心思,并不知道下边出了一群打着大同军旗号,为非作歹的恶棍!他们相互包庇,胡作非为,甚至我调查发现,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大明安排的细作!” 【特别感谢@喜欢蝴蝶鱼的梁老汉赠送的礼物之王,适时将安排加更,再次感谢】 第55章 逼种光道(下) 明军细作?不少父老都露出了犹疑,但更多是恍然。 太可恶了!果然大明官吏都是坏种! 种光道看他们情绪被调动,继续说道:“他们就是为了祸害我们大同军的声名来的! 王二将军出征在外,城内也没有多少兵在,三爷当时也晕倒了,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以防不测。 但今天,咱大同军的将军得胜归来,马上带着三四千大军进来,我跟王三爷商量了一下,决定趁势还给父老乡亲一个交代。 我知道,迟来的交代不是交代,但我们大同军,还很弱,大明很强大,总会有人想靠着卖掉大同军换取升阶之路,然后转而来澄城县压榨乡亲。 我不求父老乡亲们理解,我们只是想将错和债,还了。 后续的赔偿,我们大同军会梳理,总之一切损失,只要上报,我们都会补齐。 另外,还有些罪证不足的,作恶的,消息没有送到我这里,三爷手里也没有的。 我作为代知县,之后会立在菜市口开堂,欢迎父老们状告,实在不敢,或者心有疑虑,可以投入所有街头巷尾的木箱。 总之,今天包括之前抵抗责罚的人,一共一百八十人,我裁断他们人头落地,以死谢罪。” 种光道说完,对围观的父老们鞠躬。 下边的地痞懵了,紧接着一个两个破口大骂:“仡佬佬的种光道!你他娘还是不是人!我们可是说好结义的兄弟啊!” “王八蛋!我们抢来的东西,哪个没给你孝敬的!到头来你居然要杀我们——” “尼……” 王三在边上看着种光道的话,他就只对了几个台本,剩下的全是种光道的临时发挥,尤其是细作这一块。 倒是一个会摘干净的主儿。 “动手。”王三给曹马下令,他立刻带着之前还没见过血的弟兄上去。 然后亲自教他们怎么砍人脑袋。 吓得地痞中胆小、怯弱的家伙已经屎滚尿流,哀戚求救。 下边百姓不少人看着曾经祸祸他们的家伙哀求,一个两个大快人心,拍手叫好! 至于其他犯错的会社人已经有人悄悄退到众人之后,准备逃离。 但没走两步,就被按住:“想走?犯的错,欠下的债,还清了再说!” 然后这个家伙就被堵住了嘴,捆起来丢到一边去。 不多时,菜市口人头滚滚,鲜血淋漓,百姓鼓掌欢呼。 而这些被拿下的会社人,又被拉到台上。 “已经确定犯罪的,该鞭刑的鞭刑,该杖刑的杖刑,该赔偿的大同军会给你们赔,但你们也会被第一时间充入死营,之后负责攻坚。得功先登或者陷阵,才有资格脱离死营活下来!” 种光道直接判了他们的未来。 “三叔,这不对吧。这批人不该……”王僧话还未说完,王三看过笑道,“死营交给种哥管就是。” 王僧闭嘴了。 看来,两人是达成了什么默契协议。 死营,还是出现了。 王三选择尊重这个时代,毕竟军中设死营,基本上是每个朝代的标配。 犯了军法而不杀,基本上贯穿了历朝历代,他们还有一定的作用,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投入攻坚战,这群人如果久攻不上,杀了也不会有任何的心疼。 因为这是他们欠下的债,是整个大同军一起还的,所以让他们去为大同军赴死,为所有人赴死,就更没有反感的人了。 只是死营握在谁手里就很有意思。 王三不拿死营,那么军法官之后判下来的惩罚,就会落在种光道手中。 这些人跟王三就算没有仇恨,也观感不佳,只要运作得当,这些人中只要有未来活下来的,必然会选择种光道这边。 只要种光道稍微在死营生涯内,给这些人一点甜头。 不过王三不在意。 死营的死亡率很高,最后侥幸能活下来的,一定会走入政治序列内。 只要沾了政治,快意恩仇永远比不上赤裸裸的利益,能活下来的都是聪明人,不聪明的在这个更加赤裸的时代,不是死亡就是绝户,除非你有靠山。 但这样的人很少。 两人就在默契中执行完了。 然后,城外王二都已经到了城门口,还没看到迎接的大部队,只有王池匆匆骑着马跑来,将城内的消息告知了。 王二听得愣住片刻,然后挑眉:“这小子,不声不吭的,就把光道逼上梁山了。回头我会惩罚他的。” 说罢,王二让王池回去,然后唤来弓二,让他带着一批人去成北的知县别墅。 然后准备进城。 这个时候,一伙人敲锣打鼓的上了街,仔细一看全是澄城县内的百姓。 王三与种光道处死了这批人不久,就有人通报王二回来了,王三当即提议,让百姓一起迎接。 本地百姓也给面子。 高声欢呼着,结伴来迎接。 “恭迎王将军!” 有一伙小子,仔细一看,头戴着绿头巾,站在门口一排,高声唱词,为首的赫然是王三选中的城内乐户,刘芝。 刘芝现在是宣传队的副首领,因为首领是王三。 城内这些天的记录中,一部分来自他。 也算跟锦衣卫颇为类似。 总之,他一声声导着众人跟随,王二都感到了局促与不适应。 这些日子在外边砸那些扑满老爷,打进去之后,老爷们和庄客们都是骂他祖宗十八代的。 反而是城内,现在的百姓不管是自发还是裹挟,都来迎接。 莫名有一种王师的使命感。 真的很不一样。 后方,跟着一些流民头目,他们也诧异王二的人气,澄城县仿佛就是王二的家一样。 “走!进城!” 王二招呼一声,骑着高头大马,在一声声欢呼中,招了招手,顿时换来更多的呼声。 真的,很爽啊! 穿过甬道,豁然开朗。 王二稍微拉住马匹,有点呆呆的看着披甲的王三,跟他身后一水的布面甲士卒。 要不是都有红袖章,以及种光道就站在一起,他都怀疑是明军来了。 “二叔,这就是三叔这些天弄出来的。听王僧说,二叔之前搜罗了很多户籍,安排人去提任来给他在衙门、铁匠铺弄了不少的工坊,所以弄出了不少的布面甲。”王池给王二牵马,小声的提醒。 “这就不奇怪了。”王二微微点头。 王三想得历来比较远,搜集现在有的资源,来强大自己,只怕也是最开始就定好的,只可惜王二并不太在意这个,至少还没意识到。 但现在看出来了。难怪王三能压住种光道,进而逼迫种光道配合判处那些地痞青皮,这些甲功不可没。 “恭贺哥哥凯旋!”种光道上来笑着拱手。 第56章 丑话说前头 王三也上来说:“哥。” “听说你带着人闯了你种哥的屋?” “是。”王三点了点头,并不狡辩。 “好,那么我要罚你,认吗?” “认。”王三依旧平静说,他早就预想到这一环了。 王二不罚他,于情于理过不去。 “那么你要怎么受罚?” 王二没想到王三这么轻易就应下来了,颇为头疼的问。 “第一,闯宅是我不对,道歉,所以卸了我镇抚使的名头,贬为别部千户。” “第二,镇抚使给种哥,我给种哥打下手。” “第三,要是种哥觉得不够,还可以再想想怎么处理我。” 王三笑着看向种光道。 种光道脸色一僵,这货之前跟自己说的给镇抚使,原来是在这里打自己的主意。 “好。”王二颇为满意自己的弟弟识相,然后看向种光道,“光道你怎么看?” “道歉就行,没必要这么……” “不行,错就是错!军法这一块,得种哥你来,才能按住更多不和谐的声音。” 王三微微摇头,他其实存了心思,就是更进一步将种光道变成王三的左右势力的一股。 “可是……” “行了,就这么办吧。”王二也懒得纠缠,王三给种光道打下手,反而是好事,因为这样旁人也不会说他徇私了。 “好吧。”种光道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王三笑嘻嘻的走到他边上,轻声说:“种哥,咱们说到底,是元老。二哥左右跟着的那些流民头目,得分化瓦解才是。有镇抚使的头衔在,咱们能做的事情就很多。等梳理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寻个由头咱们也就分开了。 但这些流民之中不少人,不见得能跟咱们同心同德,还得甄别才是。” 种光道一听这个理由,心中的郁结稍解,并且无奈的对王三说:“你的心怎么这么冷?先是我,接着又是他们这些外来的流民?” “没办法,咱们斗起来了,只会拖累后续的发展。”王三微微摇头。 他不想跟种光道直接斗起来,反正自己的别部,种光道也领不动。 而且他现在只有五百人,而别部千户可以满编一千一百二十人,所以种光道手里还是有很多空白额的。 到时候随便拢一拢,还是足够跟王三分庭抗礼的。 接下来,王三会帮着种光道尽快从这些流民头目下的小兵内,搜罗出一批可堪一用的人。 现在王三左右的体系开始变得复杂,减少内耗,不可避免。 种光道思考一二,也点了点头。 “行了,你俩都商量好了,那咱们赶紧进去吧。让城内乡亲帮忙杀鸡宰羊,下水就让他们留着,剩下的好好犒赏这些弟兄。” 王二赶紧说,然后带着头目们入内。 …… 不多时,城内到处都是欢笑声,王三让王僧将之前菜市口西边洗出来,让入城的人居住在左右的帐内。 毕竟只有这边是空的。 不过,这里刚杀了一群人,这些流民头目稍微一问附近的人,就能知道他们入城之前,城内刚刚完成了一轮的纪律整肃。 如果做不到大同军的好纪律,那还是趁早另寻他路。 不然稍有不慎,脑袋就得落地。 不过百姓们就很开心,还会帮着王三他们的大同军送饭。 这些人胡吃海塞干的和肉汤,而城外的流民军主要是喝稀粥,还有很多是妇女、老人。 显然,王二并没有仔细甄别,而是全部打包了起来。 城内,种光道的别墅,莺莺燕燕正在跳舞。 全是王二从几个老爷家里抓来的,至于被糟蹋了多少,王三也不知道。 现在正开心着,冷水暂时不泼。 大体过了半茬宴席,有人嘿嘿笑的去搂这些歌姬。 种光道看向王三,结果换了一身衣服的王三,只是低头吃饭,不曾耳闻。 王二也笑着,选了一个,搂着,又给种光道送了一个,也指挥一个去王三身边:“这都是我兄弟。 光道,是咱大同军的军师般人物!城内的大小事,都是他在管。 至于三子。我就这么个亲弟弟。自小体弱,性格也比较偏激,大家多担待一二。” “一定,一定!”这群人笑着。 王三只是抬起头,笑看他们说:“二哥说得也不对,我的性格一点都不偏激。” “你还不偏激?”王二喝了点酒,脑袋有点不够转,摆了摆手,“有些事明明可以松,还得搞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伤人抵罪、不拿群众一针一切,一切缴获归公再分配。 你这难推行啊!” “哥,难推行也得推行。”王三放下筷子,抹了抹嘴,“漂亮女人你们分了,钱粮你们也分了,但都分了,考虑过剩下的弟兄们怎么办?城外的流民兄弟怎么办?不给他们一口吃的,就让他们自己抢?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想办法保男人,男人活下来家里才不会绝户。 可都保男人了,回头其他官军说,给你一口吃的,你别造反了,他们跟着官军去混了,我们怎么办? 所以,我的想法很简单,也分女人和孩子一点,她们在,这群男人才不会真的跟官军去。 毕竟官军最多给男人一口吃的,不会分给女人多少,甚至还可能宰了投降的流民,拿着他们的人头跟朝廷邀功请赏。 大家都是搏命来的,就为了一个能吃饱,一个不饿死。 不管在外边怎么折腾,现在我们能获得物资始终有限。想要大口吃肉,想要安稳过日子,没有什么比靠自己的双手打出来更好了。 诸位,今日初来乍到,我可以不管你们的军纪。 但从明天开始,我会开始给诸位普及相关的军规纪律。 做不到,可以来我这里领一斗米,然后离开。 如果选择留下来,丑话说前头,军法官这一块我会盯着,所有的规矩我来定。 我这几天凑了五百甲。在场中有些应该是军户出身,应该清楚,全甲的士兵,一个打三个不成问题。 所以,不管你们是选择用拳头说话,还是用军纪说话,我都能应着。 再者,种哥作为镇抚,管理城内大小事务,澄城境内万余百姓,也都亲厚我们大同军。 这个旗号,是我们的元老用鲜血浇灌出来的,不能被污了。 否则,谁污了,那就用谁的血来洗干净!” 种光道僵了一下拿酒碗的手,然后也放下,神情严肃的抬起:“没错,大家伙都是搭伙过日子。不管诸位心理怎么想,澄城县是我种光道自小长大的家乡,我也不想看到我的乡亲们,被祸祸了! 规矩提前立下,总比事到临头扯皮要好。” 王二在主位,没说什么,他发现有些时候他不好立的规矩,让下边去弄反而更好。 这也是王三给他示范的。 好用呢! “咳咳,好了好了。”王二看气氛差不多,赶紧打圆场,“我们都是穷苦出身,自小就明白过的都是什么破落日子。三子也说过,不能将刀子对准跟咱们一样的泥腿子! 要打,那就打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账老爷!他们有钱有粮,打下来,死伤的兄弟家里多分点,咱们这些头目少分点,将更多的物资分给下边的弟兄,只有这样,他们才肯跟咱们一起卖命。 说句不好听的!多打老爷,他们的粮仓里,全是谷子!得抢他们才有得吃! 到时候,老爷们的婆娘拿下来,优先给兄弟们分了就是! 拿罪人的东西!这叫替天行道!” “二爷说得对!” “将军英明!” 众人稍微欢呼了起来,至于听得王三的规矩多少进去? 不得而知,但多少会收敛,至少这几天不会闹起来就成。 “那咱们吃吃喝喝也差不多了。准备回去安歇前我再说一句,过几天咱们再出城,这一次去韦家庄和南山寺!这两地,粮多、财多,拿下他们,够咱们吃两三个月!” “喔!!!” 不少人给面子欢呼起来。 又过了十来分钟,已经有人猴急开始扒歌姬们的衣服,王二只能赶紧结束宴席。 “三子,光道,你俩跟我来。” 第57章 三人的私下交流(上) 【感谢@喜欢蝴蝶鱼的梁老汉赠送的礼物之王,加更奉上!】 种光道的邸在后院。 王二随意的寻了个位置落座,然后打了个酒嗝,呼出一口浊气道:“我说三子,你的穿着,怎么老是这么素?我可是听说你提走了不少仓里的布匹,不少锦缎呢,都去那里呢?” “做盔甲内衬去了。”王三也坐了下来,平淡的说,“王僧他们现在的甲胄,多一层锦缎,穿着也舒服一些,也能防备箭矢穿透。盔甲相当于多出一条命,想要打赢大明,就必须集中有限资源,堆出最强的军队。” “你这……算了。”王二也止住了吐槽的话,还是觉得浪费,而是锦缎能在必要的时候作为货币,交换物资,所以布匹储藏一部分还是很重要的。 但跟王三却将这些物资,率先用来装备升级上,也是没谁了。 “对了,甲这一块,能不能想办法多弄点?”王二也颇为眼馋,门外站着的王僧他们。 这些布面甲都是新的,一看就不得了,要是他也有一批这样的甲,那岂不是要发达了? “可以。不过我需要二哥你将所有缴获集中起来。这批甲胄,是上次缴获归公之后,我想办法跟城内百姓交易物资,然后协调整理出来的。” 王三直接提要求。 这就让王二有点尴尬说:“进城之前,也答应了将武器分配下去,所以……” “那没办法。现在大同军好不容易立起来的旗号,我不能去明抢,不然就是在打你的脸,传出去骂的的也是你。” 王二挠了挠头,确实如此。 大同军旗号在城内人看来,是高度跟他绑定,坏了大同军的名声,就是在坏他个人的名声。 最近他在外边肆虐的时候,也察觉了城内城外的百姓态度异常了。 毕竟外边他的兵源来历复杂,还没有经历过完整的梳理,所以下边做了什么事情,他其实想想都知道。 百姓肯定是最惨的。 军队说到底,也是暴力机器,真要乱了,很难弹压的。 “但现在摊子大了,还是需要足够的甲胄的。不然打起来太吃亏了。”王二想了一下说,“你想想办法,要是需要银子去买,我这里弄来就是。” “好。”王三这一次没有拒绝。 说完甲胄的问题,王二看向种光道:“哦对了,你俩真的打算整顿军纪的话,还是需要再等几天。这些头目中,不少都是外地人,他们的亲族都在逃荒路上没了,旁的也不见得能相信,真要强势弹压,容易引发暴乱。 我之后让他们去带自己的同乡,一个两个凑成小旗,然后给他们分配名册和旗号,到时候带着他们去打韦家,等打完了韦家,再来说其他的。” 种光道微微皱眉看着王三,事是他挑的,话就得他来接。 王三叹了一声:“不成。头目是头目,可以给他们旗号,但不能给他们足够的人力。乱世,兵都是将领自己的私兵,他们自己用名额招人,我们不管。 但我们必须物资分化他们,不然大同军的旗号,不用几天就废了。 他们做恶事,那就杀他们,用血来洗涤罪恶,强悍大同军号。” “那你不就是将他们往外逼?” “二哥!大明能打的,都是私兵家丁。他们才是战场主力,剩下的军户、兵丁,跟流民没什么差别,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你指望他们冲锋陷阵?不崩给你看,那都是谢天谢地了。想要保证军队的核心战斗力,你得听我的。” 王三站起来,看了一眼种光道:“这里没有旁人,咱们仨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也不会瞒着什么。能多保留伤而未残的老兵最好,因为这些老兵见过血,知道怎么样能活下来。 真就是为什么我最开始,想要二哥你跟种哥的会社去捞逃军,他们之中家学渊源多少有点,有些是真的跟蒙古人打过的,见过学,不会慌,不会乱。 这些人才是咱们军中的主力。剩下那些逃民,除了几个头目,几个土匪,肚子都是饿扁的,力气都没有,你真的指望他们能打仗? 他们只是为了一口吃的而已。 说到底,他们跟着咱们,是去破坏,劫掠的。 他们顶多给我们壮声势,真要用他们,最多就是扛包沙袋,顺风劫掠,逆风弃后作为断后,阻碍明廷而已。 我近来研究了《戚公平倭钞闻录》发现,明廷的一个将军戚继光,他已经总结了很多关于征伐的内容。尤其是军队这一块,对于军队的整编极其看中。 这些军头我们可以带着,但不能让他们越俎代庖。 优先用我们现在能训练起来的核心进行第二轮扩编。 然后给这些军头下属几个小头目,全部安排到正职,再将我们大同军的立功者,安排给他们当副职,如此才能用最短时间做到如臂指使。 一定要将嫡系和旁系混杂一块,万万不能全然放着不管。” “那这些军头,只怕不会轻易答应。”种光道微微皱眉。 “这简单,之前我要求,每个小旗,选出一个观察员。”王三笑吟吟的说,“观察员是军法官的旗内平替,也是生活补贴的承接主力,这些军头不可能将观察员交给旁人。 到时候,他们就会将自己的心腹下放。 按照规矩,小旗不能观察员的竞选,那么他们就等于需要将两个乃至三个心腹安排进入一个小旗内。 我们就能用这种方式,拆掉他们的兵。 没有什么比一场战争更能看明白彼此之间,谁能托付生死的。 接下来咱们对韦家庄、南山寺开战,他们得上战场,只要开打,总有伤亡,一旦产生伤亡,就需要补充新的人。 新人之中,咱们将大同军内立功的兄弟安排一下,在这些小旗内新增一些小官职。 让更多人能直接接触大同军嫡系情况。 以及必要的时候,打散各个军头控制的势力,重新整编。” “归根结底,还是咱的兵力得够强。”王二听得感慨,又有点挠头,“还是没有足够的兵甲,不然就不用这么被动了。三子,你可得多想办法弄来盔甲,要不然你匀我点先。” “回头想办法。”王三没好气的说,“我就算物料充足,也需要时间和人力去劳动。这个需要根基在,所以我一直要定大同军的名号,要对澄城县内百姓好,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用得上他们。” “那还有旁的办法吗?”王二皱眉,王三能弄出这么多盔甲,他其实也信了王三的想法是对的。 但核心战力的提升,绝对不能拖沓。 第58章 三人的私下交流(下) 王三想了一下,叹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武备只能慢工出细活。 不过,咱们还得完善上下升迁的制度,尽可能的选出人才。 因此,镇抚使的戾气得立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作为保底,让百姓不至于受到严重伤害,进而彻底背离我们。虽然他们大多时候是谁赢帮谁,但只要我们做出最好的一面,总会有追随者来跟我们一起前行。” 王三神情严肃:“因此种哥,这件事很重要,你作为镇抚使,可得帮着二哥些。 尤其是死营,必须要一视同仁。而且,死营也的旗也要设立观察员,虽然他们犯错了,但该给的待遇,可以减半,但不能没有!” “死营?”王二看向种光道。 种光道也没瞒着,跟王二解释完,又看了一眼王三说:“你倒是很会顺坡下驴,连死营都不放过。” “知错就要改,但可怕的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很多人都是这样,以为武力无所不能,但要是武力都无所不能,那当初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就不会打不下南昌,更不会在鄱阳湖让朱元璋二十万军队一勺烩了。 大明的卫所制度虽然有不小问题,但开国初年的时候,确实很坚韧。” 王三说着,他们想了一想,好像确实听说过类似的传说。 “好了,话说了一堆,有点晕。”王二摇了摇头,起身说,“那明天开始你小子开始忙吧。我跟光道给你配合。” 种光道看了一眼王二也颔首说:“你有办法你来整。军队这一块,一开始都是你来安排的。” “好。”王三也不推脱。 “那成,先去睡了。”王二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对王三说,“对了刚才给你送的那个娘们,是杜家的庶出小姐,读过书的,应该对你的胃口。有时间赶紧给我生个侄儿,当然也注意点身体。” 王三没说什么,种光道等王二走后,才对王三说:“三子啊。你哥说得对,抓紧要个孩子,才有个人样,否则你这么冷酷,会令人不安的。以前我就见过南城一个泼皮,也跟你类似性格,结果好不容易打起来的家业,很快就被手下一起谋夺了。到最后,左右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种光道说完走了。 王三驻足片刻,能听出来种光道这话里的意思。 他的不安感,正在让他变得多疑、冷酷、缺少人味。 虽然看起来看得很长远,但这些玩意儿寻常人看不懂,就很难让人有合作的安全感。 要不是王二是他亲兄弟,王三自己也拎得清,将自己置于下位,不然冲突是早就爆发了。 毕竟一旦王三强势起来,王二也得退避,有些时候,都不知道谁才是主。 但王三没办法停下来。 他们现在根基不稳,就算是想要种田发育都不可能! 只能用有限资源,尽可能壮大自己。 保核心战力为先!其次是保军纪!接下来才是保地盘! 至于种光道和王二的想法也简单,觉得王二当了爹的话,多少在考虑事情的时候,会考虑子孙的后路,这样反而会多几分人味。 至于生下来环境怎么样,他们全然不在意。 丢了就丢了,反正只要男人还活着,女人就不会缺,总会生得出儿子的。 王三走出院子。 王僧来迎接,还有一辆马车:“三叔,车内是二叔赏的小娘。路婶子也在里头。” 路婶子就是路青禾,她的性格比许娟娘风风火火。 到底是宁夏那边的军户出身,自小惯会习武,这才有能从宁夏一路跑到这边身体素质。 最近跟他一起养了身体,也就经常跟着王三伺候。 许娟娘就不成了,所以一般都内理家务,王三也比较喜欢跟路青禾交流,这女人的性格比较符合后世的感官。 王三也没废话,爬上了车,看到了路青禾,以及缩成一团的杜家娘子。 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着轻纱,凹凸有致的小身段,十分曼妙。 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时候,犹如一朵随风摇曳的花朵,混着芬芳,让人感到一股清新的气息。 她的手臂纤细而柔软,犹如柳枝在风中摇摆;腰肢纤细而柔软,仿佛是一条细长的蛇;腿是修长而有力,缩成一团的时候,更能发现饱满弧度。 真是二八佳人体如酥,轻纱着身,随着马车摇晃,雪白而透亮,妖娆且妩媚,宛如一幅动人的画卷。 王三看出了少女的活力与美好,更看出了王二是很在乎兄弟情的。 这个女子,绝对是十里八乡能找到的上乘美人了,从小优养,足弓半落在马车座位上,喜好者只怕更爱之。 在澄城县内,难得呢! “出发。”王三缓缓闭上眼,有点累。 车夫喊了一声驾,马儿打了个响鼻,悠悠走了。 他们得赶着宵禁前回去。 “三爷,你不安抚一下这小娘子?”路青禾看王三上来就闭眼假寐,再看看紧张兮兮的杜家娘子,有点看不下去了。 “她给你带着管。丫头该做的事情你安排她去做,自力更生。听说她会读书认字,你俩跟她也学文习字。” 王三这才开口,但依旧没有睁开眼。 杜家的小娘子一听这话,有点诧异,原本以为他会要求自己去干啥。 “那要安排通房吗?”路青禾凑近,轻轻笑着,热气吹着王三的耳朵。 王三这才睁眼,打量一番,若有所思。 路青禾嘴都嘟了起来,莫名有点生气。 不过王三微微摇头:“你这身段我都没啥心力办那活儿,她可不如你。” “三爷!!!”路青禾不满的要掐王三的腰间肉。 王三赶紧伸手握住:“行了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体情况。再说了,你作为我婆娘,这些日子照料我,也辛苦,这妮子给你当丫鬟,你也养养吧。” “哼。”路青禾收了手,然后贴着王三。 侧过身笑容都灿烂了,王三居然要给她安排丫鬟,不错不错。 显然没有真的生气,接着她收了笑容,严肃神情对杜家小娘问道:“方才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杜宛蝶。”杜家小娘子紧张的回答。 “哦,好。那以后叫你翠花。” “啊?”杜宛蝶茫然看着路青禾。 王三噗嗤笑出声:“行了行人,还是原名叫着。也不必总是学大户收佣改名那套,那是人自小才改的,寻常时候就不必了。” “哦。”路青禾一听,也没反驳,“那就叫你原名,不过记住了,你现在是三爷的人。接下来局势随时不稳当,如果你不听话想要逃跑,当心脑袋。” “啊是……是是。”杜宛蝶被吓得更是发抖了几分。 王三也没管路青禾去折腾这妮子,他现在正盘算接下来整编军队该有的预案。 这可是累人的大活。 第59章 召集诸王(上) 第二天,下午。 王僧带着袖章,挨家挨户的去找王家人。 王池他们十个参与了王二对外战争的人,全部都被王僧闯进来,然后粗暴的拉起来。 一个两个腹诽不已。 “这僧叔,三叔公又想干啥?一年到头,啥事不做,成天就定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莫不是闲得慌?” 王池不满的嘟囔,结果王僧刚准备说话,突然王三的声音响起:“是啊,要不是需要给你们论功行赏,我今儿个还想着猫被窝呢。” 王三话一出,王池一个激灵,赶紧谄媚的看向王三:“三叔公,我……那个……” “规矩定了,就是为了方便论功行赏。”王三摆了摆手,“大家都是能人,能在战场上死里求生,都是有本事的。但本事再大,每次打下来的收获就这么些。但你能冲,往往是有旁的兄弟在边上给你策应,或者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这个时候你吃饱了,然后转过头来对后方给你安排粮草,给你打下手的其他兄弟骂娘,说他们是事多。 我是不会在意,反正惹了我,钱粮不会给你们断,但有些好东西,就甭想从我这里拿热。 所以呀,这种话以后少说,影响团结。 总之,不管你们在外边发了多少财,想要一辈子都能赚到钱,你们说你们能得罪给你们管后勤的人吗? 就王僧这一身,造价三十两白银都打不住,穿上就能打十几号人。 三百人就能夺一座城,每座城内有多少粮食、多少金银,就算是上缴再分配,也是赚得只多不少。” 说完,王三走出了门,手里拿着一把火铳,然后没有理会他们各色神情,让人丢了飞盘。 接着瞄准了飞盘。 砰! 扳机扣动,火铳射出,飞盘当场被击碎。 接着王三平举火铳,接着搬动后方的装填口,露出装填口。 顺道将可能得残渣全部倒出,从腰间取出另一个纸壳子弹,原路装回去封闭。 然后王三江夹着燧石的机括往后推,拿出特制的带着戳子的散装火药铜皮壶从燧发枪火门插进去,将纸壳药弹戳破,然后拔出来顺道倾倒一些火药在燧发枪的药池,再稍微推一下,将火药引进火门,放下保险机括,防止雨天的时候火药被淋湿。 接着,瞄准位置,扣动扳机,燧石击打火药池,火星四溅。 一声响动,纸壳定装子弹喷发,被丢出去的飞盘已经越过百步,还是被王三一枪直接射爆。 一百五十米左右。 王三十分满意的又拿出了一个纸壳定装子弹。 仔细看能发现,弹头是特制的子弹头形状,弹药的大小,都是相对统一的,并且为了解决之前的火门泄漏问题。 王三和谢阿金他们做试验的时候,发现纸壳子弹的底部,只需要用三层油纸粘在一起,形成一个相对厚的底,就能实现后门装填,以及解决密封性的问题。 就是如果换成前膛装填威力还能更大,但王三否掉了。 他宁愿进行后膛装填,因为这样将简化极大的装填步骤,射速会加快,并且还能更简单的加装刺刀,不影响射击。 只要保证有效射程能上一百米,基本上这种火铳就能淘汰单兵弩了。 而且也能简化机构,下边用掣电铳的原来打造模具,就能就地改进。 至于后续的优化,无非就是膛线、密闭性这些问题。 而这个,就需要更加完善的工业体系和机床了。 手中这门铳,绝对是明朝末年全世界火铳的最先进的典范之一。 王三玩得不亦乐乎。 看得下边这些来站岗的家伙,是眼馋不已。 “不错,哈哈!总算解决了问题。”王三舒了一口气,掣电铳还需要增加多个子铳,自己直接用纸壳定装弹来解决问题,虽然激发的时候仍然需要额外的散装火药,但这个概念可以用在大炮上! 大炮就简单多了,前膛装填,加上轮子,只要火药足够,跟大明打不算什么! “嘿嘿,三叔,您手上这个……是什么鸟铳?” “鸟铳?什么鸟铳,这是咱们大同军从明廷掣电铳改进过来的。” 王三傲然的扬了扬下巴:“鸟铳、掣电铳还需要练习乱七八糟的装填技术 ,咱这个子弹都是定装定量的,塞进去就能用,一个普通的农民,只要拿到这玩意儿,训练三个月,就能打死一百五十步以外的人。更重要的是,咱这个子弹能防风雨。 下雨了,换个激发方式,弄个根引子,从火门插进去,一样能激发。 更重要的是,这是后门装填,最前头可以加装准星、望山、甚至可以装刺刀。” 说着,王三对门口喊了一声。 曹马赶紧给王三弄来刺刀。 还没开封,只是试验用的模具。 王三直接套筒,然后一拧,瞬间火铳变短矛。 他试着比划了一下,然后看王信一脸馋相,丢给他:“试试?” “诶诶!” 王信赶紧跟着王三的指挥,尝试装填,如法炮制,最后瞄准。 砰! 烟雾从后方喷出,有点熏人,但能接受。 不过这么大的震动,套筒刺刀反而没有什么变化,更是让王信惊艳:“三叔,有这个,谁他娘的还用明军的垃圾货色啊!” “嚯,说的轻巧,好用是好用,但是贵。” “贵?贵点没啥吧!” “你想要?”王三嘿嘿笑的看着王信。 “这个……谁不想要嘛。”王信啧啧两声,这玩意儿可是宝贝,如果有一支百人的火铳队,想想都刺激。 王三直接抽走了这把铳说:“没有拿下稳定一座稳定的根据地,咱们不可能大规模生产这玩意儿。更重要的是,这需要大量的百姓协作,激怒了百姓,我们就算能强制压他们,万一有人将这玩意儿偷走去投奔大明。 以大明现在的体量,他们一天就能造几百条,咱们可能才出一条。 就算他们品质再差劲,一样能压死我们。 总之,这玩意儿我先造一批拿来当军法官的配铳。专门用来打那些不听话的王八犊子。 只要那些混蛋都宰了,咱们大同军名声都保住了,未来再攻下一座府城,我们随便收拾一下辎重,弄个三五百把不是问题。 到时候先给保持军纪最好的兄弟们安排上一个百户的火铳队,就算遇到了明军,一样能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第60章 召集诸王(下) “三叔放心!我的军纪,绝对好!”王信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 “信叔这话说的!我们的军纪就不好吗?” “就是就是!三叔公,你这也看看我们呐!” “没错,咱们都是遵守三叔的规矩的!绝对不敢随便逾越!” 边侧几个三点水字辈的小子,也跑来奉承,只有王池显得有点尴尬。 实话说,他不满王三的军纪管制太多了。 但王三现在弄出来的铳,怎么看都是好宝贝,拿到手,自己麾下战斗力肯定能大规模提升,未来攻城略地,只可能越发顺遂。 “三叔,这玩意儿二叔那边不先给吗?” 王池想到了什么,佯装好奇的问。 现场欢快的情绪稍微一滞,王三却不以为然的说:“火铳虽好,但这玩意儿不是重点。重点是盔甲。你二叔让我督造盔甲先,火铳他还不觉得多有用。他更在意炮,至于盔甲嘛。 王僧这种的,你们若是想要,我让王僧给你们列清单,将你们有的物资运来我这里。 另外每件人工费十两白银,我这几天就会组织澄城县百姓上工,人工费给他们。” “三叔,这百姓征发就好了,干啥要花钱?” 王池还是不满。 “懂个屁!”王信瞪了一眼这货,“钱给百姓,咱们万一哪天撤走了,你觉得明军会不会抢百姓的?到时候被抢了,会念谁的好?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三叔这叫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银子对咱们来说屁用没用,现在最有种的是粮草、布匹、铁料、还有人!” “咳咳,你这话太糙了。”王三按住了王信说,“咱们大同军,主张的是人人大同的天下。劳动最光荣,按劳分配! 老百姓给咱们干活,给他们钱是应该的,毕竟这些都是从老百姓手里收来的税。 我们这叫促进正义循环,回馈社会。 当然,给咱们干活,以后咱们要收税,钱只是转了一圈就回到咱们手中,量还是那个量。 但百姓干活的积极性就不一样。 一个是自愿,一个是被迫。 你们想想,以前县里征发徭役,要你们背着干粮给县里白干一个月。 现在换成我给你每个月五两银子的工钱,但你们得吃我开的食堂。 比边个寻常酒家贵两成。 一个月吃完,还剩下二两银子。 然后在附近还有其他一些地方,比如酒肆什么的,你去里头花,一个月就两次,还剩下一两银子。 接着这一两银子你可以存起来,也可以在准备返家的时候买点布匹、买点其他零食回去。 这些摊位,我都问他们收税,钱从我给你们了,你们拿去买东西,东西都到手了,我这里税也收到了。 那你们是喜欢白给老爷打工,还是喜欢给我打工?” 这话一出,众人神情都露出了思索。 现在的他们,其实思维上还没跳出小农思维,还是民间乡土社会所见就这么多。 “三叔公,您这话说的,要是真有这样的老爷。我不要耕地,都一辈子给您老干!” “是啊是啊!还能存到钱,多好!” 王三看他们纷纷感慨,呵呵一笑:“怎么就没有呢?现在咱们不就在做?” 现在…… 众人恍惚,左右看了看:“您是指……” “没错!就是现在。”王三点了点头,“不管你们怎么想,澄城县就是个开端。咱们大同军的一切开始。 但这只是开始!我们要面对的对手,只多不少,想要赢,就得一直坚持往下走。 明军肯定会劫掠百姓。 百姓被欺负了,就会来投奔我们。 我们可以让他们跟着我们去复仇,明军越乱,咱们就越强,只有这样,才能一直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这些银子,别他娘的把自己真当地主老财了!咱们砸的就是地主老财!你们总不想犯了大错,当扑满被砸了吧? 要知道,我都不敢保证下边的军纪,还得不断跟你们说,跟你们谈。 你指望你们哪天不当兵了,自己收到的钱财,能守得住? 想要守得住,等咱们打进北京,给你们封了公侯,到时候你们的财才算是守得住! 现在,就当他们是一堆石头,拿出来买耕牛、买犁耙、买锄头。 铜的换成铁的,铁的换成钢的。 然后整个天下当做咱们老王家的地,地他娘的不耕,不翻,你们指望好收成?” “三叔教训得是!”王信不住点头,作为这批人年岁最大的,他也是相对理性的。 王三已经很顾着他们了,还不断地跟他们循循善诱。 王二就不一样,看他们不爽会打会骂,但更多的时候就是一脚,让他们多少有点没面子。 毕竟身份开始转变了。 不再是简单的农人了,是起义军的将领,要不是王三压着王二不搞大肆封赏,指不定王家这十几个人,都他娘叫上侯伯之名了。 所以王信越发确定,如果哪天王二没了,王三自己得跟紧些。 尤其是王三的逻辑,思绪,一直相当清晰。 就是规矩多,但规矩被他今天这么盘了一番,好像很在理啊! 他们造反的目标就很明确,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但皇帝拉下来了,谁去当咧? 他们?王二?还是王三? 王信仔细想了想这些日子的经历,好像王二除了撑杆擎旗之外,剩下的全是王三在指挥。 他才是整个大同军的核心。 规矩、秩序、后勤、分配,无一例外。 “对了三叔,您找我们来,是为了什么?”王信想到这里,赶紧将有点偏的话题引回来。 王三这才拍了拍脑袋说:“差点忘了,寻你们过来,是要给你们定花名册。你们有多少人马?手下有什么功勋? 还有推荐一下你们这一次打仗优秀的小子,来我这里深造学习。他们都是未来给你们打下手的干事。 我也不能上前线,不过我这里弄了不少兵书、还从里头抓到了几个曾经有幸去过战场的读书人。 都去跟他们学学。以后咱们大同军如果要扩军,肯定先给他们升迁安排。 他们升百户、升千户,你们也会跟着升千户、升镇抚使。 都是你们的人,他们越优秀,你们升得就越快。 咱们十七个,都是一本宗谱写出来的亲人。 这一次咱们造反,明廷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咱们,说到底现在咱们都是九族上的蚂蚱,更应该同心协力 。 而且外头来的流民成分复杂,他们势力一旦太大,咱们在军中的话语权就低。 因此,我虽然不上战场,但甲胄什么的,你们银子物资到了,我先给你们安排,你们强了,咱们王家才能屹立不倒。” 王三这话说得没毛病,都是同宗亲族,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比这玩意儿更能凝聚“同一个姓氏”的人心了。 果然,他们一个两个都动容,哪怕是王池,也十分感动。 理念再不合,多少还是要顾念亲情的。 很复杂。 但这就是为什么王三举的旗帜是大同,而不是共产了。 要贴合现实情况啊! 第61章 我有自己的规划 当然,王三除了用新武器引诱他们听话。 还给他们轮流试射一两次,一个两个眼睛都是亮的。 “好东西啊!比咱们从杜老爷那边弄到的碗口铳射得更远。” “就是!三叔不愧是三叔,一下就看出来这玩意儿最佳用法,一百人排成一排,敌人靠近前进行射击,哪怕是骑兵,都得趴下!” “没错!比咱家以前那把火门铳好使太多了!” 几个王家人交流了起来,啧啧称赞。 陕西境内,虽然乡里不见得有火绳铳,但火门铳,就是更为原始的突火枪都经常能见到的。 很多都是宋元的时候传下来的。 尤其是现在,大明朝的控制力全面降低,大户人家基本家家都有一两把火器。 大明的基层武备,其实远比想的要强。 这就是为什么满清入关之后,能快速打穿北方的原因,因为北方的士绅接受了满清的善意,刚开始的满清还没展露獠牙,是真的在跟明朝北方士绅极大利益的。 加之李自成张献忠的大顺军肆虐西北,整个北方最大的兵源地的陕西,都被李自成带去北京闹了一圈,本地流民流寇最后都去了南方跟南明又打又碰。 这才给了北方满人快速攻占的机会。 十多年农民起义,耗费北方太多元气了。 王三现在看着手中的文书,以及整合出来的资源,已经发现了自己应该在北方做什么了。 之前想着躲进陇南游击的想法,现在已经被他提上日程。 想要快速终结这场动乱,自己的目标很明确,进入陇南建设根据地,然后尝试进攻汉中。 只要拿下汉中,不管是最后选择北上关中,还是进入四川,自己都能想办法种田。 不能跟着农民军到处乱跑,不然一定会在崇祯二年、四年的围剿中沦丧。 不过这会儿的陇南是巩昌府地盘,还是土司卫所。 自己得多准备一点火药进去,然后给本地的土司卫所一点小小的震撼。 正想着,王信他们玩耍完了火铳,恋恋不舍的将东西交给边上站着的曹马。 “三叔,您方才说还有事要交代?” 一听这话,王三反应了过来:“两个事。” “第一,我要你们将自己麾下的军队进行纯化,将年纪太大,或者太小的全部拎出来。之后我会安排建设兵团,专门用来管理这些人。” “第二,集中好青壮之后,加强训练。二哥已经将三千石粮食全部给我了,你们十个,是现在王家在军中的臂膀。所以我会给你们拟定升迁。 我看了一下战功的收集,你们有六个可以升百户,四个试百户。 我给你们挪一下,六个试千户、四个百户。” 一听这话,这群人都呆了片刻:“三叔,这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觉得自己做不到?” “有点。一时间多这么多官职……” 众人干笑着。 “放心吧,既然给你们升迁了,自然会给你们安排副手。”王三摊开一张纸说,“王信,你领本部第一千户掌印。 但官衔只是试千户发的。大明一年给试千户是两石八斗米,我给足三石。 当然,这点米,对于你们这些天在外边搂到的比起来,不算什么。 但对于更多普通人来说,这是天量了。 所以,俸禄对你们来说,只是保底,哪怕不打仗,也能保证你们不饿死。 但如果要打仗,还有津贴、立功奖金什么的。 至于百户,两石五斗。 试百户两石。 总旗一石八斗、小旗一石五斗、一个兵士我之后会明确分成甲乙丙三级列兵。 这些兵,会按照立功、年资、伤残等进行评议,然后调整各级岗位。 这些都叫官衔。 甲等兵月一石二斗、乙等兵一石、丙等兵八斗。 这些,都是你们要去跟自己麾下的人去谈的。当然,他们的功勋几何,你们自己看着安排。我现在只能给试千户三百额、百户八十额。 如果你们硬是要筹多兵,那么你们就需要自费这笔粮食。 并且你们还不能纵兵抢掠,如果抢了,我会按照军法的规矩来处理。” 王家十人面面相觑。 王池有点看不下去道:“三叔公,您这不就是在吃空饷吗?” “空饷?我给足额的粮食,但只给在册的兵。”王三敲了敲桌面,“所以,这些粮食,不是直接发给你们的,而是由我这里,直接发给兵士。我会足额给他们,要是你们发现送粮的人中,有人贪污不给足,直接来我这里告状,我会严肃处理。 包括且不限于株连三族具死。 但如果你们贪污军粮,我同样不会对你们善罢甘休。 所以,你们可以放心我对空饷的态度,零容忍。 俸禄谁碰我杀谁,不论远近亲疏。” 听着王三肃杀的话,王池闭嘴了。 他已经能感觉到态度了。 “但这么一来,三千石也不够分啊。” 王伊稍微算了一下,三千石连三千兵士都养不起。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走上扩张快速路。今天内,将你们的麾下盘出来,我会将外边的流民帅拆开,弄几个小头目来给你们打下手。 你们想办法驾驭他们,将他们变成你们的一部分。 虽然只给你们这么点人,但你们是核心本部,是嫡系,武器装备上一旦富裕出来,我会优先给你们倾斜。但同时,你们也得给我提供足够的物料。 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那些流民只是跟咱们混饭吃的。 真要他们攻坚,我不信他们真的能狠心下来。 这些流民帅多余的部分,让他们自负盈亏也罢,还是打仗的时候让他们羽附也好。 总之,你们瞅准他们,如果他们掠夺百姓,趁机斩杀他们,夺取他们的军队控制权。 给我记住,不管你们现在麾下都是什么人,咱们王家人始终挂着大同军的旗号。 城内的百姓和城外百姓对你们的态度,就能说明大同军的旗号还是有保护的必要的。 我能在很短时间整合出这么多甲胄和铳炮,全是这些旗号在发挥作用。 所以,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你们彻底跟不上大同军的脚步,我们很难等待你们进步。 我跟你们二叔、二叔公不一样,我有自己完整的规划。你们二叔能听我的,我自然开心,不能听我的,我也不会插手。 因为……” 第62章 王二不是傻子 王三缓缓挺直腰,第一次,也是带着最炽烈的情绪开口:“我肚子饿过、差点被宰了当腊肉,村里人吃人的场面,我不想再看到了。 我这人,见过光明,不想再回到黑暗中。 你们跟得上,跟,跟不上,也尽量跟。 我……想让我的子嗣,生活在安定祥和的时代,而不是现在……朝不保夕,人尽相食。 我们打这仗,可不仅仅为了自己,还有为了子孙后代。 阿信,你三个儿子,都怎么死的?” “小池,你家闺女怎么没的?” “阿伊,你娘为了不拖累你,自己住了活冢。” “……” 王三将他们每个人的遭遇,全部说了一遍,这些事问问自己左右还在读书的那五个小子,就能知道。 “你们,还想过这样的日子吗?不为别的,就问问你们自己的心。” 王三扪心,众人低头,无比沉默。 这些年,自耕农难,佃户日子更难。 “好了,伤心事不提也罢。但都给我记住了,咱们的苦日子,不是一个大明皇帝就能害成这样的,天高皇帝远,皇帝知道与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管事的不让我们活。 既然他们不让,那就清出来一片朗朗乾坤。 都去忙吧。明天给我名册,百户八十、试千户三百,我之后会根据他们的功勋列兵等和官衔,并且首批俸禄,我先给你们提一千石去分。之后,就需要你们去攻打韦家庄和南山寺。 杜家一万石粮食,都给你们和流民们分了,你们手中肯定有一批,我的建议是想要收买这些兵士的心,你们将粮食提前支给他们当俸禄。这样一来你们说要充公再分配,底气也就更足。 还有就是其他物料,布匹、铁器什么的,谁弄来多,我先给谁弄甲胄和武器,想要铳也不是不可以。 但火药需要花大价钱。做好准备。” 说完,王三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 王信他们走到了门口。 一时间十个人相视无言,倒也不是他们有多深刻认知了王三的话,但他们很清楚王三说得对。 以前的日子,真他娘不是人过的。 而现在虽然也是刀口舔血,至少不担心饿死。 当然,王三还是给他们抛出新的没办法拒绝的话,他们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也不想给子孙过这样的日子。 宗族社会下,几千年的孝道社会下,他们早就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规矩。 所以,王三戳着他们的痛点来,比苦口婆心更能感同身受。 “真按三叔的规矩来?”王池又问,他不舍得自己好不容拉起来的兵。 “你不是见到了我带着几十人,就跟打上百人?”王僧在边上突然开口,一脸不屑,“兵在精,不在多。三叔是对的,要是三叔铳给我一百条,我他娘敢打一万流民。” 王池被噎了一下,王僧就是王三军队政策的最大样板。 靠着别部,王僧是他们这些人中战斗力最强的。 “干了,阿僧,你跟我们去安排。”王伊当机立断,王信也点了点头。 他们仨应下来,旁的几个与他们血缘更近的侄子辈,立刻就跟着说。 只有王池孤身在边上。 没错,他是王家十五人中,唯一一个单独一房的,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他们村里的血脉。 能混到自耕农,祖上只怕是阔过一次,王池这一脉存在感并不高,因此导致了他更倾向于更有战斗力的王二。 对于王三明目张胆夺王二的势力,心中更多几分不满。 因为王三越强,王二越弱,那他的投奔就等于削弱太多了。 更重要的是,王三管太多,话太密,道理听得他难受。 仿佛王三不讲道理,就活不下去一样。 突然,发现众人将目光投向自己,王池只能干笑着应和,答应按照王三的意思来。 不过心中免不了存在旁的心思。 …… 黄昏。 王二起床,打了几天仗,现在不用打仗,舒服太多了。 如今七月末,暑气盛,这黄老爷家的冰窖里凿出冰来,放在大厅中的冰鉴正在冒冷气,真的相当舒服呢! “二哥,王池求见。” “嗯?这个时候来?打秋风?”王二狐疑,还以为王池来是来跟他这里蹭饭的,不过他也没多想,突然乍富,他也阔绰:“请进来,然后多准备些酒菜。” “诶。” 统领下去,不多时王池被带进来:“二叔公,咱是来道喜的。三叔公研究了一种火铳,装填快、射速快,十分了得!” 王二一听,不由得深深看了两眼王池:“我怎么没听说?” “就今午的事情,我们还开了两枪,比鸟铳还厉害!” 王池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下射程和实用性。 王二听完,懒洋洋的摆手说:“行了。这事三子如果认为有用,自然会跟我说。他不说,自然是因为某个原因不能用得上。 倒是你,我听人说,你们今天在整编,弄得咋样了?” “三叔公您这一说,我也不好隐瞒。”王池挠了挠头,一脸无奈的将王三要求精简人员的事情说了。 本来王二不觉得有问题,但听说了俸禄的事情,一下子变了脸色:“好小子!我才弄来多少粮,才给你们分了多好?他怎么转头又给分俸禄了?兵是你们的,凭啥我出粮!” 王池一愣,接着干笑两声:“二叔公,三叔公说,拿了大同军的俸禄,就得遵守军纪军法,乱来是要砍头或者充死营的。” 王二睨了他一眼,这小子也就这点本事,还想着来挑拨他跟王三的关系。 “行了,我这粮也都让你三叔公分完了。不留你打秋风了,去去去。后天整好军队,派你去打韦家庄。得让三子那个小混蛋知道,粮多难拿!” “啊?”王池都懵了。 让王三知道粮难拿,怎么是他去? “怎么?三子也是你叔公,他能让你受委屈?好好打,打进去韦家庄,回头他肯定给你多评赏赐,他的性子虽然偏激点,但做事一直很公正,我信他。” 王二打发了王池。 王池一脸茫然的走了出去,怎么会这样? 那这一次……还重新整编个屁,先去打韦家庄,估计自己这一路上得死不少人。 韦家不是杜家,他们当初跟着王二从白水过来,韦家就已经在加固坞堡了,这都七八个月了,估计韦家庄都成铜墙铁壁了。 自己就小五百号,全部押上去,只怕是连个响都听不了。 还是赶紧去找席书,让他还有其他流民帅一起出发。 第63章 王二的真正势力 王池一走,端着饭碗吃着鸡腿的王二走出来,微微皱眉:“没想到才几天,下边就多了一堆各有心思的家伙。看来三子说得对,兵在精,不在多。 阿菜。” “哥哥,你找我?”被喊阿菜的小子走来,仔细看,赫然是那天收割郑彦夫粮食后,捅死郑阿七的黑手。 “你去找阿僧,让他帮你将咱麾下的兵士全部整编,多余出来的老兄弟,安排去三子那边,他不是要搞什么建设兵团吗?让那些伤残的老兄弟,去建设兵团任职,钱粮抚恤给够,三子不会亏待他们的。” “是。”阿菜点了点头,带着一个小旗就离开了。 王二又吃了两口饭,微微眯起眼睛。 他虽然是草莽,但不是蠢货,摊子大了,他也得分清楚谁忠谁奸。 王池这个小子如果真的心怀不轨,不仅得敲打,还得弄掉。 如今的王三才是大同军的核心,自己表面上看是指挥,但其实王二很清楚,自己这一路走来,都是王三在给他谋划,现在他们所有人头上,还有大明朝廷这个利剑在。 王二虽然飘了,但仅限飘得有限。 他能单枪匹马在澄城县的各方博弈之中立足,多少都是有点识人本事的。 王三都没办法渗透王二左右的亲卫势力,种光道更不能,王池一句话,一把铳、一套甲他王二就得警惕王三了? 别逗了。 王二倚仗的,更多是自己的武力和人脉。 他这些年不是白混的,可是白水、澄城两县的三教九流联系密切。 至于王三是不是真的体弱多病。 “嘿,王三这小子不摁一摁,这些流民帅只怕都会被吓跑。” “想要彻底立棍,我得闹得更大。” 王二嘟囔吃掉最后一口饭,又喊了一声:“格鲁特。” 角落,一个蒙古发辫的汉子探出头,瓮声瓮气:“哥哥,你喊我?” “你回一趟白水,找一下山上的阿鹿,然后让他赶紧联系县衙里的杨发,让杨发将城内的城防图送出来。 我拿下韦家庄和南山寺之后,就会向西打回白水。附近的大户家里也踩好点。 让阿鹿他们到时候带着马贼下山,到时候我封他们个千户耍耍!” “是!” 格鲁特走出了饭桌,拿上马鞭,从后院快速离开。 王三都接触不到王二的核心。 王池他们十个领兵的王家人,其实在王二心中,更像是王三的势力范围。 王二也乐得自家三子培植自己的力量。 因为从小宅家的缘故,王三对很多东西并没有太多索取欲望。 现在好不容易这小子天天跟灌了鸡血一样,喊着大同口号,开始有意图有想法,算是拉扯王三长大的王二,不免心中多了几分开心。 孩子长大了,挺好。 至于澄城县,丢给王三去玩就是。 …… 王池被王三安排当做先锋去打韦家庄的事,根本瞒不住旁的人。 王僧听说了消息,就来跟王三说。 “三叔,听说那天王池去找二叔,然后将咱们铳械的消息告诉了二叔,结果赏赐没拿到,反而被丢去当先锋,只怕这几天盘好的兵士,得在韦家庄磕得头破血流了。” 王三闻言也没说什么,只能说王池拍错马屁了。 且不说王三跟王二是亲兄弟,更重要的是两人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最后王三确实是王二现阶段的唯一继承人,王二不管是因为王三的身体原因,还是继承原因,都不会放王三出去轻易涉险。 更不会猜忌。 “还有就是二叔那边的名册,让……那个阿菜给摘录了一份,让我给您送来说以后抚恤用。” 王三看王僧拿出来的名录,先是一愣,接着取来边看边问:“你二叔那边这么快就整编好了?” “都是老兄弟,我看了一下名册,有些是前段时间从澄城附近的山里出来的山贼,都是按照三叔的意思,直接套用明朝的卫所整编方式。 这一次打下杜家,其实不靠我们这些流民,而是这些山贼、土匪。” 王僧说了一下当初攻打杜家的时候,究竟是谁在主攻。 王三眯起了眼睛。 这花名册写得就很有意思,里头里的存在,都不是简单的。 自己之前原以为王二左右现在会社兄弟虽少,但肯定流民帅会变得很多。 但眼下看来,不是。 光从花名册来看,上边登记的家乡地址,正好是同州境内各地的籍贯,少数几个登记为蒙古人,但备注是军户。 那么基本能确定,这些都是王二以前闯荡的时候,结交的马匪、土匪。 如果没有自己的乱入,张斗耀他们逼税,从三月前就开始了,需要支付的银钱可太多了,会社只怕也撑不起来,到时候王二应该也带着会社投奔自己的“朋友”,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门头领。 看来自己对这个二哥了解,真的不深,原主记忆里,对王二所知更是稀少。 王三心中更有计较。 “三叔,这应该没问题吧?”王僧看王三在思考的模样,有点紧张的问。 “嗯,没什么问题。”王三放下了花名册,“看完花名册,我大体是看明白了,你二叔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班底,实力的强大量级,远超想象。” “是吗?我觉得还好吧。”王僧挠了挠头,不以为然。 “这上边光是马贼就不下百余人。这个时候你二叔才发来给我看,你以为是准备干啥?” “这个……难道不是让咱们未来好抚恤?” 王僧犹疑,其实他也猜不出多少来。 王三微微摇头:“你们十个,基本框起来跟我混了。二哥自己的班底,更适合对外开战。嗯,这样也好,二哥有新的安排,咱们配合就是。你去通知一下王信他们,让他们整理完军队之后,跟着二哥出去打仗拉练。 有这么三教九流的人在,我想再一次出去,二哥的目标应该不止韦家庄、南山寺。 还有可能会回到白水打仗。 你们到时候回白水,将本地愿意跟着走的丁壮全部带出来。记住,是愿意走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王僧再问。 “没什么,只是流民帅来历复杂。我们需要更多乡党充塞,用来稀释流民帅。带来之后,将他们安排给那些流民帅补充人力。” “这样啊。”王僧明白了,立刻转身去忙了。 王三顿了一会儿,又翻开了花名册看了看,王二的朋友不少,如果这批人全部带动,整个同州五个县,都得抖三抖。 拿下同州,我是不是可以用这里作为根据地?而不用选择跑陇南了? 王三的眼底闪过野心的光芒! 第64章 王池战败失踪 有些时候,野心这个东西,一旦被放出来,就压不住了。 王三也好,王二也罢,哪怕是王池,也咬着牙,带着人手,一边填埋韦家庄的壕沟,一边将附近投奔来流民喊上,让他们强攻韦家庄。 韦家庄男女老幼就一千多人,很多都是庄户,正跟王池不断进攻的部队有来有回的拉扯。 流民越来越多了。 有人听说了澄城县有义军,立刻就从北洛河西边和北边甚至南面北上。 前来投奔义军。 所以这几日王三他们整军消停了一阵,四周流民就在长润里重新聚集,这一次王池南下,将这批人一并带走,凑了小两千人,不断催促进攻。 但很显然,他并没有真正理解过攻城战,也不理解流民要怎么驱动。 一时间,这些流民要么出工不出力,要么就是闹吃的,不给吃他们就不进攻。 闹得王池心力交瘁。 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离开了完善的组织体系,屁都不是! 他很烦!很躁!却无可奈何! 流民越来越多了…… 开始有流民结伴去附近的村落抢劫。 但村落的村民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要么逃跑,要么反击,流民都是饿得难受枯槁的,很难打得过这些村人。 第五天。 王池郁闷的看着篝火,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 边侧的手下,则正在吃。 这个时候,有女人抱着孩子来祈求食物,但被打仗受伤的士兵充作发泄对象,又打又踹,口中骂骂咧咧:“怎们不去死!饿死算球!让你们扛个麻袋,都不敢!废物!” 五天了。 大家的粮食就这么点,还坐吃山空,流民这么多,王池也没余粮。 只能让这些人饿着。 但流民就是来跟你混口饭吃的,这边乱糟糟,韦家庄内。 韦家五公子站着听着下边传来的报告,摸了摸半扇肿胀的脸。 因为王二算计了他,害得他弄丢了好几百石粮食,导致他被自己那几个瞧不起他的嫡兄,好生欺辱了一番。 更是气得父亲提着它进祠堂,狠狠打脸。 这个仇!得报! “去撺掇那些流民,告诉他们,韦家开出赏格,十斤米,一个贼军脑袋。谁要是弄来了那个什么王池的脑袋,老子赏他一石!” “是!”这些人童仆赶紧出去。 他们都是各地来的流民,被收做童仆庄户。 正好流民之中,很多是他们的同乡,只需要将消息传达出去,定叫王池大败! “这个什么劳子的王池战败,王二一定会来吧!到时候,咱们算总账!” 韦五公子冷彻了眸子。 是夜,韦五公子让自己新收的童仆,带着粮食出去,先分一些给流民帅,让他们意识到谁才是能给他们吃的势力。 不出意外,看到食物之后,再看看一群人眼巴巴在王池营地外捡泔水吃的流民,这些流民帅果断选择了投靠韦五公子。 不管韦家五公子最后能给他们多少食物。至少现在来看,跟着王池只可能饿死,但是跟着韦家五公子,反而有活下来的机会。 于是乎他们赶紧上吃点东西。 这个动静,自然是没有瞒住王池他们,但他们并不在意,流民们又不是白痴,藏点食物,或者易子而食都是寻常事,只要不折腾,由着他们来。 所以王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寨门四周,已经被一群群饿狼盯上了。 后半夜。 一伙壮着胆子的家伙,在韦五公子的仆人带领下,突然冲进了寨子,见人就杀。 “敌袭啊!!!” 突然一声惊叫,把抱着娘们熟睡的王池惊醒,他刚坐起来,帐门被踹开:“王池!纳命来!” 王池激灵一下,转身拔刀,将帐篷劈开。 一冲出来,他的眼皮子狂跳,营地乱了,到处都是喊声,和计算米粮的声音。 “十斤!十斤!十斤!!!” 流民们已经疯了,王池脑袋一凸,也顾不得其他,随手将路过的一个流民砍倒,扒光他的衣服,裹在身上,一溜烟跑了。 “站住!啊!抓住王池!” “王池在哪里?他值一石米!” “我打进来的时候他没有穿衣服!” “找没穿衣服的!” 到处都是叫喊声,王池额头冷汗都下来了,还好自己刚才反应过来,先扒了一套衣服穿身上。 不过,此地不宜久留。 王池咬着牙,转身就跑。 一路狂奔。 天微微亮,他站在北洛河喘着粗气,嗓子都快冒烟了。 赶紧俯身弄了一捧水喝。 已经没人了…… 他要回去吗? 稍稍冷静下来,王池越发的紧张,现在回去会不会被按照军法处置? 以前听戏文的时候,败军之将,就算侥幸被留下来了,也要看左右有没有人帮衬。 自己被二叔公丢来打韦家庄,估计是因为自己状告了三叔。 二叔公和三叔公是亲兄弟,二叔都这么对付自己,自己还告的是三叔公,就算三叔公宽宏大量,旁的那些人,会怎么看自己? “对了!北上!之前跟曹牛曹马聊过,他们府谷县现在也很混乱,遍地都是流民。只要自己够狠……再拉一支,也能东山再起!” 王池咬着牙,下定决心,再也不犹豫朝着北方跑。 路过长润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口了。 不是上次被祸祸,就是上次被他打包拉到了南方去打韦家。 这一次韦家庄大获全胜,只怕很快就会打来长润里。 王池想了想,偷偷潜入了会社旧址,来到了王三当初埋着火药的地窖,从里头摸出了剩下的十来斤左右的火药,还有一些金银,跟几个马铃薯。 没错,就是马铃薯。 这个是王三花了大力气托人从关中买来的。 在十六世纪,陕西兴平县志就记载了马铃薯的种植。 也就是说,现在的关中,其实已经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种植马铃薯,而且还属于贵族食物种植,产量不高。 不过王三这一次忙了起来,都忘了自己还有马铃薯这一茬,这就白白便宜了王池。 他摸索了一下,将这些土豆蛋子装了一麻袋,本来想将这里的二十斤全部带走,但他又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刀以及火药,最后决定之带走十斤。 然后从院子里出来,关了地窖,想了想不再犹豫跑了。 而也却如王池所料,这一仗王池被韦家五公子轻而易举的拿下之后,陕西巡抚的幕僚,也正好带着百十个西安府衙役赶来调查情况,毕竟巡抚日理万机,而且陕西巡抚手里也没多少兵,整个陕西的兵,集中在三边总督和延绥巡抚、甘肃巡抚、宁夏巡抚这四个封疆大吏手中。 所以,需要好好调查一番才能安排,结果本以为是一场大乱,没想到流民这么菜,于是这些人立刻一拍即合,准备一口气端了流民。 韦家的举人老爷,才能借着这个机会,走上更高位置,比如直接提名县丞。 毕竟知县不能本地人来当,但县丞就没有这个规矩在。 这一次澄城县丞姓韩,是王官乡韩河村的举人,但这一次县衙被下,他韩县丞也就到头了。 韦家老爷登时眼睛就亮了!只要自己当了县丞,在新的知县抵达之前,自己完全可以帮着韦家完成新一轮扩张! 想想都刺激! 第65章 引蛇出洞 王二得知王池战败,都是因为有人跑回长润里,找到了镇守在长润里杜家坞堡废墟附近的会社兄弟,这才将消息带回来。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王二先是一愣,接着让人叫来了王三和种光道。 当王二将消息告知两人,种光道微微皱眉:“不对吧,为什么会被打败?韦家就算再厉害,也只有几百丁壮,死守坞堡就差不多了,怎么敢出来打咱们?” “王池那个傻逼!一边要流民去打韦家庄,一边又不给流民吃的,流民被韦家的人收买,不打你,打谁?” 王三砸了收集上来的情报,怒不可遏的啐了一口。 王二赶紧伸手,打住王三准备长篇大论应该如何待民的想法,轻咳一声说:“行了三子。王池现在生死不知,就权当他死了。就算活着,以那个小子的性格,不活出个人样,估计不会冒头。” “我知道!”王三闷闷不乐,“只是现在要小心了,如果韦家老爷想不开,真的有可能会扑来长润里。” “嚯!还有这等好事!”王二一听直乐,“他躲在坞堡里,我还担心不好打他们呢!要是跑来长润里,我手中响马的兄弟两三百,一轮就能将他打废。” 王三低吟了两声:“那就将计就计,如果韦家真的追出来,咱们就把长润里丢给他。等到他召集了附近四五个老爷们集团了,咱们一起将他们砸了。” “喂喂,三子,二哥就这么一说,你就真的这么想?”种光道冷汗都下来了,“不说其他的,你就不怕会有西安府过来的兵马?” “怕个蛋,又不是延绥的兵。”王二摆了摆手,“西安府的兵也就那样,一群老爷兵而已。真正能打的不是在甘肃、延绥,就是在宁夏、固原。西安府已经是最弱的了。” “可是……” “没事,我这几天动员一下,让百姓们帮我打磨甲片。最多七天,我就能弄出五百甲。到时候集中咱们的五百甲兵正面交。”王三拳头紧握,眼神冷厉,“同州必须拿下!不然明年,咱们就只能想办法逃离关中,转战陇南之地。” “你小子……”王二看着王三的变化,默然片刻才说,“那么你要怎么处理逃回来的溃兵?” 王三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想了一会儿才说:“这批人刚刚溃败,极大可能对敌人产生恐惧。将他们充入死营吧。反正这些家伙之前跟着王池没少在外边劫掠百姓。 以后不管降兵还是溃兵,只要有劫掠前科,战败的都充死营。 要么赢,要么死。 规矩就这么定了,军纪我会抓。但你们劫掠的时候,我没抓到,或者我知道某个将领的兵有这个祸事,你们隐瞒不报备。 赢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杀典型,但输我会秋后算账。包括将领在内,要是敢反抗,我就砍他脑袋谢罪,谁都一样。” 王三说完,种光道低吟片刻说:“可以,溃兵就该充死营,否则一遇到点逆风就败了,不是长久之计。” “嗯……可以。我会去通传。”王二看着自己这个兄弟,越发的冷厉的气息笑道,“你小子,总算不一直揪着所谓原则了。” “原则还是那个原则。我不指望你们都能接受这个原则,所以军法就是用来扞卫这个原则的。现在咱们首先要做的是活下来,然后接着壮大自己,而不是一直纠缠。”王三又不是傻子是,面对生存危机的时候,人类的道德底线是从来都是灵活的。 这一次的战败,虽然不是直接发生在他身上,但他也发现了端倪,那就是王池这些人,都没有将他的要求放在心上,流民可以用,但你不给口吃的,你指望流民跟你去打仗? 这不是笑话吗? 还是赶紧想办法组建老兵营,然后整理出少年营,通过新老承接的方式,不断完善自己的军队组织结构,才有资格笑傲接下来的战争。 王三和王二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是读过教员屠龙术的,更知道新中国对军队组织建设的进化历程。 他也不指望所有人能一蹴而就,但可以一点一点的磨。 趁着这一次王池兵败,他就把溃兵充入死营,顺道警告其他参与过劫掠的人,要么你赢,要么失败后我秋后算账。 或许不符合王三的性格,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妥协办法了。 不管什么屠龙术,都要符合这个时代的特征。 农民起义更不存在绝对的道德观,那就用历朝历代农民起义最常用的手段。 赢家通吃,输家挨罚。 三人商量完,王二立刻命人去抓捕那些溃兵,将他们充入种光道领导的死营。 时间过去了两天,长润里传来消息,韦家纠集了南山寺的武僧等,正在攻打长润里。 王二一听,找到了正在种光道和王三。 死营之前充入了一批人,王三配合种光道将这些死营员额整编。 然后抓典型,开始整顿他们的军纪。 想要从死营里爬出来,个人的悍勇还不够,还需要配合。 所以王三强烈要求,死营以番号活。 进入死营之后,一个人犯错,整个小旗一起受罚。 并且动不动就是挨板子。 王二走进来,就看到了王三正在台上操训,但下边还是嘻嘻哈哈的不少。 毕竟队列、转体什么的,怎么看都不是正经操训方法,大家伙都不在意。 但王三知道,想要他套用明朝那套规矩,其实很难。 而且,接下来的军队进化方向,就是排队枪毙的线列步兵。 火器的进化,已经可以满足近代化步兵的诞生,所以王三果断选择了后世军训的方案。 别小瞧了队列和转体,这是最快磨平个人个性的手段。 而且,历代打仗,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军阵,更是需要长时间的磨合,不习惯彼此的阵列,很难指望他们能听话。 王二皱眉看着王三在上边扯嗓子喊。 实话,他不觉得死营玩这一套能有什么用。 但死营毕竟已经是死营了,进了这里,基本就等于死了,这些兵也满不在乎。 就算犯错,也是一群人跟着受罚,他们一拖多,不亏。 种光道看到了王二,刚想开口说王二来了,就听到王三突然怒吼:“死营第三小旗!出列!” 第66章 军纪讲不通?脑袋来醒神! 王三怒吼着,死营第三小旗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接着满不在乎的走出来。 “废物!废物!废物!” 王三上去就甩鞭子:“一个转体,你们三个都能给我转的歪七扭八是吧?最好给你们三次机会!如果转体还失败!以抗命论!死营不是寻常军队,你们身上的案子我都翻出来了!再加一条抗命,下场就是斩首示众!” 王三咆哮完,立刻转身回到台上,而此时有些死硬的小旗嘲笑起来。 也有指指点点的。 但这三人还是满不在乎。 “笑?笑个屁!你们也一样!进了死营,想要再爬出去!给我他娘的将旗帜扛出去!你们每个人,除了战败,还有犯了军规! 想要自己一个人活着走出去?想都别想!一个小旗十个人,想要或者走出死营,十个人都给我立功了才有资格爬出去! 而你们想要立功,军训是你们最简单的立功之法! 但一个月,只有一个小旗能爬出去! 所以,现在,听令!立正!” 王三怒喝。 现场众人一愣,接着不满的嚷嚷道:“之前没有说这个规矩啊!” “就是啊!什么叫做抗命……” 砰!王三抄起了边上早就准备好的铳,瞄准了嚷嚷最大声的家伙直接开铳爆头! 现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僧他们立刻抽刀,抬枪,举铳,现场肃杀! “死营的规矩,比寻常营地的规矩严酷百倍!进了这里,都是有罪的人!不管你们以前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在死营有死营自己的规矩! 守不住规矩,干鼓噪咋呼,如他这般!” 王三重新装填,然后再瞄准他们:“嘻嘻哈哈,是真的以为我王三不敢杀人吗?我他娘狠起来,谁敢随便触我霉头?你们仨,机会只有一次,做不到,抗命论处!立正!” 三个冷汗一凛,立正站好。 “向右转——” 三人一转,又出错了。 第一个左转,连带着两个一起。 王三手中的扳机都扣动,射偏了,气的王三砸了铳:“拿下!!!” 王僧冲下去,三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立刻就被按住。 “以抗命论!杀!” “等等!王三,我可是……” 王僧刀挥落,斗大的脑袋,滚在地上,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脑袋提起来!到他们面前给我走一圈!看看我王三到底敢不敢杀人!” 王三咆哮,现场气氛都是一滞。 王僧他们提着三人脑袋到每个小旗走了一圈,所有人都冷汗下来了。 “进了死营,就别想让老子对待普通士兵一样对待你们。死营里的人,都是死人,你们没有名字,只有旗号。 扛着自己的旗号,立功了才能走出去! 否则,杀你们不难!” “还有你们这些……”王三看到了王二皱眉神情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转过头对围观协练的普通士兵吼道:“你们也一样!如果他娘的犯了军法!不老实报备,一旦战败一个小旗一起,统统充死营!别以为我定的规矩是个屁!秋后算账也是算账!想当个人,就别把自己往死里作!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我按小旗开始算!一个兵犯错,一个小旗一起罚! 进了小旗,只要没有重新整编,你们就是一体的! 历朝历代都有连坐!老子这已经算轻的了!旁的,死一个小旗,死一个总旗,连带着整个小旗、总旗亲卫都要被杀! 在老子这里!死一个小旗、死一个总旗屁都不是! 每个人,按照军衔递补,只要活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旗号还在,你们都不用死! 但如果谁他娘的丢了旗号,如果是溃败,充死营。 但如果是守御之类的,只要还有一个在,保留旗号,甚至给你们赐旗号,给你们升官,给你们更多奖励! 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每个人都记住自己的军衔、军职。干系你们的俸禄与奖金。 咱们大同军,是所有人的,都给我自觉维护起来,不然等之后扩张,小旗管不住这么多人了,就是总旗!接着是百户,然后是千户! 一个人犯错,一起挨罚!想置身事外?我都做不到!你们也别想! 听懂了?” “是!” “大声点!!!” “是!!!” 王三这才满意了几分,果然对付这些人,单纯讲军规,屁用没用,只有脑袋最能让他们清醒! “操练继续!王僧你来!” “是!”王僧立刻去操练。 王二看向种光道,种光道点了点跟上,两人一起下了台来到王三身边。 王二拍了拍王三的肩膀,他的身后,一些凶戾的人,看王三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忌惮。 没错,真的忌惮。 王三可没表面上看起来瘦削,不显山露水,而是一个恶兽。 人说杀就杀,狠的一批! 可别落了他的死营,不然…… “只有死营是炼狱。进了这里,甭管什么身份,从丙等兵重头开始。之后有攻城硬仗,他们先上。死营,只用来攻城。”王三直接开口。 倒是让王二愣了一下:“不打野战?” “野战让其他营来。”王三微微摇头,“攻城死伤庞大,我们的炮有限。但打野战,我反而不害怕,毕竟明军的野战……呵呵。” 不是王三瞧不起明军,而是现在的明军除了一些精锐之外,剩下的真的不成。 也就只能守城欺负一下农民军。 “韦家已经纠集了几个老爷,我准备去打韦家。” “我负责练兵。”王三点了点头,“最近一段时间我正在筹划拆分军衔、军职,整编也已经差不多了,到时候一个兵的俸禄,按照军衔饷银+军职的俸禄+参战的奖金+出征的津贴四个部分组成。 所以,击败韦家他们这些人老爷之后,我们需要尽快新一轮的扩张。但千万不能直接攻打西安府。 规矩我过几天发给你们,到时候二哥你缴获了物资,归公之后再分配。 如果有人隐瞒藏私,让观察员自己报,要是还没有,之后我会测算。 基本上一地有多少土地,每年能收多少粮食,地主老爷手里能有多少租子和高利贷结余,这些找个账房都能盘出来。 如果出入太大,我会直接判断参与此战的所有人,都可能存在贪了缴获的事情。 然后留档,等哪天落到了死营,一起罚!” 王三阴恻恻的说。 “真能查出来?”王二身后的几个小弟都惊了。 第67章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 “能!而且十分简单。”王三点了点头,信誓旦旦,“不管你们怎么藏,地都在那边,哪怕没了地契也没什么,了不起重新去丈量,无非多花几天时间。 咱们都是庄稼把式,一亩地每年多少收成也都清楚,再盘一下历年的粮价,各个村庄的人口,折一个消耗和税赋,取一个中值,银子是多少的量、粮食是多少的量,真要算那可太简单了。 别跟我说什么遭了灾减产了,人跑了之类的屁话。 地都是地主的,他们对自己的地看得可紧了,家家户户蛛丝马迹一堆,哪怕放火也烧不干净。 确切值不好算,但估值一算,手拿把掐。 只要不太离谱,我不会记,太离谱我会让人去拿典型。 诸位,也都是入了大同军的人,咱们的规矩不比山上,但归公再分配,也是保证所有人都能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基础。 想要赚更多,就要拉来更多人一起打天下,现在咱们都是脑袋悬腰带上,随时可能被明廷剿灭,不考虑活下来,咱们的脑袋,就是官军升迁的官阶。 所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享受不是现在的事情。” 王三说完,看向王二:“二哥,你路上小心。对了,这把铳你拿着。” 王三将一把短铳从腰间拔出来:“这里,我做了特殊的调整,火药不会洒出来,但子弹很贵,所以只有三发,能在三十步内取人首级,但一次只能射一次。” 说着,王三又把装了子弹的皮包也给了:“防身用。” “好。”王二也不矫情,火铳他也用过,学着王三刚才的介绍打开装填,然后扣动扳机 这枪的防潮保险是全包火药池的,基本严丝合缝,倒不出来散装火药的那种。 使用前要把保险掀开,然后才能射击。 子弹也是特制的,十分易燃,不能放在高温物体边上,不然指不定就点着了。 “走吧。”王二也没再多说什么。 三子长大了,他也安心很多。 “很少见哥哥这么少说话。”种光道有点感慨,“你小子,倒是多说两句才是。” “不必。”王三微微摇头,“我的记忆里,二哥在家也一直这个态度,我们兄弟俩也不用多说什么废话。” “也是。”种光道也能感觉得出来,“不过你说的,真的能算出来?” “可以,而且很简单。”王三点了点头,“因为明朝早就给咱们算完了,一个县一年能有多少税,在对照一下本地的县志、各个老爷家里的账簿,基本上能测算个七七八八。这就是为什么我进入县衙的第一件事,就是控制所有文书卷宗。因为这里头,有我们想要的一切资源。 历代,建立朝廷的政权,为什么要跟本地的士绅妥协,就是因为本地士绅掌握这些资源,跟他们妥协,就能让他们将资源调集来给咱们使用。 但现在,我们要打的就是他们! 所以,这些资源拿下之后,要分出去给新的集团,优先保证军民利益,才是我们最快平替本地势力手段。” “那你为什么不在白水做?”种光道听出了个大概,又想到了王三这段时间的操作,他完全没有想要解决整顿资源,反而在…… “人才有限,无法组织。”王三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将城外的小子们集中了起来,军事化训练的同时,也要他们读书、写算。不求他们都学四书五经,但最简单的刀笔吏手段要学。 建设兵团要拆成各个营,同时少年少女要单独列为少年营,然后会读书写字的也单独集中筛选。 一个澄城县,能给咱们提供的人才已经到了极限。辛璩、韩县丞这些心向明廷的人,我都得一边看管一边用,就是被逼成这样的。 所以,我们最缺的从来不是人力,而是时间和人才梯度的培养。 想要彻底赢下这个天下而不被反扑,我们就得做好彻底改造的准备。 军事、政治、经济……千头万绪啊!” 种光道呆呆看着王三,他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大的野心? “不能按朱元璋的那套?” “那首先你得跟朱元璋一样,成为一方霸主。”王三呵呵一声,“咱们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是贼啊!明廷还没崩!他们只是被东北的女真和东南的党争拖住了,没死呢!你若是士绅,是维系现在的明朝,还是投奔咱们这种看起来就朝不保夕的贼军?没看到韦家庄的老爷们都开始反扑了?他们的祖先发达了,开始瞧不起泥腿子咯。” “有道理。那说到底,还是咱们要兵多将广!” “精兵强军。区区一两个将军,解决不了流民常年饿肚子,导致的体弱多病的隐患。他们对付同样饿肚子的卫所兵还成,但要面对将门的家丁,屁都不是。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所有人将更多物资用来养兵的缘故,只有一起壮了,才能跟明廷碰一碰。” 王三叹了一声:“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其实也在养家丁。只不过我野心大了点,想着做更多事情。总之死营的训练方式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种哥你来接手,处理不了的事情让王僧去处理。” “那你呢?” “王伊被二哥留下来了,我准备组建建设兵团,交给王伊去领。接下来我跟他处理建设兵团的事情。虽然现在咱们没办法直接掌握澄城县,但恢复生产很重要。不然这个冬天咱们身边要跟着一堆的累赘。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赶紧抢种一季黍,冬天来临之前,咱们还能多获得一些食物。” 王三说完,转身去找王僧,交代完他听令之后,走去衙门班房,将辛璩带走,一并出去整编土地。 现在时间有限,不可能精耕细作了,所以他将这段时间控制下来的耕牛集中,并要求城内城外所有百姓,配合进行集体化耕种,食物这一块他来提供。 干活才有饭吃。 至于种植,自然是瓜果,这些最快能成熟的作物。 反正现在遍地是荒的,王三招来老农,跟他们商量如何种植、开沟、挖渠用水,然后选了几样。 萝卜、豆、菜、瓜等,临水的好田,抢种晚熟水稻等,山上有榛子、栗子的,也开始踩点,准备将澄城县内所有能利用能吃的全部集中起来。 他又集中一些木匠,临时打造了一批筒车,指挥挖渠,帮着已经投奔大同军的百姓,田土全部引入被本地之前大户们占据的水,让城外之前受灾的百姓多少对大同军改观些。 总之,王三把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全部整合起来,忙得脚不沾地,到处跑。 终于是用了二十几天时间,将之前枯荒的土地,彻底变成青苗油油的田土。 “哗啦啦——” 当夏季的雨落下,大旱被止住了。 王三松了一口气,寻来老农,让他们准备好种宿麦。 此时,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 王三正在进行集体化劳作,试验生产方式的改造,而远在顺天的天启皇帝驾崩。 崇祯皇帝即将被引入宫内。 关外,后金五月败在锦州,顶着酷暑,拖着疲兵,才堪堪撤回关外。 所以崇祯登基在即,接下来半年,魏忠贤、阉党、东林党,轮番登台唱戏。 大明将迎来新的阶段,也是最后的十七年。 第68章 再战长润里(上) 长润里。 此时已经沦为了战场。 韦家庄的地主老爷,纠集了四五个联姻甚笃的士绅势力。 总共纠集了三千多人。 双方正在长润里不断的接战。 老实讲,王二第二次领三千人的规模,还是颇多的不适应。 也幸亏对手都是一些庄户,领兵的更多都是本地的豪强,说是兵,其实更像是地痞流氓。 械斗倒是频频。 附近的农户,也是遭了殃,跑的跑,逃的逃。 毕竟韦家庄终究是士绅的私人庄客,他们之中很多还是以前的地痞恶霸甚至土匪,下手就狠了。 反正不能听从他们调遣的,都会被认为是敌人那边的。 既然是贼,那杀你就没有任何手软。 而且西安府过来的衙役可喜欢这样的差事了。 不用直接面对敌人,进来屋里,有吃有拿,看到漂亮的小娘,拉走回去审讯。 还要对方拿钱来赎。 至于赎完的女子是否完璧,你觉得可能吗? 在古代,宗族势力,某种程度上,并不是坏角色。 因为他们承担着跟地方官博弈的角色。 如果没有宗族作为庇护,以黄泛区为中心的平原河谷,宗族势力自古以来就是薄弱的存在,所以这里的压榨也是历朝历代最狠的地方。 相比较南方来说,是真的狠。 这也是为什么中原动乱总是最快爆发,因为天灾人祸的主因,还有因为基层没有制约,很多人都是原子化的人群。 因此到了后来,黄泛区第一时间发展出来秘密宗教、会社、袍哥等等势力,就是为了取代地方宗族势力,承担与县衙、朝廷博弈的角色,来让更多人可以生存。 越是原子化的社会体征,越是容易自身黑恶,因为你失去倚仗,就算想要寻求帮助,官府人力有限,不可能真的管得住所有人。 所以也会一定程度将权力下放给这些人,让他们承担基层与中层之间的润滑。 就比如王二、种光道的会社。 当然,这是古代与近现代才会出现的地方势力。 伴随着科技的发展,新式传媒的发达,以及教育提高,个人经济发展,上下大部分人的道德水平的综合提升,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好,还是为了自己的道德也罢,大家都会做出一个向上的取舍。 而宗族势力,也会因为经济发展,进而让同一个宗族的人天各一方,接着产生出不同的阶级。 阶级不同了,血缘淡薄了,宗族势力也就会逐渐被消解。 这都是发展的趋向。 不过眼下的王二他们算了一下韦家庄等各个势力三千多人抵达。 基本上是将澄城县四周主要的举人老爷们都叫来了。 剩下的,要么是后面中举的,只能在王官乡北面山间谷地开垦,所以并不富裕,因为这种地方开垦的宗族势力,举人老爷和本地农人的关系,其实更像是一家人,举人家还可以截流商税作为补贴,可以雇长工、短工,不用亲自下地干活。 但也没办法对自家宗亲征重税,所以他们没有敢来掺和长润里的战争,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 “哥哥,咱们怎么动手?” “诈败一场。”王二想了一下说,“三子交代过,这些老爷瞧不上咱们这些泥腿子。诈败一场,然后给诈败的兄弟们备点碎银子,一路撒。” “好计策!”一群老粗一想,立刻明白王二要干啥了。 都是出来求生谋财的。 甭管是庄户还是贼军,既然都是为了银子,那么撒银子就是一个不错的手段,只要洒了一些,这些庄户一定会一路追,到时候两三百响马好汉一冲,谁还能拦得住咱们? 众人一拍即合,最后商量了一下。 王二决定自己亲自来作饵,然后其他会马的马匪,外加一些骑兵都集合起来。 说完,王二看向了角落。 王信依旧是谄媚的笑着的模样,认真的听。 实话说,他跟王信之前在村里见过数面,但在他的印象中,王信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唯唯诺诺,很平淡的一个人。 但没想到最近王二才发现王信其实会骑马。 而这一次王信从王三这边带了一个百户。 马元利带的庄浪卫乡党,八十人,若不是看个仔细,他们的眼睛色目深厚,都看不出他们这八十人,其实是回回。 没错,马元利他们这批人,是回回人,不过他们已经开始吃猪肉了。 具体原因很简单,都要饿死了,有的吃就行,他们不挑。 总之,这八十人,实力不弱,真正跟瓦剌人、和硕特人打过架的存在。 “王信,你也带着他们一起去埋伏。三子让你们来,也是好好磨砺一下自己。” “是!二叔!”王信搓搓手,笑吟吟。 多方议定,立刻行动起来。 中午用过饭不久,王二召集了一群壮士。 “都听好了。”王二掀开一箱碎银,银光在阳光下灿灿。 这些壮士眼前都亮了! “一个人,三钱银子。”王二拿起三枚碎银说,“打进去,再给一两。” “二爷大气!”这些壮士大喜过望。 “当然,如果接下来你们战败,要逃回来,我要你们将银子丢在地上让那些人捡。”王二清了清嗓子,学着王三的调调说,“你们的命最重要!爷们花钱买你们的命,但这点钱太少了!真要买了,老子亏心。所以,哪怕战败逃回来,我会额外补给你们三钱银子。你们只管撒,命要紧。” 此言一出,果不其然,这群人面面相觑之后,更是露出了感激神情:“二爷大气!我们一定打进去!” “没错!区区一群撮鸟贼,算不得什么!” “好!好!好!”王二连道三声好,让人排队上来一一领走。 五百人领完了碎银,士气蓬勃,各个眼中含煞。 然后,稍作休息,王二立刻指挥大军进攻。 韦家庄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通知各个势力应对。 双方又一次在长润里械斗起来。 “冲啊!” 有人咆哮,领了银子的,打起仗来就是勇猛,他们配合也更加默契,三五个一起打一个,双方都没有多少甲胄,手里不是木棒,就是石斧,还有的是用单刀。 杀伤力有限。 当然,也有的被敌人重点照顾,三两下被打掉武器,刚想求饶,对方一刀就攮下来。 第69章 再战长润里(下) “有银子!”不知谁喊了一声。 就看到一个韦家的庄客举着碎银,沾染了鲜血。 他的身前,那个被攮死的家伙,捂着肚子,死死盯着那三钱银子。 一听说有银子,瞬间这些庄客眼睛都亮了。 不再是跟之前一样胆小怯懦,而是疯了似的冲上去,立刻捉对厮杀! “真的有银子!我这里三钱!” “我这里也有!” 一群人兴奋了,越发的癫狂。 之前还气势如虹的领钱流民,一下子冷汗都下来了。 当伤亡渐渐多了,他们就意识到完了 。 再不跑,就死定了! 于是,他们跑了! “别跑!银子!!!” 韦家等势力的庄客越发的兴奋,王二的前部落荒而逃,看得韦五公子哈哈大笑:“打得好!一鼓作气冲上去!将王二给我抓来!老子要亲自宰了他!” 韦五公子左右的童仆一听,赶忙请战,韦五公子应允,这些人立刻追上敌人。 “银子!快看!流民身上都是银子!” “该死的贼军!抓住他们!” “啊啊啊!!!” 王二看着战场的混乱,立刻让人将带来的银子撒出去,然后不断后撤。 “王二跑了!全军出击!!!” 正在韦家大阵里看戏的陕西巡抚幕僚大喜,这一次要是他能一战而定,自己也能在东家面前好好秀一把! 回头东家随便陈列一下,他也能跟徐渭一样,成为绍兴府内有名的戎幕之僚! 未来自己的身价,也能水涨船高! 哪怕东家最后回了福建,自己也能找到下一个合适的下家! 甚至有可能因军功而入官,哪怕混个典史,那也是官! 在他的催促之下,韦家主也坐不住了,立刻下令全部追击。 他们一起,旁的其他举人老爷也纷纷追击。 路上,到处是捡银子的人。 韦家老爷看王二的旗帜越跑越远,人越跑越散,更是大喜:“区区流贼!也敢自立国号曰大同?今日灭的就是他们!跟我冲!” 我的县丞之位!只在今日! 韦家老爷越想,越是得意,春风满面,完全没有发现他们已经冲到了一处三叉口。 就在此时,一声火药爆裂的声音响起,韦家老爷听着轰鸣的马蹄声,脑袋僵硬片刻:“是谁带着骑兵来?” “这……” “爹!快!快看北面!” 循声看去,挂着大同旗号的骑兵飞速靠近,接着一伙披甲壮汉狞笑的抽出屠刀:“大同军至!杀!” “他们怎么会有骑兵 !!!” 韦家老爷心中一颤,马元利已经带着骑兵灌入人阵。 接着前方逃跑的王二旗帜一停,鼓声迭起,简单整编之后,立刻反扑上来。 “跑!跑啊!” 之前那个绍兴来的幕僚吓得瑟瑟发抖,立刻带着西安府衙衙役转身冲开阻碍,一路向西逃窜。 但他不走运,骑兵折返掠过,将他前路给阻拦。 还有其他响马快速切开敌人的阵列,将他们分割,然后王二一来,大声吼道:“投降不杀!称兵者死!” 不少人丢了武器,还有一些护着老爷们想跑。 但很可惜,四周都是游弋的骑兵,只有寥寥骑着马的人跑了,剩下的全被王二一勺烩。 打仗,就是打个士气和胆略。 这群老爷们的庄户,一看事情不妙,不是丢下老爷自己跑,就是在老爷的威逼利诱之下,想要护着老爷跑。 “快跑出去!不然贼军入寇,你们的家人都得沦为贼军的婢妾!” “冲啊!冲出去,所有人重重有赏!” 反抗有点激烈了。 “轰天雷在哪里?给我丢!” 王二一看局面要失控,赶紧喊来一群刀盾兵,让他们将挂在腰间的火药罐点燃,然后甩入人堆内。 伴随着火药的碎裂,现场任何抵抗,都被彻底击碎,丧了胆气。 “给我统统拿下!甄别出来!尤其是那些老爷们!抓住了,对咱们才最有用!” 王二看他们不闹了,立刻命人下去抓捕。 三千人,只有一千三百多俘虏,死亡的预估在三百多人,很多都是践踏死的。 剩下一千四百多是逃亡的。 太多了,还是让他们跑进了最近的林子,骑兵很难追击,只能就这么放弃了。 之前的幕僚也逃了。 实在是滑溜,丢下一班衙役,带着几个福建来的畲族土兵,护送他跑出去。 估计用不了多久,澄城县民变,本地士绅被一网打尽的消息,就会被西安府得知,到时候西安府只怕会出动大军来围剿。 王二嘴上说西安府兵拉胯,但在拉胯,武器装备上,还是有很大的鸿沟。 虽然现在的陕西巡抚张维枢是个福建佬,但能混到巡抚这个位置上的,不应该没有任何的动静,所以早晚要打起来,自己还是要赶紧想办法攻克更多的城市,让三子赶紧整理出更多的装备。 想到这里,王二命人对这些老爷们进行劝说,要他们去让坞堡开门,并且承诺只要粮食,不杀人。 不然他去攻打,进去之后,鸡犬不留。 有些被吓到的,选择接受,但南山寺这根本不鸟他王二。 无奈,王二只能暂时放弃攻打南山寺,先去攻克韦家庄。 “哟,这不是韦五公子?又见面了!”王二笑吟吟的看着被提上的韦五公子。 “二……二爷好!确实又见面了!”此时的韦五公子身上华服已经被扒光了,只剩下一件单衣,在雨后泥泞的地上,瑟瑟发抖。 虽然是夏季,但下过雨,虫蛇到处跑,尤其是虫子,那更是骇人。 他韦五公子虽然母亲出身不好,但嫡母为了自己的大家闺秀颜面,还是没有断过他的吃喝用度,哪怕不是娇生惯养,也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狼狈不堪。 心下恨急之余,只能小心的应付。 “虽然不知道你从小存了什么心思,但现在世道变了,你若是想要活着,你得配合我。你家老子和你那些哥哥,一个两个都不愿意配合,实在不对。” “这……二爷,想要攻入韦家庄只怕很难,尤其是现在掌握韦家庄的是我大哥。他是嫡子,也是未来的家主。老爷子将他留在庄内,就是为了防止意外……” “你可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有密道。” “这……” 第70章 贺童生的实验 “事成之后,你就是韦家之主,我只要粮食。”王二低下头,“你应该清楚,我们是流寇,不是坐寇,总有一天要走。只要你配合,我可以帮你将你爹的舌头和手指全部弄断。这样一来,就没人知道咱们的合作。 而且,未来如果我想要立足,也需要士绅的配合,你说对吧?” 韦五公子惊愕的看着王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是一个他瞧不起的会社粗人能说出来的话。 王二摸了摸鼻子,这话是王三经常跟旁人讲解的说的,他也有些时候听过,记了下来。 没想到,看起来蛮有用。 士绅确实可以利用起来,这样能解决自己攻坚的压力。 “果真?”韦五公子狐疑。 “我的旗号是什么?”王二指了指自己的旗号,“或许现在我是贼,但风水轮流转,谁敢笃定之后的发展呢?” 韦五公子心动了。 命反正都在王二手中了,他真要杀自己,也没人会阻止他。 所以,堵了! “我知道一条密道……” “混账——你找死……唔唔——” 角落里有一道黑影要窜出来,下一秒被身边人按住,并且塞了布团堵住嘴。 韦五公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再看看似笑非笑的王二,惊恐道:“你……你算计我?” “你没有退路,放了你爹,等之后明廷军队打回来,你爹一定会第一时间弄死你。所以,你得跟我合作,你几个兄弟、侄子都死了,你就是你爹唯一的血脉。到时候他再有怨念,也不会断绝自己的家业传承。” 王二似笑非笑,“当然,角落里不止有你爹,还有你几个哥哥,他们任何一个跑出去,你都知道后果……你现在,可是要卖了他们。” “好歹毒!”韦五公子哆嗦了一下。 “比你做生意的时候放纵手下克扣敲诈,我这可是明明白白将利弊给你看。” 王二不以为然,挥了挥手,又有几个人被拉出来。 仔细一看,全是韦五公子身边的童仆,有相当一部分,是当初克扣了王二钱粮的人。 “拉出去,斩了。我讨厌做生意不讲信用的人。”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这些人被吓得溺了,骚臭溢满帐内,王二嫌弃摆了摆手:“怎么样,韦五公子?合作,还是?” “我合作!” “好,给他一把刀,再给他一个人。就他三哥。” 王二说完,韦五公子哆嗦了:“你……你要我干什么?!我不能……” “这是你的投名状。而且我打听过了,你家几个兄弟欺辱你最狠的就这个三哥了吧?杀了他,我当你交了投名状。现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是我要你杀的,你不杀他,我就杀你爹。 你家三哥,是为了你爹赴死。 这是孝顺。值得称道。” 王二说到这里,微微皱眉看向左边:“我说老贺,犯得着这么做吗?” 贺童生被问,点了点头:“愚孝是个病,得治。但现在大明比较推崇,那就让大明的士绅们都尝尝愚孝的病。好为以后咱们大同军整顿社会风气,打好新的基础!” 贺童生说着,语气里那兴奋之感,让王二都有点起了鸡皮疙瘩。 显然,贺童生已经被王三影响到了。 只不过现在的贺童生,显然有了更多的自己想法,只是手段偏激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二爷不必担心,我跟三爷探讨过。 三纲当增补为: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 臣为君佐,臣不正,君狱其罪。 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 民为国梁,民不正,国处以法。 父为子纲,父不正,子奔他乡。 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 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 妻为夫助,妻不正,夫则休之。 这才是原话!而不是被理学曲解的混账话语。 我大同军,当从根本开始革命!昔汤武革命,顺天应人!今大同革命,纵然有万般险阻,也当应人顺天!” 贺童生一席话,听得角落里的一堆老爷们眼皮子都在跳。 他们听到了什么?大同军居然已经开始改革自己的指导思想了! 这……这这……很可怕! 一个有自己指导思想的势力,一旦完成了思想上的统一与合力,对于旧势力来说,将会是绝对灾难。 因为有了统一的思想,就算外来之人有心渗透,但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瓦解。 初期的时候,大家势力不够强,综合实力孱弱,需要面对的是生死存亡,所以先保自己能活下来。 至于这个过程中,有多少能坚定的?有多少不能坚定的?都不重要。 这些都能为了生死而让步。 所以,真的想要开始争道统利益,最快也得等到成为区域霸主了,才有这个机会内耗。 但现阶段,王三和贺童生开始主导的思想变革,其实掺杂明确了大量的权利与义务的对等。 新版的四纲论调,就是权利与义务的大纲,君臣、国民、父子、夫妻,统统囊括其中。 所以,贺童生要利用韦家公子来破除愚孝。 王三认为,在生死之间,人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举措。 但贺童生还是习惯儒家传统那套,不喜欢法家言论。 所以他要试验看看,如果韦五公子真的选杀他三哥而求苟活,那么他跟王三争论最多的,如何平衡道德与律法这一块,就是他输了。 道德真的没有律法管用。 也要让这些理学、心学的世宦明白,大同军的未来,与他们不是一路的! 他们是来革命的! 从下到上的革命! “呜呜——”韦五公子的三哥惊恐的挣扎,他已经感觉到了心脏处传来的痛感。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被杀了! 韦五公子如同疯魔,看着三哥哀求的眼神,莫名在心中畅快万分,哪怕双手沾满了鲜血,他还是无比的畅快 。 “我输了。”贺童生叹息道:“三爷说得对,道德只是强者对弱者强取豪夺的遮羞布。想要保证正义的执行,光靠原心论判还不够,还需要提高律法的下限。但亲兄弟之间能做出这么举动,想来存在了太多霸凌丑事。 你们韦家的家风,呵呵。” 贺童生起身啐了一口,拿上卷宗,毫不犹豫离开。 王二微微挑眉,虽然不大懂,贺童生这套有什么说法,不过任务完成。 “来人,带韦五公子出发,今夜就要抵达韦家庄。” “是!!!” 第71章 克韦家庄 王二连夜带着人包围了韦家庄。 韦家庄的大少爷看到了被挂在旗杆上的韦家老爷,脸色更难看了。 但他还是下令死守。 对于大家族来说,父子亲情就是个狗屁。 真正能决断一切的,只有利益。 王二已经派人去威胁,也让韦家老爷去劝降开门,但回应他的只有冷漠。 甚至,屋内射出了一根飞矢,直接射中了韦家老爷。 当惨叫和鲜血从旗杆上出来,王二赶紧让人将韦家老爷放下来。 韦家庄内,却传来了一声疾呼:“老爷被贼兵害死了!大少爷有令,贼兵进来,杀一个,赏水田一亩!” “杀!杀!杀!” 坞堡内,喊杀震天,利益才是衡量韦家老爷死亡价值的办法。 “这群人,几乎疯魔了!”贺童生微微皱眉,不管下边王二怎么按照贺童生的要求,喊进门之后,分土地,分耕牛,里头还是决定负隅顽抗。 因为里头传来他们是唬人的,大同军根本不会给他们活路,这些日子大同军在四周肆虐,除了城里的被王三护着,多少还有活路,剩下的地方,那可是惨的。 更重要的是,大明朝还没崩塌呢! 除非走投无路,不然谁愿意从贼? 无奈,王二只能让韦五公子带路,大体黎明前,手下人来报,找到了韦家庄的密道,一直通到韦家祠堂。 祠堂现在是韦家大少爷以及妇孺在居住,如果进去,能一网打尽。 “那就动手,阿菜,你上。” “是!” 阿菜拿着把单刀,招呼了一些个子矮小的兄弟,直接摸了进去。 天将亮,王二下令吹号攻城。 韦家庄上上下下立刻反应过来,就连韦家大公子,也冲出了祠堂,亲临前线应敌。 双方在城头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而在聒噪的喊杀声远处,阿菜推开了一木板,爬上来,就看到了床底。 掀翻这座床底,声音不小,不远处有人走来:“谁?啊!贼军!” 阿菜三两步冲上去,一刀攮死这个货,但他的喊声,还是惊起了四周的注意。 有人穿过月门,看到了阿菜,当即拔腿就跑“贼人进来了!快跑!快跑啊!” “打出去!将祠堂控制下来!” 阿菜招呼一声,快速掠到大门处,将准备逃跑的韦家上下妇孺老头全部拦下来。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很快就把祠堂控制住了。 祠堂被端,有人跑出来到处喊,让正在指挥战斗的韦家大公子寒毛倒竖:“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贼军怎么可能一下就进了祠堂?他们难道会飞不成?” 大公子慌了,不过很快他就没时间心慌意乱,因为城头已经有人冲上来。 双方展开了在城头的厮杀。 “开炮!快开炮!” 韦家大公子咆哮了起来,下一刻城头上的炮声响彻,碗口铳这种明初至今经久不衰的老炮,点燃了整个战场的沸腾。 “给我冲!别他娘的被吓了!只是一些碗口铳而已!” 领头的一些军户出身的人催促手下往上冲,至于碗口铳,比不得现在边军常用的虎蹲炮,只能发射一些铁砂,打不死人,顶多伤人。 更多是给人一种瘆得慌的错觉,但全然影响不了战争的进度。 伴随着前后夹击,韦家庄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城内城外一起开花,天色清亮,太阳高照,韦家庄就被拿下。 “王信!立刻带着人去给我守住粮仓!” 王二看到打开的坞堡,立刻转身怒喝。 王信领命,他也清楚这些粮食要做什么。 王三之前支起来的摊子太大了,需要很多粮食补充后续使用,王三那边粮食不多了,如果不能赶紧补充,根基立刻就会不稳。 于是,王信赶去粮仓,正好看到了阿菜提着韦家大公子的人头站在门口。 看到他,阿菜呶呶嘴:“赶紧接管粮仓,我好去复命。” “多谢。” 王信感激了一句,对身后的人吼道:“拔刀,列位,谁敢冲击,杀无赦!” “是!” 看王信拿下了粮仓,阿菜才招呼手下离开。 他们不少人都是马贼出身,瞧不上这点粮食,而且就算拿下来了,也不见得有银子有用。 毕竟马贼来去如风,粮食够吃就行。 但其他农民流民可没见过这个,他们家人都等着他们捞食物回去,所以粮仓果不其然第一时间遭到了冲击。 索幸王信带来的是甲兵,一个打三五个不成问题,很快躁动不安的流民就被弹压。 晌午,王二带着人进来了坞堡,将所有流民全部清出去,然后让人埋锅造饭,这才算是彻底安抚了流民。 下午,贺童生经过清点,颇为兴奋的将文书递给王二:“一万三千七百石各色米、麦、粟、豆,不过银子少些,只截留了三百两。 之前韦家配合知县,收购了大量的粮食,准备赚大钱,银子都兑出去了。” 王二点了点头,这些他都知道,不过韦家的银子肯定不止这点,应该是被旁的取走了。 “粮食留下三千石,剩下的全部运去三子那边。” “至于其他家的,估计没有韦家庄的多,毕竟他们的坞堡小小的,能存个几百石,就已经差不多了,到时候我来安排。” 王二交代完,就让王信带着贺童生离开。 整个澄城县西边最大的韦家庄都拿下了,西边就没有几个大户了,剩下的人跟韦家比起来,差太多了。 至于韦家庄剩下的庄户怎么处理,韦五公子安排着,然后王二另外安排人镇守在庄内,再把韦五公子的家人打包送到县内作为后手。 如果韦五公子心存反意,这些人指不定哪天就跑到西安府。 到时候,他也只能跟着上贼船。 毕竟没了举人的大户,在路过的客兵眼底,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鲜嫩可口,还刺少,不用担心吃的时候刺喉咙,伤了自己。 韦五公子也是读过书的,有他配合处理本地的民政事务,动乱很快就消停。 王二派人走了一趟南山寺,让寺里给两千石粮食,给了他们就不打。 最后双方讨价还价,南山寺给粮一千石,外加银子三百两,事情也就算解决了。 处理完澄城县西边的其他老爷,绝大多数是拿了粮食,并要求他们派出质子入县城,其他的时候很少强攻。 对方也识相,韦家庄这么硬的骨头都被王二给啃下来了,他们这些小胳膊小腿,根本不禁咬,自然而然选择了恭顺。 王二又凑了小四千石,基本上将澄城县这些年的积累全部榨干,然后带着大部队,向西走。 因为他等来了白水县的衙役杨发的书信,白水县的旱情虽然因为雨水止住了,但瘟疫却有爆发的迹象,城内粮食都被大户控制了,知县病倒了,根本不能理事,县丞主掌政务,第一时间封锁了城内城外。 县丞就是本地人,所以大户更加肆无忌惮,连带着他们这些衙役都受了不少的委屈。 这些年杨发家的积蓄,都因为这一次全部花光了,如果再不能有动作,他们铁定得跟着一起饿死。 于是,在听到王二口信,以及确定王二聚义了,毫不犹豫杨发选择跟王二合作,一起拿下白水县,至少得先活着。 因此第三天,王二下令,西进白水! 第72章 推政下乡(上) 王三得知王二去攻打白水县都是在第三天晚上。 澄城县城西的大部分粮食,能运的都弄来了,看到满满的仓库,王三总算舒了一口气。 有了这个,他就能执行接下来的试验。 现在的澄城县,因为川河被大族占据的缘故,导致了本地其实很多时候,旱灾更是人祸。 水利设施,本该是惠及所有人,但现在这些设施,基本上约等于哪个村的男人多,哪个村背后的老爷势力大,哪个势力就有资格使用这一切的零和博弈。 所以想要破这个死局,以应对未来的状况,王三决定决定趁着现在的混乱,一部分户口已经离散的缘故,利用建设兵团、军屯的名义,将本地人全部纳入新的规矩内。 反正现在有粮食,暂时也够吃到明年夏收。 “三爷,您找我们?” 几个老农第二天被王三一早喊来。 他们有点惊讶看着王三的餐桌,萝卜干、煮鸡蛋、白馒头、还有一些豆腐肉羹汤,餐桌上唯一让他们没见过的菜,就是一盘红色的辣子。 “都坐,都坐。” 王三招呼了一下,很快碗筷添置,这些人吞咽了一下口水:“一起吃。” 王三说完,立刻有人给他们添菜汤,防止他们不敢上手。 这些老农嗅着豆腐肉羹汤,再学着王三加点萝卜干,撒点辣子,然后啃一口馒头和一口汤,感觉身体都通泰了不少。 吃了一会儿,王三差不多饱了,但看他们还没吃饱,便一边弄了汤,一边说:“我找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如果我将咱们的村落,统合成一个大的生产队。 一个生产队一个乡大小的土地,然后对本乡内的土地,按照上中下均给所有落籍本乡的百姓。 家庭联产,盈亏自负,你们觉得如何?” “三爷这话的意思是……土地不均了?” “均,但从原来的一个村,变成几个里一起均,至于怎么均,按照山川走向来安排。”王三不疾不徐的说,“我了一下咱们附近的村落,很多都是因为抢水而打生打死,老死不相往来。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一条水脉,往往是五六个村一起使用,这样一来,各家聚姓生产,没有举人、秀才这些见多识广的人盯着,各家都为了自己,闹得太惨。 所以,现在我打算将五六个村聚成一个乡,然后我安排人下乡,协调本地的农业生产,尤其是水源的用度。 当然,我知道这里有很多问题,但最近一段时间的旱情,已经给咱们敲响警钟了,如果再不合作,往后十年九旱涝,哪怕是关中,也是一片惨惨戚戚。 另外,我会安排出征在外的军户家人入乡间,与你们一起聚集生产,你们之中若是有丁余,愿意跟着参加大同军的,我也欢迎。 不过大同军的土地买卖的规矩,大体按照大明的规矩来处理,但只允许在我划定的乡内交易、流转。 毕竟我都不敢保证我们能留多久,但至少在居留的时候,先把规矩立起来。 你们有什么看法?” 王三期待的看着这些老汉。 他们都是五六十的人,对于本地的经验,远比王三知道得多。 “三爷。您这路数,其实和那些老爷们的想法也一样。只是各家老爷的水脉,换成了你安排的人,这样一来水还是捏在上游,上游要断水,我们根本用不到。” “是啊。”这些老头也都是很精明的。 他们有的是居于上游,有的居于下游。 一听到居住在下游的老头这番话直接敲他们头上了,这些上游的老头怒道:“什么话!三爷都说了,安排官吏来管理!这水还能断你们的?” “嚯?怎么不能?你们张家村人多,我们杜村人少,你们要断水,我们除了上门争吵,能怎么办?” “就是!” “你!胡扯!我告诉你……” “行了。”王三拍了拍桌子,明白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想要快速理顺澄城县的水利分配,这个难题几千年来都是靠百姓自己械斗来解决的,不是自己一句话,他们就能听从的。 所以,想要快速解决,唯有重构农村各地的格局。 王三思考着后世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只是简单的反复去说?去协调? 这不够,同时还需要武力来解决,当时怎么解决的? 人民公社?这条路…… 不对,不能经验与教条化,我可以结合现在来修改。 王三快速权衡之后说:“这样吧,不管你们怎么想,县、乡、村三级制度,我会推行下去。 之后我会根据山川地形,来设计新的乡行政区划。 在这个区划内的所有村人,都按照规矩立户,然后多余的丁余,也别闲着,能分就分出来。 有的可以跟我大同军去外边,不管是从军,还是入建设兵团都可以。 澄城县现在的土地,还没完全从地主豪强手中拿回来。 所以,乡设完之后,所有的水渠进行统合。 然后对所有本地人用水,收取水费,水费折算在你们的耕地亩产内。 每亩地,征收一成的收成作为水费,多种的多收,少种少收。 收上来的粮食我取一半,用来统合全县水道,比如北洛河这种贯穿城西的大河,需要更多的粮食来维护与修缮,而另一半留在乡内。 乡内每年需要进行水渠增建、维护、甚至未来打造堤坝,拦闸蓄水,这些用度,全部从水费里支取。 同时,如果遇到了灾年,水费粮第一时间用在本地乡人身上。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些粮食都是从你们身上出,每三年结算一次,每批三年前的存粮,按照户,均分给所有人。 嗯,规矩大体就是这样,既然你们下游的不服上游的,那么少用水的少交,多用水的多交。 大家都提调了的粮食到了乡里、县里,县里、乡里想要多收粮食上来,就得帮着你们设计水渠挖掘。 而且你们的丁余,在农闲的时候,也可以直接给乡里卖力气,换来食物,不用自己带着干粮去白干徭役。 往后徭役,丁税什么的,能摊进地里的,我全部摊进地里,只要没有分到地,就不用拘着自己一直呆在地里。 大同军要打出去,他们可以从军,也可以跟着大同军去补那些人口因为战乱亏输的地盘。 大家互惠互利,你们觉得如何?” 这…… 这群老农面面相觑,没想到王三居然这么盘算。 仔细一看,好像也可以接受。 用水多,收成自然好,那么谁收成好,谁就多缴。 “还是有个问题,如果遭了旱涝减产了怎么办?” 第73章 推政下乡(中) 一提这茬,所有老农都露出了锐利目光。 王三笑了笑道:“这个简单,均本乡五年所产为基数,定一个标值,每年一算,过了这个标值的地主就缴。只要每年风调雨顺,水旱从人,这个标值就会随着你们的增产而上涨。 如果你们这里的标值回落,我这里也能快速调查出今年你们是受了旱还是涝。 但要是连年都涨,并且一下子涨得太过分,我也能调查一下本地是不是有人胡搞。 一切,咱们用数来算,数多数寡,每亩地能产多少,大家都是庄稼把式,心理都有数,你们说是吧?” 众老者一听,稍稍盘算,立刻明白了。 上游和下游的地产出问题,其实不难平衡,难的是用什么方法将所有人变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王三这套手段,就是将均富方法弄起来,他不是来搞人民公社化,现阶段也不现实,那么他就搞皇权下乡,将各种乱七八糟的税,全部摊进地里。 几个村变成一个乡,再把几个乡变成一个县,上上下下怎么分税,怎么缴税,全部算进地里。 每亩地产出有多少,在没有化肥和高产粮种的作用下,能产多少,其实所有人心中都有数。 哪怕水利跟上了,顶多就是旱涝的时候减产降低。 而这个时候,所有人争的无非就是上田、中田、下田的收成多寡,以及谁拥有这些土地。 那么王三就绕过这个问题,管你什么田,我都统计称均值,超过均值的就缴,低于均值的可以不缴,那么上中下三种田土,自然会有本地人自己内部完成再分配。 下田不见得能保本,但中田一定饿不死,上田肯定有收益,那么怎们再分配这些资源? 中田不想交税,就得帮着下田将水渠弄上来,下田增产,那么来年收税的标值就会上扬,这样一来中田就不用交税。 但压力全给了上田,上田肯定不乐意,于是上田就会想办法迭代自己的生产方案,要么改种高价值作物,要么将上田流转,换中田乃至下田。 不管怎么选,最后都不可避免变成想办法将土地的单产提高。 乡就可以下一步进入合作社,至于想要彻底控制本地,或许存在一两个这种野心家,但现阶段王三可以不鸟这些人。 敢伸手,直接砍了就是。 初期规矩什么的,都可以调整,大家都是草台班子,比的是谁能最快完成对现有资源统合,然后步入生产,源源不断提供后勤。 想要造反,不是简单的流动劫掠就成的,组织化与体系化,就是起义军的生死命脉。 谁先完成了对基层的统合,谁就有资格逐鹿天下,否则你就是空中楼阁,一旦遇到完成组织化运作的对手,就不可能活得长久。 “不过,不是所有土地,都适合种粮食。”又有老农再给王三抛来问题。 王三点了点头笑道:“这个我也考虑了。 所有非粮作的田土,全部按照产出来折银子。 甭管什么田,如果折银子的话,就很容易受到收购价的波动。 大明现在加辽饷我可以废掉,但我要加水费税和非粮税,差不多就是六钱银。 按照咱们最近五年的麻、葛的交易情况来算,差不多下田能产二两三钱、中田能产二两六钱、上田能产三两。 其他的都在这边浮动,差不多就是这个价。 所以,看起来赚得多,但你们拿到市场去买卖,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各种费,真正能赚到手的银子,哪怕是上田,也只能收二两。 二两银子只能买多少米麦? 倘若是寻常年月,一石六斗差不多二两银子,但遇到了灾年,麻、葛能吃的只有那点种子,剩下的都不值钱。 因此我的建议是,你们可以在本乡内设立合作社,将所有的土地禀赋进行细致的调查,然后彼此之间能买卖交易的定下契约,进行交易买卖。 有富裕的,大同军在外征伐的话,对于物资的需求很多,之后我会设立供销社,配合各个乡,下达交易买卖。 大同军征伐敌人,收获的银子一般很难花出去,与其白白便宜明军,不如便宜自己人。 银子拿回来,我会用供销社给出高于五年内均价的两成作为订单。 订单需要竞标,但我只跟合作社订标,至于我说的什么合作社,你可以理解为,人人都是股东,推选一个带头掌柜,你们以户为基,都当股东。 至于股本,就是土地、人力。 收成,就是你们干活出工的餐食、每个月的薪俸、年终的分红。” 王三说到这里,喝了口汤。 股东这种叫法,不是现代词汇,而是明末就出现了,不过主要盛行在东南。 大明的东南,商业氛围浓厚,三五个人一起合资搞产业,正在不断的发生中。 当然,这套言论对于这些老农来说,还很新颖。 虽然不见得谁都能接受,但有一个老人想一下问:“那跟自家亲戚合股,算不算合作社?” “当然算,不过合作社有大中小三种。 小的是十户以内,中的在十户以上,一百户以下,大的就是一百户以上,并且不封顶的。”王三笑道,“不管你们最后选择用什么办法生产,哪怕自己带着一家人单干,我都是鼓励的。 但大同军毕竟要最快集中物资来供应未来的征伐,所以一户两户太小了,也很难一下子就提供大同军的所需。 所以,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王三看他们思考,笑的很开心。 想要快速完成资源整合的办法很多,但对付小农,你就得给他们看得到的未来。 不管是均田,还是摊丁入亩,这玩意儿对于小农来说,其实并不能算他们投奔你的决定性因素。 因为历朝历代都均,摊丁入亩之后税就不用交了? 扯淡!没看到王三为了维系乡行政单位的诞生,都要求老农们缴水费了吗? 甚至王三连徭役都没有取消,要是战事紧急,这玩意儿立刻就会重启。 所以,与其跟他们谈大同军的理想,不如直接谈实际的利益。 甭管田土最后怎么分配,这其实不重要,摊丁入亩,只能保证没有耕地的百姓,可以不用缴税。但耕地里的税不能少,折算下来,现在的每亩地哪怕产粮,都需要上缴一亩地差不多三成的收成。 几乎和明初百姓差不多了。 毕竟明初看起来收的少,但各种乱七八糟的税、徭役、兵役加一块,狠起来都不止这个数。 所以王三直接跟他们说,我是希望看到大家的地里都有产出的,并且我会跟你们合作,你们产出的布匹,我拿真金白银按标价来买。 不管他们信不信,只要自己稳定执行两三年,形成路径依赖,一切就顺理成章。 到时候自己也能用其他收税手段,调动百姓积极性。 不过仔细看,还是有点拧巴感,毕竟这并不是彻底解放劳动力,只是推动劳动积极性。 最后还是得回到生产力进步,甚至迭代。 “好了,大体就这些,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下,老农们纷纷摇头,其实很多方法都是历朝历代用烂的,只是王三比较表现得亲和,并且提出愿意花银子买。 仅此而已。 就是不知道这种慷慨能持续多久,毕竟一开始只有几座城,或许还能这么玩,一旦摊子大了…… 王三点了点头,他也没办法直接改变什么,路径依赖他也需要啊! 重新规划县乡村,目的是为了整合资源,降低内耗,提振生产。 而合作社,是为了降低行政成本,让百姓自己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 最后,推行是个大活,王三提前跟这些老农交流过,也是让他们心里有个底,至于最后他们选择站哪边,能劝得动多少,就看这些老农最他王三的信任能有多少。 因此,王三并没有打算将重心全部放在他们身上,建设兵团才是他执掌本地的根基。 可以开始行动了。 第74章 推政下乡(下) 又过了几天,时间来到了天启七年九月初一。 王三骑着马,身边跟着数个骑士,快速掠过道路。 澄城县第一农场的匾额挂在路中央,四周都是忙碌的百姓。 他们有的挑着水,给正在抽苗的瓜秧浇点水;有的箪食壶浆,给地里忙碌的邻人送来食物;还有的集中在村口的织布机下,一边纺织,一边交流。 第一农场已经组织生产了,这些流民安定了下来,一时间有了盼头,生产生活也就更加稳定。 经历过了绝望,在遇到了希望时,总会格外珍惜现在的来之不易。 看到王三路过村口,这些大姑娘小媳妇都不由得侧目过来。 王三下马,就有一个婶子带着红袖章出现,上边挂了“卫生”两个字 。 不远处,还有三五个老头儿,正在临摹标语写:“摊丁入亩好!大同天下好!” “美好生活靠自己,齐心协力干大业!” “推翻残暴老地主,扫除贪婪黑恶霸,共造百姓新天下!” 一条条,一句句,已经刷满了这座弄城内。 “王千户!”婶子对王三施了万福。 王三看了她这十分标准的动作,有点诧异道:“石婶子这礼标准哩,之前还没看出来还是个大家闺秀。” “王千户这话有点取笑咱了。”石婶子干笑一声。 她能成第一农场的卫生使,就是因为她在流民堆的威望不低。 但王三之前没看出来她的威望为什么不低,只觉得跟她聊天的时候,石婶子并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泼辣。 现在看来,估摸是哪家自耕农家的小姐流落嫁了农人,后来又跟着出来当流民。 “王千户这是准备去哪?”石婶子好奇的问。 “哦,我是来选址,准备在这里立一个供销社。”王三看了一眼不远处忙碌的地方指了指。 “供销社?这是啥?” “供销社拆开来说,就是供给与销售。”王三往前走,石婶子赶紧跟上,身后还有不少人,越发警惕四周。 第一农场内的流民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真伪,越是这样,越要以防万一。 “所谓供给,就是将一些咱们农场内没有的东西,运进来,然后卖出去。也收咱们的农产品,卖出去,然后换来银子和其他物资。 比如现在,咱们的原料棉麻,不是已经差不多见底了?那么有多少缺口,就得核算出来。 供销社可以收集整理大家的缺口,我会尽快整合全县乃至外来新占领的地方,将多余的物资进行协调,尽可能保证大家的生存需求。 而且等今年秋了开始种植宿麦,到明年夏收,第一农场这边,除了一半供给军需,另一半可以通过供销社做买卖来换取其他东西。 包括鸡、鸭、肉、蛋,皮子什么的。 而且,再有一两个月,瓜果开始成熟,全靠咱们肯定吃不完,放着也会坏掉,那么匀给澄城县下的其他百姓,销售给他们,从他们手中集中更多粮食,才是供销社的另一大目的。” 说了一堆,王三也不知道石婶子能不能听懂,反正他现在就是为了在明末的银钱交易体系之中,额外奠定新的经济体系。 为了之后票证做准备乃至信用货币体系做准备。 作为一个穿越者,王三一直是将组织化、系统化奉为圭臬。 现在没有任何的干扰可以试验,就算失败了,无非一边跑路,一边总结经验教训,然后重新整理方案。 也不指望自己能一次就成功。 “所以,供销社是集市?”石婶子想到了什么问。 “集市?不,不是。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交易平台。”王三摩挲着下巴说,“集市不能每天都开,所以供销社可以承担一定的相关职能。 我会让人给社头做些柜子,然后你们将手中富余的东西拿出来插标售卖。 也不用看着,每件你们定个价,然后我会让社员,以这个价的交易,收一成的消费税。 对于一些家里突然来客人的,或者有旁的需求的,可以直接来买。 要是家里鸡鸭下蛋多了,也可以拿来卖。 至于怎么结算,每天结账。 比如你卖了三颗鸡蛋,家里缺酱、油、醋、盐了,提着罐子来,打三颗鸡蛋价钱的酱、油、醋、盐了,就当支付了。 不过,消费税也确实需要的。 这样一来,哪怕不是赶集,你们也能随时弄到各种调味品了。 当然,你们也可以提银子。不过需要积累到一钱银子,才能提现,毕竟供销社走的是公账,过手挺麻烦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要是能开起来,岂不是说以后得盐,都只能在供销社里买卖?” 石婶子此言一落,王三微微挑眉。 自己刚才倒是没想到这一茬,猛然之间他就明白为什么新华初年要推行供销社了。 工业品总是需要去处,不然怎么回本? 虽然现在没有这种迫切需求,但未来呢? 柴、米、油、盐、酱、醋、茶、糖、铁、甚至香料,都是对聚拢粮食和银子的好东西。 此外,就是铁。 现阶段并没有富裕,但不代表之后没有。 比如庆阳府的煤铁,再比如陕甘宁的马匹等等。 这些都可以通过供销社来承担转移靡费。 不就是银子嘛?花得起! 因为银子大部分都是抢来的,花起来不心疼。 “王千户,这个供销社是不是需要能说会道的人,你看我怎么样?”石婶子又开始给自己推销了。 王三闻言说:“我自然是希望能说会道的人来办供销社。但供销社的框架八字还没一撇,我这里也没框架,需要试验。” “我可以的!而且自负盈亏!”石婶子笑容越发灿烂。 显然,她也发现了其中的商机。 这里头随便漏一点,一个农场里,三百户人,一千五六百口的吃喝拉撒,积少成多,每年都是天文数字啊! “这就不必。”王三微微摇头,“先选址,之后我会尽快拟出章程,到时候再看吧。当然,想要立在供销社,还是需要有干事之人。” 石婶子听出味来了,供销社不是谁都能进的,不能跟大同军共进退的话,那就别想了。 石婶子这一下有点犹豫了,因为哪怕大同军现在展露出来的态势很好,但也仅限于现在。 大明不是死了!早晚有一天会反应过来,所以真要共同进退,自己倒是还好说,但孩子怎么办? 大同军随时可能走,她并没有家人在大同军内从军,毕竟丈夫一个月前在逃到长润里就发了急病死了。 她都来不及悲伤,带着半大儿子一路跟着乡人稀里糊涂的来到了澄城县,直到王三开始组建建设兵团,她才抓到机会崭露头角,但她也能看出来,如今的大同军,还是虚得很。 明军来了,大同军可能就会离开。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要权衡其中利弊。 不过,为什么大明一直没反应? 这都闹多久了?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75章 陕西巡抚空窗了?!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京城一连串的变动,闹得张维枢已经没空管陕西下边的盗匪猖獗了。 天启驾崩的消息,已经被同僚,用快马送到了西安府。 西安府内,陕西巡抚……啊不,是原陕西巡抚张维枢,于天启七年五月卸任,被阉党暗算,明升暗贬为南京工部侍郎。 从陕西巡抚这个封疆大吏卸任,跑去南京当一个无实权的官。 张维枢自然是不满意,于是他提出,要求朝廷调任新的陕西巡抚来接管。 但阉党利益分配不合适,最后找到了一个人。 洪承畴,从浙江承宣布政左参议,升陕西督粮参政,现在洪承畴还在路上,然后陕西巡抚就被阉党直接拆了。 本来历史上,张维枢还能利用天启七年三月的王二起义,要求再等等。 但王三的出现,扭转了历史进程,导致了三月爆发的起义,拖延到了七月。 于是,心怀不甘的张维枢,五月已经挂印,只能以南京工部侍郎的身份,呆在西安府。 等于是现在陕西主军政大事的陕西巡抚,空窗了! 王二起义,没人管啦! 因此关中这边的动作慢得异常,张维枢的师爷,也只是过去调查个情况,他也没让师爷领兵死磕王二。 历史上也是这个原因,所以王二起义要一直等到崇祯元年洪承畴到位之后,才开始平叛。 并且这还不是真正生死血战,要等到崇祯元年各种兵变之后,王嘉胤举事,陕北彻底乱了,崇祯下令杨鹤为三边总督,开始剿灭农民军,洪承畴解同州韩城县危局,于是声名大噪。 然后,拖拖拉拉打到崇祯二年,第一次陕北起义高潮被扼住,王二也是这个时候被逼到了汉中,死在了川北镇都督佥事吴国辅手中。 总之,现在张维枢已经挂印,这两天就得往东去南京。 不过天启驾崩,让他意识到了机会,立刻停了下来。 此时的他,正在不停写信,然后问询远在东南的,反对阉党的同僚,让他们尽快做出反应。 他也好配合诸般东林豪杰,一起围剿阉党。 只要阉党倒了,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自打阉党上位之后,什么齐浙楚党,什么闽、粤旁观派系,现在全部大多聚集在东林旗帜之下。 张维枢能在阉党到处给魏忠贤立生祠的时候,在关中下令全部祓除,就能发现这位巡抚也是有自己的能量。 不过眼下,糟心事传来,张维枢带来的畲族土兵告知他师爷擅作主张,结果被王二击败。 现在王二已经控制了澄城县,并且向西打到了白水,一旦白水县被攻破,张维枢就走不了。 听到手下人的交代,张维枢不由得破口大骂:“甘霖娘,这绍兴佬,以为自己是谁?徐渭?他有这个本事吗?真的以为跟我在山西整顿了一下兵马,就能领兵作战了? 靠北!被这空蓝坑惨了! 立刻准备舟车东出!” “是!”畲族兵赶紧帮着安排。 张维枢骂了几句闽南话,最后只能无奈的让人赶去洛阳,去堵马上要来陕西的福建后生洪承畴,告诉来了陕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小心这个王二。 最新调查来的东西来看,这个王二不好对付,尤其是他和其他叛军不同的地方在于,王二有一个能帮着他支撑后勤的弟弟。 “王三……大同军……呼,陕西怎么会出这种人?一看就不合理!” 吐槽了一句,张维枢微微摇头,现在他是想管也管不了,因为他不是陕西巡抚了。 在其位谋其政,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上书一封,告知朝廷王二、王三的祸患,必须尽快消灭,不然一旦被王二王三兄弟滚了雪球,后果不堪设想。 张维枢将收集到的情报整理出来,莫名有点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在我任上造的反,不然回头这干人等侥幸做大,我只怕每次都会被人用此事攻讦。只希望洪承畴能压住这些人……” 张维枢微微皱眉,洪承畴虽然跟他一样都是福建泉州府人,但这个小子现在才三十五左右,哪怕官运亨通,但真的能压住对方吗? 若是寻常贼军倒也罢,这个王二、王三明显就不一样,至少他们没有跟寻常贼军一样滥杀无辜,这才是最可怕的。 一个懂得拿捏民心的军队,对上现在各地空饷缺饷到了极点的官军,张维枢都不敢想最后谁才是王师。 又忙碌了两天,张维枢信都发出去了,这才办了个宴,跟着陕西本地官吏喝了个痛快,然后匆匆离开。 舟船过渭南。 稍稍停歇的张维枢,听到了外边有客商在交谈:“北方的白水县被大同军给破了!” “真的假的?这不是才围上?怎么就破了?” “嗐!还能是为啥?白水县内那些老爷贪婪成性,趁着知县病倒不能理事,推举县丞祸乱一方,结果导致了城内百姓资财被他们用粮价抢掠,加上还有瘟疫发生,城内惶惶不安。这个时候,那个王二勾结县里的衙役杨发,举火起事,把城门打开,这不就破了?” “嘶!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嘿嘿!因为我就是那天破城的时候,逃出来的。侥幸那个时候贼军一门心思进攻县衙,根本没管我们,这才带着妻儿老小,趁乱跑到了渭南。” “那岂不是说现在这个王二,拿下了两座城?” “可不是嘛!不过西安府的老爷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现在都没有动作。” “能有什么动作?陕西巡抚五月末就挂印升迁去了南京,没有巡抚,想要调兵平叛,往返顺天与西安,最快也得一个月才有动静。 更不要说要是顺天内大员们争吵起来,陕西这边的事情,还得拖延。” “哎呀,那可惨咯。白水县内,流民就不下八千,这都成了王二的拥趸,只怕不用多久,王二就会带兵南下,不然哪来的粮食供给这么多流民口子?” “那不成,咱们还是赶紧跑吧。去西安。” “同去同去!” 几个商人交换完了信息,张维枢的神情越发凝重了起来。 白水县都被王二拿下了,那么接下来王二的目标是怕是合阳、同州城(今大荔)、韩城这三地。 只有控制了此三地,王二所部才能依托黄河、北洛河、渭水三条河流险要,阻碍明军的进攻。 想要拿下大同军,就得调集延绥、陕西、山西三个巡抚的甚至必要的时候,还得重新增设郧阳巡抚来控制商洛、郧阳这些地方的兵源,来应对王二。 像这种跨布政司的协调,那可是相当麻烦的,需要加派新的总督,光靠一个三边总督,也只能勉强调动整个陕西兵源。 但问题是,大同军可以跑,一旦流窜到了山西、河南甚至湖广,那都是灾难。 张维枢叹了一声,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还是赶紧去洛阳等洪承畴,多提点他两句,省得他到时候傻愣愣的冲了。 福建人在朝为官本就少,他洪承畴少年官至此,只怕也是有大佬看好他,这都是他们这一系的种子啊! 第76章 澄城县人口近八万 澄城县。 县衙里,辛璩正在被几个武人跟着,整天头也没法抬的跟本地的主簿、县丞,整理澄城县境内的文档和户籍。 要说这群循吏,还是很有本事的。 短短一个月,澄城县内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人口,甚至能征多少税赋,他们全部算得清清楚楚。 更重要的是,王三要他们根据山川走向,重新划分乡村,这些人真的按照本地的地图和县志,给王三弄了一套八乡法。 整个澄城县,在弘治年整理了一次,将五十六个里,整理成了三个乡,分别是:东南太平乡、东北甘泉乡、西北王官乡,并且缩编成四十个里。 其中王三聚寨的地方,就是王官乡境内的圪垯山。 而这一次,重新调整的区划,变成了五十六个村。 每八个村一个乡,此外,还有军屯的农场,从第一到第六。 县内部也划分成了城区,城区下设街道。 澄城县城区改成了三个,然后还有其中东城没有区,而是设成第六农场,作为军屯用。 这样一来,澄城县八乡六场三区的框架算是奠定了。 很是细碎,不过王三只是拿澄城县试验,之后要是不妥,再调整就是。 划定完这些资料,大同军控制的总人口也就清楚了。 八乡人口四万六千七百余人,六场人口两万四千六百七十余人,三区人口八千两百余人。 总人口:七万九千五百八十余人。 当然,这个数据还是在每天变化的,因为不断有外来的流民逃难过来。 王三也是照单全收,将流民集中起来,开始干活。 反正只要给口吃的,让他们弄点土,挖挖沟渠,他们还是能做到的。 “不想,这个王三,居然这么快就把澄城县恢复到了巅峰人口。” 一个主簿看着汇总来的规划,不由得感慨起来。 澄城县巅峰人口在籍人口,就是嘉靖年的七万四千五百四十六人。 不过,这也说明了问题,那就是王三这边恢复了在籍人口数量不假,但人太多了,如果不能增加工作岗位,一定会造成不小的社会治安问题。 最近种光道都没空呆在县内享福了,除了训练死营,就是每天到处带人弹压治安。 所以,这些明代旧官僚,反而成了县中整理档案的中坚力量。 至于他们敢不敢糊弄王三? 如果仔细看,能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被斩断了手脚,嘴里被塞着东西,绑在椅子上的穿着绿色袍服的人。 韩县丞,他已经被王三弄断了手脚,折成了人彘,然后放在这里,威慑这群人。 他不是傻子,敢糊弄他,死了都是最轻的下场。 因此面对生死威慑,这群人可不敢胡来。 “三爷。” 王三走进来了,辛璩他们哆嗦了一下,赶紧起身:“见过王千户。” “嗯,让你们整理的文书弄好了?” “都在这里!”辛璩赶紧上前,谄媚的呈递刚才的户册。 王三打开看了看,跟他之前盘的数量差不多。 “不错,那么给你们一个任务,去一趟农场,将本地的举人都提出来,我准备让他们去规划一下,开凿将军山水库的事宜。” 王三说的开凿,也不是现在,而是为了之后做准备。 至于将军山水库,也就是后世的五一水库的位置,澄城县如今的河流流速其实并不好,大量的水都是浑浊的,本地取水很困难,需要营造水库,才能解决整个县城的用水与农业灌溉问题。 王三此前翻了一下本地的县志发现,嘉靖年澄城县来了一个徐姓官员,只是在城内主持挖井,就换来了本地人的爱戴,这就很能说明澄城县其实很缺水。 加之这段时间整顿各地军屯农场恢复生产的过程中,他也发现了水的缺口很大。 而现在人太多了,让他不得不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要留在这里作为根基的话,这个水库肯定需要解决。 “千户,这将军山,乃是隔壁黄龙县……” “画进来就是。”王三摆了摆手。 本地的几个主簿干笑起来,差点忘了,眼前这位虽然叫做千户,但人家是贼军,行政区划变动,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三爷,可是为了人口太多用水不足而苦恼?”辛璩明知故问道。 王三睨了他一眼:“那你有何见教?” “三爷人多,不如向东攻下合阳与韩城,取下这二城,水的问题,也就能解决大半了。 那边有土门口头堰,并且是韩城不曾砖砌,还是土城一座,是若是掘水攻韩城,旬月可破。 只要拿下韩城,大同可定河西少梁古地,襟带东西,北鼎宜川、南下渭水,有山水交错之势,非冬结之冰霜难过河,非夏雄飞水难进犯。 而此时冬夏,本地民生鼎沸时刻,陕西文武百官,更不会累犯,除非朝廷派遣客兵前来。 因此,以我之见,与其挖河渠,不如行兵刀。” 辛璩说得头头是道,但他根本没看到身后那些主簿一个两个对他目露凶光。 好小子!你居然敢背叛大明! 找死! 王三一听,摩挲着下巴。 确实,想要稳稳控制住自己的战果,韩城必须南下。 韩城,古称少梁,往北就是龙门,往东就是汾黄交汇水口。 甭管山西兵来,还是陕西兵去,这里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至于合阳,地理位置也很优越,并且水量确实比澄城县更充沛,能容纳下更多人口。 三座城加一块,总人口得有二十多万。 这可不是小数目。 “我会考虑的,但两手准备,本地的缺水,掘将军山引水渠,十分有必要,本地的举人提出来,告诉他们只要做好规划,之后落成,我不会亏待他们的。就权当他们给父老乡亲们的一点补偿。” 王三说完,让人带着这群人走。 然后这边立刻被后边来的贺童生带着一群小子接管。 辛师爷他们可以用,但不能大用,让他们去将军山调查,也只是一个前哨。 王三一直在筹划后路,如果大同军真的不敌,那么撤退到黄龙山转进,就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黄龙山往北就是陕北农民军未来大本营,在那里山高谷深,往里头一猫,就能静待天时。 不过还是需要提前谋划,比如找到哪边有水,哪边适合筑堡。 至于辛璩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呵呵。 王三看了一眼椅子上的韩县丞:“拉出去,斩了。然后通知马元利来见我。” “是!” 第77章 王三命骑兵东进合阳 马元利很快来了,并且跟着来的还有王二带来的最新消息,白水县被攻克。 但只剩下一万三千七百余口,剩下的不是逃去了西安府讨口子,就是在明中叶的时候死绝了。 作为白水县人,王二还是很懂家乡情况的,反正在明朝的时候,惨惨戚戚,并且经常爆发起义,人口在弘治年的时候就锐减了一堆。 隔壁几个县都是五六万,七八万人口,白水县只有区区万余,根本就是灾难。 “三爷,您找我?” “给你弄了一个骑兵试千户,带上三百骑兵,赶去合阳。今年合阳县大旱,本地快扛不住了,已经有人往咱们这里来了,所以是到了起事的时候。你们过去之后,立刻对本地势力进行整编,如果反抗,杀无赦。我不管他们怎么想,但必须给我按照大同军的规矩来办。” “是!”马元利点了点头,被带去第六农场接管自己的骑兵。 一百平凉来的弟兄外,剩下的全是这段时间王三搜罗的陕北逃军。 马元利刚到,王僧就让人给他们布面甲。 一穿上,马元利都忍不住啧啧称奇道:“还是三爷厉害,这种甲,放平凉,都是百户们的传家宝了!” “就是啊!”左右几个平凉府弟兄也笑了起来,还真别说,王三对待骑兵的营建要求并不低。 第六农场,也是一个以养马为主的马场,占据的是东南太平乡北部的临水好地,实打实的好草场。 大体每年能提供三十几匹骏马,虽然少但这也已经是王三集中所有资源,能养的起来的。 马元利拍了拍送来的黑马,眼睛都直了几分:“这是……汗血宝马?” “只是西域送来的汗血马,但融了太多蒙古马的血统,比不得真正的天马。” 一个马夫在不远处倒豆料,然后一脸不屑的看了一眼兴奋异常的马元利。 王三的马匹全是从本地士绅手里抢来的,好马就几十匹,王二和马贼们分了分,就剩下这些了。 不过马元利并不在意,作为平凉府那种经常跟蒙古人交战的地方,好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这一次,带上武器装备和人手向导,马元利立刻招呼众人向东,一票呼啸而出,烟尘滚滚。 正在第六农场提人的辛璩他们,呆呆看着三百骑兵冲出去,脸色更凝重了几分。 “所以,这就是你辛犀镇决断?” 一个主簿凑近,趁着没旁人盯着,冷声质问辛璩。 辛璩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姓字,也知道这个人不客气了,赶紧压低声音说:“这个王三非比寻常。他所有的做事章法,都是有目的的。咱们这段时间,可是亲眼目睹他将一个破败的澄城县,整理成一座口众盈满、安居乐业的城池。 光是现在接受训练的民兵,都不下万余。 他的兄长已经攻克了白水,并且准备南下攻打蒲城。 由此可见,他们两兄弟是准备以澄城作为根基。 那既然是以澄城作为根基,那么咱们想要活着离开此地,就必须尽快扼制澄城县崛起。 今年,各地大旱,粮草本来就不丰盈,王三照样能想办法集中人力,修改乡村区划,让本地百姓整理河道。 将所有能整理出来的资源,全部用来打造兵器盔甲。 方才掠过的三百骑,人人着甲,虽然不见得能比得上边镇精锐,但已经能看出来,王三已经做好了应对最棘手的边兵准备。 这种人,如果不能坏了他的计划,你指望朝廷能旬月克复? 更重要的是,朝廷现在乱的很! 你忘了三日之前,王三对下边人说的分析了?” 这个主簿脸色微变,他想起了王三那天跟贺童生的闲聊。 天启驾崩,信王登基。 阉党失势,东林上位。 崇祯元年一直到崇祯元年秋之前,朝廷都不会有太多动作,因为阉党失势,东林上位之后,必然是排排坐,分果果。 想要尘埃落定,至少需要两年才会开始调遣来讨伐他们。 一年,足够王三获得太多的时间优势。 “一个能研判朝堂变动对地方影响的人,你敢说他不棘手?所以,我劝他攻打合阳与韩城,就是为了让他将势做大。 欲取先与,更何况合阳与韩城并不是澄城与白水,那边的城池强度,远不是此间能比的。 我们居于此,唯一能做的,就是打乱王三原有的部署,否则真叫王三用一年的时间取下整个同州,那才是真正的难打。 需要调集延绥、固原、潼关、郧阳乃至山西诸道兵马一起攻击,才有可能得胜。 而越是这样的时候,你觉得少了阉党控盘的东林内部,会不会因此产生分化?” 辛璩一语道破天机,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现在阉党势大,诸派弱小,所以大家团结在东林党的旗帜之下。 但朝局真要是按照王三的说法来,阉党失势,东林上位,经过一年清算,谁来接陕西剿匪的大旗? 如果不能先让王二王三的势力强壮起来,让朝廷众人意识到。 诶,陕西这边的一股势力很难应付,不能跟之前一样以为用一两个兵头就能解决,必须调集大量军力来处理。 那么王二、王三就压不住了。 王二主攻在外,王三主政在内,再加上王三的军屯农场,开始自给自足,那真的就是拼运营,比谁能更多整合资源来对决。 但久经官衙的老师爷辛璩,他和这些主簿一样,都很清楚现在的大明是个什么鸟德行。 真要进入持久战,那是灾难! 吃拿卡要的贪官污吏都是最小的风险,真正最大风险的是地主们。 他们可不会随便拿钱给大明朝,除非王三一直举着自己的大同理念,他们感觉到了绝对危机,才会想对大明朝廷做出妥协与让利。 真以为孙传庭靠什么编练了三千秦军? 不就是因为本地士绅发现,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李闯开始威胁他们了吗? 所以,一旦陷入持久战,王三只要展露出足够强大的军力,关中绝大部分地主,都会考虑后续的方案。 给点,没什么,只要能王三能保证他们的仕途,比如承认他们的功名,改朝换代而已,不算什么。 所以,辛璩说到这里,苦笑道:“希望合阳与韩城能坚持到明年夏,只有这样王三的计划就能被遏制,不然一直按照王三的计划推动,将会是绝对的灾难。” 这主簿叹息了一声,突然有人喊道:“干甚愣着?赶紧来提人干活,干不好看老子抽不抽你!” 一个凶神恶煞的小子抽着鞭子,仔细一看,赫然是白沉水。 “这就来!!!” 这些官僚不敢再有异动,赶紧过去,这小子可是深恨贪官污吏的,只要他们做的稍有不对,下手也没轻重,他们也怕。 第78章 取死之道? 白水县,王二大马金刀的踩着一张小凳子。 手中拿着书信。 一个本地举人颤颤巍巍的说:“二哥,我已经命人去东面合阳县整合流民,东面的攻势我来负责。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整合兵力南下,攻打蒲城。 记住,先乡村后城池,将本地人口北迁一部分,填补白水县缺额,我已经搜罗了一批童生培训。 等你这边完成了蒲城人口的填补,他们立刻就能到位补充本地的行政。 另外,控制一下滥杀无辜,让他们都听着,别到时候犯了军法,掉了死营入我手里。 我现在手下光是民兵就上万,等我拿下合阳、韩城,民兵数量能拉到五万人,甲兵我能凑个三五千出来。” 举人说到这里,声音都抖了几分。 在座的诸位脸色各有变化,好些阴晴不定,但更多都是讪笑。 “继续,停着干啥?”王二睁开眼,睨了一眼这个举人。 举人哆嗦了一下,赶紧翻到后边,继续念道:“还有就是南下蒲城之后,停下来,重新整编一番,到时候我们和兵,南下攻打同州城。 只有攻下同州城,我们才算是稳住了局面。 哦对了,本地的童生、秀才、举人家庭,全部打包送来咱这里,我筛选一二,一部分用来填补缺口,一部分用来祭旗。 最后就是布面甲,我额外弄了三百套来,你先给阿菜、弓二、席禾他们分一分。 年后我再弄个五百套来。 暂时就这样。” 举人读完,身体都快软了。 他颤颤巍巍刚想说话,后边一些麻袋被拉上来,接着里头倒出来一套套布面甲。 面料颜色各异,毕竟王三这边布匹有限,只能每种颜色都弄一个。 他是个实用主义者,才懒得管什么寓意不寓意的。 了不起十人一套同色的。 看到这些甲,有人凑上来捡起抖了抖:“倒是用料结实。” 这些人都露出了惊叹神情。 老实讲,他们没想到王二居然还有这么个会管后勤的兄弟,寻常都是找些落魄文人来充当军师,但更多都是狗头军师,少有几个有能耐的。 王二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这些布面甲,然后看向这个举人笑道:“蔡老财,你觉得三子先攻蒲城的决断对不对?” “啊?”这个举人有点懵,冷汗欻欻掉。 他知道如果他说错了,肯定得出事。 但他不知道王二和王三现在关系怎么样,万一成了两人之间的祸端,那他肯定得没命。 虽然他确实知道王二有个体弱多病的弟弟,但他不知道王二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有这等心计啊! “说你的心里话就是,没必要这么纠结。” “是……是……我觉得三爷说的对,白水县人口不足,确实需要补充新的人口。”蔡举人说到这里,声音都在抖。 “那你觉得蒲城县要怎么打?” 蔡举人想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蒲城自天顺年起,就不断营缮砖砌。现如今便是一座砖包土墙,难以克复。 三……三爷说,先克周乡村落,再图蒲城,乃是正路。 而且,白水乱了,蒲城必然有所防备,想要轻巧而下,难如登天。” “你这老财,这番说辞,是何居心?这等刹我士气,真当我等不知汝妄?” 突然有人站起来呵斥,仔细一看,道袍羽扇,不过却没有仙逸之气,反而多了几分猥琐在。 因为道袍太宽大了,不适合瘦弱的人穿,不然就跟看到了一口钟上长了个大脑袋,怎么看都觉不顺眼。 而这个,自称赛诸葛的军师清了清嗓子道:“大同军威盛如火,自当侵略,岂能徐徐以图? 此时南下,必然能将蒲城威慑住,仅需三两文书,许一高官厚禄,城内知县必将开城迎将军如内,届时传檄而定,我等也能速速发兵西安,复归长安之名,建制称帝,征讨伪朝。 神器易主,天命所归,不过一夕罢了!” 赛诸葛一席话拽词,用错了不知多少,但至少听得这般大老粗们兴奋不已,不乏有起哄着:“哥哥,机会难得,我亲兵南下,做则个先锋,必克蒲城。” “嘿!你取个甚?三五百人的,不如我去!我有千余精锐,可破敌城。” “我去!” “你算老几……” 吵起来了,一个两个亢奋万分。 蔡举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这王二要是按照王三的要求来办,那才是大事,最好王二是真的去死磕县城,只有这样才能损兵折将,然后…… 王二看着下边争吵的人,也瞄了一眼蔡举人,发现他的神情变化,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显然,三子的想法是对的。 不过,自己手下这批人中,相当一部分是投机取巧之辈,比如眼前的赛诸葛,他们说要攻城,只怕不是真心实意的,更多还是想要看着他们消耗,然后自己找个机会去四周劫掠。 三子要人口去白水充实本地,尽快恢复生产,这批人可不想见到这种事情发生。 毕竟他们更想要的是人力,乱世打仗,人力最为重要,三子主稳,这批人主掠,而自己应该怎么选? “阿菜、弓二、席禾,你仨一人一百套布面甲,选精干做百户组成一支甲军。” 王二发号施令,原本还在争吵的人这都露出了尴尬。 这批甲,真的不给他们分一点? “剩下的,带上家伙事,南下。我跟蒲城王高是友,他在城内有百十号弟兄,随我南下攻打蒲城,想来有他策应,到时候夺城也是轻松。” 王二说到这里,眼神锐利了几分:“路上,不得劫掠,谁敢抢,那也别去什么死营了,弓二、席禾,你俩各带精干作为军法官督促,谁敢抢,直接杀了。 也别说我不给你们机会,这一次攻下蒲城之后,城内所有大户的库藏,我会取出来分给你们。 我一概不留! 但如果你们做不到敢抢,今天无视我的命令,明天就敢背叛大同军所有兄弟。 别说我留不得你们,就是我大同军上下所有兄弟,也都留不得你们! 明白?” 王二这是立威! 这些各地的头目,也都有所计量,最后只能干笑应下。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王二好说,但王三呢? 王三亲笔来告诉王二,他已经整理出了万余民兵,有七八万人口,这几家势力最庞大的,就是王二一系。 他真要干他们,他们还真没有旁的退路。 蔡举人又看了一会儿王二下令,越发松了一口气。 果然,贼就是贼,王二哪怕再有盘算,也还是守不住称王称霸的诱惑,这才万余流民人就敢围攻蒲城? 真以为大明朝是吃素的? 蒲城往东就是耀州(今铜川市)、富平。 尤其是富平,万历年之后,富平就是西安府辖区。 一旦蒲城被打,那么关中震动,就在眼前了! 势力不稳的时候,攻打蒲城?取死之道! 第79章 孩童上学 说回王三这边。 他让贺童生接管了档案之后,一边派人随时盯着合阳的情况,一边来到了一所学校。 学校,是本地县城的孔庙,澄城县原来是有一个县教谕,但被大同军打进来的时候吓死了,所以王三就从训导之中,选了一个。 对于教谕,训导这些无关紧要的官职,本地人倒是没有太多抵触,毕竟王二也算是在城内多有露面,本地的训导多是秀才,有些不好亲自办的事情,免不了接触会社来帮忙。 所以,现在澄城县的教谕,算是大同军的人,姓赵,叫赵信演。 王三进来之后,看了一眼孔夫子的画像皱眉对身后的一个说道:“赵教谕,据我所知,我中国自古便是以灵主神位祭祀,这画像技法,源自佛教。 撤了,我堂堂大同军,自当证明孔孟,王道复古。 塑像如是教条,教条不可,当灵活变通,不可拘泥。 今之人,今之世,俗归俗,神归神。子曰:非能事人,焉能事鬼。 祭祀存乎于心,非表乎于外。 朱元璋,定本理学宗述,只为了自家的江山社稷,不问我中国百姓未来。 全然将横渠四句抛诸脑后,纵然其有当时历史考量,但也存在局限性。 此事弊病,自理学大盛而出,心学更易不成,积重难返,是到了我大同一脉定本正朔的时候了。” 王三煞有其事的说,赵信演点了点头应着,边侧一个两个举人、秀才脸色都变了。 王三这是直接踹了理学的正统地位,而且还在改规矩。 抢夺儒学解释权,对现在的明末社会形态来说,简直就是雄主该有的心机。 一旦王三展开了儒学正统的修缮,那么一定会有对理学不满的人闻讯而来。 尤其是心学派系的。 他们太孱弱了, 阳明心学之后,整个心学派系四分五裂,别看好像到处都有他们的存在,但其实一个两个都是小派别,自己内部还在争夺正统。 而且支持心学的多是商人出身的存在,他们只是东南社会的主流,并不是全国社会的主流。 尤其是北方,这里还是理学体系强盛。 但王三今日文庙前一句话,就是在告诉他们,管你什么体系,我都要证明孔孟,王道复古。 至于复多古?我说了,不能教条。 这都是余地啊! 一时间,一些对心学存在好感,说着本身就是心学派系的学者,都免不了多看王三两眼。 这就够了。 王三不指望三言两语他们就会纳头便拜,但至少先把规矩定下来。 接着,孔庙的画像被请下来。 “将之裹好,然后派人收入库藏。”王三说道,“文庙代表了官方态度,但不遏制文人百姓自己的祭拜。等找个时间,将这些拍卖掉,换成金银,买来书籍,给孩子们多读书才是践行孔圣有教无类的主张。 这也是我大同理念之一,令少年开智。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 大同军的未来,尽在少年身上。” 摘掉画像的人赶紧收了,王三又看了一会儿对赵教谕说:“除了孔子的牌位,给我加上老庄、列子等春秋诸子百家之名位。 正位空出来,左老右孔并且在他们的牌位下方,放上他们这一系的着作名录。 我泱泱中国,非孔言孟语,更有老庄、诸子、禅音、正一诸般言语。 想要三不朽,尤其是欲要立言称贤之人,先把诸子百家的言论读完了,再来归纳自己的言论吧。 理学是儒释道三教合流的结果,想要超脱理学,那就需要用更大的量来填补缺陷。 百家之言,是时候重新拾起了。” 王三说完就往里头。 “原来复古,是这么个复古法。”有人啧啧两声,带着不屑。 “一个贼寇,大放厥词,可笑!” 现场这些文人中多是不屑,但有些是视线交错中,带着骇然之色。 他们没想到,王三会这么表明态度。 证明孔孟,王道复古还不够。 还要增加百家之言,重新梳理整个框架,只怕眼前的大同军统帅,有着自己的一套理念啊! 倘若他将来真的成事,那真是要出大事了。 …… “今天,是你们第一天上学的日子。” 王三站在台上,对下边的少年们说道:“我不管你们都在考虑什么,但又什么,我只会告诉你们,每个月进行一次月考,成绩最差的三个,将从这所学校里淘汰出去。 淘汰出去之后,你们将丧失每天馍馍吃到饱,一天一餐肉的日子。 如果你们不想被淘汰,那么就努力吧!” 澄城县内的几个文人听到王三这话,一个两个都懵了。 不是说有教无类吗?怎么现在就…… “听着,孩子们。”王三笑道:“每个人为了读书的目的都很简单,就是为了你们手中的馍馍能顿顿吃到饱,肉能一天吃一餐。包括大明的读书人,也都是这样的。 所以,我把读书的现实告诉你们,你们也不必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因为除了读书,还会有其他的路给你们。 进了文庙,上午学习六艺的武科:射、御、乐。 下午学习六艺的文科:礼、书、数。 晚上学习我精编的:大同论。 每五天,给你们放两天假,这两天内,学习成绩优异的同学,将会得到奖学金,每个月考学最前的人,可以拿着奖学金去城内买东西,也可以寄给自己的家人。 好好读,拿出你们的成绩,来应对接下来的一切考校。 我们大同军,是大明朝眼底的贼寇,是那些世宦不屑的泥腿子。 没关系,现在我们就要告诉他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赢了这个天下,你们只要能从这个乱世中活下来,一个个都将是取代他们的人。 也不用理会他们的不屑。 若是他们对你们露出轻蔑,你们就回他一句话: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大明末年了!世道变了! 取代大明,必是我辈!坚守大同,扫平一切阻碍,顽固之人镇之,灭之,屠之。 当我等入关之后,自有大儒,为我等辩经!” 王三高亢且嘹亮,如一击重拳砸在了这群儒生脸上,他们很多脸上青红一片,但更多还是忌惮。 王三不理他们,让他们过来站台,就是让他们知道,没有你们,我还有我自己的人。 所以最后这番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大同军的脚步会很快!你们跟不上我不怪你们!但我也不会放弃你们,勤能补拙,虽然不见得是对,但努力肯定不会有错。 天下风云将起,一切即将洗牌。 记住一句话,管他理学还是心学,管他王侯还是世宦,都是一群吃了时代红利的人! 风口来了,猪他娘都能当皇帝,何况咱们人呢?! 但红利结束了,不是靠自己能力赚来的,都要吐出来,还给这个时代! 易经开篇第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用我刚才的话阐述就是,风口来了,猪把握住机会飞上了天,但不想被摔死,就把自己变得壮实。 只有够壮实,风停的时候,你才不会一下被摔死。 所以,你们是成为时代弄潮儿,还是潮退后搁浅的臭鱼烂虾,就看你们自己的修养和审时度势。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但否极泰来与否,全看自己的努力。 好了,后边就是一堆车轱辘话,到此为止。 地狱般的学习生活来了。 但再地狱,也比你们这些年的逃亡,坐看易子而食得颠沛流离强。 我们是人,不是乱世的柴火,就算有人真的想把我们变成柴火,那么哪怕我们四散星落。 也要汇聚起来,星星之火聚拢起来,一样能变成燎原烈火。 我不知道我的前路如何,但我知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解散,好好学习,我是开路的人,遇到错误也不能停下,因为我就是试错的成本。 但你们是循道纠错的人。 我们在前,你们在后,前赴后继,总会踏出一条生路。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这大明的天命,老子亡定了!” “好!!!”贺童生第一个在边上奋力的鼓掌。 顷刻,一些半大少年纷纷激烈鼓掌,显然他们都是早些年经受过私塾教育的人。 他们能听懂很多,但也为王三的壮志而激动。 贺童生更是热泪盈眶,不愧是王三,依旧是这么能说会道。 下边的很多儒生,却都是脸色苍白。 第80章 工作岗位不足 王三下了讲台,看了一眼他们,笑道:“诸君,不妨一试。” 淡淡的一句话,如雷贯耳,震人心魄。 这些人中真的不少人吓得低头,但也有一些倔强的盯着王三。 王三呵呵一笑,快速下台说:“请他们回去农场继续干活。孟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后边就不用背,不管你们有多少想法,多少妄念,劳动改造会帮你澄澈心神。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 路线斗争就跟道统之争一样。 想要赢我,先得学会俯身。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方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 我多少懂点儒学,可你们有几个敢说懂大同的?” 王三撂下话就走了。 这些人被押送回农场。 半道上 ,车上传来争吵:“谁稀罕他那狗屁的大同论!荒谬之言!等朝廷杀回来,定叫这些邪统覆灭!” “闭嘴!你现在已经成了阶下囚,难道想要被砍头吗?” “正身何惧死!”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现在外边的百姓不都如此?!” “你……” “闭嘴!吵什么吵!”押送的人烦恼的砸了一下车门,车内众人哆嗦了一下,不敢再多言。 “一个两个的,整天之乎者也,屁事不会做,还瞧不起黎民百姓,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都不过是赶上好时候的猪,现在风散了,摔下来了还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能力,什么是自己的运气,真以为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 搞笑!” 押送的人啐了一口,万分不屑,继续驾车往前走。 车内静了下来。 终于,有人叹息,幽幽。 王三根本不屑跟他们交流什么大同,什么儒学,他只是告诉他们,这个世界,赢家通吃。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但如何让兵头们听你的话?王三已经给了他们答案,我自己从头带队,自己打造团队,根本没有必要跟你们达成什么协作。 因为入关之后,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就算你们投奔过来,能不能融入其中,就要看自己的心狠程度。 如果只是小门小户,这是一个换新天的机会,但高门大户的利益,除非在避无可避的时候才会选择投奔,否则肯定不会这么做。 中立,观望,最后下注,才能让他们的利益得到保障。 他们被送回农场之后,王三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后续的计划推进。 坐在书房里,看着自己完成的任务目标。 王三的手指停在了新的一条上。 工作岗位不足。 这是个问题。 现在澄城县,人口已经八万多了。 几个农场人口已经爆满,想要解决这些人的工作问题,让他们能安心投入生产,已经没有土地给他们了。 开凿水库? 这个得缓一缓,破土动工,劳民伤财,以农业为主的社会,每次动一次基建,都是需要大量粮食作为支撑,不然肯定会乱。 现在有几个工程开始推行了? 王三拿出了另一本,上边写着《工程录》。 是活页设计,分为计划、完工、建设三个部分。 打开建设的那一页封页,下边正在进行的是:遵义(今寺前镇)、长润(今尧头镇)、太平(今王庄镇)增筑扩镇。 龙首坝维护修缮。 王官乡内河道清淤。 这些工程动用了一万多民力,但也只能保证有上工的人有饭吃。 没有上工,就没有多少食物供给。 大工程已经不能再上马了,不然粮食兜不住,可能会影响后续的民生。 那就只能让本地的百姓自己完成内部消化。 王三手指不断地敲击桌面,该怎么让本地百姓去雇佣这些人呢? 成立互帮组? 不成……强制性太明显,会被人钻空子甚至趁机搞事。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努力干活。 王三坐了起来,翻了一下最新的户房记录,新的银子已经送来了,在三万七千三百两。 没几个钱…… “有了!集村并寨,立乡堡!”王三眼前一亮笑道,“来人!通知各个乡长来见我。” 之前他划分了八个乡,五十几个村,马上就要进入农闲,大冬天也没什么事情做。 那么就拨款下去,用买卖的方式,来让流民自食其力。 同时完成集体食堂建设。 这玩意儿虽然强制推广下去弊端重重,但现在粮食不够,集体食堂就改成凭票、贴现两种方式来专营,用最少的粮食,来养活最多的人。 要是还不够的,那就集中起来,向东攻打合阳,还是不够,就打韩城。 只要稳定住这个冬天,明年他有一整年的时间可以完成基础生产恢复,以及水利设施的拓展。 现在就是他在跟老天爷抢时间了。 晚上,各个乡长都赶来了。 说是乡长,但其实只要看个真,就能发现,这些都是会社的弟兄。 所以种光道也来了。 他打着哈欠,对王三说:“三子啊,我虽然不怎么管你的军屯、营缮,但你也不能总是喊人来,一天到头累得半死,还得跑来跑去。大家伙都不是铁做的,是要休息的。” “放心,我准备好了宵夜与床铺,商量完之后,大家吃完宵夜就能直接休息。” 王三笑了笑道。 一说到宵夜,这些人也少了些许疲倦。 “是这样的,八个乡是安排下去了,也让你们去给本地保甲全部抓来,他们之中有些干得不错,过几日我会放回去,有些干的不行,我也会送脑袋回去。 但清理完保甲,我们不能没有新的动作,得安排上自己人,才能解决种哥最近到处带人弹压治安的问题。” “你早该这么做了!”种光道一听,高声几分。 他都快累死了!这段时间因为进来太多人了,导致种光道每天都在弹压治安,东跑西跑,大腿都磨了不知多少血泡,哪怕是骑马,弹压的强度也太高了。 “嗯,轻重缓急嘛。所以,这一次,我打算将几件事情一起办了。咱们地方的治安,一般情况下,不需要县里出人,因为明朝有巡检司制度,巡检司会设立堡垒,卡在一些要略之地,然后配合保甲,负责一地的治安。 所以,我打算抄过来改改。 每个乡增设一个巡捕所,每个县设立一个巡捕署, 三班衙役全部并入巡捕署之中,署下会分化出刑侦、片巡、监狱、仵作、交通、消防等等各科。 将城内的火甲、牢头、捕快和城外的保甲、巡检全部融进来。 所以,我需要在乡设城堡一座。 城堡下设:驿站、供销社、粮仓、乡衙、巡捕、食堂、学校等等。 然后将差役银全部摊进商税里。 当然,为了能保证在本地的征税能力,乡堡四周,要开辟街道,营造一些居所和手工业作坊。 划一块地,租期二十年,要求本地所有人,家中超过三台织机的,必须办作坊。 如果不办作坊,被抓到,抄没多过三台的织机。” 第81章 以工代赈 “这得花不少钱吧。” “是啊!”一些会社兄弟也都露出了思索神情。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现在咱们面对的是大量流民无所事事,吃了点饭,有了力气,他们就会闹腾。 所以接下来,我会进一步压缩流民的餐食供给,将粮食更多的集中到乡食堂里。 并且咱们可以允许百姓来这里发布任务。 比如,这一次咱们要设乡堡,肯定要占百姓的土地不是?钱给足,并且答应拆迁的百姓,给他们另外批一块地去营缮。记住,别仗势欺人,能好好说话,不闹腾的,咱们给。如果乱搞,也不用客气。 咱们有理有据,设立乡堡之后,还告诉他们,如果之后有敌人来攻,可以来乡堡躲避。 多一座乡堡,他们就多一分在乱世之中活下来的希望。 到时候我们以乡堡、道路、河道为节点,就能辐射更多的土地。 而且,设立乡堡之后,还能一定程度截断骑兵的机动。 总之,好处多多。” “所以,你想了通过建堡的方式,给那些流民提供工作?”种光道略微思索问。 “一定程度上是这样。”王三点了点头。 “那户房里的三万多两银子?” “拿去,跟本地的百姓买粮食,然后让流民以工代赈。 我们建设他们也有赚头,这样反抗的意愿就会降低,甚至必要的时候还能雇佣他们帮忙。 而且,之后我会厘定各种交易税种,咱们问百姓征税。 尤其是这一次建堡,我打算直接造砖包土的城堡。 县城这边也要。 至于烧砖之后的窑还能一直用,量一多,砖便宜了,就能卖给他们改善自己的房屋,将原本的土木房,变成砖瓦房,他们肯定乐意。” 王三笑了笑:“再说了,咱们可是长润里出来的。长润里也叫窑头,遍地都是土窑,工艺太差了,我让人集中县里的工匠过去,尽快梳理一下。 这样一来,长润里两岸也能提供大量的工作岗位。 我粗略估计一下,三四千人不是问题。 而且很多打砖胚的工作可以让女人、老人甚至半大的小子去忙。 上上下下都能吃到工作的红利。 再说了,马上冬天,咱们也得给这些流民弄窝棚、屋舍。 不如就趁着现在,把这些流民安排到乡堡四周,给他们打造集体屋舍。 还能通过调整房屋的走向,将乡堡四周变成一个适合我们进攻的战场。” “那我要做什么?”种光道想了想问。 “简单,带队,将会社的兄弟,安排下去,去集体食堂里当干事,人不够我再想办法。不过要记住,别起太多贪念,不然刀子我可不会停下来。” 王三警告了一句,这些会社兄弟干笑了两声。 “最后,就是餐标,一个成年流民,一天我只给三厘银子,老人和小孩两厘半。” 王三又说。 三厘!一天! 这些人眼睛都直了。 “这么多?户房的银子怕是不够吧!”种光道眼睛都听直了。 “怎么不够?官面与官面的交易,就不用银子了。”王三摇了摇头,“比如军屯农场的东西,都是标定价的,供销社里的买卖,也可以直接提调我会命人造票。 有些东西光靠银子买不到,只能靠票或者票贴银。 银子主要是给百姓看的,咱们之间不需要这个。” “也是。”种光道一听,也在理,自家人内部的流转,确实不用这么花销。 “还有流民你们能集中多少,就看你们各个乡的本事,我不会直接调人过去。”王三再加一码,他可不是来包办的,现在各个乡并不是他的核心地盘,只有军屯农场才是。 所以,王三把八个乡给种光道所在的会社系,就是在拉拢种光道和会社系下边的人手。 但也不意味着王三不会插手其中。 “啊?这……” “要有竞争,才能有活力。反正怎么招纳搭配你们自己来,我也会在县城四周安排,县城这边也不会闲着。 总之,餐标给你们,怎们用便宜价格做出能维系他们劳作又不会心生怨气的饭,就看你们自己的能耐了。” 王三打断了他们的话:“总之,你们商量吧。宵夜我就不吃了,想了一个下午,累死了,先睡去。” 王三一溜烟走了。 只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哥哥,你怎么看?” “是啊,三爷这个……是不是有点包藏祸心在?” 种光道没有理会这个家伙,而是看向边上思考的徐犍子道:“我说犍子,你是咱们会社以前的客栈掌柜,你怎么看?” 徐犍子闻言抬起头:“东家,三爷说的很明确,餐标给了这么多,也不是白给的。而是要花到合适的地方。 赚钱,肯定是能赚,但要怎么赚,这个就是三爷丢给咱们的考验。 人八万,看起来很多。 但农场的人咱们招不到,县里的人估计也招不到,真正能给咱们招揽的是落在各个乡的人。 差不多三万五上下。 其中,长润里那边如果增窑的话,五六千人一走,那就剩下三万。 三万人,八个乡,听起来不错,但要考虑一下男女老幼。 真正能干体力活的,只有七成,还得分六男四女。 所以,男人只有一万两千六百上下。 八个乡摊下来,一个乡一千五百七十五。 相当于,一个乡多担待八百户。 八百户,一户一天,均差不多八厘银子。 按照三爷之前颁令的一两足银=十钱=一百分=一千厘来算。 合八百户一天六两四钱。” 六两四钱……这么看好像有点少。 徐犍子看出来他们的盘算,笑道:“不少了。要知道,三爷最后要求各地种瓜豆,导致了今年的瓜豆不少,价格也是相当低,配合一些米粥凑和来吃,八百户最多用四两银,然后二两四钱中,播出一半当工钱,也就剩下一两二钱。 相当于一天,就有这个数。” 这一下,这些人深吸一口气。 一天就能有一两二钱的收益? “当然,三爷也看出来了这个,所以故意要我们去竞争,到时候如果乡人吃不饱,跑去别的乡,那相应的今天的票就少了,能兑的银子也跟着少了。 因此,在彼此之间有利的价格上,咱们得根据本地的物价,定好这个餐价,甚至必要的时候,还得增加肉、蛋……” 徐犍子很快说了一堆想法,会社兄弟们都听着,只有种光道微微皱眉。 他有一个不安。 以王三的能耐,他徐犍子能看出来的他没理由看不出来。 给这么多?不符合王三一贯的风格! 这里头肯定有陷阱等着。 但还没弄出来,所以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咱们就定一户最高在六厘,谁也不能超这个价。” “那三爷那边呢?” “县衙养不起这么多,不然也不会放到乡里。”种光道开口说,“那就这么定了,六厘,不能超过这个数。” “是!” 第82章 王三发现自己形象差了 第二天,王三见到了种光道。 “三子,一天一户,六厘,你可别让我难堪啊!” 种光道亲自给王三倒了杯茶,王三乐呵呵的受着:“成,既然种哥都开口了,我也不会拒绝。都是一家人,我也希望咱们兄弟发财。不过,要发财,也不能流于表面,不利于团结的事情,咱们不做。” “说实话。”种光道坎王三这么受着,反而更不安道,“你小子是不是还谋划了什么?” “嗯?”王三放下茶杯,挑眉道,“种哥怀疑我阳奉阴违?” “怎么会呢?”种光道摩挲着下巴,上上下下扫了王三好几眼,“你的肚子里,全是墨水,我只是好奇而已。” “啧,不得劲,听起来咱们跟俺是黑心贼一样。”王三敲了敲桌面,随意的说,“工程是什么样的,需要验收。每个阶段要完成多少进度,我也会列好。 只要完成这些进度,又快又好的,赏银一百两。 你说,还需要我盯着那么几分几厘的银子下手吗? 咱是将军,是千户,管上管下几千口人,不就是突出一个赏罚分明吗?” 种光道愕然,片刻之后失笑:“对!对!哈哈哈!你小子,天生就是当官的料,我都忘了这一茬。” “激励的办法很多。种哥呀,会社里的风气,该转转了。现在咱们上岸了几步,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就多了。 等澄城县发展步入轨道,我可就会放手。 到时候,怎么守着澄城县这个大本营,就靠你这个本乡人的能力了。 二哥在前线开拓,但左右没人箍着,我怕出事,早晚我也会亲临前线,后方的事情,得跟以往一样,全部交给种哥你来担待。” 王三起身走过去,也给种光道倒了杯茶,十分郑重的说:“我还是那句话,咱们仨一条心,千难万险都能闯出去。 现在铺子越来越大,一晃眼的功夫,咱们县里八万人了都。 等合阳那边完成了初步的整合,我就会过去,我的目标是合阳与韩城。 拿下这两地,咱们可就有二十几万人口。 种哥,我信你能当一州知州,未来也必然是宰相之位。” “借你吉言了!”种光道哈哈一笑,接过王三的茶水喝了起来。 王三重新落座,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细则后,种光道起身去忙协调了。 能把一个会社管理起来,可不仅仅靠义气,更重要是赏罚分明。 自己今天点一句,种光道就立刻反应过来。 “砰!” 王三的茶杯放桌上,有点大力气。 端着盘子过来的路青禾吓了一跳:“怎的?一早谁给你的气受?” “没人给气受,但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种哥心中的印象也太坏了吧。”王三不满的咧咧嘴。 什么叫做自己一肚子坏水的。 自己犯得着为了几两碎银阴谋算计吗? 路青禾给王三放下餐饭,接着拍了拍他胸口,哄着:“好了好了,三爷,赶紧吃饭,吃完了才有力气忙事情。” “这确实给我提个醒,有些时候形象要注意更多。” 王三微微摇头,他之前可以不注意形象,但现在只怕不成了。 因为澄城县发展的势头,远超他的想象,一时间他都膨胀了几分。 或许自己能直接以这里为根基,然后向北图谋黄龙、延安,向南图谋关中、汉中。 只要拿下陕北、关中、汉中,大同军就能直接以此为基,正面硬刚大明朝。 关外还有后金的情况下,大明要关注的反而不是自己。 而是女真。 因为大明朝定都是北京,东北女真入关的第一站也肯定是北京。 相比较陕西,北京更重要。 所以,地理决定了明廷更关注的混乱,肯定是山海关、承德、宣大这些地方,而不是陕西。 甚至只要大同军势力起来了点,只要趁着女真入寇北京腹心,对大明来一句封我为王我不捣乱,估计崇祯都会答应。 当然,崇祯答应不代表下边愿意,以崇祯那刚愎且爱名的性格,肯定不会明说而是让下边来折腾。 但东林党、清流派,他们也是要脸的,肯定也不会答应。 到时候画面一定很好笑。 尤其是崇祯气急败坏的嘴脸。 王三笑出了声,路青禾瞧他傻乐,赶紧给饭碗端上来:“三爷,别乐了,啊,张嘴。” “我自己来,别糊我衣服上。”王三赶紧伸手,上次让这娘们给自己喂饭,结果她弄了一大口就往自己嘴里塞。 一开始以为她不乐意,后来看她去帮助照顾孤儿的时候,给孩子们喂饭,也是这么大力。 后来许娟娘说,路青禾儿子三岁左右跟着出逃,有段时间高烧吃不下去,她急得大力大力的喂,喂了个把月,孩子高烧好了,结果半道逃兵乱的时候,被马给踩死了。 习惯也就那个时候养成的。 改不了。 王三自己吃饭,路青禾也没说啥,寻了个椅子坐下,然后从杜宛蝶手里,拿来针线,开始纳鞋子。 王三的号,基本上王三的鞋子是路青禾纳的,衣服是许娟娘给做的。 “最近要是得空,也多习武。”王三犹豫了一下说,“过几天咱们得出兵合阳,保持一下自己的体能。” “好。”路青禾微微颔首。 啪嗒。 王三很快吃完,一抹嘴巴,去拿斗笠:“那我先去忙,先去一下农场,任务得交代下去。” 说完王三走了。 路青禾纳了一会儿鞋,又觉得些许烦闷,就把东西收了起来,走了出去。 天空阴沉了几分。 “像是要下雨了。” 杜宛蝶也震撼现在的半截阴云,有点震惊。 路青禾皱眉片刻道:“这个点下雨?希望雨小点,不然影响后边的收成。” 两人穿过亭廊,忽的天空开始飘下雨点,将暑气彻底击溃。 王三带着斗笠,骑着马,在街上行动,到处都是避雨的人。 狭窄的街道,如鸟兽散,逼得他不得不勒住马跳下来,用走的。 “要进行交通管制了,不然遇到这种情况,太影响行动了,万一有紧急军情,还不得闹出人命。” 王三看了一眼左右的屋舍,再看看城内的道路宽窄,最后打定主意:“走,先去一趟县衙,把道路交通分化出来,不然乱糟糟的,麻烦。” 第83章 什么?有人造大同军的反! 自那场消暑的雨落之后,一连一个月都没有下雨,天也清冷了很多。 王渠从蒲城的战场撤回来,顺道送来一批伤兵回来休养。 路过长润里,王渠有点震惊的看着到处破土动工的现场,还有一些老匠人挥舞手中的大棒,对着一些出错的家伙呵斥。 “哟,这不是阿渠?” “洲叔,你怎么在这里?”王渠看到了王洲,好奇的走上来,发现他手中拿着一块木板,上边贴了很多图纸,只是一眼,王渠都晕乎乎的。 “看到不懂吧?这个是砖窑图。”王洲嘿嘿笑着,他只是一个少年,哪怕比王渠长一辈,但还是有很强的表现欲的。 “还是洲叔厉害,我看这玩意儿就跟看天书似的。”王渠哆嗦了一下,不敢再看,晕人,“对了,三曾叔公在哪里?洲叔晓得伐?” “三叔公啊……我想想……”王洲皱眉想了一会儿,猛地一拍手说:“对了,刚才有人喊三叔回去,说好像是有人造反。” “啊?造反?咱们不就在造反?谁敢造咱们的反?”王渠脸色一霎冷厉下来,“怕不是找死?” “谁知道呢?反正这会儿应该在第三农场。” “那成,我带人过去。”王渠招呼了一下身后,几十人带上兵器,十分锐利的走。 要说这是怎么回事?就是字面意思。 有人造反了! 没错! 造反了! 有流民连夜袭击了第三农场的谷仓,并且建立了自己的旗号,公开跟大同军叫板。 “什么牢子的大同军!什么狗屁大同天下!这不行,那不让,大明给老子赈济的时候,粥水都他娘是足的!王三到了没有?滚出来!等我们灭了他王三,你们都封王,咱们大块分金,大口吃肉!” 一群人站在谷仓上,对着赶来大同军嗷嗷叫嚣。 王三也是匆匆赶来,路上听个概况,骑着马看着直皱眉,然后看向边上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所以,你给足了这些人食物?” 他叫杜涛,一个从宜川过来的自耕农,读过三五年书,识字三五百,在王三的筛选中,被选拔为第三农场的管事。 而第三农场是以洛川县逃民为主,其中掺杂了几十户宜川逃民。 杜涛脸皮颤抖了一下道:“三爷,我……” “说!农场内没有上工的人,怎么可能有充足食物造反?”王三厉喝,杜涛吓得跪在地上,“三爷我错了!我只是看在他是我乡人的份上才给足的。我……我想要管理整个第三农场,总得要有自己人吧。” 杜涛的话一出来,王三就意识到了问题,但更多人并没有觉得有问题,边上的王僧牵着王三马匹的缰绳道,“三叔,管理这么多人,确实应该弄点自己人。” “我知道。”王三深呼吸,“把杜涛带下去,找一下曹垄。” 曹垄,洛川县人。 祖上为世袭总旗,到了他这辈,因为没钱买下自己的世袭总旗的名头,被同宗的百户家的小儿子顶替了总旗名头。 甚至这个百户为了遮蔽隐患,将他给勾了绝户,并且准备放火烧死他。 但幸运的是,他被火焰燎到脸,刺痛惊醒,被迫逃亡。 曹垄出现的时候,左半张脸已经皱巴,能在感染中活下来,身体的抗性是真的不错。 看到王三,他拱了拱手:“三爷。” “说说吧,杜涛是怎么包庇他同乡为非作歹的。” 曹垄眼皮子微微一挑:“我……” “如实交代,我不是偏听偏信的人。”王三冷冷盯着谷仓,“我是清楚现在下边存在一群猫腻的,但大同军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你们不上报,我也不可能知道。 但现在篓子都给我捅出来了,如果真的有罪,我会处理的。” 曹垄沉吟了一下说:“三爷,杜涛与谢大等人克扣工分,并且会将营缮得良好的田土占为己有,倘若没办法威逼,他们他们就设赌局,诱人赌博…… 甚至,我还听说,他们这些人,其实本来没有妻子的。” “也就是说,户册上登记的妻儿,都是他们勾搭外地逃人假冒登记的?” “是。”曹垄点了点头,“所以,这些女人被谢大他们打骂要挟,沦为娼妇。在第三农场内,一些单身汉子没有婆娘,也会跟他们交易。至于交易的东西,一般是工分,还有些是偷窃农场里的产出,还有一些是修路的砂石,这一次他们的造反,是因为……” 曹垄看向了王三身后的一个少年,手臂挂在脖子上,夹着竹板,戾气写满了脸。 王三之前将少年们集中起来训练、读书,每隔五天放两天假。 而现在农忙了,王三下令放一个月的假期,让他们回来帮家人收屯垦的田。 至于这些少男少女学什么? 曹垄自己没有孩子,但他一个一起逃亡至此的兄弟有一个儿子,他们说王三每天给他们吃的是馍馍,一天有一餐肉。 只是让他们训练武艺和背诵大同理念,还有就是学习如何其他的一些内容,甚至连简单的机械都要学会打造。 每天上午训练,下午学习各种技术,晚上交流大同理念,或者看各种宣传队表演的戏曲。 王三看了这一段时间的起义,是基本不相信这个时代的农人能完全接受自己的大同理念,那就开始从孩子下手。 孩子们学习很快,一个月的时间,不论气势还是身体素质,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王三给了最好的食物与待遇,然后这些孩童回来之后开始轮流自发的守瓜田。 因为上次抢种生长快速的瓜、豆作物的缘故,所以本地的瓜田经常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来偷吃,因此需要守护。 结果守护的时候没遇到偷吃的小动物,反而遇到了偷东西的人。 双方扭打,这群人居然打不过小家伙,还被直接发现了相关的案件。 事情一闹大,谢大他们担心王三来整他们,毕竟王三在军屯农场里执行的规矩,可不是五条军规,而是直接拿大明律来处理各种案件。 光是逼良为娼这一条,就够他们掉脑袋了。 更不要说他们还勾连贪污。 “杜涛!站住!” 王三还没给曹垄回答,就看到杜涛连滚带爬的冲出队列,跑向谷仓。 王三脸色更难看了,抄起准备好的铳,打开保险,将火药池露出来,然后拉起扳机。 砰! 一声铳响,跑出去三十几米的杜涛,立刻被王三射翻在地,整个人惨叫不已。 几个刀牌手快速冲上去,将杜涛打倒在地,接着拉回来。 “麻了个吧子!去一趟城里把炮拉来。老子还以为是下边欺上瞒下搞出了民变,没想到是一群地痞流氓造反!找死!” 王三怒气冲冲下令,很快曹马领命赶回去,将城里的炮兵百户叫来。 第84章 镇压叛乱 曹马将炮拉来了。 王渠半道上遇到他,也跟着来。 见到了王三他打招呼道:“三曾叔公,我听说有人造反,不如我来打先锋?” 王三看到了他身后的的一伙煞气未消的兄弟,微微摇头:“你才回来,还是休息一下。王僧,你上。” “是!” 王僧领命,命炮兵百户周黄土将炮推到门口。 这炮,是虎蹲炮。 用之前缴获的老炮改造出来的,攻城很难,不过第三农场这边的粮仓是之前本地一个举人家族的旧仓,外围的砖头已经被农场这边给拆了,然后挪到东面的一处地方做城堡的围墙去了。 因此这里的粮仓外围只是随便用一些木头和篱笆做的土木墙,临时防备一些小兽,并没有多少防御力。 用炮打他们,更多是为了威慑心中有所不轨的人。 “头儿!下边要开炮 !” “老子不瞎!”谢大怒道,他又不是眼瞎,王三这边要干啥,他也一清二楚。 但他更清楚,现在他没有退路了。 王三本身就是反贼,他们造的可是反贼的反,在没有官面身份的庇护之下,只会被那些老爷们认为是狗咬狗,最后一样是没有任何退路。 所以,想要活下来,就必须火拼王三,只有干掉王三的势力,自己才能跑出去,活下来。 但自己能成吗? 谢大心虚万分。 伴随着虎蹲炮落地,下边已经开始弄火药了,火药是定量的。 油纸包着,直接塞进炮内,然后拿膛塞压实。 接着来到火门口,拿出一根铁戳子,能看到戳子上有一个小沟,可以用来缠绕引信。 将铁戳子插进去,引信也跟着塞进火药内。 接着铁戳子转个圈,将引信缠绕解开,拔出来。 周黄土稍微看了一下铁戳子上沾染的火药灰,大体是三寸。 这就意味着引信的长度,差不多是十秒后就会爆炸。 于是他在装填完毕之后等待王僧命令。 王僧这边已经列好了队列,排头全是刀牌手,随时准备进攻。 “开炮!” 王僧猛地下令,周黄土立刻摇旗命令麾下炮兵开炮,引信被点燃。 估摸十秒,一声声炮响之后,木门、土墙上的所有人,吓得跳下来,或者被散弹、铁砂射中,而有些打在木门上。 对于寻常人来说很强硬的木门,现在轰的一下千疮百孔,里头的景象也露出来了。 “打进去!” 王僧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带着人冲了。 “防御!防御啊!”谢大在里头咆哮,但有人爬起来发现自己没死,双脚并用的冲上墙,翻身,跳下,接着夺路狂奔。 他们怂了! 但很显然,王三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 四周已经站满了摩拳擦掌的人,看到他们跑来,弓箭就招呼射来,跑得快,跑得慢的都被射翻,有的干脆跪地投降,讨饶。 而此时,王僧已经冲进来举刀就把挡在前头的家伙直接砍倒,鲜血四溅。 有些吓破胆的人嗷嗷叫冲上来,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只剩下冲出去,就能活下来的“信念”。 然后不出意外,这种人手中拿着的粪叉,草叉,立刻就被盾牌荡开,然后王僧三下五除二全部砍翻。 边上谢大咬着牙,弯弓,对着冲锋陷阵的王僧就是一箭射出。 王僧听到了风声,但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中了一箭。 叮当一声,他脸色一沉,左胳膊挨了一箭。 左手将盾牌举起来,挡在身前稍微看了一下,是很平常的猎户用的箭矢,虽然是铁制的,但并没有钢制箭簇杀伤力大。 自己的甲片,扛住了。 不过还是有痛感。 王僧看向谢大,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还有这种技艺。 寻到射箭的家伙,王僧三两步赶到他面前,谢大更慌了,刚想射箭,王僧直接砸出手中的盾牌。 谢大躲闪不及,被砸的结结实实,手中的弓箭全部掉了。 王僧上去一脚踹在他肩膀,疼得谢大惨叫。 接着王僧踩上去,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厉声质问道:“既然会射箭,为何不从军?” “啊?啊?” 谢大懵了,这都是哪跟哪? 王僧看他没说话,随手拔掉自己身上带着的箭,箭头已经崩开一部分,一些应该就在棉甲内。 显然,箭头脆了。 谢大看到这箭头都不可思议道:“你……你居然是穿真正的布面甲!你怎么可能穿得起布面甲!” 王僧皱眉,再来一脚,直接把他踹晕过去。 四周很快消停了下来。 弹压结束了。 谢大前后举事,不过一个时辰,就被王三给平了。 看着王三身边的甲兵,甭管什么势力,也都能明白现在大同军的实力如何。 甲,是真的! 有甲和没甲,完全就是两个概念的战争! 太可怕了! “三爷,已经平了。”曹马回来,笑吟吟的看着王三。 “干得好。通知各个农场的负责人过来,然后通知刘芝来见我。” 王三点了点头,这一次第三农场闹出的事,王三不敢保证其他农场不会有。 既然如此,自己之前安排出去的宣传队,也该充当起耳目的作用了。 刘芝最近正在巡演,各个农场各个乡村的走。 身边都有他安排的卫兵护着,虽然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但慑于他们的身份,一定不会有太多人敢直接告诉他们真相。 那么……特务制度该拿出来了。 别到时候自己还没开始走上正轨,内部先腐化了。 不过特务制度,又是一大笔花销,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尽可能的降低成本。 晚上。 其他五个农场的负责人和干事都来了。 一个两个小心翼翼。 他们路上就听说了第三农场的事情,也听说了王三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把几十号人的谢大给灭了。 并且还听说了王三彻查了第三农场,将杜涛的党羽全部查出来。 他们来到门口,就看到了一个个悬挂起来的脑袋。 全部按照大明律来处理,根本就没有用军法来处置。 当然,就算用军法来处置,很多也犯了足够处死的案件。 “千户。” 看到了王三,这些人小心翼翼的行礼。 王三撑着下巴,看着手中的文书说:“刘休,与寡妇张氏厮混,荫庇张氏不劳而获,并包庇其偷窃成品布八匹。” “陈旭,饲养战马六匹,草料不足,于是克扣第五农场给予牛马的牲口配料。” “徐桑子,三日前,强命麾下建设队为死去的父母立祠,并鞭笞巫家小子,并踹断其人腿骨,胁迫其母禁止上告,并伪造证据为巫小子偷骑马匹而摔断腿……” 被王三念到名字的人,一个两个寒毛都起来了。 王僧他们这些披甲汉子,脸色沉重,手捏住腰间的兵器,防备可能爆发的反扑。 第85章 农场改制 王三念完,帐内,已经冷下来了几度。 他随手的将书卷丢在桌上,然后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喝了一口。 现场只剩下他的喝水声。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千户,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这么做的,是配额太少了,有人吃不饱……” 砰! 王三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目光冷厉看着他:“吃不饱也是你们自己的选的。我说过,吃不饱可以当兵,当兵就能吃饱! 怎么?一边享受我大同军的庇护,安居乐业,一边坏我大同军的规矩,是觉得我对你们和气,就是在给你们祸乱秩序的机会? 吃着别人的饭,还砸别人的锅,这就是你们的理由?” “……” 现场一个两个脸色都变了。 “三爷,你说过,劳动最光荣!这也是我们的劳动所得……” “好一句劳动所得!”王三嗤笑一声,冷冷盯着他们,“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们,军屯农场的地,是你们的了?军屯农场的地,是要优先供应给军队使用的!你们,挂的是建设兵团的职,是他娘的军职! 我是用大明律来办军屯农场,也给你们说了,保证你们的每天食物,并且在收货之后,还会给你们三成瓜果粮食。 但我办食堂,给你们养着,这还不够? 这些粮食是要供应给前线,是准备未来大同军能摆脱劫掠为生的储备。 我们要跟大明干仗,扶持大明的地主士绅,将你们变成这幅德行了,转头来你们还学他们? 我对你们很失望。” 王三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之前也交代过,农场留去自由。 上个月,我就颁令告知过你们和百姓,现在到处都在招工,愿意去的,农场可以结算留驻的工钱,以及给一定的集体分红。 但你们最后选择留下来,是因为什么? 不就是农场这边的生活稳定,这边的生产稳定吗? 但考虑过稳定是谁带来的吗? 是前头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给你们带来的! 你们不仅不感恩,反而还在祸害大同军人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框架。 对,差点忘了,你们并没有家人在军中。” 王三说道这里,对王僧说道:“照单拿下,开始清算。果然,没有家人在军中,终究没办法跟我们一条心,但不将你们纳入进来也不行,不让你们进来当建设兵,那就是明朝的军户。 通知下去,建设兵团改服役规则。 签订契约,一期五年,最高四期,二十年之后,可以申请分配土地,但要做好被分配去边区的准备。 如果不选择分配土地,可以折银。 一期补本地农场一年所得,二期补两年,三期补三年半,四期补五年。 军屯农场不是军户卫所,我不会按照军户来办。 此外,就是军屯农场,将采用集体劳作和设股分红两个规制,之后我会开始调整。 至于你们,脑袋借用一二,先平了下边的怒气再说。” 王三摆了摆手,犯错的那些人立刻被押着拉走,一个两个想叫喊,都被堵住了嘴。 人杀了一批。 剩下的,也都是缩着脖子小心翼翼。 “你们之中,多是读过书的人。家里也曾富裕过,三年五年私塾,读过之后,也应该清楚,短短几十年,是什么导致你们家道中落的。 我这人,很讨厌阳奉阴违的家伙,有些红线,碰不得。 就好比劳动所得,只是一个人付出的劳力,该有的收获。 但更多的时候,百姓的分配从来无法均匀。 就好比,军屯农场,我并不能现在给你们折现,但我可以给你们的未来和子孙折现。 他们只顾着眼前,但现在大同军面对的情况,你们也比我清楚,所以我必须着眼于后世。 军屯农场里出来的学生,未来二十年内,将免考,进入县城的学校学习。 学校里有什么,你们户下农场里的人都有告诉你们。 每天白馍管够,肉也一天一顿。 学的是武艺,以及技艺,都是给他们谋生的手段。 哪怕将来我大同兵败,他们逃出去,跑去别的势力混,有一技之长,也能在乱世之中活得更久,直到乱世被终结。” 王三看着他们:“权利与义务,从来都是相对的。我不会阻止你们做出选择,但要记住一句话,不管哪家势力,自古以来,都喜欢忠臣。 不是因为忠臣都是好人,而是忠臣在必要的时候,不会被策反,从而恶心到领兵的人。 你们只是基层的人,城头变幻大王旗,并不会影响你们的未来生产。 因此,在我的麾下,只要守好我的规矩,执行好我的命令,我就不会对你们下手。 这段时间内,也好好积累治理一地的经验。 这些啊,对你们来说,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自古以来,能成大事的者,从来不是因为会读书,而是拥有更好施展自己才华的平台,以及试错的场所。 你们干得好,我也会提拔。 之前我选你们当农场干事,未来也能选你们当一县之尊,鲤鱼跃龙门的时候,都需要借助崖壁上的凸起,不断逆流而上。 总之记住,我不会害你们,因为现在大同军的旗帜鲜明的反抗大明,就是在给你们造风口。 猪站在风口都能起飞,而你们是人,不是猪。 行了,就说这么多,农场主管被拉去杀头的,你们就递补上去。 下边犯事的,我会安排人去清理掉。 过两天新的军屯农场规章我就会发下去,好好学好好看,我可以跟你们保证,学会了,未来哪怕是跑去做生意,也能有一条活路。 就这样,走吧。” 剩下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着王三拜了拜,然后赶紧离开。 “三曾叔公,这些人真的没错?”王渠在边上好奇的说,“刚才开到一个,身上那衣服,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全都杀了,我上哪里找人替他们干活?孩子们还在学习,最近的一批想要培养可用的刀笔吏,最快要一年。 然后还需要将他们投入地方历练,最快也需要三五年时间。 这还是掐尖的结果。 方才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也得好好学,尤其是文书,文字,兵法,战策。 别跟王池一样,犯那种低级错误,导致现在人是不是死了都不知道。” 王三吐槽了一句,接着翻了翻书:“刘芝到了吗?” “已经到了。” “传。”王三头也没抬。 宣传队想要节省成本,就得让百姓自己自发组织起来,军屯农场的新规制就是土地国有化、劳力股份化,将土地一部分承包给军屯家庭,然后收益一部分折算成粮食,一部分折算成其他各种“福利”,让大部分人的收益内部消化掉。 那么住房、出行、教育、医疗、娱乐得细化展开。 所以,接下来的军屯农场的俸禄,将会变成:工分折薪+食堂补贴+年终分红+年终激励+其他兼职经费分配。 别看王三这么做,好像很复杂,其实只是王三将之前收来的税,细化出来看个真切而已。 因为这些之前都在推,只是强制做,滋生腐败了。 那么干脆一点,直接给所有人看个真切,大家就知道自己该有哪些可以拿的了。 将最容易激怒百姓的腐败部分,比如工分、食堂、分红、激励这四块放在明面上,让更多人不敢随便的去捞。 敢伸手,就是彻底激怒下边的人。 然后将他们的捞取方向,放到最后一块,想什么宣传队、旱厕建设、景观建设什么的,对于农村可有可无的东西,历来都是糊涂账,感知不强就是。 但代价嘛。 王三能接受,因为军屯农场只是过渡,等稳定了下来,军屯农场改制就是了。 只要将接下来的包装在军屯农场下边的家庭联产承包制推出去,军屯农场改为乡、村,那么矛盾就会从中枢——农场,转移成百姓——农场干事。 届时联合百姓拍苍蝇,他们吃进去的,也就都吐出来了。 初期,不能指望大家都能信仰大同,那就用利益捆绑吧。 王三看了一会儿,越发感到了执政的无奈。 理想只是辉映在天,人关注的还是自己眼前的利益。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每个人都是肉食者啊! 第86章 王伊来认错 刘芝就在外边。 看着那些被抓出来的人。 按照大明律来宣布他们的罪恶。 然后,全部拉回去斩首示众。 就是直接斩首,王三没有任何的时间和精力去收集证据,那么就干脆一点,直接乱世用重典,先把下边的事情平了。 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也能杀鸡儆猴。 刘芝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立刻走进来。 看到主位上的王三,稍显平静的说:“三爷。” 王三闻言抬头,此时的刘芝,已经没跟之前一样绑着乐户的绿头巾,只是选了一款黑色的布条,随意的绑着头发。 加之他是很典型的小白脸模样,旁的不少人看到他的模样,已经露出了轻蔑与不屑。 帅是真的帅,但又有什么用? 刘芝之前只是个戏子,而且他还不是陕西人。 而是祖籍安庆,祖上犯事之后,被流放过来的。 唱的也是黄梅戏的原身,采茶歌。 总之,他是王三找了一圈之后,唯一一个能大同军核心的陕西同州势力外的人。 能用来防止自己麾下的乡党势力相互勾结,让自己彻底成为瞎子。 当主公的就是这样,既要防着自己人,也要面对外边的人。 也亏得王三的势力并不如王二强,有王二这个真的主公在,王三麾下势力才不至于过早的拉帮结派,大体能一致对外。 不过从身后的情绪和表现来看,自己的麾下,还是不满意刘芝的居多。 “这一次你调查得很好。不过还不够。”王三开口道,“宣传队的规模太小了,但你也带着人走了一个月,应该清楚下边各个农场里都是大体什么情况。 我交代你一个任务,给你一个宣传使官职,挂百户衔。 下去各个农场,将整个宣传小队组建起来,我会额外给你拨一笔经费,剩下的我会交代给各个农场去安排。 还是老样子的办事方法,里头的度,你看着来协调就是。” “是。” 刘芝行礼,应承了下来。 “最后就是你们的给养,我这里和农场能给的,只能覆盖他们的肚子,想要吃饱,吃好,你们还得组织商业性质的演出。 细则晚点发给你。 你要开始招人了,最后就是最关键的一点,我会下令各个农场,让他们将宣传小队的集合,每个月,都要展开一场大会演。 排头的几个小队,我会奖励大笔银子,作为本地农场的宣传小队经费。” 王三说到这里,轻咳一声道:“当然,这种汇演,主要是给军队演出,其中风险你也清楚,所以选择演员的时候,尽可能都是男性。” “明白。”刘芝点了点头。 倒也不是王三瞧不上女人,而是军队里全是男人,女人要是没有庇护,下场不言而喻。 如今的大同军内鱼龙混杂,真要是对女人用强之后,选择逃亡,想要抓捕都难。 而且,就算是男人也不安全,别说看起来面相阴柔的男子了,就是旁的那些壮汉,都免不了被有些人下咸猪手。 类似的破事,王三没少处置过。 “行,那就这样,下去休息吧。”王三继续翻着手中的文书,刘芝行礼之后离开。 大概后半夜,王伊才赶来。 他擦着汗,脚步虚浮,脸色苍白。 之前王三整顿建设兵团的时候,他是主管。 但半个月前,黄龙山发现了一处地理条件相当不错的地方,适合设置堡垒。 所以他就带着人过去盯着城堡的建设,准备作为北部的据点,以及未来的阻击点。 因此南边的建设兵团规制的军屯农场,他也就没空去管了。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隐隐感到不妙。 尤其是,王三没有叫他,但他还是赶回来了。 看到王三后半夜还没睡,王伊进来之后,直接一个扑通就给王三跪下来了。 “三叔,这些事我没做好,万死,万死。” 王三睨了他一眼,看着他说着万死的话,只是问道:“你这会儿不是在黄龙山打堡?突然跑下来做什么?” “这……那个……” 王伊冷汗流淌下来了,他隐隐有种感觉,王三其实知道他除了跑到山上建设城堡的目标。 能让他丢下县城周围平原上相对富庶的土地,跑到山里去打城堡,要是没有目的王三才不信。 因为黄龙山的堡垒不是他的选择,现阶段也不需要。 那边的城堡,根本比不黄龙山堡,以及万历元年,洛川县丞杨翠督筑的麻线岭堡。 黄龙县,此时虽然被王三叫做县,但其实是王三这边的地图出了问题。 将本得的一个巡检司和千户所全部套进去,认为应该有县城的规模。 现在的黄龙县,是被周围一圈的县,瓜分的,一个县拿一点,分而治之。 大体来说,北属延安府,南属同州。 而王伊选的位置就很有趣,界头岭。 这是一座在嘉靖年几场地震之后,被彻底摧毁的地方。 本地人口基本在嘉靖华县大地震的时候,几乎被大自然抹掉了。 少部分集中跑到了黄龙山堡四周,以军户的名义生存。 而界头岭这边只剩下一座庙宇,还有五六十口人。 王伊搜罗了北方逃难来的人口,并没有从南方的澄城县内带人。 这里头的用意,不言而喻。 王伊起了割据一方的心思。 按理,不该这个点出来,不过他王三一直翻北方送来的文书,渐渐发现了端倪。 王伊在北方调查道路的时候,接触过一群人。 就是当初辛屈丢去将军山调查本地水脉走向的举人、士绅。 “说吧,这些举人老爷们,给你出了什么主意?让你这么的相信他们的言论?” 王三放下书,大体的调查情况已经清楚了。 “我听人说,你带走了一个叫做雷宏的人。他是雷家村的秀才,自告奋勇跟你说,他走过界头岭,知道那边适合建设堡垒。 先不论说你现在的心思,我权当你一开始,也是认为,堵住界头岭,咱们北方能更安全。 但现在嘛。如果你不是心里有鬼,这会儿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应该继续筑堡。 雷宏如果真的是你的狗头军师,就不该让你亲自来。” 王三盯着王伊,人心鬼蜮他不算太清楚,但零零七多年,没少跟这种腌臜破事打交道。 自己待的公司,为什么能让自己坚持零零七? 不就是因为公司够大方,钱能给够。 所以这些高层之间的相互斗法,他这个干事的人,也经常被波及。 能从一群斗法的人中活下来,他再蠢,也能看出端倪来。 王伊,被人卖咯!还不自知。 第87章 王三教侄 王伊已经吓呆了。 直到边上传来甲片碰撞的声音,他才想起自己呆在什么地方,喉头耸动道:“三……三叔,您这话说的,我也只是觉得界头岭造一座城堡,能够挡住北方的明军南下。 这样明军,就只能走西边的的北洛河。 我们只需要堵住北洛河,就能形成狙击。 而且,拿下界头岭,可以向北图谋黄龙山堡跟麻线岭堡。 取下这三地,整个黄龙也就尽在掌握了。 而拿下黄龙县,进可攻,退可守。 里头沟谷纵横,也能很好的藏人。 必要的时候,可以往东北走,进入宜川县,穿过宜川,就是黄河,越过黄河就到了山西。 如此地利之地,如何不取?” 王伊一下子将整套取黄龙的规划都给讲了。 看起来没问题,但实际上问题大了去。 王伊一个农人,哪来这套认知? 要知道,这一次王二带着他们离村的时候,王三也细细了解过他们的情况。 王伊之前的岁月,都是呆在白水县,甚至连县城都没进去,最远只到了乡里。 遇见最有见识的,除了王二,就是往来的客商和里长。 他上次跟王二出去打仗,也只是掠阵居多,之后就被自己留下来组建建设兵团。 再说了,白水县的地盘上,王家附近的村落,都是居住在一片旱地平原上,唯一令人感到震撼的,还是嘉靖年华县大地震的时候,留下的地面褶皱形成的小土包。 也就是说,他之前压根没见过上规模的山。 黄龙县四周的一切,他能说得头头是道,不是本地人,或者在附近游学过的,能这么清楚? 王三自己都需要不断比照地图,然后将自己九年义务教育学的地理知识拿出来,再配合记忆里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信息碎片,不断比对和贴合,最后派人去调查,再比对。 他都需要这么做,一个连白水县都没出过的人,能只用半个月,就把黄龙山脉大体情况摸透? 就算有本地人,调研走山路,不需要时间? 王伊显得很紧张。 他发现了王三压根就不信他。或者说,王三压根就不信这个时代的佃户,能有这样的学识。 一辈子都没走出自己的空间,没有一个平台给他们试错,指望他们一蹴而就? 王三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这么雄心壮志,我让人给你拨一千人。带上他们北上,进入黄龙山脉,将黄龙山堡和麻线岭堡夺下来。 两地拿下,你就是黄龙县守备,黄龙没有县城,你就在黄龙山堡的基础上营缮。 至于物资,我这里能给你点的,给你点。” “三……三叔……英明!”王伊大喜。 连连磕头。 王三走下来,也没搀扶他,只是淡淡的说:“虽然我一直没反对磕头,但也不会硬性要求。 但你既然喜欢跪,那么就多跪一夜。 好好的想一想黄龙县怎么搭建起来。 那个雷宏,真的有才学,助你治理一地吗? 他是不是存在别的心思? 本来这一次我清理农场内部的干事,与你也没多少干系。 你在忙着调查走动,我能理解。 干事选拔,你也没出力,他们只是你名义上的下属,说到底这群干事,是我选出来的。 那么,这摊子的事情,就是我王三的事情。 你跑来承担什么? 是为了我所谓的颜面?拜托,咱们现在是造反,脑袋都别在腰上,要脸的话,能造反成功? 我要你们妥善对待流民百姓,将矛盾转向劣绅豪强与大明官吏,就是为了凝聚人心。 但你们私底下能遵守我的规矩多少,我一直很清楚,也不抱太多希望。 所以,你们都能察觉得到,我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鲜少插手你们各自的决策。 都是成年人了,都该为了自己的决断而付出代价。” 王伊抬起头,略显惊愕的看着王三。 王三面无表情,双目之中更显淡漠。 他一直很清楚,甭管造反还是宣传,都是为了政治服务。 而政治的最终导向一定是利益结果。 即,我和我的势力,能在这场博弈之中,获得多少收益,是否有利于我的长远发展。 那么,王伊背后狗头军师们,选择将王伊推到黄龙山内,是很明确在分化他王三的势力。 这一次,也是一场试探。 王伊来了,自己得知他在界头岭的所作所为,怒而扣下。 那么王伊这段时间在界头岭上忙碌出来的势力,就归了雷宏所有,雷宏等于凭空获得了千余口人,掌握住了界头岭山道,那么未来反攻自己的时候,雷家村当初丢失的一切,雷宏都有机会重新夺取。 当然,要是王伊没有事,就这么回去了,那么雷宏必然会阴谋煽动,让王伊逐渐产生后怕,然后跟自己疏离。 所以,既然对手下棋了,那陪一把。 王伊作为自己的从子辈的三人之一,对于王二来说,或许不是元老,但对于自己而言,他就是元老。 他不能杀,但也不能不管。 杀了元老寒心,不光等于自己暴露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么,阴谋最怕什么? 阳光! 当阳光照下,一切无所遁形。 你王伊不是想壮大自己的势力? 简单,我给你一个黄龙县守备千户的名头,反正名头不要钱。 你那边都是自己搜罗来的? 那我这里正好人口繁多,尤其是最近逃难来了大量合阳县人。 这批人抽调个千余口给你,顺道给自己解决一下人口压力。 同时也逼得王伊必须为粮草发愁,要么北上攻打黄龙山堡和麻线岭,要么跟自己要粮食来辅助生存。 北上的话,雷宏这个狗头军师,就得暴露在阳光下。 小小雷宏,一个秀才而已,还想左右局势?那不如,让你也上梁山,还下不去的那种。 秀才,对于大明来说,不如举人重要,尤其是丢了土地的秀才,那更是砧板上的鱼肉,是所有人都喜欢吃的嫩肉。 “三叔我……” “好了,我能教你的不多。第一,你既然认了这一次的祸事是因为你没空管理农场导致的,那么我得给全县上下所有人一个交代。 明天你就被贬去界头岭当百户,拿下黄龙山和麻线岭,你就是黄龙县守备千户。 第二,跪一夜,也是给你全了名声。 有错你认,有过你挨罚,有情有义,是我王三太过铁面,不徇私,比较冷酷。 所以过两天等名头传起来了,你就可以去提合阳县逃过来的人,也顺道带一批瓜果回去北方。 第三,回去之后,找到雷宏,拜他为军师总旗。 既然他给你提了南下认错的主意,那么现在事情了了,要好好的感激他,做到赏罚分明的态度。 然后誓师北上,攻打黄龙山堡,要他雷宏单领一些人手。 到了黄龙山地界,见人就喊雷宏声名,将他彻底绑到你的车上。 你身边没有几个可以用的人,他多少有点心机和学识,用得好对于发展初期来说,大有裨益。 最后,如果雷宏试探问你,是谁教你的办法,你就说是我对你耳提面命的这些计策。 说完他就会明白,谁才是整个大同军的核心。” 王三的眸中闪过冷彻,他很清楚,造反是一条不归路,哪怕招安了,估计也没有他王二、王三的位置。 因为,王二是首义,王三是克城之后,举旗明确要攻打地主的人。 地主的利益,决定了他们不会放过王三这样的人。 所以,选择斗地主的旗号开始,王三真就是债多不愁虱子咬了。 既然都这样了,那么抓紧点时间,培养一下王家十五啊不,现在是十四个人的大局观。 别都跟王池那样犯蠢再好不过。 对于个人来说平台很重要,但实践更重要。 但对于领导来说,想要成事,人才不重要,天才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人才梯队建设! 王三现在还能撑着,但接下来扩张出去,他就不可能一肩挑,所以有人愿意自己去试试水,自己也是欢迎。 至于最后会不会诞生背叛? 那就各凭本事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当然除了利益之外,还要掺杂一点超越利益的东西。 这就是为什么王三要一开始就让王二拉拢村里这十五个王姓族人。 只要成事,他们就是宗室,他们必然会奋力施为。 王三说完就走了。 王伊跪着,不断权衡王三跟他说的话。 第88章 王伊的坚定 走出了大帐,王僧在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在王三上马之后,他才问道:“三叔,阿伊真的没问题吗?” 王僧作为王三的亲卫,方才听了个真切,哪里听不出来最近一段时间不在的王伊,究竟去干什么了。 没想到看起来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王伊,居然存了自立的心思。 王三闻言,叹息一声道:“其实,你二叔那样的扩张方式,才是真正的农民起义的方式,而我这一套,应该是在农民起义之后,有了一定的实力规模才开始运转的。” 王僧闻言发愣,看着王三,觉得不可思议。 “你没看错,农民起义最快崛起的方法,就是破坏地方,将各个地方的农村毁灭,然后将本地的人口和一切资源带走,接着转入群山或者灾荒之地进行游击,不断滚雪球一样将自己的势力壮大。 农民起义的第一个要务,是破坏。 将大明基层的控制力彻底毁灭,然后逼得各地的士绅开始筹划自保方案。 要么选择投靠大明,镇压农民。 要么被迫跟随义军,镇压大明。 要么结寨自守,坐山观虎斗,待价而沽。 但不管怎么行为,最后的目的,都是奔着顺天府的皇位去的。 最终选择出来的农民军,都是新的地主阶级利益集团。 也就是说,在这片土地上,如果不对土地的所有者进行重塑,你是很难获得最终胜利的。” 王三叹息了一声:“阿伊的想法我也能理解,进了黄龙山 ,就等于摆脱了我的直接控制,那么他对于本地土地的分配,就有自己的主张。 以他的学识和身份,天然会选择将土地交给逃来的流民,然后组建成出一堆的小地主。 但这个过程,往往需要时间和执行的人。 越是危及环境,他就越是着急让本地士绅配合。 那么,想要在大明的进攻之下,保证自己有足够的物资来抗衡大明的进攻,那么与本地士绅的妥协,就不可避免。 所以,他背后撺掇他的人,尤其是雷宏之流,本质上都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而出谋划策。 不管他的想法如何,黄龙县如何操作,就看阿伊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去操作。 我也将他当做实验品,看看是他用老一套的路径好,还是我这边在推行的新办法好。 但不管如何,现阶段我们的目标都很明确,大地主、大官僚、大商人、大宗室,这批只占了整个大明朝几万人的存在,就是我们需要直面的敌人。 并且是最明确的敌人。 他们必须死,至于其他的小地主、官僚、士绅,等我们稳定下来之后,可以采用成分分化的手段,将他们拆分成各个阶层。 地主、富农、中农、贫农、佃户、流民……” 王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叹道:“不管了,先回去休息,忙完这边的农场事宜,将物资筹措够,就准备往东去,合阳县差不多可以下手了。” 王僧应了声,也没说啥,带着人跟着王三一块离开。 而王伊一直跪到了天亮,才从帐篷里走出来。 此时的他双目虽然满是血丝,但显得异常亢奋。 因为他琢磨了一晚上王三的交代,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 刚想出去找王三,王僧抱着双臂已经在门口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三叔那边不需要人?” 王伊好奇的看着王僧。 王僧没说啥,只是淡淡的说:“说说,你为什么选择听从雷宏这样的秀才的话,选择将黄龙山作为自己的根基?” “啊……”王伊心下一虚,接着拉过王僧,走到无人角落道,“我只是觉得雷宏说得很有道理,黄龙山道路崎岖,千沟万壑,能藏兵粮,也能阻击敌人。 完全可以作为最后的留守之地。 咱们举事至今,二叔西征多久了?三叔居然还不紧不慢的呆在澄城县建造什么农场,修什么城垒,完全不知道北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北方流民遍野,三叔是知道的。”王僧打断道。 “这……”王伊一愣,“那为什么不趁机北上?南下黄龙山和宜川、洛川,咱们可就是大局可定啊!” 王僧看他兴奋的模样,叹息道:“那么食物呢?” “食物……食物不就去抢吗?”王伊又说。 “抢?怎么抢?攻城?你知道攻城的难度吗?”王僧挑眉看着他,“不知道的话,回去界头岭的之后,立刻带着人马北上,去攻打黄龙山堡。 只要你能在一年内拿下来,那么就算你不说,三叔也会带着人北上玩命。” “可是……” “你忘了王池怎么没的了?”王僧再道,“三叔平日里叫咱们都要看看兵书。孙子兵法说过什么?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伐兵,再下攻城。攻城,是下下只选。 澄城县怎么破的?是二叔、三叔、种叔三人筹划了七八个月,这才挑起了城内动乱,一击而下。 至于白水县,县里才几千人口? 衙役杨发都是二叔好友,趁着县衙内出现了瘟疫,与二叔配合,这才拿下。 结果转头,二叔带了三万多人,去攻打蒲城。 至今,蒲城坚毅,强攻死了千余人,二叔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就昨天阿渠回来,带着几百个伤兵,基本上都残疾了。 之所以带回来,就是因为蒲城四周的粮草有限,根本供给不了这些伤兵的粮食花费。 倘若不是三叔拿下了澄城县,并且强势将澄城县四周土地变成了军屯农场,快速恢复了生产,你指望咱们有粮草供应? 真正的攻城,远比你想象的要残酷! 说这么多,我估计你也不清楚,亲自去打打看。 你就知道谁的办法是对的!” 王僧说完,随手将一卷文书拍在他胸口:“拿着,这是昨天三叔连夜整理出来的户帖,去第五农场,那边有八百合阳县逃难来的人。 还有给你的瓜、麦、耕牛、耕具。 带上他们之后,赶紧去界头岭南部的山台上把农田先恢复了。 剩下的带上三五百人,组成七八个总旗,进入山沟去劫掠,尤其是黄龙山堡附近的土地。 你比我熟悉那边,怎么打,你的事情。 最后记住了,三叔让我给你说,如果山里夺不下来,那就退回界头岭,死守界头岭。 如果界头岭你给丢了,他会按照军法处置你。 毕竟,你是界头岭百户,那便是你的职责所在。” 王伊拿着文书,再看看有点陌生的王僧,收了起来说:“三叔的想法或许是好的,但并不能改变咱们孱弱的事实。 现在,咱们不扩张,那有退路吗? 不管如何,我拿下黄龙山堡之后,黄龙山内的山沟,就是我们的退路之一。 我是不会放弃的。” 王伊并没有简单三言两语就被王僧劝服,王僧也知道劝不动他,于是点了点头:“亲自去打一场,你就明白攻城的艰苦了。 我们都看过二叔攻打韦家庄,最后都是诱使了对方出来,这才有获胜的机会。 好好努力吧。” “等着!”王伊并没有气馁,只有不忿,他不觉得自己的路径有问题,因为黄龙山里的那个千户所,看起来很强,但其实是五个百户组成的,彼此之间离散得很,他有把握各个击破。 拿下他们,黄龙山堡,不过弹指可破! 第89章 合阳县易守难攻 王伊走了。 王僧来找王三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王三正在接见马元利的族弟,马元锜。 看名字就知道,没少受老朱家的辈分起名方式影响。 马元锜带来了王三需要的合阳县地图,以及他们成功完成的势力兼并。 按照王三的指示,他们到位之后,立刻展开了大同军的旗帜,同时对本地的一些势力展开合作或者平灭。 本地义军之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山贼土匪趁乱自称,这些就是马元利的剿灭对象。 他们在本地祸乱的时候,马元利以大同军的名义,招揽了本地真正的乡人势力联手攻击。 在月余时间内,就把本地的土匪剿灭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都跑到了隔壁韩城或者躲进山里。 于是,马元利派来马元锜,来找王三,过去主持后续的事宜。 当然本地还有一个不好对付的人。 蒲城县有武举人,王文昌,带着数百人死守合阳县城,想要攻克合阳县,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他。 而这个王文昌也不是善茬,家学渊源暂且不说,他还没考举之前曾经率领乡邻家丁百余人,就敢揪着山中土匪往死里打。 而且基本上全部胜利。 后来去考举回来,正筹备了兵马,准备再大干一场的时候,王三命令马元利来了。 “这个家伙很狡猾,上次偷袭兄长不成,立刻遁回了县城内,然后加固县城,并不与我们直接交手。因此,想要攻克,就不是兄长一个人能做得到的。” 马元锜说完,王三点了点头。 确实有点麻烦。 攻城,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活。 “阿僧,通知下去,下令各个农场出民夫三分之一,带上牛马粮草,然后跟我走。” 王三下令,王僧赶紧下去通知。 接着王三找到了种光道,将本地交给他来守御,自己第三天就带着兵马出发了。 此时清晨,秋雾渐浓。 王三已经会骑马了,就是骑术还不够好,边上路青禾披甲跟着,目光多次在王三身上流转,有点担心他会摔下马。 不过王三并没有在意,信马由缰,反正前后左右都有领头,他缩在中间,一般情况下,不会问题。 不过伴随着大军渐渐走出澄城县地界,就能看到路上越来越多的人。 还有带着坚毅布罩,将饿死、倒毙在路边的尸体,抬到不远处的坑里。 坑中,木头正在不断燃烧,散发呛人的气息。 这些不断焚化的饿殍,每多一具,角落的石碑上,就会有人用凿子刻上一划,五笔一个正字,王三只是路过,看了一眼。 已经足足三十六个。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坑内,已经焚化了一百八十具尸体。 王三沉默了一会儿,嘴唇微微翕动:“提速!越快结束战乱,就能活下更多的人。” 下午,王三带着先锋,登上了合阳与澄城县之间的山道,过了山道,还要翻过一条山沟,才能抵达合阳县城。 于是走到半山,王三看了一下南方三公里左右的林子,命人留下一个百户,就地扎寨,设立中转,防止自己的后路被断掉。 一直忙活到第三天,王三才下了山。 山下,是一片平坦土地,本地有不少人口,但这里并不是合阳县的核心地。 合阳的县城在这片台地东北方向四十里地。 并且,两地之间,被一条山沟隔断。 山沟的东北角,唯一的通路,被大明朝设立了瓮城,虽然也只是夯土,但已经堵住了山沟进出的唯一通道。 王三抵达山沟边的寨子,就能发现不管哪一方,战场都被搬到了山沟里,双方不想争夺通上去的通道。 王三稍微绕着战场看了一圈,更是不免露出头疼之色。 这个时候可没跟后世一样,建造大桥。 所以这条山沟,也就成了天然的阻碍,将合阳县直接分成了东西两侧。 这条沟,还是天然的河流,一直向东南汇入黄河。 也就是说,往南走不管多远,都很难提供他们大规模横渡的空间。 整个合阳县,被拘束在眼前唯一的瓮城前。 拿下瓮城,就能直接进入合阳县东面。 “附近没有其他的路了吗?”王三见到了马元利,也不说别的,就直接问道。 “还有一条,就在北方八里地的金水沟。但过了这条地,就是王家庄,也就是说,北方八里地的那条路,一样是王家庄的守御之所。” 马元利解答道。 显然,北方的王家庄也不好打。 “更远的地方呢?”王三再问。 “这……”马元利众人面面相觑。 “南北二十里左右,都有几条通道。” “那你们动起来吧。”王三略显无奈的说,“你可是骑兵千户,带着的是骑兵,发挥你们的机动性,别傻愣愣的守在这里啊。” “对啊!”马元利一拍脑袋,其他骑兵头领也恍然。 “过去之后,不用着急攻打县城,先破坏王家庄的粮道,以及将东面的道路全部探查清楚。” “我来负责整顿西边的兵马和人力。合阳县城内人数不会少于万人。他王家庄粮草再多,也不可能供养这么多人。附近应该还有很多流民聚集在县城四周。 等你们打通了去东面的路,我整编完本地乡人之后,会安排他们分散进入东边,招揽流民和本地乡人,一起将土地重新分派。 这样一来,任由他王文昌去守县城没关系,我们先把他们的土地和根基全部销毁。 本地的佃户要是不听话,直接诛杀,助纣为虐,不可久留。 我们大同军过来,就是打土豪,分土地的,均赋税的。你们骑兵快,口号喊起来,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困在这里。虽然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本地人守不住,会被王文昌突破。 但突破没事,将王文昌引出来之后,你们用骑兵冲击他,只要一两次,王文昌就知道他们有任何的机会夺取西边的山道,那么他就会选择扼守东面山沟要害。 这样你们就可以从这里头抽身,投入更有意义的战斗中。 骑兵的来去如风,应该这么用。 以后这种常识性错误,不能再犯了。” 王三叮嘱着,对于马元利他们,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因为这个家伙和把炭一样,都是当初圪垯山的元老,成长起来的话,对于自己后续的骑兵计划,有很大的裨益。 “是!三爷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马元利搓了搓手,“早些年怼着瓦剌人,草原上那一套,我们还是懂的。” “那就行动起来吧。”王三点了点头,“本地会骑马的好手也带上,你是骑兵千户,三百人不够,至少五六百,把声势壮起来。” “得嘞!” 第90章 反差 马元利在出发之前,还是召集了本次随军举事的众人。 并沉声介绍了王三:“这便是三爷,也是咱们大同军的别部千户。更是分田地,摊丁税的发起之人。咱们大同军能这么短时间内发展数几万人马,全靠三爷指挥若定!” 马元利对王三的吹捧一直很高。 下边这些人其实都听腻歪了。 不过当他们亲眼看到王三的时候,还是一个两个皱眉不已。 有点,过分年轻了。 不过,再看看周围站着的甲兵,靠近的时候能听到他们晃动身体时,甲片摩擦的叮叮当当声,显然这是货真价实的布面甲。 一个两个在这个暮秋天气,都感到了森森寒意。 “与诸位先谢过。”王三倒是不在意他们的眼神,摆了摆手道,“也别听老马吹我,我也是人,只是实在看不惯那些地主老财,仗着自己的功名,不交税,朝廷不敢得罪他们,就把税转到咱们这些草民头上。 实不相瞒,我王三一家,之前也是自耕农,家里还有几亩好地。 但这几亩好地,居然一年要交五两银子。 而隔壁的举人老爷,家里三五百亩地,虽然表面上他们也做做样子,也交了五两银子,但他娘的有一条我看到那些衙役,居然给他们退税。 从那之后,我就明白怎么回事。 那些里长、粮长,不乏好人,但更多都是混蛋。 他们自己先缴税,然后逼着咱们缴,但缴的税都是超的,接着县太爷将士绅给的银钱如数奉还,咱们交的钱,县太爷还得跟举人老爷们三七分成。 假如咱们给了十两银子, 七两,还他娘是他们这些士绅分,县太爷拿的三两,还要再三七分。 县太爷,匿了七成,之后那么三成,才是朝廷要咱们缴的税。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跟咱们说的各种火耗,实际上不是咱们缴的百几,而是几百倍。 你说,气人不气人?老子那个二兄,就是看不惯这些狗砸,七月的时候,就他娘的举事砍死了澄城知县。 所以从举事开始,我就知道不能白白让老百姓都遭受这样的苦楚。 于是,我摊丁入亩,并且还控制下了县城,将本地的卷宗文书重新修改。 多的土地,咱均给没地的百姓,在给他们的地契,全部写成天启五年以前的。 哪怕将来咱大同军不慎败了,走了。 有这些档案在,这些地契在,就算狗杂朝廷犯蠢,也不敢随便的祸祸百姓手中的地。除非他们想挨打了。 因此诸位放心,不管大同军未来如何,我都会尽可能保证你们的土地。 在咱们大同军麾下,绝大部分税,都摊进地里。 尤其是丁税,进城税啥的。 只要没有地,就不用担这个丁税。 而担丁税的也不用担心丁税太多,每亩地就收个十斤、二十斤意思一下。 咱也是农民出身,也知道大家都不容易。 大同军是来解救大家的,不是来跟大明那些狗官、宗藩一样欺负大家的。 所以,只要不犯我大同军的规矩,大家开开心心,安居乐业,便是我王三和大同军上上下下大多数人的愿望。 若不是这个世道太昏乱,我也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毕竟谁也不想将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说到这里,现场众人多是沉默。 一个两个面面相觑。 他们原本以为王三过来,会跟他们说封赏,说其他奖励。 但王三却跟他们先说起事的原因和大同军一般都是怎么做,来保证他们的利益的。 这一点上,就显得有点平淡。 不过王三并不在意,说完这些,喝了口水继续道:“大同军的纪律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伤人抵罪、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缴获归公再分配。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叫做群众,也不是所有人都适用这套规则。 一般来说,我们在民间治理的时候,还是沿用大明律,但有些东西会废掉,比如土地的交易问题等。 诸位,若是听完我说这些,还有意继续聚义的,可以留下。 若是自诩做不到,想要返乡安居乐业的也可以离开。 之后我会给你们安排土地,至少保证你们每个人,不论男女老幼,只要年满八岁,每个人都有两亩地。 一户算下来,最少也能均哥十来亩。 要是你们不想要土地也没事,我这里给你们三两银子,拿上钱,赶紧离开附近地界,我们和明军的战争,会一直持续数年乃是数十年。 到时候,明军进来了,以他们的尿性,很难保证他们不会杀良冒功。 你们中,应该也有逃来本地的逃军,应该都清楚这些。” 王三看向几个穿着破鸳鸯袄的人。 他们脸色一沉,确实想到了同为明军的混账们会做什么事情。 剿匪?他们没有这个胆子,但借着剿匪的名义烧杀抢掠的勇气还是有的。 王三很清楚,在这个时代想要成事,光靠均田、摊丁还是不够。 还需要纯化队伍。 有恒产有恒心,之前王伊的变化,已经让王三开始对自己的办法进行调整。 地,还是要均;丁,还是要摊。 但规则得改变,有恒缠着才有恒心。 过分追求平均,并且不对队伍的成员进行梳理,一定会再出现类似王伊的事情。 人各有志,欲望也各不相同。 所以,软硬兼施,丑话说前头,才是最重要的。 “那个……若是不加入大同军,但还想留在附近,我想三爷应该不会拒绝吧。” 有人提了一句。 王三微微一笑,手中杯子放下,重重磕在桌上。 下一刻身后的甲兵突然暴起,一刀枭首,斗大的头颅滚了一地。 逆腔而起的鲜血,洒在了无数人身上,也将他们心打得颤抖。 “不加入,也不能留下。”王三十指交错,翘起二郎腿道,“大同军没有太多时间给我梳理地方。因此,留下的心思,不该存。 你们可以选择不加入大同军,要么去乡间均田当农民,要么拿银子离开。 但既想要保存刀兵,又想自立在我左右,我是不会留下你的。 自古以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我虽然好说话,但不代表我是冤大头。 诸位,应该有自己的抉择了吧。” 第91章 瓦解与整编 王三看向他们。 这些人中不少人冷汗都下来了。 原本还笑眯眯的王三,突然一个猛子摇身一变成择人而噬的猛兽,这种反差,实在太过冲击心神。 但他们不敢妄动,左右从者也都冷汗下来了。 因为王三左右缓缓走出来一些人,手中拿着的,赫然是火铳! 对准了这些从者,只要他们敢乱动,立刻脑袋开花! 王三军队居然有这么多火器!简直可怕! 马元利看气氛有点尴尬了,哈哈一笑道:“诸位放心,三爷历来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让你们选,就是给你们选的! 愿意留下,我大同军待其为兄弟,生死与共,绝不抛弃! 但要是心怀鬼胎,不用三爷出面,我们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会叫他知道,什么叫做叛徒的下场。 至于,不想或者不愿的,也没事,大家好聚好散,但你们也清楚,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是大明。 体量摆着,一时半刻难以招架,所以我们得找安全的地方,你们说是不是啊?” “哈哈……”这些人也跟着笑起来了,但更多还是尴尬。 “我……我想走。” “可以。”王三看了一眼站起来的一个流民首领,“带着他去清点他的人手,以及问询是否愿意留下来。” “这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给钱”这个流民首领还想反对,“我会直接离开。” “不,你是你,下边的人是下边的人。”王三扫了他一眼,“你决定不了他们的未来与生死,只有他们自己可以。当你选择带他们走,就要做好负责他们生死的准备。 而不是将他们当做你个人的私兵,成为你存活的垫脚石。 你们也一样,愿意留下的,我也会派人再问你们的麾下,愿意离开的,我也绝不阻拦。 大同军,一般不会强征民夫,我们是动员民夫。 招兵也一样,同样不是抓壮丁,也不是募兵,而是动员。 大同军的征战,从来不是单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帮助更多人。 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我们的牺牲是值得的,我们是为了给子孙后代杀出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也是,他们也是,大同军上上下下都是如此。 没有愿意看到自己一辈子黄土朝天背朝地,汗水掉地上摔八瓣,到头来连自己和子孙的温饱,都保不住。 这个混乱的世道,必将由我们亲自来终结。 我帮不了所有人,但我会带着愿意跟着干的人闯出一片天。 你们做不到,那是你们的事情。他们愿意做,你可以劝,可以拦,但至少让他们知道,我大同军想要干什么。 你自己走的,只是你自己的路。他们要走的,也是他们的路。 若是恰巧这路上与我一道的话,愿意此时与我携行,我欢迎至极。” 说完,王三让人带着这个流民首领下去登记。 “那么诸位,若是还想离开,可以说,我不拦着。”王三平静开口。 现场进入了沉默。 他们都在等那个人的动向,还有后续的动作。 外边。 这个流民首领黑着脸,来到了自己的部队位置,刚想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扛箱子的声音,接着里头拿出了一堆的银子,都是碎银。 “这……这是干啥?”附近的人都看着,一脸好奇。 流民首领看了一下银子,拳头捏紧道:“都说了,他们肯定跟我走,为什么你们还要问。”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王僧等一众甲兵出现,让这个流民首领冷汗下来了不少。 跟帐内的那群甲兵不一样,这些人都是身上散发的气势,肃容,都让他们自惭形秽的同时,也感到了无边压力。 流民首领有一种感觉,如果他敢乱来,下一刻他的脑袋肯定会跟帐篷内的那个一样,第一个被王三拿来恐吓众人。 王三他们,是真的会为了目的而下杀手的。 “诸位。”王僧开始按照王三的交代,讲述着大同军的理念与故事,不管下边能不能听得懂,但政策必须给他们明确,要让他们知道。 大同军并不是要兼并他们,而是因为现在的环境,导致了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强敌在,他们必须保证自己的内部安全。 “所以,愿意留下的,分田,落户,保证给你们利益。愿意从军的,未来也不会亏待你们,该有的军饷、津贴、奖金统统都有。 并且保证你们能顿顿吃饱。 最后,如果还想观望的,可以加入我大同军的军屯农场。 现在军屯农场改制了,土地是大同军的,但承包给你们耕种。只要上工,就能拿到工分,工分就是钱,能换食物,能换盐,甚至能换布匹。 而且进了军屯农场,你们的孩子,都能送入学校读书,保证你们每个孩子到了年岁,都有学习的机会。 并且将来军屯农场不是军户,最多二十年,你们就可以申请分地,大同军打出去之后,总会有些地方本地人口都逃光了。 你们的多出来的儿女,都可以分出去,保证你们接下来几十年,安安稳稳过完。 大体就是这些规矩,如果不愿意留着,那么拿上银子,跟着你们的首领离开。 这里马上要变成战场,一切外来潜在的敌人,我们都不会姑息。” 王僧说完,下边立刻议论纷纷起来。 老实说,造反其实都是为了一口吃的。 现在,王三弄军屯农场,目的就是为了拴住这些百姓作为未来潜在的兵源,也为了解决一个问题。 那就是明朝的剿抚并举拉拢地方叛乱的办法。 想要摁死大同军,在王三这套忙碌下来,明朝除了承认这些土地是这些人的,并且减税,不然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投奔。 但可能吗? 明朝现在的利益阶层,根本不可能答应,因为大同军,分的就是他们的利益啊! 所以,打造自己的利益集团,并且动员他们知道,除了大同军,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保住自己的利益,唯有如此,上下才能一心。 看起来王三扩张速度很慢,但后劲会很大。 因为一个总结了历朝历代的错误,完善建设出来的一个经历初步磨合的暴力机器,将不只有破坏性,还有建设性与扩张性。 “你们别光看这些,大明很快就会打来,谁也不敢保证他能赢啊!”这个流民首领有点急了。 开始诋毁,谩骂。 有些人动摇了。 但还有一些人赶紧问道:“我们要是不想当兵,也能分到地吗?” “除非你是本乡人,有完整的户册,不然你很难分地。 只能进军屯农场,未来等我们解决了本地,重新整理本地的乡里,均土地的时候发现有空余,而大同军的士兵家属也分完了,才会给你们均。 不然就得等到我们打出去,你们去别的县,我们打到哪里,哪里有缺口,会征召移民。 若是不愿意,就留在军屯农场,只要干活,就有饭吃,每年都有分红。 另外就是军屯农场也算军职,但通常只是充作民夫,而且算工分,餐食会比寻常时候待在农场里干活的时候更多一些,不会要你们自备干粮。 相对稳定。” 王僧说完,之前那个人就跳起来:“太好了!我留下!等你们哪天打到府谷县,我就跟着你们回去!” “我是宜川县的!你们拿下宜川县我也回去!我还能给你们带路!” “不!不可以!你们怎么都选择留下!万一他们是骗你们的呢?!”这流民首领咆哮,不可置信。 “这银子都丢在咱们眼前了,要是他们想对我们驱逐,又怎么会给银子啊?” “再说了银子顶个屁用,又不能吃,既然他们愿意给我们吃的,那就留下来嘛!去哪里不是干活?都是为了一口吃的!” “就是就是!” 流民首领呆呆看着欢呼雀跃的人,最后跌坐在地上,人心散了! 第92章 王文昌来偷袭 流民首领回来了,带着愿意跟着他走的乡人。 十二个。 “王三爷好手段。”流民首领有气无力的拱手道,“三言两语,散了我几百人手。” “没事。”王三笑道,“往南走,遍地都是流民,你们很快就能重新聚拢足够多的人力。大明如今崩溃在即,一场大旱,遍地饿殍,他们亟需你的拯救。” 流民首领脸黑了几度,但很快叹息道:“多谢三爷不杀之恩。” “大同军不会滥杀无辜。”王三微微摇头,“只要尔不与我为敌,他日也是有相当机会,一并反明。” “那么告辞。”流民首领转身前顿了一下道,“在下夏古,若是他日遇见,三爷有需求,大可开口。山水有相逢,告辞。” 他一走,王三就看向了其他人。 “那么诸位,你们的决断呢?是去,是留?” 这些人一个两个都凝重了脸色。 从刚才两人简短交流来看,流民之中真正愿意跟着他们走的,只怕只有一两个腹心,如果一些个人魅力好的,可能能带走几十上百人,但剩下的更多还是选择肉眼可见的安稳生活。 前途不明的情况下,眼前的许诺,或许就是他们的容身机会。 所以,一些人已经明白了,为什么王三一定要那些流民自己做出选择。 不仅仅是瓦解他们,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明白一点,趋利避害,天性如此,你就算想要扭转乾坤,前提是你有这个实力。 最终,有人站起来说:“我有亲人在西安府,想去投奔,还请三爷成全。” “可以。”王三并没有拒绝,让人送他们去通知自己的手下。 剩下的一些人选择留下,但不想从军,王三也应下,不过却将他们单独编成建设兵团的一员,让他们负责暂时充当民夫。 这些头目也很识趣。 王三说自愿,说动员,那都是针对普通民众的。 也仅限普通民众。 但头目们也都清楚,他们没得选,必须充任。 当然也由于一些选择搏命的,进了军队,王三重新扩增了一个新的千户,将跟着过来的王渠升迁成为合阳守备千户,挂试千户衔,将这些人交给他管理。 王渠也就成了王家人中,有一个新上位的领兵千户。 于是又忙活了一天多,送走的送走,招纳的招纳,整编的整编,五千人的流民团队,立刻就变成了守备千户一千一百多人。 建设兵团三千多人。 骑兵千户增长到五百三十六人。 王三的别部千户也新一轮的扩编,涨到六百。 整体实力扩张之后,王三立刻安排建设兵团,就地整备军营,建立隔离区,将韩老医的徒弟,李志请来,担任自己的军医百户,开始甄别与搜罗本地流民之中,懂得医理、土方的中老年,开始新一轮的实践与扩编。 一时间,混乱无序,变得井井有条。 整个营寨快速扩张了三倍,看得守在县城的武举王文昌人都有点发懵。 “怎么回事?我才回去休养了两天,怎么下边就变成这模样了!” 举着单筒望远镜,王文昌的脸色都变得激烈了几分。 他的身边,有一个青年,也是好奇的看着城下。 相比较之前的混乱,现在城外敌人营寨,只用了几日之间,重新完成了分化。并且还在打造一些特殊的塔楼。 并且将附近的水引来,直接穿过营寨冲入金水沟内。 显然,对手换了新人,并且还是一个会整顿营寨的人。 之前王文昌还想着安排几个人过去放火,这几天一边修养上次跟马元利交手时,不慎被打中的小腿淤青,一边挑选了一些好手,训练起来,准备等自己修养好了,就跑来劫营。 结果才几天啊! 现在的扩大了几倍不说,还人为的设立土堡、箭楼,将动线切割出来,所有的进攻方向,最后都必须跑到整个营寨的中间不说,对方还用一堆木墙土坝垒砌成分区域的用的小堡。 武器仓库从原本的混乱,变成了每个百户的位置上,安排一个。 粮仓也被集中到了一起。 粮仓四周,全是穿过的河水,并且还被王三推来了几架水龙车。 看个真切,王文昌放下了望远镜。 对手换了。 而且这个对手很自信,他设计的营寨,根本不是用来守御的,相反是用来生活的! 没错,这个营寨,比起军事用途,更像是生活区域。 男女老幼都有安排,就连吃饭的区域,也是分散的,还他娘的盖了厨房。 这是来打仗的? 王文昌有点愠怒,感觉自己被瞧不起了。 “很好!看我给你一点好看的!” 王文昌下城,转身回去叫来了之前训练的那批好手。 是夜,立刻带着人出城。 他要试试水。 后半夜,王文昌带着三十几个黑衣人,快速越过金水沟,来到了对手的坡道下,接着三五个人一起架人梯,快速越过几个坡,来到了台地上。 他森冷的目光落在了这座显得漆黑的营寨外围。 一个翻身,直接到墙上,刚想下去,突然听到一声犬吠,脑袋一下嗡嗡响。 “汪汪汪——” 有狗在咆哮,正在不远处巡逻的人,被狗拉扯跑来:“怎回事……” “杀!”王文昌大吼一声,三十几个好手就扑了上来。 “救命!敌袭!敌袭——” “砰!” 王文昌一个趔趄,脸色凝重的看着四周的箭楼,有燧发铳!!! 居然还不是火绳铳! 下一刻,又是数声铳响,接着有弓弩射来,王文昌立刻意识到攻不进去了。 “撤退!撤退!” 王文昌脸色凝重,大意了! 看来这群人跟之前那些农人,完全是两回事。 他快步跑,还没跑下坡,有马蹄激烈的踏来,一队骑兵掠过,王文昌刚想继续指挥,就看到自己前头跑得快的一个家伙,被一根套马索抓住,接着扯翻在地。 王文昌到底是个武举人,一看现在情况危急,随手抄出腰间的金钱镖,对着马匹丢出去,下一刻战马惨叫扬蹄,王文昌冲上去一刀斩断紧绷的麻绳,然后拉起剧烈咳嗽的手下风风火火的跳下山坡。 砰的一声,王文昌揉了揉尾椎骨,毫不犹豫的补刀,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手下道:“抚恤会到位的,宽心。” 王文昌做完这一切,拔腿就跑。 刚涉水过了河边,后方铳响就传来,吓得他卧倒,连滚带爬的跑到自己设立的阻截堑壕上。 到了这里,王文昌又看了一眼自己那边跑来的人:“快!防御!防御!别被敌人冲过来了!” 第93章 王三的跷跷板 王文昌涉险想要尝试偷袭失败。 但他出发之前提前交代过了一旦听到敌营动荡,立刻出兵试探。 所以这批人抵达防御点的时候,就看到了王文昌狼狈逃回来。 “王举人,你这……” 本城的守备有点无奈的看着王文昌,“如此狼狈,究竟怎么回事?” 王文昌看了一眼身后的战场,双方已经交手。 并且大同军这边居然他娘的将炮拉过来了,火把点燃了引信,接着炮响轰鸣,一下就把他们的第一道防线给攻破了。 “此地不宜久留,守备先跟我上去。” 王文昌拉着守备就走。 守备看对方铳炮协配的架势,也知道不好打,赶紧带着自己的家丁、亲眷后撤。剩下的就在这里阻击。 上去之后,王文昌才松了一口气:“贼子换帅了。这个贼酋十分狡诈,一开始我看了一下他的营垒摆布,还以为他并不知道如何陈列营寨。 没想到,他居然是诱敌深入。 箭楼内,埋伏了燧发铳手,还有不少的犬在配合巡逻,我们一靠近,立刻就暴露了行动。 我那些好手,基本上都败在了那边。唉。” “试探出来了就好!王举人你能只身犯险,也是拳拳之心可鉴啊!” 守备恭维说着,但其实还是鄙薄。 这个王文昌,虽然考中了武举,但没有花钱捞到一官半职,只能回来待命。 现在他在这里搞剿匪,明面上剿匪,但实际上是捞晋升之阶。 还以为这群流民,就跟之前一样,不堪一击,想要来一回孤胆英雄? 结果,呵呵! 守备看了一眼天色道:“王举人这会儿伤了不少,还是赶紧回去处理休息吧。后续我来便可。” 王文昌脸色微变,但还是干笑一声:“那就有劳守备。随后转身离开。” 守备看他背影,不屑一笑:“就你能耐是吧?这一次丢了脸,下次看你还敢对老子呼来喝去! 不就是仗着跟知县是连襟吗? 等知县滚蛋了,早晚要你好看。” “守备,贼军停了。” “继续守着,别大意!” “是!” 山下。 王三骑着马,看了一眼山势,还有河沟两侧的战场,下令停止了强攻。 没意义。 夺下了河沟,就要争夺河对岸的坡地。 而坡地要面对瓮城、箭楼居高临下的攻击,单纯依靠他的军力和战斗力,很难打上去。 “明天开始,日夜不断轮流安排人在这里接战。” 王三想了一下嘱咐道:“就当军训了,不断磨砺。” “可是,这样消耗的话,咱们的火药只怕兜不住。” “火器负责兜底,敌人推过来的时候,立刻开炮打回去就行。”王三嘱咐道,“我们现在要给老马他们争取时间。 既然合阳县将这里堵死,那么我们就配合老马,把这里当跷跷板。 老马那边劫掠的时候,这里的人要去增援,我们就去强攻。 我们在强攻的时候,老马那边更方便去破坏。 等地图探查得差不多了,我们再从其他路越过这条沟。 现在,稳一手,顺道磨合一下军队。” “是!” 有了王三的命令,这场战斗稍微停歇了一下。 但清晨埋锅造饭完了,王渠立刻就带着三个百户,尝试展开冲锋。 这一次就没有铳炮开道,而是十分正常的流民式突击。 本地的守备也是不断的安排人来阻截。 打到点卯,王渠退兵,然后换上其他百户。 轮流一圈,到了后半夜,王渠再带兵来进攻。 鼓声就没停过,也听得城上城下人心惶惶。 “这是疲兵之计啊!”城头上,王文昌简单包扎了伤口之后,一脸凝重的看着不断迭起的鼓声。 这一轮结束,不到一个小时,立刻就有新的军队换防,然后展开进攻。 城内兵勇实在不够,如果被一直拖在这里,只怕等打个两三天,整个合阳县内的兵勇都会丧了士气。 那么想要应对这些敌人,要么让出整个河沟,退守瓮城,要么增加兵勇。 但前者丢了河沟,之后想要进攻,也就被动了。 这些都是流民,保不齐他们就不敢攻打城门,然后跑去四周劫掠了,他可是花了不少的力气将东面的流民贼寇全部肃清,或者赶到西边去的。 总不能再把他们放过来到处破坏吧。 可要是增加兵勇,那可是要花钱的,先不说自己,光是其他士绅都不会乐意。 这个建议自己不能提,不然就是得罪东面的士绅。 还是再观望一下,流民们没有吃的,或许先绷不住的就是对面的人。 王文昌选择观望,守备依旧兢兢业业的守御。 而王三则是一边打造营寨,一边清账合阳县西边的剩下势力跟土地。 然后马元利一行,已经进入了合阳县北方,拉了一个大圈,跑到了县城东北丁庄。 连夜突袭了丁庄,将丁庄的秀才丁原抓了起来。 “你……你们怎么会跑过来啊!” 丁原一家子,看到已经闯进来的马元利,瑟瑟发抖。 他是死活都没想到,东面已经被王文昌肃清之后,居然还能贼军冲进来。 “难不成?县城丢了!”丁原惊恐万分。 “也可以这么说。”马元利嘿嘿一笑,“我抓你来,也很简单,接下来你做我的向导,只要你乖乖听我话,你们丁家的一切,我不会动一丝一毫。 如若不然,那你就是我大同军的敌人。 对待敌人,我们大同军,不会有任何的手软。” “你……你……”丁原吞咽着口水,看了一眼四周的家人,族人,声音颤抖道:“是要去哪里?” “去找东面士绅们的家室,他们一个个庄子都落在平地上,我五百骑兵需要马匹和截断城内的粮道,逼躲到县城内的士绅将王文昌逼出来决战。 只要王文昌死了,战争也就结束了。” 马元利想了一下,直截了当的说:“这一次,是我们三爷亲自坐镇西边,以三爷的能力,县城那边肯定会被死死困住,很难抽兵出来救援。 只要连续打上三五个士绅的庄子,不愁剩下的士绅不会出兵。 所以,我需要最快速度找到几个躲在城内的士绅庄子。 你去过县城里开过会,我的派进城的细作见过你,所以你肯定知道究竟有哪些去过县城,哪些家私大多搬进县城的。” 第94章 马元利连夜说服丁原 丁原黑着脸,他也是老秀才了,并不是那些刚开始接触理学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但他也不想从贼。 马元利看他还在犹豫,叹了一声:“果然,你还有顾忌。那我帮你解决一下顾忌好了,来人,换上丁庄的打扮,佯装送信入城,然后刺杀知县去。 甭管如何,刺杀的时候就说这事丁原献计。” “你!你……”丁原气得颤抖,“好歹毒!你们不是自诩好汉吗?” “好汉个屁!老子以前打瓦剌人的时候,就经常看上边的游击这么干。要不是三爷交代过,举人能杀就杀,秀才能留就留,不然你脑袋现在已经搬家了。” 丁原身躯一抖,不可思议的看着马元利道:“你们大同军的首领,真的说过这话?” “没错。三爷是很厉害的。我从澄城县过来的时候,他交代过,一边兼并本地的流民,一边调查本地的童生、秀才、举人。 举人能杀就杀,秀才、童生能留就留。 因为举人土地太多了,不杀他们,地分不了,秀才说到底只能免自己的税,到了这光景,秀才顶天了温饱,想要当富秀才,除非有祖辈余荫。 那些我也知道几个,不过你不一样,你是万历十八年的秀才,靠的是之前的同州知州赏识,这才爬上来的。 但那个知州一走,你就上不去了。 当不了举人,就只能一直考,要不是你天启元年突然醒悟,开始经营药材种植,这会儿你估计还是个穷秀才。 所以说,你应该很讨厌大明吧。” “咱大同军虽然是草创的,但我们的举止,都是三爷在约束,三爷是能人,也招贤纳士,你要是给个投名状,我讲你引荐给三爷。等见了三爷,你就知道咱大同军究竟有多强了。 要知道,半年前,咱们还是甘肃逃来的流民,都快饿死了。 现在,披的是真的布面甲,件件都是百户传家宝的布面甲,三爷只用了几个月,就弄出了几百件来。 我听三爷上次跟贺童生交流,皇帝天启驾崩了,现在是信王即位。 阉党和东林党正在撕扯,信王态度不明,陕西巡抚张维枢被阉党算计,五月的时候挂印去了南京当工部侍郎,整个陕西关中,已经没有一把手管我们了。 并且这将持续将近一年,至少得等朝中阉党和东林党分出胜负来。 也就是说,明年一整年,都是我们的发展期。 丁先生,我想你也是有能耐接触县衙塘报的,我的消息跟你的消息,对得上吗?” 马元利笑吟吟的说完,丁原都呆住了。 片刻之后,声音颤抖道:“真有不出门而知天下事的人?” 显然,丁原是知道朝廷变动的人,也听说自己的同学聊过朝堂接下来将会引起的风暴。 不过,他的同学之中,普遍认为阉党能胜利,毕竟陕西巡抚张维枢,都被阉党直接丢去了南京。 明升暗贬啊! 并且,天启六年十二月,朝廷下令捣毁了关中书院,把关中大家冯从吾尊崇的孔子塑像掷于城墙南隅。 冯从吾目睹自己倾注了毕生心血的书院成为一片废墟,悲恨切肤,于天启七年二月饮恨长逝。 至此,陕西东林党,其实已经处在弱势了。 所以,大家都认为阉党胜了,有些已经动摇了。 “那……你说谁能赢?”丁原心中隐隐有点期待。 毕竟他也是读书人,也希望自己的阶层能胜利。 “想知道?”马元利露出坏笑:“那你自己得立功了,我才能回答你。三爷说过,有求于人,得礼下于人。” “你……”丁原没想这个人会这么说话。 但仔细一看他的谈吐:“你读过书?” “没上过私塾,倒是被三爷逼着学字了几个月。”马元利他们在圪垯山上训练的时候,每天都被王三要求学习。 当时学习好的,每天都有加餐,所以大家都很拼命。 好好学习,意味着能吃饱。 马元利就是佼佼者之一。 丁原愕然道:“你们不是流贼?怎么会有精力学习……” “嘿,瞧这话说的。天启六年末,咱们就开始占山为王,七年七月攻克了澄城县,然后三爷立刻就开始整顿户册,田土,抢种瓜豆,又有二爷在外边攻打白水县与蒲城县,粮草又不缺。 怎么就不能学习了呢?” 马元利摇了摇头,骑马他们这些甘肃逃军都会,也不用多练,所以王三主要让他们学习文化课。 效果肯定是有的,至少马元利都会拽词用了。 丁原被说得哑口无言,也很快明白过来,眼前对自己和和气气说话的马元利,其实是个懂得一定道理的流民头目。 “哥,丁庄的存粮和丁口都查完了,有银一百三十二两,钱六万三千文,麦三百石,有豆一百二十石,有盐六石,棉花、布匹……” 一个壮汉走进来,在灯下,将差来的物资全部整理计算完毕,一口气念出来。 “不错,看来丁庄在你的经营之下,还是储蓄颇丰。”马元利满意的对丁原说。 丁原叹了一声:“看来是真的准备将我逼得走投无路。如果我不答应,这些物资都会被你抢走吧。” “大同军规矩,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缴获归公再分配。 你是敌人还是群众,就看你的抉择。 如果你应下,你们就是群众,我会给你打白条,攻克合阳县之后,如数奉还,并按照每日万五的利息,还给你利钱。 如果你是敌人,那么这就是缴获。” 马元利笑吟吟的说:“我们大同军,规矩不多,但唯独这一条,是我们的底线。一般来说,我们不会私藏金银什么的,不然下次要是犯错了,可就容易被充死营呢!” 马元利显然心情不错,居然跟着丁原一直在好言相劝。 下边的族人也颤抖着看向丁原,一个族老也示意丁原答应下来。 只要答应了,哪怕不还这些物资,他们也很活下来!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好吧,那就依你。”丁原泄气般应下。 他没得选了! 不答应,必死无疑。 “很好!那么给诸位族老松绑,将之前拟好的白条拿来,让各家来认门号,签押借条。” “不用不用!大王尽管拿去用即可!”这些族老赶紧开口。 “可别让我们犯错误。”马元利摇了摇头,“咱大同军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北京城那么简单,咱要做的是将压在平头百姓头上的那些贪官污吏、豪强劣绅、宗亲藩王全部打倒。 地要均分,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这条路很难的,但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昔汤武革命,顺天应人。 今大同革命,亦是顺天应人。 三爷说过,不管我们成功与否,只要我们搅得周天寒彻,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地主,多少会收敛赤裸裸的压迫,对佃户、百姓好点。 因为我们来过。 我们挑头,我们带路,只要他们不改变分配,终有一日我们还是会卷土重来。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 虽然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不少人不屑。 但子曾经曰过: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大同革命,既是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是为了别人。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古今多少事,不过唇亡齿寒。 丁先生,欢迎你的加入,我相信大同不会让你失望,哪怕你我短期同行,但至少此时可互为友哉!” 第95章 借条有妙用 马元利抓着丁原的手,笑呵呵。 丁原则是沉寂了许久,接着笑道:“哈哈,想我半生修学,竟然不如君之澄澈。” “非先生之过,是有人阻塞天下变易,所以我们应时而生,应运而起,陕西接下来,将到处都是民变。我大同军必能护诸位于一隅,有诸位加入也必然能不断强壮,终将平定天下! 那句话怎么说……继往开来!” “继往开来!”丁原也握紧了马元利的手,语气也坚定了几分。 横渠四句,关学遗泽,陕西的读书人,并不陌生! 但此时的关学,其实已经和理学融合了。 陕西西安府长安县的冯从吾,就是明代关学把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融合的集大成者,并是东林党在西北的领袖。 不过,此时的冯从吾,去世数月。 他一死,崇祯年的阉党倒台后的利益大分配,就没有多少陕西本地士绅的机会了。 陕西也将之间明末大起义而彻底丧失在大明的政治权力。 毕竟,只要剿不灭本地匪患,就得招客兵来。 但客兵,那是来发财的,兵过如篦也不是说说的,陕西生态彻底被摧毁之后,这些人中就会有人来保证他们的利益,会有多少可以拉拢的对象? 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的来说,有了丁原的加入,马元利带着一张活地图,很快就被引着攻入大马村。 大马村是韩城与合阳之间一座专营马匹贸易的据点。 明代的军马供应点,一直都是甘肃,所以甘肃的马到了大荔下船,然后分流,一部分北走到大马村,然后过石崖,抵达韩城,从韩城坐船直接进入河津,然后供给山西卫所使用。 另一部分东出潼关,进入中原再分流。 所以大马村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群以本地饲养马匹的马户结成的村庄。 但最近衰弱了很多,这里原本是一片草原,巅峰的时候,圈禁了三五千匹马,后来因为草场退化和开垦,以及马户逃亡的缘故,只剩下三五百匹的分量。 但一半以上,都是军用马,质量上肯定比民间驽马好太多了。 所以,丁原提议,先克此地,更换好马,再继续攻打其他地方。 大马村的消息,马元利也有所了解,于是稍作思考,也不拒绝。 决定先克之。 大马村那边根本不知道马元利来了,丁原一下突入,本地的商行老板们都呆住了。 虽然有几个趁乱跑了。但大体上还是被控制下来。 “这位大王,马可以赠予大王,但可否让我等返乡。” 一个太原口音的人,带着紧张与期待,小心翼翼的对马元利说。 马元利正在清点本地的马匹,然后拍了拍一两头最好的,略显失望。 并不是什么千里驹,虽然也是军马行列,但只有几匹质量尚佳的种马没有阉割,其他的都被阉割掉了。 显然,本地人马场,还在考虑繁育。 听到这话,马元利神情收回,淡淡一笑:“不考虑留在大同军?我的人,应该跟你们说过,大同军内,商人也可以出任官职。” “这个……”这人吞咽了一下口水,虽然很心动,但大同军始终是贼子,他们不想死。 “行吧,看你们也没几个爽利的,让人给他们写借条,拿上借条。等哪天我们打出去了,凡是拿着借条的人来找我大同军,问你们借多少,我们连本带利还给你。” 马元利让人给了借条,还有银子。 然后还要他们报一下大体的居住地跟家庭情况。 你不报,那他就不放你走。 于是,这群人只能自认倒霉,将地址和借条拿走,虽然还被赠予了一些食物和银子,但也代表了他们的家产没了。 不过,也有人选择留下来,因为他们来跑马市的钱都是借的。 现在马没了,再回去,也是被债主催,只能将自己当做股东,留下来跟着大同军一起干。 丁原写完这些,送走了一批,然后看着手中的册子问道:“为何大同军一定要登记这么多?” 马元利接过册子,翻了翻解释道:“三爷说过,我们是革命,不是流寇,首先思想上,就要将流寇思维废止。 哪怕要打土豪,灭劣绅,也要让自己名正言顺。 那个子不是曾经曰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 借是借,要还的,抢是抢,只能自认倒霉的。 顺天应人这四个字,很重要。 明廷的统治是残暴,残酷,反人类的。 他们并没有将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放在眼底,我们在他们心中只是牧场上的牛羊。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知道,哪怕是牛羊,发怒的时候,也不是他们能抵抗的。 所以说,这些人现在或许还有不少郁闷的,但哪日我们击败明廷挺近山西,只需要一只告书发下去,让这些人知道我们打进了山西,拿着借条就能来兑换这些日子的本息。 他们会怎么选?我们以礼相待,明廷对他们敲骨吸髓,两项比对之下,谁才是王师? 得民心者,得天下。 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这样才能在未来的斗争中,有如神助。 孟子不是说那个啥……”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丁原回答。 “诶对,就是这个!”马元利一拍脑袋,有点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咱脑袋瓜就这样了,各种古文了解得也不多。不过三爷总是说,学无止境,一个人遇到乱世,第一件事是投奔势力,先让自己活下来。 然后,第二件事顺势而为,以及在本势力内好好学习,给自己弄个团队,这样才能在乱世之中寻找更多机会。 最后,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拉拉扯扯,潮起潮落的。 不能总想着速胜,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也要注意保护百姓。 不求他们都跟咱们一条心,但要让他们知道,没有我们,他们在乱世之中,就是真的草芥。 官军要他们脑袋去讨赏钱,官府要他们的赋税和劳役去赚大钱,北方还有蒙古人随时可能打进来劫掠。 只有我们这些真正出身草根的草民,才能与他们共情,不会对他们盘剥苛刻。 所以呀,反复去说,反复去做,不理解没关系,求同存异就是,我们做完了,给他们带来了利益,他们就会明白谁才是他们值得效忠的对象。 乱世来临,无人可独善其身。 行了,说了这么多,马匹也整理完了,上马南下,攻打白泉村!看看那白家老爷能不能坐得住!” 马元利说了很多,丁原也骑上马跟着走,他的目光渐渐坚毅起来。 他最开始只是觉得马元利是装出来的,但现在看来,马元利只是一个相信王三的人,而且是狂热的相信。 王三说是啥,他就怎么执行。 难怪一个骑兵千户,几百套甲,全部交给马元利。 这个人几乎就是素未谋面的王三信徒兼心腹,当然从马元利这边就能听出来,王三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有着完整指导思想的存在,根本不是寻常流寇,他是真的奔着大明江山社稷去的。 光是借条这一点,在将来打山西的时候,只要大同军将名录往外边一丢,整个山西都会知道,下边有人通大同军,这些人等于潜在成为了大同军的外延。 不用花费多少钱,就白白弄出了几百几千的细作。 只能说,白吃白占还要将人逼上梁山,这王三厉害啊! 真希望能见一见。 丁原想着,也笑了。 希望,能成事! 第96章 人为财死 咚咚咚! 合阳县城,短短五天时间,被王三带着人轮流打了一遍。 河沟,已经被王文昌和本地的守备放弃了。 因为太磨人了! 王三这边知道自己的劣势,所以并没有用大量的人力去平白消耗,而是将部队小股小股投入河沟里的战场,然后进行车轮战。 拿敌人堑壕当实战训练,双方拉扯了五天,终于是见合阳县内的乡勇扛不住了,王文昌与合阳县守备选择放弃下边的河沟,转而堵住半坡,跟王三耗。 王三这边也没闲着,看对方跟他耗,就让人从后方砍树,打造了一堆的投石机,然后从下边往上砸。 反正他的任务就是一边完成合阳县西边的生产恢复,以及拖住合阳县内的兵马,给马元利创造机会。 现在不过快十月而已。 秋收马上开始,王三可不信城内的士绅,还能坐视东面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土地和粮食受到损失。 只要马元利摧毁几个地主的家的庄子,王文昌他们只怕就会意识到他王三在干啥。 到时候是分兵?还是跟他死磕,都不重要。 只要人心散了,合阳县也守不住多久的。 “老爷!老爷!大事不妙啊!” 合阳县,白宅。 举人白老爷正坐在堂上打盹,最近城下一直闹腾,他这个老头儿睡眠本来就浅,还被这样闹,睡也睡不好,精力损失太严重,以至于经常性的坐着休息的时候,总会一个不小心打盹。 又听到有人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什么事!” 他有点不耐烦的说。 “贼军偷袭了白泉村,咱们的粮草都被贼军抢走了,他们还把三少爷抓了起来!” “什么!贼军怎么跑过去的!” 白老爷一个激灵,困意全无,怒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咱也不知道啊!”这个人颤抖着说,“三少爷身边的阿旺被丢在了城门口,是贼军的马队,而且阿旺身上还有好多帖子。” “拿过来!” 再白老爷的怒吼中,这个人赶紧从后腰摸了摸,将别在腰间的帖子递过去。 白老爷夺来,打开一看愣住了。 只看上边写道:“大同军借白老爷米三十六石、粟三百二十石、麦九百石、豆一百零七石、马三十六匹、火药六百斤、火门铳十八抬、虎蹲炮两门…… 借条如下,若是白老爷能助我大同军成事,事成之后,每日以万五利息偿还。 倘若拒绝,那么我等大同勇士,只能含泪收下缴获。 另,配有另外几家几位举人庄子名录即借条如下,望转交。 ——大同军骑兵千户马元利敬上。 天启七年九月中旬。” 白老爷惊恐的打开剩下的清单,脸色都变了。 好几个举人、老友家的庄子,在这五天之内,被大同军的骑兵突袭了,也就是说他们在这里傻呵呵的跟大同军守城死磕,结果人家压根不跟你死磕,而是动用了骑兵优势,忙不迭去开盒。 “来人!速速请周老爷、赵老爷、秦老爷他们来!” 白老爷慌了,他上次走得匆忙,根本没有带走多少粮草,全部存在庄子里,交给年轻力壮的儿子们去看管。 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对手居然有骑兵! 而且看起来好像还训练有素,甚至敢写信来侮辱他们。 没错,在白老爷眼底,这就是侮辱。 寻常贼兵哪怕是抢,也是抢到就跑,根本不会跑来跟他们耀武扬威。 但现在来看,对方不仅来耀武扬威了,甚至还想将他们吸引出去。 这陷阱相当明显,白老爷肯定不会轻易上当,但不能不跟其他人通气,既然外边已经丢了,那就不能还傻呵呵的出去。 “希望他们别办傻事……” 等了一会儿,白老爷的家仆匆匆跑来:“老爷不妙!大事不妙!周老爷家的大少爷和秦老爷家的二公子、五公子,赵老爷的女婿,带着丁壮三百,就冲出城去护卫自己的庄子去了!” “什么!!!”白老爷大惊,惊恐万分,“城下用计的人究竟是谁,他究竟是怎么知道姓周、姓秦、姓赵的三个家伙贪婪成性,抠搜无比,经常要钱不要命的!” 白老爷其实看到信出现的名录时,已经不淡定了。 他们四个虽然交集频频,甚至就是世交,但也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才跟算是摸透他们的秉性。 但城下,有人比他们更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可以卖掉旁的一切。 哪怕是亏,也绝不姑息。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四个也不想互相斗,从而让别人渔利,于是渐渐结束了互掐,形成一个隐性同盟。 但对手显然知道他们的同盟,否则也不可能丢来这几封信,并且还挑他们下手。 刚想叫人,门外匆匆闯进来三个老头儿,白老爷一看周、秦、赵三人,登时跳脚道:“你们怎么派人出去了!这明显就是陷阱啊!” “岂能不去?我的家私,尽在庄田啊!” “是啊!我的半数身家也在其中。” “马上就要秋收了,今年旱情延续严重,城外还有贼寇围城,城内粮价暴涨基本板上钉钉,这么一倒手,光是咱自家的庄田收获,今年都是往年三十倍的利,谁愿意放弃?” 三个老爷珠帘炮弹一般的哄来,白老爷差点眼前没有一黑栽倒。 很快,他被搀扶坐好,喘了几口粗气,更是恨铁不成钢一样吼道:“要钱不要命啦!这些信,分明就是挑衅啊!明摆着的,就是要将咱们的兵马引出去。 离开了城池的庇佑,谁能保证之后不会被算计?” “贼寇不过尔尔,我们三家出精锐,并且我已经花了些钱招揽本地的军户,一下招募了丁余四五百,足够出城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但这个钱,你也出点,说好同进同退的。” “你……你们跑来,就为了让我出钱?”白老爷都气笑了。 “怎?击败敌人之后,没有的你的份?”赵老爷语气不善几分。 白老爷被气得捂住头,接着又感觉胸闷气短:“散!散开!闷得慌!” 三个老爷皱眉一下,让开了一点位置,让白老爷可以透气,接着他说:“钱我给你们出一部分,但我不会出兵。” “你也忒胆小了吧!” “胆小?城下的军队正在不断的进攻,你这个时候还放人出去,你就不怕人数不够,被攻进来?” “怕什么?贼兵自称骑兵千户,但真有千户的话,还用在这里跟咱们放信?必然是人手不够,只要我们人手够多,击败他们又有何难?” “你……罢了,让人取五十两白银,我就等着看你们怎么做!” 白老爷懒得管了,第一次发现这三个,居然这么蠢。 自称大同军的贼寇,明显和之前的流民不一样啊! 就连王文昌这个自视甚高的家伙,在偷袭失败之后,就不敢乱动弹,反而三天两头催促知县和本地士绅,联系西安府和同州支援,就摆明了他也很抓马。 总之,战争到现在,城下的不急,城上也不急,反而是这群贪财的混蛋急了。 真是应了那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第97章 突破坡头,兵临城下 “驾!!!” 几个勇士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伙装备奇差,身上随处可见补丁的军户跑出来了。 合阳县内,也有军户。 隆庆年载,有一千六百九十三户,外加力校匠厨等户一百三十有九户。 也就是说,归属于军户和帮助军户维系卫戍后勤的总户数,加一块得有一千八百多。 按照明代军户的空饷、逃军加一块,普遍在七成的额度来算,合阳县军户差不多只有五百五十多户。 然后一户人口均在六人左右,那就是三千三百多口人。 其中明末军户的男人比例,一般在八成,也就是说得有两千六百四十个人,抛掉六百四十左右的未成丁,也就是两千左右的成年人。 那么一旦战事开打,一千六百九十三户军户,全部标额到位,相当于抽完正丁,丁余就剩下四百上下。 而这四百人,全给这几个老爷花钱雇佣去了城外,城内立刻没有足够人力了。 于是,守备下令抽城内民夫,逼迫他们干徭役,干苦力。 这样一来,县城里一下跑出来了七百多人。 动静相当大,内外各方势力都知道了。 就连王三都接到了消息,立刻下令组织两轮强攻,并且不停歇,逼得王文昌和守备彻底卡在坡顶,跟大同军死磕。 战争持续了一个小时。 王三瞅了一眼坡头,招来了两个不怕死的家伙,让他们跟着突击的士兵,猫着去坡下,将两个炸药包丢出去。 黑火药炸药包,是王三根据文献记载的抗战时期的四方体炸药包复刻的。 用被褥,掺杂颗粒火药、白砂糖,以及各种铁珠、铁砂,并压紧绑好的炸药包。 二十斤重。 背起来,就跟背了包,他们都拿着燧石和火折子。 然后跟着大部队开始冲锋。 这一次王三命令王僧带着甲兵冲锋。 因为有布面甲在,王文昌看得冲上来的青绿色布面甲的时候,牙齿都磕碰两下:“挡住!快!将火铳抬起来射击……” 砰砰砰—— 很快,敌人的火铳乱射,王僧举着铁皮夹木的简易盾。 挡住了几颗射来的破碎铅弹,刚想说话,又听到敌人的火铳队方向传来了爆鸣和惨叫。 炸膛了! “跟我冲!”王僧对着身后扛包的两个小伙吼了一声,接着往上冲。 很快,距离敌人的坡顶,只剩下十米不到! “射击!射击啊!”王文昌一边拉弓,但每次射击,他都能听到金铁交鸣声,提供的他牙齿酸软。 “他们的甲究竟是谁造的?哪怕是边军,除了家丁,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甲胄啊!” 王文昌亲眼看到自己的破甲箭,居然没有射穿敌人的甲,整个人都不好了! 被射中的家伙也是一愣,再看看自己身上,他一把扯下来箭矢,接着哈哈大笑往上冲。 这一箭其实已经射穿了甲,但被丝绸等精贵布料勾住了,皮肉上只有一点点刺痛感,活血流血了,但丝绸粘着伤口,不至于让他们失血过快。 可以说,王三是舍得下血本,将丝绸做成内衬,这才让他们减少了一定的损伤。 王文昌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突破两道防线,距离坡顶只剩下三米左右,他对着身后吼:“跟我上,堵住……” “人呢!” 王文昌傻眼了,今早他来巡逻的时候,坡顶还有足一千人,现在身后已经没人了? 守备躲在壕沟里一看身后,苦笑道:“白、周、赵、秦四个举人老爷招募丁余去东面抢回被流寇抢走的粮食,花了不少钱。 不管是丁余还是正丁,都悄悄去了。咱也不好得罪他们,不然待会儿谁给咱们守城? 索性这四个老爷只要四百多人,我也没拦着。” “这帮混蛋!东西丢了!之后再收就是!他抽调了这么多人走,咱们这里伤一个,死一个,都没有丁余来补,那些民夫顶个屁用啊!” 王文昌人都快炸了! 怎么尽是猪队友啊! 明知道外边是敌人,白、周、赵、秦这四个举人,亏他们中还有两个当过一官半职,居然连舍得都做不到,难怪混了一任官就被赶回来了! 能考上,只怕家族里没少给他们花钱运作! 除了一出生命好投胎成了少爷之外,他们还有什么东西?! 王文昌看了一眼下放,对守备说道:“我去叫人,我的家丁还有一百人的预备队,守住一盏茶,我马上回来。” “那你快点!”守备看了一下,守住一盏茶应该不成问题。 毕竟下边哪怕攻势再猛烈,他这边还有不少垒石滚木,等他们再往前推几步,就开始砸他们。 王文昌应了一声,这要是都能被共破,那他只能说天意如此! “给我丢滚木!”守备吼了一声,让人将滚木往下丢,准备将王僧他们打翻。 “立盾!”王僧看到这一幕吓得眼皮子一跳,几个人咬咬牙,将盾牌杵在地上,接着弄成一个坡度,将上边滚下来的木头导向另一边。 滚木哐啷哐啷的顺着盾牌飞出山坡,滚到边上的草甸和灌木林内。 然而上边并不打算停歇,一连丢了好几轮。 一开始他们还能挡住,但后来又滚木弹飞出去,砸在了后方追上来的人,被砸中的就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不能拖了!将炸药包丢上去!”王僧转过头,对身后的两个家伙咆哮。 这两人赶紧取下炸药包,接着点燃引信。 当引线开始冒烟的时候,王僧厉喝:“开!” 盾牌兵立刻侧身,将这两个家伙露出来。 两人也疯了似的窜出去,抱着冒着青烟的炸药包,一个爆发冲到坡头。 “捅死他们!”守备吓了一跳,赶紧命堑壕上的枪兵刺击。 两人也不管其他,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猛地一个抛投,甩出两个二十斤上下的炸药包飞五米。 一个砸进了堑壕,一个砸到了盾兵。 然后他俩也不管其他,转身飞扑,跳下坡,连滚带爬。 “什么东西……” 守备转身刚说话,下一秒—— 轰隆—— 炸药包剧烈的声响炸开,王三在下方咆哮:“敌人被炸死了!跟我冲!” 他拔出腰刀,毫不犹豫带着人冲上去。 而才骑着马跑出去不到五百米的王文昌,好不容易拉住被剧烈声响吓到的战马,转过身就看到堑壕里但凡能爬起来的人,惊恐的跑了出去。 口中还在喊着:“轰天雷!轰天雷啊!” “守备死了!” 听到守备没了,王文昌寒毛倒竖,疯了似的催动马匹,绕过最后一段土坡和瓮城,跑到另一边丢了马,让自己的手下用吊篮拉自己上去。 而王三此时已经冲到了坡上,看着一公里外的的崖侧城墙,叹息一声。 得,得先攻打瓮城了! “来人,立刻去挖掘瓮城的土墙,然后将棺材给我放进去。” 王三决定如法炮制,用棺材装满火药,掀了眼前这座夯土城。 先把瓮城解决了,才能专心牵制。 第98章 要做事情还有很多 王三攻克了坡头,抢下了阵地,将兵线立刻推到了瓮城外围。 其他地方太不好打。 合阳县城沿着瓮城东南一角,是顺着山崖建设的,只有区区十二米左右的宽度,根本施展不开人来。 所以王三只命人在坡头到瓮城这条道路上,推着临时改装的楯车,将大堆的沙袋装好土,堆砌在道路口,形成两条高达一米二,长十二到十六米的墙。 施工的时候,城头上会有人骚扰,不过王三则命令去攻打其他方向,给东南方向的施工换来条件。 弄完土墙,在土墙之间架设拒马。 这样一来,自己东南方向和坡头也就稳如泰山了。 敌人哪怕有骑兵,也很难直接冲过来,这些土墙就是用来阻止骑兵冲破的,有一堵墙骑兵速度被阻塞,就没有办法跑起来,只要跑不起来,骑兵就是大号的靶子。 王文昌握紧了拳头,看着下边王三轻轻松松弄出来的阻碍,登时怒不可遏:“要不是那群白痴!将丁余带走了!也不可能一下就被击溃!” 王文昌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反正肯定不是他的问题,虽然他是主攻之人,但实在是身后的队友坑死了。 谁不知道军户穷?守备虽然可以强令军户来守,但他也不敢逼军户太甚,不然他都可以想到自己的脑袋,第二天就被手下摘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因为他的纵容,导致了军队调度跟不上,王三的两包炸药一丢,直接把他崩上天。 也幸亏王文昌当时准备回去调自己的预备队,这才逃过一劫,不然他肯定也跟着一起上天。 总之,王三的两包炸药,在城头往下看,能清晰看出来,之前挖的各种攻势,被直接掀翻了,王三的手下,清理出了一百多号人。 尸体虽然只有十几个,但重伤的不下二三十,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只怕能活下来两三个,都是天幸之。 剩下的都是轻伤,被碎石或者铁砂打中,区区头破血流,但他们还是被拉到左后方的临时战地医院里留驻。 “三爷,这些人咱们都要救吗?” 王三正在视察瓮城的挖掘情况,有人不满的走来。 仔细一看,能发现是之前马元利招揽的流民军,挂了百户衔,叫做吴三咥。 跟吴三桂没关系,他是庆王府的逃军。 大体是正德年间,真化王造反,当时的庆王被迫给称帝的真化王跪拜行礼,然后被明武宗平叛之后,庆王被诏削两个卫。 吴三咥他祖宗就是那个时候被转为庆阳府军户的。 后来因为一堆事情,这些哪怕不是庆王府卫队的军户,已然是给庆王府干活,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削卫就是个小惩大诫,之后庆王世系在明世宗的时候,花钱陆陆续续就给加回来了。 直到他这一代,因为他爹被诱骗去了一个百户的赌场,输光了家产,家里的地要被抢的时候,他母亲被打伤,他一怒之下杀了那个百户。 宗族担心被他牵连,给了他一笔钱,让他逃亡。 然后做成了他跟那个百户争风吃醋,激斗而杀的假象。 也就是说,吴三咥家族势力在庆阳府有,而且还不小。 这也养成了他性格强势,手段狠辣,并且还多少有点瞧不起更底层的人。 他根本不是想要逃亡,而是因为宗族里的要求。 所以他来找王三,一脸不满的说:“现在草药太难得了!这些人阻碍我们,我们不能给他们草药!不然回头他们来杀我们怎么办?要知道,我们的头颅,可是他们的赏钱啊!” 王三听完了,接着看向他:“投降不杀,是我说过的政策吧?大同军的人头积功占整体功勋评级的比重只有两成,也是我的命令吧。我要的是拿下战略地,拿下战役点,而不是白白救人的,明白吗?” “可是……他们有什么用?”吴三咥还是有点不满。 “他们是本地军户。”王三扫了他一眼道,“轻伤的马上就能离开。给他们食物和回家费之前,我的人会给他们说清楚我们的政策。 他们之中,有土地的终究是少数,我不杀俘虏,那么城内不管怎么说我残暴,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想要本地快速安宁下来,这些人在未来几个月内,都是我们政策的标杆,能极大降低四周人对我们的反感。 我放他们一马,不过百十个人,能给我节省下几千乃至几万人的伤亡,这就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至于你,思想上要转变过来。你也混过一段时间流民,不是军户。 治疗他们是我的意思,不论敌我,现在是各为其主,如果他们用诡诈手段欺骗我们的人而残害,那么我会用他们的九族性命来偿还。 如果没有,那么就是各凭本事求活。 谁都难。我不妄杀,但不代表我不杀人,弄明白这一点,你的方向很危险。 你今天能丢弃伤兵俘虏,明天就能丢弃受伤的自己人。” “这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王三盯着他,死死盯着他,“知道我麾下的士兵多是哪里来的吗?” “这……” 吴三咥一下寒毛倒竖,他感受到了四周冷彻的目光。 差点忘了,王三的军队是依靠各地逃军组成的。 王三的核心,始终是这些逃军。 而现在,明军系统的降兵、俘虏,都是他们潜在的队友。 王三救俘虏伤兵,也是在跟这些逃军保证,你看明军的俘虏我都能救,更不要说你们了。 吴三咥始终是一个明军卫所体系内的食利者群体,他有宗族,有人可以保证安全去跟上级博弈,而其他士兵呢? 这些人家中真正有家族包庇的,始终有限。 所以,吴三咥来找王三要求停止治疗,看起来好像是为了节省药材消耗,实际上他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在考虑。 这些人不救,药材就可以留下更多,有这么多药材,那么他们的生存安全就可以得到保障。 尤其是他自己的安全,大同军这边的规矩很多,尤其是对干事主力的要求。 吴三咥作为百户,兵不算他的,但他还得带头冲锋,这叫什么事情? 王三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好了,没有必要想那么多。在其位,谋其政,有什么认为有问题的,可以每天做个汇总,写在条陈上发给我了。 我收上来就会看你们提出来的意见。 就比如这东南方向的阻碍,就是你们提的建议。 大家都是刚刚上战场,我允许你犯错,你也得允许其他人犯错,但有些原则上的错误,是坚决不能犯的。 本地那些军户中,完成包扎,没有多少问题的,我会让人集中,然后上完课之后就甄别,愿意走的送走,不愿意走的入新兵营训练,等拿下合阳,咱们的所有兵,都得从新兵营内补充了。” 王三说到这里,又看向了合阳县城。 这一次进攻,他发现了自己麾下不少问题,尤其是对士兵的偏见感,还有对俘虏的不屑。 吴三咥是刚刚来的,也多少能察觉王三麾下的风气,王三自己也能察觉,但一开始他不以为然,而现在吴三咥的出现,已经让他不得不考虑应对措施了。 征兵工作要从各个军队手中剥离开,提前开始新兵营规划,管你是什么来历,征召、投降、俘虏,都得从新兵营里出来,才能分到各个军队去。 也这样将各个军头的势力崛起速度摁住。 总之,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第99章 党守素与魏天命(上) 咚咚咚—— 又是鼓声。 合阳县的灵泉村,党守素拉了拉自己的裤脚,然后远远看到一队骑兵快速掠过。 手中的棍棒杵着,死死盯着可能进村的人。 自打大同军打进来之后,数日时间,整个东面鸡犬不宁,到处都是被他们击破的庄子。 很多亲戚逃回来,都说大同军残暴。 但党守素听得他们的交谈,只觉得好笑。 这些亲戚没几个是善茬,各个都是私盐贩子,手中几条人命,脚下三十几亩好地,转头大同军打进来之后,立刻将他们的土地全部签发给佃户,并打了白条借走了他们的钱粮和盐。 说是等拿下了县城,按照利息给,然后将他们送出来投奔亲戚。 倘若是真的贼军,还能送他们出来? 脑袋都不知道在哪里打滚了。 不过,虽然他家没有地,也没钱,但也不希望自己被兵祸闹腾。 而且他也读了十几年书,也算是一个童生,但家族毕竟是贩卖私盐的,导致了他从小除了读书,还得训练枪棒,算是十里八乡里有名有姓的强悍宗族。 而且他从小也跟着父亲、家族往返过陕北,本来今年家里准备安排一个盐队北上的,结果大同军打过来了。 到处都很混乱,党守素也没办法跟着北上,只能留在村口跟着队伍守着村子。 此时的他也才十八岁。 但每每看到外边掠过的骑兵,他还是露出了向往神情。 马上觅封侯,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嗤——” 党守素又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号角,顿时一个激灵:“官军败了?” “哪来的官军?就那些玩意儿叫做官军?”党守素边上的一个小子啐了一口,“比大同贼寇还不如,人大同贼寇至少还懂得打白条,将面子上的活儿做足了,那些玩意儿就是跑出来抢的!腌臜玩意!” 党守素想了一下:“我去看看。” “喂——素。”小子还没喊到人,党守素牵过边上的毛驴,一个翻身就跑向了战场边缘。 他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轻骑兵切开的队列,四五个打着周、赵、秦旗号的主儿,东倒西歪躺了一地,还有不少人跪在地上,丢了武器,抱头不敢乱动。 当然也有负隅顽抗的。 但被跳下马的披甲勇士直接干倒在地上。 党守素都惊了。 这真的是贼寇?攻杀之速,难掩的凶悍! 跟边军家丁有的一拼了吧! 就在这时,党守素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接着三五个人围住了他。 “喂,小子?哪个村的?” 听到熟悉的乡音,党守素转身:“魏皇甫?” “哟呵!你认识我?”姓魏的嘿嘿一笑,昂着头,显得十分自得,“瞧瞧,都跟你们几个说过了,我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谁不知道我魏天命的名号!” 党守素脸僵了一下,这个家伙,也是不要命了。 天命这个名字能随便乱取吗? 要不是这个家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泼皮,族里交代过,见到魏天命,喊他魏家地名就行。 他是皇甫庄的人,所以党家这边喊他魏皇甫了事。 他也乐意。 毕竟乡土社会,姓+家乡名的称呼,往往都是给大人物避讳的。 魏天命也就欣然接受了。 但党守素也没多少恐惧,只是平静看向了魏皇甫左右跟着的骑兵,再看下边:“你被当俘虏抓了?” “啥啥啥!啥叫我被俘虏了?小爷我是来投义军的!”魏天命赶紧说道,“看你这个模样,不会是灵泉村来的吧?” 党守素没有回答,只是对这些骑兵说:“我没有恶意,只是来看看有没有东西可以捡回去卖钱。” 一边说,他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棍棒。 “跟我们走一趟,先不管你是不是本地乡人,调查清楚再说。” 左右的骑兵微微摇头:“窥视战场,有可能是细作,为了我们的安全,也为了你们的安全。如果调查清楚了,我们会给你发路费离开。” 党守素一听,沉默了一下,松开了棍棒,乖乖跟着走。 路上,魏天命好动且活泼道:“小子,你要是想投军,可以直接跟我说,我罩着你。我跟你说大同军很厉害的!就连那个武举人王文昌你知道吧?都被压着打呢!你只要喊我一声哥,到了军队里头肯定没有人敢欺负你。” 党守素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魏天命问道:“等等,你不是才十四?” 骑兵立刻拉住了缰绳:“十四?” 魏天命脸颊一僵:“别听他胡说我……” “停,大同军有规矩,十六才能招纳。你小子,不管长得多着急,十四不成。” “喂喂喂……我……我没处可去,你们总不能不要我吧?” 魏天命又喊了一声。 这群人相视一眼:“罢了,回去之后送你去学校读书。” “啊?你们还要我读书?”魏天命大惊。 “当然。”这个骑兵的头头点了点头,“咱们这里有规矩,所有孩童都要去读书。我们在澄城县有学校,进了学校,白馍吃到饱,一天一餐肉。 不过这里头规矩也严苛,一个月考试一次,一次淘汰三个人。 考试不成的,就得离开学校。 能坚持三个月的,离开之前,学校会给你安排分流。 有的去当工匠,有的去当商贩,还有的去学养猪、养鸡。 坚持半年的,入军队的时候,一进来就是一个小旗,工资津贴什么的都给足。 要是能坚持满一年,出来就是进县衙的,入伍的话,也是从总旗开始做起。 所以说,你可别瞧不上会读书的,咱们大同军可不全是大老粗呢。” “没错,没错。” 一些骑兵应和着,带着他们来到了正在收拾的战场。 头目去交代了一下情况,剩下的人在让战马歇息。 党守素听完他们的交流,听了一下问道:“听你这么说,那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这是在造反吗?” 被问的骑士闻言哈哈大笑:“造反?哈哈哈,我们不叫造反,我们叫革命!看你小子蛮有书卷气的,应该读过书,那么知道汤武革命吧!我们就是革命来的!朱家的统治,残酷,残暴,反人类。给他帮忙的官僚,多数都是吃人血馒头的,那些家伙也应该打倒。 从举旗的那一刻,三爷就一直教导我们知道,我们是为了美好生活而奋斗,是为了天下万万千千人的福祉去的。 我们要的是大同,要的是发展,而不是一成不变的被当柴烧。 此行,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100章 党守素与魏天命(下) 党守素看着他,清澈且盎然,并没有闪动和过多图谋。 其实他们之中很多人都不懂,这条路会有多难走,但他们知道有人已经提灯走上路了。 不管最后大家的想法是什么,至少现在路线定下来了,战争已经开始了,早晚所有人都会走上这条路。 党守素没说话,边上的魏天命却哭丧着脸对另一个骑兵问:“喂喂,投军难道一定就得读书吗?不读书不行吗?” “不读书不行,到了军队里头,咱们也有夜校。 三爷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所以咱们每个兵都要读书,咱们大同军和明军的不同就是,咱们大同军的升迁,不是人头积功。是按照事后战役分析来评断的集体功,人头功只是少数,两成,三成的样子。 想要快速升迁,方方面面都要规矩。 很难是很难,但每年,每个旗号下都有升迁指标,虽然是雨露均沾,也有可能是瘸子堆里拔矮子,但至少得方方面面都过硬才行。 读书可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未来。 要知道,咱们大同军虽然用大明的卫所制,但规矩已经调整了。 咱们军户首先就不世袭,其次咱们的兵待遇是历代最好的,哪怕没有打仗,也有能满足生活的粮食,也不强制征兵。 名义上落了大同军的户,都有兵役在身,但你就算要参加,年龄体检甚至你曾经有没有在大同军治下犯过罪都要查的。 咱们大同军要的是战士,不是老兵油子。” “规矩好多啊!”魏天命有点慌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来投军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很难有读书人愿意从军吧?”党守素这个时候开口问道。 “眼高于顶,手无缚鸡之力的,自然不愿意。但那又如何?他们之中,又有几个能在接下来的乱世中活下来呢?”丁原跟着马元利走来说。 听到这个声音,党守素身体一僵,然后侧身干笑道:“丁先生。” “果然是你小子。”丁原看着党守素,微微摇头后对身边的马元利说,“千户,这是党守素,灵泉村的,他们家族以贩卖私盐起家。 曾经来我的私塾读过三年书。后来他们壮大之后,自己请了西席,也就没来我这里读书了。 我后来决定种植药材时,也曾托他们家帮忙贩卖至陕北,算是老熟人。” “原来如此。”马元利点了点头,“既然是熟人,那就好办。下次别擅闯战场,我都有斥候布置,万一不是白天的时候发现你,那你可就惨了。可以了,给他些钱粮,让他回去。” “回去吧,也告诉你们族人,别瞎掺和外边的征战,估计还得打个把月。” 丁原也提醒了他一句。 党守素赶紧行礼。 而此时马元利看了一眼魏天命道:“小子,胆子倒是不小。不过既然你要来投军,那你就该清楚咱们大同军的规矩,如果守不住规矩,可就要认打认罚。 我麾下,多是跟杀才不缺,缺的都是有谋略才学的小子。 你要是真想跟我混,我可以收下你,但你小子得给我去学校,至少坚持仨月。 要是能坚持三月,我就收你做小兵。 坚持半年,就让你当总旗,一出来就当个士官,敢不敢?” “小爷我怎么不敢!”魏天命赶紧认下来。 既然都是读书,那还不如提前搏个好前程呢! “很好,有志气。那么带上家伙事,跟我离开。丁先生,你先去寇家庄,我带这个小子和俘虏去三爷那边,这会儿三爷估计围了合阳。 有这批人在,合阳县内的军户,估摸快就能助咱们将门开了。” 马元利看了一眼身后这堆人笑了笑。 党守素听得不可思议道:“什么?军户都出来了?” “县衙里尽是草包,军户他们都敢带出来,完全就是不怕兵力不足。”丁原叹息一声,“白、周、赵、秦四个举人攒的人,你应该听说过。” “是他们……那就不奇怪了。”党守素一听,脸颊微微抽搐。 这四个在本地读书人圈子里,根本就是四个贪财好色的劣绅,啥事都有他们一脚,贪婪无知且愚蠢,就是他们的代名词。 早些年,为了抢私盐生意,他们没少打来打去,结果最后私盐生意全让东面靠近黄河的乡人、家族给抢走了。 就是因为他们内耗太严重,导致了东面来的私盐商贩不敢交给他们买卖。 总之就是一群仗着家族和传承的白痴,哪怕身居高位了,也还是被人瞧不起。 “他们的儿子都是蠢货,那么明显的诱敌深入都不知道,一路跟着我们跑得累半死,然后就在山下被我们包了饺子。” 马元利不屑一笑。 丁原也点了点头。 灵泉村临近黄河,但有一片山,往东就是黄河,是极佳的水陆枢纽,同时也是一片很好的埋伏地。 所以丁原跟马元利就佯装战败,一路让他们追着跑,跑到了这里差不多人困马乏,然后守株待兔的其他兵马冲出来,直接一勺烩。 根本不费吹灰之地。 而党守素看来,合阳县城完了。 合阳县内的军户一千多户呢! 外边这些人可都是他们的亲族,只要拿着这些人要挟,城内的军户必然倒戈,城门一开,合阳县必然陷落。 看来大同军是真的要成事了。 “小子,跟你朋友告辞去。”马元利到了边上翻身上马,然后跟魏天命喊了一声。 “哦,朋友告辞了!还是那句话,要投军的话,跟我混,保你不受欺负!”魏天命拍着胸口保证着,然后上马跟着大军离开。 还真别说,这小子的骑术不错。 “不想皇甫庄的破落户,倒是有胆识的。”丁原是知道魏天命的。 一个十岁左右丧了父母的家伙,被迫出来打拼,十四岁就有了名头,可见能力。 “不过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不该在北方吗?”党守素问出了疑惑,魏天命的家乡在澄城县与合阳县北方交界,往北就是黄龙山,往西就是大同军北部的农场,双方只有一条山脉几座山的阻隔。 没道理直接跑到南边来吧。 “或许,是觉得半道投军,才能显得自己金贵吧。”丁原笑呵呵的说,“大同军内部的规矩颇多,招兵规则也严格不少。 迄今为止,我都不曾见到他们摧毁本地乡社,掠夺村人。 反而是将本地的士绅全部带走,或者放逐,然后将土地分给佃户,但会借走本地自耕农手中大部分的钱粮,只能保证你留在村内干活不饿死,但想要跑出去难过。 现在大部分钱粮都在我们村,拿下了县城之后,这些钱粮都会运抵县城,这样一来他们造的杀孽也就能少下来。 行了,咱们走吧,你也尽快归去,省得家人担忧。” 丁原也去骑马,接着拨动缰绳,朝着西南方向带着剩下的兵马,赶去寇庄。 而党守素返回了村头,发现已经有不少人等着他,其中还有他的母亲。 哭哭啼啼上前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党守素不好意思的行礼,然后看向神情严肃的族长他们说:“合阳县四五百军户被俘虏,大同军全胜。 其中,之前的塾师丁先生,已经跟着大同军去了。” 族长族老们一听,一个两个眼睛都直了:“果真?!” “那完了,合阳县肯定被克了!” “是,我是被丁先生担保送出来的。还跟我说,让我们乖乖呆在村里,最多一个月半月,合阳县必下。”党守素如实交代。 现场众人神情一紧,不少人都难看了表情。 尤其是那些来投奔的亲戚,他们的地,拿不回来了! 第101章 攻城之艰(上) 合阳县城下。 王三看着已经埋好的棺材,还有站在城头上不断进行攻击的弓手,不屑一笑:“点火!” 他的身边,一个少年赶紧点燃了竹管里的引线。 伴随着引线点燃,青烟不断从土地的缝隙之中冒出来,这些竹管是一节一节的,所以不用担心氧气不足。 充分燃烧的引线在一公里外彻底消失。 下一秒,空中冒出一团黑蘑菇云,三百斤的火药包接连被点燃炸开,好几口棺材因为剧烈的爆炸和摧残,将本就孱弱的矮小瓮城,炸出了一个个窟窿。 看到窟窿之后,王三毫不犹豫拔出腰刀:“架云梯和冲车,炮兵掩护!” 炮兵千户臧达大吼着开炮。 几口老旧翻新,并且加装了铁箍的将军炮,快速朝着城头射出一斤多重的弹丸,立刻将王文昌防守瓮城的心思压回去,怒吼叫人撤退到主城,开始在城头上的冲车反击。 “通知徐超、徐趟兄弟,带着他们的人,上去将瓮城残土收集起来,堆积在城外,方便之后上瓮城。” 王三转头大吼。 之前马元利收拢的徐超、徐趟兄弟赶忙带着族人和兵员冲到城下,将已经破开的瓮城夯土砸下来,然后就地砸碎拍在城外,形成一个楼梯。 不够的土,还有这几天挖掘的沙袋,一叠一叠的装上去。 但王文昌根本管不了王三在瓮城外围的忙碌。 因为他正在城头上,跟王三的云梯、冲车不断对射。 这几日,王三从后方调集来了不少工匠,砍伐了的树木,或者一些反抗大同军的大家族的大梁,将他们作为本次攻城所需要的木材。 这才弄出了这些颇有旧时代意味的工程器械。 也是看到了这一幕,王三才更清楚,现在的他还是处在古代,炮还没发展到能毁天灭地的时候。 总之,一鼓作气冲到了瓮城内,两翼的城内守军逃到主城,让王三的军队一下少了不少威胁。 如果只是正面对射,王三这边还有将军炮,倒也不怕他们。 总之,炮兵千户臧达在一声声剧烈炮响中,发出了难以言喻的兴奋之感。 王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兵爬上云梯,接着被人从云梯上推下来摔成重伤,或者被垒石滚木砸了一身,最后窝囊的死在城下。 看了一会儿,王三缓缓闭上了眼。 直面真正残酷的攻城战,难怪古今多少将军,宁愿野战,也不愿意攻城。 难怪攻城战每次开始,区区几百人,就能阻挡敌人的万马千军。 为了自己的战略目的,王三不得不下令有人冲在前头强攻,给他吸引敌人的兵力,换来他的战略成功。 也就是说,现在正在如火如荼强攻的士兵,从一开始就是被他在心底选择性牺牲的。 但很快,王三睁开了眼,悸动散了,只有冷酷。 谁都是时代的一粒沙,乱世来了,在这个年平均寿命只有三十的明末,想要活下来,就得用最快速度终结所有的战争。 他顾不了太多人,但他能给出相应的筹码,一个让大家都相对满意的筹码。 既然是交易,那就没必要有太多心理负担,考虑好自己的得失,考虑好所有人的投资。 他们之中大多数只是想混口饭吃,那就给他们吃饱。 但真正有意跟他往上走, 不想被辜负的人,他更不能放弃。 “通知下去,谁撤回来的时候,把伤兵和死亡的士兵带回来的。”王三语气坚定了几分,“一个人,奖一级军衔!封顶给到试百户。 但如果哪个百户没能将死亡的士兵妥善埋葬,或者丢弃伤兵被俘虏的,超过三个,降一级! 咱们大同军,生死相随,不抛弃,不放弃! 一切都要妥善处理!” “是!”众人神情一肃。 王三将明军的首级功比重降低了,大家其实一直不怎么习惯。 毕竟首级功是抢到自己手中,那就是自己的了,不管是折兑官勋,还是银子,都是核算买卖。 但现在,王三要他们带回死伤士兵,还开出了这么高的赏格,由此可见接下来军队的底色,从现在开始就会变化。 或许伤亡的士兵会在某些时候沦为拖累。 但这又是对所有人的一种保障。 放心去强攻,只要没立刻死,你们都还有机会活下来。 当王三的命令下达,十几分钟后,正在扶着云梯的总旗,眼睛立刻红了:“跟老子冲!三爷给咱们兜底!摔下来,没那么容易死!” 总旗咬上刀,翻身就爬上了云梯。 总旗都带头冲了,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疯了似的往上爬。 上边滚木、垒石丢下,这个总旗抬起左臂,挡住了滚木,咬着刀身的牙齿都疼得冒血了。 但他还是冲上来了。 一个猛扑,将一个敌人抱着往前顶。 “杀敌啊!” 惨叫从城头传来。 王文昌带着十几个亲卫,看着冲上来的汉子,冷汗都起了几分。 他也才刚考中武举,虽然也打过土匪,但他从来没有跟真正的官军打过仗。 现阶段能在王三军中混总旗的,都是从过军的人,而不是那些农奴一般的普通军户。 所以,大场面他们见过,不慌不乱,知道怎么样才能活下来。 撞开了这些人,总旗取下嘴里的刀,超前一压,将身下的人抹了脖子,双手握刀,任由那人喷涌出来的鲜血喷了一身,无比狰狞,接着咆哮:“还有谁?来呀!” 他突然提步,一刀拨开被他吓到刺来的长枪,然后快速逼近,这个人哪里见过这个架势,吓得都丢掉了手中的长枪。 然后,这个兵勇的肚子就被刀贯穿,接着总旗脚下发力,如猛虎咆哮将这个人往前撞。 城头立刻乱了。 冲车上士兵看到了机会,大喜对着身下不停地吹哨。 士兵们推着耧车彻底贴在城头,然后丢出木板。 木板是特制的勾刀木板,一丢上去,就有力士扛着木槌狠狠砸在勾刀位置,将勾刀嵌近夯土墙内。 这样一来,立刻就有人源源不断的往上冲。 王文昌看到了不断出现的人,立刻意识到不妙:“快!反击!” 然后他捻弓,对着只有五六米之远的那个总旗射出一箭。 要说他这个武举,还是有本事的,这一箭正中总旗的右肩,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三层甲斗够呛能防住,他惨叫的摔在地上。 之前被吓破胆的敌人,立刻来了勇气,嗷嗷的就扑上来。 所幸,命悬一线的时候,之前的冲车上,已经有刀盾兵竖起盾牌,荡开这些攻击。 然后总旗的麾下,将他拉着往后撤。 这才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 但也是这么一下,王文昌带着预备队冲来,一群家丁壮汉不是城头的军户和乡勇能比的,三下五除二,就稳住了城头。 酣畅淋漓的破局,立刻交织僵持,城头成了绞肉机。 直到城下传来一声声怒吼,一些囚徒打扮的人被带上来,开始加入混战。 攻伐持续了一天,直到黄昏,王三这边不再投入新的士兵,城头的人力优势立刻扭转。 死伤太多了,再打下去,就是白白消耗,城上的王文昌,太猛了。 一个人就射伤射死他三十多人。 最终,冲车只有三架,一次性能上来的人始终有限,最终在王三紧握的拳头中,好不容易有所起色的城头,他的兵都被赶下来,云梯被掀翻,冲车因为撤离不及时,被烧掉了一架。 而王文昌松开了弓,双臂在颤抖,自他出道以来,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战争。 他射出了上百箭,敌我不分的射杀,但绝大部分都是准备逃亡的囚徒和民夫,真正射杀城下的士兵只有十几个,剩下的都因为是披甲的,所以只是受伤,没有立刻死的。 现在敌人停下来,但城下还有几千人,他担心王三会连夜攻击,赶紧下了城楼,找到了知县和其他士绅,要求他们再凑人来,否则再来一次,合阳县就完了。 终于,在他的恐吓之中,各家士绅掏了银子和家丁,又给他凑了五百人。 城头终于站满了人。 第102章 攻城之艰(中) 夜晚,篝火。 王三闭着眼烤火思考,攻城很艰难,果然戏文里写的,那都是文人的想象。 看来自己,还得有办法。 城内的人中,必须有我的朋友,得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帐外显得格外的宁静。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他睁开眼看到是王渠,还有徐超,徐趟两兄弟,终于露出了笑容:“弄好了?” “回三爷,已经弄好了。” 徐超徐趟两人齐齐行礼。 之前王三交代他们去弄坡道接到瓮城上,如今已经弄好了。 “好。”王三点了点头,“都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三爷不发兵攻打?”边上的吴三咥闻言一惊。 王三微微摇头:“城头只怕已经准备好了人马,王文昌很笃定我们会进攻。所以我们也不进攻,等天亮了,将之前抓回来的俘虏放进去,让他们从城头进去。” “这……”吴三咥他们面面相觑。 “这些人不好处理,我们不杀他们,但也懒得留他们过来消耗粮食,让他们进去,帮我们当传声筒。” 王三想了一下说:“城池没那么攻破,我还在等一条更重要的消息。” 王渠一听,恍然道:“三曾叔公是在等马氏兄弟?” “对,城内的士绅带走了最大的一批丁余,好几百人。这批人我也会放进去,他王文昌现在全靠城内的士绅供给粮食和银两凑人来征伐。 真多人被我放进去,他王文昌要怎处理? 杀?还是不杀?”王三冷笑一声,“还是想要甄别?这里头又有多少可能是咱们收买的细作?” “可是,这些军户,只怕不会跟咱们一条心吧!”吴三咥还是觉得王三想得太简单了。 “没错,他们不见得跟我们一条心,但我有办法再把他们逼出来。” 王三指了指东面:“那边还有很多庄子,有没有入城的秀才、童生,也有入了城的举人家属。这批人放回去之前我会命人对他们说,城内举人、官吏,都是明廷走狗,奸诈恶徒,是要被打倒清算的。 如果他们选择开门,我能留他们一命。 如果不选择开门,那进城之后,举人及官吏家庭,杀无赦。 抢来的钱粮,全部分给城内百姓。 不管城内信不信,先把里头的层级区分好。 等再打两天,我们抓到的人,全给放回去。 只要坐实我们不乱杀无辜,只诛恶首,城内富户们就不可能再把自己的家丁留在城头,而是留在自己的左右以防万一。 王文昌到时候能倚仗的是谁?” 吴三咥终于露出了惊恐神情。 没错,照着王三这套手段来安排,不用几天,城内必然产生对立。 到时候王三只需要再不断去跟俘虏们宣布,进城之后,店铺分,土地也分,只要跟着大同军干,就能赚到钱。 那么接下来王文昌想要遏制流言传播,最快的方法就是将被王三放回去的俘虏,全部诛杀。 一旦杀了,消息走漏,城内矛盾主体就不是城外的王三要进城破坏了,而是统治阶级与市民阶级之间的对垒。 须知城池内外的生活群体,并不是跟城外的一样。 哪怕北方的商品经济发展再慢,城内早就积累了一群市民阶级。 而这些市民阶级之中,大概有一半左右的有产者,要么房产,要么店铺,他们就是小资产阶级。 小资的劣根性是什么? 不就是奴性、贪婪、投机吗? 只要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并且宣布跟他们合作,这群小资一定会帮王三做到他想要做的事情。 当城市内的统治阶级被一股更强的外部势力,逼上梁山的那一刻,一些小资会因为投机选择他们。 但只要外部势力够强,小资就会选择投奔外部势力成为买办,通过这种方法得道升天。 “打仗不是傻愣愣的冲,咱们和那些军阀不一样。”王三看吴三咥惊愕的目光,收回视线,看着火焰,语气平静道,“咱们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推倒重来。推倒的也不只是大明朝,而是给大明朝代言的利益集团。 他们必须死,否则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翻身。 就跟你一样,庆王府的一点颜面,你明明是真当防卫,却要因此逃亡来换取家人和宗族的苟活。 你可以瞧不上咱们这些泥腿子。但你也要记住一点,能活到现在的,历朝历代谁家祖上没阔过?没阔过的,早他娘的绝嗣了。 所以,谁也不比谁高贵。” 吴三咥吞咽了一下口水,不敢对王三反驳。 其他人也都思索。 好像,确实如此。 “行了,既然已经忙完了,好好休息,我安排了人守夜,城内的王文昌估计不敢有异动,毕竟攻防他还可以,真要论野战,咱们还更胜他们一筹。” 王三扒拉了一下火堆,看了一下灰烬,估计半个小时后就熄灭了,也就懒得覆盖了。 半个小时,启明星都掠过了。 众人行礼之后离开。 王三也回去休息。 而城头,王文昌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瓮城上的影影绰绰。 他们忙完就下去了,但王文昌还是担心对方会从瓮城直接跑来。 虽然瓮城距离城头还有一段高度,但上下不会超过两米,一个壮汉借力蹬个两三下,也就能翻进来。 所以王文昌担心对方会借着瓮城来攻打他们。 不过,等到后半夜,他都猩红了双眼在打盹,实在没人了,也就睡了过去。 直到被人摇醒,他大惊道:“打来了?” “老爷,不是打来了,而是之前被俘虏的军户,被放回来了!” “啊?”王文昌脑袋再混沌,一听到俘虏被放回来,整个人脑袋一僵,立刻站起来吼道:“陷阱!这是陷阱!不能接人——走!” 王文昌冲出来,清晨还没太阳。 好死不死有点雾气,王文昌冷汗都下来了,赶紧跑到城头:“不准放他们上来……不准放——给我……” 王文昌还没喊完,城头的军户们已经抱头哭成一团了。 显然,有不少人还在为劫后余生而庆幸。 “喂——城上的都听好了。咱们大同军有政策,负隅顽抗的都是那些举人、官吏。他们才是咱们大同军要打倒的对象。 进城之后,你们尽管放心,我们只宰这群不愿意投降还带着你们一起死的人。 城头的士兵也不用担心,哪怕是家丁,只要面对我们的时候象征性的挥两下刀枪,然后就投降的,我们一律给优待。 受伤的给医治,死亡的给安葬,不愿意留下来的,我们会给归家费和回家的口粮。 咱们大同军不欺负穷人,咱们要把那些狗大户全部宰了,狗大户的钱粮房子,全部分给穷苦百姓居住! 回去之后,好好跟自家人说,讲明白我们的政策,别到时候因为听差了,而被杀了。 行了,今天上午我们不打算攻城,你们好好休息。 散了散了。” 城下的几百人喊了半天,城内的王文昌冷汗都下来了。 攻心计! 恶毒啊!!! 第103章 攻城之艰(下) 城头发生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城内的大户。 他们第一时间要求王文昌出去将敌人击败。 不然再拖几轮,城内的军户,只怕会疯掉。 而且,王三虽说上午不攻城,但没说上午不宣传。 几百人轮流在各个城下吼一段时间,接着下午开始,王三开始往城内用投石机抛射装满石头哥纸条的筐。 筐甩进去之后,立刻就有人捡到完整的政策。 有给文人看的:“大同军政策,承认明朝秀才功名,也止于秀才功名。大同军有完整的升迁体系,凡是年满十八岁的秀才,都能参加官吏考试,考试合格的,就能选为吏员。 大同军官吏一体升迁。 吏员不再世袭,通过考功升迁任免。” 有给城内市民看的:“大同军鼓励手工、鼓励商业,禁止牙行,废黜垄断……有房的分钱,无房的分房,分铺子。” “看什么!都在看什么!给我放下!放下!” 城内的衙役班头带着皂吏,带着水火棍到处打人,抢下这些纸条:“都给我交出来,谁敢私藏,谁就是同贼!同贼杀无赦!只要发现被抓出来,一个脑袋就能问县里兑十两白银!” 老爷们怕了。 开始挑拨城内的人互相敌视,相互对立。 有人恐惧丢了躲起来。 有人贪婪伺机报复仇人。 更有人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短短两天,城内噤声。 而王三也缓和了两天攻打,毕竟上次一辆冲车被烧了,得重新制备一批。 当然他想要等的消息还是来了。 吴三咥看着马元利的骑兵出现,接着后方裹挟了几百人,登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三爷,幸不辱命!”马元利跳下马,兴奋的跟王三行礼道,“咱身后这批人,全是城内带出来军户俘虏。” “政策宣传了吗?” “路上反反复复说了两天。” “好,让人给他们发条子,并且额外给他们一些文书,告诉他们进城之后,投给周、秦、赵三家老爷。” 王三说完,吴三咥好奇问道:“三爷,文书里有什么?” 王三微微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说这三家愿意投效我很开心。 他们的儿子已经出来,我会按照之前的约定,将他们在城外的浮财留一半给他们,超出政策的土地我会按照现在的市价,赎买再分给百姓。 让他们多多努力,这一次我放进去的人,已经证实了我大同军不杀俘虏。 所以让他们再假意凑人,先把城内的军户都弄出来,这样城内只剩下一群没有打过仗的人,我进城之后,会把其他家的铺子,再给他们三成作为报答。 让他们按照约定执行。” “这么明显,谁能信?”吴三咥不可置信。 “对,就是要明显。”王三呵呵一笑,“但当所有人都把这玩意儿当笑话的时候,我如果趁着这一次突破城头并且几乎要打进去了呢? 你会当笑话?还是当救命稻草?” 吴三咥一惊:“可是咱们能打进去吗?不就是因为打不进去才这么……” “我做这么多,从始至终都是在瓦解城内的万众一心。”王三说到这里,扫了他一眼,“如果我们滥杀无辜,城内就会认为我们进去之后,他们难逃一死。 既然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搏,咱们打了这么多天,同州和西安府不可能一直没有动静。 到时候他们如果出兵救援,城内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因此,从始至终,我都不是在劝降,而是在分化。 每个人的诉求都不一样,每个人的利益都不一样,你要是强攻,要是屠城,城内一定会跟你死磕到底。 我们耗不起这么多人命,那么我们就瓦解他们。 当我们再一次打上城头,城内一定会增兵。 但问题是,兵从哪里来?家丁有限,民夫不愿,军户无仇,到头来他们只能拿银子砸。 但多少银子够他们卖命? 我们进城,这些人分不到银子,也能分到铺子,房子。 试问几两银子够他们卖命?” 王三再说:“多说无益,心有疑虑也正常,那就看我操作。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所有的杀招很快丢出去了。 又两天,王三从后方又调来了几千人,将整个合阳县彻底盈满。 城头上,王文昌冷汗都下来了。 总攻要开始了。 而城内,却乱了。 如王三所想,虽然所有人都觉得周、秦、赵三个举人拿到的书信是个笑话。 但伴随着王三将几千人顶到城下,并且展开了三面强攻的架势都有点慌了。 因为王三将东南方向的城墙的通道全部用矮墙和拒马封上。 这样一来,合阳县就成了一座只能三面通行的城,王三不仅没有围三缺一,另外三面都排了一群人,列好了阵势。 大有一声令下,破城之后,鸡犬不留的架势。 城头上的人,也不是傻子。 发现大同军是认真的之后,已经有底了。 开始有人闹肚子要下城,又有人连夜带着人躲回家中。 王文昌银子已经砸了。 却没有多少人选择跟他干,大户们也察觉了危险,有意无意要王文昌将家丁还回来。 要不是王文昌说家丁要回去的话,那他就自己带着人突围离开,反正他是武举人,很能打不怕被包围。 但剩下的人…… 于是,家丁只被抽走了四成,剩下的全给他了。 然后烟花冲霄,伴随着光亮爆发,三个方向同时鼓声雷动,总攻开始了。 “都给我守住!不准退!谁退杀了谁!督战队!” 王文昌带着家丁怒吼。 可是城头上的军户面面相觑:“我们在这里打,这些家丁凭什么不上来?” “就是啊!咱们甩两枪,然后找机会跑了吧。反正大同军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们要是在咱们这里食言了,未来想要攻城略地,肯定不会顺利。” “对对对!我也觉得那个叫做三爷的大同军千户说的对,这是大同军出道来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攻防战,要是丢了信用,往后他们肯定废了。再说了,他带咱们看了大同军的甲和炮,咱们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对手?” 一时间,城头议论纷纷,王文昌这边却不知道。 因为他驻守的西边,已经被王三的冲车搭在城墙。 吸取上次被火烧的教训,王三筹措了一批棉被,沾满水之后,让人带着。 只要火油盖上来,立刻用湿棉被裹着自己闯进去,或者扑灭。 西城跟上次他强攻了一个小时比起来,只用了十五分钟,已经突进去了。 吴三咥都看呆了。 “这……” “兵无战意,人无勇心,将军无措,如何能成?” 王三举着望远镜看完,随手将单筒望远镜递给吴三咥,这玩意儿是马元利带来的,在白家庄里搜到的东南商贾卖的玩意儿。 吴三咥赶紧拿起来一看,更是惊愕。 城头上,这些军户真的就象征晃了两下,然后跳到了边上的瓮城城头。 城头有王三的人,正在招呼他们从城上下来。 不想被督战队砍死的军户,还真跳了,然后开开心心走下徐超、徐趟弄的土坡。 有几个见到了之前他们宣传的人,还会打招呼,笑容灿烂。 “他们真信了?” “怎么会不信呢?马元利对待你们如何?”王三反问。 吴三咥了然了。 难怪马元利会被王三信任。 感情就在这里啊! 王文昌亲眼看着他守着的城被攻破,脑袋嗡嗡响。 “哪里有问题?到底哪里有问题!” “老爷,冲出去啊!” 家丁带着他往外冲,但抬眼一看,大同军已经攻进来了。 王僧带着一支精锐百户,横冲直撞朝着县衙奔去。 王三交代过,入城夺县衙,必须控制所有档案和卷宗。 沿途只要还对他们表露杀意的,那是毫不犹豫斩杀,结果看到了冲来的王文昌他们,王僧脸色一顿:“周念你带剩下的人过去控制县衙,罗三儿带着你的小旗跟我走。遇到大鱼了!” 第104章 破合阳县(上) “城——破——啦!!!” 到处都是嚷嚷的人,到处都是惊惶的人,以及开始弃家逃亡的大户们。 大同军打进来了。 但并没有想象的多,这就给大户们找到了逃亡时间。 不过当他们夺路冲出城的时候傻眼了。 很多外围掠阵的人蠢蠢欲动,但王三并没有让他们进去的可能。 叫来这些人,只是过来壮大声势的,真要放进去,不用想他的王三的政策,立刻就会报废。 因此,这些人一到城门口,立刻就被堵了回来,他们只能祈祷不被发现,然后灰溜溜原路返回。 当然,他们逃亡的时候,很快看到了有人大同军的人冲过来:“快……快跑!贼军杀来了!” 有人惊惶失措,现场更加混乱。 这个时候王文昌已经清醒过来,看到了到处乱跑,甚至踩踏的人,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怒吼道:“我是王文昌,立刻集合!集合!别乱跑!跟我一起冲出去!” 他的亲卫看到了王文昌反应过来,也赶紧配合咆哮。 终于,骚动被止住,王文昌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开始让人将老人女人孩子包围在中间,青壮全部带上武器站在外边。 “文昌贤侄,世叔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了!” “是啊!文昌贤侄!” 一些举人老爷缓过神来,开始将自己的手下全部交给王文昌指挥。 王文昌没说什么,只是按古往今来的办法来处理。 结果还没整理好队列,大同军来了。 王僧带着人直接冲来:“明贼还不束手就擒?我大同军不杀俘虏,但若是尔等负隅顽抗,必杀无赦!” 一边跑,一边喊,果然开始有人慌了。 “给我挡住他们!才区区十几人,根本不是我们一合之敌!弓箭手给我射死他们!” 王文昌大吼着的命人拉弓。 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人。 弓是拉了,箭是射了,可人是慌的,看王僧他们这些甲兵身上很快被插满了箭,但还是没有任何的恐惧和退缩,反而一往无前,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群人身上是货真价实的布面甲! 并且没有任何缩水的! 一时间,人心惶惶。 王文昌眼睛都直了! 又是这种甲! “你们这些贼军,究竟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甲!!!” “你猜啊!” 王僧已经举着盾撞开了最前头的枪兵,然后贴近了王文昌不到五步,几乎就是贴脸大叫:“给我开!” 轰! 剧烈的金铁交鸣声传来,挡在王文昌最前头的一个家丁直接被王僧撞开,然后王僧继续顶着盾牌。 王文昌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用自己的身体跟盾牌硬抗。 双方撞在一起,但王文昌这边太过拥挤,还没盾牌卸力,右肩披膊磕在盾牌上,身体立刻倾斜,好在他咬着牙用出左手再撑,虽然很疼,但至少稳住了身形。 他还好,但其他人也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其他刀牌手一冲,之前那些青壮多数没有列好队列,突然就被这么一下,当场就崩溃了。 “回来!回来啊!” 其他亲兵咆哮,王文昌也感到不妙,刚想说话,身后又传来凄厉的喊声:“贤侄,撑住!我们这就去搬救兵!” “没错!贤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今日大恩,来日再报!” 举人老爷们嗷嗷的就跑。 有一些是悄无声息的往外冲。 但他们一跑,出事了。 空间都被暴露出来了。 王文昌眼角余光又看到了其他大同军步卒冲来,冷汗欻欻就下来。 “分心?找死啊!”王僧看他分心,侧身将盾牌微微侧开,王文昌因为没有着力点,立刻前倾,然后王僧的刀背就冲着他的喉咙狠狠砸来。 “呃——”王文昌一口气没上来,瞬间被刀背砸在地上,晕了过去。 “王文昌死了!跟我杀!”王僧大吼着,将本就降到冰点的士气砸碎! 然后他就看到了什么叫做丢盔卸甲,望风而降。 除了几个忠心耿耿的家丁还在想抢夺王文昌的“尸体”,剩下的都散了。 一地! 很快,城内战场被肃清。 之前那些跳到瓮城的人就成了这一次的带路之人,王三让他们去各个巷子,挨家挨户的配合王三的宣传队去声明安心,顺道弹压地痞恶霸。 管你有没有搞事,先抓先杀,反正早晚清算。 一个时辰之后,半座城都为之一肃。 王三骑着战马来到了城内,正在前往县衙,半道看到了王僧,手里拉着一根绳子,绑着一个人。 “三叔,抓到了大鱼!瞧,王文昌!” 王僧兴奋的说。 王三只是看了一眼王文昌,前几天还意气风发,现在盔甲没了,头发乱遭,脸上全是尘土,狼狈不堪。 随后,王三点了点头,收回视线道:“给你计功。不过交代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放心三叔,县衙里压根没多少人,库房全部锁好了,卷宗都没有丢。” 王僧拍着胸脯保证,他的麾下,他还是相信他们能力的。 “那些官吏呢?” “这……知县上吊了。”王僧有点紧张的说,他也是才接到的消息。 其他人冲到衙门,就看到了知县将自己吊死在了衙门的大梁上。 显然他是知道被破了城,死远比活,更能保证他的家族安全。 所以,城破的时候,知县就死了。 “不过,虽然知县自杀,其他几个县丞、主簿则是被抓了起来。”王僧悄悄看着王三的脸色,发现他没有生气,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王三自然比多数人都清楚,知县是外省官,县丞与主簿才多数是本地官员,所以知县会选择死,县丞与主簿一般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们担心他们没了,本地家人会没有人庇护。 地头蛇有地头蛇的玩法,他们也相信只要有点图谋天下想法的人,就一定会多少宽待他们一些,因为很多资源,得靠他们去整合。 王三静了一会儿说:“那就命人将知县埋葬。不过,他这些年犯下的案子,查一查,我可不信一个能流民都不赈济的知县,能是个好官。看看他收了多少贿赂。” “是。”王僧送了一口气,还好王三没有追咎他的节外生枝,“对了三叔,这个人……” 王三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王文昌,想了一下问道:“武举人对吧?” “是!某乃是大明武举人!”王文昌抬起头,冷冷盯着他。 “那成,既然是举人,也是食利阶级,吊死吧。” 第105章 破合阳县(下) 王三的话让王文昌都懵了:“武举人不是举人啊!还有,难道你不招降吗?” “一样的。”王三微微摇头,“再说了,招降一事我已经交代过,入城之前要么投降,要么顽抗。 只要顽抗,杀无赦。 这就是规矩。 反正我只杀食利阶层,你们若是听话,我还能考虑承认你们的秀才功名,举人功名重新考,至于你们的家产,充公赎罪。 很可惜,你们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那么就按照大同军的办法处置。 最后去通知他们一次,今天内投降,我就承认他们的秀才功名,否则杀无赦! 妄图逃跑被捕的,一律当做罪人,立斩不饶!” “是!”王僧应了一声。 王文昌卡壳了,接着就被边上的人拉走,然后绳索一套,直接在街上解决问题。 王文昌一死,跟着的军户们一个两个都骇然了几分。 但也明白过来,王三是真的很讨厌举人这个层级的存在,因为他们才是大明基层的实际统治者。 自有科举以来,都是穷秀才,从没有穷举人,就是因为举人是已经进入官宦阶层的存在! 所以,举人必须清算。 要么选择投奔,要么死,王三也不会太客气。 随着大同军进城,周、秦、赵三家的府邸,已经派人跑来,给王三投书,说他们愿意按照书信投降。 同时他们还一起出兵,将白家上下给抓了。 这会儿白家已经被关在一起了,就等着王三的发落。 “他们做得很好,赎买政策按照规矩来办,他们的功名,承认为秀才。好好配合我大同军的工作,我大同军不会亏待他们的。” 王三摆了摆手,让人下去。 然后他又来到了县衙,开始翻看本地的卷宗和县志。 主簿、书吏很快都被带来,王三开始问他们问题,然后厘清了大概情况之后,王三就让人将几个死硬分子拉下去砍了,一言不发当哑巴,真当他好脾气? 死了几个人,剩下这些也就恭敬了起来。 王三只是让他们去将家产清点,然后去配合整顿户册,准备给合阳四周来一场清扫。 一连忙了一天,王三开始贴安民告示,开始命人去抓捕牙行以及一些地痞,还有请来本地的工匠、商人,分别来开会。 上午,工匠们到位。 王三说道:“请诸位来,也是按照咱们大同军的政策,先给你们登录一下你们的特长,方便以后得调拨。 当然,你们可以放心,咱们大同军对于工匠历来采用合资方式。 你们缺铺子的,我拿铺子注资给你们,你们缺人力的,我会帮你们招工,但同样的你们也得跟我大同军一起忙活。 同时,我们这里会有从各地搜罗的匠人,这些匠人们掌握的技术,我们会优先分给注资的铺子。 公私合营晓得吧? 我不干涉你们的经营,并且会优先给你们订单,但你们得配合大同军的政策,招募工人,做大做强。 往后牙行什么的,都会被整治。” 王三让人将银子搬出来,然后给他们每人一些:“这些是购买你们作坊的股份,只要你们不乱搞,按照政策来执行,我能保证你们家家不愁吃穿。 同时等我在外边弄好了农场,农场会需要一些铁匠,我会优先从各个作坊中的好手里选拔。 泥瓦、木匠、铁匠什么的。 你们家中不少几个儿子的,手艺好可以出师带徒弟的,多多益善。” 工匠们被要求收了银子,但多少还是有点疑惑。 毕竟一见面就送银子的,可真没有多少好事。 不过银子不要白不要,他们也都是靠手艺吃饭的,不管换到哪股势力,活着最重要,配合就是了。 送走了工匠,下午王三见了城内的商户。 大户都被抓去整顿,能留下来的都是小门小户,甚至还有摊贩。 “诸位,应该也听说了,我大同军处理了不少牙行和大商贾。” 王三顿了一下说:“但放心,我处理他们,是因为他们在负隅顽抗上,出钱又出力,背后牵扯的很多都是本地的士绅,举人。所以他们被被清理。 至于诸位,我大同军鼓励商业,但也不会逆着时代来。 有几样东西你们不能碰。 第一,盐。 第二,铁。 第三,粮。 剩下的允许你们进行买卖,没有本钱的也不用担心,我会成立钱庄,大同钱庄会审核你们的资质,并且提供借贷。 最高年利率为百分之三十六。 而超过年利率的百分之三十六,统统定性为高利贷。 高利贷我们发现,就是抄没全部家产,并且举报放高利贷的人,允许不用归还本息。 最后,就是公私合营与个体经营的上税差别。 公私合营因为需要分红给大同军,所以会有税收优惠,个体经营则没有。 至于起征点是多少,怎么征收,之后我会给你们发细则。 总之,明朝留下的那些烂摊子,我会系统性的整理一遍。 现在人口太多了,土地养不活太多人,与其让人都去当流民,不如让工商业运转起来,成为吸纳人口的新增长点。 最后就是通知你们一点。大同军允许将会废止民户内部的细分,商人也能参与考试。 但不能有犯罪记录。 只要三代内有人犯法,就将被剥夺考试资格。 偷漏赋税,将会在大同军内,被定性为犯罪。 只要到了起征点,不纳税,都是违法。 明白?” 商人们一惊,接着应下来了。 “好,先跟你们说这么多,剩下等我处理完合阳县内外反动余孽后,再来发给你们。最开明年开春就会发下来。 现在的话,仍然按照明朝的规矩办,先把市场给我稳定下来,别趁机囤积居奇,因为大同军草创,没有办法直接踹开大明律,所以绝大部分执行条款,都按大明律来。 明初囤积居奇的下场,那是举家一起掉脑袋,别撞枪口来。” “是是是——”这些商人赶紧应下,然后被带离。 王三结束了会见,然后看这手中的黄历。 天启七年,十月初一。 天更冷了。 看来今年内想要攻克韩城很难。 “三爷,二爷来信了。说他攻克了宜君县,问咱们要不要接管宜君县。” “啊?”王三愣住,“他不是在打蒲城吗?” 第106章 抵达宜君 时间回到王三出发攻打合阳的那一天。 王二攻打蒲城失利,蒲城可是砖包土,那么厚一堵墙杵着,就是老天爷来了也是难以攻破。 于是,王二带着人攻入南方的孝通镇,掠夺了一批粮草之后,那些流民帅开始坐不住了。 他们是跟着王二来发财的,不是来死磕卖命的。 于是开始有流民帅不听命令,流窜出去劫掠。 接着西安府官军,果然如蔡举人想的那样,蒲城一被攻打,立刻就有了反应。 西安府北部的巡检司,立刻出兵,在孝通镇双方交手,然后大部分流民帅因为打不过巡检兵,四散逃亡。 王二也发现了问题,意识到如果再留在蒲城,下场一定很惨烈。 于是转进。 从孝通绕过去,先去偷袭隔壁的富平,将西安府的巡检兵马拉回去之后,他就抓紧时间北上,先过铜官县,见铜官难打,于是继续往北,突袭宜君。 宜君县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在被王二攻克了。 宜君素有长安北钥之称,这里的地理位置一点不比白水县差。 而且人口也多。 当初嘉靖年关中大地震之后,有相当一批白水县人逃亡至此。 也就是说,这里算是半个白水县同乡。 这也就是为什么宜君县能轻松被王二攻克的重要原因之一。 宜君人口在隆庆年登记为四万四千多,可见人口之丰。 不过拿下宜君之后,王二就犯难了。 他并没有按照王三的意思去攻打蒲城,而是转道攻打宜君,也不知道王三会不会对他完成与否感到不满。 所以等到宜君这边安定下来,他转头派人去尝试攻打铜官,也就是今天的铜川市王益区。 结果打了几天没有结果,就派人去找王三说一下宜君的情况。 他必须集中兵力南下,不然铜官县拿不下来,未来战争战争难度也会陡然提升。 然后左等右等,直到入冬,天空降下了第一场雪之后,王三终于来了。 他进了宜君县,城内勉强能看,虽然也有欺行霸市,但弓二他们带着精锐甲兵,对着一些人搞事的家伙往死里揍。 并且为了防止本地的地痞流氓搞事,这些家伙第一时间就被抓紧了军营之中充了军。 王二他们还是很擅长处理本地的黑恶的。 充军之后,就是对本地士绅的整顿,一些腿脚麻利的已经跑到了关中,一些则是选择留下来。 王二也聘请他们成为幕僚。 然后他只管军队。 剩下的交给他们去处理。 “呀!三爷!” 弓二带着人出来巡街,结果就看到了展开旗帜靠近的骑兵队伍,不由得惊讶。 此时的王三,和之前那个瘦弱的王三,隐隐有点没办法重合了。 披挂布面甲,露出的一双眼睛充满煞气,身后跟着几百骑兵和上千民夫,推着粮草与甲胄。 “嗯,弓二哥,好久不见。” 王三微微颔首,甲胄在身上,真的很难见礼。 难怪都说甲胄在身,未能全礼。 真不方便。 “确实好久不见!不过三爷来了,二哥那边混乱局面也能解决了。” “混乱?”王三古怪的看了一眼弓二。 在他的印象中,弓二并不是一个会告密的人。 不过弓二无所谓,他这段时间对比了一下王二王三两兄弟的作为,也发现了两兄弟最大的不同。 王二勇猛,但他太过现实,所以对于部下的约束时强时弱,只要他没想起来,那他也就懒得管。 而王三文弱,一开始觉得他太过理想,但这段时间东面的消息传来,他已经听了不少传说,说王三在东面,挥斥方遒,轻轻松松就把一个坚城给攻克了。 还斩了明廷一个武举人。 那可是武举人啊! 基本上都是地方武力担当的存在,结果就这么死在了王三手中。 这才是看起来有前途的将军。 而且弓二的个性,虽然讲义气,但他不是盲目不明是非的。 谁的理念好,他就会选择听谁的。 这也是为什么王二当初在澄城县做错事情的时候,弓二会帮王三劝告。 不过就是忠言逆耳,弓二讲道:“城内的几个士绅,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二爷做妾,还送来了各种奇珍异宝。 二爷不仅照单全收,还认下了亲戚,并将城内的大小政务,尽数托付。 三爷若是想要劝二爷回头,只怕……” 弓二也正是劝了一句,然后就被丢出来当巡城的守备千户。 王三微微颔首,笑道:“多谢弓二哥告知,不过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上次二哥问甲胄的后续,我已经弄好了。 弓二哥先领三百甲,把自己的麾下武装起来。 既然是守备千户了,武力不彰,怎么镇守一方呢?” 王三摆了摆手,立刻就有人将车推出来,三百甲一放,弓二赶紧谢过。 王三则是道了一声回见,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 “不愧是三爷,就是大方。” 弓二左右的一些亲卫啧啧出声。 “管家的是三爷,那些巴结二爷的,也不知道脑袋在想什么。” “就是!” “行了,废话少说,二哥与三爷是兄弟,少说两句,别被当挑拨离间了。”弓二警告了一句,然后上去弄了弄甲,给自己又挑了一件,然后就地披挂双甲。 “不错!不错!这一下上了战场,就难死了。”弓二很满意一笑,其他人也乐呵呵的去挑。 王三给他三百件,但弓二手下也就八百人,大部分都是流民,只有两百出头是养壮实的。 这两百,才是真正的的嫡系。 加上上次王二给的一百甲,现在每个人都是双甲,真要干起来,谁打谁都不一定呢! 当然,背着走了一会儿,他们就含泪将这甲重新放在车上。 太重了! 短途还好,长途跋涉得要命。 “回头让其他的小子好好吃饭,抓紧给我养瓷实了,不然这玩意儿分下去他们也穿不了!” “三爷哪都好,就是实诚!这玩意儿,百户都不见得能穿得起!” 有边军出身的主儿吐槽起来。 原来真正的布面甲一出来,光是重量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谁见过这么富裕的甲? “嘿,一甲顶俩,回头咱对上百户,估摸他们得吓尿!” “哈哈!就是!” 第107章 下马威 王三带着人进城,不一会儿城内都知道了王三来了。 有些人好奇的在街道上看。 但更多还是艳羡王三带来的军队,全部都披挂着身,要不是布面颜色用得驳杂,莫名给他们带来一些喜感,大家其实心头都在嘀咕。 怎么感觉王三的军队才是嫡系,他们这些人就跟后娘养的。 衙门。 王三停下车马。 “控制衙门。”王三下马,随手将马鞭丢给过来的门子。 “啊?你是……” “费什么话!让开!” 徐超徐趟两兄弟厉喝一声,直接撞开了他们,然后快速进入衙门和内堂。 接着里头还在喝茶的文吏、官员,都被一个个薅出来。 在冬季的风中,站在厅堂中瑟瑟发抖。 王三走进来。 扫了一眼他们身上单薄的衣服,再看看堂中间还在燃烧木柴的火盆,就走了过去,拉来一张太师椅大马金刀的落座,接着摘掉手套,在烤火。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甲兵端着茶回来,给王三放在边上:“三爷,没有找到二爷。” 赫然是路青禾的声音。 “咱大同军王指挥住哪去了?” 王三抬起头来看向堂下。 下边瑟瑟发抖的人赶紧说道:“就在北城,北城的别墅。” “行。”王三点了点头,“那么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通知那些还挂着名头的人明天点卯。都到齐,你们的职位不会变动。 还有就是大同军的新规,大同军只承认明廷的秀才功名。 举人、进士的,全部降为秀才功名。 如果你们想要恢复以往的特权,两条路。 要么跟着明廷混,让明廷打回来。 要么按照大同军的规矩,从吏员开始做事。 大同军是官吏一体升迁,年满十八岁的秀才,并且祖上三代及亲属完税,三代直系没有任何犯罪记录的,就可以自荐出任吏员。 考功方法,大部分会按照明朝的来,需要微调的,到时候再说。 哦对了,还有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投效我大同军的士绅,必须做出表率,将大同理念牢记在心。 所以你们的土地,按照人来算,均两亩,多余的部分,统一划成债券,支援我大同军的对外战争。 赢下明廷,封侯拜将,如果有人捣鬼,败了那就一起死。 当然,要是你们还有担心,没关系,我会让人给你们路费,让你们去投奔亲友。 我大同军政策开着,从不强迫人遵守与否。” 王三说完,给下边人使了个眼色,这群人就被带走了。 他们冻了一段时间,脑袋都清醒了。 结果走出来一看,脸色更是惊变。 因为一绺下去,全是甲兵,还有铳炮,这他娘是明廷精锐他们都信,怎么可能是泥腿子军队? 而堂上,路青禾略显忧心的问:“三爷,这么做,二爷不会生气吗?” “他连衙门都不要了,脑子里剩下多少东西?”王三脸色冷了几分,“衙门里头的卷宗和地图全在这里,不控制这些,还交给本地士绅,这是干什么?将自己丢在多危险的境地还不清楚? 老子不是他的保姆,保不了他一辈子! 思维态度再不转变过来,指不定哪天他就被坑死了。” 路青禾看王三似乎真的生气了,也不敢说什么。 然后站在王三身边,也烤火,同时也看着堂下,王三这边的人已经开始搭建防御工事。 一个时辰之后,整个衙门肃杀之气彰显无疑,凌厉至极。 当然,王三进来之后的下马威,立刻就让城内的士绅们脸色都变了。 “他真是这样说的?” “是……是!叔,这个王三进来之后就把我们丢到寒风里冻了一个时辰。然后要求我们交出大部分家产,兑换成什么债券,还否掉了我们的功名,管你举人、进士,统统降为秀才,从秀才开始官吏一体升迁,考功。 只要年满十八,祖上三代完税、无犯罪记录,就能自荐当官。 这……这分明就是在要了咱们的命啊!” 几个举人老爷脸色都难看了。 最近他们派出去的人,不停地打探东面的消息,他们知道王三对举人和顽抗秀才下手可狠了。 没收家产不说,还把人妾室给拆出去,然后分去给一些无妻流民做婆娘。 不仅如此,那些秀才、举人每天都要下地干活,什么君子远庖厨都不存在的,只要敢顽抗,他就敢清算。 人他可以不杀,但劳改肯定是往死里折腾。 本来以为他们能靠投效王二躲过这一劫,没想到王三才来,城内就变天了。 “咱们还是联系王二吧。” “也只能这样了,让咱们的女儿们去哭一哭。” “最近王二宠的是张家的姑娘。” “那就不用我们出手了,等一等。张家会先冒头的,毕竟衙门现在就是张家说的算,被王三鸠占鹊巢了,他自然不会乐意。” 众人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冷笑。 张家,不过一个商人暴发户,靠捐监起家。 也就是举人行列之中,不甚至可以说是连正常考学的童生都鄙夷的捐监生,靠着捐监,在阉党掌朝之后,混了一任典史,不入流! 混完回来,飘了! 大家都瞧不上。 但也是因为他的引导,王二这次轻松的攻入宜君县。 可以说,张家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宜君县的首领,股东了! 于是当晚,城北的别墅内,王二看着歌舞,听着靡靡之音,宴请完跟着混的几个兄弟,刚想说哄一哄怀中的美人。 就看到美人眼底哀伤,泫然欲泣,与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 “怎么了?”王二一时间紧张了几分。 老实说,他混了半辈子,也瞧过几家的小姐,但很少有见过这么能说会道,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丰腴美人。 张氏闻言,抬起头来说:“刚才阿爹来信,说大兄得罪了人,被丢在寒风中冻了一个时辰,然后就染了风寒,现在……都说胡话了! 奴……奴有点担心。大兄最疼咱了,听到这话,我都不敢想怎么回事。” “得罪人?”王二一愣,“谁敢得罪你大兄啊?不都是旁的来我这里告他的状?” 张氏脸色微僵,差点忘了一茬。 大兄张兴海行事乖戾,也是将王二的麾下得罪了很多。 “可是……呜呜……” “哎呀呀,美人不哭,不哭!”王二哄着,然后转过头喊了一声:“去问问咋回事?” 阿菜点了点头,走出去。 第108章 王三的些许变化(上) 王二哄着,还说:“到时候咱问个真切,要是真是那人的错,一定给你大兄讨回公道。” “嗯……嗯嗯……”张氏只是演着,但其实心下也着急。 虽然她伺候王二,让王二为他着迷。 但王二身边的人员太杂,总会有人劝他理智,别被女人迷了心窍。 王二也应着,时间一久,他每次答应人事情的时候,都不会把话说满。 因为说满会祸事。 蒲城县的流民崩溃,他王二也惊了,也反思了一段时间,所以每个人的说话与行事,都是不断磨砺与调整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好不容易哄得张氏不哭不闹了。 阿菜回来直接说:“二爷,三爷来了,进来就把县衙控制了下来。然后要求那些挂职衙门的,明天来点卯。” “三子?”王二一愣,接着怀里的女人又哭了。 “怎么又哭了呀?”王二有点慌。 张氏哭了好一会儿,才声音颤抖的说:“奴也不知道做事的是三爷,想来肯定是我那大兄做了什么事,惹得三爷生气了!” 阿菜皱眉看着张氏的哭泣,王二脸色也难看僵硬,明显带着愠怒。 王三一进来就给下马威,这可不是来打城内势力的人,而是打他的脸。 “二爷,三爷来了!” 外边又有人跑来,接着就听到了犀利的脚步声跟甲胄摩擦的声音。 王三直接走了进来。 对阿菜颔首,然后走到中间,像是一个做了骄傲事情的孩子,照着原主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欢快神情说:“哥,我拿下合阳县了。附近整顿了一下,现在我手上有口众二十万,民兵三万,甲兵三千,马步军万余了。” 王二看到了王三那熟悉的笑容,再看看他身后跟着进来,并且取代了柱子防卫的甲兵,一时间发愣。 两人仿佛像是曾经呆在村里的时候,曾经摸到鱼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笑容。 很犯规,但不得不说,很有效。 王二松开了怀中的女人,站了起来,快慰说道:“好好好!这一下,咱们可就稳了!” “是啊!”王三目光落在王二身边的女人身上,微微皱眉道,“不过哥,你对侍妾的索取还是注意点。 你现在是大同军的指挥使,等咱们打出去,将来你也是要称王称帝的。 正妻的位置,更应该跟勇将的姊妹、儿女联姻,而不是将姬妾带出来抛头露面。 玩玩就好,别学那些有名的昏君,闹得最后儿子都是别人的。” 本来还在笑的王二脸色一僵,而下边的其他流民头目们目光一闪,认认真真的打量第一次出现的王三。 怎么说呢? 嘴巴很锐利,但也能听出端倪来。 女人可以多,但不能什么都给名头。 “这个是城内士绅家的女儿……” “哥,你要是喜欢士绅家的小姐,我攻克合阳的时候,抓了一座女牢,环肥燕瘦,要啥有啥。又不是什么千万资财的大户。就宜君县这地方,区区四五万人,养得起多大的户? 反正我是每天经手的银钱、粮草无数,一个本地士绅的女子而已,玩玩就好。 腻了,就得忙正事。” 王三收了笑容,然后盯着王二看:“这些士绅,想着用女儿来糊弄你,那是他们觉得咱们是泥腿子,没见识。 或许有些真的跟咱们是一条心的。但更多的,还是将家中豢养的家妓,认作女儿,对外说是庶女,但其实更多是不知道被多少名流大贾玩腻的。 你们睡得开心了,他们还在后边笑你们白痴,捡人家玩腻的二手货呢!” 众人脸色更冷了几分。 王三继续蛊惑道:“所以呀,别太把这些娘们当一回事。能被献上来,都是带着家族里的任务来的。哥,你想想,要不是他们犯了一堆的破事,担心被咱们和本地的乡人报复了,他们能忙不迭给你送来娘们? 你这才提着脑袋造反,大明朝的反应再慢,蒲城那一战,给你了一个厉害的。 那还只是西安府的巡检司。 还不是边将的家丁,更不是朝廷的募兵。 人天天在边塞跟蒙古人、女真人互砍脑壳,各个含煞带血,咱们就这点人,可不够他们砍的。” 说到这里,王三对身后呦呵一声。 然后一箱箱甲胄就被抬进来:“呐,给你带来了我整顿来的布面甲,弓二哥那边我给了三百领,毕竟他是宜君县的守备千户,就百十甲胄,太寒酸了。 剩下的五百领都在这里了。 接下来半年内,我这里暂时没办法供给你更多甲胄,我需要去攻打韩城县。 蒲城那边,还得您来,先拖住西安府的兵马,不要让他们打过来。 等咱们拿下韩城,后续也就稳了。 等拿下了韩城、蒲城,上次他们说的称王的事情,我觉得可以提上来了。” 王三说到这里,王二原本僵硬的脸上,恢复了平静道:“你不是说,不拿下整个陕西,你不建议咱称王吗?” “时局不一样了。”王三笑容微微上扬,“因为我发现,其实我们的实力,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强大。” 王三的手指握成拳头,一脸兴奋:“而且北方马上要乱,咱们起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陕北,本地的军户开始密谋了。 我打算精干北上,去拉人头举事。 我克了韩城就北上攻打宜川。 现在宜君县咱们手中,洛川县哥你看着安排人去,就地拉本地的军户造反。 然后哥你率主力对蒲城围而不攻,西安府出兵来蒲城,你就带着他们兜圈子。 只要明年开春春荒一到,整个陕北就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到时候除了关中,想来其他的地方,也能很快攻破。 陕西半数的兵源地被咱们控制在手中,还愁拿不下关中?还愁打不出潼关? 所以,哥,能不能一招定乾坤,就看你能不能堵住西安府的兵马北上了。 只要西安府干涉不了陕北。 明年咱们就能飞天而起!” 王三这话,半真半假,但其实更多就是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来。 都别他娘的享受了!还是先看看眼前吧! 要不然脑袋都得掉地上。 王二也陷入了沉思:“真的?” “当然!不过……”王三脸色沉下来,“哥,一旦称王,你除了一路奔着称帝去,就只剩下一个死亡结局。 如果你兵败,我们大多数人,也得跟着你死。 所以,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第109章 王三的些许变化(下) 王二看兴奋之后的王三神情,心下也在打鼓。 他回头看了一眼露出恐惧神情的张氏,再看看其他跃跃欲试流民头目。 立刻就明白了等待他的前路是什么。 张氏更多只是虚以委蛇,他们只是想保住自家在本地的利益,然后趁着这段时间看看,能不能趁乱崛起,收割财富。 而流民帅们都是泥腿子,他们多数无家无口,逍遥自在,掉了脑袋不过就是碗大的疤,这段时间可以说爽翻了,该享受的也享受完了。 至于未来怎么办?上边有领头羊,他们跟着分赃就是。 于是王二就被抬上来,成为了各方势力的中心。 “给我两天时间,我会给你答案。” 王二顿了一下:“对了,这段时间宜君县内的大小事你来负责。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了,哥信你不会害我。” “哥,我不可能事事亲恭。”王三微微摇头,“衙门里你定的人负责,我明天点卯,更多是为了来将本地卷宗弄一下,然后按照大明律杀几个犯了罪,不听话,怀异心的士绅,抄掉他们的家之后,给你凑一下南下的粮草。 有些事情,不适合哥你做的,我会帮你处理干净。 处理完之后我就得回去准备兵马,攻打韩城。 时间紧,任务重,下手必须快而凌厉。” “听你的。”王二呼出一口浊气。 王三进来的一席话,已经给他弄得惊醒了。 他王二手中万余人,看起来好像很强了,但王三这段时间的积累,比他更强更多。 这就让王二意识到他的决策出错了。 他的甲,还需要王三凑来。 都是打仗,王三一样能攻克合阳县,他却连蒲城县都没有拿下,只能灰溜溜跑来偷袭宜君县。 这就能说明流民军的战斗力堪忧了! 如果他在不反应过来,等之后北方那些军户兵逃亡加入起义军之后,那些北方军户的兵丁战斗力一旦强盛起来,他只怕会第一时间被瓦解掉。 因为他的兵战斗力不够! 当然更重要的就是,他有点暗暗对自己之前的愚蠢感到不满。 收了娘们干啥不好意思再要钱粮土地? 打下那些士绅的地盘,娘们钱粮土地不都是他的? 自己干啥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被这些女人蛊到了! “你这匆匆的回来,也别瞎跑,来来来,一块喝一杯,也跟其他的好汉们见见面。” 王二拉着王三,不由分说就将张氏赶到一边,拉着王三就坐主位边上。 “这就是我王二的好弟弟,在家行三,叫三子就行。咱大同军里头的大部分后勤,就是靠三子撑着的。要是没他,咱们估计得散一半。” 王二夸着王三,其他人纷纷对王三敬酒,恭敬道了一声:“三爷!” 没错,王二和其他元老可以直接喊王三三子,但只要仔细看一下王三放在地上的甲胄,就能明白王三的实力,不是他们这些小虾米能喊三子的。 敬一声爷,也不为过。 王三一一点头谢过道:“我今儿个大张旗鼓的进来,也是搅扰了宴席的兴致,得自罚三杯,也希望大家伙能别怪罪。” 王三将姿态放低,这群流民帅、土匪、马匪什么的,没必要彻底得罪。 最近一段时间的理政和处事之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更是信手拈来。 至于因由就是他攻打合阳县的顺遂,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他有把握,在明廷反应过来之前,将整个陕北引爆。 陕北一炸,历史进程极大概率会被他扭曲改变,但他不在意了。 不安感正在消失,他被不安掩藏的真正性格,正在显露。 所以,王三配合王二,喝了三杯自罚酒,然后亲自下来,举着酒杯,一个个打通关。 “三爷豪气!” “哈哈!豪爽!” 众人都被王三的几句言语,哄得开心。 王二也在笑,但笑着笑着宴会就结束了。 他被待会屋内休息,张氏自荐来照料,看着还没睡下的王二,略显忧愁的问:“二爷,三爷是不是因为家兄的事情,而对奴……” “嗝——你太小瞧三子了。”王二闻言,打了个酒嗝,不屑说,“三子是借了命的,有些时候看起来癫癫的,但他更多时候是稳定的。 你派人去告诉你家,既然已经决定上了我王二的车,那就按照三子的交代办。 余财该给就给,舍得浮财,才能赚大钱。 可别逆着三子来,那个小子疯起来,我可拦不住。” 王二在床榻上随意的踢了踢靴子,躺在锦衾上,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而且,三子有自己的势力了,发展势头太猛了。” “可是三爷真有二十万口?”张氏还是不信,觉得这是忽悠。 “只多不少。”王二语气之中带着一丝轻佻:“他说有办法让陕北炸开,有办法让我称王,必然是已经拟定好了主意。 我打个蒲城,折腾半天,他三两下就克了合阳,还这么短时间弄来这批八百领甲,你猜这些甲是谁给他造的?” 张氏一愣:“匠人?” “只怕不止有匠人,还有一堆的流民。三子之前折腾出了一种叫做流水线的东西,一个百人左右的作坊,一天就能出布面甲一领。 之前他跟我说什么……哦对,他说只要这些男男女女磨合一阵,材料充足的情况下,一天出三到五领布面甲不成问题。 光是澄城一县,百人作坊就不下百个。” 王二想了一下说:“现在还有一座合阳,我都不敢想再给他半年时间,他能给我弄出多少东西来。 总之,你们那点钱粮,他瞧不上,问你们借,就是借。 等打下关中,还不是要多少,他就还多少? 好好考虑,睡觉睡觉。” 王二说完,倒头就睡,最近喝酒太多了,人也是乏了。 唯有张氏伺候完出来,赶紧跟他的人去通报。 角落的一个阴影,一双眼睛目睹了一切之后。 等到天明,王二起身出来,揉着腰,看到了站了一晚上的阿菜道:“怎么没去休息?” “有点担心。”阿菜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我不是旁的人,是见过三子,也照顾他小半年的。现在的三子,和之前那个不一样。真的没问题吗?” “还能有啥问题?”王二撇撇嘴,“咱们不造反,光是张斗耀的夏税,就能逼着咱带你逃去山里。三子的性格确实出现了偏差,但你发现没有,三子性子里的冷厉,是在他拥有足够的余力时,才会出现的。 之前他总是一直嚷嚷什么大同,什么主义。 但现在他不嚷嚷了,上来就是下马威,转头再给咱们甲,然后再给我一个饵。 太明显了,毫不掩饰。” “二哥不生气?” “生个屁。”王二揉了揉眉心,“这种身不由己,这段时间我们经历得还少吗?” 第110章 战争债券(上) 阿菜没说话。 攻打蒲城的时候,那些流民帅就一直架着王二到处乱窜,身不由己的无力感,领导的无力感,王二比谁都更早的经历过。 “或许三子更适合当王。”阿菜又说。 王二闻言微微摇头:“不,他不合适。因为他真正的性子没有展露出现,直到现在还是一个森冷的表象。虽然他一直对外嚷嚷,要将理论与实际结合,可是他做到了吗? 张家人是我权衡了城内各方势力之后,选出来的代理人,他是不入流的捐监生、商人、暴发户,跟本地士绅势力格格不入的同时,也能为咱们打压本地士绅攫取大量的物资。 结果进来之后,三子就敲打他们,也没跟我商量一下,估计现在张家要炸了。 这都卯时了,我估计张家肯定得回礼。 你猜,张家要掉多少脑袋?” 阿菜脸颊微微抽搐:“所以张氏……” “先等等,多留一下。到时候等张家被下狱了,我会让你去救几个回来,恩威并施才是最重要的。 这段时间,我也在学三子在学校里跟那些学生交代的《风口论》,咱们是挑旗的人,要平衡一堆的人的利益。 三子的利益,也在其中,只是他的发展势头,令我都感到了恐惧。 大同钱庄已经开始对外贩售债券了。” 王二语气中带着一丝丝寒凉。 他原本还担心王三折腾得太厉害,老百姓会反感他,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将大同钱庄立了起来。 然后开始对外卖债券。 由于大同军推行的是缴获归公再分配,那么就意味着所有缴获都能当做利好来折现。 持有大同债券的,能在年终,分享当年对外扩张收缴上来的浮财总数的百分之五,作为持债利息。 干过高利贷的王二,没少跟牙行钱庄打交道,自然清楚王三在干啥。 现在王三要把控制区内的所有人,绑上对外扩张的战车。 只要对外开战,不想血本无归,就得不断往里头投钱、投粮。 百姓手里大部分都是银子,粮食终归要对外征伐,所以在生产过程中,只有一些特定的群体才能吃饱饭。 而现在王三开始在境内推行票券,将粮食购买变成票据+银子,那么就意味着大量的银子等于贵金属,卡在了百姓手中没屁用。 王三的大同钱庄,不仅兜售债券,还兜售一种只能用债券折兑的票证。 粮票、肉票、油票、盐票等等。 这些玩意儿,可以贴现买到紧俏物资,光是卖给别人,就能获得银子。 并且王三最厉害的就是,推行债券非实名制,并且鼓励使用债券互相交易。 总之,王三打定主意分享大量利益给治下所有人,那么群众基础有了,就可以折腾那些地主了。 “阿菜,二爷……”一个汉子跑进来,一脸焦躁的喊道,“不妙了!三爷点卯的时候,发现张家没人来,于是带着人去了张家。 同时,还把城内所有办银号、牙行的家族全部抓了起来。 咱……” 王二摆了摆手,打断了这个汉子的话,然后看向阿菜:“你瞧,三子一进来,银号就归他了。一点都不跟我客气呢!去一趟,将张家的人保下来,其他的让那小子看着办,别太过火了就是。” “是!”阿菜点了点头,带着那个汉子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背影,王二打了个哈欠,就回去睡觉了。 他虽然贪恋美色,但昨晚王三的话,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有多身不由己。 别看他好像是首领,但其实大同军内部,应该是三股力量竞合。 他自己的一股、种光道的一股、以及王三自己的一股。 三股力量中,王三的那一股势头最猛,实力也最强。 并且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突然跑到他面前秀了肌肉。 当然他们三家都知道,现阶段彼此都不能少了对方。 王三需要王二的勇武和人脉,以及种光道的协调让自己不至于完全照搬后世理论,能让理论与现实有机结合。 王二需要种光道来平衡王三的后方发展势头,更需要王三这个超大号充电宝,源源不断提供对外征伐的物资。 而种光道则是需要王二对外的征伐,以及王三的对内定策,让他在负责执行的时候能捞到好处。 三个人的合作是稳定的三角形。 只希望王三能尽快处理好宜君县的事情,他好带着出去征伐,再把这些流民帅势力涤荡一二。 就在王二又回去补觉的时候。 王三坐在宜君县内的银号内。 看着这些账房、还有东家跪了一地,面无表情的说:“银号里的账册我刚看完了,只有四成左右的百姓存银,剩下都是你们的吧?” “是……是……” 几个东家咯噔一下,脸色僵硬,苦不堪言。 “嗯,那么给你们债券。”王三让人批条,拿出了债券,亲自签名,然后画押盖印,“按照政策,由于你们的身份缘故,你们的存银,统统划定为五年期债券。 五年之后才能按照利息赎买。 如果你们将土地一并交给我来赎买,那么你们可以在持有债券的时间内,享受大同军对外缴获的分红。 如果不愿意,或者犯罪,财产被充公了,那你们就分不到钱财。 当然,凭债券,每个月可以从钱庄兑换各种票, 用来购买计划外的物资。 大体就是这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三爷,这……百姓的银子……” “放心,大同钱庄是赎买了你们的股份,一并折在债券里给你们了。从现在开始,你们的旧业务,咱们大同军接管了。” 王三说完,对外边喊了一声:“通知下去给那些存款在本地银号的百姓,告诉他们大同军调整保管费,停掉了。 可以存活期和死期两种,钱放着我们给利息。 要是有担心,三日之后可以拿着旧账户来兑银子领回去。” “是!” 下边立刻去安排,王三继续对这些掌柜、账房说:“至于你们,我会调查一下你们的卷宗,只要你们不曾放过罪,那么我会特聘你们为大同军的吏员。 大同军官吏一体升迁。 大同钱庄属于官办银号,我打算以后挂户部尚书衔。 也就是说,只要你们跟着我大同军好好干,未来哪怕称王称霸,也不会少你们的好处。” 掌柜、账房相视一眼,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但更多还是感觉到了疯狂。 “三爷,阿菜来了。”通报打断了下边的交流。 王三点了点头,传了进来。 进来之后,阿菜只是看了一眼王三下边的人,然后躬身道:“三爷,张家……” “挨几鞭,打几棍,点到为止。”王三打断了他的话,“小惩大诫是必须的,否则只会坏事。” 阿菜也就是那副淡漠模样,起身道:“那需要多久?” “三天内,等我处理完城内的钱庄、牙行就会放他们出来。当然,那个张老爷一家子、以及其他举人一家子,会跟我回去澄城县。” “是。”阿菜一听王三有了计较,也不多逗留。 告辞就离开了。 王三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沉默半晌之后,也不多纠结,命人去提张家人,拉去外边开始打棍子。 点卯不至,玩忽职守,按照大明的规矩,最轻都是弹劾,中等点上廷杖。 但王三这里,则是敢不来,直接拉出去打屁股。 可谓下手狠辣。 第111章 战争债券(中) “哈哈哈,瞧瞧,这张家是上错了香!愣是把自己坑死了!” “就是!区区一群暴发户,真的以为贼兵是好相与的?” 一群士绅正在嘲笑他们口中愚蠢的张家。 没办法,最近事情太多,乐子太少,不看乐子,怎么开心? “老爷,张家人被吊在菜市口,挨了鞭子与棍子,并且张家五少,因为强抢民女案、逼良为娼案等等案件,被新来的那个王三爷下令斩首。 王三爷命人来门口,说要请咱们去观礼。” 管家走来,声音在颤抖。 “老爷没空没看到吗?”这个老爷一瞪他。 “可是……王三爷有令,午时不至就是心怀明廷,他们会立刻打进来,将所有人杀死,鸡犬不留。” “……” “快!快把本老爷的罩衣取来!” 现场一下慌了,王三一进来就展露了和王二不一样的气势。 王二都只是杀几个顽抗的,但王三进来就是来梳理的。 下手是真的狠辣无比。 张家都被吊起来了,可见王二其实也管不了王三。 所以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万万不能得罪了王三。 一群人呼呼泱泱赶到行刑的现场。 有些人来到了台上,看到了正襟危坐的王三,下边很多观礼的普通百姓。 有人好奇,有什么惊恐,更有人窃窃私语。 当然,最惹人眼的还是地上痛哭流涕的家属。 此次的判罚,对他们来说,都是迟来的正义! “午时三刻!” 有人敲锣,午时三刻到来。 王三旋即取下身前的令,丢下台去:“乱世重典,所有判罚从重从速,吾代大同军宜君知县判罚,斩立决,验明正身!” “爹!救我啊!” 张家五少被拔掉了木标,看着自己的名字被红笔划掉,脸色霎时变了。 对左右不断嚎叫。 张家的人脸色都很难看,但没办法,因为王三要杀人,要立威,要让城内的士绅知道,大同军的话必须要遵守,否则——如下! “斩!” 一声呼喝,刽子手手起刀落,斗大的脑袋掉在筐里,所有人哆嗦了一下。 “临堂裁断。”王三继续说,“昨日,我翻了一下城内所有富商士绅的卷宗,发现了七件案子,存在花钱摆平、以及胡乱判罚的积弊。 现在,我来纠正。” 王三挥了挥手,之前匆匆赶来的几个士绅,立刻就被按着拉上台。 王三面无表情的就卷宗念,然后对下边说:“观望的百姓,若是有谁知道其中秘密,可以直接上前来。 毕竟,能被我提上来的,必然是数罪并罚该杀之人,只是吾想让更多人知道,大明没有公道,但我大同军,能给你们带来公道! 或许这是迟来的,但我们大同军就是为了天道正义来的! 人间有丑恶,那就必须纠正。 唯有将之变成人间天堂,才能供大家安居乐业!” 王三漂亮话说完,下边立刻就有人上来了。 有些是他安排接触的,还有一些就是真的存在人命案件。 王三从善如流,一刻不到,这些士绅直接被判斩立决,也没收押,也没等午时三刻。 就地诛杀。 杀完了还不够,王三命人去查抄他们的家资,将钱粮分下去。 一时间,城内人人欢欣。 “至于你们,我这里看的卷宗还没看完。” 王三看向其他士绅,语气里的玩味儿,吓得他们吞咽着口水。 “不过,我大同军认明朝的秀才功名,也止步于秀才。尔等随我去澄城县,接受劳改与再教育,你们的家财,我会折成赔偿,先给你们牵扯案件中的百姓,多出来的会给你们折成战争债券。 享受我大同军的债券政策。 可否?” 王三说完,他们立刻僵硬了。 不答应,脑袋肯定没了。 答应了百年家业也是一夕尽散。 别看是问他们,但实际上是威胁他们,不听话那就没有以后了。 “全……全频三爷做主。” 这群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哆嗦出声。 “很好,倘若我之后再从卷宗内发现了什么没有查处的案子,我会再来追查。” 王三说完,所有士绅更是冷汗欻欻掉。 听话,那就不查,劳改之后就当结案。 不听话,那就往死里查,士绅有几个是干净的? 脑袋再掉几个,他们也就清醒了。 本地士绅配合着将家产往外搬,然后拿到了一叠王三写的债券。 债券的规章是印刷版本的,每个人都有。 “虽然此子凶戾,但这债券是……” 看着债券的规章,尤其是债券里的缴获之后的物品,除了分红,还有一些大件的,比如耕牛,耕具等不能直接买卖的物品,允许持有债券的百姓前往竞拍。 然后拍卖所得,刨去所有手续费之后,全部折成银钱再分红。 债券是正反两面的,正面是票额与发行日期,反面是分红。 直到现在,大同军还用天启年号! “一群奔着灭亡大明去的,居然还在用大明的黄历,这是什么天大笑话!” “唉……” …… 哀叹,只是相对的。 王三三日之后放了剩下的张家人,并且让几个庶子留下当吏员,嫡长与家主全部迁往澄城县。 接着,见到了正在哄张氏的王二,将一叠账目丢在桌上:“银钱全部折成债券,咱们大同军的饷银,从明年开始,将会变成债券+粮食+现银的配套发放。 哥,军法官可以加强管理,谁敢欺压与抢掠,脑袋给他们摘掉。 强征上来的物资,若是抢来的,那么抢劫的那个军队内,上下都得挨罚不说,明年也别想分红了。 当然,谁举报,确凿一次,明年分红加两个点。 债券分红,是我想到的最快解决下边抢掠屡禁不止的办法。 你如果藏私,藏的就是整个大同军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利。 得罪了所有人,将来打出去,你被敌人包围了,那就没人会保你了。” 王三说完,宴席上所有人冷汗都下来了。 那些流民帅这几天没少从王三这里拿债券。 本以为只是王三给的打赏,没想到债券还有这样一套用法。 “规矩就这么多,我保证安心打仗的,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有分红。既然大家都觉得咱们大同军的理念很难执行与实现,那么我直接了当一点,尽可能量化所有价值。 并且攻略之后,每个地区的利益多寡都不一样,之后我会调整债券。 分成两块,普通债券和地方债券。 普通债券就是大同军征收上来的赋税再分配。 地方债券则是你们攻下地方之后,未来几年内本地的收成再分配。 本地人口越多,生产恢复越快,未来三五年内,你们享受的收益就更多。 大家都是聪明人,应该清楚,一个县,一个州,乃至一个府。 所以,都是一起合作打城池赚钱的,可别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坏了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收益。 不然到时候内乱,可就是你们了。” 王三说完起身说:“好了,我得回去主持合阳的事务,本地我已经交代弓二哥和王滩那小子忙去了。给哥的粮草是六万石,会全部转运到白水县,然后从白水县运抵蒲城。 接下来怎么兜圈子,就看哥你的了。 撑到明年开春,春荒一到,陕北暴动,接下来就是我们的节奏了。” 第112章 战争债券(下) 王三一走,现场原本还沉寂了一下。 突然有人惊呼道:“刚才三爷说多少石粮?” “六万!” “哪来的?!” 现场这些流民帅一个两个喉头耸动,声音中带着不可思议。 王二面无表情,之前还哄着的张氏,现在也静下来了。 她很清楚,如果她再哭,接下来她就没有活路了。 大同军打入宜君,将城池搜了个遍,只弄到了两万多石,还有五六千石是抢城内百姓的粮食,害得最近粮价暴涨。 但王三来了一趟,愣是变出了六万石作为进攻的粮草。 这些,都是数年乃至数十年的积累。 有些发霉了,但对于这个时代,能吃就成,死也是饱死鬼! 谁也管不得其他。 所以,六万石一出来,现场流民帅就炸窝了。 “难怪二爷一直不管三爷的做法,原来三爷是真的有本事变出粮草啊!” “是啊!是啊!这一下,咱们去打蒲城,也就安全了!” “不仅如此,你们想想债券,三爷这么会变钱粮,岂不是说咱们……” 流民帅们虽然多数是敢打敢拼的莽夫,但不乏有聪明的家伙。 王三的债券,是为了堵住下边强抢、藏私、互相遮掩的风气与弊端。 债券的分红是统一计算再分配的。 你抢一点,别人就少一点。 如果人人都乱来,那么局面就会彻底乱掉。 所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在王三展露出来的绝对武力面前,所有人都会尽可能选择遵守。 之前王三谈天说地喊了半天的大同,那都是高尚的理想,但对于很多流民帅而言,他们就是来搞钱的。 但搞钱的前提是,他们得解决生存危机。 蒲城那一战打下来,所有流民帅都明白了,大明很强,所以他们必须抱团取暖。 这就是为什么王三一直没有推债券,直到听说了王二在蒲城打了个败仗,半数以上的流民帅崩解,用了半个月立刻将大同钱庄和债券弄出来了。 因为所有人都见识过了大明的强盛。 那么,为了自己的脑袋,大家就必须将捏着的权利让渡出来一部分。 从而形成合力。 这才是一个现代社会的人类,必须知道的共识:即道德只是自我约束,真正凝聚人心的永远是利益。 开辟官府也是一样,平台只是提供利益的地方,但要怎么提供利益将上下链条全部串在一起,王三最后选择的就是“大同主义”。 大同不是共产!大同不是共产!大同不是共产!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大同从来不是共产,因为现阶段的社会生产力做不到,王三能做的就是加强分配的再优化。 等之后有了一个更稳定的根据地之后,再开始图谋生产力的迭代。 这才是这段时间王三总结出来的最优解。 总之,现在这些流民帅看到了粮草,看到了银子,再看到外边百姓对他们的笑容,立刻就会明白王三的路才是现阶段的最优解。 因为上下所有人都有利益分配,哪怕只是一点,但那也是利啊! 不求他们自发遵守,但求同存异还是能做到的。 “行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通知一下弓二还有王滩,我要见一下他俩。” 王二对阿菜说了一声,搂着已经不吭声的张氏离开了。 …… 路上,回到月门内。 也就是进入了后庭。 张氏这才又开始抹眼泪。 不过王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意的松开手,然后寻了一个椅子坐下。 “二爷……” 张氏察觉了他的动作,心下莫名一慌。 可唯独王二神情不变,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说:“知道我是怎么举事成功的吗?” 张氏一愣,语气柔弱:“二爷说过,是三爷的帮衬……” “不是他的帮衬,而是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出谋划策。” 王二把玩着茶杯:“之前我说过,三子借了命,我之前救了一个青城山的道士,他说三子要么是开窍,要么就是天上的星君转世。 虽说还是我的兄弟,但他的成长速度,远超我的想象。 三子的杀气这么的重,想来是因为天上的人看得人间这般祸事而不满的。 因此,摆正好自己的位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三子敬我,是因为我是他哥哥。但如果最后的结果彻底忤逆了他的想法,那么我这个哥哥只怕会成为他的挡路人。 那小子跟我的亲缘就那么点,如果因为你们张家一脉而斩断了彼此的联系,我下场不会好,你们也一样。 回去告诉你爹,让他去澄城县乖乖听话,之后三子还能念他是功臣的身份,多少留给他活路。 如若不然,不用三子下手,我就会亲自解决。 毕竟,那是我的兄弟。” 王二警告完了张氏,弓二与王滩来了。 “二哥!(二叔公!)” 两人来了就齐声行礼。 王二看了一眼王滩,发现当初枯槁的脸,这一年养下来,竟然多了几分粉嫩,身上的气势也变了,原本还有点唯唯诺诺,现在居然多了几分清冽,身上的明代儒生袍服穿着,给人一种书卷气。 当然,因为受到了王三的军事训练和一段时间的刀笔吏实习,他更多了几分大气。 一看就知道是个管事的人。 “不错,三子让你来主政一地,也是看中了你的能耐。往后宜君县的知县位置给你了。” 王二点了点头,现在的王滩,一看就是一个能干活的主儿。 “是,二叔公。”王滩应下。 王二看向弓二:“三子说,让你别太寒酸了。往后宜君县的守备千户交给你了,这段时间有空多多练兵,也配合王滩,将本地的情况整理一下,我想等过段时间,三子推行他的那个什么地方债券之后,咱们这里肯定也是逃不掉的。 五天之后我会拔营,这五天内你尽好自己的责任,该抓,该杀,绝不姑息。” “二哥放心,我晓得怎么做。” “这就成。”王二微微颔首,“最后问你们一下,三子临行前有交代你们需要立马做的没?” 弓二和王滩对视一眼,接着颔首道:“三爷离开前交代,咱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但第一个要开始执行的,是将本地的人口与土地理清,然后整理出多余的人口之后,朝东北方向的洛川县渗透,并且逐渐招纳洛川流民,等待后续其他动作。” “这样吗……”王二微微挑眉,最后点了点头,“那就按照三子的要求来,我去拖住西安府方向的主力,你们安定地方,维系生产,然后再对外扩张。 那就这样,都下去吧。” “是!” 第113章 我的节奏 开始 王三离开宜君县,一天之后就抵达了白水县的老家。 看着曾经熟悉的村子,现在彻底变成一片焦土,到处都是没有收尸的白骨,他沉默了片刻 。 “通知贺童生,从今天开始,他就是白水知县。现在白水县崩溃了,让他在旧有的村堡基础上,重新厘定居住地,整体上划分成军屯农场。 粮食我会从澄城县运来,让他尽快恢复水利建设。” “是!” 交代完任务,王三又叹息一声,倘若他的灵魂没来,自己最后也是枯骨吧。 叹息结束,王三抬头看向北方,嘴里嘟囔一声:“明末乱世,再来一把火!” 又一天,王三赶回澄城县。 进来之后,立刻召集了曹牛、把班、刘成辉等三十六人。 他们一脸疑惑的来找王三,不明白王三找他们干啥。 “三爷。” 他们小心行礼,看着王三。 “找你们来,是准备干一件大事。”王三看了一下他们说:“你们都来自陕北,最应该清楚现在陕北的状态。 我得到的情报来看,今年陕北大户开始屯粮,咱们造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北方去,大户们也开始厉兵秣马,准备自保。 所以,今年军户欠饷不说,粮价还暴涨,只要不是家丁的军户都要活不下去了。 因此我交代你们一个任务:给你们一批干粮,回到你们的乡里,去拉人。 你们能拉来百人,我给百户,拉来五百人我给试千户,拉来一千人我给千户并且攻占一座县城,拉来五千人并且给我攻占两座以上的县城,我给卫指挥使,要是给我拿下一座州城,我给你们游击将军当当。 同时,我会给你们颁发地方债券的优先提取权。” 王三对着三十六人娓娓道来地方债券和普通债券的差别,以及完整的升迁谱系。 这些人听着面面相觑,没想到王三居然这么决断的? 难道不怕他们尾大不掉? 但王三显然不以为然的继续说:“照着今年的发展趋势,明年开春陕北必然春荒,只要春荒,这就是你们崛起的时间点。 你们在我的熏陶之下,我不说你们把大同军的手段全学会了,但我已经用了实际行动告诉你们,该如何组织人力,该如何夺取县城,以及该如何整顿地方。 大明很强,想要抗衡,我们就必须将整个陕北点燃,将数百万陕北军户变成我们的兵源。 这些都是你们的乡亲,我推行的制度,再不济也能保证大家伙先活下来,从而不饿死太多的人。 等陕北彻底被我们控制下来,二哥也就到了称帝的时候。 据关中、西北,我们才有图谋天下的机会。 你们能不能带着子孙后代翻身,就看你们的努力了。” 众人神情一肃,纷纷起身应是。 “七日内之前,带上你们的总旗、粮草和马匹,立刻北上。 我给你们定个时间,明年五月,你们必须派人来跟我述职,递交你们的战果,我好给你们评断你们的身份。 拿下陕北之后,我再给你们定一个出击方向,开始我们席卷天下的节奏。” 王三说完,便不再多说,给了一堆册子,他们这段时间被王三按着读书,也是认识了不少字。 三十六人接下来文书,也不再多说什么,赶回去召集部下,陆续七日内北上去引爆陕北这个火药桶了。 而王三则趁着这段时间,在澄城县内处理了堆积的部分文书,找到了种光道。 “种哥。”一见面,王三就看到了已经开始发福的种光道。 显然,他还是沉浸在富家翁的生活之中。 “可算是将你小子盼来了!” 种光道哈哈大笑,十分热忱。 都听说王三回来七八天了,结果每天都是忙粮草,忙农场,压根就没空来找他,他也是憋了一肚子想要问的问题。 终于,在他就要憋不住的时候,王三寻来了。 寻了个位置落座,王三拿出了一堆的文书放在桌上推过去。 “什么?”种光道一边接过,一边打开。 王三答道:“《县级债券发行方案》,从今天开始,本地的一切公家财富,整合成为地方债券。对外开始兜售,不管是什么地方的人,都可以花钱购买债券。 债券由大同债券银行代为发行……” “嗯……三子,我稍微看了一下,这么一来岂不是说,咱们这里,就变成了一个大型银号?” “是也不是。”王三微微摇头,“首先,公家财富债券化,只是为了募集资金用来扩张本地的基础建设与分配。 债券分为两种,年终分红与到期返利。 两者发行比例为三七。 但都享有一种权利,那就是本县内的计划内物资票,可以通过债券购买。 你之前不是说,钱不够,工程太多,实在没办法平衡生产与循环吗? 那么,债券就能拿出来用。 本地的士绅家产已经分得差不多了,每个乡有多少地也都乔出来了。 之前水利建设的拖沓是因为食物不够,那么现在我们就将每亩所产的最终收税,变成到期返利的债券对外公开售卖。 然后我的供销社就能下场了。 供销社将承担计划内的物资采购。 计划外的物资采购,则交给市场来解决。” 王三笑了笑:“市场解决方法也很简单,高税。之前为了恢复原样,我并没有强制征税,市管是交给种哥你来解决的。 那么现在,我会定下一些基础生活品,这些商品的价格,只要不是经过供销社交易的商品,商税价格为:上架商品数量的百分之九十。 记住,甭管他们怎么买卖,只要列在基础生活物资的商品,敢拉进市场,立刻扣下其中九成。 剩下的一成允许他们售卖。 进来一次,扣一次。 收上来的东西,六成归地方债券里分配,四成通过供销社进入普通债券分配。 大体就是这样。” “嘶——你小子就不怕把百姓逼死?” “自己吃,没人管,邻里交易少,咱们也可以不管。但给我盯着农村的集市,现在咱们建设得差不多的乡堡,可以拿出来用了。” 王三咧开嘴笑了笑,之前他为了解决澄城县人力过剩的问题,开始营缮的乡堡,经历了几个月的磋磨,已经差不多快完工了。 这些地方是统治地方的权利核心,之前划分的八个乡,正好有一一对应。 “这些乡堡的位置,都是处在各个乡村常用的大集上。”王三眯着眼睛,“买卖可以,但只能卖给供销社,想要通过政策利差套钱,就用投机倒把来处置。 现阶段我们的物资极其匮乏,所以所有剩余必须集中起来。 而且,我们会通过基建,来返还再生产。 之前让每个村社建立的各种队,让他们抓紧安排,好让我们进一步扩张人力池。 上上下下都必须调动起来,食物多寡,县里面安排下去,但这里头的度,种哥你得做好梳理。 万一下边有人欺瞒压榨太狠——” 王三的手在身前配合声音“砰”的一声张开五指,吓得种光道脸色白了几分:“你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 第114章 你威胁了我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食利者。”王三微微摇头:“绝对的权利意味腐败滋生会很迅速,那么通过债券的方式,让哪怕是百姓都知道,只要持有债券,就是为了大同军出力。 之后我会陆续对下边颁布几条规矩。 第一,持有债券的,见官不拜。 第二,持有债券的,本县内迁徙自由。 第三:哪个乡户籍下的百姓,持有本地地方债券多的,将可以优先竞标一些特殊商品。 比如:耕牛、茶叶、计划外布匹。 第四:本乡的百姓,只能在本乡内的供销社使用票证,至于是代买还是交易,只要不是计划内的东西,数量不多,咱们睁一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这四条我会在一年到三年内,全部颁布下来。尤其是持有债券的允许本县内迁徙自由这条。 我会在一年左右开始颁布。 这样一来,哪个乡下边有腐败,哪个乡下边有问题,命令一下,百姓就会用脚投票做出解答。” “可是之前不就有一条一样的?”种光道想起了之前王三的交代,因为食堂交给乡官来治理,为了降低腐败,所以才弄出了允许迁徙自由。 这不和现在这个一样? “没了。”王三微微摇头,“之前那条很快就会废止,至于因由也很简单,缺人了。” 王三摸了摸口袋,又拿出了一堆文书:“这是白水县的大体区划和第一期建设目标:光是为了保证之后蒲城方向的粮草调集,澄城县这边,要调走两万多人补充白水县的人力缺口。 这个是黄龙山境内建设目录,阿伊昨天发来的,他说他已经进山搜罗,发现了黄龙山境内人口远比他想的少,不到两万人。 他的目标是三万人,所以请我这边支援五千人过去。 我批给他八千人。 五千从白水县调,三千从澄城县调。 这个是我回来之后拟的宜君县、洛川县增派建设兵团人口的方案。 澄城县与合阳县,各出一万人,混编之后补充宜君县跟洛川县两地农场建设,加快本地归化速度。 同时,我已经加派了本地的建设兵团南迁,开始有三千人的先锋队进入了同州城所辖乡里,开始扎根扩张。 也就是说这套操作下来,澄城县最多只剩下四万左右的人口。 同时这一套需要在明年内完成。 也就是说,后年,也就是崇祯二年,澄城县人口就不是现在这么富裕了。 这些被调走的,大部分是外来流民,他们多数会返乡,成为我们同化本地的助臂。 一年之后,生产基建基本完成,就要靠澄城县的政策了。” “可是那些地方也有人口啊!” “对,所以本地的人口在完成基建之后,也会被调往各地支援建设,不断完成迭代。” 王三点了点头:“古往今来,人口迁徙一直是很困难的,但这个时间点明显就是个好时候。 遍地都是流民,他们在本地建设完了,就可以带着咱们给的债券、钱粮收益折兑成银钱北返,投入自己的家乡建设。 钱也就流动起来了。 基建丢在本地,剩下的人口,完成自己的维系与修缮,以及后续的拓建,完全不成问题。” “最后一条!”种光道语气显得焦躁了几分,“粮草怎么办?” “真的缺粮吗?”王三笑吟吟的反问。 种光道脸色微变。 是啊!真的缺粮吗? 王三攻入了合阳县之后,这段时间内最新上报,控制八成合阳县后搜罗来的粮草,高达二十万石。 没错!就是二十万石! 还有两成地主靠近韩城那边,马元利已经带着骑兵进了韩城县,开始调查本地的情况了! 基本可以断定,关中的天灾中,根本就不缺粮食。 收获,全被地主士绅藏起来了,别看明末陕西好像快崩溃了,但其实崩溃的是关中北面和陕北地区。 也就是宜君、白水、澄城、合阳、韩城这一线往北的地方。 宜君、白水、澄城、合阳、韩城理论上应该算关中地带。 地主们掌握的水田,哪怕是大旱灾,减产也最多是在六成左右。 更不要说明代官府对山泽的控制无力,基本上是地主拿走在用。 地主拿走这些山林湖泽干啥? 全部改造成矿、园林、水库等等在用。 所以王三在澄城县一通忙碌下来,越发的坚定要搞地主了! 不搞不行!太肥了! 随便撕下来一块肉,澄城县十万人可以一年不种地,一天还能吃八九两的粮! 所以接下来比合阳更富的韩城,坐落在渭水边的同州(大荔),完全可以先究竟有多少的钱粮让他弄回来! 甚至攻破西安府,一座秦王府,多少钱粮啊! 王三都不敢想! 种光道看着手中的文书默不作声,片刻之后叹息道:“行,按你的来。” “放心种哥,我不会辜负你的。等拿下了同州,种哥就是知州,等我把陕北炸了,二哥立刻就能称王。到时候,种哥就是宰辅之位。” 王三许诺着,种光道眼中闪过欢快的神色。 旁人若是说这些,他只当放屁,但王三不一样。 他是真可能做到! “调动上不会出问题吗?这么多人……” “放心吧,最近我已经召集了一堆的工匠,正在倒腾土法水泥。” 王三想了一下说:“已经配了好几种比例的配方,现在还在试验最优解,造高硬度、速干的水泥很难,但弄一些过渡用的还是很简单的。 这玩意儿虽然比不得三合土永固,但能帮我们解决很多交通的问题。” 种光道微微颔首,虽然不知道王三哪来的各种奇妙想法,但不得不说一点就是:“你有没有发现,你小子最近的情绪变化,有点大。” 王三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笑起来的脸有点僵:“有吗?” “很明显。”种光道挑眉说,“你去打合阳县之前,举止上还有一点患得患失,每次举棋,都会斟酌。尽可能的贴合你心中的执念在走。 而现在,你变了,你开始根据现在的情况,开始执行你认为的最好方式在走。 给我一种你说哪边要炸,哪边就一定会炸的感觉。” 王三面无表情,心中暗想,这么明显吗? “不过,你刚才还是威胁了我。”种光道微微皱眉看着手中的方案,“是因为时间还很紧对吧?留给我们的窗口期,可能会因为这些而变化对吧?嗯……嗯,我会尽快通知下去,甭管你未来有什么盘算,现阶段我们所有人都在你的方法中走。 你肩上挑的人命,比你哥还多。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你是用刚才跟我说话的语气跟你哥说话的话。 那么就意味着我和你哥,都认为现阶段是以为你为尊,你才是名副其实的大帅。 我们的生死,尽在你手中。 所以我希望你下决定的时候,能多考虑一下元老们的意见。 有空多找他们喝两杯,他们会告诉你下边究竟有多少问题。 虽然这些中你也多数都知道,但还不够。 任务不是你一句话就能下达的。 现在大家都知道危机随时可能到来,大明只是反应慢了,不是死了。 但如果你不多了解下边情况,当大明打进来,我们的下场都会不好。” 王三站直了身体,微微揉了揉脸,很快恢复了平静:“我明白了。” 第115章 都在成长 王三走出去,路上他暗想,果然没人是傻子。 王二和种光道的成长速度也很快,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在干啥。 利用危机,利用势力,明里暗里威逼利诱他们配合自己往下执行自己的节奏与目标。 王二还好,他是自己的哥哥,他自己的势力大部分是土匪、马匪和后来进入其中的流民帅,这些人的政治力量不够,只能依靠王二来发声。 所以王二能压得住。 但种光道不一样!他既是元老,更是两兄弟最初的投资者,真正能跟他哥俩分庭抗礼的存在。 自己对澄城县动迁这么多人口,也有削弱他的政治力量的想法。 他也看出来了,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 因为王三说的每个预言,都在应验,王二在蒲城的战败,他比王三知道更早,知道更多。 大明一个巡检司就能打得王二的大军丢盔卸甲,全靠王二当初训练的席禾带着人顶了下来。 席禾没有出现在王三面前,不仅是因为王三赶来得太着急,而且席禾带着兵镇守在铜官与宜君之间的山路上,防止耀州方向的明军打过来。 所以,王三才没有见到他。 总之,一边是蒲城战败,一边是王三破合阳。 因此不管是王二还是他种光道,都意识到大明究竟有多强,得靠什么办法才能取胜。 王三的方案是对的。 几方人在进行比对之后,越发确定现在最优解,是王三的路数。 那么几个真正领头的人,就会开始趋近王三的方案,并对现状进行调整。 结果就在他们准备贴近的时候,王三直接油门踩下去,按着自己的方案给他们规划出一条更长的、更快的路。 这条路可能没有终点。 但油门已经踩下去了! 不跟能怎么办? 所以,种光道也再一次以元老的身份提醒王三,要注意基层,别只光顾着自己的上层建筑。 经济基础呢?! 债券不是万能的! 尤其是战争债券背后的逻辑,是你要能赢! 如果你明显露出一个败落状态,谁会买?只怕你还没反应过来,你就被自己人给掀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事无绝对啊! 想到这里,王三眸中闪过一抹凌厉。 债券是用来优化分配的。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只是想要在大同军内混个饿不死,那么随便靠吃大同军内流出来的一些食物,就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 但要是想要将自己的日子过好,那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可避免。 既想要权利还不想要担责任,把自己当做什么了? 小资产阶级? 乱世之中,各方势力里第一个毙的就是这种人。 因为现阶段没有人任何势力是通过这群人组成的。 大明是大官僚、大资本、皇族藩王。 大同军是流民、佃户、工匠作为主体,小资产阶级只是附着在这个框架上的一些势力。 而且一旦战争进入白热化,为了填补各方的税赋和利益,这些人第一时间就会被自己吃干抹净。 自己现在就是通过财富分配的方式稀释他们的实力。 现在饿债券,也是奔着他们来的。 真正穷苦的百姓,这一两年内,也很难累积出资本来,所以现有的资本在谁手里? 不就是这群人嘛! 因此,他们如果不给,那么接下来可以清算了。 想到这里,王三转过头来,对身后跟着的小子交代道:“通传我的一道命令,明天开始全城范围内招揽百姓进入建设兵团。 开始新一轮的人口梳理。” “是。” 交代完了,王三立刻回去休息。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必须养足精神,全力应对接下来的所有挑战。 …… 又过了半个月。 一艘快船掠过渭水,停靠渭南。 洪承畴从船上走下来,此时的他不过三十五,年富力强,但眉眼之中的忧虑,根本无法压制。 他从潼关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本地都在疯传,大同军的各种政策。 什么均田分土,什么替天行道,更重要的就是大同军的举着的“大同理念”,更是骇人听闻。 大同军斥责理学,麻木无能,败坏民风,不见大复仇,更不见百姓安。 所以,大同军提倡发展,提倡农工商并举,提倡官吏一体升迁等等。 刚下船,洪承畴又听到有人在学舌:“我有一个亲戚传来的消息,他们那边以前有一个举人老爷,举族投降了大同军之后,被大同军废掉了举人功名。 大同军只承认大明的秀才和童生,凡是之上的一切功名,全部被否定。 因为他们认为,秀才学的四书五经还算是儒学正统,但到了举人、进士开始弄的心理文辞,都是蛊惑人心的废言。 他们的一个千户,还写了一本叫做《大同论》的书,要求所有学子都学这些呢!” “啧啧,不过区区一群贼子,怎么敢的?” “怎么不敢?大同军都打进合阳县了!” “乖乖!同州六城,岂不是除了同州城、韩城和蒲城之外,全给这个大同军给攻克了?” “可不是嘛!西安府倒是出了一批巡检,在蒲城击败了大同军,但我听说那些都是跑来混吃混喝的流民帅,也只是一群偏师,真正的主力趁着西安府在蒲城跟大同军打的时候,同一时间攻克合阳呢!” “嗐,这世道,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能有反应。” “谁知道呢!” 人群聊了一会儿也散去了。 只有洪承畴感觉压力巨大。 自己在洛阳见了张维枢,他告诉了自己一些情况,并且也派人将文书送去朝廷。 但直到他洪承畴从洛阳出发,朝廷都没有反应。 反而是他如果潼关的时候,听到一些人在聊新消息,说是朝廷内部党争激烈,魏忠贤可能要废掉信王再立一个皇帝。 消息不知道从哪边传来的。 但结合现在朝廷的反应之慢,大概率是真的斗争激烈。 也就是说,现在朝廷中枢动荡不安,连带着他也没办法有所反应。 因为关中是陕西巡抚的地盘,陕西巡抚至今空悬,他这个还未到任的督粮参政,还得想办法筹集粮草供给辽东的边墙,根本不可能挑起在关中的战争。 现在西安府估计也是这个态度,只要大同军不越过蒲城打进西安府直辖的地盘,西安知府只会当这群人不存在。 因为关中是粮仓,同时也是辽饷的重要供给地之一。 前途的渺茫,让他感到不安。 “不好了!不好了!贼军又围攻蒲城啦!” 又商人从北方匆匆跑来:“快停船!快停船!不能西进!不然老子的钱货非得被抢走不可!” 洪承畴脸色一沉,蒲城又被围攻? 不是之前才被打败过?怎么又绕回来了? 怎么敢的? 第116章 洪承畴调查日志(上) 蒲城县,知县范宗文再一次登上城头。 神情严肃的看着城下的情况。 和上一次比起来,王二这一批军队,明显就有了好好整顿的痕迹,并没有跟之前一样,随便乃至胡乱的安营扎寨。 而是效法兵书,似模似样的用三天时间,将一套营垒打造完毕。 等他王二忙活完营垒。 下一件事,就是对四周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地、城堡进行攻占。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之后,王二并没有着急进攻,甚至在攻克一些村庄之后,对本地土地进行梳理,然后就地屯田。 摆出了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 范宗文看到这一幕,心头也是大为紧张。 如果这个大同军还是跟之前一样,只是跟流贼没啥两样,那么他反而还松了口气。 毕竟流贼而已,没有食物之后,他们自然就会跑掉。 只要守住县城,县城不丢,他就还是知县。 至于城下死多少人,那都无所谓,反正土地还在,人口没了报灾蠲免就是。 要是朝廷硬是要钱粮,那更简单了,招揽流民回来填这个坑就是。 实在凑不上来……反正不在他的任期内出现这样的事情就行。 但现在…… 范宗文深吸一口气,赶紧下了城池,召集城内的县丞、主簿以及士绅们商量对策。 …… 与此同时,一艘轻舟,悄悄停靠在了白水县的长润里。 船上下来了一个穿着稍显华丽,但仔细看能发现不少补子的商贾。 有点瘦,黝黑,看起来确实像风吹日晒的行脚商。 但这个人下了船之后,就在码头处,看到了一张告示。 “大同军招募流民,不限男女,不限年岁,只要能干活,就有饭吃。” 商贾看着念了出声:“不论往来客商何处,若是遇上流民捎带至此,可得我大同军白银一钱。” 捎带……白银一钱…… 这人嘟囔了一句。 一钱白银能当多远的路费? 向来往来的商贾为了节约成本,只可能从附近拉人,甚至可能从附近几个县诓骗人来这里干活。 商贾有了计较,突然有人走来:“新来的客商?” 商贾低头,发现是个半大小子,微微皱眉道:“小兄弟,这话的意思呢?” “就问你一句话,如果你是新来的客商,我给你登记,十两银子一张关防文书,大同军与外界沟通的商贾,都需要这些关防文书。 并且要随时查验,如果没有,往城内一走,就会被当做细作,当心脑袋。” 商贾一看,这个半大小子说话条理清楚,也并没有太多气恼刚才自己的语气,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了。 顿时不由得让思索了起来。 是什么原因让大同军用这样的小子来干活呢? 停顿一二,商贾再问道:“关防文书缘何这么贵?” “贵?”这小子挑了挑眉,“你不晓得咱大同军的关防文书能干啥子?” “啊?我是从南方来的客商,只是觉得本地可能因为动乱而有商机,所以才来碰碰运气。 结果还没见到利,反而得搭银子进去,实在有点……” 这小子一看,这个商贾贪婪的嘴脸,不屑一撇嘴道:“咱们大同军内部的商贸事业,基本是被供销社垄断的。 知道什么叫做垄断吗?” “垄断?”商贾想了一下说,“田垄隔断田地,各自划界之意?” “没错,字面意思就是这个,但用在咱们这里,应该叫做独占。” 这小子昂首道:“凡诸般生活所需,柴米油盐酱醋茶等,都统一为票证+债券或银两进行购买。 咱大同军现在地盘有限,资源不足,所以上边进行了配额处置。 每个人每天都有基础额度,然后你干活的时候给你加一点,不干活的时候也只有基础额度。 这都是用垄断的方式来解决的。 于是,整理出来的富裕物资,我们用来做很多东西。 比如,你眼前的码头,就是起事之后,调集万余人力打造的。” “可是,这就算是垄断,也和我没关系吧?”商贾摆出一副小心谨慎又贪鄙嘴脸。 “怎么没关系?咱都垄断了,你想要买卖东西,只能来咱们大同军的市场统一订购。”少年双手环抱,扫了两眼他,“倘若你连十两都拿不出来,那还是别来我大同军这里买卖了。 知道我们攻略的都是什么地方?收缴上来的物资之中,古董字画、古书经典、上乘家具、珍宝奇玩,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咱们这里没有的。 知道咱脚下是什么地界吗? 秦汉、隋唐皆然于此,地底埋葬的都是些什么天潢贵胄,王子皇孙。 他们的陪葬,这些年下来,本地的士绅必然收了一大堆。 这些呢,对于大同军来说暂时没啥用。 但要是有人想要……拍卖出去,不是更有赚头?” 少年说完,再看了这个商人两眼:“听完了,还有没有下定决心拿一份关防文书,进来咱们这里,士绅百十年积累,随便捡点漏回去,你就发达了!” 商贾虽然嘴上没说话,但喉头已经在耸动了。 还真别说,这些确实很令人心动。 “咳咳,那就来一张,我也长长见识。” “放心,不会亏得你的!”少年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关碟,然后问道,“叫什么?哪里人士?我这边给你画一张素描之后,你下次若是乱叫其他名字,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在下姓洪,家中行九,大家都叫我洪九。福建福州人。” “福建人?跑这么远?” “诶!闽人到处跑嘛!咱是来跑马匹生意的。”洪九赔笑着。 左右跟着的几个亲随也有点没眼看。 很快,少年放下笔,接着拿出朱笔写洪承畴的身材样貌,以及一些比较明显的特征。 “行,银子。” “这里!”洪九赶紧掏了荷包,拿出了一锭银子。 “等着!我去拿戥子。”少年转身去找戥子。 “老爷,真的没问题吗?”大家伙也是看出来洪九要干啥了,不由得紧张起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洪九压低了声音,看着那个少年在翻桌子,继续说道,“现在贼军主力或许正在攻打蒲城,我们进来看看本地情况,日后朝廷下诏剿匪时,阮凹好应对。” 听到洪九最后一句话都变成闽地口音了,这群人立刻反应过来,对方走来了。 于是一个两个又恢复了平淡模样。 第117章 洪承畴调查日志(中) “行,给你称量。短不了你,也不会坑你,咱大同军,童叟无欺。” 少年说话一溜溜的,很快剪出十两,剩下的全给对方。 “好了,你的关牒,路上会有路牌,告诉你哪边能走,哪边不能走,只要沿着大路走,你就没事。别瞎跑小路,不然到时候被当细作了,哪怕关牒也保不住你们。” “多谢多谢。”洪九笑着,然后又悄悄递给他一两碎银…… 但下一秒,少年给他按回去说:“别逼我犯错误。我可不想进死营。” “就一两银子而已……” “一两,也是死营。”少年微微摇头,“旁的或许没事,但咱是王家人,老王家的得以身作则,不然怎么服众?行了,要做买卖就赶紧去长润里。 路上也别贿赂,不然旁的可不会跟你客气。他们会举报你,然后你因为贿赂罪,下狱劳改。 他们能轻松吃掉你的贿赂赃款的一半,然后还能功劳簿上记一笔,下一次升迁更快一步。 钓鱼执法是存在的,所以玩归玩闹归闹,咱们不是明贼那些贪官污吏,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但还不是吃着百姓民脂民膏?咱不玩这套虚的,原则上的问题,绝对不能犯错。” 洪九的笑容微微僵硬,片刻之后道了一声敞亮,然后赶紧离开。 他怕再听下去,他会先被气死。 出了码头。 果然能看到不少路牌。 上边写有不少道路规划,怎么走向。 然后踩在地上,洪承畴有点惊讶道:“这群贼子居然有时间专门修双向车道。” 地上,在原来的道路基础上,重新整理出来的双向车道,是那么的晃眼。 这个时候的车多是木质的。 所以车子很重,如果加上货物,就会更重。 因此哪怕是有马匹牵引,在泥泞土地上,还是很容易造成春夏之际道路泥泞,车轮容易陷进地里,彻底拔不出来,严重影响运输效率不说,尤其是码头对接到城市这边的道路,更是枢纽的存在,这里万万不能有大的阻塞和混乱,不然影响不可谓不惨烈。 总之,大同军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本来只有区区一条小路的道路,变成一条双向车道的公路,并且让公路在这么短时间内运转起来。 就足以说明大同军的人员调配能力了。 带着一定程度的震撼,洪九与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因为抢掠所获的缘故,导致了有很多的物资,现在对大同军来说,并没有多少用处,反而会拖累整体的使用。 所以来到这边的真正市场,看到了屋檐下、房间里、房间外、堆积如山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摆件文玩、挂画文章。 只是一眼,洪九手指轻颤的先要接触最近的一张唐代的文书,却被一个人前一步挡住:“看可以!但不能乱碰!可别给我弄花了,之后老夫凑够了钱,就来赎这宝贝!” 川中口音的男子对着洪九龇牙咧嘴,显然是自己看中的宝贝,差点就让洪九给糟蹋了。 洪九略吸纳尴尬,但很快收敛情绪道:“兄台,所谓先来后到,你这怕是都塞满文玩字画了,总不能还没吃技能碗里,就想着锅里的吧?” “那又如何?老夫可是黄字号贵客!光是粮茶叶,老夫就递解茶砖一万斤。老夫的身份,能决定这套预定!让让!” 这个家伙喊完,转头对跟着的青年颇为谄媚说:“修掌柜?” “既然是陈五爷想预定的,咱肯定给您选上。不过,天字号的预定名额,用一次少一次,颇为珍贵,您确定选这台帖子?” 青年走来,穿着倒是很朴素,但袖子上挂着袖章,写有:“仓管掌柜”两个字。 “咳咳……”陈五爷被呛了一下,接着思考,再接着一咬牙,一跺脚道,“你们这宝贝太多了!都给老夫挑花眼了!不过,既然暂时没有新货进来,咱就先预定! 其他的,等之后之后货到位了再说。” “好说。”青年笑呵呵给自己戴上手套,丝绢材质,白色的。 然后取下挂画,装在帛布袋内,这个过程中,一丝不苟,十分专业。 最后取来木牌,写上预定的名称,跟着这位陈五爷取出一叠券,算了几张出来,敲定好押金与时间,一张单据上陈五爷画押按下印。 预定也就完成了。 “那就说好了,老夫这就回去凑你们需要的东西……” 陈五爷将剩下的债券贴身收起来:“就剩下这么些债券了,老夫去拉几百套瓷器去陇南卖一把明年开春的第一枞汉中的仙毫,肯定给您送来!” “那就等您的好消息。” 这个青年送走了陈五爷。 洪九也发现了端倪。那就是很多商贾,都有专门的人引导,但也有不少人左右却没有旁人。 看到有人距离自己近,跟自己一样没人跟着,赶紧凑上去问道:“这位兄台,怎么没看到小二导引?” “小二?”这个商贾看了一眼这个说话口音奇怪的家伙,撇撇嘴道,“你是刚来做买卖的吧?大同军的市场,实行的是积分会员制。你想要小二导引,得从普通会员,升级成大众会员。” “啊?怎解?” 这个商贾看他茫然,稍微清了清嗓子道:“很简单,出门,左转,有一家大同债券银行,你花钱去买那边的商贸债券。票价单位是折银的,标定是千足银,一两、一钱、一分。 买一张一两的,你的关防文牒上,就会给你标记成大众会员。 然后就会有小二给你导引了。” “这……那方才那个黄字号贵客又是怎么回事?” “哦,你说他呀?跟大同军的交易流水达到一千两,你就是黄字号贵客。 黄字号和大众会员之间,还有一个三百两档次的中级会员,六百两档次的高级会员。” 这个商贾如数家珍的一一解答:“中级会员可以在大同军这里存钱,大同军给利息的那种。 高级会员可以借贷,年利在百分之三十六以内的低息贷款呢! 至于黄字号会员,特权就多了。 可以见官不拜,可以在大同军控制的城市内租赁五年期的店铺,甚至就连咱们眼前的展销会,人都是可以抢在咱们这些普通商人面前,定下他想要的东西。 想要压他,除非你是黄字往上的玄字、地字、天字会员。 要么你就是大同军千户级别的存在。 总之,这大同军只要合法做生意,在他规定的规制内交易,也别去折腾七七八八,有的没的,光是展销会里的东西,随便一件拿出去,懂行的一转手,十几倍的利。 但想要兑走,得有钱,看你的模样,估计也只是个行脚商,这点家资,还是看看展销会的展品长长见识得了。 瞧瞧那尊,春秋时的周鼎,那尊战国的魏国鼎。 还有那个,米芾的字画。 真要买东西,你得去马路的对面,那边买卖的才是适合行脚商交易的东西,比如大量瓷器,还能预定款式、画风的那种!” 商人说完,也不等洪九道谢,就自顾自的走去看一套编钟,啧啧的说:“钟鸣鼎食之家,不过如此吧!” 洪九看着有人看,有人忙,莫名感到难受。 毕竟他的身份也非比寻常…… 不过为了自己的小命安全,他还是选择装作无所谓,跟那人道了一声谢,就继续调查起来。 第118章 洪承畴的调查日志(下) 【ps:昨天喝了点儿,没更新!】 洪承畴确实在这里头看到了不少令他心动的宝贝。 不管是价值,还是文化,但他也确实只能看看,手里也没多余的银子来买这些。 不过之前那个商贾告诫他的地方,他想了一下,还是走过去看了起来。 还真别说,各种各样的瓷器,琳琅满目,不老少的人正在谈价。 本来看得好好的,突然有人在边上抱怨道:“你们这里什么都好,偏生什么都要明码标价,咱握标都不让?” 摊主看这穿着兽皮,讲着山西方言,却留着蒙古人头发的商贾,略显尴尬的说:“规矩就是这样,谁让现在是大同军的地界? 大同军不禁商事,那是因为要清缴商税。 上边的当家的三爷说过,咱们大同军只收消费税和其他产品的增值税。 就比如咱们眼前的瓷器,从厂子里出去,只要过手,窑头这边就要缴一笔。 然后从窑头出来之后,每一次过手,都得上一层增值税。 至于消费税简单了,你去酒肆、客栈、驿馆打尖住店,每一笔上缴的花销,都得过一手消费税。 增值税好一点,每一次百分之十三。 消费税贵一点,一次,百分之二十五。 所以呀,不是咱不想跟你握标,咱们撮一个合适的价,而是大同军的爷要这税。 当然,好处就是,只要老实完税,给大同军干活的商贾,未来也能科举,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不懂你们汉人。”这个汉子挠了挠头,“算了,既然只能明码标价,那就按照明的来。能贴我多少?” “这个……”这个人左右看了看,颇为为难的说,“我的东西从厂子里提出来,就过了一手增值税,这就意味着,咱这玩意儿,也得不低的成本。顶多饶你十件,多了不成。” “我可是买你百件的!” “晓得!晓得!”摊主一看这个客商要急,连连摆手道,“但也不是咱说,现在整个大同军的市场,除了大同军的直辖窑头商行里的商货,每个月初一、十五会集中拍卖一批廉价的货。 其他的厂子,就没有这么舒服的价格了。 我已经是最低的!不信,你问问其他人。” “啧——”这个蒙人商贾无奈的叹了一声,“我来的时候,可是听人说,这个大同军是急公好义的存在,怎么到了这里还是一层层扒皮。” “还好吧。人大同军好歹是明确告诉你该给多少,也不用你去打点上下。 毕竟谁敢乱来受这个打点,被发现那就是进死营的。 上边还有三爷压着,大伙也才没急赤白脸。 总之,听上边的都在说,三爷正在尝试执行新的商税方案,如果增值税和消费税不成了,想来也会归回原来的规矩吧。 行了,大体就是这样,要不要吧?” “要!不要我岂不是白来了!装点好,多弄些稻草填充,省的磕碰。这可比我往年来买,贵了两成呢!” 这个蒙人商贾一脸肉疼。 但好在物资齐全,装点一下就离开了。 洪承畴听完了这些,若有所思。 商税,历朝历代最难解决的问题,而现在这个反贼势力,居然已经开始征收商税了? 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他要是真的搞定了商税,那还真别说,打进东南的机会是有的。 很多士绅手里的手套,早就不满士绅了。 归根结底,现在的士绅,还是土地为主,商业只是辅弼,并不是主营业务,所以对于商贾是既要用,也要打压。 毕竟粮食想要牟取暴利,就需要商贾去替他们出去探查外里边的情况。 看看哪边有灾荒,哪边是丰收。 信息差,就是商贾赚钱的奥秘。 总之洪承畴稍微逛了一下市场,找了个机会,假装出去遛弯,然后悄悄摸到窑头镇北面的第二农场外围 “老爷,这东面的屋子,都是砖木房。” “老爷,我刚才去田里看了一下,都是收获的瓜秧,再结合之前打探来的消息,基本能确定贼军之所以能摆脱粮食困扰,就是种了大量的瓜。 不过我还听到了很多鸡鸭的叫声,大概率他们种了瓜吃不完的,或者籽,全部捣碎的喂鸡鸭。” “老爷,路看过了,全是双向的!而且我看了一眼界碑,发现贼军将澄城县进行了划分。 农场、乡、郊区,各有叫法。 农场是军屯,乡是民屯,郊区是给城池的预留地,并且沿着道路集中建了不少砖瓦房,都是规整的,听本地的一些人说,这是用来安置来投军但没有分到土地的人的临时安置。 郊区以后也是城市的用地。” 消息,很快汇总了起来。 洪承畴稍微看着眼前这张失真严重的澄城县地图,他稍微敲击了一下八个乡堡,还有几个农场跟郊区的四个方向:“看来贼子是将此地将当做大本营来运作了。八个乡,居然有八个堡,军屯民屯齐备,还有对商税的征收,倘若不是将此地当做大本营,也不会这么花心思。” 几个探查回来的家伙也都颔首,一个两个表示赞同。 “那咱们还留吗?” “不了,明天随便去弄点财货然后就走。此地不宜久留,去了西安府之后,再问问西安知府他们有什么应对之法,实在不行,还得去信三边总督,告知此事。否则任由贼军这么闹腾下去,一旦百姓习惯了贼军的处事之法,再想从百姓手中弄到钱粮,那所需要花费力气,可不是一星半点,甚至可能彻底将百姓推到贼军左右,成为掣肘。” 洪承畴还是很清醒的,看了一圈,哪里还看不出来现在的大同军模样,根本不是普通的流贼,或者说流贼肯定还有,但肯定不是嫡系。 这大同军的嫡系战斗力,只怕也比流贼强盛不少。 毕竟就连大同军内部的百姓,都在传,名义上的大同军指挥使,实际上不如坐镇后方的三爷。 而这个三爷,居然能在蒲城出事的同时,攻克合阳县,两相对比之下,可见一斑。 百姓可不会想那么多,或许州府的城池比县级别的城池难以攻克是应当的,但同样是县,蒲城县再难打,又能比得合阳多少? 所以对比写一下,可不就是王三比王二强嘛!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洪承畴现在还没亲自上阵搏杀过,多少还是有点怂的。 于是,第二天,他们随便买点东西,然后一溜烟跑回西安府,仿佛从来就没有来过一样。 第119章 天启七年十二月,兵至韩城 王三不知道洪承畴来过。 要是知道,高低给他扣下来,然后逼他投降。 想想洪承畴都能投降满清,投降他也不是不可能。 这要是能逼着洪承畴投降了,那大同军就彻底出名了。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大事。 王三刚刚拿到了一封来从山西流传过来的书信,魏忠贤倒台了。 崇祯最终还是以雷霆手段,干掉了魏忠贤。 这件基本上是个安定地界都知道,所以有提前放出耳目的王三,还是确定了消息。 同时,因为王二攻打蒲城一事已经被上报给朝廷。 崇祯皇帝借着干掉魏忠贤的窗口期,将一个都御史,外放出来当陕西巡抚。 此人名叫胡廷宴,现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看到是个不认识的人名,王三也没放在心上。 籍籍无名的家伙,估计历史上王二与王嘉胤的合拢,应该得益于他的无能。 否则岂能一下子吓到崇祯,进而重新派遣三边总督呢? 放下书信,王三决定给还未到任的陕西巡抚一个大礼:“通知马元利,如果发现潼关来军队,带着他们绕圈,将他们往北方引。我很快就到。” “是!” 韩城境内的守军,并不是西安府的,而是隔壁潼关卫的。 这也是最坑爹地方。 行政区划丢给同州督管,结果军事上归属于潼关卫 也不知道明廷是怎么想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很正常,毕竟拿下韩城,下一步就是顺水而下,直插潼关。 拿下潼关,出秦的道路也就打通了。 不过,调动起来就不容易了,因为韩城境内本来就有守军,纸面的数据也是够的,非到万不得已,潼关那边的兵马肯定是不能有动作的。 否则,潼关守军万一不够,或者中了调虎离山的计策,那么有人从水路直接冲出去。 不要粮草辎重,下了乡村就开始破坏劫掠,本地潼关的守军,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他们纸面上看起来好像很多,但实际上……既然是是卫所,懂的都懂。 所以只要潼关不出兵,韩城怎么样,也无所谓。 稍作准备。 天启七年的十二月,隆冬腊月。 王三带着车骑,慢慢悠悠走了半个月,才从合阳挪到了韩城。 等到他安营扎寨,包围韩城的时候,又是一年春节。 王三看了眼大冷天冻得哆哆嗦嗦的城头军户,放下望远镜看向自己的麾下。 “冬衣都有备来吧?” “三爷放心,冬衣齐全,绝对没有任何的问题!” 不少人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就好,动员了两个县五万的女人给你们缝制这些衣裳,都给我穿好,别把自己冻了,不然到时候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 然后派人,日夜就在韩城下放鞭炮,放烟花,跟城内的喊,咱们大同军开诚布公,凡是愿意投靠的,许冬衣一件、羊皮一张、面粉三十斤。 告诉城内的人,咱们大同军只用了半年,就把二十万人养得冬天不怕冷,问问他们冷吗?” 来都来了,马上要过年了,不把这个年好好的过一下,岂能体现大同军的优越? 于是,城下很快传来欢声笑语,以及鞭炮的噼啪。 晚上,有些时候会放烟花,但更多时候还是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烤全羊、包饺子。 看得韩城县城头上不少人吞咽着口水。 就在这时,开始有大同军的人来唱腔:“城上的老乡,你们冬衣齐了吗?咱们大同军给咱们每人都缝了一套冬衣,还分了两亩,两头羊,一个婆娘嘞——” “好暖和哟!” “哈哈哈!咱大同军有政策,愿意下来投靠的,许冬衣一件、羊皮一张、面粉三十斤。 愿意留下来的,可以跟咱们一起打天下。 要是不愿意留下来的,还能拿到返家费嘞!” “老乡!咱大同军是好人!真的,大好人!” “开城吧老乡们!咱们来送温暖的!” 城下喊,城上的军官们一个两个脸色都凝重得要滴出水,手中的鞭子不时甩两下,嘴上骂骂咧咧的啐道:“都他娘的是贱骨头!下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难道没告诉过你们!这些贼军也是头颅积功,谁下去,他们就砍谁的脑袋! 等他们打进来,别说是你们,想想你家婆娘、妹子、甚至老母,他们都不可能放过的! 年轻的耍,玩腻了当两脚羊吃,年老的就给剁了当柴。 贼军就是贼军,别被他们给唬了!” 啪嗒! 鞭子抽开空气,吓得城头上的人哆嗦了一下。 城下虽好,但也只是看起来很令人羡慕,而城头上的他们只要敢露出一点异样,这些军官就会往死里打他们不说,他们好不容易佃下来的土地,都可能被军官收回来。 到时候一家老小怎么吃喝? 所以,他们只能羡慕的看着。 但王三这么搞,城内的军官能忍着? 就在本地的副将召集众人来开会的时候,突然看到天边升起的淡青色烟火,接着爆炸开来,瞬间绚丽的火树银花,令人目不转睛,但伴随着雷鸣传来,他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肉眼可见的恐惧。 “叫我们来什么事情?” 等了一会儿,各方头头都来了。 “这帮贼子太嚣张了,要不要找机会搞掉他们?” “很难哦,我看了一下这贼子的营寨,十分的有章法,但又有不同的地方。 这群人在自己的营寨之中,居然区分了人道和马道,并且还进行了小土墙的阻挡,想要用骑兵进攻,只怕很难。 因为贼军的骑兵都留在了外边,如果我们进去,反而可能会被包围。”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与他们这么乱搞吧!再这么下去,下边只怕会积怨爆发,到时候要是激起了兵变,可就...” 众人都不敢想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那城头上还会有多少 。 “那么谁去” 一说到谁去,所有人都缄默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敌人的战力还不清楚,谁敢下去能活着回来。 于是经过一番思考之后,这些人决定先固守,然后要请人去一趟潼关卫和西安府,告知他们韩城县的情况,希望他们能派来援兵。 不然待会儿,只怕得打得狼狈不堪啊! 第120章 围困韩城(上) 王三说是围攻韩城,但过完年之后的初六这天,立刻外派人手前往韩城下属的各个乡里,然后开始了一通清盘。 正月到二月二之间,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在全国各地贫苦的地方,经常能出现很多人趁着冬日的时候,开始到处讨口子,接着要一直到二月二左右开始折返,然后忙碌春耕。 而去年因为王三他们控制同州几个县城之后,去西安府讨口子的路就被堵死了。 以至于本地人需要往东去求生存。 而东面,就是山西地界。 如今正月初六,王三外派的人,赶着前往几个渡口,开始将跑去讨口子的人全部带回来,然后开始整顿兵备,分田免赋。 还真别说,只不过区区四天光景,王三就在韩城四周,拉起了三万多人。 这些人带着路,让他们很轻松就打进了好几个乡里。 本地的粮长、里长跑得快的跑掉了,跑得慢的全家被抄没家产,下放农场劳改。 一连串的动作应接不暇,城内猫着的韩城守备千户脸色都难看了,他的小儿子被仆人带着逃进城来,剩下的全给外边的大同军给控制了。 大儿子甚至因为负隅顽抗,而被斩首示众。 千户的长子都是这么被杀的,可以遇见,城外的王三,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底。 往常这样的时候,劝降信应该就送来了,结果直到现在,王三都只是对城内的军户喊话,然后直截了当的对城内的举人们说,他们承认大明的秀才功名,甭管举人还是进士,反正只要投靠,就给秀才功名。 这简直就是笑话! 根本没人将这些话语放在心上。 可现在呢? 王三已经开始有动作了,几万人乌泱泱的被集中起来,接着就开始打土豪,分土地,四面八方的穷苦人开始有了想法,照着这么闹下去,只要稍微有点天灾,韩城四周的村落,立刻就会炸掉。 因此千户再一次召集众人,一起商量对策。 “不能再等下去了!贼兵就是料定了我们会没有任何的动作,于是才敢对我们宣布那些令人厌恶的政令。” “没错!我们如果一直龟缩于此,恐怕今年开春之前,都不可能将贼兵击退。” 本地的知县微微皱眉片刻后看向守备千户:“潼关卫,都是什么个意思?” 守备千户脸色一下凝重了起来说:“潼关的兵没有兵部的命令,是不能调动的。须知潼关一旦失守,关陇可就完了!倒是西安府呢?” 知县闻言轻轻一叹:“知府说朝廷已经委任了新的巡抚,只等巡抚一到,立刻就能开始调动兵马剿匪。” “就巡抚手中那一个千户左右的兵马能够用?”守备千户一下急躁了起来,“这些贼子,极善邀买人心,就这么几天光景,四周数万流民从贼,地方乡里为了不被波及,也被迫接受贼子的要求,将土地重新分配。 在这么忙下去,咱们就只剩下一座孤城!城内的存粮或许能吃个一年半载,但也就只是一年半载而已! 之后呢? 不能继续拖延,必须出兵击溃他们!” “可……” “没错,我就是要钱粮。”守备千户视线并没有在知县身上,而是对那些投来怀疑、鄙薄目光的主人们怒吼道,“怎么?没有钱粮,你们守得住城?信不信等贼兵进来了,将你们的钱粮全部抢走? 贼兵那个首领端得是可恨。 抢劫就是抢劫,偏生还命人送来白条,说是借! 等将来安定的时候再还! 借?这叫借?这叫抢还差不多! 你们也是一样!如果他们打进来,你们就算讨得一条命又如何?只要负隅顽抗的,贼兵也从来不姑息,抓到人就拆分丢去军屯劳作,永远当底层军户!” 守备千户将底层军户咬的很重。 在他看来,现在的大同军大部分制度都照搬大明的,所以他也认为大同军顶多就是巅峰时期的明朝军户体系,未来也一定会跟明朝制度一样,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军官当大地主,军户当农奴的场面。 相比较其他的,底层军户的日子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所有人都看在眼底,因此守备千户这话说完,之前还鄙薄的士绅,脸色都变了变。 要钱还是要命? 很浅显的道理。 于是在守备千户的一通要求之下,城内凑了一万两白银外加八千石粮草。 守备千户带着回去,同时开始招募城内已经军户出来,单独组成一支新的“团练”。 团练就是介于乡勇与军队之间的存在,一半情况下知县特批,就能随便茬个几百出来。 当然,钱够就行。 团练一出来,守备千户抽到了几个骨干担任副手,然后让本地的士绅将家中负责干架的子弟交出来,让他们来带这支团练。 然后开始训练。 等做完这些,时间已经来到了崇祯元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当当当——明廷换皇帝啦!现在是崇祯皇帝朱由校在位!” “崇祯元年啦!城内城外的都听好啦!魏忠贤被崇祯皇帝清算死了,魏忠贤一倒,东林党开始清算阉党了! 今年一整年内,整个陕西都没人管啦!” 上元节这一天,城外到处传来王三交代的通报声。 魏忠贤被杀,东林上位,朝廷陷入清算。 那么,对于这些士绅来说,这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因为这意味着地方上的官员,随时可能因为利益纠葛而被打入阉党序列,然后遭到清算。 于是地方执政一定是得求稳妥。 倘若说正月初六之后,王三开始在本地改革土地分配是为了拉拢小民,而现在就是在告诉城内,咱们还有一整年可以打,慢慢来。 正月十六。 城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所有人跑到城头上:“怎么回事?!” “水——水被截了!没水了!” 韩城又一圈或者说一小片湖泊,通过湖泊给城市内部供给地表水。 而现在,水没了。 被王三安排人截断了。 “没水了就没水了算得什么事情?” “就是!大惊小怪!本来还没开春,就没多少水的,而且咱们不都喝井水,谁喝这玩意儿?” “不是……你们看那边的石头!”有人看出了端倪,接着看到了湖泊中间被人用石头摆上了几个字。 “春旱了!城内的乡亲们,注意备水!这场旱灾,要一直到夏天才可能缓解。为了冬麦返青,所以水被集中起来再分配。” “旱了?”有人抬头。 看到了太阳,很大,很暖,然后一个两个哆嗦了一下。 “这个点,这么大的太阳……难道真的要旱了!” 第121章 围困韩城(中) 崇祯元年的陕北,多灾多难。 刚改元就迎来了春旱,进而草木焦枯,百物不生,到处都是饿殍,小地主们家里也没余粮了。 只有高门大户守着自己的粮仓,悠然度日。 但王三知道,接下来就是他主场了。 今年只要把韩城和同州、蒲城拿下来,那么下一个目标他就可以直接奔着西安府去了。 攻入富庶关中,利用这一场春荒,将大同军彻底送上青云之巅。 只要拿下关中,陕北、陇西、汉中,乃至商洛、山西,都不在话下。 至于兵马,春旱日近,自己安排出去的三十六个手下,只要有二十个能回来,每个人带五百个陕北军户回来,这一万人足够短时间撑起自己后续的计划。 “人,可以靠喝水活过七天,但不可能不喝水和不吃东西活过三天。” 王三悠哉悠哉的喝了杯茶,就大剌剌的带着人,摆了一张桌子,撑着遮阳伞,看着城头上的状况。 接着不屑一笑:“弹压又如何?二月二龙抬头,要是不见一点雨,那就坐实了我的话,接下来只需要将随时可能从城内出来的兵马摁回去就行。” 王三晒了一会儿太阳,心绪又不知怎么飘到了北方去。 就在这时,突然城门处传来了吼声,一些骑着马的骑士直接奔着王三来了。 毕竟王三太显眼了! 而且,大剌剌的坐着,身边也没跟几个人,一看就是好欺负的! 总之,听到马蹄声,王三摸了摸口袋,拿出了一根火折子,打开盖子吹了吹,看着重新点燃的火折子,蹲下来从地上灰土之间拨开,摸出了一根竹管。 竹管抽出来,只有一米多长,但抖掉土之后,王三将竹管丢掉,但管内藏的一根引线是那么显眼。 稍微捋一下,能看到引线在一米左右的地方,也是藏在竹管里的,只不过这个竹管里头有木塞子。 上去再把木塞子取下来,手指探了探,确定没有受潮后,王三才开始慢悠悠的点火。 引线嗤的一声开始点燃,过了一会儿王三将之随手丢在地上。 引线立刻就从他眼前消失。 左右的亲卫也扛着火铳、盾牌、长枪、炮在他面前做准备了。 炮兵在边上的坡地上,有堑壕和围挡,比韩城的城楼还高了一米多,并不容易被察觉。 而火铳装填完之后,已经在等待敌人的动向。 至于盾兵和枪兵,则是为了应对骑兵这种存在而准备的。 毕竟骑兵跑得快,万一自己安排的地雷因为竹管受潮而失效,铳炮先打一轮,盾牌和长枪作为后手,也就解决了。 至于为什么他要待在这里装逼,不就是为了给城内的人上上压力。 这些天他到处命人喊话,就是为了埋地雷。 然后恐吓一下城内人。 让他们知道,想要大军出城,首先你得先扫雷。 至于地雷都在哪里,谁知道呢! 反正现在天这么旱,清晨连一点露水都见不到,肉眼可见的天灾即将到来。 那么城内的水能撑多久? 现在四周都是炸弹呢! 骑兵还在冲,百十个人,带头的是守备千户下属一个百户,关系亲近的都叫他周六。 而他的周家庄,因为王三的暴力土改过程中,对方的家属带着人在庄子里顽抗,最后在王三的手下攻打进去之后,一把火就烧了起来。 举家就剩下他和一个儿子还留在城内,剩下的全没了! 因此看到王三身边兵马有反应之后,他的眼底更是多了几分恨意:“贼子!当杀!” 再一次抽下马鞭,这群家伙提速,很快逼近王三一箭之地。 就在周六兴奋的看报仇的机会来的时候,突然身前传来了一声晴天霹雳! 周六一惊,火光已经裹挟砂石砸在他的战马上,吃痛让战马惨叫的扬起蹄子,还未来得及有其他的反应,他立刻被掀翻在地上,接着身后两米外,又有炸雷声! “地雷!!!” 周六亡魂大冒,脑袋里只剩下恐惧。 而就在此刻,残存的地雷全部炸开,遍地开花,到处都是受惊、受伤的马匹,随处可见被摔下来的人和妄图想要逃离的家伙。 接着,王三放下茶杯,让旗令官敲鼓摇旗。 不一会儿坡上的炮兵开炮了! 火力瞬息爆发,用的还是王三手下研制的开花弹。 威力还可以,破碎的弹片刺穿周六脑袋,半张脸彻底毁了。 不过他侧身一看,已经没人跟着他了! 全没了! “贼子!拿命来!” 周六怒吼拔刀,一瘸一拐的冲上来。 “预备!” 火铳手们听到了哨声,立刻搬开保险机括,露出黑火药池。 “点火!” 砰砰砰! 爆豆子般的枪声齐齐而出周六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口,不甘的摔在地上,呼吸渐渐急促,脸却瞬间煞白,然后很快彻底绝了生息。 “通知全军,下午展开一轮进攻,来而不往非礼也,是他们先动手的。” 王三下达了命令。 而城头上的守备千户,手指颤抖不已:“这是贼军?边军家丁也不过如此吧!” 他有点慌了。 他原本以为这群家伙只是不好对付的坐寇,没想到对方手里的兵器,居然和边兵不相上下,甚至可以说双方就是在一个档次上的。 唯一的区别,应该是边军家丁战斗经验比较丰富。 不过,王三嫡系对于火器的应用,远超寻常势力。 一轮试探,韩城守军败了一程,王三下午就发起了一轮进攻。 先把韩城前面的拒马和守卫城门前的兵马拔掉。 守备千户本来以为王三会直接派人来强冲。 没想到他集中了所有的炮兵,在城门口展开了轰击。 一百门各种各样的炮三轮打完,西城拒马直接被摧毁成渣滓,守卫城门外的士兵立刻就逃窜了。 然后王三如法炮制,连下两座门口。 守备千户坐不住了,安排了三百心腹,带着装满火药的掌心雷和一些铁蒺藜球,骑着马就冲了出去。 他准备尝试用掌心雷偷袭王三的炮兵阵地,如果不成他让人将铁蒺藜洒在撤退的道路上,让他们攻城受阻! 很快,西城,王三终于到了这里准备炮轰,城门被打开,拒马被拉开,一群带着掌心雷的家伙骑着马冲了过来,王三只是看了一眼,立刻就发现了端倪,对方准备炸自己的炮兵。 “王河,带着你的重骑兵撞上去。” 王三转过头喊了一声,边上一个跟着一路,身后一人三匹马五个人,一匹带盔甲,一匹带粮草,一匹作为主力。 另外五个人一听到命令,立刻帮着王河和主力战马穿戴马甲、重甲。 一批已经不怎么出现在中原战场的兵种,将从今日开始,重新应用。 重甲骑兵自火药普及之后,其实就没多少市场了。 王河身上的重甲,其实也不算正规铁皮甲,而是双层棉甲,并且是步战用的。 没错,重甲骑兵一旦从马上下来,就是靠着一身蛮力步战来解决危机。 现在敌人带了轻骑兵,遇到重甲骑兵,一个照面就能让他们人仰马翻。 至于火药武器,只要不是正面崩脸上,人不胆怯,基本上不成问题。 双甲,可不是盖的! 为了凑这五十重甲骑兵,王三将几个县的家底都凑了一起,这才筛选了五十重甲骑兵。 但这五十人,是他用来应对之后可能到来的边军家丁的方案之一。 现在,实战一下试试水,如果效果还不错,封顶给他们加到三百人,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哒哒哒——” 第122章 围困韩城(下) “虎蹲炮霰弹预备!” 炮兵百户周黄土看到了敌人的轻骑兵正在接近,也毫不犹豫的下令,将留在炮兵阵地上的虎蹲炮摆好。 塞下一包霰弹,然后周黄土算了一下距离。 敌人正在逼近五十步距离! “交叉点火!” 周黄土号令,身后的旗令不断的摆动,两翼的虎蹲炮同时蹲下来,将引线点燃。 敌人的骑兵此时已经进了三十步! 兀的听到一声轰鸣,紧接着轻骑兵立刻感觉到了两个方向交叉射过来的霰弹,瞬间轻骑兵大多数都中弹,交叉火力之下,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等等,赶紧穿戴!。”王三语气焦急。 炮兵并不是没有战斗力的。 虎蹲炮,就是应对草原骑兵的一种好东西。 再加上交叉火力的摆法,不用说打步兵了,就是骑兵,一轮挨下来,都得炸锅。 果然,几个侥幸没倒下的人,看到这一幕,哪里还有胆子停留,拉着缰绳赶紧跑了。 至于剩下的,立刻被炮兵阵地里的持铳散兵进行狙击。 炮兵,是王三手中火器覆盖率达到八成的部队。 不管是炮,还是铳,都是明代戚继光当初北上镇守蓟镇的时候,开始在九边推广的玩意儿。 传承至今近百年,很多军户都会使用。 甚至就连交叉火力,都是周黄土这个延绥的逃军带来的。 可见,明末再废,明中期留下来的遗泽,还是很不错的。 也难怪最后是陕北农民军掀翻了大明,就从这些人的武力与战斗意识,就能看出来他们的家学渊源了。 “好了!”王河匆匆来。 “上马!快!我让轻骑去夺城门。” 王三已经让轻骑冲出去夺门了。 对方居然将城门打开,至今为止还没关上,目的就是为了个偷袭的轻骑兵如果得手,可以放回去。 不然你不开门,城内立刻就会意识到你在卖队友。 之后,还想要城内的士兵给你卖命? 前车之鉴啊!所以大家也就不会拼命。 因此现在城门还没关上,那么就是强闯的机会:“轻骑兵给你们拔掉拒马和卡住们,你们给我冲进去!” 王三毫不犹豫对王河下令。 重甲骑兵的最大作用是冲阵,第二大作用是冲开甬道。 现在不需要冲阵,但如果能冲开甬道…… “记住!很危险的……” 王三眼神锐利了几分,一旦甬道被重开,他的后续部队跟不上,那重甲骑兵冲进去,就是靶子,很容易被活活耗死。 “三叔公放心,咱晓得怎么做。” 王河露出憨厚的笑容。 接着在扈从的帮助下,翻身上马,战马打了个响鼻。 显然,很重。 这样的骑兵,只能冲三五百米,多了就要考虑战马的体力消耗了。 所以必须要打开一条通道。 路障什么的都不能有! 王三吹号,所有步兵阵列立刻一紧,接着总攻的号角响彻,下一刻几个方向的云梯、冲车、楯车纷纷而动。 “关城门!快关城门!” 城头上的守备千户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下边的贼军这么直接的! 看到了机会,就毫不犹豫的全军押上来,未免也太狠了吧! 伴随着战鼓的咆哮,城内正在抓紧时间拉上门闸。 而就在这个时候,甬道突然冲进来几个骑兵。 黑漆漆看不到人,只能听到对方焦急的喊道:“快!快关门!敌人骑兵咬来了!” “啊!” 话音未落,飞羽破空,正在关城们的士卒听到了有人摔在地上的声音。 不等他们说话,战马的呼啸响彻,有长枪刺出,巨大的冲击力将最外边观察情况的城门官直接捅个对穿,枪挑着带出了甬道,出现在了阳光之下。 城门官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又看到了四五个匆匆赶来的团练兵,想要喊话,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力气。 就这么死在了这场战斗之中。 “大同天兵徐闻潮在此!贼军谁敢上前!” 枪挑城门官的勇士扬声高喝,随意的甩下长枪上的尸体,接着眼神变化锐利:“死!” 纵马一起,这些团练兵被这等气势吓到,一个两个都不敢久留,立刻转头就跑。 “哈哈!不过如此!”徐闻潮哈哈一笑,但下一刻他的脸色微变。 之前跑出去的团练兵死在了巷口,尸体就跟破布袋一样被丢出来,旌旗飘扬而出巷口,一眨眼的功夫,一百五十人的步兵阵,就出现在了街道之上。 “贼人!休走!” 带着团练兵出来的一个豹头环眼壮汉内怒吼追上来,之前枪挑城门官的徐闻潮居然想跑! 当即愤怒的追杀而来! 废话,不跑,难道被你的弓箭手射成筛子吗? 徐闻潮又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到了这群人的打扮,这百五十人的团练兵种,只有五十人左右是各色兵种,剩下的一水的弓箭手。 既然是弓箭手,那徐闻潮肯定不会冲,他就一个轻骑兵,甲胄可挡不住一下飞来的几百飞羽。 所以他拨马往回跑,同时不断的打探方向。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了甬道的对面,有两马并排,身上穿着玄色布面甲的骑兵迈着沉重的步伐冲进来。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大吼道!城门不管管了!跟我撤!” 甬道下马步战夺城门的人都听到了消息,刚想说话,突然大门被撞开。 有眼尖的人看到这一层掠影,毫不犹豫吼道:“靠边站!” 正在茬架的明军步兵啊了一声,下一刻他感觉眼前一花,被千斤巨力直接撞飞,甚至摔在了甬道口。 正在追击徐闻潮的团练兵一个两个都发现了,他们……完了! “重骑兵?!” 豹头环眼的壮汉还没来得及冲出街道,就被迎面而来重骑兵直接撞飞,接着飞出三五米,接着又被后方的马蹄践踏,等到他反应过来,下半身已经成了肉泥。 轻骑兵根本挡不住全副武装的重骑,更不要说一群没了约束的弓箭手了。 他们更多都是跑进城内的佃户、猎人,虽然有一手不错的箭法,但面对成体系的冲击,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一下,就被冲散。 徐闻潮涨红了脸,兴奋的看着杀了个对穿,然后开始缓慢将战马放松,拉个弧度之后重新折返回来列阵的重骑兵。 重骑兵都杀进城内了!韩城岂能不破! 果不其然,伴随着城头上传来的惊呼声,韩城知县跳了城头,军户崩散,守备千户力战不敌,自刎而死。 韩城大门被洞开,步兵快速控制城门,进而在黄昏日落时,控制整座韩城。 第123章 韩城县衙内 只是一轮强攻,韩城就被王三给破了。 他都有点感觉不真实。 坐在县衙的堂桌上,身前是被抓来的县衙里的各种班子,还有本地参与团练输送人手的士绅。 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午夜。 这一切都昭示了王三确实拿下了韩城。 “明军的战斗力,这么弱了?” 王三冷不丁嘀咕了一句。 现场这些士绅脸色都变了。 弱?韩城这样的明军要是算弱,那整个大明除了边军,谁能拦住你啊! 现场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王河走了进来:“三叔公,城内的士绅,基本都抓来了。清缴的粮食也预估了一下,光是韩城内的官仓和已经调查的私仓,总数量不下三十六万石,其他的仓算一下,估计还有个十万石左右。 之所以这么多,是因为我们还发现了个账本。” 王河递给王三一本账本。 王三只是打开看了一眼,嘎嘎直乐:“我就知道!哈哈哈!我就知道去年你们这些士绅肯定会勾结陕北士绅盘粮盘道,将陕北本就不多的粮价一起抬高,然后准备今年春荒的时候大赚一笔! 我以我派了几百精锐去北面招揽活不下去的军户举事,算算时间,他们就差不多要开始了! 来人!立刻通知马元利,赶赴宜川县,给我控制宜川南部的进出通道。 陕北!要炸了!” “三叔公英明。”王河是知道王三安排了精锐北上的。 就是因为精锐被派去了北方,从而导致了这一次攻打韩城县的时候,王三是准备玩手段,然后慢慢好,等听到陕北爆发的消息,再派人北上接洽他们,然后精选兵马,再开始对外扩张的。 结果没想到韩城县被自己先拿下了。 “只要陕北一炸,三叔公能招揽多少在草原厮杀的好汉?到时候能选些补到咱麾下凑个百人?” 王河搓了搓手。 王三一听这话,嘿嘿两声:“二十万陕北军户,天天在草原上厮杀的汉子,别说给你补个百人,只要马匹质量供应得上,给你补个万户都绰绰有余。 拿下陕北这二十万军户,整顿出三万兵马,大明就是举国之力来攻,也挡不住咱们先把整个陕西从他手里夺下来!” 堂下,士绅们脸色都变了。 “端得是好年景。朝堂上还在内斗,魏忠贤一死,东林集中朝堂准备清算阉党还需要时间,阉党内部的分化也还需要时间,朝堂上所有人都在筹划接下来的争权夺利,一时半刻还不会有结果。” 王三搓了搓手,“地方上如果都是韩城守军这样的货色,这一次北上宜川,控扼陕北多地的军户,也就是成了!等到崇祯二年清算结束,我都可以举兵围攻西安府了。” “潼关不打吗?”王河一脸疑惑问。 “打潼关干啥?”王三撇撇嘴道:“堵住华县和同州城,潼关的兵一时半刻也进不来。 咱们有陕北的骑兵,为啥不能走草原去牵制九边的兵马呢? 脑袋要灵活,整个明朝最能打的兵就几个方向的。 第一,西南正在剿灭奢安的兵马。 第二,郧阳巡抚麾下的毛葫芦兵。 第三,就是九边。 其中九边最重要陕西甘肃咱们捏在手里,明廷也就没有骑兵可以用了。 要知道,明廷的大部分战马,来自甘肃。 所以我们要精准断掉明廷的所有臂膀。 第一个要务,就是拿下整个陕西。” 这个时代,陕西包括了今天的甘肃、陕西、宁夏和一部分内蒙的地盘。 要是真的将整个陕西卷下来,兵多将广,还能往南攻打四川,拿下四川之后就可以配合出兵,攻克郧阳,进入湖北。 四川也能配合,出兵夺取重庆,进而水陆配合,一起席卷整个大明最精华的部分。 所以,潼关打不打无所谓,因为他不去打,明朝也只能从这里出兵,所以为什么不留下来当口袋呢? 一个潼关,可以牵制郧阳巡抚、山西巡抚、以及一整个河南势力。 “再说了,留下潼关。”王三将目光落在了地上跪着的士绅说,“河南就得承担大部分剿饷的追缴。 咱们这边都十年九旱,河南能捞德好?估计也是跟咱们一样,旱涝频发。 既然旱涝频发,本地百姓就会被逼得无路可去。 到时候,我派些轻骑出去,招揽他们,百姓就会帮我切断明军所有的给养。 到时候,他们就只能将剿饷挪到山西、湖北。 山西是九边要地,朝廷再疯,也绝对不敢下死手。 那么只能挪到湖北。 巧的是,我的战略方案,就是走湖北,拿下湖北之后,转道配合攻克川渝。 如此一来,我就半壁江山在握。 明廷精锐都在九边,山西我来牵制,万全有察哈尔部牵制,东北有女真人牵制,北京和山西就是一个要塞,谁都动不了。 大局如此,甚至我都不需要遣使让这两个势力配合我,他们就会自己做。 毕竟,这一次的大旱,是自然现象,每到一段时间,地体自我运转进入小冰期,降雨带就会南移,同时冰雪也会蔓延到岭南。 草原就算不耕种,也需要储备牧草过冬。 结果草原没雨了!草不长了!游牧不南下要怎么活?” 王三停了下来,看向他们:“给你们听了这么多的机密,你们也应该表示一下了吧。” “大……大王饶命啊!” 一些人吓得哆嗦,当然还是有人义正辞严:“你这些都是臆测!都是危言耸听!不可能成事的!” “嗯嗯,所以知道我的兵马,是靠什么组成的吗?” 王三摆了摆手:“都是明廷的逃军,本来是来保卫大明的,结果现在成了葬送明廷的主力。 我的计划能成多少,你们一个两个都很清楚。 我听说你们之间,应该藏有不少天文书籍。 难道你们没有仔细对比过吗? 就算没有对比过,也应该看过史书吧? 稍微对比一下,每个强盛的王朝,但凡到了末年,都是北方率先爆发危机,真的是巧合?而不是天道运转至此时,就一定会出现的天象? 只要能应对北方少余干旱,南方多雨洪涝,就能保下王朝的运转…… 啊对,差点忘了,除了元末,是你们这些士绅地主天天被抢外,其他任何朝代,包括咱们眼前的大明,都是你们这些士绅地主获得舒服。 既然你们活得舒服了,又怎么会管草民呢? 可惜呀,现在你们遇到了我,我可不承认明朝对于举人、进士的优待。 我有自己的人才梯队,所以我不会要你们臣服,也不会招揽你们。听话就留,不听话就杀,就这么简单。 现在,你是愿意遵守我的《大同》、还是愿意遵守《理学、心学》呢? 带他们下去查他们的卷宗,明天开始处理他们曾经犯下的案子,用大明律处置。 别把弘治朝的《问刑条例》拿出来,咱直接用明太祖的法子处理。 明廷就一个明太祖勉强能看,但也只是制定律法的时候能看。 他在文化统合的方面,一塌糊涂。 甚至还踢开《孟子》,说到底还是对自己的政权建设不够自信。 不过也是,他是元末士绅投靠的结果,自然没办法真的把孟子拿出来用。 但我不同,因为我就是民,孟子还是挺好用的。 至于士绅,爱谁谁,反正不是民,理学以及一部分心学,是伪道学,要打倒! 信奉的都是垃圾,应该劳改,让你们清醒一下。 放心,我不杀你们。” 王三说完,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我会让你们看着,这个天下,是怎么正本清源的。 这一次,我要做的是方方面面的事情! 打下区区一座韩城,还不至于让我飘起来,而是让我看明白了,现在的明廷地方的虚弱。 号称有一个卫的韩城,我只是第一次攻打,就克复了。 这就能说明很多很多问题了。” 第124章 新兵营预备中 王三攻克韩城的消息,只怕不用几天,就会传到隔壁的山西去。 所以为了降低影响,王三命人开始阻拦靠近陕西一带的船只,还得打着明军旗号,告诉他们现在韩城还在被围困之中,让他们别过来。 寻常商贾一听到这话,肯定不会再过来,而是选择绕道。 要是还有人愿意来,要么是居心叵测,要么就是胆大包天。 但不管是哪一套,整他们的方式有很多很多,放进来了,直接连人带货,全部扣下来,消息一时半刻也就不会传出去了。 当然,韩城内部也需要进行一场彻头彻尾的土地革命。 …… “当当当——各位父老乡亲,咱今儿个来跟你们说个真切,咱大同军的土地政策和历朝历代都不大一样。 咱们是谁耕地,谁缴丁税,谁家在城内分了店铺,谁家就得缴房产税。 总之,只要没有房产或者地产,那么就不用缴丁税啦! 大家伙也可以敞开了生娃!” 宣传队一出马,牛皮就上天了。 不少人都古怪的面面相觑,就这?还敞开生娃? 生娃了有奖励?还是有办法是弄到更多的土地? 如果什么都没有,还指望他们生娃? 这不是要害他们吗? 宣传队的人也看出来了他们的表情,笑道:“别看咱们大同军人少,但咱才来几天,韩城不就被破了? 要我说,现在的明廷也就这样了,随时可能崩败。 到时候你们家里娃多的,出几个从军搏个功名,指不定哪个中了武曲星的庇佑,嘿的一下,就给你们弄到一个百户、千户的。 那么除去镇守一方,你们还缺土地吗? 是吧!” 利益诱惑,永远是对百姓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这群宣传队,在基层磨了一年多的嘴皮子,哪里还摸不透农民? 他们很多是胆小不假,但却也正如宣传队的说法,胆小没关系,那就多生几个娃。 只要一个有出息,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还难吗? 在农耕社会,孩子是穷人的的刮刮乐,一个不成再来一个,只要一个成了,成本就全部收回来了。 一听这话,不少人都心动了。 宣传队来之前,王三已经张贴告示,命人通知招兵了。 不过就是名额有限,但给的待遇,贼拉高。 看到不少人眼馋。 可惜,大同军征兵,也得看身高体重政治面貌的。 地痞不要,身上有纹身的也不要,是家中独子的也不要。 可见,拿下韩城之后,王三开始对军队的兵源来源,要求越来越高了。 这些条件弄下来,兵源就算不是流民,也大抵是个佃户。 可以说王三要给军队补充大量良家子。 反正接下来分田了,甭管佃户还是流民,都给你想办法弄到工作,先不饿死。 所以能来参军的,都是家庭中,不算顶尖的壮劳力,前头有哥哥顶着,后边多数还有弟弟跟着。 也就是,次子们。 老大是农耕主力之一,不能走。 老二跟幺儿之间的,只要不是未成年,基本上留在村里,要么是帮着种地,要么就是跑去厮混,或者进城投奔亲戚寻找工作。 因此,分完田土,他们也就成了良家子了。 马上要春耕了,这一次王三准备先招录,然后等春耕结束,开启新兵营的编制。 开始对自己麾下的大部分兵源,进行新兵营统一训练再分配的方式,来解决可能存在的山头。 总之,宣传队持续加码,一边宣传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至于会不会有人反对,王三并不在意,他还能压得住。 大伙儿也还是草根,还没彻底转过心态来所以当差也不是不行。 至于大明的文人团体,他也下放去劳改了。 等他们适应了体力劳动,再重新招募他们,吃过了苦,怎么还能给后来的其他明廷士绅好脸色? 我淋雨了!你居然敢遮伞! 别以为你是四品以上的大官就了不起!现在,大同军不承认举人进士的功名,重新考! 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更何况,这背后还有道统加持,更不可能为了招揽他们,而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总而言之,宣传工作如火如荼。 一些陕北的流民,被集中成为建设兵团,开始修一条通往宜川县的粮道和建设水库蓄水。 然后不断有快马北上,尽可能寻找当初大同军北上的人手。 直到二月二,龙抬头。 一滴雨都没给陕北下,韩城这边更是旱得不得不被王三下令执行配给制。 对大部分地区的水源,消耗进行控制。 然后放弃了大部分旱地的耕种,转而集中人力,朝着修建道路和趁机疏浚清淤的工作去运转的话,今年韩城一场春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太阳,说是夏天,我都信!” 河道上,一个汉子拿着抹布擦脸,同时语气感慨。 边个一个中年男人也不由得颔首道:“确实不是正常天气,不过这大同军的王三爷真是神了,他说旱,这天就旱,也是厉害。” “嘿,幸好韩城一磕就破,不然咱们这会儿估计得在城内问那些恶霸买水喝呢!不知道有多少人得被坑得家破人亡。” 又有人笑吟吟,然后将葫芦拿起来,抿了一口水,啧啧两声。 “省着点喝吧!这水一天就这么点,上午你喝完了,下午上工之后,可有你受的。” “怕个甚?实在不行装中暑,多少还有点喝的!” 这人贼笑,左右不少人都微微摇头,真以为装中暑是那么好装的? “可别装过头,不然当心被赶出去。” “就是,人可是包了咱们吃喝,你见过哪家朝廷要人徭役的时候给管饭的?不都是咱们自带干粮去?” 这些人都在感慨。 “瞧你们这话说的!难道咱们就没有交税?这些粮食,不都是咱们的税?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是他们应该的!” “小子!头几年怎么没看你跟那些捕快那么硬气?怎么,现在看人家大同军好说话,就想着这都是应该的了? 快别逗了!人大同军也不是各个都跟王三爷一样,我可是听说,还有一部分,依旧是流寇习性,不能一以贯之。想要过好日子,还是得帮着王三爷将他定的规矩普及下来。 不然万一王三爷被挤下台,别人当家做主了,可不见得有这么好过年头咯!” “都搞快点,今天工作完成度前十的,可以吃羊肉!” 监工走过来呦呵了一声,原本还有说话的人,现在立刻变了脸色,赶紧忙碌起来。 羊肉!多少年没有尝过肉味了! 这些人中不少,也都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对于羊肉,势在必得! 第125章 曹牛入府谷 王三这边整顿着韩城。 北方,经过几个月的渗透,不少人已经返回乡里,找到了曾经的同胞、兄弟。 当然,看到的更多还是无人收拾的尸骸。 比如,曹牛。 看着府谷县下自家村落的模样,他喉头耸动一下。 曾经记忆里,虽然贫苦,但充满欢声笑语的村子,现在只剩下残垣断壁和枯焦大梁。 显然,这里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白地。 是谁干的? 曹牛茫然,心中不断揣测。 蒙古人?贼寇?还是…… 曹牛哆嗦了一下,最后未曾在心中标定的名字,其实他已经有答案了。 在王三那里久了,曹牛都认为,世界就该是王三那样的。 和善友爱,虽然有些许冲突,但更多还是充满温情脉脉。 可现实呢? 显然不是。 曹牛和曹马当初逃亡的根由之一,就是村里有可能闹了瘟疫,同时欠饷了足足三年,上边还不肯发饷。 家里的父亲知道,曹牛曹马的祖父,也是栽倒在类似的病症上。 所以为了不让他俩栽在瘟疫上,骗他们俩说,他想去打一口棺材,让他们去想办法弄来。 两兄弟无奈只能去城里走了一圈,结果棺材太贵了。 砸锅卖铁都买不起。 于是两兄弟商量一下,一个在城内找份工,另一个回去照看老爷子。 留在城内的自然是曹马,作为兄长的曹牛得回去照料老爷子。 可谁料回来之后,村里人都跑光了。 后来一问才知道,瘟疫爆发,百户进来勾绝户了。 四十多的曹父则是带着一些老人,自己进山去了。 这个光景进山,山里可能还存在老虎、熊的情况下,曹牛意识到不妙,根本找不到人来帮助,只能自己去山里找。 一连三天,一无所获。 直到就要绝望的时候,他趴在一个冷水潭里捞水喝,突然听到身边传来巨响,转身过去一看,老爷子的眼神,还有最后涣散前,看到了曹牛时带着的歉意,仿佛在说他应该再找个偏僻的地方才是。 曹牛当时都懵了。 这段记忆彻底被他封死,而现在他都想起来了。 一个拖着病体的中年人,为了给两个即将成年的儿子让路,最后选择到山上了结自己。 曹牛曾经问过一些读书人,他们告诉曹牛,这是子孙不孝,所以才会酿成这等悲剧。 可是曹牛很想说,他已经尽己所能了,生病伺候,可到头来,他们一家子的积蓄,连一口薄皮棺材,他都买不起。 这究竟是谁的错? 他的?真的是他的? 如果在没有遇到王三之前,他或许还会对这个执念深厚。 但现在,他明白了。 他确实有错,那就是错在太过相信这些狗屁读书人讲的所谓圣人之道了。 凭什么读书人靠着圣人之道,就能率兽食人? 凭什么他们就活该穷困潦倒一辈子? 凭什么大明能轻而易举的奴役欺负他们一辈子? 他们家里的军饷,都被军官吃了!九边这么多年,这么多钱,这么闹腾,为什么就没有人来彻底约束一下,反而愈演愈烈? 那他们每年在北方是为了谁卖命?还不是为了他朱家的江山社稷! 结果呢?就这么对待他们的? 他都不敢细想! 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愤怒! 拨动缰绳,身下的马儿被迫抬起头来不吃草,配合的踮了踮蹄子,但还是疑惑的打了个响鼻。 “走,去隔壁沟。跟我去把百户的脑袋,摘了!” 曹牛转身哟呵一声,一行人赶往隔壁的山沟。 这个山沟中间有一座堡,是百户的地盘,百户控制这里,既抵御外敌,也镇压内部。 附近十里八乡,都得从这里经过,所以一座山沟中的城堡,就能镇压十数平方公的地盘。 不过,现在来看,依旧能很清晰的发现,本地的百户其实并没有怎么设防。 因为现在开春了,蒙古人抓紧时间去各自的牧场游牧,压根没空南下。 而本地正在组织春耕前的翻地,城堡四周,都是百户自家的土地,一半以上,上好水田。 “三爷交代过,明廷的百户、千户,严格来说,并不是官职,而是大地主阶层,普遍千亩土地。 但对于国家政策来说,这些百户、千户,又因为土地在边塞,所以边塞对于他们来说,所以他们也肯定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土地,沦为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 因此,他们会出现守御有责的基本概念,来保证自己的利益。 为了能让朝廷对自己所在的防线增加注意力,他们就不可避免给五军都督府贿赂,后来是给兵部尚书,现在还得加上各级的御史。 需要拉拢巴结的官员越来越多,于是光靠种地那点钱,肯定是不够的。 毕竟百户、千户换代的时候,如果不能出得起买官钱,是不可能世袭回原来位置的。 所以,为了这笔款子,他们又不敢随意对外开战,只能是压榨军户,迫使其沦为农奴,掠夺更多的资源,来保证自己家族的承袭。” 曹牛说完,看着身后跟自己来的府谷县乡人们,只是露出了一抹残忍:“也就是说,这些百户千户,靠的是咱们的军饷、咱们的佃租、咱们的高利贷,这才混上来这个位置的。 咱们才是他家的大股东! 现在,是时候收点被他们抢走的分红回来了! 口衔枚,蹄裹草,趁夜色,摸过去!” “是!” 是夜,月相下弦,天空并没有因为月亮,而洒下清辉,反而地面乌泱泱,眼神不好的,或者有雀蒙眼的,这会儿真的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但就在这样的夜色之中,不断有狐狸叫声传来,甚至能听到狗的叫唤声,也熄了不少。 仿佛,有百鬼夜行一般。 百户的城堡上,有人值守,但站得东倒西歪,显然是正在睡觉。 一根钩锁丢上城堡。 等了一会儿,才把它拉紧。 随后,一人摸了上来。 趴在城堡的道路上稍微看了一眼,确定大部分人都在睡觉,就发出了两声鸟叫,接着他拔出匕首,从地上站起来,朝着最近的一个昏昏欲睡的家伙,捂住嘴巴,匕首快速在他胸口下刀。 几刀后,血腥味漫溢,第二批上来的人,隔着几步,就放钩锁,很快八个钩锁挂在城墙上,只用了一分钟,城头已经上来二十几号人。 “谁!!!” 终于,动静大了!他们被人发现了! 第126章 克定百户所 城堡内传来一阵喊杀。 百户的宅邸内,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的家人都瑟瑟发抖。 有人闯来,高声道:“不好了!外边!外边有不知名的贼寇偷袭!” “哪里来的贼寇!?竟敢袭击朝廷的卫所!” 这个百户登时眼睛一瞪,语气之中难掩的愤怒与不满,寻常贼寇谁敢造次? 卫所在此,也不可能有贼寇敢冲。 “那大概率是闹饷了!” 闯进来的人想到了一个可能。 “闹饷?本官不也是跟他们一样被拖欠着!好几百两呢!” 百户声调更高了。 仿佛就是在说他也是受害者,凭啥找他闹? 但闯进来的人听到这一幕,暗暗撇撇嘴,你还需要跟小兵那样拿饷银?谁不知道整个百户所里的大部分土地,都是你家的? “算了,不管这个了。征集一下人手,准备还击,敢跑来咱地盘上闹饷,活不耐烦了?” 百户起身,一声令下,自有百十号人随之而动。 片刻功夫,他们赶往城堡。 就在此时,城堡大门被打开了。 “该死!快!跟我去将城门抢回来!” 百户一看不妙,赶紧大声呵斥,片刻功夫,百十号人齐齐涌上。 这些之中要么是百户的家丁,要么是百户的族人。 陕北的城堡,往往都是几十户人聚居,然后百户、总旗这些军官,会获得本地的优先生育权。 几代人下来,基本上城堡内居住的人,基本都是跟百户沾亲带故的宗亲,如此一来,这些人就基本成为百户压榨其他军户的主力,寻常人家,也会想方设法的跟百户、总旗联姻,最后变成他们的一部分。 总之,军户制度,有好有坏,对外开战肯定是拖累,但对内镇压,还是够用的。 看到了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百户,曹牛的面上多了几分厌恶。 就是因为这个脑满肠肥的家伙,才害得他最后不得不逃亡。 不逃,他也会被勾了绝户。 自嘉靖之后,勾绝,将不再轻易的填补空缺。 也就是说,勾掉绝户之后,饷银是别想了。 而百户他们之所以会主动勾绝,就是因为勾掉了绝户,意味着饷银可以不用给了。 朝廷动不动就拖欠,闹得地方上的百户他们也是头大。 既然现在九边将军都开始军镇化,家丁化了,这些地方卫所军头们,也渐渐对各镇总兵靠拢,勾绝完了,你还能拿着名录,去跟这些总兵表表忠心。 下次要去捡人头的时候,带他们一把。 反正对于现在的卫所兵来说,家丁能打,他们就能打。 家丁不能打,他们就很难有胜果。 顺风仗嘛,要不是为了从百户升试千户、千户、镇抚,他们才懒得去勾绝户呢! 总之,九边现在是大家都在紧吃,上至兵部堂官,下至百户总旗。 无人不贪。 然后,拉胯! 只是一个照面,百户脸色就变了,因为他看到了进攻他的贼寇,居然各个披挂! “你们……”刚想说话,突然一声爆裂传来,百户左边半个方阵直接被炸开,“有炮!!!”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爆裂。 绚烂的火光下,百户的眼中盈满了惊恐,不等他有反应,曹牛已经带着精锐冲到他面前,当头就是一刀劈下:“李槽,还记得曹家村八十三口绝户吗?” “啊?!” 百户一愣,吓得慌忙架刀,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砸得他连连后退:“你是谁!曹家村八十三口不都死绝了或跑掉了吗?” “我是谁?”曹牛嗤笑,再次挥刀,整个身体朝前按上去。 这一刀是根本没有给百户留活路,曹牛自己也没给自己留活路。 铿锵一声,百户虎口崩了,刀彻底握不住,只听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是谁?!曹家村被你一把火烧了,逼得村里老老少少死的死,逃的逃,你说我是谁!今天,大同军竖了义旗,反了这个狗屁大明!你,就他娘做府谷县第一个祭旗的脑袋吧!” 曹牛声量大了,词汇也多了,他这一年,被王三要求读书,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曹大柱家的老大……我……” 百户看到了火光下曹牛的半张脸,一下想到了谁,刚想打感情牌,下一秒曹牛一刀抹了他的喉咙,然后踩着他的身体,抓起他的头发,一道斫下他的脑袋。 “李槽死了!投降不杀!否则,杀无赦!” 曹牛提起脑袋,对着下边厉喝。 现场先是一僵,接着开始有了分化。 有人逃亡,也有人奋起反抗,嚷嚷要报仇。 不过,伴随着嚷嚷报仇的对象被正面搏杀,胆气一下就被止住,多者逃亡。 天不亮,百户家的堡就被他控制下来了。 …… “我是曹牛,曹家村曹大柱家的。” “现在是给大同军干活的!” “三爷许诺,老子能征多少兵,他就给咱什么官职。首先,咱要告诉你们,大同军足粮租饷,大同军均田分地!给大同军当兵,只要你没有土地,你就不用缴他娘的丁税!” 曹牛带着人,在堡内宣传了起来。 很快,好些光棍寻来。 曹牛认识其中几个:“这不是费老五?你家堂弟费老七出息了,现在正在给大同军当主簿。主簿,那个是一个县的正官,一年俸禄下来,折粮都三十多石。” “真的假的!”费老五一脸茫然,“老七现在不也才十六?他家跑了好几年了,我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大同军不问出身,只要你好好跟着干,光是当兵,就能获得差不多三十石呢!” “嚯!这么多?那为什么还要你跑来招兵?” “这你就不懂了!三爷是来拯救咱们这些悲惨军户来的。” 曹牛虽然没有当过宣传队,但他看过宣传队怎么说话,三言两语,就把矛盾导引完毕。 跟着认识的人来一听,一个两个低着头,沉着脸,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或者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由而垂泪。 一点一点的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不小的愤恨。 “明廷这些官,一个两个都是狗贼!” “没错!都是狗贼!曹牛说得对!应该打倒!” “我原以为百户家真的也很穷,只是为了官身而不得不撑场面,没想到他娘的居然骗老子!” “杀光他们!” 第127章 王嘉胤 曹牛很顺利,就有了落脚点。 接下来,他开始向外派遣自己的人,和其他的人士,召集亲朋,不肖七天,百户所麾下的所有总旗,都被整顿了一番。 解决完他们之后,曹牛立刻整军,然后说了规矩。 虽然他们之中不少人都嘻嘻哈哈,但曹牛直接一句话说道:“咱们的目标是府谷县,府谷县是咱们的乡里。说句不好听的,除了那些大户当杀之外,剩下的都是普通人,抢了他们,咱们的脸没法搁,要是惹恼了三爷,将你们充了死营,那你们就惨了。 知道什么事死营吗? 吃得少,干得多,甚至所有的兵都能打你,只要不杀了你,随便折腾。 这就是死营。 我不想看到你们充死营,但如果谁坏了规矩,老子会先送他一刀,直接了结性命,省得你们去了死营活活受罪。” 曹牛语气严肃,对左右点了点头。 他们拔出了刀,一股气势冲上来,本地的军户也哆嗦了一下。 不少人是跟着去过战场送粮的。 那些军官一个两个都不把他们当人看。 稍有不称心,挨顿打都是轻的,脑袋说摘,就给你摘了。 现在曹牛也变了,开始越发靠近军官序列了。 他可不是王三,还存在可以规劝和做工作的想法,他现在想的就是尽快拿下府谷县,然后在五月的时候,定下自己的官职,方便之后的升迁。 因此,他曹牛可以继续坚持王三的规劝,但要也会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更改。 比如,将明军的各种处理制度引导进来。 明军的斩杀线,从来不高。 就私藏战利品这一条,真要下死手,也是军官们的军令而已。 所以,跟命比起来是,捞钱都是其次。 再说了,又不是不给你钱粮,军饷不是?战利品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甚至比不得打大户抢来的钱粮分配得爽。 “都听好了!小门小户,谁他娘的敢乱来,老子弄死谁!想要婆娘没关系,大户家的小娘各个水灵,够你们爽的!” 曹牛厉喝,大同军内一直没有营妓制度,究其原因是王三这边建设兵团制度取代了这套体系。 因为很多不适合当兵的人,都被筛下来去当建设兵团,女人也去,然后王三将各地的媒婆集中起来,专门给这些男女拉媒。 只要勤劳肯干,建设兵团内的婚配,基本不成问题。 但曹牛身边就没有这样的人才了,建设兵团体系也难以支撑,所以只能把大户家的女人拉出来,单独设立营妓,先撑过这段时间再说。 反正之后曹牛想得很清楚,以他的能力,根本足以掌控全部,不如到时候拿着这些当进身之阶,也让曹马在王三身边有一个好前程。 处理完军队的整编,曹牛第五天就发动了对周边村落的进攻与扫荡,同时斩杀了不少趁乱搞事的家伙。 如此,才算是止住了所有人心中的侥幸。 又过了半个月,整个府谷上下,都知道了南方出现了一支挂着大同旗号的军队。 消息传到了皇甫川,躲在这里的王嘉胤挠了挠头。 他这里两份消息。 一份来自北方安塞,自己一个跑商的兄弟送来了,安塞方向出现了一个自称大同军的好汉,手握甲兵三百,正在绞杀附近的马匪贼寇,端得是下手狠辣,七天连破十七寨,不听话的首领脑袋都给你挂旌旗下。 被打跑的那个土匪马匪,称他为闯塌天。 当然,人不叫这个,人自称是大同军的试千户,叫李果。 一份则是本地府谷县的消息,南方也出现了一个大同军,照着旗号来看,对方则是自称府谷县守备千户,叫曹牛。 现在已经席卷了三分之一的府谷县,并且开始有人在他王嘉胤的地盘上活动了。 “哥哥!哥哥哟!最新的消息!西边,东面,都出现了大同军的旗号,大大小小,二十五六个呢!” “嘶——” 王嘉胤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二十五六个,那必然不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存在。 毕竟,谁他娘的自称旗号的时候,会挂一样的? “延贵,会不会是南方的那个白水王二的旗号?” 王嘉胤抬起头看向一个黑面青年,吴延贵。 吴延贵一听这话,微微挑眉,片刻之后回答道:“大概率是那个白水王二的旗号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发展得这么快。这才一年多,就从关中蔓延到了陕北。 端得是会挑时候。” 王嘉胤微微皱眉。 他其实也想反,毕竟前几天他家才被衙役光顾过,要他赶紧弄来钱粮,不然就把他是逃军的消息抖落出去,到时候自然会有上官来缉拿他。 王嘉胤也是受够了。 这不,才招来吴延贵他们商量对策,结果就听到了大同军开始渗透进入陕北各个州县,然后开始准备搞事。 二十五六个旗号这么一竖,整个延绥就算想要无视,也没得可能,到时候肯定得征召军户开始平叛。 闹起来,他们的利益也得受损。 “你怎么看?”王嘉胤再问。 吴延贵思考着,作为王嘉胤多年的好友,两人几乎亲如兄弟,自然明了王嘉胤的意思。 时局如此,由不得他不思考解决办法。 “咱们也反!” 突然边侧有人嚷嚷起来。 “对!反了他娘的!” 吴延贵抬起头,看其实已经心动的王嘉胤道:“反可以,但还得弄清楚,人大同军是怎么做的。须知,自古以来,起义军最容易被兼并。 咱们若是造了大明的反,那么大同军如果也对咱们起了心思,咱们只怕很难在两边下注。 很有可能会被两方同时并掉。 要知道,这个大同军是白水王二的旗号,不过区区一年多的光景,就已经蔓延到了北面来。 这个王二的背后,定然有人帮衬他,面对这样的势力,咱们要么羽附于他,要么只能自立折腾。 但明廷不敢打大同军,不见得就不敢打咱们。 所以,是自立,还是投靠,这一点上咱们得弄清楚。” 王嘉胤抿着唇,倘若可能,谁愿意当小兵的?那肯定是人人奔着王侯之位去了。 但吴延贵说得对,自己造反与否,横竖都躲不开大同军。 那么,还是考虑一下。 “派几个人,咱们接触一下情况。” “也只能如此。”吴延贵颔首,表示赞同。 第128章 结盟? 【春节七天消消乐,今儿是第一天!祝大家,新年快乐!】 曹牛的动作很大,现在春荒,青黄不接的光景,曹牛通过招揽流民的方式,快速攻占了府谷县南方不少的土地。 然后抓来一群秀才,开始让他们帮忙,只要不是本地百姓自己的土地,和佃租的土地,剩下的军官自家的土地,全部打包成农场用地。 接着将这些土地,集中交给流民去干活。 粮食就吃他们抢来的那些。 半个月弄下来,府谷县南方的三分之一地盘,都姓曹了。 但曹牛的动作太快了,引得很多府谷县士绅、军官恐慌。 本地的卫所军官带着百十家丁尝试进攻,结果才打了三轮,就被曹牛带着精锐冲散。 曹牛学的是王三的路数,基本都在走精兵路线。 流民太多了,那就组建建设兵团,反正就是明初军户那套路数修改出来的,将更多不怎么适合当兵的人,变成地方建设的主力,从而将更多的资源,用在精锐身上。 精锐是越打越强,老兵是越打越多,而百姓则投入再生产,保证他们不饿死,现在的百姓基本上都能接受这套规则运转。 想要吃饱,那就去当兵。 这也是王三梳理出来的新规则。 所以,本地军官、士绅认为的那种只需要三五百家丁,就能干趴几千乃至上万流寇的可能,不存在了,至少在大同军这里是不存在的。 陕北是什么地界? 这里几乎人人都是军户,每年除了种地,还得给军官干各种活,更重要的是边军的粮草他们得运输。 是,陕北大部分地区多年没打仗了,可是徭役、卫戍,什么时候断过? 粮食、饷银给够,理念立好,大家伙心中立刻就有了计较。 怎么样才能过得更好! 于是,曹牛决定,展开对卫所的还击,然后还要开始尝试包围府谷县,将府谷县内的兵马逼迫集中在城下,方便他外派其他兵马,对府谷县其他地盘,进行改制。 从而实现,王三交代过的一种控制地盘的办法——农村包围城市。 就在曹牛在二月初下令进攻县城的时候,王嘉胤的小弟带着王嘉胤的消息谈判条件来了。 来者叫张立位和王国忠,一个是王嘉胤的妻弟,一个是王国忠的同宗兄弟。 两人来到了曹牛这边,就看到了曹牛麾下正在厉兵秣马。 不由的看得产生了不小的恐惧。 毕竟现在曹牛展露出来的实力,原本不是他们能比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们来的要求,大概率会被拒绝。 毕竟就曹牛这样的实力,根本不是他们能抗衡了。 居然还想着跟他们结盟,而不是投靠,这就是在把曹牛当白痴了。 很快,他们见到了曹牛。 曹牛虽然没见过王嘉胤,但最近确实听说过皇甫川那边确实有一伙人,闹得声势不错。 王嘉胤也不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决定要造反之后,他就开始给自己开山招兵。 附近王嘉胤的家族,也都纷纷来投靠。 毕竟现在府谷县乱了,他们也需要有人带头领事。 而王嘉胤虽然是逃军,可他好歹当过边兵,如何领兵打仗肯定比他们这些窝在乡里的人见识多。 所以他说要先防备,大家也都信。 宗亲多的好处,就这点。 只要能认可你是头头,那么各种资源就会向你集中。 总之,王嘉胤还没立反旗,但已经开始在各方势力之间待价而沽了。 曹牛听完了结盟的要求,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他的下边,比如费老五他们,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 不过也是,这难道不是什么天大笑话吗? 王嘉胤居然想要跟他们平起平坐? 是不知道谁是大小王? “我们大同军纵贯南北各州府,有兵马数万余,他王嘉胤拿什么跟我们结盟?” 终于,有人开口了,众人一看这个少年,嘲笑声稍微停歇。 张立位挠了挠脸,确实感觉到一阵尴尬。 王国忠则是脸色不好看道:“你们不是义军吗?怎么能拒绝举事投效?” “自然是义军,但你们是义军?如果你们是义军,现在应该竖旗立棍,而不是在这里跟我们讨所谓的盟约。”说话的少年不以为然的说:“远的不说,就说曹牛哥,他的军职还没下来,直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代职。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应该谨慎,而不是拿着大同军的名头胡乱约定。 须知大同军主力在南方。 大同军的指挥使,正在围攻蒲城,随时可能打穿蒲城,进军西安府。 大同军的镇抚使,正在经略同州,同州有军民近四十万,全是镇抚使运作。 更有大将王三,正在攻略韩城等地,只要事成,南可下潼关,北可夺宜川。 四方之地,尽在其中。 我们是什么实力?你们又是什么实力? 如果你们选择来投,许你百户、试千户不成问题。 但若是想要待价而沽,那还是请自便。 我们大同军可不止陕北二十几路人马,西至平凉、固原、陇南、甘肃,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是谁给你们出的糊涂主意?” 少年轻蔑一扫王国忠,王国忠差点就爆发了,好在张立位拉得快,这才好险止住。 “正位所言有理,我们再回去商量商量。” 止住了爆发,张立位拉着王国忠要走。 “等等。” “这……”张立位脸色微变,想来是觉得大同军准备对他们不利了。 “舟车劳顿,吃过饭再走。”曹牛开口道,“也别把小庄的话放心上,他年岁不大,不过确实是三爷看好的小子,安排跑来跟着我历练的。 但这小子话糙理不糙,大同军从一开始,就不是流贼,我们有自己的规矩。 如果诸位做好了准备投效,那自然是欢迎,但想要待价而沽,接下来你们可能面对的不是竖旗对抗的大明,甚至可能是我们大同军。 我们虽然不曾建号,但照着现在陕北的举事如火如荼的态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明廷的衰弱。 我们建号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是从龙元老,还是另有他路,就看你们自己的抉择了。 言尽于此,请两位下去用餐,吃完再走。” 两人还没办法拒绝,就被架着离开了。 被称呼小庄的家伙黑着脸,显然不满这么优待。 曹牛倒是无所谓,乡里乡亲的,没必要逼得他们无路可退。 而且,朋友多一个,总比敌人多一个好。 第129章 曹牛军中的一日三餐 总之,张立位和王国忠吃了好几个大馍馍,咬了几口肉冻。 虽然不满曹牛他们的态度,但还真别说,大同军这边的伙食,绝对可以。 基本上食物供给都是充裕的。 像张立位他和王国忠他们,虽然自家也有土地,但产出实在有限,只能满足自家人不饿死,要是遇到了灾年,还得借贷。 也亏得家族还算可以,借贷少,大家互相帮衬一下,日子也好过不少。 两人吃的有点撑了,躺在榻上休息。 张立位问道:“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王国忠打了个呵欠,碳水吃太多了,困倦就上来了,“回去如实交代,想要结盟,至少得先闯出名堂来。” “怎么闯?没看人大同军势力远播吗?乖乖,甘肃那边都有大同军的兵马,这一绺东西之间,怕不得有十几万大军?” “还真是。” 王国忠一盘算,也惊了几分:“就咱们看到的曹牛这边,精干不下三千,周遭屯着的人,怕也过万了。 刚才进来的时候,还听下边的人说,他们准备去攻打县城了。 到时候府谷县一旦被拿下,那咱们真的没有别的可以举事的地盘了。 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投靠。” “啧,确实如此。”张立位也忍不住咋舌。 两人稍微商量一二,又觉得困,然后睡着了。 下午,他们又被摇醒。 “这是什么时辰了?” “晚饭,酉时中。”进来给他们送饭的人将食盆放下,“这是两位的晚餐,明早还有一餐,诸位是看看明早再走吧。” “啊……好!多谢。” 两人木着站起来,看是食盆。 糊糊。 不过这个糊糊里头,居然有大量的羊肉、羊杂,捞一碗,暖心暖胃。 “这大同军给咱么吃这些?也太富了吧!” 王国忠含糊着,一边说,一边吃。 平日里物资太少了,他们吃吃喝喝都是少的。 而现在呢? 中午大馍馍还有一些肉冻,晚上居然是羊肉糊糊,一大盆,两个人吃又给吃撑了。 第二天,他们还在睡,给他们送饭的人都有点惊讶:“这两人瘦不拉几的,居然吃这么多。这分量,三个人吃都能给吃撑了。” “行了,少说两句,人只是不肯浪费罢了。” 说完,餐盘收拢走了,不一会儿新的香喷喷肉汤传来,将床上两个家伙引得鼻子抽动。 “醒了?”来照管他们的总旗瞧了一眼说,“醒了就成,起来吃馍馍,配的是豆腐肉骨汤。吃完之后可以来门口寻我,我送你们离开。” “多谢!”张立位和王国忠谢过下了榻。 坐在了位置上,突然一时间没了胃口。 “怎么?不饿?” 总旗还没走,看到他俩的动作,不由得笑道。 “确实不饿。”揉了揉肚子,张立位感觉昨天吃得撑,今天还没动静。 “那就喝两口汤开胃,然后馍馍收起来当干粮,我这里也省得给你们备。” 两人一听,也觉得在理,喝了口汤,还真别说,滋味真不错。 爽滑的豆腐,还有肉骨汤头,一口下肚,初春冷意,一下散了不少。 他俩吃了一个馍馍,就吃不下了,如言收了起来,然后走出来。 新鲜的空气传来的同时,也能听到士兵拉练的声音,隔着比较远。 毕竟曹牛也不会将他俩安排在军营周边,这些人现在敌我不明,还得等后续,所以消息能少走漏,就少走漏。 “你们到了操练的时候?通常是几天一练?” 张立位好奇的问,不过看总旗身边狐疑的目光,赶紧解释道,“只是问问,我也想知道投了大同军,究竟有多少规矩。” “规矩其实不多,就四五条,其他的都只是引用明军的规矩。操练的话,基本上是轮流来,每天一练。 有人早上,有人中午,有人下午。” “每天都练?!” “对,所以军营里吃的是三餐。”总旗说完,王国忠听得喉咙都微微耸动了。 三餐! 这可是三餐呀! “那肉……” “基本上每餐都有油腥,早上有训练的,豆腐肉骨汤里,还有单独白切的肉。没训练的,就是喝点肉汤。” “那还真是……好呀。”张立位羡慕的说。 三餐,还每餐都有油腥。 再对比一下自己是啥情况,真不愧是豪气! 但其实这个总旗没说,那就是这些待遇,只是在地方攻略的时候才有的。 开始大规模行军,能保证有炒面,炒黄豆吃,那就是天大的待遇了。 王三是将能学,能用的都弄出来了。 送走了张立位他们,边上终于有人吐槽道:“其实刘总旗你也不用这么照料吧。” “就是,咱们虽然不是一线部队,但也有其他的职责……” “行了,牢骚两句就得了。”刘总旗扫了说话的家伙一眼道,“不管上边怎么想,人弄来我这里,我就得看着。 安全送走,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 至于这个过程中为什么要有照顾,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你们现在过的日子,跟之前比起来,什么叫做日子?” 这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失神。 之前那种吃草粟充饥的日子,真的能叫日子吗? “所以,他们吃了几餐好的,就能帮我们去宣传。一点食物,就能换来大量的投效,这个花销,是值得的。” 刘总旗说完,招呼他们离开。 而另一边,离开了大同军营地张立位和王国忠走了一段路,然后自一条河边休息。 河水还未彻底解冻,所谓水黑黢黢的。 但两人也没多少厌恶,蹲下来随便洗了洗手,接着目光投向了远处。 一支旌旗飘扬的部队,正在朝着西边走,似乎准备前往西边阻截其他方向来的支援。 “咱们得快点走了,不然待会儿打起来,咱们再想走,容易被当细作。”张立位说。 王国忠微微颔首,等马匹休息好了,翻身上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问:“那回去怎么说?” “能怎么说?如实说,不夸大,不贬低。”张立位微微摇头,“反正我是不看好自立的,光是大同军这边的粮食供给,咱们就比不上人家。更不要说这大同军内部组织完善,实力不可小觑。” “也是。”王国忠也明了,两人抓紧纵马离开。 第130章 王嘉胤决定再等等 两人紧赶慢赶还是回到了皇甫川。 一见到他们回来,王嘉胤哪怕是吃过酒,醉醺醺的,也兴奋的召见了他们。 “怎么样?这些个大同军是怎么说的?” 张立位和王国忠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王嘉胤会这么着急。 便只能硬着头皮,将曹牛的话复述了一遍,同时隐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说他们吃了一天的大同军伙食,得出一个结论,他们不该直接跟着王嘉胤起义。 虽然王嘉胤是两人的亲戚。 但问题是,王嘉胤是军户,他俩难道就不是了? 张立位还有一个大兄在山西的军中充兵,他爹则被调往山西当徭役。 现在两人远去山西,生死不知,他是因为下边还有弟弟,才留在老家耕种。 而王国忠虽然是个顽劣,不喜耕种的家伙,但他只是祖籍在此,家中土地全在山西。 来到这里,纯属巧合。 因为他不想耕种,又烦家里老父亲的斤斤计较,所以才借着了解王嘉胤这个逃军的情况,跑了出来。 说到底,两人还是亲戚,逃军这么大的事情,他不能不来了解情况,要是一个万一好歹,他们还能提前应对。 结果现在,王嘉胤要造反,他俩并没有觉得有多少机会。 于是,经过一路商量,两人决定,得想办法逃离。 不过王嘉胤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 只是一听说大同军势力庞大,瞧不起他这个还没有举事的家伙,脸色登时难看了好几度。 但王嘉胤虽然脸色不好看,不过也从两人的嘴里,听出了他们的担忧。 确实,现阶段他们就算是举事,也很难有活动空间,南方的白水王二的实力强盛,大明现在都深入榆林镇腹地搞事了,大明边镇再慢,也不可能不知道该出兵剿匪了。 所以如果这个时候他跟着举事,大概率会被围殴,大同军不可能救他,毕竟大同军自己腿就很粗,既然是粗大腿,就更是会被大明觊觎。 双方一定会互掐。 但也肯定不是现在,顶多试探。 但最为逃军,军户啥实力,他也很清楚,想要让军户跟着去打大同军,最重要的事实让军户知道,贼寇孱弱,这样才能调动士气。 简而言之,现在冒头的小势力,一定会率先被祭旗。 就在现场冷了下来的时候,后边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王嘉胤的妻子张氏一脸沉痛走来:“二弟,大哥战死了,爹也受伤了,上边抽丁的命令又下来了。” “啊?”张立位一脸懵,然后看着阿姊送来的书信。 张立位认得几个字,他爹年轻的时候,随着军队南下抗倭,在东南也爽了一把,捞了不少银子回来,因此张立位有幸读过几年私塾。 看完错别字不少的信,还有最下边写的名号,张立位确定,真的出事了。 “山西出事了?” 王国忠凑上来一看,不懂,但是山西这两个字他还是看懂了。 “山西又有边军哗变闹饷,大哥去镇压的时候被打炮打死了。阿爹去收尸的时候,被溃兵偷袭了一箭,上边军官直接勾了我回去。 阿爹宰了两个溃兵,人头折银直十两。阿兄那边的抚恤是六两银子,但要是我不去,阿兄阿爹拿命换来的银子,就没了。而且 所以……” 张立位看向王嘉胤,略显无奈。 “去吧去吧。”王嘉胤摆了摆手,并不是很在意的说,“岳丈那边确实需要有人照料。 不过之后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来寻我。” “多写姊夫,阿姊放心,我一定照料好阿爹。” 张立位哭丧着脸,虽然心中有点逃出生天的感觉,但没想到是用家人的性命换来的。 而王国忠看张立位要走,赶紧开口说:“堂兄,我护着张二一起回去,山西闹了饷,溃兵指不定就乱了地方,我也有点担心。” “也好。”王嘉胤也没觉得有问题。 一下,就放了两人离开。 等他俩一走,王嘉胤又安抚了妻子张氏,然后才有空去寻找吴延贵。 “来的正好!”吴延贵看到王嘉胤大喜道,“外边的新消息,曹牛的大同军在孤山参将李钊的突袭之下,损失了一千多士兵,现在已经退回南边了。” “果真?” “自然是真的。这个李钊还是很能打的,不过他的的调令可能会下来,到时候咱们怎么做?” 吴延贵点明了心中想法。 皇甫川地界,有一座堡,就叫黄甫堡,是孤山参将的辖区。 这里的兵源,孤山参将是可以大规模调动的。 这一次曹牛兵败突袭之下,虽然还没崩溃,但还是对士气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所以后续曹牛肯定不会轻易北上,但孤山参将肯定不会停下来等待,也会积极建设工事和训练士兵进行防御。 因此吴延贵担心孤山参将召令一下来,他们后续还能造反? 王嘉胤听完了吴延贵的阐述,琢磨一二后说:“那么欠下来的饷银,能补齐吗?” “怎么可能!”吴延贵呵呵一笑,“能给你补三个月饷银就不错。之后去了,估计还是拖。 而且,咱们就在府谷县内,不可能抢乡亲的钱货,所以只能够将目标落在大同军身上。 但问题是,大同军虽然被偷袭而损失不小,可对于整个大同军势力来说,也只是咱们这里受损了,南边,西边,还有一大堆呢! 所以,你怎么看?” 王嘉胤点了点头,已经有了决断道:“观察观察,至少七月夏收,咱们才有足够的物资举事。 所以等一等。” “好!”吴延贵松了一口气,他就怕王嘉胤脑袋一热,直接举事了。 现在,时局不明,不管投谁,前途都很不明朗。 再等等。 决定好了之后王嘉胤吴延贵他们开始调查外边的情况,随时关注。 至于曹牛这边,因为被李钊从小路突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差点没给他车翻。 好在他已经开始训练自己的嫡系,一下子止住了李钊的攻势。 李钊看出了他的难缠,于是一击而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曹牛也得以撤回南方,重整旗鼓。 一时间,府谷县,僵持了。 第131章 左挂子、飞山虎、大红狼 宜川县。 人称左挂子的王之爵,一脸凝重的看着飞山虎的报到:“阿爵,南边河清里出现了一个南方来的大同军骑兵千户马元利,正在河清里附近扫荡。 本地已经有不少的土匪都投降了。 照着这个大同军的意思,想要入伙,还得平了税,交涉一统,接受调遣。 另外就是我的人从南边的韩城县逃回来说:大同军的那个王三,已经攻入韩城了。” 王之爵听罢,神情思虑,片刻之后唇角微动道:“韩城真的被大同军攻克了?” “十有八九。这个马元利,是王三手下的先锋大将,有他在的地方,必然就是王三的下一个进攻目标。 宜川县接下来怕是要被王三直接进攻了。 所以,你的打算呢?” 王之爵叹了一声道:“这个王三,并非常人。这段时间我可没少关注他们的动向。咱们作为逃军,从清涧县逃亡至此,宜川境内多少人口,多少地势,咱们还看不出来? 真要怼着王三折腾,怎么折腾? 别忘了,宜川县西南方向的神头岭,不已经在大同军的包围之中。 那个带头的叫王伊,是他王三的侄子。 神头岭一下,大同军就打通了宜川县的西南通道。 咱们真的没处可去了。” 飞山虎微微皱眉,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 大同军的势力非同小可,最近更是渗透四方。 “那怎么投靠吗?”飞山虎再问。 王之爵想了想说:“大红狼那边怎么看?” 大红狼本姓郎,面上有红斑,后来混了起来,所以人称大红狼。 两人都是清涧县人,算是同乡,一起逃难,但后来因为一些分歧,虽然拜了兄弟,但还是分开来,各立一寨,名义上算是他王之爵的手下。 但王之爵管不到他头上,因此两人之间始终存在隔阂,因此对于大同军方向的态度,可能会有所不同,双方之间仍然需要通气,弄个了解。 “这件事我已经派人去问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飞山虎抓了抓自己的胡子,大红狼的态度,确实得了解一二。 就在两人沉默的时候,一道响亮声音响起:“左挂子,要问什么直接问就是,还要派人来干啥。” 大红狼走了进来,面上不变,笑容灿烂:“大同军的使者来我这里过了,虽然人说话冲了点,不过对方给的条件还不错。要听听吗?” 王之爵脸色微变,没想到大同军居然已经派人接触他了。 “哦?是怎么个说法?”王之爵尽量让自己神情平静下来,面露好奇,毕竟他也想知道南边的大同军开出了什么条件。 大红狼听罢,笑着将王三的债券体系详细讲解了一下。 王之爵和飞山虎面面相觑:“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这攻克了城市,难道不能先奖励给下边的兄弟?” “这就是左挂子你和王三爷之间的差距了。”大红狼微微摇头,“大同军为什么强?不就是王三爷的债券做保吗?这债券不记名,有功就赏,到点就兑,你要是缺钱还能抵给债主,让债主每年去领钱。 虽然通常都是五年期,可要是地清账完,每个县能征的税,可不止千两,而是几万两白银,分给千百个人,每个人每年少说一两银子。 这要是打出去,每打下一个县,一个府,那分下来,所有士兵都能分红。 不然你以为王三爷的兵士,靠什么一路征伐?” 大红狼显得十分兴奋。 他并不是什么大王性格,没有那么多的心思,逃来当土匪,更多还是因为军户日子过不下去了。 现在王三这边的债券手法,让他心驰神往。 打下一个县,就能分未来几年的税,以及可能得其他赏赐,主打就是一个稳定,想想都不错。 而王之爵他们则是面面相觑,这套制度感觉很不一样,就仿佛,大家还是地主,但反而要保护“佃户”才成。 毕竟地丁银计算中,土地始终那么多,那么想要多征税,就得有大量人口,才能让地丁银增加。 王三政权初创,导致了很多制度是混乱的,有些是因为不完善,还有一些是人为的。 比如这一次王三跟宜川县势力的约定,其中关于地丁银的采收方案,是用雍正朝的方案。 即,每隔十年时间,统计一下本地区划内的总人口,然后将这些人口摊进地里再进行征税。 之所以王三会这么做,是因为宜川县本人口登记不到一万,大量人口全部躲在山川河谷之间,包括本地的卫所,也都在大量隐瞒人口。 所以想要让宜川县负担大量财税,就不得不采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让本地势力帮他查清人口以及土地,虽然只有几年,但胜在稳定。 稳定,是农本位时代所有人求而不得的东西。 大红狼被这种东西而劝动,也就没什么可以觉得奇怪的。 但敏锐的王左挂看他这般兴奋,顿时没啥好气道:“你就不怕这个所谓大同军战败,你的一切都打水漂了?” “嘿,对,继续当土匪,咱们还有活路吗?山下开春就旱,沟里各家族长结寨自保,寻常人没法攻克。咱们不接受大同军的债券,难道要给大明朝当狗? 咋就是官军出身,就算想要回去,官军能答应?” 王左挂彻底不说话了。 飞山虎则是神情稍显凝重道:“你就这么相信这所谓的大同军?” “嘿,瞧你这话说的,人大同军初来乍到,岂能不遵守信用?不然以后谁还敢帮他们?”大红狼音落,飞山虎也思索了起来。 确实就是这么个理。 入了大同军,逍遥不逍遥另外再说,光是大同军许诺的俸禄和债券,就能让多少军户蜂拥而来。 “那么,你是来代大同军说客的?”王左挂再问。 “是。”大红狼也没隐瞒,“王三爷说,大同军诚挚邀请所有能接受大同军理念和规矩的势力,愿意加入的,许诺的一切待遇优厚,如果不愿意加入,那么必要的时候,双方就是敌人。 毕竟大同军是奔着大明朝的天下去的,等拿下了蒲城,大同军就会建号,届时天下响应者必将无数。 此刻从龙,将来必是元老。” 王左挂与飞山虎同时叹息:“还是再见见使者吧。” 第132章 跳板? 王之爵等了一会,很快走进来一个青年,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袍服,脸色淡然,神情之中,多了几分倨傲。 刚进来,他就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只能说很糟糕。 寨子并没有整顿好,很多地方鸡鸭羊乱跑,老头老太太各自集团干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哪里的村落呢。 当然这种寨子,在陕北最是常见,组织度也是最低的。 但少年看来这也只是一群没有完成内部改革的土匪,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难成气候。 但鉴于王三交代的任务下达,少年也不得不收敛倨傲,换上一副相对和善的笑脸道:“学生吴志,见过三位大王。” 三人其实都将少年刚才的神情变换尽收眼底,因此能很清晰感受到他表情上的不屑。但没想到这么一时间,这个少年居然会收敛不屑变化成现在这副略显和善的表情。 “学生?你是读书人?” 王之爵好奇疑问。 “不才,小学考核肄业,被超擢为韩城县礼房判书。” “这是什么什么官职?怎么没听过?” 王之爵更好奇了。 吴志微笑回答:“从九品判书,不值一提。” “还有品阶!!!”王之爵跟飞山虎面面相觑。 这个确实令人震惊,毕竟不曾听过的官职,居然还能给品阶。 但仔细一想,这些事情发生在大同军内部,一切就皆有可能。 毕竟大同军说到底,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虽然王之爵听说过,也很不感冒,但人确实厉害。 现在陕北就跟被凉水浇下的烈油锅,已经炸开了。 始作俑者派来的使者,想来也有两把刷子。 想到这里,王之爵神情微微严肃了几分道:“那么使者,开门见山吧。咱就是一个粗人,大道理不晓得多少。你们大同军想要劝我投靠,凭什么?” 原本还笑脸盈盈的吴志,忽的收敛了神情,目不转睛盯着王之爵说:“就凭现在的大同军上下,有布面甲五千领,将军炮八十门,虎蹲炮三百,碗口铳等不下三千,火绳铳,燧发铳,总计八千条,火药不下五万斤,要打进陕北,绰绰有余。” “这……” 飞山虎汗毛都竖了起来,边上的王之爵也明白了,人大同军这等势力,能安排人来跟他商量招纳,怕也是给了面子。 光是这些,宜川县就是轰平,又有何难? “但,布面甲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大同军甲胄由三爷亲自发放,标重二十五斤甲。” “什么!二十五斤!!!” 王之爵骇然站立,边个听着的人,一个两个汗毛都竖了起来。 如果是这个重量的布面甲,那大同军就等于拥有了五千彪形大汉。 但真的有吗? 要是彻底拿下韩城之后整合完资源,王三在夏收之前,确实有把握弄到二十五斤重的布面甲。 现在嘛,很多布面甲就十来斤,防御力勉勉强强。但有总比没有好。 “所以,可以回答左挂子大王,我大同军是有实力单干的。” 吴志这话里隐隐有威胁。 飞山虎听得眉头颦蹙道:“既然有,还来找我们干啥?跟你们读书人说的那样?买什么马骨?” “千金买马骨?”吴志笑着问。 “诶对,就是这个!”飞山虎点了点头。 但吴志却笑着回答道:“其实,不需要千金买马骨,因为我们大同军的治理地方理念之中,就有一条,清剿土匪,盗贼,恶霸,地痞。 因此,不能携手同行,那就是敌人。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本地百姓,能有一个安居乐业之地。” “你!” 这番话一出来,王之爵猛的拍桌,“也就是说,你要火拼?” “算不得火拼,我们只是做了历朝历代该做的事情。”吴志微微摇头,“大同军有政策,我们对于愿意接受改编,接受大同理念的朋友欢迎。 但如果不愿意接受我们的理念,甚至开始对抗代表天下百姓意志的大同军,那么不管是比人多还是比实力,我们都不怕。 能谈我们谈不能谈那就打。成王败寇,古往今来,不过如此。” 吴志还是没兜住自己的倨傲。 毕竟他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 大同军现在确实够强。 但王之爵他们神情满是愤懑,手握紧,杀气腾腾。 要是可以,他们现在就想要干掉这个小子,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但很可惜,他们做不到。 打了,即意味着与大同军之间,再无退路可言。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王之爵,飞山虎不敢赌。 倒是大红狼鼓掌喝彩道:“说得好,要不是这世道逼得咱这些人不得不苟且偷安,咱岂能一直待在这里当人嫌狗厌的土匪。” “没错!”吴志很开心大红狼的上道,接着这话说:“三爷说过,大明那些士绅,贵族,不过就是靠着风口起家,被吹上天了。 但很显然,不管是朱家还是其他的王公家族,那都是飞上天摔下来就得死的主。 现在轮到咱们开启风口,夺了他们的富贵,再造乾坤天下!让世人皆知,只有发展起来,让升斗小民都活得有尊严,有盼头,才能保皇朝永固。 否则,就靠那些百万不到的士绅,挡了咱们的路,那就杀! 他们才多少人?百万罢了! 而站在大同军身后的又有多少人?数以万万计! 万万人平灭百万众,又有何难?” “说得太好了!”大红狼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大同军,不论理念还是做法,都太好了!左挂子,飞山虎,你俩怎么看?” 王之爵脸色不好看了几分,还能怎么看? 自己答应,就得被兼并,不答应就可能会被火并。 这是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 “我们需要时间商量,说说看你们能给什么!”飞山虎看到了王之爵的眼色,赶紧出声。 “给了,只怕诸位要不起。”吴志含笑。 “好大口气,还有什么额不敢要的?”王左挂冷呵,他可不信这小子说的东西,他不敢要。 吴志笑脸收了,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封文书道:“这是一封称帝檄文,你敢要吗?” “……” 王之爵脸色变了几变,声色俱厉:“额不是白吃!你想害我!!!” “不,你不敢,但我们大同军敢写敢拿也敢发。 只要一纸令下,大明的视线就会落在大同军身上。而你们,只挂着大同军的名头,不用多久,当明廷发现,大同军必须又拉又打的时候,你们就可以被大明招安。 所以,投靠我们,也是为了洗白上岸,何不以大同军作为跳板?” 第133章 高!实在是太高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王之爵和飞山虎眉头直跳。 “知道。但……”吴志将文书收了,然后又拿出一封,递给王之爵的亲信道,“但这就是三爷的意思。 三爷说过,想要你们立刻接受大同军不现实。 既然不现实,那么为什么不看看我们怎么做的? 加入大同军,你们也能得到训练,进而在接下来的一场场战争中磨砺自己,也能获得大同军的一切待遇。 最后,你们也可以选择离开。 毕竟我大同军有自信,能平灭内外一切敌人! 所以你们是虚以为蛇也好,还是有所图谋也罢。 一切,都是建立在实力与彼此野心之间的。 你觉得足以成王事,那么可以自己出去闯,毕竟等陕北一炸,三爷就打算将战火烧出去。 到时候你们离开了大同军的直辖,那也是你们的决断。 所以,一时低头,就能换来一步登天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王之爵听得明白了,再看看大红狼。 他笑吟吟的对他点头,立刻就明白过来,大红狼这个家伙为什么能轻易接受投靠。 原来根子在这里! 不过,大同军的王三好算计!若是一开始就这么来,他王之爵确实难以接受。 但现在嘛! 见识了大同军的实力,再看看这套招,确实很心动。 倘若只有一个大红狼,那么大红狼断然不会这么选择。可是,王三的目标是整个陕北。 也就是说,会有大量类似他们这样的势力加入其中,那么王三就不敢随便的撕毁与他们的约定。 这样一来他们的人身安全,以及利益分配也就能稳定下来。 越想越觉得不错。 吴志看王之爵他们的神情并没有说什么。 其实这要制度,和义军联盟没啥两样。 只是这一次是王三主动出击,用大同军的名号,统合他们。 同时也给他们套一层枷锁,让他们不那么肆无忌惮。 毕竟你入的是别人的旗号,你敢乱来,王三就敢火并你。反正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内讧。 但对于王三来说,他是准备分化拉拢瓦解的。 毕竟现在他的首要战略目标,是把陕北炸开。 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往后稍一稍。 “就这么说定了!”王之爵拉着吴志的手,笑吟吟的将他送出去。 “只要诸位在我大同军一天,遵守好大同军的规矩,那么就不会有太多难看的事情发生。” 吴志不咸不淡的说。 “放心,这点我晓得,谁乱来,老子弄死谁!”王之爵拍着胸脯保证道。 等吴志一走,王之爵的笑容就冷了下来。 “阿爵。”飞山虎看他转身后的神情,脸色微异,“是担心这里头有猫腻?” “不,恰恰相反。”王之爵叹息一声道,“王三爷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知道我们打不过大同军,也知道我们担心大同军的吞并,于是他给我们弄来了一堆的别部百户,别部千户的头衔,目的就是告诉我们,我们只要遵守大体规矩,剩下的随意。 你猜为什么到了别部千户,就停了?” 飞山虎思索片刻,微微摇头,不觉得有什么神神叨叨的地方。 “因为人一旦过千,那是真的很难平衡内部的权责和利益分配。”大红狼开口说。 王之爵颔首接着道:“没错,咱跟大红狼之间,那是一起逃难的过命交情,结果来了咱们这里才多久?不久起了不少冲突?” 远近亲疏之下,各家利益分配就很难平衡。 那么,我问你,本部大同军靠什么分配财货?” 飞山虎恍然:“靠俸禄和债券!” “不,靠的是一切缴获归公再分配。”王之爵叹息一声,“人王三爷玩的是堂堂正正。 咱们不答应戴大同军名头,那咱们就是敌人。 戴了名头,大同军会给你分配你这个军职下的饷银。 你要是不遵守规矩来,大同军能砍了你,其他人还没话说,毕竟人玩的就是军法。 要是你遵守了规矩,你内部还有问题。 你手下的利益怎么分? 你觉得你分得好,可是你的手下真的这么想吗? 如果你处理不好,你的手下就会心中幽怨,有了幽怨,就会去对比。 大同军最早开始玩这一套。他们的规章体系,都是王三爷弄出来的。 那么你那些兵,那些军官看到了大同军待遇,在对比一下自己这边的待遇,又是作何感想? 更不要说,之后如果几个别部起了冲突,靠谁去弥合矛盾?谁又能服众? 在没有绝对势力之前,除了王三爷的大同军,我是想不到第二个人能来调停处置。 高!实在是太高了! 接下来,怕是咱们要听说,陕北各个县内土匪、麻匪换一身皮,就能变成大同军。 陕北只要出二十万军户,再配合王三爷这边的手段,掀了大明天下,也是不无不可!” 王之爵虽然感慨,但眉眼之间更显几分失落。 没错,就是失落。 他发现,只要选择造反,就比如踏入大同军的地盘,踩进去,在想要脱身,还是需要时间和能力。 你得应付好大同军的军规。 也得应付好手下的利益。 可你要是做不到,大同军这里就有现成的方案。 抄?不抄? 抄,同化在所难免,王三能收获更多。 不抄,崩溃随时可能发生,更可能是你最后背叛大同军或者自立门户。 然后……火并或者在逐鹿天下之中被大同军或者大明消灭。 要是你选择投靠明军,还得转过身来跟大同军打,生死犹未可知。 毕竟你要是打得过大同或大明,你早就起飞了,犯得着费劲吧啦在双方的夹缝中求生存? 所以,此时的王之爵,泥足深陷。 当然他还有第三个选择。 那就是渡过黄河,前往山西。 但他没有选这一条。 因为,前路渺渺,难以捉摸。 而且山西兵也不弱,真要开干,胜负难料。 因此现在有通道给你,为啥你还要选择更艰难的路? 就为了所谓的尊严? 可笑,他都逃亡当土匪了,哪里还有什么尊严? 儒家思想可是对他们这些升斗小民都有所影响的。 当土匪,也是害了父母清白啊! 再说了,又不是没饿过。 在那种难料生死的时日,尊严值几两面? 所以,王三的债券制度,就是压住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债券胜在财源稳定! 只要不过多杀戮,你就能从本地获取大量金银! 这也是一道枷锁。 第134章 有所疑,亦有所答 吴志很快返回韩城。 此时的王三,也已经将韩城境内的势力基本肃清。 整合完毕的人口数量,登记在册的民户一万两千五百户,总人口在八万人。 如果没有王三新一轮的整理,按照万历年整顿出来的户册来看,也不过才区区六万二千人。 当然,王三的势力辐射还没到位,在一些外人难以进入的山沟之中,可能还有几十上百户。 但这些无伤大雅。 将粮草整理之后,通过供销社再分卖,建设兵团成立之后,新的韩城县,有足足十二万之多。 吴志回到韩城,就看到一群建设兵团正在跟着军令干活,将韩城进行乡堡集镇化。 同时,大量的使用人力整顿水道,建设水库,以期普及更多的耕地。 反正水在韩城这里,都是要直接流进黄河的。 不如在入黄河之前,先多截流利用一些。 总之,人开始有活干了,韩城这边的粮草虽然紧巴巴,但好歹能运转起来。 但想要北上,王三还是很头疼的。 小冰期加持下的陕西接下来长达十年的旱情开始显威了。 粮食!粮食!还是粮食! 如果要全力北上,他手里的粮食很快就会消耗完,毕竟他存了一批,足足十万石,用来应急的。 这批无论如何不能轻易动用。 可要是不北上,明朝反应过来前他还没完成计划,那么就很容易遭到四面八方的围剿。 到时候顾头不顾尾,更惨。 至于改种其他作物,只能说产量不够。 粮食都被明朝、大户藏在城市仓库内,强攻不仅麻烦,还会造成大量伤亡。 若王三是流寇军,这些人丢了也就丢了,关键他不是! 他不能乱丢人,否则一直苦口婆心喊的口号,就是一个屁! 北方不能彻底乱了,否则对自己的发展,反而是个拖累。 “三爷,吴志回来了。” 王三神情不变,点了点头:“传。” 很快吴志进来,对王三行礼道:“学生见过先生,幸不辱命,成了。” “好!”王三总算露出了笑意,“那么我会派人北上,你去配合,尽快完成左挂子他们的军队整编。 粮草等他们初步整顿完就会送去一半,然后尽快攻下宜川县。” 吴志一愣:“三爷不北上?” “不了。”王三微微摇头,“粮草不足以支撑我继续北上,所以我得放一些人出去。” “这……” 吴志没想到这一点:“不还是有二三十万石?” “有。但得存着。”王三手指微微敲定,那十万石,是用来应急的。 接下来长达十年的旱情,需要赈灾的地方太多了。 在崇祯末年玩运营思路的起义,还是在陕西,这是什么地狱难度。 之前王三还没觉得有问题。但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因为旱情的发酵,还只是开春这段时间,他都吓得将本来分给地方仓储的一些粮食,直接下令用来做基建,不论挖井还是挖渠,还是修建水库。 甚至工厂扩张的计划,都被他停了七成,对余的人力,全部投入地方的水利建设之中。 但还是不够,自然径流的水,很难被调动抬升河道,所以王三已经做好了决定。 十月左右,他要带着一批人走一趟泾阳县。 要抓王徵过来。 如今已经崇祯元年三月末,接下来王三将会转向攻打洛川县,然后策应陕北各地所有的诸般将。 五月,他要率军直插延安府城,并在延安府城聚集自己放出去的所有势力。 然后开始尝试攻打延安城。 十月前攻不下来,那就要开始放人离开陕北,让他们去宁夏,去山西,甚至去汉中,四川,商洛,河南,继续扩大根据地。 聚散离合,才能不断强壮。 吴志了解了概况,神情严肃:“学生知晓了,先生所交代,必将全力完成。” “好!” 王三微微颔首,勉励了几句后就说:“忙了这么久,去休息一下,若是觉得不累,思考总结一下这一次出使的得失,让你未来发展更有规划和脉络。” “是!”吴志躬身,刚想走,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道,“先生,此次我回归路途,曾经听到一个戴罪的劳改犯,对大同论嗤之以鼻,更言大同论表面上踢开了程朱理学,可实际上却又离不开程朱理学,若是这么发展下去,大概率会陷入内耗与分裂,学生只是好奇,先生可有解法?” 吴志好奇看着王三,发现王三丝毫没有生气,只是陷入了思考,也不惊扰。 片刻之后,王三说:“我且问你,大同论的核心是什么?” “自然是礼运大同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吴志不假思索的说。 “好,那么我再问你,我写的大同论之中,否定的是理学哪部分内容?” “这……自然是……”吴志搜了搜脑海,有点迷茫,“好像是否定理学的……” “玄谈部分。”王三微微摇头,“那人说我否定理学,却还需要理学,只是因为他是读理学出身的。所以对于理学之中的气、志、命、功等构成成圣的言论相当了解,自然知道我否定了这条重要的路径。 而这一条,在我这里是被踹开的。 究其原因,是因为。 我否认成圣!” 王三眼神冷彻几分:“人无完人。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方天下之事,所行与众,各有利弊,无人可避,皆有心思,是以动员为上,求同存异,不可殃及,但亦不可偏离。 所行所为,皆以生产力进步,百姓生活更好为向。 凡是以此为凭,再难,都要做。凡是与此相背,再令你心情愉悦,也要遏制。 所以,世上无圣人,只有贤人。而贤人者,立于世便有气,止于心便有志,良于行便有命,守于法便是功,以功致大同,便是致于道。 理学根基我还在换。很快,大同论后续篇章出来的时候,就是瓦解旧学的时候。 现在,以武会友,劳改犯让他们多劳改,时间到了,他们就心诚了。 心诚,体悟,程朱理学的格物致知就会教懂他们,什么叫做纠错,什么叫做真正有用的学问。 不能令百姓生活不断向上的学问,就是假道学。 管你百家何种学问,不能以大同论为核心,那就该看看,是哪边出错了。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公何为?民何为?君子亦为公民,公民者,大同天下之黎庶,有权利,有义务,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一切尽在律令之下。 律令,不修期古,不法常可。 当合时宜,徐徐以改,革故鼎新,遵之才能正称为公民,否则就是嫌犯,嫌犯要以律令惩罚,以偿罪业,以正公道。 惩罚不结束,公民之身就是残缺,虽然有权利质疑大同之路行于何方,但没有权利提出修改方向,因为他们身上的罪,还没清偿,等什么时候还完了,再说其他的。” 吴志神情一肃,立刻明白过来:“弟子明白。” 第135章 百年战争 王三看着吴志离开。 并没有说什么。 大同论,并不是凭空诞生的。 他是自己根据理学和后世言论整理出来的,偏颇难免,漏洞难免。 毕竟人家理学从唐末开始系统性的整顿历朝历代文章,在宋代引入佛家辩经,更是经历数百年的各方大家不断研究故纸堆,最后堆砌出来的东西。 自己的大同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能驳倒对方? 既然驳不倒,那就换搏的的方式。 以文会友还是以武会友,王三从一开始就选好了 。 武力解决一切问题,然后我再来定本。 就跟当初毛的思想一样。 中国化的过程,就是跟一边武力一边文哲。 管你是谁,我先把我的课题丢出来,然后开始否定理学,心学的部分内容,之后我再将科学思维引进来,生产力引进来,直接劈开一条路。 路劈开了,就是看接下来怎么走。 我赢了,自然会有越来越多人靠拢我这条路,甚至引导理学这条路拐弯,最后跟自己合二为一。 这才是从根子上,开始对华夏哲学体系的纠正。 理学心学现在都在空谈,因为空谈很轻松,很愉悦,风花雪月的一群士大夫,每天聚在一起吹牛狎妓,岂能不爽? 所以,享受的一切,是到了偿还的时候。 杀人不过头点地,太便宜他们了! 劳改是让他们深刻体会清楚,究竟什么才叫做学问。 百姓生活是什么样的,他们很快就看懂自己以前多愚蠢。 “让人去盯着的那群劳改犯,将他们的粮食减掉一成。就说我听人跟我说,有人否定我的大同论,还大放厥词说我的大同论和理学一体同源,我很生气,让他们少吃一点,好好劳作,然后都给我去写文章。 一个月后我要收稿,看看他们怎么分析大同和理学之间的不同之处。 写得好的,我减刑期,写不好的或者不写的,我再减他们的粮食。 好好劳改,好好反思,要清楚,他们是因为什么而劳改,是简单的政权更迭?还是因为他们是战败之人? 等什么时候他们想明白了,才有资格开始赎罪。 否则,就一直给我劳改到死。” 王三下完命令冷哼一声。 他现在气上来了。 吴志是优秀的学生,他很喜欢这个小子,学得快,反应也快,但就是太过倨傲。 能让他开口问自己的问题,必然是他也捉摸不透的。 大同论的根基,一直是礼运大同篇的那一段话。 但那一段话本身不完整。 下一段,才是对自己做论的杀招: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 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 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 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 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 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 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 以着其义,以考其信,着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 如有不由此者,在势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家天下的时代,不可能避免这一段话提出的内容。 王三一开始确实没有称帝的心思,可是伴随着王二这边的变动,以及王三对宗族势力的依赖。 称帝非我愿,但愿天下平! 这种话只能用来装逼。 所以王三只能上强度,将会在大同论后续之中,将公民概念提出来。 当然,这个公民,不是西式概念的公民,而是具有华夏传统的公民概念。 以法顺民!以律正音! 通过将沉寂在儒家体内的诸子百家重新拉出来,再跟天下文人来对对碰,再起一次基于自己提出的大同论而填充砌砖的百家争鸣。 才有办法,解决大同论的厚度问题。 这场仗很难打,可能要打足足一百年。 但王三已经做好准备了。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记忆的两个世界的画面,不断冲刷与反差,让王三一直无法释怀,怎么就回不去了? 但现在,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如他所言的那样。 方天下之事,所行与众,各有利弊,无人可避,皆有心思,是以动员为上,求同存异,不可殃及,但亦不可偏离。 偏离什么? 自然是大同天下的目标。 想想如今他的地盘和方向。 此时的他,做得到。 内心深处的事业心,成就感瞬间爆棚。 无法压抑。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是正义。 这就是陆王心学的行动力。 任何一个接受过新中国现代教育的人,长在红旗下的人,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会清楚,如何做才能屠龙,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在混乱的时代中脱颖而出,所以这就是熏陶的影响。 或许一切对于这个时代是一种空想。 但空想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去实验,不去做,只是永远的空想,就没有任何的胜算。 目标已经锚定,道路已经劈开,接下来就是践行这一条道途。 粮食不够?那就弄来适合陕北山川之间的良种,还是不成那就去打王府。 陕西有秦王、庆王、肃王、韩王、端王。 五个藩王,剩下就是一些支系的郡王。 这些家伙还是有钱粮的。而且自己麾下,也有不少姓朱的。 没错,就是朱姓宗亲。 当然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是朱姓宗亲。连名字都没有,甚至很多都是王三下令分田之后,才给他们写的名字。 这群人可不会认为大明就是他们的母国,现在土地有了,卖卖劳力,又能赚点,加之王三这边安排了建设兵团的相亲、扫盲等工作。 尤其是最近因为接纳太多男性逃亡者,王三甚至下令要求逃亡者必须认识三百常用字,才能参与相亲。 这些原本只能乞讨的光棍,现在多少开始有动力认字,开始知道道理,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日子更好。 这群人,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毕竟明代藩王四周很多朱姓田庄,都是这些宗亲中困苦者居住耕种的地盘。 有些甚至就是奉国中尉,辅国中尉这些存在。 但没地,只能挨饿受冻。 这就是机会。 “两手准备,都要抓,都要硬!” 王三敲定主意,众叛亲离至此,想来也没什么比这个更杀人诛心了。 “通知朱起垄来见我。” 第136章 一个歹毒的计策 朱起垄,是秦府宜川郡王一系的。 宜川王,在嘉靖朝的时候绝嗣了,然后国除,从而导致宜川王这一脉的奉国中尉,直接归了秦王府统辖俸禄。 但很可惜,秦王府连自家这一脉的中尉俸禄都给不齐,更不要说一个已经除国的郡王府后代了。 朱起垄的父亲还是奉国中尉,但他甚至连秦王的字辈都没有承袭。 起垄的名字,还是前段时间来投靠的时候,王三手下的秀才帮忙起的。 在这个宗族社会中,遭受如此待遇,朱起垄对大明愤怒更是复杂且难以言喻的。 上边没人护着他们,甚至连玉牒都不让他进,没了宗亲庇护,也不能离开本地去北京状告,因为就算告了也没人管。 甚至可能以你擅自离开驻地作为理由,把你贬为庶人,拉去凤阳高墙关押。 历史上,明廷这套操作太多了。 于是,没了玉牒,没了什么,哪怕他朱起垄知道自己是宗亲,但从小家境贫寒被瞧不起,长大被同村的秦王官吏家族欺辱,之后甚至因为被坑了欠下高利贷,典了父亲留下来的田产,彻底成了破落宗亲。 可以说,哪怕是宗亲,没有进入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他们的声音,依旧不过是大人物耳边的嗡嗡声,随便一拍就散了。 当朱起垄来了。 面方大耳,身高八尺,从小食物肯定是不差,这段时间好生训练和吃饭,乍一看就是一个厉害的材官,胆子也不小,能上战场,未来希望肯定不错。 “三爷,您找我。”朱起垄对王三很恭敬。 虽说他是宗亲,但王三并没有将朱姓宗亲都当做敌人。 毕竟亲不亲,阶级分,就朱起垄之前的条件,妥妥穷困潦倒,说他是宗亲,都污招牌。 因此王三这边对宗亲的挑选,放在了奉国中尉以上。 反正到来了奉国中尉,基本上就是一群普通人,甚至奉国中尉内部也有筛选,土地只要不超过五亩的,拆分出去给家人,那么就算是合格。 大体遵循这一要安排之后,很多本来要被都杀死的宗亲,顺利逃过一劫。 而大同军土地政策是男女老少都分,所以一户奉国中尉的土地,一家人分一下,还真的没有多少。 至于禄米,这些中尉们表示,将军才可能有,他们都不知道被拖欠多少年了。 所以,有没有拉倒,活着就挺好。 因此朱起垄作为朱姓宗亲的一部分,还是遇到了一些族谱上的长辈,也听从他们的话,选择尊敬王三,不然换做其他人,他们脑袋都不知道要掉多少次了。 看到他来了,王三点了点头:“有件事,要你去做。” “三爷只管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咱眼睛也不眨一下。” 朱起垄拍了拍胸口,一脸肃容。 王三微微颔首道:“我需要组建一支特殊的宣传队。专门去策反那些宗亲,然后攻击王府。” “策反宗亲?”朱起垄微微挠头,显然不明所以。 但王三却敲击桌案,想着一条还算是歹毒的计策:“没错,就是策反宗亲,给我在秦王,庆王,肃王,韩王,端王五个王爷的地盘,挑起宗亲叛乱,全力牵制和攻击本地知府的粮仓。” “这,会不会出事?”朱起垄挠了挠头,觉得有点悬。 “不好说,但对于那些穷困潦倒的宗亲来说,反正已经多少年没有拿到俸禄了。 王府不敢打,也可以扛着太祖画像上各级府县那边去闹一场。 想来,本地知府会尽快安排粮食安置这些宗亲。但藩王肯定不乐意,大概率会抓蛇头去打。 而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出手的机会。 藩王逼迫宗亲叛乱,能在很短时间内,将大量破落宗亲集中起来。 等你们闹大了,我再派人协助支援。 事成之后,藩王占领的田土,我会优先分配给宗亲。只要后续宗亲配合恢复生产,遵纪守法,那么我能保证你们不会轻易遭受清算。” 朱起垄沉思着,宗亲身份,确实是他身上难以抹去的痛点。 最近一段时间反明声浪一潮高过一潮,上上下下各方势力都盯着地方上的大肥肉——藩王们跨府连州的王田。 宗亲数量就算再多,男女老少都加一块,全省也就二十万不到,均田分下来,一人两三亩,不过区区六十万,跟秦王一家占领的三四百万亩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 朱起垄稍微一算账,就知道怎么做了。 二三十万低级宗亲,如果都能并入大同军内,那他作为参与了王三计划的人,大概率可以通过这些宗亲,帮助自己获得一定的政治话语权。 甚至之前他听贺童生讲课的时候,贺童生说: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前朝皇族往往会被安排一个旁系,成为延恩侯这类的爵位,以彰显新朝雅量。 所以,既然现在已经入了大同军,王三对待他也是不错,自己为什么不尝试摸一摸这个爵位呢? 此时的朱起垄并不知道延恩侯意味着什么。 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于是,片刻之后,朱起垄躬身道:“三爷,您指点指点,我该怎么做?” “好说。”王三没有废话,微微颔首后道,“你们要闹,闹大,闹得人尽皆知。 有人要杀你们,你们就奉太祖的牌位。 不过要记住,法不责众,所以你尽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找几个破落宗亲之中辈分高,脑袋不怎么灵活的家伙去处理。 还有就是看管抵挡村落的王府管事,率先要杀死的就是他们。 拔掉王府的基层力量,然后再来搞事。 还有就是秦王他们如果要跟你谈和,你自己想办法攒一部分核心力量,并持反对态度,接着开始闹造反。 只要将目标对准王府,想来地方官也不会那么快有所反应。 毕竟只要扛着太祖名头,顺天府的崇祯皇帝不发话,本地官员绝对不敢乱来。 到时候你再派人去跟官府谈,让官府帮你弹劾秦王,就说秦王贪了历年来朝廷给的俸禄,害得你们饿死了好多宗亲,要活不下去了,实在是没办法才来讨俸禄。 只要崇祯皇帝下旨废黜本代秦王,然后将秦王府钱粮补给你们,你们就停手。 总之一句话,按闹分配。 你说到底是宗亲,也姓朱,也没有爵位了,就为了一口饭,崇祯不可能真的下旨杀你们。 要是他真的这么干了,那乐子就大了。” 朱起垄恍然道:“要是那个崇祯真这么不念祖宗情分,那咱们这些底层宗亲,也他娘不认他了!大家断亲,也没有啥心理负担!” “诶,这就对。”王三笑道,“那么你尽快搜罗一批宗亲,我安排人给你训练,一个月后,潜入陕西各地,将事情闹起来。” “成!额晓得怎么做!” 第137章 三方定宜川 安排完朱起垄。 王三这边就抓紧时间迁营,朝着洛川县方向靠拢。 而此时的宜川县,拿到了大同军册封委任书的王之爵,摇身一变成为大同军宜川县别部千户。 飞山虎则是宜川县别部百户。 大红狼为宜川县守备把总。 把总,类似于试千户,但在明代属于京营体系。 能带四百四十四人。 位于守备千户下属。 而宜川县的守备千户是吴志。 所以说,王之爵和飞山虎是一脉。 大红狼算是嫡系。 虽然有所区分,但好在给的俸禄和委任状,都是一样的待遇,这才让飞山虎他们信服。 吴志给了委任状之后,立刻行使王三交代,带上王之爵他们,突袭宜川县。 宜川县人口少,加之王三的前锋马元利在南方牵制了宜川县主力军,所以在大红狼提前安排了手下潜入城内后 只用了七天时间,四方同时出手,在四月中旬,攻克了县城。 知县落荒而逃,不知所踪。 本地立刻开始调整土地的分配,建设兵团随之而上。 “马大哥!” 县城内,马元利从战马上跳下来。 身后三百骑兵都是这般动作。 整齐划一,落地无声,看得下边不少人眼皮子微微跳动。 好气势! 吴志开心的跟马元利见礼。 “好小子,这么快就当上了守备千户,还得兼任知县,接下来宜川县所有事情,你就要一肩挑了。 好好干,我过几天要从宜川县西出,攻打神头岭寨。 拿下神头岭,黄龙县也就可以立起来。 到时候黄龙可就是咱们南北各地的要冲了。 那边估计还需要不少人力去开垦,正好北方延安旱情难受,很多人都在逃亡南下,你这里要也接一些,要是人太多,晚些时候运过来。” 马元利拍了拍吴志的肩膀。 之前在山上学习的时候,吴志这个小子就是聪明的,他俩算是同窗,如今各奔前程,马元利还是很看好吴志的。 年轻,朝气,富有冲劲。 只要能熬过接下来的艰难时刻,未来不可限量。 “好!我知道怎么做。”吴志应着。 “那成,三爷给你安排的试千户是谁?让他代你去接管南方的土地。 南方还有一股势力要应付,那就是刀客。” 马元利想了一下,略显头疼的说:“那伙刀客,说是刀客,实则就是一个家族势力,聚寨立堡,难以强攻。你得想办法解决他们才成。” “可是那个姓周的刀客?” 王之爵想了一下,宜川县南方,确实存在一个刀客势力,族长叫做周阿宝。 全寨一百三十六人,占据五条沟,族里其实很少劫掠,反而是做私盐比较多。 路上也劫镖,或者在草原上换马回来。 “这群人其实并不难拉拢。”王之爵看马原理颔首,解释道,“可以许诺他们在南方的生意,只要不出五条沟乱来,那么相安无事也是可能的。” “这始终是一个隐患。”吴志却开口说,“不管他周阿宝怎么想,我们现在是宜川县的统辖,要做到匪尽,路安,耕田。 他们要么接受编户齐民,要么就迁徙离开。 大同军不能容他们,否则就是容下一祸患。” 王之爵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吴志。 这个小子,比他想得要更加自负。 倒是马元利笑道:“你小子有冲劲不错,但也要记住轻重缓急。 宜川县首要任务是恢复生产,其次是协助转移陕北来的人口进入黄龙山。 最后才是整顿残存反抗势力。 三爷还准备五月北上延安,聚拢散在陕北的二十五路大军。 到时候规模估计得五六万人,大量粮草需要从洛川县北上。 十月之前还得打一打延安府城。 到时候你这边只怕也要出兵延长县,配合牵制山西方向的兵马,让府谷县和绥德卫的军队能不腹背受敌。 所以怎么做好好把握。” 马元利说完,也不久留,带着已经弄来粮草的轻骑兵,朝着西边快速离开。 他的目标,神头岭! 马元利一走,吴志也思索着回去继续看本地府库的文献资料。 唯有王之爵,飞山虎,大红狼三人约了一顿酒。 稍微两杯下肚,飞山虎说道:方才就这么聊了一下,这个马元利,明显非同一般。 我竟然没在他身上感受到多少的杀气,反而给人一种温和感。 这可不像之前他们在南方闹出来的动静。” “我也有这个感觉。”大红狼不由得颔首,“左挂子,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左挂子王之爵撑着下巴,略显无奈的说,“之前我就听说,大同军举事之前,曾经在山上猫过几个月。 当初三四百大同军,几乎是人人都要读书,都要念那个什么……” “大同论!” “诶对,就是大同论。”王之爵一拍大腿,连连点头说,“现在这吴守备,是读得最好的人之一。 而这马元利是对王三爷最信服的人。否则,一个骑兵千户,你敢说给就给? 或许那个什么大同论有妙用也说不成。” “确实。” 三人胡乱猜测着。 突然,大红狼想到了什么问:“对了,咱们宜川县的试千户都是谁? 这吴志身边从头到尾只带了一个警卫总旗,还硬说是王三爷分出来保护他的精锐。 结果到现在,后续军队咋一个都没看到?” “你不说我都忘了,确实没有看到,要不安排人去查查?”飞山虎恍惚摸了摸额头,确实忘了一茬重要的事情。 跟他们共事的,岂能不找找? “或许过两日就来了。也可能已经去接管南方了。”王之爵摆了摆手,“没必要在意这么多,明儿开始,咱们把寨子里的老头老太太整理出来,交给这个吴守备去编练建设兵团。 咱们还是抓紧物色壮丁,打制武器盔甲,强大自己才是关键。” “说得对。” 几个人交流完毕,又喝了两口酒,呼呼啦啦就回去休息了。 至于他肯关心的守备试千户是谁? 自然是从第一小旗升迁出来的陈耳朵。 此时的陈耳朵已经接管了南方的土地,并开始招兵编练军队。 他可不是招揽进来的别部千户和守备把总。 他是正儿八经直接挂大同军旗帜的宜川县正规军,所以他更需要整顿军纪,因此直到现在还没来跟吴志报到,甚至不需要报到。 毕竟,他更多时间是直接听从王三的调令,吴志这里只能请他配合,并没办法直接调动他。 总之,宜川县也在整顿之中。 第138章 西安府议剿匪 西安府。 洪承畴听到走动的声音,赶紧站起来。 接着就看到几个人摆了摆手,示意坐下。 洪承畴还是行礼道:“关布政……” 其他几个也一一见礼。 此时的陕西布政司已经被大换血了一波。 毕竟打赢了阉党,去年被驱逐的阉党人物,要么挂印称病,要么就是已经选择入朝京察,接受诠选。 总之,现在布政司,只剩下关守箴一个左布政使还在位,右布政使翟师雍,还在赶来的路上。 “都坐。”关守箴坐下之后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语气之中带着凝重,“今日唤你们来此,是为了商讨同贼祸患的。不能继续任由同贼这么发展下去了,否则未来将会严重影响陕西境内的安全。” 关守箴话音一落,众人来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大同军在闹,一开始大家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毕竟以为是正常的旱灾导致的流民,这种玩意儿从古至今,什么时候断过? 所以大家也都是习以为常。 可几年下来,大家伙都明白了情况的危急程度。 这“同贼”,非同小可,不说他们的战斗力如何,就冲着现在一段时间同贼的运作手段就能看出来,这群人压根不是什么流寇,根本就是一群有目标,而且还有人操作的家伙。 “近来,府内收到了不少失陷于当地的士绅来信,他们并没有被残杀,反而是被驱赶下乡种地。 并且这些同贼之中还有高人指点,说只承认朝廷颁下的秀才功名,秀才以上的一切功名,全部废黜,更是扬言本朝举人、进士所学,尽皆谬言,乃程朱所扭曲言论,真是荒诞不经!” 西安知府第一个冷哼起来。 前段时间同贼越境攻打富平,被自己才驱赶,转头就听说宜君县被拿下了,耀州告急。 他接连派了数千兵勇过去,结果愣是被宜君县外一个叫做席书的贼首所败,双方在本地僵持,直到自己这边因为粮草不济,被迫撤回来。 之后本以为对方会消停一段时间,万万没想到转头被自己打跑的家伙,绕了一圈,又跑到了蒲城下逞凶。 这简直可恨! “那么那些被流放的士绅,可有送来贼兵数量和实力几何?” 关守箴直接问道。 这个消息,确实是他没有接受到的。 虽然他也接受了很多消息,可是对于大同军真实实力,没有人说得清楚。 有人说,贼兵众百万;有人说,贼兵不过万余,余者皆裹挟难民;还有人说,贼兵数五六万众,从贼之民却多达五十万,十一之数,尽皆从贼,当除之而后快。 总之,信息偏颇太大,他这边需要弄个真切。 西安知府想了一下说:“若说现在的贼兵,所控扼之地为:澄城、白水、合阳、宜君、韩城四县之地,韩城、澄城、合阳三县载口众均为六七万,白水、宜君不过一两万。 纵然本地没有多少兵祸,但早些年逃亡者众多,此时不过身就是二十五万口众。 哪怕是十一之数出丁,亦不过两万五千兵马。 精锐只怕着甲者得可怜,千余便是极限。” 听到这话,关守箴微微颔首,只有洪承畴微微皱眉。 他是亲自跑过刺探的,大同军的地盘和人口,只怕不下四十万了。 毕竟还有大量跑来的逃荒人口。 更重要的是,本地还有隐户。 这些不能不 记载下来。 但可惜,他初来乍到,也不好驳斥,二十五六万和四十万,差距也没多少,毕竟光是西安府,就有五十万口众,人力上,一对一不是问题。 “好,那么就定其有四十万众。”关守箴也是很上道的直接开口。 洪承畴微微亮眸,没想到关守箴这么懂行的。 “那么,之后就是督办粮草。”关守箴看向洪承畴,“粮道洪参政负责,之后本官会令本地士绅配合,尽快筹措足够的钱粮,本地的卫所,可以直接抽调好编练兵马。 七月,必须要展开一场围剿。 之后朝廷会有巡抚抵达于此,届时需要应对的事情只多不少,但也千万别让同贼继续糜烂。 另外,加派人手前往探查,一定要摸清楚同贼势力。” “是!”众官领命。 洪承畴离开之后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官邸,然后就拿到了能征粮的范围。 本地的师爷,也在看。 过了一会儿,师爷小心翼翼的凑上来:“东主,这一卷可征之民,尽皆闾左,并且去年已经缴完了三年之后的税赋,如果再来……” 洪承畴脸色登时一变,拿过来仔细翻了翻:“就没有其他的吗?” “没了,城内能征粮的地方,就剩下这些了。其他的都是秦王府的田土,还有一些是……” 洪承畴看这师爷支支吾吾,哪里不知道剩下的田土是谁的。 无非就是那些高门大户。 旁人或许害怕不敢对付他们,但他洪承畴现在可不怕。 毕竟战争已经开始,只需要弄到一些钱粮,打赢这一仗,他的升迁机会可就有了。 “好,先征没有征过的小民,然后开始招募人手。” 洪承畴很快有了个决定,神情平静的说:“至于其他的大户,我之后来处理。” 无非就是求爷爷,告奶奶。 先给本地士绅一点面子,舍出去的,之后他自然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不然,到时候真的等朝廷下令客兵来此,那么他们可就不是吐出现在这点份额的粮食了,甚至可能连带着你的全副身家都给你祸祸干净了。 这年头,给大明朝当兵就是来发财的。 甭管军户还是募兵,真要客军来此,或者大同军打进来,那就是要命的。 “可是东主,要怎么说?” 师爷还是紧张,本地士绅要是好相与,关守箴能让洪承畴这个小年轻来? 早就自己下令去处理了。 这可是一个政绩,对于朝廷来说,钱粮入仓,只嫌少不嫌多,而且随便漏点出来,自己也有得赚。 “这样……”洪承畴想到了一个法子,对师爷说,“你去安排人,到市场喊话,就说同贼调兵,正在围攻同州城。 一旦同州城失陷,渭水危机,外边的粮草进不来,粮价要涨。” “这……”师爷一脸茫然,“既然粮价要涨,关咱们去征粮什么事情?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就是要给自己找不自在。”洪承畴冷笑起来,“咱们是要征粮,但自变法之后,上税都是用银子,但地方上征收,仍然是火耗、折银这一套。 现在粮价涨,银子就跌。 这个时候我要粮,他们会给什么?” 师爷恍然。 当然是给银子,明知道粮价可能会暴涨,还给粮食干什么? “可要是同贼真的打到了同州,那岂不是……” “放心,同贼如果要打同州,去年就打了,不可能拖到现在。”洪承畴自信的说,“同州对于同贼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对方是个厉害的人在领导军队走势。 那么,换做我是他,我来破局,必然是趁着现在陕北遍地春荒的时节,北上攻打延安,进而破开三边。 如此,陕北二十万军户哪怕只有一半为我所用,都将是一股足以席卷天下的势力。” 师爷惊愕:“可是,延绥好歹也是军镇,实力不弱,同贼岂敢?” “同贼卡在陕北与关中之间,北方逃亡的军户,他难道不会招纳?”洪承畴轻轻瞥过这个本地师爷,怎么搞的没有他这个福建来的清楚本地情况? 该不会自己被张维枢耍了吧?这可是他介绍的! 师爷一想,一下恍然道:“原来如此,东主英明!” “行了,立刻去办。”洪承畴叹了一声,“希望局势变化如我所料。倘若一切如此,我们还有半年时间准备。 否则,一旦贼军真的北上将延安给捅破了,朝廷只怕会因此而震荡。” 第139章 开辟黄龙县之战(一) 神头岭,只是一个后世不知名的小山岭。 但现在,这边猫着一个百户,原本是属于麻线岭堡的百户。 不过现在麻线岭已经被包围,这支出来外边的百户,没办法直接攻打麻线岭,只能跑到神头岭这边扎寨,然后偷袭王伊的军队。 王伊被他搞得不胜其烦,只能派来兵马堵他们。 但很可惜,神头岭内道路崎岖,山顶有泉水,想要攻打它很难。 而且这个百户手里,居然有十门将军炮,站在山头一阵狂轰滥炸,压得他们根本抬不起头来。 高地被占领,居高临下给你冷不丁来一梭子,也是头疼。 王伊的进攻军队,已经被打退了七八支,现在手下已经是闻之色变,不敢再来了。 无奈,王伊亲自来。 身边还跟着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 秀才雷宏! 雷宏此时将望远镜从左眼取下来,语气带着凝重道:“除非集中数百精锐,从四面合围强攻,否则就算想要攻克,难!” 王伊也放下望远镜,揉了揉下巴说:“难也得想办法。昨儿个,南边传来的消息你也听了。 三叔已经攻克了韩城县,现在正在先锋一千精锐已经过了界头岭堡,三日之后要穿过庙河,让我本地军队挪开,他要强攻黄龙山堡。 我们的进度太慢了。” 雷宏脸色微微变,但很快止住。 他不曾见过王三,但王三让王伊传达的话,雷宏早就听完了。 大同军内要说谁是统帅,只要稍微呆在大同军内混了一年半载的都知道,王三才是当之无愧的统帅。 甭管是谁,都得听从他的调令。 之前他听到了王三的警告,吓了好几晚没睡好,但好在王伊知道自己的劣势,所以很清楚雷宏的作用,依旧是用着雷宏,只是逢人就喊是他雷宏出的主意。 弄得现在整个黄龙山内大小势力都知道,澄城县秀才雷宏背叛了大明朝,已经成为了大明朝一个重要军师。 对于他这种人,基本上本地的士绅都对他展开了口水仗,很多人为此与他割袍断义,反正你造反了,别连累我们。 这一下,雷宏知道,他彻底被架到一条船上了。 因此出谋划策的时候,也更加尽心尽力。 但很可惜,纵然再尽心尽力,王伊这边的军队实力还是有限,黄龙山堡没彻底攻克,只拿下了四分之一,剩下的还在打巷战。 麻线岭堡倒是包围起来了,但神头岭这边缩着一百人,不拔掉,实在影响他们的后续包围。 本来他估计,再包围个三个月,肯定能下来。 结果南方就传来了消息,王三已经攻克韩城,甚至带着大军把本地清理得七七八八后,开始拔寨准备进黄龙山,然后向西进攻洛川县了。 所以,雷宏感觉到了一种挫败感。 本来以为能通过扶持王伊,借他之手,摆脱大同军的直辖控制,然后在图谋机会。 结果没想到,机会没了。 “算了,不说这个,除了堆人之外 ,还有别的办法吗?” 王伊再问雷宏。 雷宏微微摇头,这座神头岭就是这么难打,除非能找到一条小路。 可是附近居住的人,都是本地军户,山上可能有不少本地人的亲戚,怎么可能给他们通风报信? 不打你,都是好的了。 王伊叹了一声:“那只能围了,再等两天,黄龙山堡那边的后续军队撤过来,咱们就能动手了。只希望三叔的动作能快点。” 两人不再说话,命人扎营。 此时的神头岭寨。 明军百户白鳝从树上跳下来,眼珠子不断滴溜溜的转。 “怎么样?能偷袭吗?” 手下看到了白鳝的表情,一个两个都露出了笑意。 一旦白鳝开始动脑筋,山下的人肯定得哭。 “偷袭应当不成问题。”白鳝舔了舔唇角,快速扫过下边的人,“分三队。炮兵一队,等我们开打,就炮轰人多的地方。” “其他两队,一队佯攻,炮响就撤,另一队跟我随机应变。打完十轮炮,炮兵就停手,剩下的守好山地就成。” “好!” 众人颔首。 神头岭虽然不是孤峰,但后边绵绵的山脊跟林木杂草丛生,虎啸狼吼,不绝如缕,一看就是一个不好进出的地方。 更不要说如今即将入夏,遍地虫蛇,不是熟悉本地的猎户可不敢进来。 不然进来基本就是死。 而就是这样的地方,潜藏了好几条小道。 外人不明白怎么走,但白鳝却清楚,所以他每次偷袭都是分开走,不让别人知道,哪边有路可以上来。 就算有人跟来了,跟着他们的脚步绕几圈,也得迷路。 而且这里还施展不开。 管你来多少人,林子里我还怕你不成? 是夜,月色浓,波粼粼。 雷宏正坐在自己的桌案前,不断的分析眼前的地图。 韩城被大同军攻下。 王三却没有北上宜川,而是转道洛川。 雷宏的手指轻轻在延绥镇的方向敲了敲。 延安、绥德、榆林、靖边,一个大大的菱形,将延绥镇的精华区域全部框了起来。 只要拿下这一片区域,西进宁夏、庆阳、固原、甘肃。 北上河套、草原。 南入关中、汉中、川蜀。 东出大同、万全,直逼北京。 “看来这个王三爷的心思很明显了,就是准备以关陇为核心,再起一次秦汉东出兼并天下的路数。”雷宏微微挑眉。 “不过,再拿下关中之前,想要陕北不被大明重新夹击,就必须要有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支点,卡住陕北与关中之间。” 雷宏看着地图分析了起来:“所以黄龙山和北洛河尤为重要,拿下此地,就能控扼整个大同军势力核心区。 山水兼有,进可攻,退可守,尤其是黄龙山,一旦战局失利,可以躲入山沟之内,寻机突围而出。 毕竟大同军控制了宜君县,有他在,西路兵马难以北上。 如果拿下了洛川县,那么未来就算平凉府、庆阳府增兵东进,也能挡在洛川外,不让其南下进逼南方土地。 至于南方……听闻王二正在包围蒲城,围而不攻,似乎在牵制西安府方向的兵马。 西安府动弹不了,就只能指望东南的郧阳巡抚兵马增援,但这个需要兵部调令,最快也要等夏收之后才能有动静。 但韩城、合阳已经被大同军拿下。 如果郧阳巡抚出兵渭南,大同军就走水路攻打潼关卫。 渭水北部的同州城要么作为战场,要么被抛弃,不管结果如何,同州城都难过。 一旦陕西这边控制不住同州城,那么同州之境,必然是大同军的囊中之物!” 雷宏叹息一声。 如果真让他料中,那完蛋了,大同军真的有可能在大明反应过来之前,集中所有力量强攻西安府。 西安府就算不丢全部,只要丢了一半,大同军都能获得源源不断的给养,再给个一年半载,训练出万余精锐,西北大变就在眼前了。 雷宏还是如今也还是心向大明的,毕竟大同军发展再快,他也能看出来,王三一直在赶时间。 不打宜川而去打洛川,就能看出来王三想要干啥。 都在抢时间,希望朝廷反应快点,到时候跟大同军打个两三年,估计就能招安了。 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呜——” 雷宏刚起身,猛地听到一声号角,吓了一跳:“敌袭!!!” 第140章 开辟黄龙县之战(二) 白鳝所率的诸部袭击来了。 雷宏胡乱扯了披挂,然后撩开一点帐,就看到了几十号人刚刚冲进来,立刻就被他们打了出去。 接着追出不过一里地,山上炸雷骤响,雷宏脸色一变,下一刻有弹子落在地上,砸伤不少人。 “太狠了!居然全然不顾自己人!”雷宏眼皮子狂跳。 上边炮一响,明军的佯攻小队立刻扭头就跑。 他们跑,追出来的士兵也追,而且数量越来越多。 雷宏看了一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冲出来,阻拦了准备出去的王伊:“小心,这有可能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一听这话,王伊微微皱眉:“可是他们才多少人?怎么调?” “山岭之间,并不需要太多人手。”雷宏微微摇头,“人太多了,反而施展不开。” “那雷先生有什么办法没有?”王伊再问,“我们不能让他们一直这么嚣张下去。” 雷宏低吟:“既然敌暗我明,那就瞒天过海。派遣一队人,继续追击,但只追出三里地,就绕到林间潜藏。 剩下的人藏在营帐内,熄灭灯火,佯装追出去的浩大。 此时夜色正浓,想来敌人哨站观察有限,不可能完全摸清楚我们这三百人出去了多少。 到时候等看到营寨这边被劫,立刻让领兵出去的人折返……” “好!那就有劳雷先生留守。”王伊摆了摆手,“时间有限,不能拖延,我们去追!” 雷宏脸颊微微抽搐。 刚想说话,就看到了王伊让三十个人留下守寨子,然后剩下的人跟着他往东北追了出去。 “该死。”雷宏暗暗骂了一声,但也无可奈何,这一次他们带来的人有限,主力已经分成两支,一支在黄龙山堡,一支在麻线岭。 要不是这座神头岭很重要,他也肯定不会跟着来。 接下来营寨要守,同时还得让自己能活下来,不然还没等到朝廷招安,别就先完蛋了。 之所以现在雷宏没有逃跑,就是因为黄龙山内的明军反抗他看来,根本没多少胜算。 毕竟王三的大军随后就来了黄龙山内,基本无力回天。 所以雷宏肯定不会这个时候逃跑或者投靠大明。 万一这个敌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他就算投诚,也可能会被摘掉脑袋去讨赏,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因此伴随着王伊带着大部队去追出去,营寨内火光渐渐黯淡了不少。 “跑出去了两百多人!” 白鳝听到了下边的话,嘴角微微上挑:“走!夺寨!” 一伙五十几人突然从林子摸过来。 一直命人悄然关注四周情况的雷宏,立刻就发现了人影。 对方也没避着他们。 毕竟时间有限,白鳝手里就五十人,只能一击而走,不论胜败。 反正他也么考虑过一下就能彻底占领营寨的。 主打就是一个消耗和牵制。 打不赢他跑到山上一猫,卡在你身后,是不是捅两刀,也能给麻线岭方向争取更多时间。 很快,伴随着敌袭和弓弦拨动的声音响起,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的寨子内,终于多了几声人气。 白鳝一听,登时就乐了:“这同贼还真是不会打仗,居然没有留下足够的兵力,就去区区三四十人,想要挡住咱? 实在是可笑!走,跟我冲!” 白鳝一马当先,弯弓就射死了一个守着箭塔的人。 接着一群人冲到寨子下,两人架人梯,白鳝一个借力,就翻进了寨内。 根本没有任何的阻拦。 稀稀拉拉三五个人看到了他,一边喊有人进来了,一边朝着他们扑来。 马上就要靠近时,寨外又翻进来十几个,吓得这三五个喊着风紧扯呼,然后扭头就跑。 “哈哈!放火!快!”白鳝没有心思追杀他们。 既然对方现在已经恐惧了,那就是他趁势捣乱的好时机。 抬脚踹翻一座火盆,炭灰泼洒,白鳝也没太在意这些灰烬少得可怜,似乎已经凉透了。 此时哪怕烧了半晚,灰烬也不该这么少,这么个温度才对。 白鳝并未注意这点,急吼吼冲向大帐方向。 火焰很快在营寨内燎起。 “真的来放火了呀!”王伊带着一百三十几人猫在林子之中,这边正好不会被山上的炮击中,算是将军炮的射击盲区。 他带着追出去的兵马,也被他拆分出了一部分,这才算是糊弄住了其他人,认为他被调虎离山了。 但其实他放出去的饵,有人上当的同时,他也趁乱带人在林子内重新整合,然后等营寨火光起来。 之前还有点疑惑的士兵,看到了营寨被点了火,一个两个都惊异起来。 他们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王伊的身形高大了不少。 料敌于此,接下来肯定是他们的胜利。 正想着,又听到了寨子内不断传来的鸣金声,收兵的号令一出来,能明显感觉营寨内的火焰蔓延速度被降低了。 “走!”王伊二话不说,带着一百多人冲出林子。 接着一路狂奔冲到了营寨口。 白鳝也带着人冲出来,看到了王伊的瞬间,脸色大变:“怎么可能这么快!” “你能调虎离山,我也能守株待兔!” 雷宏的声音从营寨内传来:“全军听令,援军已至,吹号总攻!” 轰! 王伊大喝一声,举刀劈在了雷宏的盾牌上,将他直接撞开。 身后五六个汉子立刻举盾挡在王伊身侧,与敌人刀盾兵缠斗起来。 战场上,一旦深陷短兵相接,刀盾兵就没有任何退路,所谓刀为百兵之霸,更是彰显了用刀之人,再战场如果不能战胜敌人,那么你就可能死。 因为很多传统刀法中,就有大量的压技,将整个人重量压在刀背上,比的就是谁先死。 白鳝只是连续挡了数下,脸色骤变:“王家枪!白水王二是你谁?!” 王伊并没有说话,一个撂手,接着将手中的盾牌狠狠砸过去。 “该死!”白鳝猝不及防被打翻,接着连滚带爬,好不容易站起来,王伊双手持刀,一招力劈华山就砸了下来。 白鳝也顾不得其他,架刀格挡,顷刻火光四溅,两人的刀也因此崩掉了一大块。 脸颊上鲜血喷涌,白鳝登时心下一冷,奋力架开,接着变招切王伊中门。 饶是王伊身上有甲胄,但还是被这个家伙的疯狂吓到了,这是跟自己搏命来了! 就在他后撤半步的时候,白鳝赶紧撒开手中刀,任由刀飞出去。 然后整个人抽身而起,拔出匕首,大吼:“撤!!!” 王伊后退数步,撩开这刀,但还是让披膊上铆钉与刀身磕得叮叮当当。 结果看到他跑路,立刻拔出了腰间的一颗流星锤,怒吼甩出去。 砰! 白鳝挨了一击,趔趄数步,差点摔在地上。 “果然是白水王二的阴招!” 第141章 开辟黄龙县之战(三) 白鳝还记得,当初他负责缉拿一群土匪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个青年。 他就起了心思,毕竟土匪数量有限,就百十个,还不够讨赏钱的首级。 这个时候看到了这个青年,立刻起了心思。 正好拿他的来兑自己的功勋。 杀良冒功嘛!正常操作! 结果就在他要动手的时候,这个青年给了他一个颜色,连杀他十三个兵勇,三个小旗,甚至连带着土匪一起跟着他冲出去。 临了,那个青年还撂下狠话,说自己就是白水王二,有本事来拿他。 气得他回去之后大病了一场。 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当初青年的一招一式他都记得! 王家枪,白水王二,白鳝恨不得弄死的家伙。 结果还没遇到王二,反而遇到了一个贼首会这套招。 甚至连流星锤的配置都一模一样,将枪法改成刀法更是如出一辙。 这一下,让他彻底愤怒了。 伸手抄起最近的一杆掉在地上的长枪,白鳝一抖长枪,朝着王伊就扑来了。 王伊可不傻,一看对方来搏命,赶紧后撤,接着抄出新的流星锤甩了起来。 两人眼神都凝重,接下来这一击,你死我活! “着!” 两人同时暴喝。 哒哒哒—— “骑……骑兵!!!” 流星锤缠上了红缨,白鳝眼瞳闪烁着兴奋,加快枪的抖动频率,枪出如龙! 寒芒将至,王伊面露惊惶! 这便是——死亡的感觉! 咻! 王伊左肩被刺中,而白鳝则是茫然的看着从自己手中脱离的长枪,以及不断变化角度的天空,最终重重摔在地上。 “大同军徐闻潮在此!” 嘹亮喊声响彻战场,又是一个穿着布面甲的骚包撞飞了人,接着横枪立马,张扬大啸:“三百轻骑已至,随我灭敌!” 战场的人声一下淡了,紧接着如雷马蹄声不断涌现,三十七骑快速切开战场,接着拉起一个大弯,直接朝着明军旗帜中心撞了过去。 王伊拔掉了长枪,然后看向身后。 山顶,传来了爆炸声,接着一杆旗帜出现在山上,挂着“马”字旗号。 “老马?”王伊想到了一个人,接着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来得倒是时候!” 有骑兵的加入,王伊立刻带着主力,直扑被切开的明军队列,大吼道:“你们百户死了!大同军不杀俘虏!跪地投降,否则杀无赦!” 雷宏也看到了这一幕,赶紧带着人缠住靠近他方向被切开的的一个总旗队伍,在他们的配合之下,半个小时之后,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 “喔!”马元利跳下马,跟王伊打招呼。 王伊看到他,哈哈一笑,带着一丝侥幸和恐惧道:“你他娘要是早点来,咱这边也没这么多破事,差点老子他娘就栽这了!” 马元利看王伊左肩布面甲已经破洞,并且渗出了鲜血,赶紧招呼人过来给他包扎,然后微微摇头说:“我也没想到。三爷交代咱,结束了宜川县的任务之后,就赶紧来神头岭,帮你们暂时挡住山上的人。 本来计划,这群人虽然有炮,但老子是骑兵,他们只要敢下山,我就粘着打几轮,他们就不能切你后路,还能给你护持粮道。 给你们争取攻打麻线岭堡的机会。 谁曾想我才跑到了一半,斥候就来报,你们居然追出了八里地。 我就在想,是不是你们被调虎离山了,赶紧就冲过来了。 赶趟了。” “是啊!赶趟了!”王伊抹了一把脸,“差点死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马元利微微皱眉,少见王伊会恐惧。 就在这个时候,白鳝被押解过来,他现在还在呕血,显然刚才被徐闻潮那一撞,差点没给他弄死。 “嘿嘿,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百户!上次我叉了个城门官,这一次撞了一个百户!”徐闻潮开心得像个大胖小子,“下一次咱指不定得在阵前叉一个千户耍耍!” 马元利拍了拍徐闻潮的肩膀对王伊道:“徐闻潮,澄城县人。三爷攻打韩城的时候,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闯开了甬道,叉了城门官,才让王河领着重骑兵让咱们得以一下破开了韩城。 所以拉来我这里历练,官职是试百户。 等你打完麻线岭,他就该升百户了。” 王伊多看了他两眼,笑道:“徐兄弟,多谢了,要不是你撞飞了这货,我这会儿只怕已经没了。” “都是袍泽,应该的!应该的!”徐闻潮搔了搔头,其实他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就他这个莽撞性子,喜欢单枪匹马冲锋的主儿,能一口气攮下两个战局,也是命。 “你……白水王二跟你什么关系!” 白鳝似乎缓了神来,第一句居然不是喝骂,反而是继续质问王伊。 王伊微微皱眉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你这么问了,如果是问我刀法谁教的,那自然是我二叔教导的。” 白鳝喘了两口气,中间还咳嗽了两声道:“他死了没?” “嚯,好小子,真是好胆,居然敢咒咱大同军指挥使死了没!你死了,王指挥都不可能有事!”徐闻潮不乐意的开口。 要说王二能打,也是澄城县内的共识。 他徐闻潮当初也想入会社,但很可惜,老爹不肯,所以他也没机会。 后来,大同军举事了,澄城县土地分配调整,军户不再那么不值钱了,他爹才答应允他入军。 不然照着分配下来的粮食吃,饿不死,但也吃不饱。 还是得当兵才能解决粮食问题。 毕竟徐闻潮很能吃,他爹再有力气去卖,都养不他了。 “贼酋居然是王二……”白鳝的眼瞳一缩,再结合最近大同军的发展态势,他再也忍不住剧烈咳嗽和呕血。 王伊只能站起来,离得太近,会被喷到身上的。 “怎么处理?”马元利问。 王伊低吟,然后看向雷宏。 雷宏察觉了视线道:“枭首,挂在旗杆上,拉到麻线岭堡,然后将山上缴获的八门将军炮推到麻线岭堡下。再派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便可克之。” “那就这么做吧。”王伊松了一口气。 神头岭一下,自己后路也就轻松了。 接下来拿下麻线岭,打通这条枢纽,日后去往宜川、韩城的道途也就清空了。 之后黄龙山将成为大同军控制延安府的一个重要陆路枢纽。 第142章 开辟黄龙县之战(四) 神道岭。黄龙山堡位于此,也是整个黄龙山脉南支的核心点。 卡在了东西南北各地的要冲,北方就是大南川,宜川县南下黄龙山的必经之路。 西南为麻线岭道,也是后世黄龙县主城区所在地。 东南直通韩城县。 马元利的军队,是从宜川——神道岭之间的白庙——南梁这一条西路线赶过来的,并没有沿着大南川主干道直接进入黄龙山堡内的东线走。 毕竟他要赶着来配合解决任务,根本没空管神道岭方向兵马。 而神道岭、白马滩、韩城所在的麻线道南路线,如今正有一批步卒,急行军赶来。 …… 在拿下神头岭之后,王伊、马元利两家会师,一起朝着东南方向赶来。 将麻线岭核心——石堡团团围住。 这才算是有时间休息。 但这边才休息了没多久,界头岭方向又赶来了一批军队。 王伊看到了领兵的王渠,一脸茫然:“怎么是你?不是说你是先锋吗?” “我是先锋啊!”王渠也懵了,“不对,你们怎么在这里?这里难道不是黄龙山堡?” 现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难道这小子,迷路了? “你迷路了?”王伊语气凝重了起来。 这可是大事,万一这小子迷路了,岂不是要害了后续的计划? “啊?”王渠赶紧打开地图,几个人凑了上来,只看王渠指了指界头岭方向,“没错呀,我这条路没问题……” 雷宏微微凝眉:“阁下,若是您走这里的话,那麻线岭道东南谁在走?” 王渠想了一下微微皱眉:“三曾叔公让我骑着马匹,赶到澄城县后,从界头岭走。我可是绕了一大圈呢!” 马元利摩挲着下巴道:“你带了多少人?多少干粮?” “一千两百多。在澄城县农场补足十日干粮就北上走了两天。”王渠回答。 “两日可到不了黄龙山堡。”王伊没好气的说,“到了石堡,还得往石梁方向走三天,进入寺儿沟之后往北走一天,才能到黄龙山堡所在的神道岭巡检司地盘,同时神道岭南方,还有一座麻线堡,用来盯着韩城方向的通道。 你确定你真的没走错?” “那就对了。看来王三爷准备三面合围神道岭。”雷宏点了点头,“宜川县方向,有没有军队赶来?” 马元利皱眉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我只走了一半的大南川,然后就走麻线岭北线道直奔而来,这不是才包围了麻线岭道的石堡吗? 所以北方的动向,我也没消息。” “那王三爷的动向,尊下可知道?”雷宏有点失望,转而问王渠。 北方动向不知,宜川县如果没有出兵,那么王三为什么要让王渠绕这么大一个圈横穿合阳和澄城县,从界头岭上来。 “三曾叔公的动向……”王渠思虑片刻道,“大概率已经从韩城出发了,毕竟这一次三叔公需要调集一批粮草发往澄城,据说有十万石,一时半刻没有动静也正常。” “十万!”雷宏声音高了不少,他显然是被吓到了,韩城怎么会有这么多粮食?还有为什么要把这么多粮食运到澄城县?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王三是真的铁了心准备抢时间了。 朝廷变动,是王三一直在跟王伊他们这些高层说的话。 大明的权力更迭,就是他们发展的最好窗口期,必须争取现在的一分一秒。 眼下,宜川县入了大同军的统辖范围,麻线岭道的石堡只要拿下,加上韩城方向的兵马控制麻线堡,那么整个黄龙山南支主脉的神道岭,就彻底处在了三方合围之间。 拿下神道岭,宜川、黄龙、澄城、合阳、韩城五县内部就彻底贯通了。 一旦贯通,黄龙山就是大同军潜在的游击区和转运中心。 这里虽然千沟万壑,但只要经略得当,不论陕北还是关中失利,依托黄龙山,大同军都有后路,不停等待陕西旱情的持续发酵。 作为穿越者,王三虽然不想看到旱情持续发生的可怜景况。 但这是最坏的打算。 庙算就是这样,未言胜,先言败。 后路找好了,才不容易被堵死发展空间。 所以如果要在陕西境内发育,最好还是黄龙山,卡在陕北与关中之间,需要兵力了就北上,需要粮食了就南下,被逼急了往东就能跑到山西,实在无路可去,还能向东直奔西域。 简直完美。 总之,这伙人猜测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到王三的想法,只能选择先合力包围石堡。 因为王渠手里有炮。 还不少,足足三十门将军炮这么一架,石堡内的守军,立刻迎来了狂轰滥炸。 虽然石堡坚固,但毕竟空间有限,双方在城下胶灼了三日,石堡内有人选择了投诚,第五天,石堡就崩溃了。 结束了这边的战争,王渠整兵之后,准备北上。 突然有飞马抵达此地,传来了三条命令: 一、命令王渠接管石堡方向的战争,拿下石堡之后,尽快详细清扫明军,同时以石堡为核心,打造黄龙县城。 二、命令马元利越过十二盘沟,前往洛川县,开始充当斥候,进行刺探、测绘、扫荡。 三、命令王伊带上所有黄龙县守备军,赶往神道岭,准备围猎神道岭。 “我就知道!!!” 雷宏看着信,兴奋的说:“宜川方向肯定会调兵南下!这样一来,神道岭三面合围也就成了定局。” 王伊微微皱眉看着雷宏这么兴奋。 他是傻了? 难道没看出来,这封信一来,他就要卷铺盖跟着去打神道岭吗? 而麻线岭这边的石堡,移交给王渠,让王渠尽快依托石堡造一座县城,然后配合马元利向西打通进入十二盘沟的路线,做好北上的准备。 这么一搞,等打完了神道岭,他估计就会被升迁。 这样一来,他花费了一年的时间弄出来的黄龙县,不就没了! 还这么高兴干啥? 但显然雷宏没有在意这一茬。 他只是觉得很好!既然暂时没办法离开大同军,那么就奔着日后招安去。 神道岭拿下,他也能得到一定的升迁,尽快摆脱叛徒秀才的名头,变成反贼。 不要小瞧这个身份变化,你就算想要被招安,还是得有实力的。 如今王伊进度缓慢,也让他看明白了,暂时来说整个大同军,唯一能攻坚掠地的一直都是王三的军队。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一并跟着王三的军队北上,闹起来场面大的同时,机会也会更大。 等他自己单独领一支兵马了,或许就是被招安的时机。 当然,不管被招安与否,手中有兵,才有谈判的筹码,不然最后自己要一辈子窝在小县城当秀才。 雷宏兴奋之后,看向了面露不悦的王伊笑道:“东主,三爷一直说过一句话,叫做有风口才能崛起。 我们此去,也是为了更好平定黄龙山。 就算拿下了神道岭,周围的山岭梁塬,沟壑谷地,遍地都是小村庄和逃民隐户,这些可都是需要我们去厘清和整顿的。 所以,也不必太过担心升迁的问题,我问过王渠千户,他配合拿下合阳等地,也不过才升到千户而已,可见黄龙山最后还是东主的。 但我们不能不去,因为在三爷的战略之中,黄龙山将会是大同军未来数年的核心,是容身之要略,这里必须是三爷最相信的亲戚,才能控扼不是?” 王伊松了一口气,能有一块地盘也是好的。 毕竟王三这边闹这么大,速度太快了,王伊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脚步,还是有点别扭和害怕的。 “那就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第143章 开辟黄龙县之战(五) 神道岭巡检司,麻线道的重要的枢纽,黄龙山四方的绝对要冲。 这里,从成化年就开始营缮,至嘉靖年,巡检司从南方迁徙至此,这才算是彻底奠定了麻线岭驿道的兴盛。 因为是驿道,本地商业极度繁荣,本地军官很多都靠这一条驿道收税吃饭。 白马滩驿站,此时已经停止了运转,大量的人聚集在驿道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同贼打进来了!!!” 有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接着就看到一群带着绑腿,扛着刀剑,背着甲胄、被褥的人,奔驰在小道之中。 躲起来的人惊恐的看着一个少年骑着马,不断的空甩马鞭,在空气中打出噼啪声:“快!都给我快点赶路!黄昏之前,给我冲到麻线岭堡!” “快!” 王三骑着马不断对着后边催促,过了一会儿,发现实在有三百人跟不上了,立刻命人留下,让他们控制眼前这座驿站,就地控制白马滩驿站,然后立刻北上。 白马滩驿站根本没办法抗衡这三百人。 一下就被拿下来,然后几个文吏打扮的青年,赶紧将本地的账目、钱粮全部整合起来。 客商全部被集中起来,宣读大同军的商业政策,同时招募人手帮忙修缮本地的粮仓,接着一队人马出去附近村庄交涉,要求本地村长保甲接受大同军的调遣。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做着,到了黄昏,白马滩易主,归了大同军。 与此同时,从上午狂奔了足足七个小时的大同军,已经冲进了麻线堡内。 麻线堡根本不知道大同军杀来了。 因为是强行军,但这里是驿道,道路平整宽阔,王三带着仅存的一千人,七个小时狂奔七十里,体力消耗虽然大,但进攻之前还是有休息的。 麻线堡根本不知道情况,就给端了。 这里的百户小心翼翼,给王三贡献了本地的地图。 出了麻线堡,往东北走半天,就能杀到神道岭下。 王三吃着饭菜,再看看东倒西歪,胡乱吃东西,或者困顿难耐的手下不免叹了一口气。 强行军消耗太大。 不能继续走了。 神道岭的黄龙山堡,西边四分之一的城堡名义上被他控制,但实际上最新的情报显示,明军根本没有傻呵呵的跟他们打巷战,而是依托山梁,临时加固了防御工事。 想要快速攻下,并不容易。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包围起来,然后再集中大部分兵力,从三个方向合力,用人数优势攻打他们。 但人数太多,需要的粮草就多。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让王渠往西走绕一大圈的缘故。 一条驿道的转运能力始终有限,因此王渠过去配合拿下石堡,也是为了打通麻线岭道西线,将那边也作为转运粮草的地方。 配合加上韩城、宜川这里的两条驿道,等于开了三个补给点,这样他一条驿道能出一千兵,三条驿道就能出三千兵。 神道岭内就区区三百人,围都能围死他。 但王三还是希望能搞一波偷袭。 要不要尝试打一手? 自己突然冲过去,就算不能拿下神道岭,也能吓死他们。 毕竟麻线堡这边突然杀出一队人,也意味着麻线岭丢了,三百人的神道岭,也得分兵来扼守,或者收缩他们放出去的斥候。 这样北线和西线的大同军后续,就有更多可趁之机。 王三吃完,让众人轮流休息。 然后不断权衡打还是不打? 直到后半夜,王三决定了。 打!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咱都得赌,反正都是结局不管如何,都是他赢。 因为敌人人手太少了,万一被自己一轮突袭拿下了,那后续集中来的兵马,就能利用起来,将麻线岭驿道彻底扫平,自己的后续计划进度也能更快完成。 说干就干。 王三叫醒了王河他们,此时的王河没有带重骑兵的装备,那些玩意儿这会儿都堆在了韩城,之后才会运过来。 所以那些扈从加上重骑兵,现在充当的都是轻骑兵的活。 “三叔公,啥事?”王河揉了揉眼睛,一脸疑惑。 “喊上骑兵扈从,骑上马,背上炸药包跟我走。” 王三神情坚定道:“目标,神道岭,从麻线堡纵马赶过去,最慢一个时辰,凌晨突袭一把,不管胜败,都要吓吓他们。” “哦哦……”王河点了点头,站起来将自己的手下一个个拍醒,然后各个穿好衣服,囫囵对付了一些干粮,翻身上马跟着王三朝着北方赶去。 战马奔驰在驿道上,杂草全无,可谓风驰电掣。 王三说一个时辰,但实际上用不惜马力的方式狂奔,只用了半个时辰多点,神头岭的山堡就在眼前了。 “三叔公。”王河喊了一声王三,问他要怎么打。 “分三路,直接奔到城下,将这三十袋炸药包轮流丢上城堡东南。” “啊?不通知伊叔的部下?” “我们动手,听到了声响,他们自然会动手。”王三微微摇头,“我们的任务是恐吓,反正城堡也没多高,就是占据了一定的地势而已。从麻线堡冲过来,神道岭这边根本不可能防御得住。 我们动手了,兵力吸引过来就成。” “要是万一对方冲出来呢?” “那就跑啊,跑到麻线堡,咱们一千人呢!怕他不成?” 王三白了这货一眼,王河挠了挠头,他是好几天没睡好了,现在脑袋都迟钝了:“那我就去做了。” 王河喊上手下,一行人飞马来到了神道岭的城堡下。 城头没有多少人,毕竟大部分力量都去防备西边了,所以王河也没着急丢炸药包,而是让好手甩上钩索,爬上去。 不一会儿城上下来人:“城门全被石头堵死了。根本不给出路,唯一的办法就是炸开。” “城上没人?” “没人。”这个扈从摇了摇头,神道岭这边人力估计捉襟见肘了,西边居然只是用土石堵死了门洞,剩下的地方完全不管了。 不过也正常,因为神道岭和麻线堡之间有山沟并不大,水也不多,这里只能作为驿站,不可能生活太多人口,所以神道岭巡检司根本没将这里放在心上。 只要麻线堡没事,他的西线肯定没事。 但谁曾想,麻线堡让王三带着人强行军给破了呢? 因此神道岭这边,堵上门更多防止西边丢到二分之一城堡后,对手能绕到他们身后。 “既然没人,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上城,夺门!几个人跟我将西边的城门土石刨开一部分,用炸药包爆破。 总之,先把城内搅乱。 然后派几个人去三叔公那边,告知情况,说我准备爆破,让三叔公尽快安排后续军队增援。 我会守到明天黄昏,到时候两面夹击,一定能破开这座山堡。” 王河嘿嘿狞笑了起来。 第144章 开辟黄龙县之战(六) 神道岭的凌晨,注定令人无法安歇。 伴随着炸药包的轰鸣,不管山上,还是山下,不管大明军还是大同军,全都变了脸色。 一个两个冲出来,抬起头就看到了已经冒烟的山顶。 “王子顺!怎么回事?!” 负责督掌王伊攻打神道岭的百户,叫做罗程,是王三从大同军内调拨提拔的。 而王子顺则是王伊在北上界头岭的时候,招揽的一个本地土匪。 洛川县人,绰号白无常,整个人煞白无比,头发和眼睛偏为棕红、黄,其实就是典型的白化病患者。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白无常的绰号,反而更让当土匪的王子顺混得好了很多。 他家以前搞过秘密宗教,后来败露了,王子顺才逃进黄龙山,在麻线岭驿道附近当了土匪。 不过被王伊招揽之后,王子顺倒是尽心尽力,黄龙山堡四分之一的地盘,就是靠他的谋划才拿下的。 今天,也是他负责守夜。 结果后半夜这么剧烈的爆炸声,别说是罗程了,就是他也吓了一跳。 怎么搞的? “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命人上山了。”王子顺对罗程说,“现在咱们将军队召集起来,先造饭,然后准备看情况,可能山上有人攻来了。” “攻来?”罗程狐疑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道,“还记得几天前,西边传来的命令吗?说是神头岭被克了。是北方来的军队。” “北方?”王子顺想了一下路线,接着摇头道:“不可能,附近我都晃悠过,北方的路来咱们这里,也得跟咱走同样的路,不然都是山,怎么爬?” “那南方呢?”罗程一拍手,十分兴奋,“别忘了,麻线堡那一条路,也能直接对接石堡的!” “你是说……有人绕路走了上九沟……”王子顺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瞳微微一缩。 如果真的西边方向的援军没有走寺儿沟,而是走上九沟,那倒是可能直接从麻线堡绕上来,直接从背后偷袭。 “嘶——”王子顺被这个想法吓到了,但很快他冷静下来,“不对,如果真的有这个动静的话,不该先来通知我们吗?这样咱们也能方便策应。” 罗程的兴奋一下僵住。 确实。 如果是西边来的援军,也应该会派人来通知他们,让罗程部策应给他们争取时间偷袭麻线堡。 麻线堡拿下,双方就能从两个方向夹击。 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接收到相关的请求,所以山上成分不明,他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以防万一。 两人就这么等了一会儿,山上的探查消息斥候下来说:“山上出现大同军的旗帜,还挂了一个王字。” “确定是咱们军的旗帜?”罗程惊异。 “确定,好多都看到了。城堡内已经乱了,到处都是爆炸和喊杀声。” “留下一部分人守着寨,其他人跟我上。”罗程一瞬间就下定了主意,“先打西边的,尽可能推到中线!” 不管城堡现在什么情况,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 如果城上真的是自己人,那么他或许有机会配合直接拿下。 但要不是自己人,而是内讧了,那尝试推到中线,或许也不错。 要是这是计策,他退下来就是。损失也不会太大。 “守着,以防万一。”罗程对王子顺道。 王子顺颔首,他的手下是守夜的,这会儿一个两个困得很,不可能有精力去打城头。 守寨的任务给他也是可以的。 罗程很快整理出六百步卒,朝着山上赶。 “敌袭!” 一上来,立刻就有人明军咆哮,罗程闷哼一声,带着人立刻接战和强攻。 而城内的爆炸声不绝如缕,时不时就传来惨叫和逃亡的呼声。 真的有人开始跑了。 王河的扈从们抱着炸药包,扛着武器,随便丢。 一轮爆炸,几栋土木结构的屋舍就得倒塌,惨叫根本止不住,人心彻底惶惶不安。 接着,流言四起,王河这边开始喊大同军打进来了,麻线堡已经投降了,你们再负隅顽抗,都得死云云。 果然一下就把对手的士气给崩掉了。 毕竟西边的山下敌人才推到四分之一,根本上不来。 因此大家一想,麻线堡丢了,那就意味着神道岭成了孤军,本地军户一想到四方只剩下他们了,还打个屁! 再打下去,他们肯定会被愤怒的大同军给屠灭的。 因此神道岭士气越打越弱,逃亡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一些选择投降。 拂晓。 罗程推到了坡顶,接着看到了王河带着三个人,提着钢刀,追着六十几个明军到处跑。 “居然是王家军的人!”罗程身边一个中年男人感慨着。 王家军,是以王二为首的十七人。 王二、王三和宗谱上的十五人,也是整个大同军的绝对核心势力。 看到他们,罗程心头一颤。 也就是说,不是西边的王伊军队,而是东南方向的韩城来军。 能从韩城出兵,那么必然是韩城丢了! 韩城被攻克了?!接着麻线堡就被拿下来了? 麻线堡过来神头岭,至多一个时辰,那岂不是说…… 罗程又听到了锣鼓唢呐的声音,又是招展的大纛出现,王三从麻线堡调出了三百人,冲进了神道岭,将堡垒彻底控制。 “罗程?快!跟我进城!” 王三带着一队骑兵过来,看到了罗程在发呆,赶紧喝道。 “三爷!”罗程大喜,转身招呼:“跟我进城!吹号发旗令,让山下上来,总攻!总攻!” 大同军四面八方冲击神道岭最后的屋舍和府邸,日中便拿下。 后续就是清点和打扫战场。 王三坐在土疙瘩上,看着他们在忙,松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速度还是蛮快。 接下来,就是治安战的范畴了。 一想到治安战,王三就头疼。 治安战是最消耗时间和精力的,动不动就得打个三五年,花销也不低,还会降低生产效率,自己离开黄龙山挺近洛川县之前,还得挑几个黄龙山重要节点攻打。 选哪里好? 罗程带着王子顺来见王三,接着好奇的问道:“三爷,您从韩城一路打上来,是决定将黄龙县置于此吗?” 王三微微摇头:“此地虽然也归黄龙县辖,但不能置于此,地太少了,难以耕种。” “确实,放在西边的麻线岭堡、石堡,就最为合适。那边的塬可比山里的多和大。” 王子顺也很赞同。 王三看了一眼王子顺,白化病吗?然后也就没有太在意。 王子顺则是惊愕,第一次见到这种平静的神态,每个初见他的人,要么恐惧或者厌恶,但很少遇到这种平静的人。 毕竟白无常的绰号,还是很吓人的。 “三爷,下边来了三个斥候,自称是王伊的斥候,来问问咱们情况。” “请上来。”王三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王子顺和罗程,“你俩去认人,确定了就告诉他们,神道岭我们拿下了,让他们直接在寺儿沟等着,我要交代后续的任务。” “是!” 第145章 开辟黄龙县之战(完) “拿下了?!!”雷宏都惊呆了,“那可是麻线堡!就算有驿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奔袭下来的?” 别说雷宏震惊,就是王伊也脸色凝重了起来。 他隐隐有点担心,神道岭是三叔控制了,那这里大概率不是他管辖,按照王三前段时间颁布的债券规则,神道岭这座每年能给本地巡检司贡献五千两白银的摇钱树,就要归王三的手下了。 馋也没办法。 谁让整个黄龙山最难对付的两座堡,都是王三搞定呢?! 相较于王伊的肉疼,雷宏则是惊惧。 他在不断的盘算,王三用了多久,从韩城出发?然后有用多久,突袭了麻线堡,拿下麻线堡之后,只怕是马不停蹄就进攻神道岭了。 从韩城出发,一路狂奔到麻线岭,至少需要一百五六十里的路程。 从他们接到命令开始,前后五天不到! 一百五十六十里! 一天等于跑三十里! 这是铁军吧! 但其实,王三前后只用了三天,就从韩城跑到了麻线堡。 相当于一天狂奔五十里开外。 路上凡是体力跟不上的,都被他撇在驿站附近,让他们去夺取驿站开辟属于他们的驿道。 这一通跑下来,雷宏已经不敢再瞧不起大同军了。 或许还有一些兵马孱弱,但王三的核心本部,那是个顶个的英雄好汉,跑到现场还能完成组织直接进入战斗,这种程度,明军都做不到。 赢麻了! “我们还是速速出发。”雷宏语气之中带着丝丝兴奋,“东主想要的黄龙县守备千户职责,只怕会以神道岭为核心展开。” “你是说,神道岭能为我所取?”王伊眼中闪过兴奋。 “没错,王三爷在抢时间。”雷宏踱步,“所以,对于本地其他沟中民众,必然没有心思去接触。 这种事只能交给咱们来处理。 不过,要做好一个准备,明廷于此只是设立了神道岭巡检司。 那么大概率,这里会以一个乡堡的形式落地。 黄龙县的核心,还是会以石堡为凭,进行分化。 大概率,黄龙山会被宜川、韩城、黄龙、洛川四分。 因此神道岭,大概率就是归黄龙县辖,本地的商税,可能用来营缮本地的建设。 接下来黄龙县,将会迎来大批的移民进来。 作为大同军未来一条退路。 所以,本地的权利,可能会被建设兵团进一步瓜分。” 雷宏提醒着王伊,让他还是别一直盯着一亩三分地了。 现在王三气势如虹,跟着他混,机遇就大,小富即安的心思,还是别有好。 但王伊显然没有听进去,反而兴奋了起来。 只要神道岭归他控制,银子有了,还愁没有未来吗? 雷宏看到他这副畅想未来的表情,也只能叹息一声,当初选他的时候,就是为了利用他的眼界低劣,好趁机借此机会引导他投奔大明。 但计划被王三打断之后,黄龙山内的一通咧咧,各种不是他做的计谋都扣到他头上,他估计自己都在陕西衙门挂号了。 退路暂时没了,只能谋划趁机掌军,让自己能有一个谈判的筹码。 结果反而把自己给坑了。 一旦王伊真的铁了心呆在黄龙山混,那他雷宏只能给王伊当老妈子打下手,将黄龙县彻底立起来,才有机会脱离王伊,图谋未来。 这需要好几年啊! 而照着王三现在的态势来研判,他如果丧失几年功夫,大概率赶不上接下来王三要干的大事。 扬名立万的机会没了! 他依旧苦逼。 但也不能直接跳槽去王三身边,不然世人如何看他? 忠义呢?文人的风骨呢?脸呢? 不要了? 想想都欲哭无泪。 …… 第二天,王伊带着雷宏继续走。 第四天抵达了目的地。 然后看到了已经列好营寨的宜川县军队旗号——宜川县守备把总 郎。 “宜川县守备把总。”雷宏彻底看到他,也就明白了大南川方向的主干道,已经被打穿了。 三方会师! “诸位,三叔公有请。” 王河下来邀请他们进神头岭。 神头岭虽然是巡检司的地盘,但有一代巡检司是个童生,也不知道是不是附庸风雅,就在神头岭上山的地方,造了一座亭子。 面积不小,足足三十平! 王三现在就在这里接待他们。 走进来,左右都是甲士,王三在眺望,听到身后的动静,才转过身来。 “嘶——” 大红狼第一个震惊,雷宏稍稍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 因为王三的年岁他是清楚的。 王伊他们都说过,王三就是一个少年! 但看到了,还是忍不住惊讶。 因为这个少年,明显还在窜个子,体格也不是很健硕,反而有点瘦削。 弱不禁风。 却是整个大同军的脑袋,基本上大部分政令、规划都从他手里出去,再配合这个年岁,要说不是生而知之,他不信。 那么结合之前起事之后,王三借命、星君转世、开窍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神话传说来看,这位非同寻常。 “都坐。”王三招了招手,然后落座,这些军官赶紧上前来,小心落座。 “诸位赶来辛苦。”王三客套了一句。 “王三爷用兵如神,我们连来助拳的机会都没有,何谈辛苦?”雷宏赶紧恭维,他的机会,就在接下来的接触之中。 只希望王三能调走他,这样他的发展机会才更大。 王三看了一眼雷宏,微笑道:“雷先生助我大同军辟地,自有大功,当得辛苦二字。” 雷宏干笑。 王三继续道:“之前我的调令,只是配合计划,但计划不见得都要执行,灵活变动就是。 不管是不是参战,既然发了调令,该来的都来了,该赏的也得赏。 大同军是战役功立制,神头岭乃重要节点,接受调令和赶赴的路上,都算有功。” “哦,原来战役功是这个意思啊。”大红狼恍然,他之前还在想,战役功是啥意思,现在结合王三的话,就是攻城略地这四个字的最终体现。 并不是简单的砍人脑壳积功,虽然那玩意儿也有,但只占总比例的最小一部分。 真正功勋还是攻略土地,恢复生产,征兵扩张,不断循环。 “没错。”王三笑了笑,“之后我会评议功勋等级,然后发放赏赐。当然也会彻查军规,整顿不法,赏罚都要算在同一块战役功内。” 这下,轮到大红狼干笑了。 他的手下这一路南下,路上可没少抢驿道上的人,真要查下来,虽然有功勋抵着,挨打估计难免。 “那么说一下新的任务。” 王三让人拿来地图,发给他们。 大红狼接过地图一看,讶异看着王三:“三爷,这宜川县怎么少了一大块?” “嗯,前滩归黄龙县了。大南川只给宜川县一半。”王三点了点头,“神道岭、麻线堡归黄龙县,韩城县只控制东南方向。 同时,界头岭也归黄龙县,界头岭南麓归澄城县。 这么划分之后,宋义沟所在的地方,归宜川县守备,圪台归黄龙县守备。 西北方向还有寨子湾,那片区域也归黄龙县统辖。 所以神道岭的商税,未来必须调集进入寨子湾区域,支用屯兵,防备鄜州来犯。” 鄜州,领有鄜州城、洛川县、中部县(即今黄陵县)、宜君县四座大城。 也是接下来王三需要攻略的重要目标。 其中宜君县已经被攻克,洛川县渗透多日,鄜州接下来是宜川县的主要牵制范围。 所谓王三调整了宜川县辖区,将原本宜川县接壤洛川县的山道全部划给了黄龙县。 目的就是为了减轻宜川县的防御压力。 让黄龙县也开始承担一定的防卫压力,防止王伊他们,真的开始乱搞。 如果没守住寨子湾,导致了宜川县西南冒出兵马来,那王三可是会杀人的。 王伊脸色沉重,连忙说道:“三叔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守着此地,防止洛川县渗透!” “好。”王三微微颔首,“调整完之后,黄龙县需要建设的地方就多了,我会陆续安排人手转运粮食进来,你们先把军屯弄好。 粮食嘛,种土豆什么的,不用担心花销,粮食还是够的。” “宜川县这边,有新的任务。” 王三又看向大红狼:“三个任务。” 大红狼听着。 “第一,向东,探查进入山西的道路,之后会有用处。” “第二,除了保证延川县本地的防卫之外,命令别部千户王之爵,尝试对北方的延长县发动进攻,甚至让他打进延长县。 给我牵制住延长县方向的兵马,不让他们去增援延安和鄜州。” “第三,开始你作为守备把总,需要配合我开始进攻鄜州。牵制住鄜州方向的兵马,同时,我会命令宜君县守备弓二,领兵北上,攻击中部县。 做完这一切,我会从黄龙县石堡西出,配合正在澄城县集结的主力军,开始进攻洛川县。 七月左右,必须贯穿整个鄜州,然后挺近延安。 十月,我要集中二十几路大军一起攻打延安。 所以,接下来每个战役节点,都是大功,希望你回去好好跟王之爵谈谈,如果延长县能拿下,十月攻打延安,他也要参与。 不管成功与否。 明年元旦,大同军都会改元建制,正式称王反明。” 王三语气凝重了起来。 雷宏听得这话,彻底明白王三要干啥了。 集中所大部兵马攻打延安,只怕目标是奔着搅乱延绥镇军户去的。 王三要废掉大明的九边重镇的延绥镇,然后掠陕北兵民南下夺关中! 计划能成功吗? 雷宏没底,大红狼倒是兴奋了起来:“称王建制!好好好!咱的富贵,咱得拼搏了! 三爷放心,鄜州城的牵制,交给我!” “有劳!” 第146章 再教(上) 王三这边任务下达之后,又请众人一块吃个饭。 当然,也没多好,神道岭这边被包围有段时间了,所以除了山货之外,也就没啥了。 只能从附近抓了只野鸡,混合蘑菇,来吃一吃。 不过王三倒是吃得舒心,计划直到现在都按照他的规划走。 看来自己明年集中力量直面大明,试验成败,还是可以的。 胜败尽在接下来了。 吃完之后,王三单独招来了王伊和雷宏。 看到王伊,王三说:“听闻你左肩中了一枪?” 王伊闻言咧咧嘴:“被闻潮兄弟救了,不然那一下,是奔着面门来的。不过,那个白鳝,之所以下手这么狠,就是因为当初二叔行走江湖的时候……” 王伊讲了一下王二与白鳝之间的结仇经历。 白鳝虽然说得不多,但他的手下之中,确实有亲历者,趣闻凑一凑还是能给出答案。 “原来如此。”王三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的二哥,这些年还是闯出了偌大的名头。 “既然受伤了,这段时间就好好优养。”王三说道,“事情也不必太过操劳,有些事情,交代下去做就是。 雷先生。” 王三收回落在王伊的视线,落在了雷宏身上。 “三爷。”雷宏小心起身,其实心中还是充满无奈的。 果然,他没有机会赶趟了。 “黄龙县需要一位知县。近来阿伊身上有伤,治政也还没全然学会,这知县之位,就交由你来了。” 王三说完,雷宏只能轻叹,接着神情严肃几分:“敢不从命!” “好。”王三很满意雷宏的态度,也不用担心他会不会有什么别样的想法。 忠诚又如何。 只要是个聪明人都知道,他的身份转变成反贼之后,不是轻易就能投靠大明的。 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成为大明的拉拢对象,不然谁鸟你? 利益,才是衡量世界的最朴素标准。 “那么我有两个交代。”王三继续道。 雷宏躬身侧耳,仔细记着王三的话。 “第一,黄龙县是未来大同军介于陕北与关中的锁钥,就如同宜君县一般,所以,本地的人口进行一轮厘定,做不做全其实无所谓,之后我会迁徙人口进来,估计不下三万人。 他们进来之后,本地的人口结构就会改变。 所以地方上的土客矛盾,能协调协调,不能协调就把土人迁走,让客人留驻。 要是土人造反,直接平定。 军事上是阿伊你负责配合,所以这其中的度你们俩把握好。黄龙山千沟百壑,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视情况而定便可。”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划出一块区域,我会安排新兵营在这里留驻。从今往后,只要是我大同军麾下的势力,将不再直接抽调民夫征兵了,而是会从新兵营里配合发放。 新兵营很重要,必须交给大家信任的人。 但现在大家伙都脱不开身。 二哥要在南方牵制西安府军队,我要带兵上延安,将九边之一的榆林镇人口尽可能南迁,照着现在的旱情延续,陕北就是一个火药桶。 相信用不了多久,明廷内部的有识之士,就会使用剿抚并举的方案,我们大同军作为首义,大概率就是被主剿的对象。 那么四方的流民,大部分将成为我们潜在的敌人。 所以必须抢在大明反应过来之前,完成我们的武装部队的梯度建设。 我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一事不劳二主,就把黄龙山作为新兵营训练地。 也作为未来我们在外惨败后,最后一搏的资本。 因此,作为王家的一员,阿伊你的任务是所有人之中最重的。 阿信跟二哥去了蒲城,阿僧坐镇在韩城,等我出发之后,他将会带兵横穿黄河,作为先锋,直取河津,开始进入山西游击,牵制山西境内各地兵马,使得我们的敌人尽可能减少。 而你的任务也不会轻,新兵干切了未来我们能否存活下来。 好好配合,好好操练,这些新兵未来,指不定还得喊你一声先生呢。” 王三说完,雷宏不停的给王伊使眼色,让他不要胡乱回答。 这不妙啊! 谁也不知道王三这话是真心还是试探,如果胡乱回答了,指不定王伊哪天就会被王三找借口给弄掉。 新兵营很重要,干系了大同军未来所有部队,能否听从王家的调遣。 王伊虽然喊王三三叔,可他们血缘关系终究是淡薄的。 万一有个好歹,那…… 不过王伊显然没看出来雷宏的心思,只是一个劲的拍胸脯保证,他一定能做到。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王三温和一笑,“接下来我去陕北,也是九死一生。黄龙县内大小事,你要是不懂,多问问雷先生。实在不行,还能调遣那些下放劳改的文人处置。 之后我会给你送来一些劳改完的秀才。 回头给他们安排一些吏员工作。 咱们是官吏一体升迁,管你秀才、举人、进士,只要到了年岁,就能参考入衙门做事。 具体的方案,等这批秀才送来了,你照着实行就行。 至于如何平衡吏员的未来,用考功法来解决。 记住,我还是那句话,不懂没关系,学就是。 但别自作聪明。 黄龙县接下来给你当平台,你要多看多学多练,出了事端也不怕,错误嘛,人人都会犯。 但犯了错误,咱们要纠正。 就跟我一直嚷嚷大同,但孔子说得好: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哪怕是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遵循了本来的目的,但也要贴合实际来变通,而不是教条行事。 我说要大同不假,但这段时间忙下来,我也发现了,大同纵然必须要做,但前提是你要活下来,你得让下边意识到,除了大同他们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 所以死营出来了,所以建设兵团出来,所以我否定了秀才以上的功名,都是为了贴合现在的时代。 你心思淳朴,觉得打下一亩三分地,混个喜乐安泰,老婆孩子热炕头,也就可以了。 但风口在这里摆着,你没有千钧重,一样会被吹起来。 风过了,你没有学到什么,完成蜕变,那么你也一样会被摔死。 我呢,能做的就这么多,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你能听懂多少,那就是你的本事。 毕竟我就算再败落,只要能闯出去,照样有机会翻身,这是我的自信。 但你不一样,二哥将你从村里带出来,大家卖命摆脱了被吃的命运,却远未结束。 真正吃人的鲲还在,杀不死他,等我们突然一日因为围剿而离散,四分五裂,我只要不死,总有机会,可你真的可能永远无法翻身。 窗口期就这么多了,多学多练,尽可能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壮。 当灾难来临的时候,这一身本领,将是你活下来的倚仗。 万事万物,求人不如求己,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打铁还需自身硬。 好了,你们下去吧,我去睡一觉,之前强行军,三天一百七十里,哪怕是骑马跟着,也够呛。” 王三说完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第147章 再教(下) “雷先生!雷先生!” 王伊送走了王三,结果转头回来一看,发现雷宏还在呆着,赶紧喊了两声,发现没动静,又摇晃了一二。 “啊,东主,可有什么事情?”雷宏反应了过来,正在擦额角的虚汗。 “三叔走了,咱们也得走了。正好我有点疑惑,方才三叔说了那堆,究竟几个意思?有点不懂。” 雷宏闻言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刚才那一席话,不仅仅是说给王伊听的,更是说给他听的。 王伊就是一个农人,哪怕之前在山上跟着王三学了几个月,但道理半文不白,他能听懂多少两说,更多还是让他有打底,在之后的日子里,他能通过经历,总结这些语句,得到经验教训。 这才是华夏人为什么一直要读经典的原因。 因为你想要的一切,古人基本都经历过,他们的人生体悟,教育经验,就是你未来某一个时刻的敲门砖。 庄子说过:“吾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生命有限,知识无限,你多大肚量就吃多大碗的饭,没有必要一直追求无尽的知识,不然岂不是要累死了? 王三方才的那通话,也是在告诉王伊,其实你学得还不够。 因为你现在的肚量,已经够大了,一县的守备,未来几万人要在你手下生活,你没点能耐,你能管得住这些人? 更重要的就是,王伊与同辈的王信、王僧比起来,他其实是弱鸡的那个。 王信现在独当一面,之前还给王三当了一段时间警卫总旗,相当于亲兵司令,整个大同军内最大的内务头头。 王僧接下来要东出山西,以一己之力去单挑整个山西境内的兵马。 先不说结果如何,光是王三做出的决定来看,现阶段的王僧,确实有这个能耐和成长的空间了。 山西方面有一队人单独去领,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信任了,而是个人能力的体现。 反观王伊,他的性格王三是摸透的。 小农思维裹挟,行为举止上还是更喜欢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这种人必须要好好引导,否则很难在管理一地上取得作为,有些时候甚至可能出现祸端。 比如,任人唯亲。 比如,眼界有限。 再比如,对于读书人的过分憧憬。 知识面不够,又长时间被社会舆论裹挟,他们天然对于读书人的导引,表达信任。 尤其是举人、进士之流。 雷宏之前能导引王伊,现在也可以。 但王三并不在意雷宏的导引,因为利益是雷宏这类宗族在侧的读书人,必须面对的因果与权衡。 倘若不是为了宗族未来的发展,雷宏绝对不会选择入曹营。 那么,王三就简单的点一句他。 王伊接下来要督管新兵营,那么未来大同军所有的新兵都要从这里操训离开的话,王伊将会有多大的人脉? 雷宏在这里,需不需要接触一下这些人脉。 大同军未来不管能不能成事,哪怕是被大明招安,这些人脉在手,他雷宏能获得多大的可能? 而王伊还没参透反应过来,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趁机渔利? 只是想到这里,雷宏心绪何其澎湃。 以至于后续一句话都没说。 可是他能想到这一点,王三这个小嘴叭叭的家伙,岂能想不到这一点。 所以他冷汗就下来了。 这才多大的年岁?他哪里来的心思想这么多? 太可怕了吧! 但除了可怕,还有看到了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自信与大气。 王三认为“大同”是天下苍生唯一的出路,所以他认为他一定会赢,哪怕大明再强,但在王三眼中,不过土鸡瓦狗。 要不是为了给所有人一颗定心丸,他只怕连黄龙山都不会打,趁着现在春旱,杀进陕北,掠地掠民,裹挟民众南下关中,事情也就定了。 越是想到这一点,雷宏就越激荡。 倘若是旁人这么嚣张,他只会嘲讽。 但王三不一样,因为雷宏是亲眼看王三他们将摊子铺开的。 几乎所有的步骤,他都参与了,现在陕西这边的局面,确实几乎就跟王三做出的每个结果一样,一步步都定好了。 大明将来就算反应过来了,也很难一口气全灭王三。 因为黄龙县这边,将成为王三最后的支点。 除非黄龙山内所有的兵马被扫干净,不然等天再旱,王三又能杀出来。 大明到现在都没动静,但对手已经开始布了数子。 之前,雷宏还在考量,或许王三是想要裹挟陕北兵民南下,但现在来看,延安一战,是王三正是亮旗的时刻。 大同军将会正式面对大明,互相拼刺刀。 看谁先死。 体量上大同军肯定不占优,可对于土地的处置上,对于基层的掌控上,大同军肯定更胜一筹。 而且还有王三这个人在。 一步落,三步起。 黄龙县落地,他立刻就开始收兵权。 新兵营不仅仅是用来给他提供兵力的,更是用来同化其他部队的。 不管陕北战争如何,集中所有兵力攻打延安,又岂能没有庙算? 雷宏看出来了,王三之前放出去的那些人,跑回老家去集中人手,不仅仅是为了壮大大同军的势力,更是用来将陕北之中已经厌烦大明的逆贼全部勾出来。 然后通过攻打延安,消耗这批人的势力。 通过一轮洗练的方式,将伤兵、新兵全部送入黄龙山内,再通过黄龙山的新兵营一轮洗涤,反哺回去。 看起来这好像没什么区别,但这恰恰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流民军是什么样子的,他雷宏不是没见过。 多数人都是为了讨一口吃的,有人受伤了,那就是赌命。 运气好,有人救你,运气不好,死了就是。 但现在王三打造新兵营,之前雷宏也帮王伊看过很多公文,算是深度参与了大同军的建设。 他是知道王三对于军医体系看重的。 也知道王三提出过战地医院的设想,但这玩意儿最后被否决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军医有限,资源有限,搞不起来,只能随营安排。 但王三并没有放弃,他还在筹划。 所以雷宏不会嘲笑王三,人是真的看得远,走得远,年轻是年轻了一点,理想是理想了一点,可也却如他所言的一样,他也在纠正自己。 贴合实际。 四个字,多难啊! 但他在做了。 雷宏深呼吸,耳畔又传来了,王伊的疑问声,不由得说道:“东主,您真是得遇贵人啊!” 王伊一愣,他怎么听出了雷宏这话里的嫉妒。 雷宏岂能不嫉妒? 他虽然是秀才,但宗族那边的支援始终给的少,毕竟与他同辈的雷姓亲眷不少,大家都读书,族内不可能偏颇太多。 所以他雷宏熬了好几轮,差点就放弃了,直到偶遇了冯从吾,一通交谈,才侥幸能入他的学院里读书,走了冯从吾的路子,勉强得了个秀才。 但冯从吾从来不会教导他官场的事情,不是因为他只是个秀才不够格,而是因为他的家族不够显赫,学了也没用,在冯从吾看来,他雷宏举人顶天了。 想要往上,难。 毕竟他天赋不够,家族不够,能混个秀才,还是他受了冯从吾的提携。 也就是王三说的,没有风口。 而现在呢? 王伊这样一个农人,还有王三这个“宗亲”提携,一张口就是处政方案,就是未来剖析,哪怕片面了点,但这些都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东西。 十分有耐心! 这还不算贵人?! “三叔待咱好,咱也清楚,不过黄龙县未来任务那么重,咱也不晓得怎个解法,先生教我如何?” 王伊乐呵呵的应着,姿态放得低。 这一幕,雷宏微微挑眉,难怪王三爷信任王伊留驻此地,这种礼贤下士,贵族们肯定得做的庄重,但对于王伊来说,这只是他的求学方法。 可对于雷宏他们这些底层读书人来说,还是挺不错的。 难怪那么多读书人混不下去就跑去当土匪的军师。 谁不迷糊! 第148章 旱情持续 雷宏与王伊开始了他们的任务。 王三第二天带着兵马前往王渠驻地。 第三天,王三抵达黄龙县。 到了黄龙县,王三立刻派遣人马四散,前往各个地方通知出兵。 比如,宜君县的弓二、白水县的贺童生他们。 弓二这边出兵中部县,牵制一定的兵马。 白水县这边转运一批粮草上来。 保证大军北上的供给。 然后在五月下旬,王三带着穿着斗笠的军队,不停地赶路,但进度缓慢。 天旱了,沿途只有靠近北洛河的地方,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这也导致了大部分本地士绅,将自己的家丁,全部集中在水田四周,阻止几乎是要饿疯的饥民进攻。 王三的打着大同军的旗号,脚步也慢了很多。 一天只能走十里地。 但每走十里地,他就将炮、炸药包全部堆上来,强攻每一座士绅的屋舍。 “快点!都给我快点!” 鞭子抽打的声音不断传来,大量老迈的男女,扛着背篓,不断的将土石背着,顶着坞堡射下来的箭簇,一刻不停的往上冲。 他们的嘴里,或者手上,都能看到一些发黄的馒头。 只要来扛土石堆砌,他们就能吃到馒头。 王三骑着马,面无表情看着这些老弱的忙碌,不远处一些青壮吞咽着口水看着老头们拿着馒头去冲锋的动作。 本来就剩下不多的老弱,这会儿迎来了更大的伤亡。 鲜血很刺眼,但此时此刻的王三缺面无表情。 老弱太多了,他养不活这么多人,而且他的目标很明确,陕北必须炸开,所以老弱先消耗一波,接下来伴随着土石堆积到了半坡,王三立刻下令这些流民青壮冲锋。 驱赶他们去冲开堡垒,同时有大量的炮弹轰击城头,也全然没有管这些流民的死活。 但流民们显然没有太过的嫉恨或恐惧,反而兴冲冲的登上堡,拿着扁担、竹矛就在堡垒内杀将开来。 一个小时之后,这一座庄堡被破开了。 王三转过身:“军法官,开始弹压。” “是!”被列为军法官的士兵拿着刀剑就冲上去,将抢粮、强暴的、放火的全部斩杀。 戾气正在蔓延。 “三爷,就不阻止一下?”王三听到了一声疑问,低下头,白沉水显得小心翼翼。 这些天王三对流民的利用率越来越高,但每次让流民破城之后,他就让督战队上,开始屠戮不听话的流民。 流民攻破一座坞堡的平均死亡,可能只有百人,但因为军法犯罪而被直接处死的,却可能多百五十人。 人头滚滚落,看得白沉水都开始有点怀疑,王三的计划,是否正确。 “杀完了人,就是你们的时间。”王三收回视线,没有看这个少年略带质询的目光,“大同是唯一的出路。但大道理很难讲清,总要借人头一用。 千万交代过,要么他们遵守我们的规矩,要么自己滚蛋。 选择留下来的,就要遵守规矩。 人话不好听,见血也就能看明白。 之后你们去抚慰他们,告诉他们大同军的宗旨是什么。 至于现在,我们三令五申过了,他们还敢冒头的抢掠,带头违法,不全部干掉,难不成指望他们能立刻接受咱们的理念? 洗炼过一次,新兵营训练的时候,他们也就更能听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我们的窗口期就这么多,抢不下来,也就没了。” 一通弹压,王三这边得到了报告,这一座坞堡内,存有粮食一千三百多石。 王三让人将粮食取出来三成,然后给参与征伐的流民。 犯法的脑袋已经丢在地上了,剩下没有犯法的就能拿到这个奖励。 这些天下来,越来越多人明白了,大同军的分配方式。 参与杀伐的肯定会赏,但如果在杀伐过程之中乱来的,大同军也不会跟他们讲道理。 因为道理讲不清,现在所有人身上都有戾气。 包括王三。 他知道窗口期就多久,但沿着北洛河上的士绅、军官坞堡何其多,一座座堵在他北上的路途,加上天旱了,北洛河的水位太低了,已经没办法行船了。 所以他的后勤压力,大得离谱。 每天一睁眼,四面八方全是流民,几千人几千人的加入,如果处理不好他们,那可是暴乱。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明末起义的时候,对于流民的梳理,从来都是将老弱一营、青壮一营,然后拉出去到处杀人。 就眼前这个天气,王三他也得杀人,才能震慑住各种人心诡谲。 而且现在人越来越多了,王三已经不得不将王渠留在了黄龙县到洛川县中部一个乡,充当中转站,将这批流民之中还能干活的,全部拉到黄龙县去。 然后集中这些不怎么能干活,不怎么能打的去当炮灰。 消耗他们,也缓解自己的粮食。 实在是运力跟不上了! 王三抹了抹额头的汗,一丝风都没有的春夏之交,今年陕北肯定要炸。 “三爷……”白沉水有点失望。 但王三没办法,倘若北洛河现在还能用,他就不用杀这么多人,但问题是用不了! 那么这些人不处理,就是隐患和拖累。 好在,王三这边杀一批,白沉水他们就下去与这些人讲道理,然后能引走一批人是一批人。 因为跟着大同军,哪怕是送死,也能弄到食物。 王三这边,抽出来的七成粮食,相当一部分,都会在当天被消耗掉。 流民们哪怕吃得稀稀拉拉,但至少活下来了。 进入坞堡内。 王三看了一眼已经拯救下来的人,只是扫了一眼本地人口,就让人全部带上。 然后选了一个最早跟着大同军举事的人,将他置于此地作百户,再把流民之中今日参与征伐的人筛选,将土地全部分给他们,再给百户留下一百石粮食,就带着兵马北上。 每每攻破一座反抗大同军的坞堡、村落,王三就把本地人口全部换一遍。 现在,全军上下,哪怕是再不敏感的少年,都能察觉,王三如今的急切。 很急! 终于,五月二十六日,王三总兵两万,包围洛川! 第149章 不沾泥 双翅虎 紫金龙 王三兵马抵达了洛川。 而洛川这边,张存孟带着百十个好手,跟着洛川人——张存盅一并抵达。 张存盅,当初参与王二王三攻打澄城县的首义头人之一。 同时他还是绰号不沾泥的张存孟同宗兄弟。 这一次返回洛川,张存盅第一时间找到了张存孟,邀请他一并归附大同军举事。 本来张存孟没有多少心动,毕竟他混的也不错,手下兄弟不少。 但问题是,春旱了。 张存孟手里没有粮食,可张存盅这边,却因为靠近宜君,所以派人联系了弓二,从弓二这边弄到了一百石米面,接着用这一百石米面招揽人手。 很快手下多了两个部将,双翅虎杨六郎、紫金龙王嘉运,一起攻打本地的富户,将粮食凑齐了。 这一下,不沾泥张存孟实在没有好的办法了,为了生计,只能投奔自己的同宗兄弟,得了一个大同军百户的名头。 这个百户名头,张存孟是不满意的。 毕竟都造反了,岂能没有微风的头衔? 但张存盅不这么看。 王三交代过,多大的能耐,吃多大碗的饭,张存盅他们迄今为止不曾攻克一县,人手有限,也就在本地逞凶,根本算不得多能耐。 所以直到现在,张存盅还是按照大同军的编军习惯,自称洛川千户,手下五个百户,其中一个是跟着他一起回来的百户,另一个是弓二渗透进来的手下,现在也给他干活。 然后另外三个就是不沾泥张存孟,双翅虎杨六郎、紫金龙王嘉运。 这样凑一凑,张存盅兵马千余,算得上本地一霸。 当然,张存孟的不满,很快在王三的大军包围洛川之后,彻底消散了。 “三爷!!!”张存盅见到了王三,兴奋且激动。 而张存孟看王三面相小,面面相觑,可也不敢乱动。 因为王三手下几万人呢! 团团包围了洛川不说,还已经开始四面出击,打得本地卫所兵纷纷归降。 实在是天旱,眼瞅着今年春耕就绝收,现在王三一来,攻打士绅,掠夺钱粮,招揽他们。 军户们都多久没有发饷了,一声令下,立刻就跑来归附。 王三在五月二十八的时候见到了张存盅他们。 也因为吞并了本地额卫所军户,再加上从南方带来的流民,整理出来了六万人,直接将洛川围得水泄不通。 而就是这样的势力,王三迄今为止还挂着千户名头。 张存孟再有想法,掂量一二,也不敢造次。 至于双翅虎杨六郎、紫金龙王嘉运两人,相对欣喜的拱手道:“久仰王三爷大名!” “客气了。”王三招呼他们落座。 “存盅。”王三对张存盅叫道:“名册可带来了?” “在这里!”张存盅赶紧将他一直记着的花名册送到王三这边。 王三打开之后稍微看了一下总人数,然后微微颔首道:“之前战死的兄弟,回头等拿下了洛川县,抚恤分一部分过去。 至于剩下的,按照之前的约定,等拿下洛川县,你就是洛川守备千户。 跟你一起干事的刘一平,他封为守备把总,领督百户三。 双翅虎杨六郎,你也为别部千户。 紫金龙王嘉运,你为别部把总。 不沾泥张存孟,你入我麾下任事,册你为百户,如何?” 王三头也不抬的就把人选定好。 张存孟显然是没想到,王三居然会调他入麾下。 “这个……” “赶紧答应!”张存盅出声道,“你我同宗,三爷才看要你留在他身侧,莫要不识好歹。” 张存孟只能点了点头。 “好。那么说下接下来的任务目标。我已经通信陕北二十五路弟兄,七月会师延安。” 王三直接说道:“鄜州境内的所有兵马,由我这段时间内统合,作为安置。所以你们的军职,现在就会定下来。 但十月前,我要打一次延安。 三个月内,尝试夺取延安城。 不论成败,延安是一定要打的。 打完延安,明年我们就能改元建制,正式开国号,而不是顶着大同军这个不上不下的莫名军号。” “三爷您想通了!”张存盅显得很开心,“那是二爷还是您?” “到时候再说。”王三微微摇头,“开国之后,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了。大明的围剿一定会紧随其后而来。 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 “这样吗?我是觉得还是三爷更合适称王。”张存盅连连道。 王三并没有说什么。 他和王二之间,谁称王其实都可以。 区别就在于,接下来的延安一战。 如果王三能克延安,那么不用说,王三的麾下一定会想办法抬他上位。 毕竟延安可是坚城,这都能拿下,那么西安府又有何难? 要是王三拿不下延安,他和王二之间,只怕各方势力还得权衡一二,看看谁更合适。 只是王三懒得想称王的事情,窗口期内发展最为重要,称王不过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看到张存盅这模样,张存孟他们面面相觑,真的很少见自己这个兄弟,这么表态兴奋的。 “好了,接下来要攻打洛川。” 王三顿了一下,“再有三天,攻城器械就打造完毕了,这段时间你们也安营扎在,然后配合清账洛川县各乡的土地。 自万历年时,本地清账出中等田三十一万亩,这个相关内容是我在澄城县看过布政司的表彰。 虽然有三十一万亩之多,但多是山田,如今天旱严重,百姓流离。 光是我这边已经确定登记的本县人口,就多达三万。 但从本地士绅手里拿到的县志载录看,天启三年的时候,曾经整理了一次户口。 只有区区九百六十三户,两千两百多口人。 隐户逃民实在太多了,我需要你们出面,协助我安抚本地百姓,重新分配土地,整顿水利。” “三爷放心,都是自己的家乡!我们义不容辞!”张存盅拍着胸脯保证。 “好!我预估,这一场大旱,七月末就会停,到时候还能抢种一季冬麦。这段时间内,你们要做好准备,尽快恢复生产,不然来年粮草肯定要出大事。” 王三显得有点神神叨叨。 张存孟微微皱眉,大旱七月末就能停? 本地乡人都看不懂,这个王三爷怎么能看出来? 但现在是王三的交代,张存孟他们只能选择相信。 水利的修建,终究是惠及他们的未来,也能减轻王三领兵出征的负担。 集中资源以工代赈,和对外扩张必须要同步进行的。 不然后方稳定与生活都成问题。 看着他们的动向,王三又说:“我从四方搜罗来了一批新作物,有土豆,有番薯以及玉米。这三样适合在山间耕种,本地的农场要优先耕作这些作物,军中粮草我这边会提供大部分,想办法解决他们的生产问题。 未来,咱们想要挡住大明的围剿,没有这三样不成。” “是!我会注意的。”张存盅神情很严肃,在山上的时候,王三就说过,有三样作物,适合在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坡种植。 尤其是土豆。 但土豆只在西安府内有种植,贵族作物,产量有限。 不过好歹是通过了之前那些“会员们”,帮他弄来了这些种子,现在澄城县、白水县的几个农场已经开始尝试。 明年,就是黄龙县、洛川县都会尝试。 王三也不会直接强推本地百姓种植,就拿农场来试验。 反正农场算是准军事组织,只要兜底粮食,让他们种什么,他们就会种什么。 最快,今年入秋,澄城县的马铃薯,就能开始收获。 到时候看看产量就是。 希望能不亏本吧。 第150章 杀人还要诛心 洛川县内,城内的士绅都慌了神。 城内其实没有多少人口,之前春旱当头,这些士绅就开始了老规矩,要么借贷,要么兼并,趁机压榨。 再加上洛川县地理环境缘故,除了一些从事手工业的商贾、士绅家族之外,更多的百姓还是居住在城外、山沟的。 就在王三准备开打的时候,城内有一个衙役偷偷来见。 “小的第五银,见过大王!” 第五银结结实实给王三磕了一个。 王三明显愣了一下:“第五?” “诶!就是第一,第二的那个第五,祖上是第五伦。”第五银带着讨好的笑容,“听闻大王高言必称大同,咱虽然不是元祖那般人物,但也知道何为道德人心。所以此来,便为引大同入居洛川县城而来!只要大王信得过在下,三日后城头火起,便可攻城而入。” 第五银说完,不停的观察四周人们的表情。 他不敢肯定王三他们的态度。 “你说你投效,就单凭你一个衙役?”边侧,一个文人打扮的青年微微皱眉,一脸不屑。 倒也不是瞧不起他第五银,而是衙役根本没有办法轻易开城。 鄜州洛川县人口再少,城内还是有千余军户的。 这种地方,真要死守,寻常难以攻克,城内守备再蠢,也不会轻易的让人可以夺城,须是共同防御城门,以防万一。 不过第五银只是看了一眼眼前的文人,便笑道:“县中之事,先生不为在下所知多。 知县与本地士绅,势同水火,本地的千户、巡检又跟士绅联姻甚笃,几方人马各有心思,各怀鬼胎。 不才兄长第五金,便是这南城的轮番守备之一。 只是城内混沌,争权夺利,所以兄长也看不到希望了,想要以此为阶,得入大同。” 这…… 这个文人微微皱眉,然后看向王三。 似乎在说,还是您来决断。 王三只是想了一下问道:“想要投诚,我们这里有政策。我让人说与你听,只要你能接受,到时候配合便是。” 第五银微微一愣,但还是老实听了起来。 只是听罢,他脸色微变:“这……真的是投诚的政策?” 王三没说话,只是看第五银在那边青白脸色变化。 王三的投诚政策,在大同军内基本上没人遵守,因为太苛刻了。 什么入城清账,土地归公,缴获归公,想要成为大同军的一员,还得接受审核,然后在王三身边接受操训,说是接受操训,实则是解除他们的旧有官职,将兵源收拢,重新梳理。 所以说,投诚政策相当苛刻,在这个乱世之中,大家都把兵当做将帅的私有物,想要一句话让下边将帅将赖以为生的东西交给你,这不就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了?! 所以,这玩意儿也就是欺负欺负必败之将,反正他们也没多少政治声量,毕竟是败军之将。 安可言勇? 当然,对于败军之将来说,只要脑袋聪明的,也能看出来,之后他们入了王三这边接受训练,不用几年出去之后,也能改头换面,变成王三的政治附属,这样一来这些人也就重新有了声量。 因此对于败军之将来说,这是一个机会,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想来王三也不会杀他们。 但对于第五银他们来说,这就是苛刻。 他们是投诚的,不是战败之人,一点诚意都没有,还想要他们投诚? “好了,无法接受,那就回去吧。攻城快来了,洛川县不过小城,我还没放在眼底。” 王三摆了摆手,实力才是决定投诚政策是否修改的因素。 大同军扩张太快了,王三粮食不够,需要拿人命去当炮灰消耗,才能解决粮食缺口。 太快拿下洛川县,并不能给王三带来优势,相反还得增加管理的人口,粮食消耗也会更多。 总之,洛川开不开门,无所谓的。 只要战略稳扎稳打就成。 第五银咬了咬牙说:“在下还需要回去奏报兄长知悉,还请稍等。” “到点我就会开战,你们回去商量就是。” 王三摆了摆手,让人请走他。 第五银不甘心的走到了营帐门口,本想抒发几句狠话,结果看到了不断忙碌的人群,他闭嘴了。 洛川县,对王三来说,囊中之物罢了。 早晚能下,那就不用担心洛川内众人的想法,能接受皆大欢喜,不能接受打进来了他们也无路可去。 想到这一点,第五银赶紧回到城内,连夜见到了第五金。 一个与他八成相似,却更显沉稳的青年,听罢第五银的话,他只是微微叹息道:“同意了。” “哥,真的同意?”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出路?”第五金微微皱眉看着自己这个不怎么甘心的弟弟说,“城下数万人围剿,延安各地都乱了。 到处都是大同军,连带着榆林、延安、绥德等军镇兵马全被拖延在本地内。 大同军越打越多,越打越强,别说洛川了,就是鄜州,都不过囊中之物。 咱们没得选。” “好吧,我知道了。”第五银只能再一次回去报告给王三。 王三没说什么,只是让张存盅人跟着第五银现在就进城,以免夜长梦多。 反正就一点人手,要是被坑死在了城内,他还能节省千余人的粮草。 但对于张存盅来说,这是一个彰显自己价值的机会,所以也没拒绝。 他带着刘一平、杨六郎、王嘉运三人,以及精锐,跟着来到了城下。 接着,城门被打开。 张存盅立刻接管了城防,等做完这一切,天都拂晓了。 张存盅才派人通知王三,城门开了。 崇祯元年五月三十日的黄历在王三手中,他看着上边的宜、忌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此时城内喊杀声爆发,日中王三就坐在了县衙内,身前跪了一地的官吏士绅。 他们不少人在咒骂,尤其是看到了第五金、第五银两兄弟的时候,其中一个县丞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狗砸!居然敢出卖我们!出卖大明!你们该死!” 王三没说话,只是看着第五金,他似乎对这种谩骂充耳不闻,反而是第五银直接暴怒道:“什么叫我们该死?我们可是救了洛川县城内五千七百口人免于刀兵!他们还得感谢我们呢!” “你!你!” “放心,大同军滥杀,你们的卷宗我会安排人公审,然后按照大明律,该杀的杀,该徒的徒。” “什么!!!”这些家伙脸色骤然色变,“贼子安敢!” “怎么不敢?历朝历代的律令,不都是根据前代的律令修改而来?大明律就挺完整的,暂时没有改变的时间,那就直接套用就是。”王三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冷笑起来,“哪怕用前朝的剑,照样能杀了你们这些本朝的官。 也让你们知道一下,什么叫做风水轮流转,你们拿着这套玩意儿欺辱百姓的时候,就要做好被清算的准备。 让人安排处置。” “是!” 这些士绅破口大骂,但可惜一点用没有,王三可不是流寇。 他要的是,杀人诛心! 第151章 改变计划 五月三十日。 王三克了洛川县,然后立刻开始清扫四周的残存明军势力。 春旱持续至此,王三也知道他可能没办法继续拖了。 因为中部县来信,弓二通过这些日子的渗透,只带着三百人偷袭,中部县就破了。 不仅是中部县,六月初一,北方的鄜州来信,马元利领着自己的骑兵千户,一个冲锋,就把暴动的鄜州成给拿下了。 饥渴难耐的流民,先王三一步,冲击了州城。 鄜州知州逃亡,州判被杀,县内被抢了个底朝天,然后大量的流民带着抢来的东西,已经开始逃亡。 等王三六月初八抵达鄜州,看着干涸大地,饿殍遍地,也是无奈。 这还是有马元利他们收拢本地残存人力,抓紧时间整顿,以工代赈的结果。 “立刻将尸首全部焚化,防止瘟疫爆发。” 王三立刻通令身后的士兵,然后进驻鄜州城。 “三爷,延安方向来信,已经有绥德、清涧、安塞等地的人手抵达延安,本地军户大规模的投奔他们是最大的一支,与自称闯将的高迎祥一起,已经打到了延安城下。 还有就是曹牛兄弟那边的消息。” 马元利看王三来了,赶紧将各种书信递给他。 王三他们看了看,一个两个表情不一。 王三是怎么也没想到,高迎祥他们还是各自举一营,不想跟他混。 至于曹牛这边,则是送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朝廷已经知道了王三他们的动作,已经命令山西方面防御偏关,防止陕西方面的流贼入寇山西。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那就是王嘉胤他们这些原本想要观望的人,彻底坐不住了。 因为大同军席卷的势头太大了,自打五月王三通信各部,他们不管自己手中有多少兵,多少人,纷纷下山开始破坏陕北各县,劫掠富户,招揽那些几乎要被饿疯的军户,势力蹭蹭往上涨。 以至于越来越多势力要么接受大同军兼并,要么就是自立一营,举着攻守同盟的方案趁机壮大。 王嘉胤也坐不住了。 他跟着吴延贵一起举事,自号大盛军,基本上就是对标大同军的,然后趁着曹牛正在府谷县攻打孤山镇的时候,偷袭了府谷县,府谷县根本没有察觉会有人偷袭,所以府谷县被破之后,王嘉胤聚众开始搞事。 现在府谷县是三方并立的局面。 大同军跟明军在孤山镇死磕,王嘉胤跟吴延贵控制县城之后,除了招兵买马,就是积极联络陕北各地的义军。 他自称要拯救陕北边兵,还说大同军什么的,就是南方来的人,不要信,陕北的事情咱们陕北自己解决。 很成功的利用地域矛盾和王三的大同军招安手段的苛刻,挑起了延安东路各个州县内部的动乱。 比如,延川混天王、清涧点灯子、靖边神一元、延安‘曹操’罗汝才、绥德老回回、争世王蔺养成等等陕西边地众多势力,纷纷聚拢在王嘉胤麾下,或者自称是他的麾下。 总之,大同军这边军令多,要求多;大盛军这边要求少,问题少,机会大,他们自然而然就结盟了。 看着陕北这边的局势混乱了。 王三沉吟之后,对马元利说:“带兵北上,攻打甘泉。” “是!” “存孟。”王三又说道。 张存孟一愣,赶紧出面:“三爷。” “给你五百马步军直接从甘泉县越过去,攻打保安县(今志丹县)。拿下保安县,你就是保安县守备千户。” “是!”张存孟脸色一喜,可算是有他的事情了。 “其他的,跟我继续北上进攻肤施县,后勤也不用管了,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然后,将除了县城之外的所有百姓,全部南迁,包括军户在内。” 王三命令下达,所有人脸色都一肃。 很少听到王三这种战法。 但王三缺知道,现在局势有所更迭,想要轻松包围延安府是不可能了。既然不可能,那就赌一把。 他要炸开的是陕北。 这些不肯听从他命令的势力,想着拿他顶雷? 呵呵! 这一波撒开让所有人闹腾,目的就是要把陕北彻底变成一片赤地。 只要自己堵住保安、鄜州、宜川三地,延安北面的这些地盘,就是王嘉胤他们跟大明去争夺的地方。 甚至可以让王嘉胤他们发挥流寇本色,闯进山西,去帮他牵制山西的兵马。 毕竟旱情持续,又让自己这一次帮着大明搞一场坚壁清野。 他就不信这里的给养能够让这群不听话的家伙吃饱! 到时候内乱不可避免,不想死就只能流窜。 大同军现在控制了大半的黄龙山,这群家伙进来了不见得有机会出去。 陕北,就让他赤地千里吧。 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北面的边防压力,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将目光放在关中和庆阳、平凉还有固原。 说干就干。 王三将大部分流民全部丢在了鄜州,接着任命王河留任鄜州指挥使,将这些百姓编练成建设兵团,开始对四方打治安战。 他则带着青壮五千人,骑上所有能用的驽马、驴、骡,越过甘泉县,直奔肤施县。 进入肤施县之后,立刻开始对本地的村落进行破坏和清扫,将本地人口全部打包。 当然,王三的动作这么大,延安人罗汝才、蔺养成立刻感受到了不妙。 而王三刚刚抵达肤施县,之前安排来的二十五路之一的肤施县守备千户利召带着部将闯塌天刘国能前来见王三。 利召混的不错,总兵三千余,半数军户。 刘国能手下更是有一支马队,六百人,号称千余骑,绝对是延安本地的一方霸主。 “三爷!”利召见了王三,虽然行礼,但看到了王三手下的人正在抓捕本地的村落百姓,还是有点心痛道:“三爷,这是怎么回事?” “计划改变。大盛军想要拿乔咱们去跟大明死磕,所以我打算将延安府北面诸多军镇全部让出来。 趁着咱们现在兵多将广,帮着明廷坚壁清野,将陕北二十万军户南迁。” 王三无喜无悲的解释,利召与刘国能面面相觑。 尤其是利召,他是没想到王三会做出这个决定。 “可是我听闻南方粮草不足……” “是,所以更是需要人力南迁。他们南下之后,会立刻按照建设兵团编制,接下来咱们要放弃肤施县以北的延安土地,全力向西和向南。 当然,粮食还是够的。” 王三顿了一下说,“我从韩城转运了十万石在澄城县,立刻就能用上。” “十万!!!”刘国能失声,利召赶紧瞪了他一眼,让他注意仪态。 但王三只是对刘国能笑了笑后,又看向肤施县城:“派人通知城内人,我只迁徙陕北人口,让他们别出来,要是敢冒头,我就会让后方上来打他们。 鄜州,我还屯了六万兵马。 只要他们不动,我就不打他们。” “是!” “继续迁徙。”王三收回目光,继续算着送上来的人口数,肤施县四周的预测,总人口在两万上下。 明初洪武年登记还有三万五千多人呢! 可见这些年的旱情、兵灾、逃荒持续之下,本地已经没有多少人口了。 肤施县城内,至少有六千人,县城外散乱的人口,也就是一万四千多。 其中四千多还是被罗汝才他们抢走的。 王三能带走的,最多只有万人。 当然,罗汝才他们,肯定不会坐视王三这般做法。 罗汝才找到了蔺养成。 第152章 陕北火拼(一) 罗汝才、蔺养成等延安本地人,多是军户或者干脆就是边兵。 大明对于九边的欠饷,也不是一天两天,这群人现在对大明充斥愤怒的同时,也开始对大同军充满厌恶。 延安终究是他们生长的家乡,现在大明的将军们,也开始围剿他们,同时劫掠的事情也在不断发生。 大同军打进来之后,也没第一时间派人跟他们接触,而是立刻展开了对本地军户、人口的迁徙。 可以说,不管是大明还是大同军,双方都在默契的做一件事,那就是逼死第三方。 陕北的粮食终究有限,想要在这种纷乱之中活下去,你就必须有庞大的人力作为支撑。 唯有如此,当你因为战败而崩解的时候,这些流民之中的相当一部分,可以作为你的盾牌,替你挡箭,方便你脱身。 而这,就是明末陕北流民大起义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所以,王三攻入肤施县之后,第一步包围县城,第二步清扫本地,强迁人口,焚掠村庄,让本地人知道,要么选择跟他们离开,要么就只能在一片焦土之上付出无数的代价,进而重新开始。 可是,真的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显然很难的。 要是王三真的彻底放手下边去干,他的军队,只会比流寇更加流寇。 总之,罗汝才找到了蔺养成,两人大眼瞪小眼。 看了好一会儿,蔺养成才阴恻恻的出声:“怎的?你小子不是自诩曹操吗?这才多久,一点计谋都没有了?” 罗汝才是有点学识的,以前家里有点积蓄,让他好好读了一阵的书。 所以在边兵之中,他算是异类,一肚子坏水,要不是没有升迁的空间,只怕早几年他在边地战场上捞的首级,都足够他升迁成为百户了。 蔺养成他们跟罗汝才之间,其实并不算对付,毕竟都是一个县里讨口子的,双方经常起冲突。 要不是大同军强龙压境,大明龟缩县城避其锋芒,两人也不会聚到一块。 “计策肯定是有的。”罗汝才耷拉一条手臂,眼中似有冷芒闪过,“就怕你不敢做。” “我不敢?”蔺养成感觉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笑话,猖獗笑道,“只要你敢上,我就敢跟!我可是堂堂争世王!” 争世王这种绰号,也能看得出来蔺养成的秉性。 在明末第一批起义的人手之中,基本上每个绰号,都代表了他们的能力或者性格。 可不是所有人都跟王三一样,直接拿着“大同”作为理念,然后以此作为旗号。 就连王嘉胤的所谓大盛军,那都是胡乱取,只是为了对标大明、大同,然后取而意为军资大盛,自诩一地之王。 但根本不管几方势力是不是一个量级的。 爽、好听、霸气就完了。 因此,蔺养成的性子暴烈,罗汝才看他都这么说了,自然是越发满意。 他自称曹操,那自然是曹操该有的他都有。 隐忍他也不在话下。 轻咳一声,罗汝才道:“趁着他们搬迁本地乡人,我们去劫掠他们,然后将乡人带走。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未来,不能让他们胡乱来。” 蔺养成微微皱眉,但看罗汝才这么认真:“就咱们俩?” “自然不是。”罗汝才继续说道,“位于安塞和延安之间的闯将高迎祥、射塌天李万庆、喊天王柳大半。 这几个明确不入大同军的人,都是我们可以联络的对象。 照着大同军现在的进军势头,他们大概率会在延安、肤施、安塞、延长这些地方开始强迁人口。 而咱们就趁着他们劫掠人口的时候,偷袭他们。 我就不信这么打击下来,他们还能继续劫掠不成。 到时候这些被我们救下来的乡人,肯定会选择跟着咱们一起去攻打大同军,这都是机会!” “好!干了!”蔺养成一听,也在理。 “那么分配一下各地的安排。”罗汝才想了一下说,“闯将高迎祥是安塞人,那边他熟。 你是肤施人,这边交给你,我在延安府这边有几个同袍,虽然他们现在还在大明麾下,但引导得当,也可以帮我牵制一二。 射塌天的地盘在肤施、延长和延安之间,他作为咱们三个的援兵。 延长县那边交给喊天王。” 蔺养成想了一下,还是应下来了。 虽然这么做他得正面跟大同军交手,可是不能不这么做,因为肤施县确是他的地盘。 罗汝才和射塌天李万庆的地盘,正好是延安府城的一西一东。 完全都是按照各自籍贯处置的,合情合理。 “不过,我怎么保证你一定会出兵救援?”蔺养成又问。 “这个简单!你我结拜,之后我一回延安,就给你送一批我最近弄到的铳炮来。虽然都是洪武年的碗口铳,但胜在还能用。” “好!” 蔺养成一听有铳炮,也就没有继续争论,两人很快发帖四方,然后结拜成兄弟。 罗汝才比蔺养成小一岁,就成了弟弟。 不过伴随着罗汝才离开了蔺养成的寨子,这个弟弟露出了阴狠的笑容:“乔你去当盾,你还这么开心,端得是我的好贤兄!” 初年,罗汝才起义之后,一直被各方义军不待见。 究其原因就是如他称号一样。 曹操三十起兵反董,心思多,手段多,能力也不差,但同时脾性上,两人是有相似地方的。 那就是冷酷,他的政治智慧上,更加类似曹操。 能借刀杀人用得很溜。 蔺养成则普遍有着这个时代的草莽气概,认为结义了就是兄弟,多少也会给点面子。 但现实,很快就会给他一个巴掌。 比如,蔺养成开始整顿兵马,出来偷袭王三的军队。 王家十五人之一的王滩,刚刚从中部县抵达了王三麾下。 之前他去给弓二打下手,后来弓二渗透进入中部县之后,是王滩跟着弓二一起,攻克了中部县。 随后弓二留在中部县,剿灭本地的残存势力,而王滩带着新编的一千二百马步军,沿着北洛河快速北上。 六月初四,王滩入王三麾下,六月初六,王三命令王滩将肤施县本地的三千军民带走,前往甘泉县的劳山开垦。 结果他刚刚接管了三千军民,正在南下的路上在万花山遭到了蔺养成的袭击。 第153章 陕北火拼(二) 万花山。 王滩凝眉,神情严肃的看着远方不断出现的哨子声。 接着能看到不少骑兵掠过。 蔺养成的旗号已经挂起来了,并且尝试对他们发动了一场进攻。 不过,王滩的千余兵马还是很给力的,一轮打下来,双方虽然互有死伤,但蔺养成这边却主动停手了。 “小子,你就是你们的领头?”他拉着缰绳,看骑着高头大马的王滩,身上居然是一套完整的披挂。 再看看他的左右亲军,全是新布做的布面甲,再看看的麾下,破烂、补丁、甚至有的干脆就是没有甲胄的。 看得他眼馋,嫉妒,各种心思都冒出来了。 “穿得这么好!看来你们没少抢我们的钱粮啊!”蔺养成舔了舔唇角,看清楚王滩的面相,只觉得就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屁孩,算不得什么。 接下来一开打,他们肯定得溃退。 “你是谁?”王滩倒也因为他冒犯的目光而生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问。 “我是谁?争世王!看到我的旗号没?好不快快投降!” 蔺养成指着自己的旗号,傲慢就升起来了。 王滩不由得以手扶额,叹息道:“没听过,死在我手里的有什么漫天王、秦天王、混天王的,就是没有听过什么争世王。 说实话,你们这些草寇,就算不好好的当草寇,也别没事胡乱给自己起绰号。 就算要起,也多少弄点不重复的。 我在中部县的时候,一天斩了十八个天王,大王的。 怎么到了肤施县,又来了个什么牢子的争世王……” “你瞧不起我?”蔺养成脸色越发的难看。 王滩却不以为然的看着他:“你不是我大同军的对手,自行离开,饶你一命。” “找死!!!” 蔺养成顿时愤怒,大吼着带着军队冲上去。 结果刚靠近,就听到了一声声爆豆子的铳响,蔺养成的兵丁立刻摔倒在地上,一个两个惨叫连连。 紧接着,王滩左右的麾下,摸出了一些铁皮瓜,接着点燃引信,被重重甩出去。 轰轰轰…… 大量铁皮瓜在进攻的人群之中炸裂开,蔺养成的战马都因此受惊,让他脸色越发的难看。 王滩面无表情的下令游弋的骑兵进攻,旗令官在边上的战车里,挥舞旗帜,吹动号角,不多时游弋的三十多个轻骑快速掠过蔺养成的军阵,朝着他薄弱的左翼直插而去。 “挡住!挡住他们!” 蔺养成冷汗都下来了。 眼前这支军队,是有过完整训练的军队,精锐程度并不比边兵差! 而且他们的火器覆盖率,并不低! 兵种配合十分的得劲,在眼前这座狭窄的山道之间,想要打赢对方,只能偷袭! 自己太低估他了! 伴随着骑兵切进来,蔺养成挥刀还击,但下一秒一个骑兵抬手一根袖箭从他的手上射来。 “该死!居然是夜不收!”蔺养成惊得荡开这一根弩箭,但还是被刮到左肩,布面甲登时划开一个大口子。 夜不收作为明军精锐斥候,他们居然会投奔大同军?! 难道眼前这一支…… 蔺养成看到了这三十个骑兵的架势,以及六个人拔出来的武器,脸色更是难看:“三眼铳!” 轰! 三眼铳被点燃,这三十人立刻撕开了蔺养成的后路。 不能久留! 不然自己命都要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蔺养成带着人败退。 “追不追?”王滩左右出现一个少年,一脸焦急。 “不追。”王滩瞪了一眼这个少年,“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可是击败这个人,咱们一样能完成任务。” “那又如何?我们这一路,本来就只是偏师,真正南迁的主线路,是南泥湾,那边走水路更快!咱们只是来吸引火力的。” 王滩没有继续说,只是命人带着军队护送这些百姓南迁。 百姓们也从原本的慌乱、兴奋,到现在的认命。 因为王滩手下这支军队,火器居然这么多,根本就是对标明军主力去的。 三眼铳都有,也难怪争世王蔺养成一下就败了。 双方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至于这个少年,纵然有万般不甘心,还是无奈道:“就不能让我魏天命好好打一仗吗?” “有的是机会给你打,但不是现在。服从军令,不然你给我滚回学校继续学习。” 王滩拨马过来时,警告了一句魏天命。 他缩了缩脖子,果然乖巧了不少。 学校里的学生,基本都被王三调出来了。 他们充当书吏、充当宣传员,乃至有些已经开始提刀开始跟着打仗了。 但虽然开始打仗了,这些学生随时可能会被放回去重新操训。 这几个月,魏天命就跟没毛鹌鹑一样,天天学习,他都觉得自己快成书呆子了。 好不容易可以出来放风撒欢,他打死都不回去。 所以只能乖乖跟着王滩一起押送人离开。 而蔺养成遭了这一次进攻之后,匆匆跑回自己的寨子,接着寨子里射下数百支箭,逼退了追着他们来的斥候。 斥候也不着急,绕着蔺养成的地盘绕了一圈,然后记录下来地形,这才在第三天悠哉悠哉的离开。 “大王,这也太憋屈了吧!” “就是!这群人,怎么这么难对付!” 一个两个家伙对着蔺养成输出心中的愤懑。 这三天,他们总算弄出来了自己的损失。 蔺养成带着一千多人下来,同时在万花山附近埋伏了三千人。 结果,王滩只是打退他们,也不追击。 导致那三千人在山上,忍着旱情下的高温,吃了好几天蚊子不说,还让三十几个人中暑倒毙。 同时又有三百多人趁乱逃亡。 再加上蔺养成在路上丢掉的人手,毛都没捞着,亏了足足六百人,这叫他们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本来,蔺养成这边人手就五千不到,其中大部分还是最近大同军强迁过程中,逃来的普通百姓。 这些百姓,端得是会趋利避害,见到争世王不成了,他们肯定不会傻愣愣的干等着。 有些胆子大的趁乱就跑路。 而且多是青壮。 要是再来一两次,那他蔺养成手中只怕全剩下老弱病残了。 “不成!派人去催曹操,让他赶紧给老子弄来铳炮,不然大同军普遍都有铳炮,还有三眼铳,老子怎么打?” 蔺养成怒拍桌案,已经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于罗汝才送来铳炮的缓慢上了。 第154章 陕北火拼(三) “什么!争世王战败了?!” 罗汝才见到了蔺养成派来的手下,脸色顿时难看了。 他现在正在联系闯将高迎祥以及射塌天李万庆的关键时候,这两个家伙还没松口呢! 结果你就来告诉我,失败了? 闹哪样? 不过很快,罗汝才就恢复了平静。 大同军肯定是比他们这些刚刚举事的人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否则也不会连带着明廷对大同军束手无策。 甚至连高迎祥当初起事的时候,手下人推举他要当闯王,都被高迎祥给回绝了。 毕竟就连大同军迄今为止,都不曾称王,高迎祥觉得或许就连大同军也在忌惮着什么,因此他只是自称闯将,尽可能将自己变得透明起来。 所以罗汝才看来,高迎祥或许可以拉拢。 只是现在局面变化太快了。 蔺养成连拖延都没有办法,大同军手里的火器数量,也超过他罗汝才的想象。 看来,这个大同军在南边混得是相当不错,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多火器! 有了这般计较,罗汝才立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回去告诉蔺贤兄,铳炮我会尽快运抵。但还请袭扰,不要正面与大同军硬碰硬。 陕北山沟众多,咱们都是熟知此地的人,怎么打,也不用我教。 我已经在积极联系,柳大半已经答应帮助咱们了。到时候咱们一东一西,一前一后,一定能将大同军牵制住。” 说完,罗汝才让人给来送信的家伙钱粮,还送了两个美女给他乐呵。 把人伺候好了,罗汝才本来第二天打算再派一队人去找高迎祥,再给他一点好处,甚至可以推举他为首领,只要他前来助拳。 结果还没开始,就听到了安塞方向的来报。 大同军一支骑兵已经进入了安塞境内,并且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堵着高迎祥的寨子。 高迎祥出不来了! “什么!!!” 罗汝才惊得坐起来,一脸震撼:“大同军的谁领兵?” “好像叫什么徐闻潮。大同军新提拔的骑兵把总。” “走!带上三百骑兵,跟我走!”罗汝才第一时间嗅到了不安,赶紧带着人就往安塞县赶去。 …… 安塞。 高迎祥的寨子下,徐闻潮领着三百多骑兵,正在到处放火。 看得高迎祥目眦欲裂,然后愤怒的转过身,对着一个绑着的,笑容淡然的年轻人怒吼道:“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年轻人只是淡淡说:“兵者诡道也。我是来劝你投靠大同军,但你却将我扣下来当筹码。 那就别怪坐庄的三叔公,将我作为筹码兑出去。 你的牌,可没我们的大,眼下天旱,林子也被砍伐得七七八八,这点火烧不到你,但也能将你烧得人心惶惶。 再者,天旱,火大,需要喝水的地方就多。 你聚寨在此,水潭一天能提供的水,能满足五百人的用度,还是节省才可能做到。 而现在,只要你出不去,水就进不来,不用三天,你必然崩溃。” 高迎祥脸色铁青。 他的身后,不少人也都面面相觑。 还真别说,这个年轻人确实懂得多,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大同军的势力,他居然能分出这么多军队出来,然后还能继续包围延安各个县,一边跟明军交手,一边镇压本地其他起义军。 这才是高迎祥感到恐惧的地方。 大体可以理解为,在新手村诞生,然后就要面对一个半死不活的魔王,以及一个正处在上升期并且充满戾气的勇者。 可以说,最危险的开局,都被他遇上了。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煎熬,三叔公说过,大体七月,旱情就会缓解。”年轻人又看了一眼天色,“要么你低头,让出通往安塞通道。 要么被围死在山内。 要么转移离开。 你的路就这几条,不想死,就赶紧离开。不然你这么些年买卖马匹所赚来的一切,都可能因为你的错误判断,而被彻底亏输。 我大同军的势力,不是你能想象的。” 高迎祥脸色越发难看。 他很想骂娘,但他忍住了。 “给我关起来!” 高迎祥愠怒的让人将这个家伙拉走关起来,然后匆匆回到了后宅。 但从人前离开之后,他的愠怒立刻消失了。 没错,高迎祥刚才的愤怒,其实是装出来的。 现在表情平静冷淡,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方才那个年轻人的威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就连大同军的威胁他也没放在心上。 要不是为了利用大同军帮自己隔绝罗汝才这类人的非分之想,他刚才也不会做出那种表情。 “呀,阿兄回来了。” 高迎祥的妹妹高氏看到了高迎祥,显得很惊讶,因为高迎祥每天都忙得很晚,平日里后宅是不可能看到他的。 今天却看到了。 看来外边的事情,让他不安了呢。 高迎祥微微颔首,看着自家妹子说:“安抚好你嫂嫂们,外边的火,烧不进来。” 高氏闻言一愣,接着眸中流光:“阿兄不打算掺和大同军的事?” “咱小胳膊小腿的,掺和的起来?”高迎祥闻言淡然,“更不要说这个王三爷,虽然不曾谋面,但最近行事作风一起,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 咱们入了大同军,先不说能不能捞到好处,就是之后的战事,只怕不少。 朝廷再犯蠢,也不会再拖延了。 这都打到了延安府下,要是延安丢了,延绥镇就完了。 九边一旦出问题,朝廷能心安? 明年朝廷一定会对大同军进行猛烈打击。 所以,不入大同军,也需要在本地有盟友,不然大盛军、罗汝才这些势力,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外边这把火,倒是让我省很多麻烦。 估摸着,罗汝才应该会来救我。” “那他是对手吗?”高氏显得好奇。 “不可能是对手。大同军根本不是寻常军队,你也瞧见了那天那个少年的话,张口就是大同军堪比九边家丁,战力斐然。 先不说他话里的真假,但对付我们,不成问题。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高迎祥摩挲着下巴思考道:“总之,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反正对于大同军来说,他们也只是希望我们继续猫在山沟寨子里,别去破坏他们迁徙人口离开的通道。正巧,我也乐得他们这么做,安塞山沟沟这么多,他们不可能全部迁走。 等他们迁走七八成了,咱们再出山。 到时候那些跑进山沟里躲起来的其他乡人,必然多是青壮,有他们跟着,咱们届时朝着山西打过去就是。 陕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第155章 陕北火拼(四) 高氏看着高迎祥去休息了。 却并没有多少轻松神情,她可是知道自己阿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表面上看是个面瘫,但其实他的心思也多。 眼下陕北各方,都在想方设法的强壮自己,哪怕是大明,城内的军官们,已经开始给军户发饷了。 再不给钱,军户们都他娘的跑去大同军了。 至于为什么高氏能知道这个,就是因为几天前,安塞城内的一个给高迎祥当客户的掌柜,被城内大人们借口通敌,抄没家产,然后将抄没出来的家产,用来发饷。 这个掌柜一怒之下,带着三十几个响马好汉杀了县丞,然后夺门而出,投奔了过来。 “咳咳……”高氏突然又咳嗽了起来。 原本在休息的高迎祥走了出来,看着高氏叹道:“外边烧得烟熏火燎,烟大,还是先回去厢里休息。” “诶。”高氏微微颔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对了,桂英和一功,可有来信?” 高迎祥微微挑眉:“他俩这会儿应该还在米脂筹措人手,我这里闹起来了,他们那边估摸也快了。” 高氏一听还没消息,也就不再多问,回去休息。 高迎祥则是站后宅思考了一阵。 高桂英和高一功是自己阿姊的两个孩子,之前自己贩马的路子是要经过米脂县的。 全靠他俩维系自己在北方临近草原的通道。 但现在自己这么一闹,高一功的狱卒只怕干不下去了,不过这样也好,他可是狱卒,监狱内有多少的穷凶极恶的罪犯,只要稍微拉拢一二,米脂县说不定能让这小子夺下来。 这也是高迎祥的退路之一。 安塞这边要是扛不住,他就带着家人去米脂再举事,然后直接翻越黄河,进入吕梁山再徐徐图谋。 所以高迎祥一直无喜无悲,对于大同军的威胁,也不放在心上。 等到了黄昏,开始吃饭了。 高迎祥在露面,开始安抚寨内的情绪:“诸位放心,大同军虽然逼迫太甚,但只有区区一些骑兵,不可能真的跑来攻打寨门。 相信罗汝才听到了这厢消息,一定会尽快出兵救援我们。 现在,我们粮草有,水也有,不怕他们!” 高迎祥安抚完了人,众人一看高迎祥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松了一口气。 接着高迎祥来到了柴房,见到了被绑着的年轻人。 他依旧平静。 “你们的计策,怕是要失效了,我的人去看过了,林子已经烧光了。” 高迎祥无喜无悲的语气落在年轻人耳朵里,年轻人只是抬起头看着他:“所以,你想逃?” “不。”高迎祥依旧看着年轻人,“王海,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瞧你一听山下火起,你也不当嘞,就这么被当筹码兑了。 只要你答应留下来,我之后就不会绑你,还能拜你做军师。” “留我作甚?”王海反问,嗤笑起来,“想要作为你跟大同军之间的线人?还是纽带?” “都有。”高迎祥顿了一下,“我在草原上买卖马匹的时候,土默特人们都缩在边墙开荒了,两代人下来,他们之中甚至很多人都不会放牧了。所以马匹良莠不齐,但为了能赚到茶叶,他们总是要门一起买了。 这种时候,我们会买下来。 虽然亏了一点,但买回来的劣马,在关内也不是太差。 你在大同军内,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你在我这里,我很缺你这样的人。 年轻,有眼界,并且我觉得你性子不错,应该跟我合得来。” 高迎祥是很看中王海的,这可不仅仅是身份的原因,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年轻人情绪不一样,哪怕被抓,也是平静得可怕。 有一种傲气在。 高迎祥也派人去搜罗王海的消息。 作为王家除了王二、王三之下的侄孙辈,王海的履历其实不多,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读书。 但读到最近,他们被王三从学校里拉出来,开始充当各种角色开始,王海的能力就开始崭露。 或许文武两路都不够,可瘸子堆里拔矮子,王海或许在王三这边没啥表现,可到了高迎祥这里,他却给高迎祥带来了一套发展方案。 当然,是基于投奔大同军之后,所能得到的一切。 高迎祥也反问过几次其他方向,但都被他轻而易举挡回来。 自己手下的军师,面对他都能被驳得哑口无言,这样的人才高迎祥自然不想放过。 看王海还是噙着淡然的笑意,高迎祥起身,离开之前又说:“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会将通往安塞的道路给你们让出来。并且,我还能带着你们走一条通往榆林镇的小道。 代价就是,你留在我身边,三年。 好好考虑。” 王海凝眉,没有说话。 实话说,他当时被安排过来,只是因为王三身边已经没有几个分量重的人了。 作为使者,王海可以说是最合适的一个。 结果谁曾想自己稍微崭露了一点能力,就被觊觎了。 高迎祥身边是有多缺人? 不说王海这边思考,就是高迎祥左右的高氏族人,也都好奇问道:“大达,这个王海怎么一定得招揽?特里暮拉的刀架他脖子上,岂能不答应?” “你们懂个屁。”高迎祥难得对两个子侄闷哼,然后看着路说,“咱不能彻底得罪大同军,也不能彻底得罪大盛军。 做人要活套,别死板。 不然你以为我想待在这里苦焦的寨子吗?” “大达说的俺一满解不下。”两个子侄搔了搔头发,无比迷茫。 高迎祥也不指望他们能听懂,但出于长辈的本能,他还是解释道:“瞧这王海消停模样,从你们开始对他恶语相向,都不见他跟你们斗阵,只有淡然。 跟咱们谈他们大同军计划的时候,总是攒劲得很,我这里探听来的消息,说他之前也只是个受苦的。 现在呢? 瞧他这模样,像是受苦庄稼汉吗? 一个人的根底,哪有那么快改变咧?定然是他受到了他那两个叔公的好生栽培。 别看刚才额说他在大同军内不当,说他不受重用,但其实是故意用言语,在他心上剺。 言传这些话,都是为了坏了他对大同军的心思。 咱们左右,能用的读书人太少了,就算抓来的,又有几个有才学的? 那些秀才,眼高于顶,干活也不麻利。扒拉来,扒拉去,全是之乎者也,一点用处都没,听久了也烦了。 那些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咱。 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说话咱们听得懂,做事咱们看懂的年轻人,不争取,难道坐视他去大同军?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除非走投无路,我可不会随便的投奔其他势力。 不值当。” 第156章 陕北火拼(五) 罗汝才带着三百骑兵出现在了安塞东南方向的一座土坡上。 然后他登高眺望,坡下到处都是连营。 以及正在忙碌打造拒马的农人。 为了保证迁徙的顺畅性,徐闻潮命人专门隔出一条路,用拒马堵着岔路口,每隔五里地,安排一个哨站,有高有低,就把安塞通往延安最近的一条驿站整理出来了。 当然,才刚开始忙活,现在也就十里地,人在拒马之间行动,累了就在哨站边上的摊位上拿水喝。 然后摊位边上有不停燃烧的锅灶,锅灶内全是稀稀拉拉的米汤。 每隔十里,还有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饭团。 想要吃,就得走。 十里地差不多能走半天,只有走到了十里地,才能拿到饭团,不然只能喝点米汤。 可以说,这套迁徙流程走下来,若是没有专门负责协调的团队,根本做不到这一些。 罗汝才神情之中多了几分忧虑。 大同军这么大规模的迁徙,究竟是靠什么维系粮草的? 还有难道不怕这些人逃亡吗?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年轻人闯过拒马,接着逃进了深山沟沟。 大同军这边只是射了几箭,接着破口大骂道:“这天都这么旱了!你们逃走了,上哪里弄吃的? 附近大部分村庄,都被高迎祥给祸祸了! 一群白痴!去了也是饿死!” 骂完人,躁动的人群,果然安静了下来。 农业社会就是这样,积蓄有限,加之如今天大旱,很多村落其实都没有食物了。 再不走,就等着人相食吧。 眼下大同军这边的迁徙虽然不怎么地道,但好歹路上后勤勉强能保证,并且很多稍微上了点规模的氏族族老们,也都在帮衬烧锅做饭。 有他们在,本地百姓才能走得动。 不然早就反了天。 罗汝才将一切看个够之后,手下人将那两个逃亡的家伙逮住,拉到了他面前。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这俩人瑟瑟发抖趴在地上。 罗汝才看着他俩,好奇问道:“我在山上看了一阵,你们为什么要跑?下边不是有足够的粮食供你们吃喝?” 这两人被这么一问,赶紧添油加醋的说:“山下那些人就是恶棍,我家阿兄不愿意跟他们走,就被他们砍了脑袋,挂在村口。” “没错!他们逮着我们离开,是要我去黄龙山里垦荒。垦荒的日子有多苦,咱小时候就受过了,现在还来,我们是不可能去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大同军的目的彻底暴露在罗汝才面前。 山下的人之中,并不都是强迫的,而是有些是因为旱情严重得快要活不下去了,这才选择离开的。 此外,就是大同军的人还在不断的宣传他们的政策。 什么入了建设兵团,能保证每天的用度配给,只要垦荒还能赚到其他银钱,总之一句话,多劳多得。 可劳作对于很多地痞流氓来说,根本没办法接受。 眼前这两人的阿兄,其实就是本地的村霸、里长,作威作福惯了,大同军打进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对他们的清算。 王三是奔着改变来的,里长等旧势力,能用就用,不能用就解决掉。 现在一切都是破而后立的状态,没有必要给自己埋下一堆雷。 所以陕北军民南迁,土地政策的宣传,以及一路上的食物保证,就足够让流民归附了。 罗汝才听罢这套三板斧,陷入了沉思。 老实说,他作为边民,自小也是听着明初故事长大的。 那个时候开中法还没崩溃,九边屯田如火如荼,不管是人均土地,还是生活水平,都远超现在的。 大同军的建设兵团路数,其实和明初的军户体系如出一辙,只是大同军这边更加注重农场利益的分配,并且强调每个人都是股东。 哪怕山里开垦再难,也比现在九边军官不当人强太多。 至少土地一开,一年下来不饿死就成。 从一开始,王三设计这套运作体系的时候,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能收多少粮食,只要能保证存量不被过分消耗就成。 小农的自给自足,被农场体系覆盖,土地虽然可以进行交易,但只能在农场、乡村内流转。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兼并土地,你得将户口迁徙进来,然后负担地丁税。 罗汝才听罢,眼中溢彩。 “他娘的,要是老子没有造反,只想着当一个农人,这套制度一出来,我肯定不跑了。” 摊丁入亩是好政策,不过这两人说得东倒西歪,还是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内容。 罗汝才找来了几个读过书的小子,让他们混进人群,去找那些个什么宣传员套话,将大同军的政策记录下来,到时候送来给他看。 然后问了这两人高迎祥的地盘在哪里,他们倒是清楚,愿意带路。 于是罗汝才也没直接攻打山下的通道。 他的目标是高迎祥,来救他只是为了拉拢高迎祥跟他合作,根本没有必要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山下。 在他看来,只有安塞被迁徙了一部分,高迎祥才会肉疼,然后配合自己。 很快,罗汝才抵达了高迎祥的寨子,直到现在还有黑烟冒出。 大量散碎的枯枝,被堆在寨子四周不停的燃烧,烟雾缭绕。 “没打仗?”罗汝才一脸诧异。 他原本以为高迎祥会被围攻,结果现在看来,大同军从一开始,根本就没考虑过攻打高迎祥,而是默契的阻隔对方下山的道路。 甚至几天下来,连留守的人都没有安排。 高迎祥也没下来。 想到这里,罗汝才心头一紧。 或许,从一开始,高迎祥跟自己接茬,也是为了安抚自己。 既不得罪大同军,也不得罪自己,甚至只怕是大盛军的动向,他也接着。 待价而沽?不对,应该是作壁上观! 罗汝才有了计较。 “大王,救不救?”手下人来问。 罗汝才深吸一口气,接着被草木灰呛得咳嗽起来:“怎么救?暂时不管他们了!去几座安塞的深沟内,跟我去劫掠人口。既然他高迎祥都不在意安塞这边的死活,那么咱们也不用管他。 等火退了再来就是。” 言尽于此,众人毫不犹豫纷纷跟着离开。 第157章 陕北火拼(六) 罗汝才一闪而逝。 但他的动向,其实已经被发现了。 王海刚刚上了桌,桌上铺满的是写给王三的书信。 他得问问王三的想法,如果他选择留在高迎祥这边,会不会影响王三未来的布局。 结果还没写完,高迎祥的手下就走进来,对高迎祥耳语了一番。 高迎祥微微皱眉。 罗汝才会来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罗汝才跑去劫掠,则是他没想到的。 “这个曹操,心思端得是歹毒。”高迎祥冷哼一声。 各家举事,安排使者,乃至去信给大盛军王嘉胤的时候,已经有了盟约,那就是各营地盘各营当家,他人勿入,就算要进来,也得提前通知他们。 结果现在这个盟约,还没用起来,罗汝才第一个就给破坏了。 还真是一个曹操! 当初曹操趁着袁家内乱的时候,也没少这般折腾。 可见对于各方来说,终究是要用实力说话。 王海听得真切,然后放下笔说:“需要在下与三叔公说道一声,与你一个封号吗?” 高迎祥扫了他一眼:“你若留下来,我可以领这个封号。” 王海微微颔首:“若是三叔公愿意我留下,我自然会选择留下,但你答应我的,若我推广大同言论,不得阻拦。” “可以。”高迎祥微微颔首,他其实对于大同论没有多少抵触。 也知道,现阶段大同军强盛,有大腿可以抱,也是蛮不错的。 至于其他人的想法,他也浑然不在意。 “那么罗汝才你打算如何处置?”王海又问。 “不怎么办。”高迎祥摇了摇头,“你们闹得太大了,延绥已经不适合我们扩张了,回头等你们走了,我带着人偷袭一下县城,或者其他富户,劫掠粮草之后离开。 我在米脂有路子,也有外甥。 如果关内混不下去,我们去关外,我跟当地不少的部落有旧,他们现在聚众在边墙附近耕种垦荒,那些蒙古贵族,骑在他们头上有段时间了。 我带着人去杀了这些贵族,他们也会跟着我一块举事。” 高迎祥并没有跟王海打哈哈,而是告诉了王海一个现实。 那就是嘉靖封贡之后,土默特蒙古普遍南迁至九边边墙附近落户,然后不走了。 也就是说,游牧变成了坐牧或者半农半牧,这虽然促成了九边的贸易繁荣,但也导致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九边漠南的蒙古,除了林丹汗的察哈尔部还在闹,其他部落基本上都跟汉人一样生活,甚至有些干脆就是汉化了。 导致了九边的马匹质量断崖式下滑。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九边这边农垦的多,游牧的少。 这也是为什么明末闹得最狠的是承德、察哈尔、科尔沁以及东北女真这片。 陕北、朔方这片区域,反而宁静了很多。 虽然时不时会爆发打草谷,但搞笑的是,漠北的喀尔喀人跑来抢的第一战,几乎是漠南的土默特人。 眼下,双方几乎成了世仇,大明九边这边的将军,也是更加乐意拉拢土默特人去打喀尔喀人。 以夷制夷,只能说玩得溜。 但也正是这个原因,靠近九边的蒙古人,有一部分内迁了,也有一部分成为了可以拉拢的对象。 漠南与漠北分化,也始于嘉靖末年。 为什么满清最后能将蒙古兼并,很大概率就是因为漠南蒙古跑来九边边墙落脚,不游牧了,那还不是一抓一个准。 王海听着,也没客气,将相关的内容写在书信里,一并给王三送过去。 这些资料,除了真正在边墙两岸讨生活的人,其实很难摸清楚。 而高迎祥贩马为业,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当然,高迎祥这么告诉了王海,也是在告诉王海背后的王三,让他知道大明很大,他高迎祥能选择的方向很多,所以没有必要让双方彻底撕破脸。 就现在而言,高迎祥未必不能成为大同军的盟友。 当书信送走,王海的生活也就没有那么多拘束。 他先是恢复正常的训练状态,然后开始读书,一直等新消息。 另一边,罗汝才快速劫掠了一番安塞之后,又发现安塞城池坚固,不好攻打,只能撤退回来。 前后拖沓了足足七天。 等到罗汝才这边确定大同军主力已经撤走了,这才路过高迎祥寨子。 发现已经没有多少烟熏火燎痕迹,便派人进来说他的来意。 高迎祥这边正在接待王三派来的人。 一个粗壮的汉子,身边跟着甲兵五十个,进来之后只是看了一眼王海,确定模样和精神状态没啥问题了,这才开口说道:“三爷让我来给你一封信。” 王海微微颔首接过书信。 信上写:“你自己决断。若是愿意留下来,我也不会拒绝,但要是想走,现在就能离开。高迎祥不会阻拦你,否则我会直接提着兵马过来。” 高迎祥凑了上来,王海也没阻拦,让他看了一下。 “好霸道。”高迎祥啧啧两声,不得不说,王三这段话是真的霸道。 直接提兵过来做什么?也就不言而喻。 不过,霸道归霸道,高迎祥看着王海:“贤弟,你怎么看?” 来送信的青年眉头微微皱着,王海这是跟高迎祥结拜了? 王海脸颊微微抽搐,他能说这是被高迎祥这个家伙坑了吗? 他居然借口喝酒灌自己一个底朝天,还拉着拜了把子。 两人现在算是称兄道弟。 “麻烦光兄回去告诉三叔公,陕北终归需要人手,我留下。” 王海一句话,定了基调。 “好。”这汉子应着,然后看向高迎祥:“这五十人,是三爷命我带来的。既然你选择留下,那么从现在开始,你是延绥别部指挥使。 五十人归你,然后你自己看着整理扩张。其他方向的兄弟们已经有一半抵达了延安府城下,十二路,三万马步军,三爷准备过几天就开始攻打延安。 既然你选择留下,那么你的任务就是去米脂,阻断榆林方向的兵马南下。 记住,十月之前,榆林方向必须镇住了。 十月之后,大同军才会南下。 我们除了一边攻打延安,还会让陕北更乱。 尤其是延长、延川、绥德、清涧、府谷这些地方的流民军,将会被我们进行一轮围剿。” “真要打?”高迎祥明显惊讶了。 “打。”冷冷的,这个壮汉冷哼一声,“不打一顿,不知道谁是大小王。你们别掺和,抓紧去米脂。言尽于此,别到时候被盯上了。” 说完,光姓汉子对王海抱拳:“珍重。” 然后带着三两个甲士离开,剩下的人则来到了王海左右站着。 他们现在,全成了王海的警卫,也是未来王海身边的骨干。 高迎祥的手下们看着王海的甲兵,一个两个眼馋得紧。 甲兵啊! 高迎祥也没想到王三会这么安排,不过也算是给他麾下增强了不少实力。 “大王,外边来了一个使者,自称是曹操罗汝才的人,说是罗汝才请求见面。” “不好!”高迎祥一听这话,脸色凝重起来。 按照罗汝才那混不吝的性格,看到了大同军的兵马,定然不会轻易放走大同军,外边要乱了! 第158章 陕北火拼(七) 高迎祥的担忧确实发生了。 当那位光姓青年,光永康走出来不一会儿。 这都还没来得及上马,立刻就被弓箭对准,然后团团围住。 不过,光永康倒是淡定,目光扫过这些人,两百上下。 多是破烂鸳鸯袄,目光灼灼看着他们,能看出来这些人眼中的情绪。 贪婪! 仿佛,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一样。 “闯将的寨前,你们闹事,不怕死吗?” 光永康将目光投向众人身后的罗汝才。 听到这句话,罗汝才这才晃晃悠悠从众人身后拨马进来,目光不善看着光永康:“你叫甚?我倒是没想到,你们居然又一次欺辱上我高家兄弟,真以为我们不敢跟你们大同军开战吗?” 罗汝才说这话,明显不安好心。 如果接下来高迎祥不出现,那么罗汝才大概率会让高迎祥在大同军面前,留下坏印象。 不过,就在罗汝才准备继续开口的时候,高迎祥已经出来了。 跟着出来的还有王海,以及王海带来的五十甲兵。 这五十人一出现,好几个手中的铳已然抬起,瞄准了罗汝才。 之前还在逼近的罗汝才,立刻拉住了缰绳,脸色凝重了起来。 他是没想到,高迎祥这边居然有十杆铳! 看样子,还是掣电铳。 估计是边军流落出去的好东西。 “曹操。光兄弟是我的客人,别给我惹事!” 高迎祥表情瘫着,只能听出他的语气之中带着冷意。 仿佛罗汝才如果乱来,他就会动手一样。 罗汝才得表情几经变化,眼底闪过阴狠,接着笑道:“闯将的地界,我怎么敢惹事?不过,闯将这一边跟大盛军表忠心,一边又跟大同军勾勾搭搭,似乎不对吧。” 高迎祥还是没有表现,倒是他身后的高家小子站不住,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大达想要干啥,那是我们的事情,你怎管得这么宽?!” “就是!今天咱们就算更换了旗号又如何?投奔大盛军,也只是名义上的,你算老几!” 老实说,高家的子弟们,还是对罗汝才这类人看不惯。 高迎祥能接触到罗汝才,其实还是以前罗汝才边军的身份,双方才有了交集。 但,明末官场的混沌,也导致了地方上的官吏对于商队的压榨。 最开始的时候,高迎祥是老老实实地走商道,结果每次都被地方官吏欺负,遇到稍微好心的,还可能留给他一点利润,但更多的…… 总之,从那之后,高迎祥渐渐对明廷失望,开始走响马的勾当。 平时为商,如遇作匪,亦商亦盗。 罗汝才也曾经与他照过面,接触并不多。 但也是这么一面之缘,现在两人算是因为造反而一块接触上了。 最近几次交涉之后,高迎祥也是渐渐发现了罗汝才的阴狠,就跟他的绰号一样,端得一个曹操在世。 表面大度,但下手该黑该狠的时候绝不含糊。 三两句话,就想将他彻底逼到大同军对立面,这个家伙,端得是有心计。 对付这种人,其实很多起义的好汉都很瞧不起罗汝才,但其实更多的好汉是草莽,想得比较简单,遇到难办的问题,跟不上进度,就难免对罗汝才这样的产生嫉妒与厌恶。 要是罗汝才是靠着自己的势力上位,那还好说,但就怕他是搬弄是非,从中渔利的。 高迎祥现在也不爽罗汝才了。 “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滚,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来一趟安塞,究竟是干了什么。” 高迎祥也不惯着,冷冰冰一句话撂下,罗汝才得脸色瞬间就变了变。 但很快还是笑道:“哎呀!闯将哪里的话!额也不是这个意思,额只是觉得,大同军的王三为人霸道,手下更是多如牛毛,可别被骗进去了,不然你可就要被吃干抹净了。” “我们不吃人。”光永康微微摇头,然后将目光投向距离自己不到二十步的罗汝才,“我是从锦州逃回来的。你距离我这么近,知道我会做什么吗?” “……” 罗汝才色变,刚想拨马。 下一秒光永康已经抬手,一把短铳对准了罗汝才:“别动,二十步内,你必死无疑。” 罗汝才脸颊抽搐:“这么短时间内,你能填铳?而且,没有火绳,我能怕你?” “燧发的。”光永康面色不变,笑容灿烂,“这可是我在盖州的时候,宰了一个红毛人夺来的。三十步内,就能破甲,赌不赌?” 罗汝才这才盯着光永康手中的铳,确实是很精美的花纹,显然是海外拿来大明买卖的贵族商品。 海外的商品,罗汝才也是见过的,毕竟那些军官们骄奢淫逸,接触各种各样的阶级也是有的。 很多传教士都进入了大明境内,并且因为国籍不同,导致了基督的传教,现阶段比较偏于社会中高层,所以这种火铳,很多时候就是用来满足大明中高层们收藏习惯的。 罗汝才不敢赌。 光永康却嗤笑一声:“既然不敢赌,下马,你被俘虏了。” “你!!!” 罗汝才刚想发作,但又忍住了,看向身后高迎祥,“闯将,你的客人可是要当恶客了,不管管?不然以后传出去,你觉得谁信你?” 高迎祥微微挑眉,结果就听到了王海说:“那我来。贤兄,此事是我大同军和罗汝才的事情,不牵扯你。更重要的是,接下来,三叔公准备围剿这些自以为是的流民军,你还是别掺和比较好。” 罗汝才听到这话,显然是惊愕了。 “怎敢!” “怎么不敢?”光永康嗤笑起来,“就准你们对我大同军连拿带踹,就不准我们将你开瓢吗?现在下马接受俘虏,我能饶你一命,大同军不杀降。 但如果你不接受,我现在就弄死你。 反正老子身上是双层甲,我可不怕你们的弓箭。” 双层甲! 罗汝才冷汗就下来了。 但还是赶紧继续威胁高迎祥:“闯将!这件事……” 砰! 罗汝才还没反应过来,它的战马就发出了哀鸣,整个人天旋地转的要摔下,突然光永康一个猴子捞月,掐着他的脖子丢到了身后。 罗汝才重重摔在地上,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立刻就被刀盾架着脖子。 所有人都懵圈中。 就在这时,王海反应了过来:“开铳!” 第159章 陕北火拼(八) 砰砰砰! 爆豆子一般的铳响之后,凄厉的哨子声传来,之前还欠着马匹的光永康手下纷纷跃马,马策战马腹部,扬起鞭子,战马吃痛惨叫,疯狂的冲向罗汝才的麾下。 这些人都没反应呢! 先是被一顿铳响防倒了几个人,接着看到了战马冲来,也不管罗汝才了,嗷嗷的就往外跑。 光永康狞笑起来:“都他娘的给老子站住!” 但回应的他,只有不断逃跑与惨叫的声音。 双方距离太近了。 罗汝才的骑兵能上马的只有寥寥几个,其他好几个才上马,光永康就逼近,然后手中的刀快速翻飞,刀刃、刀背都用上,见人就砍,只要从马上摔下去,他就不管他们的死活。 王海这边,看到了光永康带着十几个人冲锋,也不含糊,转身对周万年说:“你来带。” “是!” 周万年接过命令,快速招呼一声,旌旗前压,三十五个甲兵一哄而上,剩下十几个中,五个护着王海左右,其余的上去将罗汝才捆得结结实实,拉着就来到了后边。 刀盾列前,枪兵左右,弓弩在后,现场立刻出现了一个圆阵。 然后高迎祥他们就呆呆看着光永康到处砍人。 罗汝才的三百骑兵,说得好听,其实就只是三百个会骑马的马匪。 或许响马他们是厉害,但遇到了硬茬子,立刻就原形毕露,不肖半刻钟,有人开始喊风紧扯呼,慌乱迭起,逃亡无算。 真正的兵败如山倒。 罗汝才这才反应过来,气得大叫:“结阵!结阵啊!你们白痴吗!老子以前是怎么训练你们的啊!” 但慌乱的战场,他的声音也就在人群之后响动,影响不到战局。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光永康骑着马回来,身后一串用藤条捆着的人,垂头丧气跟着回来。 足足四百三十个人。 “怎么这么多?!” 王海都惊呆了,高迎祥带来的不过就是两百多的骑兵,怎么现在带来了四百多人? 高迎祥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向斗败公鸡似的罗汝才道:“这四百多人,肯定是罗汝才这些天在安塞劫掠的成果。 不成想,现在就成了……呵,你倒是会帮人做嫁衣。” 罗汝才脸色难堪,但没说话。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光永康,会这么狠辣,才几个人,就敢冲自己的阵! “光兄,可有伤着?”王海上前问。 光永康翻身下马,摆了摆手:“就这样的响马,我在锦州见多了,有些时候,那些家丁还会帮着各家将主去劫掠对家的镖。 我之所以会逃回来,就是因为我负责的镖,让人给劫了。 死里逃生。” 光永康看向罗汝才,不屑一笑:“就你这样的歪瓜裂枣,还想妄图跟大同军抗衡,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这些人留给你了,我带这个罗汝才离开。” “这就走?” “任务完成了,顺手掐了一尾还算可以的鱼,拉回去讨赏。”光永康难得露出市侩的表情,“所以,到时候可别忘了跟三爷报备我们这一战的功绩,对了后边还有辎重,你记得带着人去拿回来,也一并写上。” “哈哈!会的。”王海自然知道光永康的意思。 大同军是战役功为主,每一场大小规模的战役,是需要报备的。 再小的乱子,也是功勋。 抓个罗汝才,他们上下所有人都会积累一定的功勋,干系的是以后的津贴,还有以后的升迁,光永康肯定不会放过罗汝才。 要是能从他手中压榨来后续的资源:比如罗汝才这些天的缴获,人口,甚至从罗汝才拷打之中弄到地图,情报,这些后续延伸出来的价值,都会算他的一份功。 光永康很喜欢现在大同军的战役论功的氛围,因为这样每个人都会有更多的动力一起配合。 力气也能一块使。 总之,罗汝才被押到一批马上,几个人看着,打了个招呼就要走。 为此,他还被用布团堵住了嘴,高迎祥也没听到罗汝才想说的话,等他们离开了,这才忧心看了一眼王海左右的甲兵。 就刚才那一套反应,已经能看出来大同军的底色了。 这五十人,是王三交给王海的骨干,罗汝才抓来的四百安塞人中,男女老弱都有,但加上俘虏,小两百还是可以凑出来的。 以老带新,一半一半,王海的实力,立刻跟他高迎祥不相上下了。 这就是王海说的,大同军在王三爷的带领之下,扩张速度飞快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拥有相对完整的人才梯队。 高迎祥看着王海带着十几个人,将这些俘虏分开。 一些有家有口的,单独列册登记,一些单身的男女,也分列。 “你们是被劫掠来的吗?实话实说,如果这些罗汝才的手下混账有犯罪,我们大同军会按照大明律处置。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侮辱抵罪。 当然,现在条件有限,我会让他们偿命的。” 王海拉着一些一看就是饱受侮辱的独身女子,甚至一些被家人鄙薄,厌弃的姑嫂,大同军底下依然也会闹类似的事情,但打一顿之后,直接拉去死营,接下来死营就要成为攻城炮灰。 活的是一个惨兮兮。 有了死营作为对照组,不论内外各种力量,其实都会对军法产生一定的敬畏。 而现在,王海要做的,就是尽快让他们恢复平静,那么献祭人头不可避免。 终于,在他柔声劝慰之下,有一个少女指着罗汝才一个手下哭喊道:“他们弄死了我阿嫂、阿兄。” 王海闻言,看向那个罗汝才的手下:“果真?” “胡言……这都是胡言!我怎么可能……” “他身上有我阿嫂的玉镯!” “搜!”王海一声令下,几个人上去,将他扒了个底朝天,还发现了很多女子的肚兜,每个肚兜里,都是各种金玉。 “杀。”王海找到了他的名录,抬手就划掉他刚才登记的名字。 这个手下刚想喊冤,一把斧头就砍了过来,斫断他的脑袋,鲜血喷涌如注,现场不少人都被溅到。 “下一个。”王海如同阴间擎笔的判官。 “救命!我们都是被罗汝才逼的!” “你们不是不杀降吗?” 王海听着他们诋毁曾经的老大,冷笑一声:“是不杀降,但没说不清算罪责,什么时候告诉你投降就能一笔勾销罪业了?如果有,那还要阎王、判官干什么? 你们欠下的债,是要还的,这是交代。 也是震慑。在我大同军和乃至我麾下办事,打仗可以,破坏可以,但不能给我乱来,不然脑袋立刻就得掉。” 说完,王海一连杀了二十二个,这才基本没有了指认。 因为罗汝才也不敢太放纵手下乱来,这些安塞人多是青壮,闹起来他也难受。 所以,饱受欺辱的,都是那些孤苦无依的女人,以及丧了父兄的女人。 当然,二十二个人头彻底落地,一直在拿笔登记户册的王海,一下感觉到了四周紧张和敬畏的神情。 王海没说什么。 罗汝才的手下之中,各有来历,并非都是善茬,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没考虑,将这些人全部招纳。 他的目标是这些安塞人。 想要快速在他们面前建立威信,杀罪犯并且表明大同军的治军理念,无疑是最快的方式。 现在所有人心头,都有了一层感触。 那就是,大同军是有自己一套原则的,多少也会做出保护百姓的态度。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交流,也能通畅很多。 第160章 陕北火拼(九) 王海有了这一轮的收获,算是彻底在高迎祥的寨子里站稳了脚跟。 而罗汝才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是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会被俘虏。 直到现在脑袋都嗡嗡的。 一直到他见到了延安城,更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此时的延安城下,罗汝才看着方圆二十里外,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足足十几万人。 东西南北,全是营垒,更是冷汗都流下来了。 这几天的功夫,王三已经从肤施县北上,肤施县那边打造的工程器械,全部衣角给利召。 利召正在带着刘国能攻打肤施县。 而王三则带着大部队先一步抵达了延安,然后将城外、山沟里的所有百姓全部集中。 四个方向的营地,分为三层,前一层是主力,中间层是生活,后一层则是断后和后勤。 并且每个营寨都是单独设立,很多都没有打造完,大量的男女百姓,正在扛着木头、协助打造营垒。 罗汝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路过,再多看两眼,赫然是他以前乡里的里长幼子。 此时的他带着脚镣,再鞭挞之下,艰难的跟着劳改犯们一起干活。 当然,还有一些经过甄别,立户的百姓,一簇簇往东南方向走。一批接着一批,进入黄龙山地界。 有些去洛川县,有些去寨子湾,还有一些进入黄龙县、中部县。 “哟,这不是永康吗?这人谁?大鱼?” 几个守门的看到光永康,寒暄两句,又看向罗汝才,不由得露出猜测。 “嘿!这就是在延安县附近折腾的曹操。” “曹操?是他呀!仔细一看,也就这样。”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势力,在意这么多干啥?要说起义军之中最厉害的,自然是咱们了!” “没错!没错!” 不少人应声附和,笑容灿烂。 只有罗汝才脸色青白不定,显得十分难堪。 “行了,废话少说,帮我去跟三爷 通报一下。” “得咧!” 一个人进去了,不多时就来请他们进去。 “走。”光永康拉着绳索,罗汝才不情不愿,可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忍了。 很快他来了帐内。 很朴素,也没看到多少器具和珠宝,只能看到边上的盔甲,以及两个女人,外加一叠文书。 王三正在上边批复奏折,同时对身边的路青禾说:“下边上报,女孩、女人收罗多了,有些干活不麻利,就专门勾搭血气方刚的战士。 这种事情不能一直蔓延,不然之后容易出问题。 咱们终究是执行大明律,一夫一妻是规矩,从今往后我会规定,汉女不为妾,妾只能是夷妾。 所以这些没了父兄的女人,要尽快组织起来。 当女兵的当女兵,当护理的当护理,如果她们乱来,直接充死营,绝对不姑息。” 路青禾点了点头,现在孤苦的女人确实不少。 天大旱至今,她们没多少吃喝的,好不容易大同军这边有收获,士卒们的俸禄也发了不少,她们就开始利用自身换取食物。 大同军是没有营妓制度的。 很多汉子都是有娶亲的,但出门在外久了,难免出事。 这些该隔离的就隔离,该整训的就整训,也省得男女过分接触,导致营寨内部的功能混乱。 至于跟他们讲道理很难讲通。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除了干活、吃饭、剩下就是涩涩。 人类就这么点事情了。 因此,王三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女兵、护理体系的运转。 当然这里头肯定会充斥各种各样的声音,但王三想了一下说:“这两都算军职,之后我会罗列细则。 如果在护理中受到了污言秽语,直接拉出来打板子。 将他活命的额度,交给更加需要的战士。” 光永康听到这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军中护理这一项中,其实已经有女学徒了,之前他还跟几个朋友一块瞄过,品头论足了一番,现在王三已经定了基调。 如果污言秽语,搞事,那么之后进了野战医院,命可就被捏了。 万一被记了几笔,活该你自己的不积口德给害死。 “三爷,咱给您抓了一尾鱼。”光永康看到了王三这边完事,目光看向自己,赶紧拉着罗汝才上来,“这就是曹操,罗汝才!” 罗汝才被拉上来,才算是看清了上座的王三模样。 嘴上没毛,个子不高,但就是这样的小子,却担待了不少人尊敬的目光。 王三则是饶有兴趣的看着罗汝才。 老实说,他也期待过,见一见明末搅得天下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军首领都是啥样。 但时间一久,他的滤镜也消散了。 因为明末的乱局,并不仅仅是天灾的原因,还有就是人祸。 一条鞭法的实行,并没有彻底贯彻,从而导致了大明在隆庆开关之后,天启年之前,一直处在通货膨胀。 直到了天启年之后,西班牙对外战争,对内战争,以及海上马车夫荷兰人正在崛起,从西边进入东南亚,从而导致了美洲白银难以进入大明,循环阻塞。 明明大明达官显贵这么多钱,结果大明朝廷是被通缩害死的,也不知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之所以王三会意识到这一点,就是因为他正在搞票证整合资源的时候发现,有票证和没有票证的时候,给付的白银是不一样的。 哪怕没有票证,白银的价值,依旧高得离谱。 这才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 他这样的小势力内部白银循环都这么大困难了,那现在遍地都是大地主、大勋贵、大藩王的大明,究竟是遭受了何等的困顿? 而造反的这些未来风起云涌的家伙,一走出新手村,就遇到了大同军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选择了投靠,还有一些想要闯一闯,但更多的还是无组织无目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 只是在破坏,在杀人,发泄着心中无尽的戾气。 因为他们手中的资源太少了,跟着他们吃饭的人太多了。 如果不处理这些百姓,他们的势力很快就会因为内部的分赃不均,而进入分裂,最后遇到像样点的势力,就会干掉他们。 说白了,他们连行动目的都没有,怎么可能还有传说中的神奇? 就好比王三听完了光永康讲述,他如何抓了罗汝才时,更是无语。 罗汝才虽然号称狡黠,可他很难想象一身甲胄,中气十足,看起来就很草莽的光永康,是一个胆大心细,同时也是一个敢于将自己性命押在枪膛上的男人。 能从锦州一路回来家乡,光永康若是没有点本事,早死在路上了。 所以,罗汝才败就败在他的经历太少了。 这也是为什么王三对明末英雄豪杰的滤镜破碎原因。 他们还处在成长期,一个两个还没定型,也就没有明确的未来,又遇到了自己,鬼知道他们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三爷,这家伙怎么处置?” 第161章 陕北火拼(十) 罗汝才看着王三,他嘴里的布团终于被摘了。 然后又看向光永康:“你确定没有认错人?你们王三爷,这个岁数?你认一个小屁孩当爷?” 光永康脸色微变,刚想说话,就听到王三轻笑:“看人面下碟的亏,你不已经吃过了?永康那可是从锦州一路杀回来的主儿,要是没点手段,早死在路上了。 面对对手,永远不要轻信面相。 我对你来说,看起来年轻不假,可要你又岂能知道,我十三岁就带着四五百人夺城了。 现在年岁也到了十五,我就领着十几万人,准备攻打延安城。 你觉得我弱?” 罗汝才听到这话,脸色当即变了变。 光永康搔了搔头,憨厚的笑了笑。 对,就是看起来相当憨厚。 但憨厚的背后,又是什么呢? 这样的人,根本不是善茬,也不是什么老实人,所以罗汝才也知道自己面对了是什么样的存在。 “三爷年岁也不小了。 我家阿弟十五的时候,还写信来给说他有崽子咧!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回来看他们最后一面。” 光永康略显一抹失落。 他家被抽丁了,他去了锦州,结果被上面将军们争权夺利波及,被迫流亡。 他一没,他弟弟十六了,成丁了,立刻被抽丁去填补他的兵缺。 后来家里的侄子病了,没钱医治,他弟弟才闹饷的,然后死在了一场兵变闹饷之中。 然后,整个家就彻底散了,没了。 都没了,弟媳也被接回去,重新再嫁。 他也没拦着。 毕竟都没了,指望拴着弟媳也没用。 而且他当时身份都是问题,算得上逃军,只能往南窝进山沟里当响马。 一直到王三招揽人的时候,他才从房河村那附近的一座山沟里冒出来投奔。 因为没粮食了。 本来以为会跟王三说的那样,大秤分金,大口吃肉,但没想到天天逼着他们读书。 一开始抗拒一二,现在倒是习惯了。 口号喊得深入人心,他就想着到哪里不是混,一天算一天。 谁曾想两年下来,大同军就彻底收拾不住了,他也就渐渐相信,或许王三是对的。 “大同”是一条对的路! 哪怕很多口号真的不切实际,但也要尽力做得最好。 稍微缓了缓心神,光永康才说道:“三爷,我个人的想法,不如拿他作为引子,招揽更多的人进来。 毕竟罗汝才还是能当马骨用的。” 罗汝才听得这句话,立刻明白光永康想干啥了。 拿他当马骨?好好好!他可怕死了呢! 王三看了一眼罗汝才,实话实说这个家伙,虽然反复,但他确实最会牟利的,一直到他被李自成砍死之前,都是义军之中相当滋润的家伙。 不过他因为过于狡黠,最后惹得内外不满。 自己倒是有自信纠正他,可为什么要纠正呢? 罗汝才对于现在的大同军来说,又有什么价值呢? 招安的价值? 这不对,大同军不需要招安他们,因为现在来看这群人的行事作风,真的就是彻底贯彻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流民生活。 他们的心,是不安分的。 大同军已经从最开始需要草莽的过程摆脱了。 这一次从延安各个县迁徙的人口,已经足够支撑立国了。 流民其实很难在提供战斗力了。 训练良家子,完成武备梯队,人才梯队以及扩张层级,才是最关键的。 他王三的打法,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建设兵团,农场军屯,乡村土改,这三样才是他的工作重心。 招揽罗汝才,并不能换来太多的经济上收益,也不能让更多起义军投靠,具体原因就是因为罗汝才没有名头。 他才刚刚举事,然后就被抓了。 罗汝才原本还期待会被当做马骨用千金收买,但看到王三沉思,眉头时而蹙,时而松,不断权衡的表情,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生死,真就在王三一念之间。 也知道如果他不表示表示,那真的可能会被宰了。 想到这里,罗汝才赶紧出声道:“王三爷,是额刚才有眼不识泰山。但额想说的是,如果王三爷愿意留额一命,额可以帮王三爷联系上榆林乃至绥德卫那边的弟兄。 我罗汝才不说旁的,下边兄弟赠我曹操作为别号,也是晓得咱人脉和本领的。 留我,对以后肯定有用!” 王三没说话,只是收回视线看他,片刻之后笑道:“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先去一趟新兵营吧。” “啊?”罗汝才一愣,刚想说话,就听到王三摆了摆手,“放心,新兵营是我大同军所有的兵士源流之所。 甭管你是投诚还是流民首领,都要进入新兵营接受统一训练。 只有从新兵营出来,你才算彻底白了身。 这是规矩。” 罗汝才眼眸一闪而过的惊讶,但很快点了点头:“我去!我一定好好训练!” “直接跟着最近一批南迁的百姓离开。” 王三打发走了罗汝才。 至于罗汝才之后会怎么样,以后再说吧。 进了新兵营,就不可避免进行分化。 好的提拔为干部,差的要么继续当兵,要么就是分化去建设兵团作为地方卫戍军队。 进了新兵营,想要出人头地,就要靠自己的能力了。 等罗汝才被带走,王三才对光永康说:“永康,你干的不错。不过王海真的不打算回来?” 光永康点了点头:“三爷,王海老弟应该也是认为,榆林方向,总是需要有人盯着。” “嗯……”王三沉吟片刻后说,“那成,尊重他的选择。你刚回来好生休息一下,明天走马上任。” “啊?”光永康搔了搔头,“上任什么?” “宁塞堡(今吴起县)。”王三轻轻叹息一声,“保安县来报,说是宁夏方向的军队,最近有所调动,我担心对方会从宁夏过来,所以宁塞堡我打算该设一座县。 进入宁塞堡之后,你就是宁塞县守备千户,我这里给你搜罗了一批宁塞逃过来的边民、军户。 好好带着他们打回去。 给我堵住了宁塞,别让驻在定边营城延绥镇西协副总兵打过来。” “三爷放心!我晓得怎么做!” 光永康一听,眼前陡然一亮。 他总算能去做事了! “去吧,委任状待会送你那去,风尘仆仆,好好歇歇。” “诶!” 第162章 各方态度(上) 王三包围了延安城,这么大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各方势力。 宁夏方面有所动作,也是意料之中。 除了宁夏,还有榆林卫这边的动作,一听延安有难,榆林这边的军官, 赶紧召集来开了一个会。 在三边,从嘉靖之后,逐渐出现了以路、萧、王、杜、姜五个大姓为首的将门。 其中以王姓为盛。 自万历二十八年,王家将门王威担任副总兵开始,整个王家三代,有二十八人在宁夏、延绥一代任职。 可以说,现在大同军闹得最欢,他们的损失也最大。 很多堡垒被大同军用火药炸开,然后将里头的百姓全部强行迁徙离开。 本来他们是打算阻拦的。 可人一出去,立刻就有骑兵出现在他们薄弱的地盘,开始放火、破坏。 本来今年就因为旱情的缘故,导致只有沿着河川的地方上能种粮食,眼瞅着夏收将至,现在大同军、大盛军什么的出现搞破坏,扰得他们不厌其烦,却也无可奈何。 最终只能选择停下来,以训练兵马作为应对的方式。 要是再让这些人祸祸了,今年夏秋的收获,也就要绝了。 到时候还怎么打? 指望去抢劫? 陕北都是乡亲不说,地方上也多是军户,各方将门的利益错综复杂,万一你抢到了自己人头上,那是太败好感的。 所以,打也不是,守也不成,他们只能召集一下商量对策。 “路氏的人还没来?” 一听到这话,端坐在首位的王威面色沉重了几分。 路氏地盘在宁夏,大同军虽然还没跑过去,但早晚也会触碰路氏的地盘,他们要是不来,那就别怪他到时候心狠手辣了。 此时的王威,已经属于半退休状态,对上边是称病,然后窝在榆林卫内养病。 但其实是他呆在这里,主持族内的大小事务。 所以看到下边的仆从微微摇头的模样,立刻明白路氏是什么想法。 不由得冷哼一声。 他作为如今三边辈分最高的存在,要求他们派来几个重量级的家伙来一趟,居然给他摆脸色? 找死! 旋即,他看向下边的萧氏之人:“宁夏那边,除了靖虏、宁夏之外,其他的生意,你看着办。” 本来还在看戏的萧氏,猛地露出了笑容。 好好好! 靖虏、宁夏,是路氏的大本营,其发迹于正德末年的路瑛,祖上则是山东迁徙过来的军籍。 如今百余年发展下来,虽然路氏已经鲜少有人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但说到底,还是一个地头蛇,不好得罪。 萧氏与路氏不对付,也只是最近五十年左右的事情,双方的商路是卡到了一起,已经变成利益冲突,所以路氏与萧氏没少干仗。 不过王威作为现在三边实际的话事人之一,他自然不想看到格局被破坏,所以就对萧氏稍微打压一下,让路氏可以苟延残喘。 结果呢? 路氏还以为自己牛了? 不给点颜色瞧瞧,怕不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总之,王威撂下这话后,便与众人讨论起如何处理同贼的事宜。 “同贼残暴,出入各地,破堡毁寨,全然是将北境长城置于不顾,如果不能压制,唯恐日后蒙人南下。” 姜氏这边一个读书人起身,带着族里的意思。 之所以派来一个读书人,是因为榆林卫本身就是姜氏的地盘,只是最近姜氏从军的勇武之人全被调往了九边各地,以至于本地说得上话的都是老头子。 他么这些老头子本来就对王威的霸道不满,自然不会出席王威主持的宴会,所以派来一个读书人,还是个举人,目的也是不言而喻。 明末,文武颠倒,也是常态。 一个举人,已经给面子了。 王威也不好说。 除了姜氏,角落里,一个双臂环抱的戎装男子也开口道:“我们周家也是这个意思。” 王威只是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除了他之外,左右还跟着几个年轻小辈。 尤氏,也是最近三十年内崛起的将门,尤世威辈分算是很低了。 但王威知道他们行踪肯定也有旁的想法,毕竟尤氏现在还两个大将,还有一个虽然战死,但谥号不低。 只是他们大部分时间在辽东,正在跟后金死磕,不然尤氏肯定就是下一个周氏,周氏不满王、萧、姜、杜四姓占据的庞大数量土地太久了。 反正周氏土地不多,损失也不大,倒是很乐意看着这四个姓的地盘被大同军祸祸的。 等之后祸祸得差不多了,蒙古人内迁了,他们再出兵去攻打蒙古人,或者将他们收复,这样土地也就能成为周氏的军堡。 不过,还是要让他们去跟南边死磕,最好多多消耗实力。 想到这里,周氏的青年清了清嗓子道:“当然,我周氏家底薄弱,家中父兄均在宣大征战,一时半刻也支援不了此地。 家中长辈有交代,既然王世伯有所需,那么之后粮草周氏愿意原主一万石。 若是还有其他需求,可通信来知会,现在还有军务在身,需要前往平凉府任职,不能久留,还请见谅。” 说完,周氏青年大摇大摆的离开。 只留下现场一阵沉默。 九边将门的利益冲突,更多还是在土地和对外贸易上。 王三对土地采取的更多是破坏军堡,迁徙人口,而不是直接掀翻他们的统治。 毕竟陕北隐瞒下来的人口数量有多少,只有本地军官们清楚。 而王三这波操作,并不会对他们统治形成威胁,相反还能解决一部分陕北军户们的土地分配问题。 不过,破坏比恢复生产快多了。 恢复生产最快也需要两三年,才能恢复到原来的生产水平。 而这三年,就足以将九边旧有的格局破坏掉,让各家陷入内耗,不断竞争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王三只针对延安周边核心人口稠密区下死手,其他地方更多还是阻遏的缘由。 至于蒙古会不会南侵。 其实吧,土默特蒙古,再有一代人,就跟汉人一模一样了。 很多靠近边墙的蒙古人,连马都不会养了。 虽然人口稠密,但他们其实退化相当严重。 这也是为什么眼下这么多将门在,仔细一看开会的人。 王威,七老八十,垂垂老矣,随时可能病死。 他的儿子王世钦这会儿正在山海关,跟女真人死磕。 萧氏虽然号称本地地头蛇,但他们的职级普遍较低,地盘也比较接近宁夏,正巧是王三不准备攻打的定边、靖边一带,没有跟王三的直接利益冲突。 姜氏镇守榆林,但子弟不是在宣大,就是辽东。 唯一一个算得上号的,还是一直没说话的杜文焕,这会儿他正在打瞌睡。 天启七年,杜文焕起镇宁夏,后援辽东分镇宁远,晋右提督,不久因病去职。 今年,朝堂变动,魏忠贤一没,崇祯录其功荫指挥佥事,但还没给他实缺。 所以他还是呆在陕北睡大觉。 至于其他几家,大部分不是在宣大,就是在蓟镇,或者山海关。 也就是说,现在的陕北军事,更多还是卫戍状态,只要南边不打上来,他们也没能力往南打。 整个陕北,可以说就是一个很空虚的状态。 半死不活的,名将全部被调走,本地人要么没有补实缺,要么就是走文官路线的。 周氏青年不鸟他们,就是因为他们的势力,主要靠近东面,又是王三不会直接攻打的地盘上,利益不受损,他们也懒得直接掺和。 毕竟王威他们还没顶不住呢! 王威将目光,落在了一侧的张氏三兄弟身上。 张应昌、张德昌、张全昌。 第163章 各方态度(下) 张氏三兄弟,都有军职。 其祖张臣,队长起家,一路建功立业,与土默特互市之后,转战陕甘宁,最后称病去世。 其父张承荫,积父功而升为延绥总兵官,接连击败几波蒙古部落入侵,斩首千余级,后调往辽东,在抚顺遭到努尔哈赤围攻,与后金决战而死。 也就是因为张承荫的战败身亡,从而导致了张氏三兄弟现在处境相当尴尬。 虽然张应昌承袭了父职,为榆林卫指挥佥事,但后来辽东事了,他回到了榆林,在河套抵御蒙古入侵失败,而被免职,天启后,被孙承宗调往东北,但天启六年孙承宗的堡垒战法失败,于是他又回来了。 直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世袭职位,压根没有任何的实缺给他补。 三兄弟现在虽然不愁吃喝,但也肯定缺少建功立业的方向。 王威看了一圈,至于杜文焕他并没有想要招揽的想法,因为杜文焕早晚要离开榆林,毕竟杜文焕没少给兵部递银子,他是知道的。 而张氏三兄弟就没有杜家这样的气魄了。 于是,王威轻咳一声道:“三位贤侄,三边事务繁复,如今同贼扰动,理当平灭,近来朝廷纷乱,却也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 还是抓紧操练家丁,未雨绸缪。” 王威也只能说这么多。 朝廷没有调动,他们只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反击,不能乱跑。 一想到这里,王威就头疼。 为什么直到现在,兵部还没调令? 难道真的以为同贼,只是普通流寇? …… 王威想不明白,但南边的洪承畴却拿着一封文书破口大骂:“这群东林贼!东林贼啊!!!” 书童好奇的探头,就看到洪承畴丢了手中的书信,踱步着。 他快要疯了! 崇祯居然起复了孙承宗,然后调遣他继续督抚辽东。 然后,这就出事了。 虽然孙承宗是广义上的东林党,但他毕竟是北直隶人。守卫辽东不丢,干系的是北直隶不沦为战场。 要知道,作为后勤转运地和直接成为战场是两码事。 孙承宗走马上任之后,立刻要求崇祯给他提供钱粮,并且拉拢了一大批北方东林派系,对崇祯吹风,要崇祯将钱粮集中来直隶和辽东,准备继续跟后金死磕。 打赢这仗,崇祯可就是明君圣主了! 崇祯也信了,然后臭名昭着的辽饷,又增加了。 但问题是,东林南方派系这边从中作梗,要关中这边督办粮道的洪承畴,将银子换成米粮直接运到辽东。 他现在看到书信,脑袋嗡嗡响。 陕北同贼作乱,流民聚拢关中,粮价日日上涨。 这些东林南方派岂能不知道关中的变动? 居然要他弄粮食,给的价格还是去年的粮价,然后买今年的粮食,他哪里来的钱? 可是,他没办法拒绝。 因为来信的就是张维枢,他已经告诉了洪承畴其中的因由。 趁着一波关中粮价暴涨,他可以趁机激怒本地的流民,让同贼势力稍微大一点,然后还能趁机分润利益。 至于东林南方派内部的想法也很简单,跟后金打,钱难赚,日子难过,江南还得承担大头赋税。 与其如此,不如休养生息,至于孙承宗,早晚要给他弄下台来。 因为他是北直隶人,不想看到北直隶沦为战场,但东南那边的东林党,则是不希望被加饷逼得百姓活不下去。 今年夏,南赣起义余波扩散,江西、福建、广东全部被波及,群贼作乱,南方也需要弹压。 所以,这群人已经做好了下一手准备。 搞垮孙承宗,将对外战争的重心,转入对内围剿起义军。 但这个需要陕西、山西、河南、郧阳这片区域的大佬们支持。 赶巧,陕西关守箴,一日三奏今年陕西旱情,要求蠲免赋税。 既然孙承宗硬要打东北,那他们就顺水推舟,然后加一把火。 陕西旱情这么严重,粮价飞涨,再来一波辽饷督缴,何愁本地流民不投同贼? 同贼稍微大一点,接下来就是他们攘外必先安内的说辞时间。 所以洪承畴相当气愤。 倒也不是他真的对百姓受苦受难有太多怜悯,而是他知道现在陕西已经在总崩溃边缘了。 王三北上延安。 王二围困蒲城。 自五月之后,汉中、陇南、兰州、固原、宁夏、平凉、庄浪各地纷纷送来文书,说是各地都出现了同贼。 可以说,现在的同贼已经扩散出去,开始在四面八方疯狂扩张。 关中的粮食,是接下来洪承畴他们应对这些贼军的唯一倚仗了。 如果因为东林派南方的方案来处置,那么他肯定要完蛋。 一旦关中也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整个陕西布政司和陕西行都司,都可能直接被从大明的版图上分裂出去。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同贼非同寻常,他安排出去的手下,已经悄悄送来好多信,都在说同贼将中北部都给占领了。 同时也在开垦种植,尽快恢复生产。 旱情虽然严重,但他们建坝都水,平均分配,实在太不适合耕种的地方,就带出来修路、修桥、清淤河道、总之尽一切可能让肯干活的人吃上饭。 这样的势力,摆明了就不寻常,而朝廷还在内斗,反应还这么慢,他都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如何应对了。 想到这里,洪承畴咬了咬牙,粮食还得征。 但不能全给送去,他踱步一二,最后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险招! “来人!找一下李赤!” 洪承畴让人去喊来了一个打扮粗实的青年,看到洪承畴,拱手道:“恩公,您找我?” “对,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洪承畴看着眼前这个青年,然后给左右打眼色。 很快,房门被关起来,四五个青壮,挡在十步开外,不让消息泄露出去。 洪承畴深吸一口气道:“我需要你帮将王二的军队,引进西安府。” 李赤一愣,紧接着脸色煞白:“恩公,您这是要干什么?!莫不是……” 洪承畴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 李赤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他心里还是期待洪承畴解释的。 毕竟是他,才让自己和家人活了下来。 洪承畴稍微讲了一下朝中有小人作祟,准备拿关中粮食去补外边的缺,但现在粮价暴涨严重,如果关中粮食再流出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洪承畴决定,搞一波大的。 “引王二进来不怕,我们训练了精锐不少,此时的王三军队还在陕北,一时半刻下不来。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只要能引来王二,找个机会,将之围歼,关中粮食也出不去,也能吓退一些流民,让他们汉中或者郧阳。 这样,关中粮价也会在年后回落,一石多鸟。” 洪承畴解释完了,李赤稍微权衡之后,很快露出了感激神情:“原来恩公如此大义!” 洪承畴抿着唇,片刻才喟叹道:“只可惜,不知要有多少人,因我之计而死。” “恩公此言差矣!区区一两个流贼的死亡,就能换来数以万计的人活下来,这才是大义!恩公能为了我们这些小民赌上前途,我李赤岂能不为恩公前驱!” 李赤显然读过几年书,文辞也有点,洪承畴却没说话,只是郑重其事:“一切,就交给你了丹心!” 李赤激动得涨红了脸:“恩公宽心!在下一定引来王二!” 丹心,可是他的表字! 第164章 王二连克两城(上) 崇祯元年,六月末,蒲城。 王二拿着一个宽碗,狠狠地倒了酒。 当然,他并没有出声,而是听着帐篷外传来的惊讶声音:“三爷真的有十几万人?” “那可不是!弓二哥来的信,说是他已经拿下了中部县,按照三爷的意思,开始在中部县山里搜罗可以居住人的沟壑,正在将延绥来的百姓,迁徙进山内开垦。 然后还将不少碗口铳抬进山里,对着山里的虎豹熊罴一阵狂轰滥炸,基本上将靠近咱们这片区域内的野兽,都扑杀了。 山里现在到处冒烟!要是没有这么多人口,三爷又怎么会大规模的开荒呢?” “乖乖!三爷还真是厉害,要咱们堵着南方,自己却跑去延安逍遥。” “得了吧,陕北的再差,那也是遍地军头家丁,很能打的。咱们这里应付一下西安来的老爷兵。不过,咱们都包围了蒲城几个月了,二爷怎么还不攻打?” “谁知道呢!或许是城内的王高被抓了,所以二爷担心很难打进去吧。” 王二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将碗磕在桌上了。 外边,听到了动静,吓得赶紧闭嘴,仿佛不存在一样。 类似的声音,他几乎每天都在听。 王三的能耐,现在已经上天了。 他的手下,也都在说王三的厉害。 没错,确实厉害。 王二也不免露出感慨。 执行王三的要求至今,大明朝的每一步动作,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比自己想的更狠! 陕北的百姓南迁,并不是百姓自愿的,而是被他带着人打进去之后,进行破坏强迁的。 十几万人的南下,稍有不慎,那边是暴动。 但在他这边,却仿佛没什么事情一样。 为什么?! 王二其实没少跟自家心腹聊,但他们更多还是觉得浪费,又这么多钱粮,为什么不用在自己人身上? 在这群人的眼底,自己人,就是打家劫舍的英雄好汉,他们根本就没有太多的政治目标和行动纲领。 只是凭借着一腔热血给自己牟利。 所以对于蒲城的攻打,他们更多出工不出力,具体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王三之前将三十六路放出去的消息,也跟他们打招呼了。 这群人立刻要求王二跟王三学,能带来多少兵,他们就当什么样的官职。 王二想了几天,实在拗不过,也就答应了。 所以,从那天之后,蒲城下边的营寨,也就彻底分化了。 各家开始瓜分流民,强占村落,控制农田。 跟着王三学了这么久,看王三对于开垦这么执着,他们也明白粮食有多重要,所以这几个月下来,蒲城除了一座城之外,其他的地盘,乃至隔壁的富平县、同州等地,全部给这些头目瓜分。 一度导致了南方的商道被阻断。 要不是种光道安排来人手,将阻断的驿道强行控制,保证了南方通往澄城县的交易通道,只怕现在的大同军对外交流也就断了。 也是到了现在,大家伙才想起来,大同军说到底,是王家兄弟跟种光道的会社一起合伙诞生的产物。 只是,三个人的行事风格和方向各有不同。 王二手下全是这些年盘下来的土匪、马匪出身,王三的手下则是北地的军户、流民为主,种光道则是地盘上的会社兄弟。 然后基于这一点,马匪和土匪跟着王二去打关中的注意,王三带着兵马北上,去维系北部的生存安全,只有种光道一直在经营地盘上的商业和物资生产。 三个人各司其职,这才勉强将大同军的盘口维系下去。 但,王三已经命人放风了。 等他十月攻打延安结束,就要让大同军正式建号称制。 这个消息一出来,大家开心了没几天,但之后就有流言传来,说称王的肯定是王三本人,因为他去打延安了。 而王二虽然是王三的兄长,可是他并没有攻打西安府,这样一来,两人的威望肯定不一样。 而且大同军内部的势力分化来看,肯定是王三更强。 至于种光道,他对王二还是王三称王并不感兴趣,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为处理各种事情的丞相。 从接触王二开始他是这样,到了大同军的时候他还是这样,所以他的利益,是三方之中最能得到保障的。 不管王二还是王三,谁称王,他都一样能获益,只要大同军不断扩张,他的前途无量。 但王二不一样,一开始他觉得没什么。 可几个月下来,他听得越发不是滋味。 心中的焦虑也起来了。 他很清楚,王三到时候一定会扶他上位,可他更清楚,他不可能压住王三麾下的人,到时候离心离德在所难免。 想要名正言顺,就必须有足够的功绩。 不止一次,王二想要早点拿下蒲城,然后转头去攻打西安府。 可是,西安府内的文官、秦王府的三卫,也不是吃干饭的。 富平县,一直是他没办法直接逾越的坎。 他也派人去西安府治下招揽流民,但很可惜。 因为王二的放纵,关中的百姓,其实对大同军的观感,很差劲。 他们也是受害者,自然不可能帮着大同军搞事情。 一来二去,战场被一只拖延着,他除了每天盯一下训练,攻城,然后就是喝酒睡娘们。 几个月下来,气势也消磨了很多。 但帐外这番话,又一次刺激了他。 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西安府是无论如何都得去一遭,面子这东西,是自己挣的! 他从小就是十里八乡的好汉,没道理被自己刚刚出山的弟弟比下去。 当然,他刚站起来,外边来了一个人:“二爷!二爷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看到这个穿着鹿皮的壮汉走进来,王二微微一愣:“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奋?” “嘿!我联系到了赤巾社的李赤,他说现在关中粮价暴涨,流民情绪激动,那些当官的混蛋,天天逼着他们去欺负流民,很都是乡里乡亲的,他想救,都救不了这么多。所以他打算邀请咱们大同军入关中。 为此,他们在蒲城县内的分部,这几天就能是帮咱们打开城门。 等拿下了蒲城之后,他希望三爷能给他一个指挥使当当,他好跟着咱们大同军,打土豪,分田地!而且他还说,他很看好咱们的摊丁入亩,他们这些赤巾社的百姓,明明没有土地了,还要每年都缴丁税。 更重要的就是,辽饷今年又加了,李赤已经对大明彻底绝望了!” 第165章 王二连克两城(下) 是夜。 一把火点燃了炮仗,接着蒲城暴动。 王二沉默看着半边烧红的蒲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无喜无悲。 “如何?我家阿兄所言非虚吧。” 王二听着身侧穿着袍服的青年,叫李固,是李赤的一个表亲,读过几年书,所以经常穿着儒生袍服。 之前说是联系上了他们,他王二还担心可能是个陷阱。 但手下都劝,可以试试,反正附近都被他们控制了,外边很难直接偷袭他们。 现在的蒲城,就是区区一座孤城,要不是都是砖包墙,他们早就攻破了。 能用最少代价破开,他们自然是乐意的。 于是,权衡再三,王二还是决定,跟赤巾社合作。 人如其名,赤巾社的人,普遍都是用红布条绑着腰间,充作腰带,对比民间百姓普遍穿着的白、黑等袍服,莫名给人一种赤巾血炼的感觉。 气势是很不错的。 王二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烧红的蒲城,他并没有安排人去弹压底下的骚乱,城内阻挡他们太久了,已经彻底激怒了上上下下太多人。 如今城破了,劫掠是不可避免的。 不然下边士气上不来,也威慑不住的士绅。 “可以告诉你兄长,就说他的心思我明白,等我进了西安府,称王之后,不会吝啬给他一个侯伯之位的。” 王二画着大饼。 李固微笑应着,但其实内心之中充满讥诮。 还称王? 进来了就是你的死期! 要不是为了报答洪大人的救命之恩,以及防止西安府粮价过分暴涨,他们赤巾社,也不会做出这般引狼入室的举动。 但,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区区一点骂名,背了也就背了! 李固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内火光,对于城内的惨叫充耳不闻。 对于学了理学多年的他们来说,任何事情,最后都会回归道德,回归义利之辩中。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这就是义利之辩的一部分。 他们挥斥方遒之间,死掉的千余人,不过就是换来西安府内,近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安然。 这点牺牲,值得! 是的,整个西安府所辖州县加一块,足足一百五十万人,这还是嘉靖年的记载。 而现在,只怕不止这个数字,因为有太多流民跑进来了。 小两百万,绝对不成问题。 因此,为了大局,蒲城牺牲也就牺牲了吧。 很快,蒲城知县范宗文的脑袋,就被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亲自提着走来王二面前:“二哥!差点依旧以为见不到你了!” 来者,正是王高。 王二略显心疼的扶起他。 当初王二到处走动,路过蒲城,与在本地厮混的王高十分投缘,就差拜把子了。 要不是当时村里来信说王三又病倒了,他也不会赶着回去。 现在,他一说举事,王高二话不说愿意充作内应,更是让他欣喜。 如今看到好兄弟受苦,更是不吝啬道:“兄弟,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咱们大同军的蒲城守备千户,兵马不用担心,我之后给你安排。 咱们一起去西安府,打进去之后,也会让你更好享福!” “二哥!”王高也很感动。 他是打听过大同军建制的。 就连王二现在也只是一个指挥使,手下唯一的镇抚使,还是合伙人种光道。 就连他亲弟弟也只是一个别部千户。 他亲弟弟也是个人物,听说当初举事的最初兵马,都是他弟弟一手操办的。 后续发展方向更是他指点的。 这样的人,也只是混着一个别部千户的名头,他就知道千户的官职,究竟有多大。 守备千户一出来,他就彻底归心了。 一番嘘寒问暖,然后王二开始整顿人手兵马。 七月初二,王二亲率前锋三千攻入富平县。 初三,富平县内暴动,赤巾社开城,富平陷落。 拿下富平,王二本来继续前进。 奈何此时,天降大雨,道路泥泞。 王二只能停驻本地,开始扫荡富平四周。 而七月,陕北的旱情,终于结束了。 看到了雨,不知多少人兴奋的跑出来,对着天空大声的叫喊。 下雨了! 下雨了!!! 甘霖下,不仅仅有大同军的兴奋,更有一个披着甲,带着人,踏着泥水不管不顾强行军的兴奋。 洪承畴带着千余人,从临潼县乘坐舟船,渡过石川河,趁着雨夜,绕到了王二的身后。 因为下雨,很快痕迹被淹没。 因为下雨,很少有人发现洪承畴攻占了一个村落,然后他放纵手下对村内下手。 “你们!你们这群同贼!不得好死!” 被抓的村人咆哮着。 洪承畴没有说话,但手下狞笑的将这个村人攮死了。 鲜血洒在了旗帜上,哪怕是雨水冲刷,鲜血依旧在旌旗的“大同”二字上。 是的,从现在开始,洪承畴变换了身份,成了“赤巾社”的一员。 而赤巾社改旗易帜,已经挂上了大同军的旗号。 就在洪承畴在城外的时候。 城内,李赤与王二会面。 “哈哈!丹心兄闻名不如见面!可算是见到你了!果然英武非常!” “王兄客气!王兄才是真正的鼎鼎大名!”李赤与之互相寒暄恭维,虚与委蛇。 当然,李赤还说到:“正巧,王兄破城飞快,在下在西安府内,花了不少价钱,招揽了一支千余人的军队,这会儿应该快到了,若是王兄的手下瞧见了,也别太过惊讶。 他们,也是来发财的。” 王二微微皱眉,但很快松开了眉心:“谁不是来发财的?我都懂!都懂!不过,富平县并非久留之地,还是尽快打进西安府为佳。” “放心,我已经备好了船只,只等雨势稍微消停,就能出发。” 李赤哈哈一笑:“而且我赤巾社在临潼县、高陵县颇有人望,此番进入,以王兄实力,必然能让本地望风而降!” “好好好!”王二显得很开心,如今的赤巾社已经帮着他连破两城,接下来再破两城,西安府也就近在咫尺了! 想来三子这会儿还在延安城外死磕吧! 等我进了西安府,这小子的手下不可能对自己有微词了。 一想到这里,王二的动力就满满。 曾经护在羽翼下的小子一飞冲天,他虽然有欣慰,但还是多少有点妒忌,尤其是下边都是粗人,好赖话都不会说,总不可避免拿他做比较。 这一次,只要打进高陵县距离西安府就剩下一条渭河了。 王二招待了一番李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让人拿来文房四宝,亲自写了一封信给王三。 先是勉励王三几句,然后说他已经收服了赤巾社,并且连破两城。 他有把握,七月十五前,攻入高陵县,到之后他堵着泾渭之间,等待王三从延安回来。 “今冬,咱们兄弟两一起打西安府!到时候我称王,你当公,一起享受富贵荣华!” 第166章 将计就计 王二打下了富平县,等到雨停,晒了三天,已经是七月初八了。 然后这一次带着前锋三千,跟着赤巾社的李赤、李固、洪九三个人的千余兵马,快速越过石川河,大张旗鼓的进攻临潼县。 “大……九哥!”李赤搓搓手,对给他一个眼神的洪九讪笑着。 他也意识到,差点就暴露洪九身份了。 洪九,也就是洪承畴微微颔首,并没有说什么。 他现在身份还不能暴露,之前他的计划,并没有通知给关守箴他们,直到现在,他都是挂印称病,暂时没有动静。 之所以亲自来,还是担心计划脱离实际控制,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出手背刺。 只不过王二他们也不是傻子,已经开始试探洪九的态度。 毕竟李赤只是一个地方会社头目,集资再多,也不可能完全负担这千余人的财货,更不要说这千余人太多了,接触一下,还是能听出端倪。 那就是他们可能是团练。 地方团练不是没有,嘉靖之后,就经常出现,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以募兵作为替代。 但团练多少有点官方背景,所以王二他们请洪九去吃酒,结果发现他回答只是点头,摇头,也不说话,不由得更加怀疑。 洪承畴也无奈,他是福建人,贸然说话,南方口音立刻就会暴露。 “总之,今日的试探,暂时没有暴露。”洪承畴说,“但还不足以让对方彻底信服,临潼县必须打下来。” “我知道了!”李赤狠狠点头,必要的牺牲,他还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看着李赤离开,洪承畴微微皱眉:“看来,这群人也不是都蠢蛋。” 若是之前他亲自跑去刺探,刷新了他对同贼治理地方的态度外,现在王二他们的试探,就刷新了他对流民头目智商的感触。 这都帮着他拿下了两座城,对方还是在试探,看来这个王二能单独领西南方向的兵马,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还得再来一点甜头。 另一边,王二的帐内,大小头目聚拢在一块。 “你们怎么看这个洪九?” “还能怎么看?高冷,不屑,看起来是个读书人。” “没错,他估计以前当过官。”杨发突然开口。 这个杨发,就是白水县衙役杨发,当初王二能快速攻入白水,就是他开的城门。 因此他对于官绅那一套太熟悉了。 “既然是当官的,为什么要造反?” “谁知道呢!不过读书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杨发微微摇头,一脸沉痛,“一肚子坏水,接下来临潼县或许赤巾社能帮咱们打开,但高陵县就没那么简单了。 毕竟高陵县有一大片秦王的土地,里头也有一些宗亲在,兵力不少,咱们还是得小心在高陵县的战局。 所以,我的想法是,打下临潼之后,安排一些人去四方,先把咱们的地盘给稳定下来,然后等待后续的增援。” 王二听着杨发的话,微微皱眉。 到时边上的一个蒙古人闷哼一声道:“我说杨发,你也太胆小了吧!我格鲁特就不担心这个,咱们带着的可都是骑着马的好汉,对方想要拦咱们怎么可能拦得住? 要跑,还不是轻而易举?” “就是!” 不少以前是响马、刀客出身的家伙,一个个不屑。 杨发皱眉。 他其实很不爽这群蛮子太久了。 作为衙门出身的他,早就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按照明代传统处置。 行军打仗他或许不行,但如何弹压地方,捞钱,明争暗斗,看人下菜,察言观色,那都是他的强项。 现在大同军内部势力三分,王二王三种光道各有一摊事情。 但王三那边依旧弄着他的“大同论”以这个凝聚所有人的心思。 种光道只管负责自己地盘的事务,安心做好后勤。 唯独王二这边,兵源来历太过驳杂,各有心思,直到现在,王二身边,都只是两千左右的响马,和一千多的会社兄弟。 对,在杨发眼中,王二的身边真正核心,就是这群响马。 弓二、席禾这两个会社内的异类,已经被标定为了王二的人了。 但他俩其实一句话都没有。 因为席禾正在攻打耀州,弓二镇守宜君县,配合拿下了中部县,算是跟在了王三身边一起攻打延安的人。 所以,会社与衙役杨发出现了合流,尽可能跟着分庭抗礼。 眼下,响马的汉子已经抢爽了! 富平县那可是大城,一通抢下来,他们个个穿金戴银,妥妥暴发户,完全就没有管打下来要怎么治理的问题。 而杨发他们虽然也抢,但多年的职业素养熏陶之下,他们不可能真的竭泽而渔,这就是双方现在的分歧点。 也是王二最头疼的地方。 他黑着脸看着两边人吵,吵了一阵,眼看双方就要动手了,他猛地拍桌说:“行了!不管那个洪九什么态度,一千人,我还没放在眼底。 既然杨老弟觉得应该布置,那么你就留下来。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富平县守备千户,富平县归你管了。” “王……”杨发张了张嘴,但看到了王二倨傲站起身,呵呵一笑,“都别把咱当傻子,李赤究竟什么心思不重要。 重要的是,咱们可以利用起来。 你留下之后,安排人去下边传,就说这个咱们大同军有洪九投诚。 然后将洪九的身份,牵扯去陕西官场里的。 看看西安府,有哪个官绅姓洪的,就推说洪九是他的人。 然后去西安府内到处嚷嚷,我就不信西安府内姓洪的官绅,还不胆战心惊。 到时候,咱们可以利用起来。” 王二还是聪明的。 他也察觉了洪九不是寻常人。 那么,不管洪九或者他背后的人有什么想法,他也完全可以顺水推舟。 将各种消息砸出去,先乱他一乱。 接下来,拿下临潼,挺近高陵县,都挂这个洪九的名头,先诈他一诈。 万一有大鱼,那可就是捞着了! 杨发微微皱眉,最后还是拱了拱手落座。 配合聚义至今,他也是捞了不少钱粮,富贵也尝过了,也没太多的想法。 留在富平就留在富平,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安排几个人去联系席禾,之前与他交谈甚欢,也知道席禾多少是个有本事的人。 要是配合他拿下耀州,攻克铜官县,那么不说独霸一方,但至少能多抢两个地盘。 退路也可以好过很多。 王二这边定调了。 立刻就开始行动。 第167章 毫无军纪 七月十五,中元节。 本该是百鬼夜行的时节,却在森森寒意之间,出现了数千鬼魅冲入临潼县。 有赤巾社的人配合,临潼县守备、卫所,根本就没有想到赤巾社在城内这么多人,破开了临潼县一座城门之后,洪承畴的军队就冲进来了。 他骑着马,看着手下人进城就开始烧杀抢掠,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百十个人,来到了衙门附近,然后一把火将衙门烧了起来。 没错,他放火烧衙门。 洪承畴接触了大同军一段时间了,发现大同军内,有些人会有意识去抢占衙门,然后保护里头的卷宗户册。 稍微打听之后就能听出来,这群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接触过王三的嫡系军队。 知道户册对于一个统治阶级意味着什么。 既然是知道,那他就得防止,所以这把火一放,看着后续打进来的王二部下,赶紧带着人往外跑。 “救火!救火!”王高带着人跑来,看到着火的衙门,脸色都变了,怒吼起来。 临潼县地处水路要冲,往来商税,本地户册,随便按着人头收几文钱,那都是天文数字。 更不要说,本地有多少土地,富户,田宅。 按图索骥,也比他们重新打听造册,方便太多了。 总之,洪承畴针对性放火,王二他们带着人就在后边救火。 王二虽然愠怒,但还是没说话,因为赤巾社真的帮他将临潼县打开了。 接下来,就是高陵县了。 等拿下高陵县,再清算也不迟! “九哥,还是要小心啊!”李赤来找了洪承畴,他去跟王二那边谈事情,结果路上被不少人鄙视。 认为他们做的太过了。 衙门里也没多少东西,他们进来就是放火,监狱里的门也不打开就放火。 里头有多少好汉被活活烧死! 更不要说他们进来之后,就一直抢,一直杀,城内百姓都跑了七八成,这哪里是打仗?分明就是在搞事。 洪承畴没有说话。 他也很清楚他做的这一切,随时可能暴露,手下人也都是西安府城本地的农人,对于他们来说,临潼县这边也没亲戚,下手具更没有任何犹豫了。 毕竟一年到头,农人往往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所在的县城。 亲戚们也都是县城这一圈的。 出来了,那就不是乡人,而是客兵。 客兵都是来赚钱的,现在跟着抢就能赚钱,他们能放弃? 所以,洪承畴压不住,也不会压,他的目的一直都是引王二进来,然后将关中刺激一下,让更多流民往陇南或者汉中,实在不行赶紧从商洛跑去南阳。 尽可能的降低威胁。 “让你安排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一听这话,李赤赶紧点了点头:“九哥放心,我按照您的意思,让赤巾社的兄弟,化妆成其他会社,引导这些流民往四周散去了。 尤其是郧阳那边,都是安排了数百人手接引,见到流民,都跟他们说,去了南方,有活干。” “好。”洪承畴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联系了一些友人和福建商贾,告诉他们关中乱了,会有一大批流民往外跑,让他们去尝试雇佣这些人。 给口吃的,估计这些流民就会感恩戴德很久。 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接下来是高陵县,这一次赤巾社尽全力破开。” “这……只怕有点难度。高陵县非比寻常啊!”李赤无奈的说。 高陵县确实不好对付。 赤巾社这一次闹这么大,已经被盯上了,很多西安府内的兄弟,要么脱离赤巾社自己干,要么就是被抓捕下狱。 官府对于这种地痞豪强,可不会任何的心慈手软。 要是你没乱来,大家一起分饼子也可以,但要是乱来,你就出局了。 现在赤巾社的未来,就全部系在洪承畴身上。 只要洪承畴能成功端掉他们,那么李赤他们可以受招安,摇身一变,成为军籍,成为未来的官员。 所以李赤更加不可能忤逆洪承畴。 洪承畴微微皱眉,片刻之后,他想了一下说:“我会动用我的手段,你只管配合。” 高陵县是一定要打开的,不打开,大同军就不会彻底进来。 这样他的计划,就很难完成。 于是,李赤抓紧时间联系高陵县。 七月二十,王二领兵抵达了高陵县,然后就看到了大量百姓逃出高陵县的车马。 “别让他们跑了!!!” 一些响马习惯的家伙,看到了百姓的大包小包,金银细软,立刻就眼馋了。 根本不管王二的号令,就跑去劫掠了。 于是,局面彻底乱了。就在这个时候,城内守军突然冲出来,攻打王二,王二这边的人手散了不少,就连赤巾社的洪九也带着人去了另一边劫掠。 他就自己一个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冲垮了。 “败了!败了!王二败了!”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之前还嚣张的响马,立刻就散了。 洪承畴没说话,只是集中了一批人,抓紧时间往王二逃离的方向追上去。 接着将高陵县兵马击退。 这才在高陵县的一座山边,遇到了重新收拢了五六百人的王二。 王二全程黑着脸,洪九只是行了个礼,就让李赤去处理了。 “王二哥!胜败乃兵家常事!谁能想到这高陵县守军这么的狡诈,居然故意将百姓往外赶,好让咱们看到了就眼馋百姓家当呢?不过也是,咱们兄弟们,收不住心呀。” 李赤扼腕,王二还是没有说话,因为确实是他这边的问题。 当晚,王二连派三十几个好手,去后方召集。 同时积极联系逃跑的响马。 连续杀了七八个当时抢的最欢的家伙,这才止住了浮躁的人心。 接着就是等。 高陵县似乎也察觉了王二的动向,不断的安排城内百姓往外走。 “知县大人,真的要听信那个洪道台的意思吗?” 县丞忧心忡忡的看着眼前这个知县葛爌,他是天启七年在此任职。 来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把敲诈勒索织造商户的衙役给惩办了,还请来了赦免,保护了本地办织造厂的东主们的利益。 因此,葛爌的地位相当稳固,就连县丞也不敢招惹他。 但现在,葛爌居然将百姓往外放,还是听从了总督粮道的参政洪承畴的书面,万一之后高陵县被放出太多百姓,从而导致高陵县被攻破,那他们怎么办? “放心,这些时日你也看到了,不过就是一群流贼,遇到了点蝇头小利,便这般毫无军纪,根本成不了气候。” 若是说之前,他肯定还有点心慌。 但现在嘛…… 或许,他升迁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只等同贼大军调来此地,他再配合洪承畴大军,一举击溃同贼即可。 到时候,功劳簿上有他一笔,未来将会不可限量! 第168章 高陵营啸(上) 王二的军队从后方陆陆续续抵达。 但也没闲着,不断安排人去攻打高陵县四周的堡,不过关中的堡,那都是很难对付的。 光是高陵县北面,就有堡垒:高望、南屯、仁寿屯、邱店、仁村、南王化、北王化、水堡、俯刘、吴郑坊、吴仁坊、东吴仁坊、刘赵、三水寨。 这十四个村寨堡。 之前王二带着人直冲县城,自然不需要关注这些堡垒。 但现在大军陆陆续续抵达,人多了,需要的粮草也就多了。 原本不需要关注的堡垒,如今就成了他们必须面对的阻碍。 于是为了攻打这些堡垒,王二又是忙着抓人打造器械,又是命人强攻。 但很可惜,附近的人因为有洪承畴的提前提醒,都被迁走了,彻底坚壁清野。 根本不给王二就地补给的机会,于是王二只能命人从后方转运粮草。 戍守临潼的人,也能很快换了人,变成了王高。 王高从蒲城守备千户,变成了临潼守备千户,帮着王二转运粮草。 同时王二也跟之前那些手下说,只要他们攻下一座堡垒,那么堡内的物资,一半一半,彻底刺激了他们的动力。 高陵县北,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但也给南边拖延了更多时间。 越来越多的高陵县百姓南迁,后者躲进堡垒、县城内,做出了要死磕的态势。 赤巾社尝试夺城,但很快失败的消息传来。 王二看着不断道歉的李赤,也没过多说什么,只是安抚着,还说道:“这个知县端得是狡诈,居然这般迁徙人口,逼迫赤巾社兄弟出现,着实可恨。等打进城内,定将之千刀万剐,以谢死难得兄弟们在天之灵!” “二哥!”李赤感动得稀里哗啦。 不知道,还以为他们真的是铁哥们呢! 总之,王二等了几天,还是没有看到赤巾社这里有什么异动,也就渐渐放下警惕。 然后全身心投入处理反抗和粮草的糟心事去了。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希望王三能来,有王三替他处理粮草和武器,那么事情也就不会这么复杂。 他也不需要做太多的事情,专心负责攻打就是。 真的,一个王三,能给他节省太多太多心思。 于是忙了几天,王二实在绷不住了,又给王三写了信:“三子啊!你那边咋样了?延安要不还是别打了!咱们一起打西安!这群王八羔子,说也不是,骂也不是,激怒了甩头就带着他们的手下跑了,太可恨了! 当初要是没了咱们兄弟开头,他们能有这样的势力? 滚蛋也好,等过几天明廷来围剿咱们,他们绝对得吃苦头!” 写到这里,王二顿了顿,又想到什么说:“对了,打仗也不可能一直持续,听说路娘子和许娘子一直跟你左右,抓紧时间把事办了,我还等着抱侄子呢!” 写到这里,王二有点无奈。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多女人,这都几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不是应该找几个寡妇试试? 信很快写完,就发去了延安。 王二又继续忙了起来。 但他打进高陵县的消息,彻底刺激了西安府。 西安府先是征兵,接着粮价暴涨。 百姓一看粮价,两眼发黑,几乎没办法活人了。 于是洪承畴安排的后手就开始运转,将这些百姓往外地引。 西安府上上下下,也乐见其成。 关守箴则是带着一帮文武,去找秦王讨要粮草。 洪承畴则是写了封信告诉关守箴,他拖着病体先去渭水边等机会。 之前操训的兵马一部分早就等待了渭水,现在已经挂上了团练的旗号。 关守箴也不疑有他,整个布政司中枢,就洪承畴这个参政才三十五,是个年轻,其他的都五六十岁了,洪承畴愿意领兵,大家也乐意他去干苦差事,到时候分润利益的时候也少不了他们。 这,才是官场上的人情世故。 但洪承畴的野心,并不小。 看瞅着王二这里不断套人进来,粮草运转已经彻底紧绷,看了一眼手中的黄历。 崇祯元年,八月初九。 “是时候了!” 洪承畴招来心腹,让他带着一封书信,投给高陵县的知县。 知会今晚高陵县主动来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他去放火烧掉王二的粮仓,然后赤巾社就可以出手,彻底将汇拢三万兵马的王二给瓦解! 接下来,就是属于他的绞杀时间。 至于关中钱粮转运的问题,已经没必要了。 今年关中这么一闹,同贼都打到了渭水北,根本瞒不住天下人,以关守箴和秦王府的态势,必然会接连上书朝廷蠲免赋税。 自己哪怕击败了王二,王二回去之后也肯定会再来抽调军队征伐。 那么目的也就达到了。 自己这个粮道参政就从筹集粮草往外运,变成了筹集粮草用来剿灭流贼。 只要不往外运,那他就屁事没有。 自己也能从棋盘一角脱开身。 也不枉以身犯险! 想到这里,洪承畴就一脸无奈,这件事处理完,得尽快在剿匪之中立功,然后离开陕西。 如今的陕西时局,太过混沌,他已经有点看不透了。 王二的兵马战斗力明明也就这样,可为什么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甲胄提供? 实在有点令人错愕! 是王二一直吹的王三有什么神妙吗?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大同军居然能双线作战,王二这边攻打西安府,他王三就在攻打延安府。 丝毫不见兵力的减少。 而且王二虽然领兵打仗一般,可他居然还能在溃败之后,重新聚拢一半以上的兵力。 这就不是寻常流贼的能耐了。 洪承畴想到了王二送不动就册封立功的人为千户、试千户、把总、百户、试百户,将各个营寨里的兵马拆得七零八落。 一直到现在,王二麾下的各家势力最高职位,一直是都是千户。 洪承畴研究着大同军这套军制的特殊性,但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用意,因为王三的想法很简单,他没有大兵团指挥作战的能力。 所以,他宁愿拆得稀碎点,这样他就不用带五六万人进攻了,只需要带着五六十个人,就能勉强将局面运转起来。 当然,小兵团作战也有一定的好处,那就是能让大兵团作战的明军疲于奔命。 能打运动战、游击战,他王三才懒得跟明廷一直打堡垒战、堑壕战。 两边的成本,不是一样的。 所以洪承畴带着千余人能直接隐藏在猎物背后,但要是带着三千人,那就不成了。 因为本身目标太大了,一动就会被注意,你想动弹都不可能动弹。 王二这边的军制是王三千叮咛万嘱咐的,虽然王二到现在还没摸清楚其中用意,但用了两年,也该习惯和实现路径依赖了。 总之,洪承畴等到知县葛爌回信说他准备好了。 是夜,高陵县城门洞开,葛爌亲率衙役、兵勇、士绅家丁五六百人,冲出了县城,直扑王二大军。 第169章 高陵营啸(中) 噼里啪啦! 就在启明星凌晨而过时,鞭炮的响声突兀传来,原本还睡得很死的王二麾下,突然炸开了。 “敌袭!敌袭!啊!到处都是敌人!” 赤巾社动手了,进来一边喊,一边杀,很快所有军队最恐惧的——营啸发生了! “你们是谁!” “赤巾社……啊!” 惨叫不断传来,王二冲自己的大帐,眼睛血红:“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亲卫们纷纷摇头,但四周不断出现互相砍自己人的画面,王二也是吓得毛骨悚然。 “营啸!是营啸!”一个壮汉带着旗帜冲进来,“二叔!按照三叔的交代做事!快!” “对!对!快!吹唢呐!命令击鼓,命令各个百户亮旗,按照三子的交代做!” 王二看到了王信,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对身后的一个足足三百人的把总怒吼。 这个把总激灵了一下,赶紧带着回去营寨里拿出唢呐和各种乐器。 接着各种号声、锣声响彻,一些经历过训练的人,立刻意识到了是专门在混乱的时候,被要求吹奏的紧急集合号。 “紧急集合!不用管你们的上官,就近寻找旗号,就近接受整编!快!!!” 王信则是命令手下,将预备的旗帜全部取出来,然后挂起旗杆,开始在四周不断聚拢残部。 也将正在胡乱砍杀的人,拿着弓弩射杀。 过了一会儿,以王二为核心,凑了四千多人。 王信立刻命令自己麾下的警卫兵就地整编,摇身一变,全部成了百户。 将凑下来的四千人分成四十个百户,带出去抓紧弹压其他部分。 营啸乱了一阵,开始有人往外逃。 毕竟眼前的营啸,是突然被袭击导致的外边没有包围的兵马,人群开始逐渐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有人开始逃出去,就会有越来越多人往外跑。 洪承畴带着自己的千余人,正摸到粮仓附近,刚到土坡上,就看到了混乱营啸之中,猛地出现了一个定海神针的存在,居然在混乱之中,不断滚雪球重新分割混乱,镇压骚动,整编列阵,看得他头皮发麻! 破案了!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同军一直卡着千户这个位次,现在看明白了! 一个千户或许有几千人的兵马,可真正核心战斗力,可能就百十个人,而大同军核心有一批很特殊的人。 他们被称呼为警卫。 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亲军、家丁一样的存在。 毕竟带领警卫的人,是王二的侄子王信,而且王二还管不了自己这个侄子。 但现在来看,警卫并不是简单的家丁,他们还承担了另一个职能。 那就是在发生混乱的时候,立刻用备份旗号,重新整编。 而备用的旗号,很特殊,那就是这些旗号都是镶边的,当然它们也有一个单独的称呼——别部。 有了区别,也能在必要的时候,立刻单独分化出一批军队出来。 也就是说,这些警卫,其实是——军官! “好生厉害!”洪承畴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一次机会可能要消失了。 但很快他咬着牙,对着李赤说:“丹心,你留下来放火,我去偷袭王二。不能让他们重新恢复营垒,否则接下来将会是持久战!” 李赤应了一声,他也看出来了山下的混乱正在被恢复,立刻带着人去强攻粮仓。 而洪承畴带着骑兵冲下山,直扑王二的营垒而去。 王二看着混乱渐渐消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指着身后说:“二爷,身后,好像是赤巾社的人。” 王二回过神,看着不断靠近的赤巾社的旗帜,微微皱眉:“让人拦住他们,别靠近现在的营垒,立刻去重新整编人手!” 相关的旗令军号,王二记得是专门给过他们一份的。 现在紧急集合的号令还在响,三四百人一起吹奏,没道理他们听不懂。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 下边的人出去,不一会儿,外边又传来了激烈喊杀声,只看到洪承畴身披布面甲,带着精锐骑兵就冲了过来:“大明天兵已至!降者不杀!” 王二听到这声叫唤,再怎么犹疑,现在也彻底被激怒咆哮道:“好你个李赤!居然这么欺骗老子!看老子不攮死你们!” 冲进大帐,片刻之后王二披挂完整冲出来,骑上马,带着精锐就去应敌。 刚出大寨,就有人惊呼:“粮仓!粮仓着火了!” 原本就混乱的情绪,彻底压不住了。 越来越多人往外跑。 同时葛爌率领的军队也从南边从来,大吼大叫:“大明一万大军已至!尔等还不速速受降!” “别他娘的被唬了!一万人,那得多大的声势!根本不可能跑来偷袭!” 王信立刻接管了别部的指挥权,然后换上备用的号令。 这些备用号令,是专门给警卫们学的。 伴随着音乐不断传来,担任各个别部百户警卫立刻反应过来,抓紧将旧有的旗令官整理出来,再把斗笠、铜帽分开。 普通小兵戴斗笠,小旗戴斗笠加绳子、总旗则是带着铜帽、百户就是带着铜帽加红缨。 说完这些,之前成建制的部分立刻出面阻挡在后方,让后方抓紧时间整编。 规矩说完,却有人反对到:“凭什么!老子之前就是百户,现在凭什么让我当小旗……” 话音未落,这个警卫刀子直接攮出,这个百户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军令如山,违令者死!” 有了人头铺垫,不断有人手整编出来,拿上搜罗来的武器,立刻被百户带着出去投入战斗。 葛爌带着的五六百人,刚开始还如入无人之境,加之王二之前放纵麾下劫掠,因此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钱财宝贝无数。 葛爌的麾下很快有人摸到了钱,一下就刺激了他们,开始不断追着王二军队抢钱来了。 但越到后边,葛爌的表情就越凝重,因为旗号出现,成建制的百户也冲出来,配合战斗,立刻将葛爌的数下击溃。 “不妙!不妙!葛大人,咱们快跑吧!” “对对对!敌人杀来了!” 葛爌的冷汗也下来了,犹豫了一下,他立刻拉着缰绳,不停的抽马屁股往外跑。 再不跑,他脑袋指不定就要落在地上了。 “追!别让他们跑了!” 三个百户追出去了。 之前还惶惶的大同军士兵,现在一个两个兴奋起来了。 顺风仗!谁不会打? 葛爌被追出五六里,还是没甩掉,只能让人断后。 被留下来断后的巡检脸颊一抽,看到冲来的大同军喊道:“前面骑马跑的是知县!拿下他,高陵县就开了!” 喊完,巡检转身就跑,藏进了最近的林子里。 果不其然,大同军追着葛爌去了。 堪堪逃过一劫! 而知县葛爌越来越心乱,不断抽着战马,要它快点。 结果还没冲出去,忽的感觉战马扬蹄,他一时没抓稳,被甩在地上。 “啊!”侧过头,葛爌的惨叫还没落地,扬起的马蹄踩在了他脑袋上,始作俑者正是他的亲兵。 看到这一幕,脸色都变了,便不再就留,拉着缰绳往边上跑。 至此,葛爌殁,高陵县兵溃散。 第170章 高陵营啸(下) 而另一边。 王二气急败坏的带着自己的亲卫精锐,冲到了洪承畴所部面前,大吼着:“好你个洪九,竟然是明廷狗贼,安在此敢算计我!” 很生气!王二真的很生气! 他差点就栽了! 要不是王二一直强硬让他带着王信,还在出发北方之前,再给王信安排了四百多警卫来帮王信凑了一个千人,这会儿他就崩定了! “总是这样!老子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威,全让你给毁了!” 王二出离愤怒。 倒也不是觉得王三算计太多了,甚至连他可能遇到的崩溃都算好了。 而是王信的反应速度太快了,必然是王三不断交代,王信不断去记忆,最后形成的反应。 王信,可是最听王三话的。 也就是说,他王二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他肯定能拿下西安,还跟王三夸口了。 到头来,还得那个远在陕北的弟弟帮他收拾烂摊子! 这种大起大落的郁闷,怎叫他不气急败坏? 洪承畴没想到对方直接奔着他来了,立刻架棍还击。 漫说武艺一道,洪承畴也是有底子傍身的。 这是他在族亲洪启胤的资助下,从上学之后就开始练武、看兵书不断磨砺出来的。 就是实践的机会比较少。 而王二也是靠这玩意儿混饭吃的,双方一个招架,洪承畴立刻变了脸色。 他能清楚意识到,他不是对手。 于是他也不过多留念,带着人就往人多的地方冲,他可是骑兵,冲击和机动才是他的优势。 冲了一阵,果然冲开一条道。 “哪里跑!!!” 王二看他贯穿了一条路,拨马转身,提速追上来。 王二的马,虽然不如洪承畴的马,但耐力上,王二可是正统蒙古马,绝对优于洪承畴。 双方一下跑出了边界,洪承畴立刻带着人往河边窜,然后不断的在身上摸索,一把短铳出现在他手中。 此时拂晓。 第一缕阳光落在短铳上,他拔掉了短铳口部的塞子,然后从铳上取下一根通条,将里头的弹子彻底压实。 接着他从手腕处取下一根绑着的绳子,绳子拴着的是发条转动的工具! 没错!发条! 这是一把簧轮机燧发铳,精美异常! 而且有密封的火药保险,他已经提前装好了燧发火药,火药也撒不下来。 只看洪承畴先把激发装置掰开,然后将转动工具上紧发条,接着合下激发装置。 做完这一切,他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惨叫声。 “老爷!快走!!!” 洪家的两个家丁已经被暴怒如同猎豹的王二挑飞,接着又有两个扑上去,想要将王二抱摔下马。 但王二丝毫没在意他俩,一个抖抢,快速撩开两朵枪花,就把这两人打飞。 “姓洪的!纳命来!!!” 越来越近!双方只剩下十步了! 洪承畴攥紧了缰绳,身下的战马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快不成了! 耐力上,什么马能比得上蒙古马呢? 咬着牙,洪承畴转身,快速抬起手中的短铳,接着瞄准,盯着望山,三点一线。 “砰!” 王二惊得想要转身,但显然晚了。 一切仿佛在电光火石之间! 王二中了一枪,太近了,速度也太快了,直接穿过了他的胸膛,将他重重带下马,摔在地上。 “放烟花,跑到河边!撤退!” 洪承畴不再犹豫,大吼着。 左右亲卫赶紧放烟花。 片刻烟花不断在路上炸开,以至于河边隐藏在芦苇荡内的船只都看到了,他们看着烟花炸开的方向,不断寻找靠近的洪承畴。 这是他的后手之一。 在河岸边,有足足六七十个船家,专门用来等他逃难的。 终于,他冲到了河边,看到了六七条船靠近,也不管马匹的惨叫,直接放纵战马冲进水里,接着才船家的帮助下,游到了船上。 “别……别让他跑来了!!!” 王二还是追来了,虽然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但还好蒙古马不够高,没要了他的命,但身上还是不时传来钻心的疼! 这一铳之仇,他要报复回来! 终于,船到了河畔中心,洪承畴喘着粗气哈哈大笑起来:“王二!你中了一铳,命不久矣了!追得本官这么狼狈!很好!很好!” 笑完,洪承畴又站了起来,对着不断抛射弓弩的王二喊道:“杀你的,正是本官洪承畴!本官等你的死讯!毕竟,我的铅子是特制的,内里含着砒霜!哈哈哈!” 王二原本就有伤,现在被这么一激,加之这段时日放纵多了,一下没缓过气来,直挺挺摔在地上。 “二爷!!!” 洪承畴看着河边手忙脚乱的人,终于长舒一口气。 虽然只带回来了百十个人,但问题不大。 王二只要一死,这一场大功,他就逃不了! “接下来就是安排一下,大同军贼首王二的身份,必须给他彻底落实了,自己也能以击杀之功而立官勋。” 想到这里,洪承畴立刻命人过河,来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而高陵县下一片混乱。 王二受伤的消息,惊到了王信。 他立刻命人给王二救治,然后以王二侄子的身份,接管了军队控制权,并且包围高陵县。 同时对四周进行搜罗,将之前逃亡的那些人都收拢或者剿灭。 他王信可不是王二,有威望压住这些人,但也知道机会难得,如今王二大军败了一程他正好清算他们。 而高陵县因为死了知县和一干衙役,本地士绅只能自发推举县丞为主管,积极布置城防。 “怎么样?!” 王信找打了医者。 医者叹息道:“铅子打中了肺腑,还掺杂了砒霜,已经出现中毒了。若只是吃进胃里,我们还能催吐解决,可……” 王信脸色都变了。 不仅是他,左右不少人都惊惶了起来。 王二命不久矣! “能有多久?”王信很快冷静下来,他还记得王三这段时间给他的来信。 十月!一定要拖到十月之后,等待王三从延安下来。 如今八月中旬了! 只要能坚持两个月,变动就能接受。 “一个月。”医者咬了咬牙,定了个数,“但现在还没发热,不代表以后不会……所以也可能……” “封锁消息!所有人,噤声!”王信突然转过身,对现场的这些响马的马匪头目招了招手。 “王信!你干什么!” 众人脸色一变,立刻就有刀盾和铳对准了他们。 “等到三叔来主持事务,在这之前,全部给我留下!”王信冷冷的说。 “你难不成想要趁乱吞了我们的部众?”这群人脸色难看。 王信冷哼一声:“你们带着又回来的那批才多少人?旧部已经被我带来的警卫接管了。现在消息不能走漏,给我留下不然不介意要了你们的脑袋。” “你!” 第171章 继续攻打高陵县 王信接管了高陵县攻势五六天。 就现在来说,高陵县的混乱,一时半刻也没办法消解。 而且赤巾社的搞事,着实是够狠,大家伙心中虽然对赤巾社多有怀疑,但也在这一段时间内的尽心尽力帮着他们连克数城后,而放松了警惕。 眼下,赤巾社贼首李赤身死,李固不知所踪,洪九等人被冲散,还是没有找到其他蛛丝马迹。 王信已然是王三留在南方大同军内唯一的后手了。 他也能察觉出来,如果他王信现在不站出来,大同军只怕就得在高陵县彻底崩溃。 之后在想要打回来,只怕是难了。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等王二醒来。 就这么过了两天,王二在剧烈咳嗽声中醒来,一直伺候他侍从大喜,连忙出来喊来了人。 王信很快赶来。 此时的王二脸色并不好,看到王信的时候,还愣了一会儿。 一直等到被灌了一碗蜜水,他才有点力气:“洪九抓到了吗?” 王信闻言,微微摇头:“二叔,洪九逃到了对岸,明廷一个大官领着千余兵马,扼守河道,同时高陵县这边还没攻克,咱们是在没办法过河追捕。” 王二沉默片刻,然后看向医者:“我的情况如何?” 医者一颤,一边低吟,一边看向王信。 “如实说。”王二话还未落下,立刻剧烈咳嗽了起来。 王信赶紧上去帮忙抚顺气息,而医者只能轻咳一声说:“指挥使的身体不容乐观。这铅子碎开了,我们只是取出了数片,但还是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铅子。 因此,至少还有七八片,残存在体内。 此外,就是铅子之中,确实含有砒霜,存在在肺腑之间,虽然不至于立刻致死,但时间一长……也是药石无医。” 王二顿了好一会儿,不由得失笑:“看来三子说的对,未来火器才是真正的战场神机。这一铳打下来……咳咳,该死的洪承畴!” “或许,养养,还能坚持。”医者又说。 “不必了。”王二微微摇头,“能活多久就活多久。三子什么时候能从延安回来?” 王信闻言,没来由的眼眶一红低声说:“至少十月末。” “看来三子是提前安排好了你在关键的时候,拖着南方的局势。” 王二看了一眼王信,这个家伙平日里只是跟在他左右,训练、后勤什么的,全都王信自己在负责。 本来王二也没放心上,毕竟王信左右就千余人,算不得什么大势力。 不过,这一次下来,王信能够再极短的时间内,控制整个南方大同军的局势,也能说明王信的能耐。 以及王三究竟留下了多少预备方案。 “那么,在三子回来之前,继续攻打高陵县。高陵县不能丢,既然他洪承畴敢把咱们放进来,那就别怪咱们年后攻入西安府了。” 王二交代着王信:“麾下的兄弟,能善待的善待,不能善了的,好聚好散,实在不成……” 言及于此,王二不再说话。 他是很清楚的,王三的手段跟他不一样。 或许一开始王三真的是想搞“大同”,但伴随着战争开始,王三更在意的其实就是“军纪”。 王二前段时间也读了点兵书,历朝历代的各种兵书,无不将对于军队的约束,放在前头。 军纪,才是支撑一个军队战无不胜的根基。 一个没有任何军纪的队伍,根本不可能应对日后的各种征伐。 所以,相对的放纵结束了,高压开始了。 他王二中了一铳,洪承畴还在铅子里塞了砒霜,也是够阴毒的。 “是,二叔!我知道该怎么做!” 王信得到了王二的首肯,便不再有太多的顾忌。 “你去忙吧。” 王二闭上了眼,很累很累。 王信只能安排医者听命,然后抓紧时间出去。 下午,王信将之前不肯接受他命令的势力,全部驱赶去高陵县下。 勒令他们填沟壑,督战队就在身后,谁敢跑,他就杀谁。 这群人第一次见识到了王信之前见人就笑的表情下隐含的冷彻。 只能一次次带武器,逼迫着麾下,不断往上冲。 而高陵县的知县虽然死了,但县丞、士绅依旧在。 各家凑了凑钱粮,招募了八百乡勇,钉死在城头上,不断的阻遏城下攻来的敌人。 “老爷!又开始了!” 洪承畴听到了鼓声,左右有人寻来,一脸的忧心忡忡。 高陵营啸之后五六天了,原本洪承畴预想的是,王二被自己射倒,哪怕不是死了,也得是重伤。 这样一来,高陵县外的大同军,一定会陷入争权夺利之中。 毕竟洪承畴为官多年,从地方开始做起的时候,就很清楚,哪怕是坐寇,也会因为内部的势力错综复杂,进而在一些权利交接上,因为利益分配的问题,而产生矛盾。 往往这种时候,就是瓦解他们的最好时机。 但就眼前的结果来看,大同军不存在这种所谓的权力危机。 几乎是这几日,大同军内爆发了几场小规模的混乱,但很快混乱就被彻底镇压下来。 这不由得让洪承畴产生狐疑,难不成王二没事? 但不应该吧!自己的短铳威力可不小,那么近的距离只要被打中,就算不死,也得重伤昏迷。 眼下,是大同军权力交接完毕了? 还是王二已经醒来主持事务了? “看来,大同军内,还是有我没想到的权力交接方法。” 想到这里,洪承畴不再踌躇:“通知一下后方,就说赤巾贼与同贼合流内讧时,本官出手偷袭同贼成功,击伤了贼酋王二。 但我军人少,难以克复,所以还需要编练兵勇,希望布政司再抓紧招募。 以防后续的报复。” 洪承畴写了一封信,抓紧命人送往西安府城。 然后自己则是继续在河岸边堵着,以防攻击。 至于赤巾社,现在已经变成了赤巾贼。 这就说明了他洪承畴的态度。 至于李赤、李固他们这些赤巾社的成员,有些被他比改换了名头,变成了兵勇的一员,有些已经提前处理掉了。 毕竟,王二是他放进来的,不能留下太多的痕迹,否则会严重影响未来的仕途。 总之,时局变易至此,王二军队首先还是要拿下高陵县,他也需要时间继续操练兵马,等待朝廷之后的调拨。 大家其实都缺时间。 第172章 陕北局势 王二受伤的消息先放一边。 北方,延安府下。 战鼓雷动,数千人扛着沙土,不断朝着延安城进攻。 延安城内的守备、军官、士绅们不断的呐喊,挥舞着刀剑,将城头上被冲散的一些人诛杀。 然后疯了似的在城头上点燃引线。 伴随着炮火响彻,几轮之后,大同军的进攻受挫,不肖多时,只能撤退回来。 从而结束了今天的战争。 这,已经是王三包围延安开始强攻的半个月了。 “三爷,府谷县来的消息。孤山镇夺不下来,府谷县还爆发了问题,曹牛兄弟问,要不要放弃孤山镇,然后他撤回来。” 有人问王三,语气中带着疑惑。 大同军的强攻,其实到了现在,已经陷入了乏力。 因为人太多,粮太少,陕北很难打。 若是进入山沟内抢夺人口,倒也还好说。 可要是进入大规模的军团作战,以大同军现在的人力来说,其实已经捉襟见肘。 王三微微皱眉。 府谷、绥德两个地盘的战争情况,他也一直在关注,毕竟那边是最快能得到山西方向支援的地方。 大盛军也在这边闹腾,应该来说,有大盛军在,不管明军还是大同军,都不至于发动死磕。 但看情报来看,曹牛似乎已经死磕失败,并没有办法继续拖延了。 因为粮草出现了问题。 虽然七月之后大雨下来了,旱情缓解了,但久旱之后突然下雨,很快瘟疫就冒出来了。 本来就兵荒马乱,哪怕王三他们想尽办法焚化尸骨,但架不住大盛军不懂这个,他们就是一群流贼,抢完就跑。 尸体若是被人发现,或许还能给收拾,可更多没有被发现的,倒毙在河边的饿殍们,全都在这几天内,变成了瘟疫的源头,东面的惨烈程度,远超想象。 王三沉吟了片刻后说:“知会曹牛,让他继续围困孤山镇,然后做好防疫。其他的事情暂时别管。” “然后命令曹马、王渠他们,抓紧时间将黄龙山道清理出来,陕北的百姓好往南迁徙。” “最后,将我们所有的炮集中到延安城下,继续强攻延安城。” “是!” 众人听到了王三的命令,不再过多犹豫。 王三看他们离开了,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七月的雨,混杂这几个月的恶果,终于还是让瘟疫爆发了。 也亏得最近自己抓紧时间整理出了隔离方案,不然这一波大爆发,还不得将自己直接带走。 往南边迁徙的人口已经高达三万人,但还是不够。 “三爷。” 就在王三思考该怎么处置的时候,突然有人探头进来,然后小心翼翼的谄媚道:“米脂县传来的消息,说是闯将高迎祥在附近再度举旗,米脂县方向的兵马被拖住了。” 王三微微挑眉,接着点了点头:“行,继续对外探查,同时让马元利动手,攻打的村堡方向,延伸到米脂县南部。” “是!” 这人兴奋了起来。 王三则是挪到了屏风前,看着地图,陷入了思考。 现阶段来说,大同军可谓四面出击。 延安府统辖的地盘上,有大量自己的人手,进入地方之后,立刻展开了对本地人口的迁徙,但这样也极大程度牵扯了二十五路大军的动向。 有些人,开始出现了一定的独立性。 比如活动在子长、清涧一代的陈岩、老牛。 陈岩,绥德州人,军户,最近扯着大同军的皮,开始对本县进行掠夺,将大量人口打包进入瓦窑沟。 而瓦窑沟作为如今子长县的核心区域,虽然陈岩一直没有告知王三,他已经攻取了瓦窑堡,但王三安排出去的探子,已经将陈岩的消息送来。 确认陈岩几乎自立。 并且开始积极接触陕北的军官们,似乎有被招安的打算。 至于跟陈岩接触的人,据传为杜姓将门。 陈岩与杜姓将门算是传统的僚属。 所以,子长县区域,王三已经没办法控制。 而老牛这边比较特殊。 他被王嘉胤击败,虽然现在还挂着大同军的皮,但其实是王嘉胤的意思。 因为王三会给这些外出的势力,给上一些粮食。 不多,基本上就是千户的规格。 但对于当时处在旱情的陕北来说,这一千户的军粮,真的不是小数目。 王嘉胤自然就保留了老牛,但同时老牛还挂了大盛军的名头。 当时自己的人给送了粮食,只怕对方还笑自己傻逼。 王三很清楚,大盛军再废,也能帮着自己牵扯一下大明的精力,给点粮食就给点。 不过,眼下粮食不能再给了。 老牛和陈岩的名册,基本上可以从自己的麾下抹掉。 “派人去信给陈岩和老牛,让他们将亲属全部送来延安,然后转送去澄城县。” 王三手指敲了敲:“是时候开始逐渐收兵了。” 左右之人连忙研磨,然后将文书写好。 接着,有快马冲出去,将王三的命令传达。 确定完对两方的试探,王三的目光方向了宁塞。 光永康已经打进了宁塞,就现阶段的情况来看,宁塞本地的卫所依托堡垒,并没有跟大同军直接开战。 光永康也是优先夺取周围的山壑,然后在这些地盘上进行土改。 进度感人。 但没办法,谁让宁塞这边就是北洛河的上游,生产条件并没有太过不堪,这一次的陕北旱情,对这里的影响还算小,而且本地人口也不多。 大部分都集中在了宁塞核心区域。 光永康的炮兵有限,暂时没办法强攻,只能继续王三的农村包围城市政策。 “终究还是时间太紧了。” 王三叹了一声。 古代攻城、围城,动不动就是按三个月起算。 自己包围了延安加上强攻,也不到三个月,想要拿下延安城,也没那么快。 更不要说还得分出精力,将人口南迁,这都是操心累人的活。 宁塞这边暂时没有动静,也合情合理,只希望宁夏方向,不会有兵马出现。 想到这里,王三顿了顿,又将目光放在保安县。 张孟存击败了保安县出来攻打他们的兵马。 保安县的明军已经不敢乱动,只能坚壁清野。 张孟存发现,想要强攻是不成了,只能围而不打,将目标放在了四面八方的村人。 保安县的人口,已经被大规模的迁徙离开了。 “嗡嗡嗡——” 第173章 保安地震 王三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的屏风不断的晃动。 紧接着,营地内传来了一阵阵惊惶失声:“地龙翻身!地龙翻身!” 王三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转过头对手下人喊道:“立刻出去弹压,命令各营在空旷地带集中!快!” 王三一声令下,紧接着脸色凝重起来。 崇祯元年,陕北哪里的地震? 不过处于地震的情况下,王三不可能不做反应。 好在,这一场地震并不是直接在延安县下爆发的,所以很快震感就消失了。 “立刻派人,前往四周州县问询,究竟是哪边爆发了地震。” 王三再对四周人说。 众人纷纷应着,赶紧去忙了起来。 然后他看着惊惶的人,赶紧开始一个营一个营的讲话:“乡亲们,都不用担心,地龙翻身而已。我们只需要呆在空旷地带,就不会被倒塌的房梁砸死。 现在好生休息,继续进攻延安府。 或许,地龙翻身也是在帮咱们,城内现在一定是乱了!机会难得!” 当天下午,王三仍然时不时的感受到余震。 不过有了地震作为引子,这一次的进攻显然激烈了好多。 一直到三天之后,张存孟突然出现在王三面前,让他一愣:“你怎么回来了?” “三爷!存孟已经拿下了保安县。” 张存孟拱了拱手,解释了一下。 原来这一场地震,爆发核心是保安县。 从而导致了保安地震山崩,也导致了保安县内人心惶惶。 之前因为张存孟的人口迁徙,进而引起了保安县大量坚壁清野。 本来就不大的县城,集中了大量人口。 又因为地震,导致了保安县内很多伤亡,人心惶惶。 张存孟的外边倒是没有怎么受到影响,因为大量的人口被他迁徙离开了。 所以,张存孟趁机带着人强袭保安县。 保安县本就慌了神,后续又有数场余震,加上这一次地震,导致了山崩,同时也导致了城内坍塌严重,张存孟趁机攻打,一晚上就给拿下了。 当然,拿下之后,张存孟晕了。 保安县光是因为地震而死者就多达四百人,其余更是难以言说,而且因为地震的缘故,不论是跟着张存孟来的人,还是其他本地人,也不敢继续呆在保安县。 所以,张存孟亲自来问王三,要不要放弃保安县。 一听到是保安县地震,王三思考了一下。 张存孟能亲自来找自己,必然是已经彻底控制了保安县。 想来,也是保安县境内百姓的想法。 “既然保安县不安全了,那么对百姓的迁徙那就开始吧。至于你,仍然停留在本地,尽快调查本地山崩的位置,是否影响我军对接宁塞的驿道。 如果驿道出了问题,尽快恢复驿道。” 王三想了一下说:“你做得很好,保安县守备千户的职位,仍然是你的。尽可能从本地人中,挑选合适的青壮训练。” “是!”张存孟点了点头,不过起身离开的时候,还是有点失落。 他原本以为王三会贴点钱粮,让他挽留保安县人。 但就现在来看,王三是准备放弃保安县了。 等他离开,王三继续来到了地图边。 他原本确实想要将保安县作为大同军北部嵌入的一个点。 但现在来看,他暂时没办法控制陕北了。 因为,这一场地震给他提了一个醒。 接下来整个陕西,遍地灾荒。 小的比如这一场地震,大的那是旱灾、蝗灾、遍地灾。 既然已经能确定,陕西遍地都是灾。 那就别考虑将陕北全部纳入自己的地盘了。 要做的,是将人力物力转而投入对外扩张之中。 戾气遍地基本上难以避免,那就将对外扩张、夺取粮食、土地改革,作为接下来十年的战略。 每一场天灾,都将成为他们对外扩张的原动力,这才是解决生存的唯一办法。 所以,保安县他不要了。 不过永宁山寨,他得要。 这里易守难攻,同时也是一座山堡,位于北洛河的交汇之地,控制这里,也能堵住宁塞、保安两地的进攻,先让张存盅过去,把永宁山寨拿下来。 这样一来,后路也就乔好了。 想到这里,王三派人去催促张存盅,让他从甘泉县出发,向西进攻永宁山寨。 永宁山寨只有区区一百五十人,这一次地震只怕山上的人都下来了。 这就是机会! “三爷!延安知府派人来信了。” 王三微微挑眉,一脸诧异:“啥?延安知府派人来信?” “是!” “干什么的?” “这个咱就不晓得了,不过听说昨儿个地龙再翻身,延安知府吓了一跳,所以想要跟咱们谈谈。” “宣吧。”王三思索一阵,也不知道延安知府有什么盘算。 延安知府叫张辇,刚刚到任没有一个月,然后就被王三给围了。 本来他以为,王三这些人,就是流贼,时间到了,也就会散去。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大同军不仅紧紧包围,还打得有来有回,好几次险些攻破他们的地盘。 更重要的就是张辇写的求援信,发遍了整个陕北,唯一给他回信的,居然是远在宁夏镇守的贺虎臣。 贺虎臣告诉他,河套有鞑靼进犯,他正在却敌。 同时,还说,大同军并非寻常贼兵。 他的手下,有试探过境的,但都被大同军挡回来了。 也就是说,他这个延绥副总兵,根本没办法南下。 所以贺虎臣让他想办法,多少打通一下粮道,只要粮道通了,他贺虎臣就能在九月之后,击败进犯的鞑靼人之后撤回来,帮着攻打大同军。 所以,思来想去,张辇实在找不到办法了。 只能想办法贿赂王三。 送来书信的是张辇的家人,他小心翼翼的递给王三书信,但看不到王三的脸。 因为王三猫在了屏风后,大小事务,都有人代为送呈。 看完书信,王三忍不住发出了嘲讽的笑。 这就很符合他对明廷官吏的刻板印象。 书信里说,念他们这些人,都是饥民,他也初来乍到,所以双方何不各退一步。 他给米粮五千石,换取王三退兵。 只要不来搞延安府,米粮立刻就给。 同时还在明里暗里的威胁王三。 什么在河套里的延绥副总兵贺虎臣准备南下。 什么三边总督武之望即将抵达,如果他不离开,那到时候等待他的,肯定是围剿。 还有什么延绥巡抚岳和声,是岳飞的后裔,能力超然,必然是家传绝学,颇有岳祖之风,还大谈特谈岳飞的能耐,叫他听话。 但这玩意儿对于王三来说,就是搞笑的! 第174章 给多少石才肯退兵? 张辇的家人听到了王三的笑声,不由得颦眉道:“大王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若是有,亦可说出来,方便商量。” 张辇的家人其实也不想继续打了。 因为就算没有王三包围延安,延安城下,也是饿殍遍坑,死者无算,稍有不慎,瘟疫就会爆发。 本身今年的旱情搞下来,延安城就岌岌可危了。 现在,又被王三包围了,城内越来越不安,易子而食的恶性事件,其实已经私底下发展了七日,城内的军官们也是不当人,他们宁愿自己的粮食屯在仓里,然后对外说这些都是他们的最后家底,也不愿意将这些粮食交出来,换来整个延安渡过难关。 但同时又要城内百姓上来与王三对战,延安府库里的粮食就剩下五千石,张辇只想着赶紧送走王三,让事情赶紧解决。 “没有,没有。”王三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区区五千石,打发叫花子呢?我城外二十万百姓,每日消耗都不止万石。你们不给个十万石,那咱们就继续往下耗,反正我是调查过的,延安城内,囤积有粮草三十万石以上。 我多围些时日,这些粮草不还都是我的?” “这……您是听到了谁的谗言!”这个家人立刻慌了神,连忙说道,“城内不可能有三十万石!倘若有,又岂能不支兵与大王您交战?” “你们确定打得过我大同军?”王三反问。 本来还有点得意的张氏家人心头一个咯噔。 确实,打不过。 尤其是张辇初来乍到,本地士绅根本不鸟他,想要统合延安城内所有的力量,跟着王三交战,根本不可能。 所以,张辇是想着,怎么花粮食支走他,好歹先让他活下去。 “行了,回去让你家老爷好生商量,我的底线,十万石。只要你们交割了,我们立刻离开。” 王三说完,就让人将张辇的家人请走。 很快,帐篷内沉默片刻直到白沉水好奇问道:“三爷,那个延安知府要是真的给了粮食,咱们要走吗?” “走。”王三点了点头,“因为我们的人力转运几乎到了极限。因为后方粮草不足,我们实在没办法快速运走这么多人。 但要是这十万石弄来,咱们就可以离开。” “可是,您不是说城内有三十万石吗?”白沉水好奇的问。 “不知道。”王三微微摇头,“我只是预估,延安城作为延绥镇的核心之一,这里头的士绅、军官家庭是最多的。 各家据山壑而作军堡,易守难攻,在这片地界,潜藏的粮食绝对不止三十万石,但问题是他们太分散,不集中。 当然真正有粮的,还得是城内的军官们。 既然粮食都在他们身上,那么不如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给我们粮食,我们立刻离开。 事实上,这一次攻打延安,本质是为了打响名头,为接下来建制称王,传檄天下作准备。 所以,能迁徙人口,能赚来粮草,那都是有胜算。 再说了,陕北又不止咱们大同军,这不还有一个大盛军吗?” 王三露出了坏笑。 不管城内怎么想,他都打定主意,等到十月之后,召唤回陕北愿意跟他离开的势力之后,利用大盛军的名头偷袭一下延安城。 不管成败,反正他完成了战略目的,安然撤退就成。 白沉水略显茫然。 不大懂。 …… 而另一边,张氏家人回到了知府衙门,在书房内见到了张辇。 “五叔公!” “说!”张辇赶紧起身,“究竟谈得如何?” “对方要价十万石,还说他探听过,延安府内有三十万石粮草。” 张氏家人如实禀告,此番要价,听得张辇眉头紧促。 十万! 好大的口气! “那么城外情况如何?探查怎么样?” “我路上被箍着,看得不多,但能发现这些流贼炊烟不息,基本上每个人都有吃的。并且还有不少人源源不断的往南离开。” 张辇听罢,眉头紧蹙。 “也就是说,大同军其实并没有停止将人口往南迁徙?” “是!声势浩大,我就算看不见也能听得见。大同军的人天天到了营寨内,对着寨内百姓说:大同军顺天应民,得到了漫天神佛预警,说接下来陕西将进入长达十年的大旱。 如果不能从陕西打出去,那么所有人都得饿死。 因此,大同军上上下下愿意背负这一切因果,带着大家伙往外打。 还有的说,今年七月的降雨,早在四月之前,王三爷就对下边宣布了。 说是七月,就是七月。 七月一到,甘霖降落。 但久旱逢雨也可能是灾,尤其是瘟疫。 这些都是我在路上听来的。” 张辇的家人如实与张辇说。 张辇只是皱眉,天人感应?神棍把戏罢了! 作为儒门子弟,敬鬼神而远之,才是正途。 但不管怎么说,久旱逢雨,瘟疫四起也不是作假的。 更何况现在还有兵灾当头,城内饿死的人越来越多了,现阶段还有人处理这些尸体,将他们吃掉。 但之后呢? 百姓再蠢,也是懂得趋吉避凶的。 再被包围下去,菜人黑市就会在全城蔓延,万一有人是因为瘟疫而死,还被其他人吃了…… 张辇哆嗦了一下。 不敢细想。 于是他踌躇片刻道:“去,通知城内的姜、萧等家族,好好商量退兵一事。” “是!” 张氏家人很快下去下拜帖。 下午,军头家族们还是来了,毕竟是知府,而且大家如今还被包围,不来就太不给面子了。 稍稍落座,张辇就拿着一封旁人写的书信,递给众人。 “贼军王三,有意与我等议和,允粮二十万石,他就会退兵。当然,这个价格太高了,或许咱们可以砍砍,又或者拒绝。” 张辇还是有点本事的,不然也不会被放来延安当知府,毕竟这里的军官,无法无天久了,没点本事根本降不住。 稍微轻咳一声,张辇看着众人都看完之后陷入沉思,又等了一会儿,喝了两口茶,这才出言道:“所以,诸位是什么意思?” 第175章 各家接触 “这个价格……确实很高。” 众人低吟。 书信上除了战争威胁,还有一套帖书,上边写的赫然是接下来十年内,陕北旱情凌厉,他大同军可以勉为其难的将本地多余人口南迁。 这样一来,接下来数年的旱情,就可以降低,也能减少大量的农民军再起义。 眼下双方都奈何不了对方。 因为陕北这边没有主力军,主力军全都去了辽东,正在跟后金死磕。 而张辇用王三的口吻,写了一堆劝降的话。 张辇也是老狐狸。 绝口不提是他找王三谈和,只道是王三派人来送信,尽可能将自己摘出去。 同时还说他已经调查了城内,发现最近瘟疫已经在外界爆发,如果他们不开城,那么过几日等瘟疫死的人多了,他们即将尸体抛射进来。 总之,极尽威胁。 现场不管是谁,其实心理都在打鼓。 打又打不过,拖又拖不起。 大家都是城里人,每天都能听说,城内哪条巷弄内爆发了食人事件。 一旦拖延,后果难料。 “咳咳,诸位,不如这样,咱们继续派人与同贼谈判,让他们将要价降低。同时让他们将东城给我们腾出来,彰显诚意。 如此,东城有了空档,绥德州一旦能腾出手来,必然会将兵而来,到时候咱们也就能获救了。 不能再跟现在一样,被堵得水泄不通。 当然,若是诸位子嗣有英豪,或许可以趁着他们腾挪的空档,尝试破阵。” 张辇再加一句,现场众人脸都成了猪肝色。 他们虽然是将门,但他们也不尽是将门。 真正的将门主力、家丁,全都在外,留在家中的都是学习的下一代,或者开始走文官路子的下一代。 能打的都没回来,他们靠什么跟王三耗? 这就是张辇的盘算。 他也知道,想要让这群人立刻答应不可能,于是又说:“先谈着,条件总是要打下来。同时我们也多多探听外界消息,各家都可以出人。” 这一下,众人便不再说话,纷纷起身告辞。 张辇看着他们离开,自得喝了杯茶后,又忍不住叹息道:“终究还是来得太早了,但凡我晚来一个月,也不至于被围在此地!” 张辇一脸无奈。 …… 而从今晚之后,王三就懵了。 他一脸接见了好几拨城内家族的势力,有人威胁,有人谈和,还有人就是祈求。 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要求,让他多少让出一个空档来,好让他们可以看到大同军的诚意。 “三爷,确定能没问题?”白沉水小小的脑袋里,是大大的问号。 城内的老爷们是怎的了?居然一茬接着一茬来谈判,难道不聚拢在一起砍价么? 王三低吟片刻,然后对白沉水说:“你去跟着,看看他们进出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是!” 白沉水领了命令,二话不说跟着出去。 不消片刻,又有一个自称萧家的少年来了 。 穿着儒生青衣,虽然面露倨傲,但还是仔细观察着营寨。 “烦请通传,萧汝水求见。” “又来?”负责守门的百户一脸懵逼。 他刚想继续说话,就听到轻咳一声,接着白沉水走来:“我来吧。” “是!”这百户看到了白沉水,连忙行礼,让开位置。 萧汝水则是灼灼目光落在白沉水身上。 十五六岁,一米七,脸颊红润,声音洪亮,膀大腰圆。 此时的白沉水,经历几年的温养和训练,不论身高还是体重,都远超他少时。 而且跟在王三身边一段时间了,也习惯了王三交代的任务,颇有几分军人气势,凌厉无比。 只是一眼,萧汝水就能感觉到,这个少年非同寻常,他绝对在战场上,杀过人! “有劳阁下。”萧汝水跟着点了点头的白沉水往里走,然后目光扫过四周。 能看得出来,大同军的营垒,就是完美复刻明朝边军的章法。 只是因地制宜,改造了一番。 想要正面强袭突破,很难。 否定了这个念头,萧汝水又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白沉水。”白沉水没有犹疑,平静的阐述了自己的名号。 萧汝水又多看了两眼白沉水:“阁下可通文墨?” “略懂一二。”白沉水依旧平静。 果然…… 萧汝水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要说这个年轻小子怎么受到沿途这么多人的注目礼,必然是在军营内身份不低的。 光是懂文墨,还有现在的平和谈吐,跟外边站岗的大老粗,真的是鲜明对比。 不过,萧汝水继续看向四周,越看越心惊。 这里居然还在训练。 要知道,如今双方粮草应该是严重不足才对。 操练这种事情,应该禁止或者减少才对。 但那边的军官却挥舞着鞭子怒吼道:“都给老子把手抬高,刺出去,不能给我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你要跟枪合一,三点一线,一招中的。 这一个月你们他娘的给老子天天吃这么多饭,还不能给我练好,晚上开始训练骑兵冲阵的时候,你们要是给我慌了头,乱了阵!那就别怪老子砍掉你们脑袋了!” 陕北,骑兵太多了。 王三这边有专门针对枪兵、刀盾兵、弓兵的反骑兵训练。 骑兵冲阵,在机关枪没有出来之前,一直都是战场无解的招数。 王三的大同军扩张太快,很多训练跟不上,所以只能节选和简化。 其中,反骑兵训练一般是直接搭配夜袭一起用的。 这是真的冲锋。 因为下手的都不是大同军,而是明军之中的死硬分子。 大同军会在军阵的另一头,专门开一个口子,让明军死硬分子骑着马冲开大同军的军阵。 只要能杀出去,大同军绝对不追杀他们。 已经有七个人成功杀出重围。 当然,这种训练,也会让他们也死了不少人,但时间太紧了,王三没办考虑更加人性化的训练方式。 所以,大部分经过反骑兵冲锋训练的军队,也就真正面对骑兵冲阵的可能。 虽然不见得用得上,但真的能降低很多慌乱。 唯有萧汝水听到这些话,脸色都阴沉了。 因为训练的都是本地军户,说话的好些都是以前的小旗、总旗。 也就是说,大同军麾下,其实基本全盘接收了大明地方基本盘,这可不妙啊! “到了!”白沉水默默注视着他,终于引进来了。 第176章 都是为了生意(上) 萧汝水一处屏风后边被搜身,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放他进来。 当然,进来之后,依旧是一堵屏风,更是让他眉心微蹙。 “三爷,人来了。” 白沉水对屏风后喊了一声。 “嗯。”王三闻言抬起头,然后说,“既然来了,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了,说说吧,你们萧家是什么想法?” 萧汝水听着这个声音,大体能感觉说话的人年岁不大。 不过稍微缓和一下神情,萧汝水道:“王三爷?” “是。” “这就是阁下的待客之道?”萧汝水,略显愠怒说,“藏头露尾,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吧!” 王三原本看着文书的手停了下来,然后看了一眼朦胧屏风后的对方,嗤笑道:“我又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想要骗我出来,然后记下我的模样,找人暗杀我呢?” “这……”萧汝水脸色一僵,不由得愤恨甩袖,“君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密则事成,不密则失。直接说你们的价码,合适那就继续谈,不合适那就继续打,没必要在这里叽叽歪歪。” “你……粗鄙!”萧汝水差点被气坏了。 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因为四周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的愠怒几乎没法遮掩。 王三好歹是有威望的,被人这么说,他们怎么可能受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萧汝水想到这里,神情变化,终于恢复了平静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说一下我萧家的想法。三万石,我需要得到未来大同军控制的商道通行权。” 王三闻言一怔:“你不是来是谈我大同军退兵一事?” “谈这个做什么?”萧汝水微微摇头,“陕北局势如此,您就算想要围,又能围多久?我萧家诸人各有生意,但今年的旱情确实严重,若是真如您所言,未来十年,年年旱情的话,陕北这地界只怕要死不知多少人。 你们能迁走多余的人口,那也是好事。 所以,我想赌一把。 照着大同军今日之威,来年必然能稳定控制黄龙山。 而黄龙山自东向西,若是有人力主开垦,那将来能容纳人口,也不在少数。 既然有人,就需要盐铁等物资。 这些,我想……贵军应该很缺。 只需要与我萧氏合作,在黄龙山内辟有驿道,供我萧氏行动……” “打住。”王三摆了摆手,“你的想法我听出来了,但我要告诉你的事,大同军治下,对于商业,并不会过分的遏制。 相反,我进来已经整理了一些鼓励手工业的律令。只要你们能满足我的律令,你就能在我麾下地界,租三十年的土地,开辟工厂,生产器物,甚至承接我大同军的生意。 当然,我也是有要求的,那就是上税。 我也会给优免。 本来,这些都是之后陆续会公开的,既然你来了,便与你一份。” 王三让人从桌上取了一份给萧汝水。 萧汝水愣了好久,又听到王三说:“给你一刻钟,稍微看一下,一刻钟之后咱们继续谈。” “多谢!” 萧汝水闻言赶紧翻开看了起来。 王三没有说话。 只是没想到,边军之中,居然会有这样胆大包天的家伙。 居然要跟他合作搞走私。 真不怕死。 但转念一想也正常,萧氏虽然是延绥将门之一,可是萧氏的辉煌在隆庆年。 之后的萧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将门家族,子弟生意更易,各有盘算,基本上距离四分五裂不远了。 现在大同军打上来,陕北各方势力徒呼奈何,或许就让他看中了其中的潜力,想要趁机渔利也说不定。 而萧汝水不知道王三想什么,但他看完了王三写的律令之后,心头在直打鼓。 倒也不是觉得王三这套办法有问题,而是他发现,王三的论述很特别。 历代针对重农抑商的态度明确,是因为每次王朝开国的时候,天灾人祸,人口凋敝,这个时候你不考虑将已经荒废的土地种起来,将粮食产量增加,难道还考虑鼓励商业? 而现在,王三则是说,大同军一定可以抢在普遍大灾前,终结大明朝。 那么,摆在王三面前的就是,预估的人口问题。 按照王三的算法,整个大明朝,粗略估计得有一亿六千万人口。 王三能接受的就是一亿两千万人口。 但一亿两千万的人口,依旧是很恐怖的数量级。 已经足够支撑两京一十三省完成商业框架的搭建,因此在王三这边,明确了未来大明的产业是:官营产业、私营产业、集体产业的三套规划。 其中对于绝大部分生产资料,比如矿、盐等产业,要进行官办,然后对于纺织等企业,则是进行鼓励民间百姓开办,而集体产业,则偏向于农林渔牧等行业。 在这套体系内,王三是明确指出,要对传统男耕女织的生产结构,进行调整的。 工农业剪刀差虽然不至于现在拿出来用。 但伴随着这段时间的大规模人口迁徙和农场的运转。 他利用大同军对外征战、债券等等各种方式,将攻略获取来的钱粮,转化成资本,投入地方生产的模式持续下。 王三也发现了,如果他不能在大同军接下来的对外战争之中,将淤积在官僚、宗王、商贾手中的庞大白银再度激发投资的话,那么他将可能错过转型。 对,就是错过转型。 因为要考虑到制度的惯性,真要让之后投入他麾下的文官们,全力按照他的规划来走,很难。 几千年的小农路径依赖,很可能会将他的想法一波带走。 所以,王三打算一边对外扩张,一边对内更迭。 萧汝水看完这套律令,立刻思考起来王三的做法。 很显然,王三和他遇到的那些流寇头领不一样。 那些流寇首领能知道大口吃肉,大秤分金,那就是一顶一的厉害人物,而眼前的王三,已经在考虑之后如何摆脱历朝历代的三百年魔咒了。 这套制度不见得能成功,但确实是对商税的一种收取方案。 也难怪自己的族人从南方回来之后,都说同贼不同寻常贼寇,这个首领已经开始考虑制度,调整机制,准备搭建一个钱税循环了。 “税是不低。”萧汝水终于说。 王三看了一眼沙漏,一刻钟了,然后看向萧汝水的位置说:“但物超所值。只要你能配合大同军,提供足够的工作岗位,该退的税,不会少。 而且,按照大明现在的人口,以及我想要实现的愿景来看,如果我能夺取大明,那么就一定会对外走上扩张。 因为国内的人口太多了,需要更多的地盘安置人口。 而到了新地方之后,如何转运物资给地方,我的想法是,竞标之后承包出去给商人。” 萧汝水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难道王三爷不怕商人掺和军政?” “怕,但那又如何?官办企业控制了绝大部分盐铁,商人就翻不起浪花来。”王三微微摇头,“总之,我欲致大同,就需要天下万民一起发力,商人也是万民之一,他们也得出力。 当然,转运物资的方案,还没那么快推行。 只是提一嘴。” 第177章 都是为了生意(下) 萧汝水不再说话。 他想了一阵说:“那么还是三万石,不过我需要请大王出兵,帮我一个忙。” “打谁?”王三笑了笑。 “庆王府。”萧汝水猛地抬起头,语气坚毅,“只要阁下两年内打掉庆王府,之后在下还会送来五万石作为酬谢!” 王三闻言死死盯着屏风后朦胧的身影,接着哈哈大笑:“看来庆王府的铁矿,你很眼红。” 萧汝水长揖:“瞒不过王三爷。但在下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庆王府未来两年内的铁产出,在下全部包圆,如何?” 王三手指敲击着桌案:“你很贪。” “如王三爷所言,商业讲的是利润。庆王府每年给延绥提供多少铁,在下还是门清的。只要围住庆王府,两年内不出铁,我就能送来五万石。 之后,只要王三爷有多余的,全部打包卖给我,我也能替王三爷弄过来紧俏货物。 当然,更重要的是,河套平原乃是土默特与我大明交汇之所,近来林丹汗正在与后金乃至我朝交手,林丹汗的势力正在膨胀,那些蒙人心中多有疑虑,正愁购置武器。 您看……” 萧汝水说着,王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眉头紧皱,现阶段不论蒙满,都跟汉人政权有大规模冲突,但对于边境的商人来说,这些冲突对他们来说无所谓,只要能提供钱粮给他们就成。 庆王府,只怕也是对蒙古提供大量的铁器的存在。 萧汝水撺掇自己去打庆王府,他明显就是有心思去图谋宁夏的生意。 说到底,整个九边,就是一个巨大的生意场。 “可以。”王三思绪一二还是答应下来了。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未来两年内,他的战争方案,就是对外一直打。 尽快打出一个稳定的生存空间。 甭管庆王、平凉、固原乃至宁夏,都是他接下来要攻打的地盘。 了不起之后打下庆王府,里头的铁有限供给自己更新装备,一点不往外卖就成。 这样自己还能白嫖几万石粮草。 “那,在下就静候佳音!” 萧汝水满意的笑着。 王三不再多说,让人请他下去。 过了一会儿,白沉水过来,帮着他整理了一下桌案。 王三才问道:“你觉得萧汝水通蒙卖货如何?” 白沉水一愣,接着想了想说:“我之前遇到过一个林家哥哥,他家就是靠走边赚钱的。他说,其实蒙人也不喜欢打仗,能做买卖,谁愿意将脑袋挂裤腰上?或许,萧汝水能帮咱们联系那些蒙人首领,在九边牵制明人也说不定。” 王三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显然,这个时代的民族主义价值观并不昌盛,大部分人考虑更多的,还是自己和家族的利益。 只要能利于自身实力的发展,他们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靠近边墙的蒙古人,但凡坐牧的,基本上跟大明边民的仇恨,下降了不知多少。 毕竟明军军户里有蒙古人,蒙古人的户下也有汉人,早就通婚了不知多久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真的很难用民族情绪来排解。 因此,能用得上的东西,那就是阶级划分。 “这段时间,你继续忙你的事情,遇到那些人,接待一二,想来过两日,他们就会商量出结果来。” 王三说完,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他正在整理规划,接下来如何发展,如何让百姓愿意跟着他干,都是他需要踌躇的。 …… 大体又三日。 张辇又把各方势力召集起来。 “诸位,可从王三那边,打探来了消息?” 各家表情不一,萧汝水却是第一个开口:“府尊,虽然这同贼之人贪得无厌,但他们的麾下,军容齐整,威势十足,就算是有家丁在,没有三千余,很难破阵。” “实话。” 其他几家纷纷点头。 他们的人从各个方向探查过去,越发感觉恐惧。 因为大同军的军势,确实不容小觑,简单想要破阵,真的没有三千家丁很难解决问题。 但问题是,又三千家丁,他们还呆在这里干啥? 早就他娘的打出去了。 张辇则是惊愕一瞬,但很快平静下来:“那么,你们是准备答应贼军所求?” “能劝走最好不过。”萧汝水叹息一声,“延安被围的时日越久,咱们的田土荒芜就越久,不仅是田土,还有大量的商寨,驿道的生意。” 张辇一听这话,登时松了一口气。 那确实。 其他几家也没有反驳。 能赶紧请走这群人,那最好不过。 “那成,诸位愿意出多少?” 这一下几家面露了难色。 萧汝水喝着茶,这一次他没有再开口。 张辇看着他们肉疼的表情,不由得想要弄死他们。 为了大局,冷静!冷静! “七圣贤弟,你出多少?”张辇只能将目光投向了萧汝水。 萧汝水又看了左右一眼,嗤笑一声:“既然是府尊开口了,为了拯救我延安父老乡亲,我萧氏出粮三万石。” “!!!” 现场众人心头一紧,紧接着一个两个冷汗都下来了。 他们可不信萧汝水能代表萧氏出这么多粮,必然是萧汝水跟大同军达成了什么协议。 能是什么呢? 这群人冷汗欻欻掉。 他们基本心中都有估计。 现在大同军正在破寨毁堡,迁徙人口,那么重点照顾一下哪些人,还不是轻轻松松? 至于怎么重点照顾,萧氏都出三万石了,你出这么少,不重点照顾你,照顾谁? “萧汝水!你莫不是存了他心?”有人愤怒的站起来,恶狠狠瞪着萧汝水。 “你们都不愿意出,那么我萧氏出这粮又如何?”萧汝水重重放下茶杯,“你们是不着急,但我岂能不着急? 如今保安、靖边一线,全然被同贼镇压,我萧氏每年需要转运的货物多少是去宁夏? 区区三万石,就能换来我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安稳,比什么都重要。 怎么?你们没有生意在宁夏,就可以拖吗?” “你!” “好了!你出太多了。”又有人开口,“难免令人心生疑窦。” “那我少出些,缺的额你们顶?”萧汝水微微一笑。 这一下这人被堵住了。 “既然你们舍不得,那就别挡着我破财消灾。就这样,我萧氏出三万石,剩下七万石你们自己商量着分。”萧汝水起身,跟张辇拜别。 张辇也不好说什么,但心中全是开心,只要大同军赶紧走,他就可以。 最后,张辇轻咳一声:“诸位,七圣贤弟认三万石……” “姜家,一万五千石。”姜家那个老头开口了。 其他几家一看,也不好说什么的,少的给三千石,多的给两万石。 当然张辇这边也没少,五千石也凑了上去,总共十万石就凑够了。 帖子当晚就送到了王三的面前。 看得王三直乐。 难怪那么多有实力的流贼会喜欢跑去怕事的官吏麾下敲诈,原来真的什么都不用干,粮食花花就给你送来了。 “正好,等他们交割完毕,咱们可以腾出手打一打不听话的人了。” 王三的目光放在了地图上。 府谷县,王嘉胤,先揍你一顿,逼你去山西。 老实给我去当搅乱山西的饵! 第178章 魏天命初立功(上) 延安府,肤施县。 蔺养成愤怒的砸掉了手中的茶杯,对着下边怒吼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让你们去抢个村子,你们还能给我败了出来!还是惨败!” 手下人瑟瑟发抖,尽皆无奈。 “山下的那个叫做魏天命的小子,着实可恨。先是装作不敌,然后引我们入套,接着就偷袭我们!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小子就区区三百人,居然敢分兵搞事!我们实在是……实在是……” “废物!” 蔺养成气得跳起来。 他堂堂争世王,从出山以来,全他娘的败在了这群该死的大同军手中。 着实可恨! 明明这群狗贼的实力就不弱,怎么手下一个赛一个的阴险狡诈,满脑子都是阴谋算计? 当然更让蔺养成生气的是,罗汝才居然跑去救高迎祥的时候,让大同军给端了。 现在,罗汝才的势力,全部被李万庆吞并,延安附近最强的势力,变成了李万庆。 那个射塌天!竟然也要他臣服! 怎么可能?! 本来他想着趁着这一次偷袭,多劫掠人口来帮助自己壮大,结果又被这个该死的魏天命算计,凡此种种一念出,他更是心下愤怒无比。 终于,沉默良久,他喝道:“走!下山!老子亲自去会会这个什么牢子的魏天命。我就不信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蔺养成带着人手下山。 寨子也没留下多少人留守,仔细一看,小两千人,基本上是倾巢而出。 倘若有趁此机会偷袭他的营寨,他也根本不可能抵抗。 大概率,会直接丢了营寨。 但生死存亡至此,他也顾不得其他了。 大同军的势力膨胀速度远超想象,更重要的还是最近一段时间,大同军对外的用兵方向似乎有所转变。 之前大同军还热衷于攻城破堡,但最近几天,大同军开始转变方向,开始调查他们这些其他势力动静,然后陆陆续续对他们出手了。 所以,蔺养成怀疑,他要是再不做出反击,有概率会被大同军直接干掉。 想到这里,蔺养成再也无法等待,立刻下山奋力一搏。 很快,他的动静,就被盯上了。 一些林木之间,好多猎户打扮的小伙子站在树梢上,确定了这群人的踪迹,稍微算了一下人手,赶紧离开。 蔺养成他们确实被盯上了。 而且是一个月前就被盯上了,只不过真正开始执行计划的时间,是最近五天。 延安的张辇他们,还是期待破财消灾,第一个七天,张辇就把三万石粮草给他送来了。 于是,王三停止了对延安城的进攻。 转而进入围而不攻,然后将更多人力从围城里抽出来,一边加固围困营垒的土方量,一边抽调人手去破寨。 按照双方约定,需要等到下一批五万石的粮草运抵,大同军才会停止破寨。 而下一个七天一到,九月就要来了。 因此,留给王三全面行动的时间,就剩下一个多月。 按照之前王三定制的计划,延安城是很难直接拿下,那就去处理一下所有愿意臣服自己的势力。 就在延安附近活动的几个势力——争世王蔺养成、射塌天李万庆、喊天王柳大半。 这三个家伙,就是他第一个下手的目标。 然后才是接下来的:延川混天王、清涧点灯子、靖边神一元、绥德老回回。 这一次的王三北上,打乱了很多进程,包括在崇祯三年才会举事的神一元等人,在今年都起来了。 因为他们不搞事的话,第一个死的只怕就是他们。 朝廷不给饷银,军官不给粮食,还要压榨他们卖命,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总之,王三这边命令一下,负责肤施县附近干活的小子们,立刻就活络了起来。 尤其是魏天命。 他已经因为护送几次队伍南迁有功,而被提拔为万花山别部把总,专门负责万花山一代的哨站与防御,护持大同军南迁人口的驿道安全。 像这样的官职,都是临时的。 但也是一场历练。 魏天命也是天生会折腾的主儿,一上手就搞出了一场大胜,坑得蔺养成手下嗷嗷叫。 现在,蔺养成倾巢而出,魏天命猫在万花山的一处木屋里,拍着飞到身上的蚊虫,听得嘎嘎笑:“总算是将这个老小子逼出来了!哥几个,咱们能不能升迁,就看这一回了。 记住咱们的规矩,战役定功。 这会儿敌人全部出来了,我们要尽可能聚而歼之。 你们看地图,这里有一座山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里适合埋伏。 所以,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将他们往沟里引。” “???” 这群人听得古怪,一个两个面面相觑。 你都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里适合埋伏,他们能上当? 魏天命也看出来他们的思忖,笑道:“别急,看我布置。瞧,座沟的西南是什么地方?” “塔楼啊!这不是咱们刚刚开辟的据点吗?” “那么从塔楼绕到咱们的地盘,需要经过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又仔细看了看地图。 塔楼东北方向先是一道崖,接着是一座沟,但这里的位置,距离东北方向的座沟隔着还是蛮远的。 “咱们将人道塔楼去。”魏天命一脸坏笑的说,“做饭要烟,咱们就在万花山、塔楼以及座沟这些地方,每逢中午的时候,大肆放烟,做出咱们大部分人都在塔楼。然后放一些本来就想跑的延安本地人,他们自然会去帮我们将消息传出去。 这样一来,若我是蔺养成,肯定会去试探偷袭塔楼。 要是发现塔楼没人,他们拿下塔楼之后,我们就故意熄灭座沟的烟,做出回防万花山的架势。 这样一来,他们就会猜测两个方向。 第一,座沟没人,他们直接进驻,准备从背后偷袭我们。 第二,担心座沟有人,从二狼山摸上来,准备被偷袭我们。 但不管他们选择哪一条路,咱们到时候随机应变就行。 要是他们进了座沟,那我们就从花山头村绕过去干他们,要是他们选择上二狼山,那咱们就从座沟摸过去截断他们后路。 总之,就是一句话,只要敢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计划不错。” 众人思索了一番,还真别说,真的可能骗到他们。 “这就对了!记住,尽可能降低伤亡比,谁要是打出一换二十的战绩,刷新了咱们大同军整体的伤亡比纪录,那三爷还不得大赏特赏。 所以,这一战,火药给我全部用上。” “可要是对方直接进花山头村呢?” 又有人提醒了一句。 魏天命得意的笑容僵住,过了一会儿他狞笑道:“那就不让他们攻击花山头村,告诉后面来的那批人,就说花山头村爆发了瘟疫。进去呆超过三天的,必然会感染瘟疫,所以让他们赶紧撤离。 消息,自然会有人传出去!” “好!” 第179章 魏天命初立功(中) “大王!花山头村有人逃出来,说那边爆发了瘟疫,只要呆着超过三天的,都会感染瘟疫,所以大同军已经决定放弃花山头村,下一批人准备从塔楼转道。” 蔺养成得到了消息,微微皱眉:“消息没问题?” “绝对没问题,送来消息的,是咱们寨内的亲眷,他们前两天突然被集中,说是准备拉到湾头去隔离一段时间,以防后续可能传染瘟疫出来。所以他们恐惧的就逃出来了!” “那你还敢要抓人!!!” 蔺养成听得眼皮子直跳!差点恨不得搞死眼前这个白痴! 就连大同军都不敢随便招惹,你居然还敢抓来? 真不怕下边也跟着得瘟疫啊! 想到这里,蔺养成也不敢再过多想,赶紧让人将这些人安排去一边。 “可是,没有粮草,只怕……” “行了!多给他们几斤米粮,等到咱们赢了,再来找他们!” 蔺养成气吼吼将人赶走,随后引着人手,去重新打探新的道路。 最后,确定只能走塔楼。 不过,塔楼、万花山、座沟每天都有炊烟,一看就是有足够驻防人手在,蔺养成也在担心,会不会不好打。 不过他的犹豫,很快就断绝了。 那就是后边传来消息,说万花山上游,出现了新的运粮队,已经进入了座沟,说是延安方向准备迁徙来更多人。 让万花山这边做好准备。 一听到有粮食,蔺养成就坐不住了。 “果真?确定没有被骗?” “是!这些粮食得有三百石,确定都是从肤施县转运过来的,听说是大同军从延安府里抢来了,大同军足足抢了十万石呢!” 蔺养成眼睛登时就绿了! “额娘咧!十万石!甚么好事都是这群该死的大同军摸到!十万!老子从小就在这混,就没见过这么富裕的时候!延安怎么就这么多粮草!” 蔺养成嫉妒疯了。 而粮食转运过来,确实是真的。 这是魏天命没有想到的。 不过当他遇到转运来的人手,立刻生出了新的计划覆盖在他的旧计划上。 他原本还担心对方不上当,但现在座沟里,就有足足三百石粮草,足够捉襟见肘的蔺养成发疯了。 所以消息自然而然就泄漏出来了。 王三弄到十万石粮草的事情,也是王三故意泄露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激起附近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嫉妒,然后引蛇出洞。 魏天命在打蔺养成,王三则优先对付李万庆和柳大半。 总之,各方消息一出来,蔺养成便不再停留,下令对塔楼进行强攻。 结果还没冲上去,塔楼这边倒是先冒火了,接着能看到很多影子在林间移动,逃往了二狼山。 “看来咱们暴露了!”蔺养成脸色一僵,暗道不妙。 但转头一看身后摇旗呐喊的老老少少,他也知道他足足两千人呢! 能不暴露才有鬼咧!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能拖延了。 “大王!座沟!座沟又有一批粮草运来了,这一次,足五百石!” “嘶——” 蔺养成的手下都兴奋了,不少人纷纷看向蔺养成:“大王,我做前锋!” “没错!大王!只需要安排百十人佯攻二狼山和万花山,剩下的去偷袭座沟,座沟里头的粮草,就是我们的!” 众人看蔺养成还在犹豫,不由得大声了几分:“大王!座沟运粮到万花山还需要两天时间!我们走后沟台,从后沟台北上,就到了座沟的后方。 只要翻过去,一切就来得及! 再说了,指不定他们还没将粮草运走呢!” 蔺养成在一声声劝说下,还是没忍住心中的贪念:“干了!左大,你带着其他人佯攻二狼山,六子跟我走,尽快偷袭后沟台!” “是!” 蔺养成带着精锐心腹,一百三十人,赶紧出发。 众人兴奋沿着山间猎户的小道赶路。 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台地下。 台地是由平原向丘陵、低山过渡的一种地貌形态,四周多是陡崖,不是高手,很难攀爬。 但蔺养成寻找的后沟台,因为有河流自然侵蚀,所以有一条不好走,但确实很优质的通道。 一百三十人都是山沟沟里野惯的人,拿着草绳相互绑缚,沿着河沟不断拾级而上,虽然有些时候路滑,摔得不少人哭爹喊娘。 但索性一处沟边,被他们发现了一个村落遗址。 没错后沟台这里本来是有一个村子的,但万花山被占领之后,魏天命已经将本地的人口全部迁徙离开了。 村子也被毁得只剩下残垣断壁。 好在,还有那么几间可以藏人的地方。 蔺养成就让人烧着破烂的大梁,一边在夜晚清冷中烤火,一边考虑接下来的作战。 在往爬个一百米,就到了后沟台的平坦台地上。 也不知道上边有没有人埋伏着。 就在此时,台地上下来人:“大王,查过了,只有一些探子出现的痕迹,台地里的鸟还很多。台地里,还有三百多亩的粟,快熟了!” “好好好!” 蔺养成更是大喜。 看来,大同军的人力已经到了极限,居然连粟都没有收拾!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想到这里,蔺养成活力满满,吩咐众人好好安歇,明日抓紧赶赴座沟。 到时候等他拿下座沟,再加上这三百亩粟,凑个小千石,应该不成问题! “什么牢子大同军!等拿下万花山,我争世王又能飞了!” 第二日,众人爬上台地。 此时有风,轻轻粟随风舞,一抹属于粮食的清香,让所有人吞咽着口水,万分兴奋。 “都别去踩坏了!这之后可是咱们的,快跟我走!” 随便扒拉一些在手中,蔺养成一边咬了一口,一边朝着前头走。 众人登时小心翼翼跟着。 就这么走了一阵。 来到了一处山口。 “往北方走两百步,就会遇到一个岔路口,不要上岔路,继续往北走三里路,就是座沟。从这里,打过去,那囤积在沟内的粮草,就是咱们的了!” 蔺养成在山前作动员,众人兴奋之后,起身跟着蔺养成跑了起来。 区区三里路,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很快,他们路过了岔路口,发现岔路口没有人,蔺养成也懒得管了,现在的大同军肯定抓紧时间转移粮食上山,人力肯定是不足的。 但等他们走后不久,山林里传来了一些小兽逃窜的声音,片刻之后一群脸上涂着花花绿绿汁液的年轻人,摘掉头上的杂草、树冠,从灌木之中缓缓冒头,看向这群人,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上钩了!” 不能再拖了! 所以,二十来分钟,一百多人抵达了座沟位置,居高临下就看到了坡下正在忙碌搬运的人。 而万花山上下山最方便的地方,除了二狼山就是花山头村,反而座沟这边相当难走。 蔺养成眼睛一亮:“至少还有一半没运走!杀!!!” 第180章 魏天命初立功(下) “敌袭!敌袭!” 蔺养成的突然出现,立刻引起了座沟内的部分军力的紧张。 但好在,魏天命他们不少人都是科班出身,很轻松自然的安排了防御。 蔺养成刚从山坡冲下来,立刻就看到了盾墙和弓弩。 伴随着下边的厉喝,弓弩手居高临下,或者躲在盾墙后边,发射箭矢。 不消片刻,不大的沟谷一下被箭矢覆盖。 “冲过去!” 蔺养成咆哮着提高了速度,身上披着甲胄虽然有点重,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怂。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农民起义初期,农民军的首领,不仅要有情义,更要有勇力。 但凡没有勇气,接下来的每一场战争,都可能导致崩溃。 蔺养成带着的百十个精锐一看,立刻嗷嗷的跟上来。 显然,不论是谁,都被蔺养成深深激励,兴奋万分。 砰! 刀磕在刺向他的长枪上,蔺养成脸色越发的森寒。 “收枪!平举!刺击!” 又是一声命令的吼声,蔺养成赶紧抖开双臂,夹住了一根准备往回拉的长枪,一下让自己借力靠近了盾牌几分。 刚想挥刀,最近的刀盾兵突然大喝,吓得蔺养成赶紧撒开长枪,想要挥刀格挡。 结果等了一会儿,却只是发现对方只是恐吓,并没有进攻的意思。 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勃然色变,刚想要还击,长枪又来了。 “该死!” 蔺养成咆哮,再一次荡开长枪,下一秒又有长枪从他身侧袭来,不得不将他逼退。 蔺养成还算是高手,能在枪林之间游走。 但其他人就没有他这能耐了。 长枪果然还是带走了几个人,有些身上虽然有皮甲,可是面对长枪,还是很轻松就被破甲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深深刺激了蔺养成。 蔺养成心态有点崩。 他原本以为自己带着人来袭击,能很轻松的抢下座沟,将敌人击败。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手更加难缠,居然能这么快形成战斗力来对他反击。 这得训练了多久?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前鼓声雷动,大同军这边的气势明显就高涨了很多。 “怎回事?”蔺养成还在胡思乱想准备怎么进攻取胜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惨叫声,“还有人!我们被埋伏了!” “!!!” 蔺养成侧过头,眼角余光落在了身后,然后就看到了招展的旗帜——“万花山别部把总 魏!” 魏天命!!! “哈哈哈!没想到被发现了!那就不藏了!蔺养成,你中计了!跟我杀!” 魏天命在坡上嚎了一嗓子,手下们跟着喊了一句,然后嘶吼冲下山。 “中计!快逃!” 有人惊恐的逃跑,也有人因为慌了神,被枪林所击,倒地不起,惨叫迭声,不绝如缕。 蔺养成冷汗歘的一下就下来了。 他不再停留。 多年来的生存,让他养成了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是保全自己的想法。 毫不犹豫,蔺养成扯开身边的人,提着丢在枪中,将此来的长枪撞开,然后头也不回的逃出去。 “别挡路!” 蔺养成挥刀,朝身前一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子砍下。 这个小子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兴奋的笑道:“那就吃我一枪!” 说着,这个小子手中的长枪一抖,撞在蔺养成的刀上,震得他虎口生疼。 不等蔺养成有声音,突然又是一枪袭来,这个小子显然是个练家子,一个变招,长枪如龙。 再度正面破门,完全就是一个正面搏命的战场招数! 蔺养成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厉害,好不容易又荡开这招,但对手显然没有在意被荡开的招式,一个转身,接着回马枪就刺来了。 战场上耍回马枪,大开大合,也不怕被人趁机偷袭? “疯子!”蔺养成脸色骤变,这一招他意识到躲不过了,哪怕他连连后退,心口也被这枪刺中。 金属磕碰的声音传来,蔺养成脸色白了几分,心口除了疼痛,还有恐惧。 赶紧伸手攥着红缨,然后拔出来,利用力量将长枪甩开。 “小子!我记住你了!” 蔺养成捂着刺穿的护心镜,手心感受着属于鲜血的温热,还好这个小子年纪不大! 力气也不够! 不然这么一下,他的命肯定没了! “想去哪?”这个小子可没管蔺养成的落荒而逃,不疾不徐的跨步追上,“命给我留下!” “滚!”蔺养成咆哮,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子的耐力,居然这么足! 愣是追着他跑了几百米。 “别跑!你的脑袋我要了!”小子嗷嗷,眼睛里全是兴奋:“留下!” “你叫什么名字!”蔺养成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狼狈,怒吼着。 “你的脑袋是我梁柱子的!”小子也不客气,自爆姓名,然后继续追着。 “给我等着!”蔺养成吼了声,接着摘掉自己的披膊,然后一个转身。 梁柱子兴奋起来:“不跑……暗器!找死!” 梁柱子原本兴奋的神情一下消解,蔺养成居然甩出了披膊砸他,吓得梁柱子还以为是暗器,一个侧身,躲开了这一击,但看着对方又跑了好几步,勃然大怒,不依不饶追上去:“站住!!!” 蔺养成烦了,怒了,赶紧摘掉另一个披膊,接着甩出来。 这一次梁柱子赶紧跳开,然后继续撒丫子追。 “呼呼……你丫怎么跑得这么快!” 蔺养成怒急,原本甩得远远地小子,居然追到了他身后不足十米。 此时的蔺养成呼吸已经急促,但这个小子显然没有那么多心思,嘎嘎笑道:“老子每天起床就是逢单十里、逢双二十里长跑,跑完还得读书,晚上睡前还要俯卧撑,你跟我比体能!” “疯子!疯子!” 蔺养成听到这话,冷汗都下来了。 能被魏天命带出来打埋伏的家伙,很多都是学校里的。 当初王三为了解决学校学生的激励,同时降低教育成本,特别规定了末位淘汰制,眼前这位从去年到现在都没有被淘汰出学校。 不仅是学习成绩,身体机能也是在这段时间的灌输之下,早就非比寻常。 学校里,一日三餐,每天一餐肉,管饱。 这样养出来的学生,跑死一头牛都绰绰有余,何况他蔺养成。 “难道,我命绝于此?” 就在此时,蔺养成突然看到了林边,有几匹马。 是半野化的马,为首的马身上挂着上了岁月的马鞍。 他们正在吃草。 看到了马,蔺养成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梁柱子,早晚要你死!” 吼完,蔺养成不再犹豫,身上的甲胄彻底解开,接着一个转体将整套甲甩向梁柱子。 梁柱子跳开,但也就是这么个功夫,蔺养成速度更提了几步,跳上这匹马,然后一拳头砸在马的眼睑,在战马的嘶鸣躁动中,被快速带离。 受到了马王的惊扰,其他几匹马慌乱窜开,直接挡住梁柱子。 “日!” 梁柱子见到魏天命的时候,一脸怨念。 明明差点就追上了。 但没想到蔺养成居然能遇到马群。 听完这些,魏天命只是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虽然很可惜蔺养成,但没事。 现在没了蔺养成,肤施县一带,基本上翻不起浪花了。 “夺甲也是立功。”魏天命看了一眼梁柱子手中的甲胄,直接让书记记功,然后只在原地留下三十人,其他人跟着他们原路返回,来到座沟,绕到二狼山下。 魏天命先是根据蔺养成的身材,选了一个差不多的,披挂上蔺养成的甲胄。 接着以蔺养成的命令,召集他的手下来赴宴,说是已经拿下座沟。 对方显然不疑有他。 结果刚刚来到座沟,就被魏天命给端了。 少了头目,魏天命再度打着蔺养成他们的旗号,大摇大摆来到了二狼山下。 本部根本没想到这是假的,就听着命令,发动对山上的进攻。 然后,配合山上的部分,魏天命下令诸部一起夹击了蔺养成的本部。 将近两千人,看着蔺养成的旗帜摇身一变成了大同军,以及蔺养成叛变,其他头目伏诛的声浪,立刻崩溃。 至此,魏天命大胜,正巧秋凉之气随之而来,不到三日,座沟台上的粟也都熟了。 到了收获的日子。 第181章 炮兵很重要 肤施县的蔺养成被全靖的消息,很快从肤施县蔓延到了延安县来。 李万庆皱眉看着手中的情报,还有从万花山附近逃亡来的蔺养成的手下。 “所以,蔺养成死了?” “大概率是。” 现场气氛一下压抑了。 “行了,下去好生休息。” 李万庆没有多说,只是摆了摆手,让人带走了这个人。 然后枯坐上位,揉了揉眉心。 他是没想到,从出道到现在,就没有遇到这么棘手的对手,哪怕是明军,只要真正的将门家丁没有出现,他暂时也不会觉得无法抗衡。 但现在,面对大同军,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大同军和别的军队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同他们一样,也是举旗几年的势力,所以没有大兵团作战能力的将帅,基本上每个百户、把总、千户,都是一群小军团作战能力极强的家伙。 小军团作战,最忌讳就是硬碰硬,毕竟军团实力不够,只能打运动战或者游击战。 但偏生对手不论装备还是训练,都比他们这些义军强太多了,真要开战他们根本没办法做到针对,反而还会将自己陷入被动。 就跟蔺养成一样。 明明有两千人,却只有一百多人能跟蔺养成去偷袭。 然后偷袭着偷袭着,把自己偷袭没了。 延安附近恐怕无法久留,必须想办法离开。 李万庆有了决断:“通知柳大半,告诉他我的援军马上就到。” 一听到要增援柳大半,现场众人脸色大变,刚想说话,就被李万庆打断道:“救他不是为了跟大同军死磕,而是为了打通前往延川,乃至山西的路。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大同军最近的动作很明确,他准备对我们下手了。 毕竟,收了延安府十万石粮草的贿赂,这个王三想来也不准备继续攻打延安了。但延安附近军堡,他估计要破坏个干净,唯有如此才能保证他们未来不会直接受到北方的攻击。” 众人闻言,一个两个就不说话了。 因为王三最近的动作,确实也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王三的军队出手频频,跟之前还不一样。 之前他只是优先攻打军堡,但现在他不仅攻打军堡,还开始攻打土匪的山寨。 山寨被攻破,都会被一把火烧个精光,里头的一切也会被带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的大同军,已经彻底进入了最后的疯狂。 庞大体量的人口和食物被带走,源源不断从北方南下的大同军势力正在取代围攻延安的兵马。 而之前围攻延安的兵马正在不断对外打通交通线,串联北方各路大同军。 所以,李万庆这边有足足三万人,他可不相信大同军没有盯上他。 那么,既然有可能会被盯上,那就得给自己谋一条退路。 柳大半不能死。 而且他这边要筹措一下,准备从延安离开。 南边据说现在都是大同军的地盘,北方全是草原游牧,西边比东面穷,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去山西。 反正就一条黄河的间距,也不是越不过去。 “都收拾一下,等我控制住柳大半那边的通道,立刻搬迁。” 李万庆带上自己的硬弓,骑上马,带着五百人驰援柳大半。 …… 三日后,延长县柳大半山寨。 “开炮!!!” 伴随着炮声响彻,半座山寨都快塌了,但饶是这样,还是没人上去强攻,反而是山下不断传来怒吼声:“让你练习,你给我乱打!炮身、炮位是没问题! 但风速呢?你给我重新算!重新校正!以后上了战场,你们混到了炮兵百户、千户的时候,你们每一次开炮,可都是为了大军开道! 更重要的是,之后大军阵作战的时候,要学会攻城型步炮协同,懂不懂!” 王三指着炮兵骂。 他亲自来教步炮协同,结果每轮训练,都差点没把他气出病来。 唯二的两门巨炮,或者说应该叫红夷大炮,正在被人用刷子弄出里头还在阴燃的纸,接着一包火药很快被塞入其中。 接着一个一斤多弹丸塞入,然后炮兵拿出通条压实。 王三就站在炮边,取出一根铁钎,从大炮火门刺进去,接着搅动一下,这才拔出来。 黑火药被带出来一点。 接着他拿出一根引信,从火门插入,调节了一下长短,大概看起来是十秒引燃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继续说:“调整角度,接着测算风速,预估之后,炮兵百户,负责一发试炮。” 王三做完这个,看着手下一个百户一本正经测算了风速,再一次调整了轻微角度,然后上去就点火。 伴随十秒一到,这门炮轰出。 下一刻,山寨又跳了一下,城内传来了很多声惨叫。 王三这才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继续道:“风速不变,角度合适,杀伤力也可以接受,那么后续就能发射!记住,每一种炮的攻击方式和杀伤力各有不同。 比如长身炮适合远程攻击,十分适合攻城。 当然,除了长身炮,还有短身炮。 这种适合装葡萄弹,一打一大片,杀伤最多,也是主要进行野战型步炮协同的战斗主力。 至于骑炮协同,适合虎蹲炮来。 王三这边说完,另一门红衣大炮轰鸣,接着是将军炮试炮,然后七轮一次的铳子爆发。 硝烟飘荡的山头,柳大半他们已经不敢抬头了。 开始有人趁着消停的空档,跳下山寨,纷纷逃亡。 “大体就是这样。” 王三对着炮兵们讲解道:“我就研究了三种使用方法,炮的类型,之后要进行简化,你们如果在战场上发现明军或者其他势力有好东西,也记得将自己的心得写出来,这样方便我们迭代炮型。 接下来要逐步加强炮兵比重,不然类似于延安这样的坚城,我们只能望而却步了。” 王三絮絮叨叨,炮兵们也都了然。 延安是想啃都啃不下来,实在是让他们无奈。 就是因为炮的数量不够,能量不够。 直到现在,类似于红夷大炮这样的长身炮,王三手下忙活了一年,就两门。 将军炮倒是一堆,可是嘉靖、隆庆、万历初年的货已经在训练中消耗完了,现在除了王三站着的四周是这三个时间段的炮外,其他地方的炮,全是万历中后期和天启年的货。 就在交代完离开,让人继续训练,刚刚上马准备离开,突然身后传来了爆炸,他的脸色更是黑了几度。 “王八蛋!明廷的造炮的官吏,早晚全宰了!”王三怒骂,只能再度下马,赶紧救人。 炸膛了。 又有好几个倒地。 “看来自造兵工厂,迫在眉睫!” 第182章 李万庆转进山西(上) 李万庆赶到柳大半的营寨外围,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大同军已经撤走,这片残垣断壁,就是柳大半军队最后的痕迹。 李万庆搜了半天,抓到了几个躲在林子里的柳大半麾下人手。 柳大半根本不是大同军的对手,被狂轰滥炸了几天,实在无法忍受,趁着一天夜里,带着百十个心腹,从小道摸出去,然后逃亡,不知所踪。 而剩下的人手,在发现柳大半逃走了,他们立刻就选择投降,然后就被大同军迁徙离开,这里也就被毁得一干二净。 李万庆的眉头紧皱,心也凉了几分。 这一下他知道不能留在这里了,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 不然大同军下一个目标一定是他,到时候他就算是想要离开,也很难。 想到这里,李万庆立刻拨马,命令几个骑着快马回去,让他们将寨子一切能带走的全部带走,然后双方在甘谷驿汇合。 甘谷驿现在还是明军的控制据点,大同军也没打他。 所以李万庆立刻带着剩下人,连夜奇袭甘谷驿。 李万庆第二天偷袭甘谷驿,驿长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跑路。 结果没跑远,又看到了一队斥候,吓得他想要跑,却很快被捉住。 “让你停下来没听到吗?跑甚?!” 这队斥候的总旗叫做刘长顺,拿下这个驿长之后,一脸不耐:“问你话,甘谷驿那边现在是谁的控制区?” “啊?”这个驿长闻言哆嗦了一下,接着赶紧说,“甘谷驿已经被一个挂着射塌天旗号的家伙夺走了。” “射塌天……” 刘长顺微微皱眉。 他之前确实发现有大规模骑兵行动的痕迹,这才循着探查,但没想到射塌天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难道……他们准备进攻延长县的消息暴露了? 还是说射塌天是来救柳大半? 不对,柳大半的营地在甘谷驿西北方向的蟠龙镇,蟠龙镇以本地有一座蟠龙寺而得名,丁口是不少。 而大同军迁徙走了蟠龙镇的大部分人口之后,这片区域附近已经没人了。 所以,这群人是想要干啥? 既然已经来晚了,应该没有必要继续攻打甘谷驿吧? 除非…… 刘长顺心中想到一种可能。 念头一出来,刘长顺立刻拨马,招呼手下离开。 这个驿长也被抓走了。 一个小时之后,刘长顺将驿长丢在地上,路上的时候他们也多问了几句,这个驿长一看逃不出去了,只能老实交代了他的身份,以此换取他活下来的可能。 驿长抬起头,看到了高挂的旗帜。 “延长县守备千户 丁。” “丁守备,抓到了一个甘泉驿的驿长。” 刘长顺带着人入营地,然后很快见到了丁原。 丁原闻言一愣,接着走出来:“上哪抓的?你也不怕打草惊蛇?” 赫然,眼前的丁原,就是当初跟着马元利在南方闹腾的秀才。 如今他也脱离了马元利,成为王三麾下的一方千户。 刘长顺一听,不由得搔了搔头,然后将相关的事情告知。 听罢,丁原古怪了几分:“这个李万庆,是真的赶趟,还是故意为之?不过,他攻占了甘泉驿,只怕是有所图谋。” “可咱们行动的痕迹,应该没泄漏才对吧。”刘长顺有点不明所以。 丁原摆了摆手:“倒也不是这个,而是……李万庆攻克甘泉驿,只怕是为了转移自己的部众离开。 自甘泉驿向东,就是黄河。 渡过黄河,便入了隰州大宁县。 对方有可能是准备入其中逃亡。” 刘长顺点了点头,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那咱们……” “嗯……先等等。我们先去南方的神台沟。” 丁原有了计较:“你们在这附近布控,如果发现李万庆有大部队从西来,那到时候我们在下手。相信也能打李万庆一个措手不及,逼着他先一步离开延长县。” “好。” 刘长顺应了下来,丁原则是看了一眼这个驿长,便叫人带走他,接着带着自己麾下千户,直接从山道入南,先去清缴一下盘踞在神台沟里的土匪,顺道解救一下本地的人口。 反正进攻延长县的目的,也是为了驱逐控制本地的流民军去山西,顺道配合宜川方向的王之爵,将宜川县彻底啃下来。 所以,让李万庆多呆几天,指不定还能让李万庆先跟延长县内部的势力狗咬狗,或者相互粘合,这样一来,他一击而下的概率,也能大部分提升。 有了计较,各方行动速度果然飞快。 短短七日,丁原打通了一条通往南泥湾的驿道,同时李万庆的麾下弃寨而逃的消息,也从南泥湾传播上来。 同时刘长顺送来消息,说是已经发现了一批人,得有小两千人。 一听这话,丁原就坐不住了。 立刻召集了麾下,商讨了一番布置。 接着纷纷下山。 当看到,老老少少各分各营,青壮男女在前,老弱在后,丁原微微皱眉。 果然,从一开始,李万庆就没有打算将这批人全部带走。 真要有人突然出现,最前面的这一批青壮,怕是第一时间就会流散。 到时候李万庆也只需要保证这批人就成。 “哒哒哒……” 马蹄声不断传来,赫然是李万庆之前带走的骑兵。 他看了一眼这批人,微微皱眉,也没说什么。 人少了很多。 果然,还是有些人难离故土。 不过既然剩下的人愿意跟他走,他也得带着这些人去讨活路。 “大王,南边的大同军在您离开之后,派人来劝降咱们,他们说王三已经准备好了十万大军,准备沿着四面出发,开始清缴不愿意臣服大同军的义军。 凡是不愿意臣服的义军,一旦选择对抗,那就是土匪,将会被灭杀乃至抹除。 大同军不留祸害百姓的土匪。” 李万庆听着手下人的抱怨,他们一个两个都对大同军的霸道感到义愤难平。 “那使者呢?” “打出去了。” “好。”李万庆不再多说,立刻下令离开。 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忽的蟠龙镇方向有一支斥候靠近,看到了旗帜的瞬间,李万庆二话不说,亲自带着人去阻击这支斥候。 大同军来了! 速度真的太快了! 第183章 李万庆转进山西(中) “喂,你叫什么?” 百步距离,刘长顺看到了李万庆,发现他居然是一身锁子甲,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射塌天。”李万庆弯弓,音落就射出一箭。 刘长顺脸色一变,赶紧抬刀,全力拨开。 下一刻,对方又接连射了两箭,这一次刘长顺躲闪不急,生生挨了一箭,但好在身上有甲,铿锵一声,倒是保住了性命,但刘长顺手臂还是顺着流出了血,让他立刻拨马,不敢太过靠近李万庆百步。 “好!!!” 射塌天的麾下众人欢呼,李万庆能用射塌天当绰号,这一手连珠箭,足够彰显他的能耐。 “立刻滚开,额可以不杀你。” 李万庆随意的抖了一下马鞭,一脸不屑。 刘长顺来到了一百五十步左右,确定自己不会有大问题之后,抄起铜皮喇叭:“喂,你也别太嚣张!额能出现在这里,难道不知道额身后有多少人了吗?你觉得你们能逃得了吗?” 李万庆脸色一黑。 大同军确实都是斥候先行的。 斥候在的地方,双方直线距离可能不超过二十里地。 二十里,倘若是明军,他或许还没放在心上,但要是大同军,这群人的脚力一直是个迷,他可不敢赌这个可能。 于是立刻拨马转身,对一个人说:“回去,告知其他人,一盏茶内立刻离开。” 这个旗令官赶紧离开。 刘长顺笑了。 李万庆本来也想走,但他一动,刘长顺就如影随形,让他很头疼。 因此只能停下来。 他必须要断后,不然一旦被刘长顺身后的大同军主力咬上,那就麻烦了。 但李万庆不知道,刘长顺不过就是一支疑兵。 他根本没有多少人跟着。 延河的南方,神台沟上缓缓下来了一批精锐,他们抱着羊皮筏子渡过了延河,上岸之后立刻擦个干净,然后披上衣服。 接着有斥候来回走动。 直到前方传来消息,骚动了。 没错,就是骚动。 大部队行军初期,最容易骚动。 而骚动对他们来说,就是机会! 难得的机会! 丁原翻身上马:“拖好枝条,咬上去!” 众人默不作声,快速朝前冲。 十几分钟之后,李万庆丢在最后边跟着走的老头老太太们,猛地听到脚步声,然后回头一看,一个两个脸色都是惊恐。 烟尘漫天!大军追来了! “大同军!” “快跑!是大同军啊!” 惨叫开始蔓延,骚动开始迭起。 丁原看了一下,发现骚动越来越大,也知道机会来了。 立刻取出一把燧发短铳,接着拿出一个柱状的烟花,然后将烟花引线塞进保险下的火药池。接着举着高了,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引线被点燃,丁原赶紧举高烟花柱,对准天空。 十秒之后,烟花呼啸,在天空绽放流火,响声也立刻传遍了所有人! “咚咚咚——” 延河两岸,鼓声雷动,下一刻漫山遍野喊杀不断,旗帜从山林出没,开始有人从山上冲下来仿佛漫山遍野都是敌人一样。 “啊!快跑……” 李万庆的部众根本没有任何勇气抵抗,逃的逃,散的散。 “停住!都给我停……” “粮食!护着粮食!别被抢了……你们给我将粮食留下来!” 之前给李万庆推粮食的麾下,已经开始争先抢后的讲粮食推走,或者推到河边,形成却月阵,想要阻挡可能袭击他们的骑兵。 但丁原没在意他们,而是继续往前追。 就在这边即将陷入总崩溃的时候,李万庆杀了出来,一箭射死了推着粮食逃跑的家伙:“都给我稳住!别被唬了!对方也只有千人不到!” 这喊声刚出来,刘长顺举着喇叭就吼道:“额们大同军不杀降,只要投降,统统分田,分地!” 这一嗓子起来了,立刻就有人跟着喊了一起来。 还真别说,混乱之中,当有人说不杀降,这群人立刻就不乱跑了,纷纷投降。 李万庆脸色越发难看,哪里不知道他被算计了。 拨马赶紧去聚集人手,赶回甘谷驿。 他根本没时间跟这死磕,及时止损。 最后,李万庆只带走了千余人,剩下的全给丁原端了。 丁原果断留下一个百户,押送他们走神台沟直接去南泥湾,然后他命令刘长顺去丢一封信给李万庆。 当晚,甘谷驿内传来一声羽箭着门的声音,信被送到了李万庆手中。 他红着眼睛,听着麾下一个读书人读了一遍。 “三日内离开甘谷驿,可免于战,否则一旦开战,不死不休。” 读书人颤颤巍巍的说完,声音都在抖。 李万庆脸色阴沉无比。 但他也知道,对方是认真的。 大同军的兵源质量和实力,远不是他能应付的,自己刚才又败了一场,万一对方驱赶那些家眷来,那他手下只怕崩得更快。 更重要的是,甘谷驿是一座水陆驿站,对方很方便就能转运粮草,真要围他,他只会被耗死。 想到这里,李万庆也只能选择离开。 于是,第二天下午,李万庆一把火烧掉了甘谷驿,带着人赶紧转移。 半道,斥候来报:“自今年起,惠民泉忽减如线,四月更是大旱,如今入秋,已有大荒。” 一听这消息,李万庆总算心情好了起来,立刻吩咐进入附近村落开始掳掠人口,裹挟往延长县而去。 丁原也不着急,慢慢跟着。 等到李万庆一路祸祸到了延长县,开始引动本地百姓暴动之后,他才姗姗来迟。 李万庆占据一角,看到了丁原所部,骂了一句晦气,也不管暴动破败的延长县,立刻带着人手裹挟钱粮撤离。 丁原还是没追。 他顺势入延长县,将延长县内部整肃,清查,盘下人口三千一百三十七人,又破了本地士绅三十一户,夺粮草三万七千两百石。 做完这一切,他才派出骑兵,开始追杀李万庆。 李万庆此时已经运动到了黄河边,开始扎寨,前锋抱着羊皮筏子,准备进攻平渡关。 平渡关隶属于这边有一个千户守着。 看到了李万庆,他们冷汗都下来了,赶紧筹备武器,报备上官,然后阻击李万庆。 李万庆的羊皮筏子军队,一次性只能过个几十人,上岸之后立刻就遭到了围堵,很快又把他们赶下来,让他们根本没办法快速渡河。 李万庆脸色越发难看,看来想要快速渡河是不可能了,需要强渡了! 而且还得多找几个渡点。 要不然,只能拖延时间到冬天结冰,然后强闯了。 “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第184章 李万庆转进山西(下)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平渡关内,守备千户刘志远万分恼怒的对眼前这个无所谓态度的奉御低吼:“你说呢!” “咱能做什么?”奉御撇撇嘴,“朝廷都下来了旨意,废止镇守太监,咱过两日得回宫里去了。” “……” 刘志远脸颊抽搐,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万分失神:“完了,你要是走了,岂不是说一点兵马都不能给我招来?” “哪里还有兵马?最近兵变这么频繁,宣大还得跟林丹汗打仗,你这里之所以没兵变,还不是咱搂钱分给你的?” 奉御撇撇嘴,接着捏了个兰花指,然后在身前轻轻点了一下,“总之,你能想办法渡过难关最好,渡不过的话,赶紧花银子,将自己从平渡关摘走。 不然……” 刘志远还是一言不发。 奉御说完这个,多看了他两眼,给倒了一杯酒说:“言尽于此,咱就先走了。” 刘志远呆呆看着奉御离开,刚想召集麾下讨论解决办法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来:“不好了!射塌天打进来了!这一次,他们好多人!还有浮桥!” “!!!” 刘志远脸色惊变:“又来?多少人!” “不下千余人!而且还有很多木筏!” “该死!快!进行阻击!” 刘志远带着人冲出了平渡关,接着就感觉到了寒凉的秋风。 然后他就看到了河滩上,不断冒出来的黑点。 黄河在平渡关这一段,拥有很多洲头,这些都是黄沙堆积的结果。 在秋冬的时候,这些洲头可以停驻很多人手。 也可以在洲头之间,搭建浮桥,用来通过人手。 李万庆带着人忙活了十几天,终于是将浮桥弄好了。 现在就剩下抢下河滩,然后不断扩大,就能将平渡关彻底抢下来。 当然,一开始,李万庆不打算现在就强攻,只是后方不断传来消息,大同军正在逼近,对方虽然没马上找他们麻烦,但也开始步步为营,将坐落在延河之上的大大小小村堡驿站全部控制,然后抓紧时间恢复成可以居住人的状态。 李万庆的手下,已经没办法从后方抢来人手了。 这种危机感,始终逼迫李万庆不断忙碌,愣是用了十几天抢造了一座浮桥,然后将自己全部精锐,投入对平渡关的强攻之中。 再不打开前往山西的通道,他有可能会死在江心。 所以一上岸,李万庆毫不犹豫展露自己的射术,接连射杀数人,吓得刘志远所部根本不敢靠近。 接着李万庆大吼:“跟我冲!拿下平渡关,咱们就能顺利脱身了!” “吼!” 不少人其实都被大同军的步步紧逼吓得心慌,眼下刘志远再强,也不能阻止他们的生存。 所以,没有人恐惧,只有疯狂。 打过去!他们才有活路! 刘志远哪里见过这种疯狂架势,不肖半天光景,河滩头就被夺了。 “尽快将后方的人撤来!” 李万庆浑身浴血,兴奋的看着河滩头。 足够了! 刘志远所部已经被打进关墙内躲着,一时半刻都不敢出来,估计还得求援。 那这个时候,就是他们赶紧撤离的关键,万万不能停下来。 于是李万庆一边包围了关墙,一边等待后方撤退。 等撤离来了将近一千多人,李万庆红着眼看着黄河河滩上出现的大同军旗帜。 显然,丁原来了。 “立刻断后!快!” 李万庆也顾不得强攻平渡关了,赶紧带着人赶回来,然后在洲头跟大同军抢滩,双方打了几场,最后以李万庆担心不敌,将浮桥摧毁,只带走了将近两千人,剩下的全给了大同军。 “要追吗?”刘长顺拨马来到了丁原身边。 丁原微微摇头:“目的已经达到,你立刻将凉水洲控制,这里的百姓,我迁徙一部分老弱离开,青壮全部留在这里,你们赶紧挖土,将凉水洲彻底与黄河岸连接,然后在这里设立一个哨口,专门用来防御延河进出口。” “好。” 刘长顺没有拒绝。 凉水洲距离粘合岸边,只剩下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如果是自然淤积,可能得好久,但如果人工干预,凉水洲变成凉水岸,可能就是一两年的事情。 …… 李万庆看着大同军大摇大摆的攫取走他这一路来的收入,脸色更是难看。 五千多人口,六万石的粮草,全他娘的便宜了大同军。 而他,只弄来了一万多石,两千多人口,简直就是血亏! 不过好在对方现在不打算打过来,那他也懒得跟大同军死磕,赶紧从平渡关转移进入山西才是正途。 于是,李万庆重新整编了兵马,再一次转身去攻打平渡关。 结果又三天,突然上游出现了一伙人,李万庆在平渡关的洲头上抓到了他们。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伙人是从清涧县点灯子和蝎子块的部下。 点灯子赵胜,蝎子块拓养坤两方已经合伙,一起在清涧称霸,但他们的称霸梦还没做几天,就碎了。 大同军打来了! 这一次亲自来找他们的,是位列二十五路之一的金蟾。 金蟾,就是清涧县本地人,兵变闹饷失败的逃兵,从绥德州一路逃到了韩城。 后来因为韩城内部的动荡,他辗转来到了澄城县,在附近的时候投了王三,跟着上山混了一段时间。 经历这段时间的发展,金蟾的势力,极其可怕。 因为金蟾虽然闹饷失败逃了,但他有一个亲弟弟,居然在清涧县内升上去了,投奔金蟾搞事的时候,居然成了清涧县县城守备的一个实权百户。 于是金蟾在外边闹了一段时间,突然探查到自己的亲弟弟居然成了百户,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赚他弟弟跟他干,直接破开了清涧县县城。 现在清涧县,是大同军在陕北诸多县城之中,唯一一座实打实被外放二十五路千户单独攻克的。 拿下清涧县之后,金蟾与大同军取得联系,王三这边因为延安府内势力的贿赂,而选择停止对延安进攻,转而开始对四方不听话势力围剿。 金蟾就积极响应配合,以致于现在的清涧县内,大同军说一不二。 无奈,点灯子赵胜和蝎子块拓养坤决定投奔大盛军的王嘉胤。 奈何双方刚刚接触没多久,大同军增派一个千户抵达了清涧县,配合金蟾开始对本地势力的清缴。 这伙人就是在这个逃亡的时候,而顺着黄河漂流下来的。 也就是说,想要联系上大盛军,很难。 并且照着现阶段的走向来看,大同军已经放弃绞杀延安的盘算,准备开始趁乱排除异己,清扫局势了。 陕北接下来只会更乱! 想到这里,李万庆只能安排人摆舟北上,前往府谷联系王嘉胤的大盛军,邀请他们来山西会盟。 再不走,真的可能走不了了! 第185章 亲临延川县 九月中旬。 最后一批粮草运抵,虽然大同军还是没有离开,但明显对方掠夺的烈度降低很多。 所以,对于张辇他们来说,大同军居然还算是讲究。 就是不管城内还是城外,都在不断训练,虽说不打了,但没说不防。 不过,张辇这边倒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贺虎臣已经在宁夏中卫附近找到了附近游荡的蒙古人,将对方修理了一顿,对方估计不敢乱来了。 所以贺虎臣已经命人快马加鞭送书信去兵部,请求兵部调他南下,去绞杀大同军。 言下之意就是,你再等等,我这里就等老板批文,老板批文下来,咱的大军就会过来了。 这简直就是最好的消息。 张辇是别提有多开心了 。 有了贺虎臣的保证,接下来延安就更稳了。 总算能更加安然的当他的知府了。 明廷这边的动作很慢很慢。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朝堂之上那群东林党,正在因为内部的利益分配而互相撕扯。 孙承宗去了东北,带走了大量的精锐。 结果陕北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没有兵力去弹压,这完全就是一个天大笑话。 张辇这边虽然被封闭了,但消息还是有办法传进来的。 大同军现在对外调动太频繁,以致于新人很多充斥在延安附近围城,只有少数几个得力干将在坐镇,剩下的全是萌新,自然而然消息通道就越来越多。 张辇放下了贺虎臣的书信,沉默了一会儿,又来到了一张单独桌子上,然后在阳光下看着桌子上的地图。 最新的消息,大同军的别部千户王三,总兵三十个千户,挺近延川县。 没错,王三已经从延安附近离开,进入了延川县。 之所以亲自来延川县,是因为延川县这边,有人问他求救。 问他求救的,正是混天王张应金和紫金梁王自用。 他俩因为刚刚举事,还没弄出动静,就跟大盛军派遣过来的势力打起来了,接着又被明军偷袭,损失有点大,气得他俩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选择了投奔大同军。 延川这边,倒是有大同军之前的麾下。 名唤鹿九,但那个家伙断连了,王三也为了彻查此事,亲自前来。 当然,他并没有率领三万人来,三十个千户一起行动,这个动静太大了。 他只带了五千人。 但也是不小的势力。 刚刚进入了延川县境内,整个延川大小势力都噤声。 现在的延川,只剩下不到一万人口,王三直接领着一半的人口进来,这还不得吓人? 他刚到一会儿,张应金和王自用统兵八百来见。 说是兵,其实就是一群流民,破破烂烂,一点都没有生气,一个两个潦倒无比,跟王三这伙人的旌旗张扬,意气风发比起来,简直差得不能再差了。 “见过王三爷!” 两人也不客气,下马就来拜,毕竟这人是他请来的,只是他俩没想到王三会亲自来而已。 “客气了。”王三披甲挂面具,没有露脸,所以也没人看出来他的神情,只能根据他的语气判断。 听到这一声,两人松了一口气。 还好,眼前这位似乎很平和。 “起来吧。有什么事情,咱们边走边说,你俩跟着我的马,剩下的让他们去带队。” “是!” 两人不疑有他。 骑上马就靠过来,然后其他人在前头走着。 他俩虽然靠近了王三,但稍微靠近一点,立刻就被骑着马的警卫隔断,两人立刻感到了一阵寒意。 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只要他俩敢乱来,脑袋只怕就会立刻落地。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说你们查的怎么样。”王三依旧平静。 两人见沉默被打破,轻咳一声说:“我们确实调查了鹿九这段时间的动向,才知道他在县城内,居然有一个远亲。 这个远亲还是在县城内当差役。 上次我们被偷袭的时候,就是这个当差役的远亲亲自带的头。 但最近调查了又发现,上次打完之后,那个差役突然变成了巡检,而差役的麾下,却多了三百个人,实力都不容小觑,而且操练十分频繁,县里的百姓称呼他们为鹿家军。” “……” 王三听到这里,哪里还不能听出来,鹿九最后选择了受招安。 成了明廷的一份子。 “三爷,您的打算……”张应金有点试探的意味问。 王三只是微微抬眸,然后面无表情说:“包围延川县,三日之后开始进攻,将我的旗号直接展开,我倒要看看县里头会怎么应对。” “……” 张应金和王自用对视一眼,心头都带着震动。 于是,一伙人很快围着县城扎营。 县城内如临大敌,恐惧万分。 大同军来了! 不仅来了,还挂着一杆杆旗帜,看得城头一片恐惧:“鹿九!快看看,下边有没有你认识的人?跟他好好的谈判一下!” 鹿九被一个穿着巡检袍服的武官拉着。 要说大同军内部的构造和系统,整个延川县上上下下,可没人比他鹿九熟悉。 而且他这个巡检的官位,还是通过上奏这些情报,被兵部赏赐。 但现在大同军发展势头猛如虎,难以预料其中过多变化,因此巡检才要鹿九好好看看,要是有相熟的人,那或许还可以谈判,或者坑杀。 只是鹿九才到城头看了一阵,伴随着王三的大纛亮出来,他的冷汗都下来了。 “别部千户 王”。 “王”。 一共两杆旗帜,唯独“王”字旗上特地绣上了交叉的双短铳、短铳中间的镰刀、和环绕在大旗帜上的穗边。 看到这个旗帜的瞬间,鹿九只觉得遍体生寒。 “王……王三亲自来了!” “啊?!” 此言一出,巡检大骇,赶紧看向其他曾经还是大同军的老人。 他们确实有几个跟抖筛一样,瑟瑟发抖。 王三的大纛。 “是真的!三……三爷的大纛!完了!完蛋了!三爷亲自来了,咱们死定了!” 已经有人开始失声,尖叫,眼瞅着局势要乱,之前那个巡检立刻拔剑,刺死了这个惊惶的家伙:“都给我闭嘴!准备防御!快!” 巡检快速控场,然后将目光投向鹿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吼:“别忘了武老六怎么死的!你就算想投降,也没活路!” 鹿九哆嗦了一下,连连点头:“表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落到了王三手中,哪怕不掉脑袋,也得去死营。 死营,那也是生不如死的地方! 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186章 三日破延川(上) 王三看着延川县内如临大敌的模样。 命人投射了箭书,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显然,对方已经害怕得不敢乱来了。 “王三爷,咱要怎么打?” 张应金和王自用小心翼翼的问。 说实话,他们原来还担心王三不好应付,但现在看来王三倒也是平常模样,跟他说话只需要就事论事,就不会有太多问题。 闻言,王三微微抬眉,接着很快收回视线说:“炮兵随后就到,他们到了再开战就是。” 张应金和王自用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王三手里居然还有炮兵。 “那需要劝降吗?” “开始攻城前一天我会再一次发信。你们这些时日,将麾下兵将重新整编,年纪太大和太小的,按照我大同军规矩,编练成建设兵团。过两天,会有新兵补充进来。按照咱们大同军的军制,所有兵都是需要经过新兵营训练之后分配的。 至于建设兵团的士兵,类似于明朝的军户,但不世袭,通常是干个二三十年,领一笔退役钱和一些土地,然后就地转业。 相关的政策,我会让宣传队协助你们告知民众。” 王三说完,就让两人下去休息了。 张应金和王自用面面相觑,一边往下走,一边低声交流。 王自用:“真的没问题吗?” 张应金看了一眼紧张的王自用,叹了一声道:“和尚,咱们就八百人,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你还看不出来?王三爷真要兼并咱们,能给咱们活路? 不过,大同军的军规表面上看只有四五条,但实际上细究下来,规矩还是不少,之后咱们在他手下办事,还是要多多了解,以防犯法。” “好。”王自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冒着几根青茬的头发,然后扯了扯身上的半截破烂袈裟。 王自用除了自称紫金梁,还被称呼为和尚,因为他之前曾经是寺庙里的僧众。 奈何手里没钱,买不起僧录,于是只能当俗家弟子。 只是最近几年时间天旱,寺庙里也没多余的粮草了,他被迫下山讨活路,这才算是混了起来。 所以,对于尘世规矩,他还是懂的。 不论张王两人怎么想,如今的局面已经让他们只能投奔大同军了。 那么既来之则安之,别人重规矩,他们就得听话。 不然指不定就被怎么弄死了。 于是,又过了两日,云梯已经打造好了。 炮也运来了。 看到黑洞洞的大炮,城头上的鹿九他们忍不住腿肚子转筋,脸也是煞白煞白。 “鹿九,三爷有令,出来投降,或许可以免你一死,否则入城之后,你应该明白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一个曾经与鹿九相熟的清涧县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举着铜皮喇叭,在城下怒吼:“还有,武老六哪里去了!让他也滚出来!这个混账,老子平日里是怎么教他的!吃着三爷的饭,出来混了几天,把自己义气混到哪里去了?!让他出来!别躲着!当缩头乌龟,老子没有这样的混账侄子!” 鹿九缩了缩脖子,不敢说,也不敢回。 只是城下的人喊了这么一会儿,越发感觉不对劲,片刻之后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很好!看来背叛的人,只是你们了。你的命,我武成治要定了!” 说完,他拨马离开。 没有任何的留恋,眼底却红了几分。 老六虽然是他侄子,但实际上年岁与他一般大,两人关系更像是亲兄弟。 他什么为人,武成治是知道了的。 刚才那一通骂,唤做平日里,老六早就梗着脖子出来了,哪怕他也知道是他的错,但也会坚定的说这是他的选择,他没错。 直到现在都没出现,只有一种可能。 他死了。 或者被关押。 但,后一条可能性太低了。 武成治面无表情回到了军营内。 下午,炮兵推出炮,架好,云梯准备完毕。 “防御!防御!” 城头传来擂鼓声,延川城内的百姓被驱赶上来,强迫协助守城。 礌石滚木,全都齐备,只等跟着王三死磕。 下午两点左右,炮兵正式开始炮轰。 一轮之后,城头惨叫慌乱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王三看了一会儿,确定了城头的防御能力之后,立刻下令攻城部队预备。 伴随着炮响,攻城部队开始冲入一箭之地。 “射击!”城头的鹿九赶紧下令进攻,飞羽如蝗,但全都被举着盾牌、推着楯车的人阻挡了。 “进了!开火!”城头的鹿九算了一下距离,发现城下的王三军队靠近了铳炮的射击范围,赶紧将集中来的所有火器,全都倾泻而下。 但很快鹿九发现,对方欺近太快,炮兵火力太猛,他的火力点很快就被砸废大半,只能赶紧命人将之前塞满了火药的炮抬上来,接着插上引线,然后点燃之后,直接让人用来砸架上来的云梯。 伴随着一声剧烈轰鸣,有一架云梯直接散架,破碎的青铜炮砸碎,没有躲在楯车下的士兵,纷纷惨叫倒在地上。 “乖乖,若是咱俩去打,只怕得磕个头破血流。” 张应金远眺战况,不由得对王自用咋舌。 现在城上城下,其实就是大同军的内讧,鹿九投奔了明廷不假,但也给明廷带来了相对有用的战术。 这批外放的三十六人之中,基本上都接受过一定战术训练的。 虽然那个时候王三的战术素养不足,但不代表不能当学院派。 因此王三着重强调了集中有限火力,进行火力覆盖的可能性,让他们一旦有机会弄到炮,也别嫌弃炮的能耐,有些时候甚至可以将破烂炮里塞满火药,然后塞上木塞,接着点火投掷。 用来充当轰天雷。 显然,鹿九学会了。 王三的攻城队,一下损失了三十几个人。 吓得有人开始逃跑。 但当他们开始跑的时候,立刻就有铳响。 督战队的铳,已经将他们就地射杀。 鹿九冷汗滴落,看到这些倒下的人,他的心中只有无尽恐惧。 因为这些人的下场,仿佛就是他未来的下场一样。 这些,可都是死营的人啊! “加码,一个小时内,小队内一人登城,全队升迁,不限人数。”王三面无表情的下令。 旗令官立刻行动,片刻之后,城下督战队传来了咆哮,之前还恐惧的死营士兵,士气一凛,他们神情疯癫的看着城头。 既然出去也是死,现在……一个小时内攻上去,他们就能直接从死营内脱身! “阻击他们!!!”鹿九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眼底尽是恐惧,疯了似的咆哮。 咔嚓! 又是一架云梯彻底搭上城头,接着炮响,鹿九刚想指挥,身边立刻传来呼啸,接着身侧一根梁柱被炮弹砸中,梁柱应声而断,炮弹落地还跳了起来,直接将身侧的一个少年砸成两段,花花绿绿流了一地。 少年惨叫着,城头已经被渲染了恐惧的阴霾。 “杀!” 第187章 三日破延川(下) 王三要强攻,一个小时,死营内的兵,还是很给力的。 伴随着他们跟着炮兵的轰击一起发力,只用了十五分钟,就把城头撕开了一道防御。 死营里的兵,王三根本没将他们当人看,所以炮兵这边是到了新一轮的发射时间,就专门瞄准死营的兵开炮。 运气不好的,跟着一起领盒饭。 运气好的,一炮轰下来,他们的敌人说不定就被带走了。 所以,他们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防御线,在炮弹的摧残之下,彻底崩溃。 鹿九也不敢在城头呆着。 接着,武成治领着四百人冲上去,快速控制城头之后还不断往下压,双方立刻进入了巷战。 不过伴随着源源不断的人手从两翼夺取了城头,延川县城内是百姓很快就崩溃,然后一切完全在他们控制之下。 “鹿九!你要去哪里?” 武成治手中的铁锏一甩,将挡在他身上的一个慌乱的小兵脑袋直接开瓢,接着跨步,伸手从那个小兵的腰间摸出了匕首。 一个旋身,铁锏撒手,鹿九刚想说话,就看到了撒手锏,吓得架枪,但并没有挡住,还被撒手锏直接砸中了盔甲,咔嚓一声,闷哼传来。 他几乎感觉到了生命不保的恐惧。 武成治和武老六两人,有一手家传的锏法,两人祖上曾经混过骑兵,明军的骑兵最喜欢用的武器,并不是刀枪,反而是锏。 因为便宜且杀伤力十足。 拿刀枪砍人,十分考究战士的个人素质,年刀月棍,刀的训练消耗,远不是锏棍这类武器能比的。 所以,边军骑兵的锏法传承相当齐全。 鹿九也很清楚,一旦开始用撒手锏,那就意味着双方开始进入了生死搏杀。 武成治已经扑上来,匕首反握,一个提膝撞在鹿九架枪的手,接着手中匕首啄来,吓得鹿九连忙撑着枪往后,同时脚下发力,撞在枪杆,将枪的尾部枪攥抖起地上的黄土,扑向武成治。 武成治眼眸一扫,眼睛闭上,借着意识,一个侧身躲过枪攥和黄土,然后连续在身前挥舞匕首。 鹿九连连后退,脸色越发阴沉:“武成治!武老六的死,只是一个意外!我也跟他说过,哪怕不要荣华富贵,也可以直接离开。 王三也说过,好聚好散! 你现在又来这套,是什么作态?” “好一句好聚好散。”武成治嗤笑一声,“你怕不是忘了,三爷也告诉过你们!好聚好散的前提是,你们有足够的力量反抗大同军! 现在就连明廷,都不敢有任何的异动! 你凭什么敢的?!” “你!”鹿九脸色阴沉不定,显然他是没想到,王三居然会直接这么跟下边的人说。 “三爷玩的从来堂堂正正。”武成治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铁锏,一脚跺下,铁锏跳起,他随手抓住,然后将匕首插在腰间,将目光重新放在鹿九身上,“束手就擒,等查清了一切,你是死是活,全凭军法处置。” “想留下我?”鹿九脸色更难看了,刚想放狠话,身后就传来了爆豆子的声音。 显然,火铳队都进来了,必然是大部队进城。 而且听哨声和各种号令,基本上能确定,四面八方都有人靠近。他们被彻底包围了。 “你,无处可去。” 武成治声音冰冷,接着就看到了一个骑马被驱赶来的巡检,手中胡乱挥舞着一根熟铜锏。 不论是花纹,还是痕迹,武成治都死死盯着。 武家的传家锏。 武成治手中的,也只是后来他花钱仿制的,唯独这根熟铜锏,让他再也无法压抑愤怒:“死!” “休想!”鹿九迎上,长枪的优势开始放大。 不过,才打了三个回合,武成治不由得扯起森冷笑容:“这就是你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孱弱!” “不可能……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鹿九音落,身后就传来了惨叫声,巡检被一箭射翻在地上,而动手的人好整以暇的抓着缰绳缓缓靠近。 “三爷好射术!!!” 张应金鼓掌,狗腿般的捧哏。 王三并没有说什么,他这段时间也在进步,弓马逐渐娴熟,再也不是之前那个需要人抱着共骑一马的人了。 “你们在变强,我们也会变强,只是你私以为我们不够强而已。” 又是一锏,鹿九手中的长枪枪杆应声弯曲,反震的力道很大,但对于武成治来说,他根本没有犹豫就松开铁锏接上下蹲,暴起、欺近、反握、拔匕、双臂交叠,一拳砸在匕首,狠狠插在鹿九右脸上。 惨叫刚起,武成治撒开匕首,抬头,狠狠砸下,脑袋撞在一块,鹿九已经彻底摔在地上。 武成治喘着气,抬脚勾起枪攥,将长枪入手,然后狠狠举起如同挥舞长棍,砸在了鹿九身上。 咔擦! 长枪裂棍,鹿九彻底晕厥。 “鹿九死了!”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这群人彻底崩散,越来越多人冲进来,将战场彻底割裂,围而歼之。 一些被杀,一些投降,战局很快平息。 王三直入延川县城,将里头的全部卷宗收走,命人打包运回去。 尤其是鱼鳞图册,虽然还是有很多地方失真,但未来重新回来,还是很有用的。 而王自用则是跟看怪物一样,看着王三的麾下恢复了本地的治安。 快速清查,整顿本地人口。 可以说,他从未见过这么轻松就打进来的军队。 饶是他和张应金,混了小半年,骗都骗不开延川县,而王三则是正面打进来的。 双方战斗力的差距,着实令他胆寒。 当然,很快鹿九他们这些被招安的叛军,经过审讯,也将鹿九和本地巡检、士绅的操作全部告知了。 一开始,鹿九他们确实还跟王三要求的那样,约束军纪。 可到了延川混了一圈,发现还是没有那么严格的军纪混的爽。 也就这个时候,鹿九他们和武老六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 直到,鹿九的远房表哥找到了他,鹿九为了防止被大同军盯上,于是跟表哥商量了一番,假意表哥当内应,然后诓武老六说,能帮着赚开城。 看鹿九一直在保证,武老六还是选择将后背交给战友。 然后,武老六被背刺,五人全部被诛杀,然后剩下的大同军士兵,选择了跟鹿九一起逍遥,还把他们知道的大同军大部分情报上缴。 这才换来了鹿九表哥的巡检使官职。 “三爷,这些人……” 王三手指顿了顿:“单独下去审讯,让他们互相检举,谁检举多,谁免罪多。然后数罪并罚……” “可是叛军的责任……” “我说过,去留是他们的选择。但我没说过,不追究他们犯的军法。当然,等之后建制之后,他们如果背叛,就会有叛军叛国的罪责。” 王三依旧面无表情。 审讯的军官搔了搔头,然后看向武成治。 武成治点了点头:“光杀害袍泽这一条,就足以论死了。” 审讯军官恍然,差点忘了他们其实所有人都没有退路,只是拿着大同军名头干的破事,确实也该偿还。 “是!” 第188章 闯王 延川被王三攻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盛军潜藏在延川县南塬的刁老三的耳朵里。 刁老三原本只是延川县境内的一个恶霸,后来大同军举事,陕北纷乱,他也趁乱带着自己十个兄弟,强占了自家村落附近的地盘,逐渐有了点名头。 接着,大盛军开始出没在延川附近,他这样的阿猫阿狗,也因为大盛军面对大同军的压力,被册封成为一份子。 但其实,对于刁老三他们来说,哪里不是混? 只要不弄死他就成。 原本刁老三还想着大同军会派人来开出好价码,然后跟他接洽。 谁曾想还没开始作威作福,张应金和王自用各领四百多人突然杀出他的村落,只是半天光景,刁老三就崩溃逃跑了。 “忒不经打。”王自用啐了一口,一脸不屑。 倒是边上的张应金啧啧两声道:“和尚,你也就现在敢大声嚷嚷,怎么之前你对付刁老三,还得惨兮兮的求我?” “滚!”王自用没好气的骂道,“明明是那个孙子不讲武德的偷袭老子!不过现在,咱们算是脱胎换骨了,王三爷交代的事儿,咱还是要做的。” 张应金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 王三已经给他俩官职了。 一个延川守备千户,一个延川别部千户。 同时给他们俩各补了四百人,接下来张应金负责延川的守备,以及尽可能集中资源,在延川县附近恢复生产,包括建设兵团在内的总人口,大体只剩下三千人。 而王自用作为别部千户,则是对外发动战争。 王三要王自用以延川为基,向东进攻永宁关(今延水关镇)。 这里作为军事渡口,乃是山西和陕西之间的通商之地。 虽然王三一时半刻不打算直接进攻山西,但重要的关隘,还是要控制的。 所以,控制在南塬一带的刁老三,就是第一个要被殴打的对象。 “那么接下来交给你了,我暂时帮你转运粮草,等王三爷那边处理完了,估计王三爷还要准备沿着溽水北上清涧县乃至绥德州。” 张应金看了一眼残存的三十几户南塬百姓,不由得叹息一声:“这个刁老三忒不是东西,自家乡亲都能下得去狠手。” 王自用也是微微摇头。 虽然他不是本地人,但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不由得感到震怒。 南塬本地的百姓都快被祸祸干净了,能看到很多家庭抱头痛哭,曾经很多都是父母双全,夫妻齐全,但现在…… 简直惨不忍睹。 两人就在南塬分道扬镳,王自用统帅四百多人,攻入永宁关。 永宁关这边倒是有几座军堡,但因为上次崇祯皇帝废止了地方镇守太监,本地负责永宁关的奉御已经撤离。 离开之前,还狠狠捞了一笔,以至于本地军户根本没拿到饷银,这段时间旱情影响之下,本就难堪的生活,彻底崩溃。 王自用大军抵达的时候,明军只是随意的应付两下,然后逃的逃,降的降,根本没有进行反抗。 战争也就结束了。 所以王自用很轻松就接管了本地,然后开始打报告给延川县。 此时的延川县,王三所部还是没有动弹。 究其原因,就是南方王二受伤的消息,已经送来了。 王信虽然控制了南方的局势,也打进了高陵县,但西安府的反应还是很快。 尤其是,洪承畴第一次出手,就把王二弄成重伤,这对于大同军来说,简直就是严重的士气打击,所以王信希望王三能尽快处理好北面诸般事宜,南下掌握大局。 王二的身体,谁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万一有个好歹,大同军难免出现各种异样声音。 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王三沉默思考对策。 南下还是不南下。 王二受伤乃至战死的可能,他都考虑过,但就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原本还想着,携攻略延安的威势南下,还能顺势控制大军,同时逼迫大盛军东征山西,帮助自己牵制陕北。 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不能继续推了。 甚至去攻打大盛军的盘算也要停止了。 既然王二已经受伤,那么就是他回去接掌大同军的时候,完全不需要自己全盛威势,就能轻易控制大军,那么就没必要死磕陕北,徒增消耗。 至于大盛军那边…… 明廷反应再慢,应该也快要准备好了。 真正战局是明日。 大盛军……让他们控制延安府也不是不成。 想到这里,王三决定了。 他不打算继续北上了。 下令全军收缩,将一切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全线撤离黄龙山北麓,只留下几个据点。 分别是保安县的永宁寨、肤施县南部的南泥湾、以及延长县全境和延川县跟永宁关。 然后王三立刻调转人手,沿着溽水向东进入黄河,顺着黄河而下,在宜川县北部登陆,直接攻入宜川县。 同时军令下达至延安,徐徐调动离开。 直到十月初六,张辇看着空空荡荡的包围他的营垒,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群瘟神,终于走了! 太好了! 不仅是他,就连躲在榆林的明军,听闻大同军全线撤退,一个两个都很开心。 然后一个两个开始接连写信入兵部,说他们抗击同贼,斩首凡几,击退对方。 如今延安全境安然,一切如常。 但真的一切如常吗? 米脂县,高迎祥大口大口的吃着猪脚,然后听着下边的报告:“大同军全部撤退,同时还命令摧毁了大片村落、驿站、道路,进而导致了整个陕北诸县断连严重。 大盛军趁机接盘这些土地,一些明军不查,进而遭到了突袭,尤其是安定城(今子长县),差一点就被大盛军夺下。 而大同军还下了通令,言我部若是无力抗衡明廷,那就转进山西,不可南下……” 高迎祥听到这里,倒也没说话,倒是边侧一个穿着火辣的女子一听,眉头一竖:“楞个意思?觉得额们去南边会讹他们不成?” “阿姊,你消消气。”一听这话,边侧的一少年谄媚劝着两声,然后讪笑的看着边侧的王海,“海叔是怎个看法?” 王海闻言,微微抬眉:“若是想要崛起,离开陕北,是一个不错的办法。继续留在陕北,要么成为各方势力的挤压对象,最后只能投奔一方,要么就是被彻底兼并。 山西也有咱大同军的人。 僧叔就在山西,而三叔公只是通知我们晓得,他已经离开了陕北,怎么折腾,用什么名义折腾,都是咱们自己的事情。” “嗯。”高迎祥也不住点头,“桂英,你也别这么嚷嚷,咱们说到底,还有大同军的名头挂着,对方来信知会一声,也是表明咱们身份存在,本就是他王三的下属,口吻公办罢了,没必要这么燥。” “哼……舅舅说的是。”高桂英闷哼一声不再多言,郁闷的起身离开。 “阿姊……” “让她自己去想想。”高迎祥拦住了准备离开的高一功,然后说道,“既然王三离开了,咱们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接下来,沿着米脂,开始招兵买马。 至于名头,就用我闯将……不,闯王的名头。” “是!”高一功一个激灵站起来。 王海微微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如今陕北遍地草头王,多一个闯王,少一个闯将也没什么。 更何况,接下来,大同军也要建制了。 第189章 回澄城 十月初八,夜间寒风呼啸,有冻霜落地。 王三骑着马,正在赶路,吹着冷风,也不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三爷,要不等风歇了,咱们再赶路?” 看到了王三的动作,跟着王三左右的白沉水有点担忧。 王三看了一眼前方,距离澄城县只有十几里地了。 “没必要,连夜到城下,区区一点风霜,还不至于害人。” 王三继续跑了一阵,冷风刮脸,也让他越发清醒了起来。 今年估计会很冷,看来还是要增加一些御寒手段。 尤其是……蜂窝煤等产业,尽可能保证更多人活下来。 “还好自己回来得快,明天就能投入工作,不然再拖延个把月,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很快,王三出现在澄城县外。 原本还睡得舒舒服服的种光道,被手下人摇醒,一听说王三回来了,他立刻出来迎接。 王二出事的消息他是知道的。 也知道王二现在身体很难看,也不知道能扛多久,而他种光道已经从一线脱身,退居二线有一段时间了,在军队里的威望十分薄弱,很难直接形成跟王三抗衡的力量。 所以,他果断选择放弃争夺大同军的实际控制权,转而进入地方政治力量内,成为未来的大同军后勤一把手,这样一来他照样能分润大同军对外开拓的利益。 何乐而不为? 因此听说王三回来,立刻来迎接。 “三子!” 王三刚入城,就看到了胖了好几圈的种光道。 还真别说,现在的种光道,若是不仔细看,只会觉得他是个胖商贾,笑得市侩,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王三落地,他赶来迎接。 “种哥。”王三拱了拱手,任由身边的战马被白沉水牵走。 “可算是等到你回来了,北面情况如何?” “还算可以,这一次一共南迁了人口十六七万,带走的粮草不下三十万石,暂时够支撑到明年。” “好好好!”种光道开心的笑着,但很快又有点皱眉说,“不过,若是寻常吃米面,或许够支撑到明年,但若是吃肉,只怕数量不够。” 王三微微颔首没说话。 事实上明末的天灾成因复杂,但其实归根究底,只是流民被饿死的多,“百姓”的人均土地,还是有富裕的。 没错,就是还有富裕。 陕北的人均下来的土地,每个人至少有七亩多。 当然,如果按存在典册内的百姓家庭中位数来算,一个还能存在陕北耕种的家庭实际耕地面积,在十五亩到二十亩。 而且亩产,还有大概0.7石上下,也就是说,一亩地能产出一百零七斤。 大体陕北真正被算作“丁”这个范围的百姓,每户每年产出大体在:两千斤上下。 通常一户在五口人。 也就是差不多处在中位数的百姓人均粮食,在四百斤上下。 勉强一天两顿粥不饿死。 而这样的人算是中农阶层。 饿不死,但也活得艰难。 所以种光道才会告诉王三,光是吃点粥,人勉强够吃,但真要跟王三训练士兵那样给吃的,只怕是不够吃的。 “番薯和土豆的试种情况如何?”王三一边往前走,一边问种光道。 种光道一听,顿时来了笑容:“情况不错,番薯的叶子能给猪、鸭吃,现在差不多都成熟了,下地一扒拉,沙壤土多的地方,一亩地能出上千斤。不过老农一看,觉得番薯太消耗地力了,种一茬可以,但如果想要一直种,只怕要命。” “地窖开挖了吗?” “已经挖好多时了,不过番薯需要的地窖温度有点高,地窖深度得特别加深,好几步呢,还得防寒,消耗着实有点大。倒是土豆就没这么矫情,不过土豆的产量确实少了点,但也确实比米麦粟什么的产量高。” “没事,今年的红薯是储种,明年开始上山种春薯,先把眼下的困难度过了。” 王三叹了一声:“得亏还得有种哥在,不然我们兄弟俩,只怕得忙得脚不沾地。” “哈哈!你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不过。”种光道变了变脸色,显得忧郁了几分,“二哥受伤了,我已经请了很多医者过去,回报都说,情况不容乐观。可能扛不过今年冬天。” 种光道的目光落在王三身上,看着他依旧平静模样,不由得暗叹一声。 该说不说王三才是做大事的,喜怒不形于色,冷得很。 但越是这样,越不容易被人猜透心思,也不知道王三会盘算什么。 直到现在,王三才说:“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做了一些规划,接下来种哥你需要安排人赶紧探查一下石炭开采点。今年冬天风雪不小,我这里有一些制作蜂窝煤的办法,能降低很多石炭的毒性,虽然不至于完全解决石炭的风险,但确实能让人度过风雪。 然后这段时间里,所有的棉、麻、皮毛都整理起来,开始制作衣服、被褥,发往北方。 我会让人调来银子收购。 你让下边的成衣、被褥等等厂都忙碌起来,然后盯着他们的进出项,按照我之前规定的增值税、盈利税开始收。 收上来的税,记得一部分放入债券池,用来补充给持有债券的兄弟。 其他几州县我也下令去安排了,咱们的工厂,工坊,能干的都捞起来干,现在咱们人多,地产出也得明年开始,多多让他们招工,也通知弟兄们,如果手中有多余的银钱,也欢迎他们去投入家人的产业,先把生产线给我立起来,渡过今年的生存问题。 让他们也别吝啬自己手中的钱,在没有确定未来发展方向的情况下,拿着现银,也花不出名堂来,还不如一起助力发展。 大同军控制的县域税基越大,接下来几年的分润也就越多。 咱们每次对外扩张,每次摧毁旧盘,重铸新盘的过程,就是一次财富的再分配优化,越早上车,未来滚雪球就越快越大。 而且,指不定哪天因为一些原因,就会被迁徙离开,到时候有产业的还能因为怕动到基本盘,而被允许转卖,没产业的指不定就因为什么原因而死了。” 王三说完,已经来到了他住的府邸,然后跟他拜别。 种光道笑着目送王三入内,在王三进门之后,渐渐收敛下来。 “种哥……咱们真要投?”一个小子好奇的问。 “这是点我呢。”种光道叹了一声,“王三已经看出来,咱们这段时间胡乱整税,捞得太多太频,让咱们吐些出来。 不过,他也知道让咱们全部吐出来不现实,于是点咱们去发展他交代的实业。 这些作坊能保留大量的岗位,让更多人依附生产,从而让咱们所有人都进入新的产业内,不至于因为没有产业而乱搞。 有了产业,就算是彻底绑上车。 不过这小子……是真的不打算让咱们触碰土地了。罢了,土地不要也没什么,按他的要求来。” 这人搔了搔头说:“其实土地也没啥好的吧。这红薯、土豆、玉米若是铺开,一年的产出,只怕也是骇人。 粮价也会跌很多。” 种光道微微点头,作为亲眼盯着红薯、土豆生长的人,他自然是清楚王三在干啥。 明年,绝大部分农场全面铺开种植,只怕后年就有多余的种苗流传出去,百姓也会增种这些作物,并且产量肯定还会涨。 粮多,价就低,虽然地瓜吃多了烧心,但至少不会饿死人,但也会导致土地想要产出高价值,得种植经济作物。 王三要的可不仅仅是普及高产作物,更是要完成地方小农经济的部分转变。 尤其是农场的出现,能用行政力量,强行扭转小农生产方式,强制进行大规模的高产经济作物的军屯,进而改善小农经济抗风险能力差的问题。 当然,这也只是战时经济政策,之后要改的。 第190章 汝应称王 第二天,王三爬起来。 感觉身体有点软,不由得脸颊抽了抽,看来还是有感冒的症状。 于是他赶紧命人准备姜茶,先喝点,以防万一。 早上稍微吃了点清粥,王三赶紧将蜂窝没用的炉子画出来,然后让将城内的泥瓦匠招来。 四五个一到,立刻开始破拆。 将一间偏房用作改造。 同时王三让人拉来储备的石炭,碾碎,掺杂黄土,调整了不同的比例作为试验,然后趁着如今太阳还在,晒干。 准备过两天彻底干透之后尝试燃烧,选出合适的比例。 下午的时候,王三想打盹,感冒已经开始发作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种光道的动静。 他带来了一群人。 王三只是一抬眼,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庞:“嚯,这不是辛师爷?” 辛璩一僵,接着扯出谄媚的笑容:“三爷许久未见,康泰否?” “倒是不错。”王三微微颔首,然后看向种光道身后的其他人,王三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为了运转行政体系,之前他拉出去劳改的人,大多被种光道提出来,不管是充作幕僚,还是实际掌权的官吏。 “看来你们的思想建设都不错,这么快就从农场劳改中领悟到了什么叫做大同了?” 王三不疾不徐,一句话让这些官吏脸色都变了。 种光道没说什么,只是寻了下手座,捧着茶杯喝着,看着。 “三爷放心,我等必然拥趸大同!” 辛璩连忙上前表忠心。 如今的大同军局势更易,王二受伤,南边的境况其实并不容乐观,王信为了控制军队,对很多王二的麾下势力上了军纪枷锁,导致了一部分人开始逃亡,他们倒也清醒,没有直接冲入大同军的地盘为非作歹,而是跑去了西边,或者转道去了汉中,西安府那边也被这伙人搅得难受。 大同军这两日,已经事实控制了高陵县,明军和大同军,双方划渭水而治,已经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这一次王三从延安从容不迫的撤退下来,大量的人口报账,上午就送到了澄城县衙门,种光道让他们看了个真切。 也让他们知道,现在大同军的实际掌权人是谁。 王三已经取代了王二,成为了大同军的实打实控制者。 这套变动,反对的人并不多。 因为从澄城县被攻破之后,大同军其实一直都是三套班子。 王二一套,王三一套,种光道一套。 只不过王二侧重点对外搞事,王三对内也对外,种光道主要是对内行政,三方的合作属于耦合,并不是嵌合,所以三套班子各有自己的地盘、资源、人力。 现在搞下来,王三已经事实成为三派最强,王二那一派的力量,要么被王信逼走,要么就被王信整合,残存的会社势力,大部分选择了跟王信合作,而王信本身就是王三的人。 因此,如今的三派,是王三一家独大,实力最强,而且就辛璩看来,种光道也选择继续跟着王三合作,并没有打算跟王三硬碰硬,这才是让辛璩现在谄媚无比的表现因由。 反正辛璩知道,形势比人强,他现在确实无路可退,只能谄媚。 但其他一些人嘛,还是有膈应,同时想要拿捏自己的士大夫气概,却被王三用农场劳改羞辱,着实让他们下不来台。 一个两个,阴晴不定的脸色,王三看得只是嗤笑,不屑道:“这就受不了了?看来你们还心存对于特权的渴望。” “……” 这群人脸色更加难看,纷纷看向种光道。 种光道却老神在在,视若无睹,慢慢悠悠的喝茶,然后适时的开口对王三说:“上次你来信说,等你回来,差不多就要建制了。 选好王号了吗? 还有就是……谁称王。二哥,还是你?” 种光道一句话,现场气压都低了几分。 辛璩赶紧多看了两眼王三。 王三微微摆手道:“明年改元就是,王号什么的,也没啥需要讲究的。至于谁称王,二哥还在,自然他来。” “不妥。”种光道一顿,脸色凝重了几分,“二哥的身体你不清楚,我很清楚,医者说他的伤口溃烂,伤及肺腑,今年冬天若是寒冬,大概率他就活不了了。你难道想要一上来,就看到了我们国主驾崩的事情发生?这得多伤士气?” 王三没说话。 现场这些人一个个低着头,有些事不好插嘴,万一有个好歹,他们脑袋可就得掉。 “这件事,你不好开口,我去做。”种光道叹了一声,“二哥他虽然受伤了,但很清醒,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并没有苛责王信对于老兄弟们的整顿,大家好聚好散,那些兄弟的家人我也命人送过去,任由他们离开。 如今的情况,一切以你为尊,你不称王,谁有这个资格? 二哥也说,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最近……对,你刚回来,应该没听说,外边都在传,那日二哥回去寻你,一个老神医助你借命;一个神道子,称你乃是星君转世,一日开窍,紫薇降大同秘法,予你来救苍生;这些年借你之法,咱们一口气扩张成如今模样,便是承天庇佑。 试问上上下下,谁能比你更合适?” 王三听得愣住,然后古怪问道:“是谁传的?什么星君转世?” “这个……确实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但百姓现在都信你,至少你分了土地给他们,而且番薯亩产上千斤,若是寻块水田好地,亩产个千五百斤或许也不成问题。 这可是实打实的惠及苍生,百姓都说,若不是你乾纲独断,或许这些救命的好东西,得等十几年,才能让他们知晓呢!” 种光道不吝啬夸奖,愣是将番薯夸成是因为王三的出现,于是一起诞生在世界上的神物。 番薯,确实能度过旱情,能救人命,浑身上下都是宝。 现在一些农场已经收获了番薯,地里一扒拉,十里八乡都能看出来番薯的庞大产量,心理难免产生对于番薯对外扩张种植的渴望。 而且有票证配合运转,虽然种光道他们难免从中捞取,但至少保证借基础的运转,最底层的流民生活质量,提升了一倍不止,他们自然对大同政策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所以,关于王三的乃是星君转世的传说,已经开始泛滥了。 种光道是挡都挡不住,因为他查了一下,流言最先爆发的地点,赫然是高陵县。 也就是说,这套流言,要么是王三发出来的,要么是王信发出来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王二在给王三铺路。 不管是哪个因由,照着现在的局势来看,大同军大部分势力,都选择紧靠王三,因为王三北上延安,一路连克连捷,完美符合“神将”这个印象。 也就是说,光是王三的战绩,就能完美将英雄主义的烙印,拓印在王三身上。 但种光道知道,这一切对于王三来说,只是他计划的一环,而且是稳步推进的计划。 料人于前,明廷不敢犯,对比一下王二和王三,王二受激中弹,王三连克连捷,谁才是最有前途的领导,一眼可观。 一言以蔽之,如今大同军上下,超过九成都认为,王三称王,才符合局势。 第191章 战略态势 “还早,称王的事情,等到我去了高陵县见过了二哥再谈。” 王三将话题岔开,然后看向这些明廷官吏人:“不管你们以前身居何方职位,什么科举功名,从我入主开始,明廷科举我只承认至秀才。 同时,明廷的八股取士之法,我也会取消掉。 往后,大同军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便是我对于科举的态度。 所以,当你们提意见,或者执政的时候,别将‘士大夫’这套引到我麾下糊弄。 如果被我发现了你们玩这套游戏,我不介意学朱元璋,兴一起南北榜案。” 众人脸色一变,一个两个都在颤抖。 他们能很清晰感觉到了,王三和种光道的等级差距。 种光道若说是一个郡国之才,那么王三不论是谈吐,还是作风,都是很鲜明的君主性格。 或许他会妥协,但同时他也有底线。 “另外,给你们交代任务,一个两个都上山下乡,协助地方治理,然后撰写对于地方治理的想法。 记住四个字:以民为本。 我大同军的民,非明廷那般,只认有土地的百姓。我认的,便是生活在脚下中国之土的民,只要愿意纳入我朝户籍,便是我之国民。 国民若是没有土地,现在番薯、土豆的种植方案基本定下来了,哪怕是黄土高坡,千沟万壑之间,都能种植。它们对于水旱的挑剔程度,并不高。 所以,土地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缺乏。 接下来,陕西将会进入长达十年的旱情,中间反反复复,会穿插大量的天灾。包括旱、蝗、地震、霜雪等。 因此你们下地方之后干活,要承担起敢为人先的姿态与能耐。 若是自知不能胜任,那就自请离职,回去农场好好忙几年,等到我定了乾坤,大赦天下的日子,就会给你们迁徙离开。 或者,等到我等失败,彻底败亡,你们再反复。 但很显然,我不觉得我会输,你们心纵然有万分不甘不愿,也都憋着。 至于你们对我有多烦,都随意,在其位,谋其政。 如今大明因为地体运转,进入小冰期,天气变动剧烈,对于农业生产生活影响颇大。 大家求同存异,先让百姓活下来。 所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现在,我这一朝的士,是以民为本的士,现实是我的基调,理学、心学的玄谈我所厌弃,我想你们之中应该不少人都听得懂我这话的意思。 毕竟,你们也不都全是死读书的人,如今大明的官场,死读书的都不可能列位一方。 你们天文地理涉猎不知凡几,也多少能听出来我对于世界的看法与态度。 一切,立于现实,明白?” 王三这套说完,种光道直接就懵了,他完全听不懂。 但辛璩他们这些明廷的官员中,不少人都微微皱眉。 有很多人是都听懂了,但还有一些是一点都不懂。 不过,不妨碍他们搓搓手,然后谄媚应着。 王三也懒得管他们听懂了多少,不合格的,慢慢淘汰就是。 “好了,怎么安排,听种哥的。”王三没有继续茬这个话题,稍微喝了一口姜茶,让自己清醒了一点,“种哥,我这边正在试验蜂窝煤配方,等弄好了,就发给你。 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招工,开始将石炭采掘。 另外记住,石炭需要冲洗,所以全部放到水系的下游去。 比如,放在同州。 我已经命令白沉水领兵出发,他已经提了最近造出来的所有铳炮去攻打同州。 不日同州就能克复,到时候他就会将兵力推到潼关附近。 是时候给明廷上强度,逼着他们将四面八方的军队全部调来,然后咱们要开始跟明廷死磕,给放出去的其他势力创造机会,让他们潜入中原腹地,开始搅乱明廷布置。 同时你要派人走一趟蒙古,去联系林丹汗,告诉他土默特诸部,已经联系上后金。 说是准备跟后金联姻,推行蒙满一体,一起兼并掉林丹汗。 为了防止他被后金弄死,我会提供铳炮给他,但要求他给我将后金摁死。 只要他能答应,未来我跟他,以长城划分而治,并且双方互市。 我对付明廷,他对付后金。” 种光道微微皱眉:“真要联系蒙古人?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联系外边才对。” 曾经种光道来过信给王三,说是想要收买边墙的蒙古人引为用,但被王三以不宜用给婉拒了。 现在,王三居然主动开始联系外部,这就很不对劲了。 “此一时,彼一时。”王三微微摇头,“后金的崛起速度太快了。我接到消息,东林党南北两派分裂已经呈现端倪。 也就是说,接下来明廷中枢的南北内斗将会展开。 北派以孙承宗为主,他主张将战线推到辽东,防止北直隶沦为战场,从而影响北派核心利益。 而南派主张攘外必先安内,也就是说南派的想法,优先是对付我们。 因此在战略上,我们必须挑动顺天的压力,让林丹汗和后金同时对顺天施加压力,这样一来,山西万全、北直隶蓟镇、乃至于辽东方向的兵力,都不可能调集过来镇压我们。 那么想要搞咱们,明廷就必须额外对诸省加税。 尤其是北部诸省抽调税银,对北部诸省民众施加压力。 我说过,陕西将会进入长达十年的旱情,那么北部诸省难道不可能也受到旱情影响吗? 不需要跟陕西一样长达十年,只需要三五年光景,整个明廷北部就会彻底暴动,接着进入崩盘。 只要北部崩盘,明廷税收压力彻底给到南方。 南方东林党,必然会拒绝运输税款去北方,这样一来,南方东林党们为了各自利益,一定会选择放弃北方,以谋求重新进入划江而治的态势。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操作得当,五年内,长江以北,将会彻底从明廷手中瓦解。 这是阳谋,是南方士绅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选择牺牲大明北方整体利益的表象。 我们只是顺势而为。” 王三说着大战略,其实也不是大战略,而是历史必然。 因为明廷南方的经济实力,已经超过了北方,税收拿不到手,或者逼得太紧,南方脱离明廷自立,也就是必然。 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只有两种办法: 第一、同流合污,沆瀣一气,对南方妥协,然后徐徐图之。 第二、武装革命,国企控制,以强势整合南方主体经济,形成南北合力。 当然,还有第三条,一路杀到底,然后重新等待新一轮的人口成长。 而这一条,需要干掉的人口太多了,王三不是满清,做不到这一条。 种光道搔了搔头,他有点没办法洞悉情况,毕竟他的见识没有高到王三这地步。 倒是辛璩这些知道明朝地方情况的人,一个两个冷汗都下来了。 这是很有可能被王三达成的方案,成功率只高不低。 在整体局势的洞悉和运转上,他们总觉得王三比那些庙堂上的老倌们,还有更多的看法和角度。 “行,我听你的,我会安排人去跟林丹汗接洽。” “嗯。”王三微微颔首,林丹汗只是他拖延黄台吉崛起的棋子,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有没有这个能耐。 别到时候被一锅端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第192章 导引市场的办法(上) 辛璩他们很快被放出去干活,而种光道也交接了事务给徐犍子。 徐犍子现在几乎就是种光道不在的时候中枢一把手。 毕竟整个会社懂得管理的人是有限的,很多人最近才开始学习,还没历练起来。 而徐犍子原本就是会社的客栈酒肆掌柜,也就天然拥有管理经验。 因此,徐犍子可以说是会社系统中冒头的人才。 种光道交代完,第一时间去了南方。 他要先去帮王三扫一下路。 而王三暂时没办法离开。 因为他真的感染了风寒。 略微发烧,躺了两天,这才缓过来。 讲真的,来了好几年,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 感觉差点就要没了。 但也就是这两天,王三的脸色越发凝重了。 他一早推开门。 寒风就出来了,半茬树挂满了霜。 今年……是一个寒冬。 想到这里,王三也知道没办法拖延了,赶紧命人开始普及已经选出来相对可以的蜂窝煤配方,让徐犍子赶紧推行下去。 他这边则是命人抓紧打造防寒衣物、被褥,发去黄龙山。 现在这个样子,要是一个防寒处理不当,今年冬天怕是要冻死很多人。 等他初步处理完,已经是十月十五。 王三得到了高陵来的书信,说王二想要见他,让他赶紧动身。 王三不疑有他,命人筹备一下粮草就出发。 这个期间,他下了乡。 得好好看看澄城县近况。 …… 王官乡,小集。 地里多余的瓜、果,都被运来,不少农人摆着摊,但更多人路过徘徊,显得十分纠结。 “老哥,你这南瓜怎么卖?” 师爷辛璩现在穿着一身厚棉袍,搓搓手,看着眼前的南瓜,有点想买。 这南瓜并不是农场的货,而是本地百姓自己的留种,据说是从南方弄来的。 因此在本地被称呼为南瓜。 巧的是,农场那边对这种瓜的称呼,也是南瓜。 本来,南瓜的正常传播途径,至少需要到清初,才会出现在陕西境内种植。 但南瓜的产量并不低,至少在辛璩看来,能被农场大规模强制推行种植的,都是大同军这边认为极具扩种价值的宝贝,南瓜自然不例外。 因此在今年内,很多农场,承担了大同军推广种植、摸索种植的标杆,有些地方的农人也会学着种植,有门路的也会弄来种子,自己摸索。 所以市场上是能看到农人自己赶集的时候,将存起来的南瓜拿出来买卖的。 这个农人一听,顿时笑了起来:“也不贵,一张一斤的粟票,外加十枚通宝就成。” “……” 辛璩脸颊微微抽搐,本来想拒绝,但再看看眼前的瓜,种子挖出来,明年自己也能起一垄地,种植南瓜,也就忍痛,摸出了一张一斤的粟票,然后将十枚通宝放在桌上。 取了一个,估摸十斤,勉强回本。 抱着十斤的南瓜,辛璩想着应该怎么做菜。 南瓜可以炒菜,可以做南瓜泥,还可以用来喂猪,长叶子的时候,还能用来做苴,又是一种浑身都是宝的好东西。 就在辛璩开开心心的时候,他冷不丁就撞到了一个人,刚想破口大骂,立刻就住嘴了。 眼前这个壮汉他认识,是王三身边的人。 也就是说,王三来了! 他先是被这个壮汉扶好,接着壮汉道了一声抱歉,继续往前走。 辛璩赶紧将目光看过去,能看到人群之中接连出现数个人,都是壮汉。 而最前方,一个男人正拿着柿子饼端详。 今年因为提前冻霜柿子饼显得比较发黑。 但王三揉了揉是柿子饼,然后撕开,露出里头软糯如果冻的心,啧啧两声:“都包起来,正好拿去送人。”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这个农人喜笑颜开,冻过霜的柿子虽然也很好吃,但保质期会大幅度下降,而且发黑,可能挨不到元旦,就地烂掉。 现在有人愿意买,那他肯定是欢喜。 这一下,终于不用担心砸手里了。 王三随口吃了一个,然后左右看了看:“这柿子饼就你一家在卖吗?” “嘿……不说别的,整个王官乡,就我家的柿子树是百余年的老树,结的果才多,其他的也只够他们自家亲戚分分,多的也没有。” 农人拍着胸脯说。 王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考虑过专门寻一片山改造成柿子林,然后种柿子,将柿子饼往外卖吗?” “这……”农人古怪的看着王三,“公子这不是闹笑话吗?柿子成材结果需要的时间可不少,寻常时候。真要天天侍弄柿子,饿都能给你饿死。” “你既然有一颗老树,就等于有一颗种树。”王三不以为然,继续说道,“若是想干,就需要提前整地,然后给地理加底肥腐熟。 开春后,剪裁树枝,浸清水保湿活苗,然后等到生根之后,寻一处山坡,可以靠水,可以不靠水,然后每隔一米以上,将生根枝条植入。 然后保水施肥。 这个时候忙完,正好进入清明,清明就可以下山去忙活土地。 然后留一两个在山上,每隔十天半个月,加点肥,除除草,观察苗木情况,发现死的,或者其他因由问题的,赶紧换新的树苗。 接着,观察幼树长势,同时用麻绳箍树枝,裁剪长得太高的树干,让果树呈现开花状,然后4-8月生长期进行修剪。 主要采取抹芽、扭梢、摘心等方法,就能在两三年内,让果树遍地开花。 四年左右,就能见到大片果子。 而且果树的高度不会太高,几个人背着筐,就能很轻松将果树捞到背篓里。 这样的果树,再坚持个十年,也比你爬上柿子树,怕摔死更轻松。 并且,还能用荒山创造新的收入。 就是苦点累点,但钱难赚,能多一座山产出,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王三随意这么一说,农人随意这么一听,其实王三也不觉得农人回去冒险,只是想到了就一股脑说出来,也是强化他的记忆。 接下来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提振生产。 而柿子饼,虽然不能多吃,但果子里的含糖量真的不低。 他就吃完一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甜食,对于民众来说,本身就是稀罕物,只要打通售卖通道,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但听到王三说完的辛璩,更显疑惑看着王三。 怎么说呢? 他脑袋里究竟有多少东西在?连农书记载的扦插等方法他都知道! 真是可怕。 “对了,既然十里八乡只有你卖,那你给个地址,我回头让衙门去给你送定金,明年的柿子饼也包圆了。价格嘛,商量一下?或者可以拿点粮食直接兑给你。” 农人眼前一亮:“公子是衙门里的人?” “嗯。”王三点了点头,“有意向吗?” “有有有!既然是官家想要,那老夫自然是欢喜。” “那你想办法帮我收购。”王三又笑了笑,“一万斤不嫌少,十万斤不嫌多,每斤都按今年这个价来。” “嘶——”农人倒抽了一口冷气,紧张搓手着,然后又说,“那……公子能再说说,怎么开山种柿子吗?” 第193章 导引市场的办法(下) 王三也没拒绝。 又说了一遍,还随手画了一些草图:“大体就是这样,具体方案,就需要你们去摸索。没必要一口气大动干戈,可以跟你的家人商量。 定金……” 王三摸了摸,拿出了一锭银子,大概五十两,典型的库房银,就放在了桌上。 附近有人好奇看着,眼睛都看直了。 不过,王三让人拿出纸笔,开始写契约,然后还盖了县衙的大印,这一下就没人敢乱来了。 官家的收购,这可是难得。 “只要品质保障到位,有多少,我收多少。因此你也注意点,可别到时候砸手里了。要是有人想要刁难你,就报种光道的名头。 这是他的生意。” 王三说完,现场更是多了几分敬畏。 种光道啊! 澄城县谁不知道自家老乡出了一个能耐的! “原来是镇抚使的生意!额一定好好买卖!”农人搓手,欣喜若狂。 王三便命人要了他的住址,然后让市管来公证,加个印,拿个印花税和交易税。 这个老人到手的定金直接从五十两,变成了四十二两,八两银子没了。 看得老头肉疼万分。 “之后我会叫几个人帮你解读农书……吃喝他们自己解决,你们一起学习就好。” 王三继续说。 若是刚才只是突然心血来潮,那么现在就是准备趁机试验一下新的经济模式。 土地,肯定是不缺,但则怎么开发,怎么利用,就是需要引导了。 行政力量为主的农场、军屯,还是以种植高产粮食,兜底为主。 那么百姓所在的乡村,不如进行下订单式的引导,尽可能发挥市场的无形大手,反正他不缺钱。 那么,五十两银子就当是兜底。 有大量银子在钱,这个农人一定会跟家里商量,尽可能想办法将这笔钱吃下来。 办法也就两个:自己种和对外采购。 那么有人买卖,就会有人对冲,商人就可以趁机在这里头搅动风云。 柿子饼的价格一旦被抬起来,就会吸引扩张种植,而这个时候只需要增强耕地限制,果树就会上山,山地也就能得到另一种方式的开发。 嗯……五十两能带动多少风云都无所谓。 本身,柿子饼市场就不小,不够他还能分给麾下。 副食品太缺,太缺了! 王三弄完,继续逛街去了。 辛璩则是摸到了人群之中,听着四周对这个农人艳羡夸耀:“老詹,你算是走狗屎运了!” “可不是嘛!四十二两!乖乖!这得花多久!” 还有人看桌上的契约书,一字一句读出来:“附录款项:一年内达契约柿子数量,后年新增契约,一百两白银货物。 两年,则是增加至八十两。 三年,则任保持此单。 另,若是采取采购之法,须保证果品质量,甲乙丙丁四等之分法,之后送递。 并注意:若是采用自产自销之法,以上可延长年限,增至三倍。 即三年、六年、九年……” 辛璩听得眼睛都直了,赶紧上来仔仔细细看个真切,他立刻明白王三要干啥了。 柿子饼不是关键,真正关键是,用一点钱,撬动整个澄城县乃至附近十里八乡的生产热情。 须知,农民宅邸,通常会在自家的房前屋后,种植桑、枣、桃、梨、柿等树。 往往一颗,能在十年乃至二十年之后,不断填补整个家庭的生存所需。 这些都算是经济作物。 而现在,王三是准备导引扩张种植。 接下来只怕不止是柿子,还会增加其他果子作物。 目的也很明确,进一步降低对于粮食的消耗。 辛璩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王三正在问肉价。 猪、羊、兔等。 尤其是兔子,王三跟他们聊了好一阵,谈了几单生意,又洒出了上百两银子不等。 兔肉吃多了很容易营养不良,但对于王三来说,他看中的更多是兔子皮毛。 而且兔子能吃地瓜秧。 王三直接跟养兔子的人说,晒干的地瓜秧,适合兔子食用。 这个声音并不低,甚至王三还让身边的人大声提醒,辛璩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了,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一个两个都跟听到了天大的消息一样,目光落在了附近正在卖生地瓜的摊子。 这是农场的摊子,农场来赶集的人,一个两个拽得旁人都欠他们二五八万一样。 毕竟,进了农场,意味着兜底,地瓜卖多卖少,他们提回去的也只是地瓜,这玩意儿吃多了烧心。 要不是为了普及地瓜,王三也不会拿出一部分卖。提前让各个县城附近的乡民知道,地瓜还是个好东西。 而地瓜的种植方法,也在边上竖着,有专门的人在讲解,同时配图。 光是繁育方式,就多达数种。 其中也包括了将地瓜藤扦插的方案。 可以说——落地生根也不为过。 所以,当王三又用种光道的名义,丢出一百两银子,预定了三千多只兔子之后,地瓜摊位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哄抢。 抱着南瓜的辛璩都快被挤死了,好不容易才冲出来。 “抢抢抢!抢个屁!” 辛璩低头,看着自己的南瓜被挤裂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群愚民!难道还看不出来,这都是计策吗!” 不过刚刚说完,辛璩脸色微微一顿,眼前出现了一个黑影。 赫然是之前撞到他的壮汉。 “三爷有请。”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辛璩咯噔一下,赶紧小心翼翼的跟着离开。 很快,来到了王官乡大同客栈内。 大同客栈并不是王三的产业,而是种光道的产业,十里八乡,就他们这个客栈,设施配置,几乎比得上驿站。 人来人往,很多的商人出没。 而且都是会员。 王三在二楼雅间,要了一壶汉中仙毫,一只片了皮的南京烤鸭,荷叶饼,小葱,酱。 “南京来的大厨,难得的南京烤鸭,一块尝尝?” 王三做了个请的动作,笑容璨璨。 抱着南瓜的辛璩谄媚笑道:“三爷说笑了,小的何德何能能与您一道。” “师爷,你是个聪明人。”王三呶呶嘴。 辛璩一愣,接着硬着头皮落座,南瓜也被他放在脚边,然后抬起头,谄媚说道:“那小的恭敬不如从命。” “动筷吧。”王三笑着,给自己夹了一块在饼内。 辛璩小心学着王三的吃法。 荷叶饼加点小葱和点热酱,加一块入口,虽然不如大葱那般上头,不过王三这个吃法,倒也是别致,作为北直隶人,辛璩是去过顺天府的,也知道北京烤鸭和南京烤鸭不同了。 但加小葱的吃法,绝对新鲜。 倒也不错,尤其是这个肉味,真让他上头。 偷偷瞧了一眼王三,发现他还在吃,暂时不想说话,赶紧也趁机多捞点。 太久没吃烤鸭了,都有点热泪盈眶了。 第194章 国号定什么呢?(上) “师爷觉得烤鸭如何?”王三看辛璩吃得开心,笑着问道,“可比明廷顺天之烤鸭?” 辛璩原本还带着笑容的脸上不由得一僵,接着脸上漫起紧张与思虑。 辛璩在想,王三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故意,还是随口一提? 现在的自己,要怎么回答,才能换来王三的饶命? 很快,纠结一闪,辛璩已经有了决断,干笑道:“这顺天的烤鸭,学生也许久不曾吃过,实在忘却了其中滋味。 或许,也是极好。” 辛璩一席话,里外不得罪。 而且也很圆滑,着实让人找不到可以胡乱搞他的下手点。 王三漫不经心的笑,继续说:“师爷以为,我大同军可得天下否?” 王三停下筷子,看着辛璩。 他其实很想知道,在辛璩这样的人眼中,他的大同想法和如今的局面,是否有资格称王,然后开始跟明廷死磕。 虽然,王三心中也有了答案。 但这个答案,只是王三自己的答案,他还想弄个清楚,看看这个时代,明廷的基层食利集团一员的辛璩,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辛璩显然没想到王三会这样问。 毕竟在辛璩看来,似乎这种问题,不该出现在他面前才对,或者说问出问题的人,不该是大同军的实际掌权人。 难道,王三心中充满恐惧?是不是对颠覆大明其实没有多少信心? 越想越有可能。 辛璩的眼眸微微闪烁兴奋,只是他的念头刚升起来,就看到了王三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这是王三将他一系列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之后,而露出来的不屑。 来自灵魂,来自下意识的态度。 辛璩立刻反应过来,眼前的王三,就算真的对外来充满恐惧,也不会流露出对于大明的恐惧。 因为,从这段时间的王三表现来看,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自己的“大同之路”有错。 顶多就是完成的程度不一样而已。 王三看他还在加速思考,便笑道:“直言不讳即可,我是很想听听,作为大明基层吏员的你,对于大同军的政策态度。 当然,师爷是个聪明人,所以挑点我没察觉的地方讲。” 辛璩恍惚一二,蓦的缓缓道:“既然王三爷都开口了,学生也非蠢笨之人。 只是,学生想问,对于三爷来说,士绅于新朝如何处置?” “凡我国朝百姓,三代无犯罪记录,且坚定支持摊丁入亩,官差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者,便可在十六岁起,参与科举,一直至三十岁。 若年满二十五,止于秀才,年满三十,止于举人,不入进士者。 即停科举,走他途入仕。 如手艺、农艺、征伐等。”王三将目光落在了神情渐渐变得鄙薄的辛璩脸上,笑了笑不说话。 “三爷可知,缘何终唐一世贯穿始终的进士不及第,则重头开始之策,缘何在宋世而终?” “知道。”王三点了点头,“有宋人落榜之后,奔走西夏,助西夏成大患,遂始开进士不及第,亦不废止功名。” “既然如此,三爷缘何还……” 辛璩听得王三此言,不由古怪起来。 明知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学? “如今的科举,在我眼中,只是筛选聪明人的机器,但同时也是钳制聪明人的机器。所有人都在科举,写了四书五经,却没有跟宋世一般,文化昌茂。或许宋弱,但更多是地方拆分过于严重而导致的力不能往一处使。 可终宋一世,留后人多少技艺的启蒙? 那为什么我不能综合宋明两朝科举之法,定一个年岁,筛选出货真价实的天才,然后将他们送到各行各业呢? 我说过,二十五止秀才,三十止举人。 但我没说过,秀才如何评断,举人如何评断,乃至进士如何评断。 或许我哪天心情好,就把会修船的船匠集中起来,然后在他们面前,开辟一条船匠科举呢? 只要拥有修船技艺之人,都可以登临船匠秀才、船匠举人,船匠进士,最后并入工部,成为一方大员呢? 科举科举,分科而举,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我眼底,这是真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方正终始。” “可是,百官不修德行……”辛璩张了张嘴。 王三伸手拜了拜道:“考功诠选之法,从来不是摆设。只有规定,都察院官职升迁,只能在同一个系统内运转,贬谪允许外放为地方官,或者边区御史。 只有调查,提名,审核,才能获得升迁之路,如此一来,御史就不是党争工具,也不至于彻底沦为摆设。 那么,考功还是有点用的。 既然考功有用,官吏陟罚臧否,也就一切有迹可循。 合格留,不合格贬,实在不成强制致仕。 综合来判断,只要能干事,不过分,大体国家运转不至于出问题。” “这不就是法家之言!”辛璩反应无比迅速,一脸震惊看着王三。 王三笑笑道:“自古都是儒皮法骨,我的大同论,也脱胎诸子百家,只是比如今心学、理学,更加摊在明面上。 欲在我这里搬弄理学、心学所谓入圣的部分,只会被我鄙薄和唾弃。 实在一点,如今大同是奔着改变风貌,更治王化来的。 民在我这里,不只是有地百姓,而是上上下下无数入籍百姓。 扩张人口基本盘,才能源源不断维持扩张动力。 也是更化世事方方面面的办法。如今的明朝,就是因为过分拿捏祖宗之法,而被地方、东林党等士绅势力,进行蚕食。 至此,地方彻底不受控制,这就是一个中央王朝崩解的前兆。 因此,我这一朝,要面对的就是如何平衡央地关系。 但现在我在打仗,因此只能在这个过程之中,慢慢推动改变。” 辛璩眨眼看着王三,心头却沉了几分。 说了这么多,他也听了,但还是觉得眼前的王三,想法真的太过的……赤裸了。 当然,他也摸到了王三的底线。 “对了,师爷。”王三看他沉默,气氛有点凝重,笑了笑道,“你觉得,我大同军用什么国号为佳?” 辛璩沉默,片刻之后又换上了谄媚:“不知三爷可曾听过烧饼歌?” “不曾。”王三微微摇头,烧饼歌他确实没有听说过。 “嘿!传言此歌乃是本朝诚意伯之作,不过在下看来,或许只是后世托名所做。这诚意伯,可没有这般能耐。 但,架不住百姓深信不疑。 谶语有这么一句:万子万孙,遇顺则止。 国号,可以此为例。 称新顺之名,未来再图他名。” 辛璩笑了起来,作为北直隶人,他自小可没少听说烧饼歌这种传言,也知道现在整个北方的百姓,都对这套言论有很大的想法。 “而且三爷,新顺归附而致大同,多么合适。”辛璩对王三再一次蛊惑了一句。 第195章 国号定什么呢?(下) 王三微微点头。 他在考量。 实际上,国号他不是没想过。 大同这个号,其实蛮别扭,因为和大同府重名了,同时“大同”、“大同”,念多了,甚至远不如直接用中国或者华夏来得顺遂。 当然,其他的诸如秦、周、汉、唐这几个经常用的陕西大国号。 毕竟大同军现在的组成,大部分都是陕西人,未来他的想法,也是以陕西、甘肃为根基,重新走一遍夺关中而正面硬刚关东的路数。 那么这几个大气的国号,其实还是不错的。 不过,就是用的太多了,而且老王家上上下下数了一遍,也没亲戚可以攀附。 也就一个新朝王莽勉强算是够得着皇帝位置。 但王三也不好认王莽作为元祖。 毕竟他家的族谱,也是最近重新续的,根本不存在认元祖的地方,而且王三认为他也没必要认八竿子打不着的王莽。 不然,他的政权,岂不是要重新延续王莽的国号,并且根据元明两朝的国号规则,起名为“大新”? 还是觉得怪怪的。 但大顺的话,似乎并不是不能接受。 本身明末历史就存在过,王三抵触感立刻就降低了很多。 并且如辛璩所言“万子万孙,遇顺而止”,这句谶语确实流传甚广,虽然对于大同军的政权来说聊胜于无。 但架不住这个时代,百姓就是喜欢这个玩意儿。 该迷信的时候,他王三也不会含糊。 “好,我会考虑。”王三微微笑道,“跟师爷交谈,也是舒坦。不过作为聪明人,师爷也应该能看出来,我若是临朝,与尔这些师爷来说,将会是大喜事。 毕竟,我要的是能办事的人。” 辛璩眸光闪烁,但并没有回答王三。 理学的影响还是很多,忠孝仁义什么的,还是枷锁。 王三并没有要辛璩立刻答应效力,因为他自信会做出来让他们纳头便拜的事业。 识时务者为俊杰。 自汉武之后,历朝历代,儒门都是棋盘外的棋手,诸子百家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王朝末年,战争初期,你是几乎见不到儒门大族投奔你的。 起事的不是道家、道教、就是兵家、又或者是法家乃至佛家。 而现在,王三要单独将大同这个概念拎出来,就是准备抬脚踹儒门入棋盘,将大同放在棋盘外当棋手。 只要自己能一直赢,儒家的万般言语,只能用来填补“大同”这个框架,与诸子百家一起,充为血肉养料。 至于能不能赢,王三是有很大信心的。 因为,教员已经给他弄出一个莫大信心。 马列毛等言的成功,就是将儒家踹入棋盘的证据。 儒门被拉下神坛,才有机会重整风貌。 至于眼前的辛璩最后能怎么做,他并不在意,因为政治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对象。 师爷属于僚属,甚至连吏都不是,他们有能耐,奈何各种各样的原因考不中科举,最后沦落成为师爷。 那么,将权利诱饵丢给他们,不愁他们不上当。 聪明人会自己做出选择,尤其是现在,不看出身只看能力的风口。 吃完这一餐,王三告辞离开。 辛璩显得受宠若惊。 等他走了,辛璩却长舒一口气 。 跟王三交流,就仿佛面对一个巨大的鸿沟一样。 双方明明很难聊到一块去,但辛璩却能发现,对于王三来说,他愿意低头好好听听一家之言。 同时,也会不断丢出橄榄枝,让辛璩上钩。 光是分科取士的推广,就足以令辛璩心动。 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一种期待,若是大同军真的成了,他未来或许可以参与王三说的分科取士也说不定。 以他为政一地数年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一辈子止于师爷。 而是真正的县太爷! “辛犀镇啊!辛犀镇!你究竟是怎么了!” 刚刚还幻想着穿上县太爷的袍服,敲着惊堂木,大喝升堂的辛璩,心头一颤。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野心,被挑动了。 一发不可收拾了! 难道,真要从贼? 或者……辅佐君王,以成大事,留名青史,辟族一地! 辛璩手松了松,又紧了紧。 纠结。 …… 王三结束了游逛,带上兵马粮草,离开澄城县,转入蒲城方向。 此时的蒲城,是炮兵千户臧达在守卫。 他在蒲城这里锻造佛朗机炮,源源不断提供给高陵县的王信。 支撑王信攻打高陵县。 这就是为什么高陵县基本被实控的缘由。 王三抵达蒲城,接管了蒲城的防御,也看到了三个二哥身边的人。 “三爷!” 看到王三的时候,这三人热泪盈眶,身体也颤抖了起来:“二爷他快不成了!一直念叨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王三顿了顿说:“放心,我会尽快赶过去。” 这三人这才情绪好了一点,但还是自责居多。 “都是我们不在,若是能在高陵县,也不至于闹得这么难堪。” “那个洪承畴,简直可恨!我带着人去突袭了他的营寨,却被他埋伏了!” “还有赤巾社!李赤和李固,这两个狗杂种……” 他们仨骂得很厉害,怎么腌臜怎么来,显然王二的伤病,实在让他们脑袋无法转动太多。 也是因为他们去找了洪承畴,被洪承畴一波埋伏,打得丢盔卸甲,这才从高陵县被丢来了蒲城县。 王三拍了拍他们肩膀,示意他们不必太过愤怒:“胜败乃兵家常事。二哥的仇,我会亲自报。” 洪承畴死活其实无所谓了。 因为现阶段他跟自己不是一个档次的,暂时来说王三可不怕洪承畴找他麻烦,甚至巴不得洪承畴从西安府调兵出来。 只要多消耗两次,关中沃野,基本就在他手中了。 三人又跟王三聊了两句,话题引导出去。 “那群山匪,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一看二爷出事,就嚷嚷要分家产,要不是阿信出手快,只怕高陵县就崩了!” “没错!简直可恨!三爷一直说,要我们注意军纪,整顿军阵,我们是没听太多,这才差点阴沟里翻船! 结果种爷居然还把这群王八羔子的家人送来,让他们自行离开,种爷也是太心善了!” 他们喋喋不休。 王三受着,安抚着,然后暂时在蒲城歇息两天。 等待后续的粮草和火药补充。 同时,王三抵达蒲城的消息,开始散溢,引起各方注意。 第196章 见杨发(上) “洪道台。蒲城县传来消息,同贼副手王三,已经抵达了蒲城。 如今同贼三匪首,即将会首!” 洪承畴手指敲击着桌案,听着下边的报道,思考着。 看来,王二被自己打中,是命不久矣了。 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将王三从北方召唤回来。 “延安府情况如何了?” “最新的情报,同贼已经取得了鄜州全境、宜川、延长、延川,以及耀州的中部县、宜君县,都是黄龙山各地,人口并不多,不足以成王事。 另外,七日前,同州城急报,有挂白字旗号的同贼,正在领兵强攻同州城。 潼关守军不敢异动,郧阳巡抚来信,言兵部还未下调令,因此郧阳巡抚无法从商洛出兵平贼。” 洪承畴眉头紧蹙,目光落在地图上。 郧阳巡抚没有兵部文书,也没办法御敌,就算有了兵部的文书,只怕郧阳巡抚也不会进来。 赤巾贼的李赤已死,李固领着残余的赤巾贼,自华阴逃入商洛,正在群山之中肆虐,指不定哪天就在郧阳闹大了,所以郧阳巡抚肯定只能想办法先保自己的辖区。 而西安府境内也不太平。 王二被麾下王信夺权,导致了很多跟随王二的老兄弟逃亡,有的从富平出发,攻打泾阳,或者路过泾阳,逃亡陇右。 有的则是从西安府掠过,一路狂奔往汉中去。 到处都是罹乱。 更重要的是,秦王府麾下的宗亲暴动了,闹得很难看,很多官僚也不敢擅杀宗亲,只能让秦王去处置。 但秦王他选择装死。 以至于这些宗亲开始打砸本地的中型地主麾下,甚至在城市内放火,严重破坏了整个西安府的经济安全。 对此,关守箴已经上书朝廷,让崇祯给个解决方案。 不然再这么闹下去,只怕西安不保。 而且,他洪承畴也听说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宗亲们似乎分裂成两派,一派认为扶持秦王登基,能给他们现在难堪的生活带来改变。 一派则认为应该展现宗亲的力量,让朝廷知道再不给他们饷银,他们就打上京城,将龙椅上的崇祯皇帝拉下来,换个能给宗亲带来希望的皇帝。 甚至还有人豪言道:“他崇祯坐得,我朱xx就坐不得皇帝了?同样都是太祖子孙,他算个什么蛋!换我来当皇帝,一定分田给宗亲,什么的。” 总之,很多宗亲都快饿疯了。 一听有人要给他们分地,分粮,分婆娘,那是一个个跟打鸡血一样,到处打砸抢,有人敢对他们挥刀,他们就举着太祖高皇帝神位,然后吓得文官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洪承畴筹划了一阵,最后放弃了偷袭王三的想法。 他怕他一动,接着他的营地让不远处的宗亲村落偷袭了。 最近这些宗亲来他的地盘偷鸡摸狗,被抓了还会有村佬过来呵斥他们,也不知道是谁教坏了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宗亲。 拿太祖高皇帝作法,太歹毒了。 …… 而王三还不知道,洪承畴筹划半天,居然放弃了进攻他展示一下威势想法。 若是知道,只怕也会扼腕可惜。 不过他还是慢悠悠离开了蒲城县,接管富平县。 富平县守备千户是杨发,见到了王三聊了半天。 “真的是你三子!我家阿妹之前还一直问我你在哪里呢!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杨发看着眼前的王三,只觉得一阵恍惚。 杨发和王二、王三都是白水县人。 杨发作为衙役,经常下乡打秋风,不过因为王二的威名,他也不敢做的过分。 后来王二出去闯荡,有些时候会交代给杨发代为照看王三。 只是王三瘦小跟个萝卜一样,杨发又是衙役,总是需要上街,所以他不在的时候,就当时给他家阿妹当玩伴。 那个时候杨家阿妹和王三还是不错的,毕竟小萝卜头时代的王三,人还没长开,有点像姑娘,杨家阿妹就真将他当姐妹一样,玩女孩之间的家家酒。 这些记忆,在杨发的诉说之下,就跟尘封已久的酒,盈满心头。 王三沉吟了一下,笑道:“阿妹近来可好?” “她……嗐……她嫁的那个男人没福气,望门寡。”杨发偷偷瞄了一眼王三。 现在的王三,经过几年的锻炼,不论身高体重,还是气势,都是很强盛的。 而且,接下来即将成为大同军的掌舵人,这个身份……或许是个机会! 杨发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不过,要不是二哥上次搭把手,只怕白水县内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亡魂。指不定我和阿妹都得死了。 不过我听说,打白水是你的主意,二哥那边我谢过了,但你这还没有。 走走,去哥哥那边吃酒,也让阿妹给你见见,你们也许久不曾见了。 叙叙旧也好!” 杨发揽着王三肩膀,十分亲昵,接着还说了很多话。 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王三记忆里,杨发慑于王二的名头,也不敢对他表现太多不满,但对他态度也一般。 远不及面对王二的时候态度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来到了杨发居住在富平县的一座府邸内。 匾额已经换成杨府的字样。 至于之前是谁家府邸,王三稍微看了一下样式,就明白这是一座将军府。 也就是说,这里居住的曾经是宗亲,后来杨发他们打进来,就成了杨发的驻地。 “阿妹!阿妹!快看,我带谁回来了!” 杨发进来前堂,就对后院喊着。 不多时,一个穿着围裙,右手中提着猪头,左手拿着一把杀猪刀,一身腱子肉,但脸蛋却犹为稚嫩的少女走来:“杨发你要死啊!喊这么大声作甚!!!” 杨发一看这架势,脸色不由得讪讪:“我这不是高兴嘛!快看,三子来了!不是让人通知你,有客人来,你还不好好拾掇一下……” “我不正在杀猪帮你招待客人……三子?谁……” 少女柳眉倒竖,刚想质问谁哪个王八这么折腾他,结果看到了王三的时候,脸倏忽红了几分。 再多看两眼,她心都快化了。 “嘿嘿!就是三子啊!你俩小时候一块玩的,你还说将来要跟他拜堂成亲……哎哟!刀别对准我,我不禁吓……” 杨发看少女将猪头和刀一并塞给他,吓了一跳。 “进去杀猪!”少女瞪了他一眼,然后语气对王三放得轻柔了几分,“真是三子吗?好……好久不见。” 第197章 见杨发(中) 王三伸手抓了抓鬓角。 老实说,他还是第一次应付这么热辣的少女,哪怕是路青禾,也不曾如眼前少女一样。 但结合杨发说的,他这妹妹,十二就被他爹娘卖给了城东屠夫家当媳妇,结果望门寡,为了这件事,他家没少被暗戳戳指指点点。 而屠夫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自家面子,强行扣了他家妹妹去杀猪,去伺候他家公婆和两个姑子。 还经常打骂杨阿妹。 杨发那个时候还没混上去,所以不敢怎么得罪屠夫家,毕竟这个屠夫家,跟县里的县丞是五服内亲戚,双方还有联系,杨发为了全家的老小生活,也只能看他妹妹被欺负。 直到他爹娘被指指点点,最后一口气没咽下,没了。 结果丧礼的时候,杨发等了很久,直到后半夜,他家阿妹才浑身是血的回来。 一问才知道,公婆家不让她回来,甚至他公公起了歹心,准备强要了她,让她再给生一个孩子出来。 阿妹这个时候已经杀了一年的猪了,力气也大了,这个老头哪里是对手,就被阿妹撂到,然后她那婆婆出来恐吓,破口大骂。 说她克夫,丧门星,该死,甚至那两个姑子也来帮腔,最后都激怒了她。 杀猪刀就这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一个人宰了一家上下四口,然后逃了回来。 本来杨发准备带他妹跑路的。 结果大同军就闹起来了。 杨发赶紧攀附县令,并立下军令状,果然被县令委以重任,督管城池,这才将他妹藏下来。 屠夫一家的死,对于县丞来说,也没什么。 无非就是换一个新的亲人去当屠夫,垄断全县的杀猪、杀牛、杀羊的权利。 但杨发杵在这个位置上,实在让人可恨,因此县丞对杨发横挑鼻子竖挑眼,但面对外边有贼寇的情况下,他也不敢乱来。 同时杨发也跟王二联系上了,因此他立刻做出了决断,进行两手准备。 如果县丞要逼他,或者城池守不住,他就果断投了。 之后就是瘟疫爆发,王二围城,杨发开城,白水县成功被拿下。 可以说,那段时间,杨发全程紧绷了神情,根本顾不得其他的。 他家阿妹就躲在地窖内生活,然后想到了小时候跟王三躲地窖里没羞没臊,亲亲抱抱举高高。 那个时候的王三可好玩了。 后来王二进来之后,杨阿妹还问过王二,王三在哪。 之后得知他俩分开各管一摊,并没有过来,杨阿妹也就渐渐淡定下来了。 不过,现在再一次见到,还是忍不住被吸引。 尤其是现在的王三,真的太不一样了。 不论身高、模样乃至气质。 对于一个冰封心绪的少女来说,看到曾经还蛮喜欢的少年,已经变得风流倜傥,岂能不动心。 杨发一看妹子这么个姿态,哪里还看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只是跟王三说了一声他去看看猪,然后嘱咐杨阿妹招待王三。 这个时候的农人,其实并没有跟大户人家那种通病,正常招待,还是女子出面的时候。 所以当王三笑着落座,杨阿妹先是下去弄茶水,但先拿着胰子洗掉杀猪的脏污,接着换了一身袍服,簪子戴了玉质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 但好在杨阿妹知道自己的优势,并没有跟暴发户一样,穿得金灿灿,反而多了几分质朴。 弄完这些,前后不过五六分钟,正好茶送来了。 王三喝着,杨阿妹来了,娇滴滴道:“三子,听说你去了延安才回来?延安那边的战事,怎么样了?” 王三瞧了一眼她,还真别说,这一身穿戴下来,她倒是很会彰显自己的身段靓丽。 毕竟是杀了一年猪,也捡了不少肉吃,她还是比寻常少女,更多几分丰腴。 王三倒是很喜欢体态颇有几分肉感的女孩,干巴巴什么的,忒没有意思。 至于少女的示好,王三也不拒绝。 他来富平县,见杨发,可不是简单的见一面,更多还是准备通过拉拢杨发,进一步团结手下。 杨发是地方衙役势力的代表,现阶段影响力不够大,但不代表以后用不上。 尤其是种光道开始启用大量的旧的明朝官僚的时候,王三就进行平衡。 想了一阵,他还是选择从杨发下手。 一来,两人有旧;二来,他也确实到了该用联姻的方式,进一步拉拢各方势力的时候。 杨阿妹模样还不错,对自己好感也可以,纳来身边也能增加杨发的政治属性。 他也能通过扶持杨发,展露对明廷基层的友好态度。 明代万历几十年不上朝,导致了大量豪强崛起,成为地方实际掌权者,他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并没有完整的政治谱系。 想要换来他们的支持,或者降低他们的反抗,还是需要对他们进行导引。 至于自己推行的政策,肯定会损失他们的利益,但王三从来都是你说你的,我打我的,边打边谈。 只有武力,才是后盾。 因此,想得通透之后,王三微笑道:“阿妹,你……应该还没有其他婚约吧?” “啊?我……” 杨阿妹有点慌,耳根子泛红,但还是佯装镇定,娇嗔道:“三子,你听到谁胡说?杨发吗?我哪里还有什么婚约,我就……我……” “我不信望门寡这种东西。”王三微微摇头,“生老病死,一直都是难以言喻的。问你婚约,也是想帮你一下,咱俩毕竟从小一块玩耍,虽然也好几年没见了。但你若是有欢喜的人,我一定帮你好好介绍一下。” “……” 杨阿妹微微瞪大眸子,这都是哪跟哪? 可看他神情坚定,语气平淡,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望门寡。 但为什么又觉得好生气! 难道他瞎,看出不来自己对他什么态度吗? “那你呢?你成亲了吗?” “有两房良妾。”王三脱口而出,也不隐瞒。 “啊?”杨阿妹震惊,上上下下多看了两眼,“你之前那小身板,怎么喂得饱两房的?” 王三眨眨眼:“房事还没做过。毕竟我早些时候体弱,选两房良妾,也是二哥的意思,她俩更多是照顾我起居。” “呀……这……这样吗……”杨阿妹一听,又松了一口气。 王三暗暗觉得好笑,这小姑娘还真是好猜的心思。 不过,王三顿了顿,收敛了眼底的笑意:“我暂时不打算娶亲,但你也知道,大同军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十分凶险,没有十足把握,我这个正妻的位次,还得用来联姻,必要的时候用来救命。有些时候,身不由己,也很无奈。” 杨阿妹嘟嘟嘴,没有说话。 她也不是之前那个纯纯小白花,能手刃四人逃回来的,那一年的经历,早就给她洗的血淋淋了。 只是,少年一块玩耍的王三,那个柔软嫩嫩的模样,还是让杨阿妹不可避免镀上很多滤镜。 不过眼下的滤镜,还是被王三亲自敲碎了。 露出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王三。 她虽然有点膈应没法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王三的坦诚,还是让她心中多有好感。 曾经她被欺负,经历多少白眼和欺骗,其中苦楚只有她清楚。 “在聊什么呢?菜搞了几个,咱们先吃!” 杨发突然出现,打破了沉默。 第198章 见杨发(下) 酒菜上桌。 杨发这边除了杨阿妹之外,还有几个姿色不错的女仆在忙碌,不过脂粉气很重。 看到王三的时候,还会露出笑容,充满风尘感。 估计是县内大户养的妓,或者城内青楼内的花魁之类。 虽然现在陕西是天灾人祸,但对于大地主来说,小日子一样是嘎嘎过。 反正不缺吃,也不缺喝,美得很。 “来来来!尝尝这酒,城东一个宗亲将军酒坊里,最好的柳林酒!” 杨发招呼着王三,将酒斟满。 王三也不拒绝,喝了两口之后,杨发赶紧给杨阿妹使眼色。 阿妹也没看,只是夹了一块牛肉,单独给王三放过去:“这是酱牛肉,我做的,吃吃看。” 王三也不拒绝。 看两人吃了一阵,又开始讲小时候的故事,其乐融融,他也更开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三才说道:“我进来的时候,城内很多女子都在卖身。” 杨发先是一愣,接着神情严肃了几分:“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止住的。实在是粮草暂时只能供应咱们军中使用。 这些孤儿寡母的,她们不自己想办法,饿死都是轻的。” “那也不能干看着。”王三顿了一下,接着看向杨阿妹,“我从延安带回来了十六七万人,又相当一部分,都是处在适龄期的壮年。 他们原本都是军户,军户是什么破日子,杨发哥你也晓得。 所以,我打算先成立一个相亲督管府,先把咱们境内所有寡妇,十六及以上女子,集中起来带去十里八乡相亲。 能相中的,咱们给田给宅,并且优先选他们落户成建设兵团。 相关的政策,我记得二哥有发杨发哥一份。” “确实,我看了,建设兵团不像军户,一进里头,就这辈子箍死在里头了。” 杨发不由得颔首,建设兵团确实比军户更灵活些。 “相亲督管府,我打算安排阿妹来负责。”王三终于说出来了后续的话。 原本还笑容灿烂的杨阿妹,整个人都愣住了:“啥?我?” “对。”王三继续说道,“眼下,我们面对的战争,不是寻常战争,闹腾了几年,大明反应再慢,明年也一定会有所动作。 到时候,哪怕是建设兵团的男人们,也可能需要扛刀枪上战场。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给他们稳住后方。 女人进入相亲督管府,需要进行系统的培训。 除了女红、耕作之外,还需要学习我这边颁发下来的政策,尽可能让每个人,都能在各个环节发挥作用。 而这个,就不能全是男人来处理,需要女人来处置。 阿妹,你放心,如果你应下来,接下来建制称王之后,我会将相亲督管府列官位。 你看怎么样?” “我……”杨阿妹有点紧张。 倒是听了一阵的杨发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锐利,但很快笑容灿烂起来:“我说阿妹,咱们兄妹俩,就王三这么个朋友了,这个忙听哥哥的,好好帮。” “那……好吧。”杨阿妹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那就多谢杨发哥。”王三笑着举杯,“走一杯。” “来来来!”杨发哈哈大笑配合,喝完之后才说,“这次就这么算了,下次不能这样,你要办什么事情,你直接跟我说和阿妹说,只要你说,我们就做。大同军的未来越好,我们才越好!” “好!”王三和杨发相视一笑。 最后,尽兴而散。 杨发送走了王三回来,然后看一脸失落的杨阿妹,不由得叹息一声:“你这丫头,脑子里想的都是些啥?是不是以为做这个什么牢子的相亲督管府的督管,你就不能跟三子谈情说爱了?” “杨发!你要死呀!”杨阿妹像是被踩到了痛脚,跳了起来,但脸上满是红晕。 “你呀。”杨发微微摇头,回到主位上落座,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酱牛肉咀嚼着,“王三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子了。 别忘了,大同军的基业,可是王二王三外加种光道三人一手拉起来了。 你以为的柔弱可爱的王三,现在就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 今儿个聊天,他全城应着你的话来,你说什么,他答什么,看起来好像很欢喜,但他最后选你当这个相亲督管府的督管,实际上是在跟我说,官职、官位他可以给。 但我治下,必须全部贴近大同军的政策。 这种浅显的道理,你这满脑子都是失而复得欣喜的丫头,怎么能看出来。 也亏得王三还念点旧情,知道当着我的面说,但凡我不在,你被诓进去,下边那群地痞,非得闹腾起来不可。” “杨发,你这话的意思是……”杨阿妹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杨发会这么说。 “王三进来,看到了遍地都是流民女人。这些人靠卖身乞活。但想要组织起这么多人,不进行冲突和暴动,必然是背后有人在操弄。 富平县终究是一座要冲,接下来王三的军队不会那么容易全部撤出,他需要借口留下来。 而借口,明天就能用上,那就是相亲督管府。 人给你领,也是变相跟我说,我跟他合作,咱们家上上下下,都能一起跟着大同军高层升官发财。 别忘了,我跟王二混的时候,可没有跟现在这样的爽利。 王二麾下,素来以武功论,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一个破家衙役,没什么本事,上不得他们的桌。 但王三这边就没有这些。 首先,他寄居过咱们家,有旧情。 其次,他这一次南下,是王二快不成了,那么他就需要整合现在王二的麾下。 这段时间王信帮他排除异己,种光道路过咱们这里,也没寒暄,直接去了高陵,由此可见,我在种光道眼底,可有可无。 本来我是想着,先混着,然后带着几百个小伙,尝试偷袭一下耀州,自己开辟一个地盘试试水。 但现在王三来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咱们示好,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完全放弃王二的势力。 也会在这个时候,拉一把咱们这些边缘人。 而且,相亲督管府的权责,只怕不小。接下来大同军治下所有的适龄女,都会被你所督管,甚至包括各家从军的势力。 真要惹恼了王三,他甚至可能借这个相亲督管府,坏各家的联姻。 所以,这个位置,必须要有亲近的人担任,甚至未来……可以成为王三夫人的人。” “呀!”杨阿妹蹭的站起来,耳根子都红了,“杨发你别瞎胡说!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啐了一口,杨阿妹溜开。 杨发叹了一声,继续吃着自己的酱牛肉:“反正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混,还是干回老本行。” “咚咚咚……” 听到了鼓声,杨发微微皱眉,接着外边进来了一伙人,十几个,仔细一看,全是女人。 “你们是……” “在下赵娣。奉命守卫杨督管的警卫。接下来,外边要乱一阵,城内有地痞勾结明廷,正在被处置。”这队警卫首领神情严肃道。 “那成,我让人带你们去阿妹那厢。” 杨发打了个呵欠,虽然惊讶于王三的雷厉风行,但也能感觉得到,王三对他的尊重。 因为王三真要动手,他杨发根本拦不住,而王三反而是先来跟他聊天,吃酒,得到了回应,这才动手的。 真要不尊重他,他也拦不住。 “变化真的太大了,难怪一直到处混的王二,能一下子成为一方大反贼。有王三在,怎么可能撑不起来?” 第199章 都期待一步登天 第二天。 有人正在冲刷街巷。 大量血污被冲入下水道。 而不少人惶恐不安的看着已经被挂起来的头颅。 有些袖子上挂着“宣传”两字的人,正在挨家挨户安抚民众。 而城内的校场,杨发打了个哈欠,走进来。 一些涉事的军官,一个两个小心翼翼的看着杨发,当然也有一些黑着脸上前来:“杨哥,你不管管吗?什么时候旁的能这么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杨发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上挑:“怎么?你是准备跟着几万的大同军对着干吗?” “我……” 这人咯噔了一下,其他人脸色白了一片。 大同军给的官职,多是千户,杨发也只是富平县的守备千户。 按照大明的军制来算,一个千户,或者说千户所,有一千一百二十五人。 王三这边也是这个数据,因为他只能给这么多的饷银,多了就得自己想办法。 而富平县,是被王二带队进来的时候,祸祸过的。 因此,富平县里的人口和物资,更多还是从后方转运过来的。 但这个问题就是,转运过来的钱粮,很难被他们盘剥,毕竟要供给前军,他们敢碰,脑袋就得搬家。 王二这边的规矩,和王三的不一样。 王三或许还会看在制度上,对犯错的网开一面,至少不至于全杀。 但王二这边的规矩就是你犯错,要么死,要么赔,有些有能力的还能去劫掠,但更多的还是刚起了心思,脑袋就搬家了。 因此,富平县的物资,大部分是他们最近抢掠民间来的。 城内这么多寡妇、女子,也是被他们掳掠来的。 名义上是丢在街头巷尾,任由她们各自乞活,但实际上,背后还牵扯了这些军官,以及军官纵容的地痞。 现在,王三进来,强龙过境,第一件事,就是整顿这些地痞。 基本上确定是地痞,手下有一堆人看着,直接杀。 一晚上杀得人头滚滚,也彰显了大同军的武力。 果断且狠辣。 “行了,阿妹已经成为了整个大同军治下,相亲督管府的督管。未来,所有的大同军治下女子,只要适龄,以及丈夫非军而寡,则入其中相亲婚配。 你们家的姊妹,也送入其中。 大同军现在是王三当家,他能给我面子,不顺藤摸瓜往后抓人来杀,已经网开一面了。 要知道,大同军的律令是两套,一套是王二的,一套是王三的。 王二的这一套,已经随着王二的受伤崩解了。 接下来,咱们上上下下爱所有人,都得跟着王三的这套来。 如果做不到,还是抓紧时间收拾家当,等王三离开了,自己离开吧。 出去之后,也别用大同军的名头了,自己想办法求活。” 杨发摆了摆手,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明白了过来。 原来杨发是攀上了高枝,这才对他们这些衙门里的老人的愤懑不屑。 但转念一想,他们又笑吟吟的上前来,谄媚的露出为难,又或者送礼,讨要点面子。 衙门里的人。 惯会骑墙。 现在形势比人强。 王三敢下手,要么是他蠢,要么就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眼下,大同军出没,快速占领了除了校场以外的重要节点,基本上意味着大同军实际控制了富平县。 这就能说明,压根不是王三蠢,而是已经做好了全盘接收的准备。 现在,杨发和杨阿妹接上了王三的头,意味着他们也可以通过杨发,接入大同军新一届权利核心之中。 难得机会。 怎么可能现在去找王三的麻烦? 下午,王三又跟杨发和杨阿妹见了一面,交给他俩一些规划和文书。 “富平县很重要。”王三说,“这里是我们攻略耀州的节点,回头等延安方向的军队撤下来七成之后,我会调遣一批人来协防。 今年冬天,先把耀州境内村堡攻略下来,城市可以稍微放缓。” “我明白了。”杨发拿过文书,他是看得懂文字的,不然也不可能混到衙门的班头。 “阿妹这边,我会通知娟娘跟你对接。你最近就找些夫子,好好学习文字。” 王三叮嘱道:“前途,都是自己挣的。你我从小一块玩,但我早年体弱多病,总觉得自己随时可能走了。 但现在,既然走上了造反的路,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我要考虑的东西很多很多,所以指不定会忽视你个人的想法。 你掌握相亲的时候,也多留意一下良配。” 杨阿妹嘟着嘴,没有说话。 杨发倒是笑吟吟的说:“你放心,我会敦促好阿妹的。” “那成,我就先走了,已经约好了临潼王高,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他的话,你还是直接带着他去高陵县。”杨发想了一下说,“二哥对王高有救命之恩,他虽然只是地痞,但也多少有几分义气。 临潼属于要略之地,他也经常来信,言明自己很难戍守,希望我帮忙协防。 听说,临潼境内的士绅,还在闹。” 王三微微颔首。 临潼县当初只是被直接控制了县城,但四周的村堡和士绅力量,并没有完全解决。 有一部分,已经被西安府策反了,正在依托村堡跟王高对抗。 王高也只能求助于杨发。 毕竟王二已经倒了,王信控制了高陵县,同时要面对洪承畴,他也不敢乱动。 因此,临潼县之前那些乖顺的士绅,开始作妖的作妖,反抗的反抗,王高只能勉强护住转运量草的通道,其他地方还在打治安战。 没那么快解决。 而且王高只是地痞,没有能力打这种规模的战争,他的力不从心,已经让他感觉到了恐惧。 生怕一个不查,他就崩盘,然后被杀死在临潼。 王三刚想说要走,杨阿妹又拉住了他。 “怎么了?” “呐,这个玉佩,给你。”杨阿妹红着脸,将一块玉佩塞入王三的手中,接着搂住了王三。 直到杨发身后一些衙门里的熟人,一个两个露出姨母笑,她才松开手:“路上小心,我虽然不会打仗,但如何做贤内助还是懂的。 等你回来。” 说罢,杨阿妹低着头,赶紧离开。 “三子。”杨发拍了拍王三的肩膀,笑意盈盈,“阿妹的心意,你是懂的。我也跟你说,你这个舅子,我是认的。 不管将来你做出什么决断,我杨发一家子,都跟着你干。 过段时间写信回澄城县,我让家里两个弟弟跟你干。有什么你需要知会的,让他们好好做,做不好我修理他们。” “好。”王三并没有拒绝。 等王三一走,这些衙门里的老兄弟,一个个都来恭喜他。 “哈哈,都是一家人。”杨发笑着,“不过,我这舅子,年轻 ,读书多,所以对于读书人那套很喜欢,规矩也多,大家忍忍。之后咱发达了,也不会忘了提举各位兄弟。” “发哥哪里话!” “应该的!” “早听说三爷马上就要称王了,到时候阿妹要是入了三爷后宅,成了王妃,那可真是一步登天呢!” “没错没错!” 第200章 阎良村的治安战(上) 临潼县。 王高抓了抓胡乱绑起来的头发,胡子拉碴,双眸都是血丝,完全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 他的麾下,几个穿着道袍的读书人,也都无奈的看着他。 所谓道袍,并不是道士的袍服,而是明代嘉靖年开始流行一种宽袍大袖。 属于读书人日常装束的一部分。 “千户,外边来了一队从富平县过来的人,说是王三爷的麾下。这两日,王三爷应该就会过来,让我们筹备一批粮草,他们听说了临潼问题颇多,所以会先来帮咱们解决了一下。” 一个壮汉走了进来,看到了这群读书人的时候,脸上闪过不满。 王高是简直病急乱投医了。 这群读书人有几个有本事的? 一个两个不是来混,就是充当探子的,真的没几个对王高真心效忠的。 但王高也没办法,没有接触这些读书人,他甚至没办法稳定整个临潼县。 眼下听到了王三即将抵达的消息,王高像是松了一口气:“好好好!立刻安排。” “等等!” 就在王高的手下准备行动时,一个中年读书人叫停了眼前的动作:“千户,我军粮草本就不足,现在调走一批,只怕会影响冬日百姓的生存所需。 不如写封信与王三爷知悉,请王三爷从富平乃至蒲城调遣粮草。” “这……”王高抓了抓头发,他确实想起来,临潼这边的粮草,大部分都调往了高陵县。 不然高陵县这么多人,人吃马嚼,没有粮草供应只怕得出大事。 现在要是调去一批,问题只会不少。 “你们这群穷酸,少在这里废话!王三爷马上就要去接王二爷的军队,你们现在不给粮草,是想着逼我大兄彻底自绝大同军吗?” 之前说话的手下,忍不住起身厉喝。 此言一出,读书人们的脸色微变,王高却像是才反应过来,神情也肃穆了几分:“对,差点忘了正事。 王三爷不能得罪。 这件事你来。” 王高看向自己这个同族兄弟,名唤王普,早年家里出去外边当行脚商,他从六岁开始就跟父亲在外边做买卖,一直到了十五那年,他爹因为一场劫掠,被盗匪杀死,他才艰难的逃回来。 幸亏他爹比较稳妥,没有借高利贷,但他回来,也免不了家产受到觊觎。 于是,王普思前想后,将家里藏的本钱取出来,资助了王高厮混。 要说王高在蒲城的威望很高,但背后的股东之一,就有王普,只是他一直给自己的定位是打下手,所以并没有站在台前。 但现在,干切了王普的利益,他不可能再也不做。 于是,终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站出来,然后目光扫过这些读书人:“大兄,王三爷要来的消息,还是要警惕传出去。 为了保证大家伙的安全,除了行动的弟兄之外,其他的都留在衙门里。 等王三爷来了,接管了临潼县,咱们也能从临潼这片泥潭里脱身。 到时候跟王三爷表个态,咱们去黄龙山内几个县补个缺,也算是功成身退。 再也不用跟现在一样,每天满脑子都是难处。” “对!阿普你说的对!”王高心动了,他真的能明晓自己的能力。 自打上次在蒲城一闹,他被知县抓住下狱,在狱中拷打,几乎要死了,人也彻底被吓破胆了。 叫他继续混帮派,他还能争勇斗狠,但真要让他领兵打仗,他连自己的麾下治安战都打不消停,还想继续往外打? 他可没有这个心气。 现在王普愿意帮他找台阶下,他自然是乐意至极:“这里我来看着,你赶紧去请王三爷来。” “是!”王普行礼,然后起身扫过这些读书人,“三爷平日里最恨吃里扒外的读书人,你们最好识相,否则照着三爷的心思,敢乱来的,举族一起死。” “……” 读书人们不少都低头,也有人脸色青白,但还是有不以为然的。 神情各异,却也表露了各自立场。 王二和王三对于地方整顿的区别很多,王二还是老一套,进来之后,能听话合作的合作,不能听话的打一顿,实在不成的干掉。 但王三基本进行无差别整顿,只要你家土地超过政策规定,那他就会找借口梳理。 愿意配合的,有好果子吃,不愿意配合的,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真要论起来,王二的进度并不慢,并且不需要打太久治安战,只要保持军队强势,基本上不会出现边缘地带混乱。 因为各个县的士绅,家族、土地全在你的治下,他们不跟你合作,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但王三更倾向重构基层,这就是很多士绅无法接受的。 因此听到了王三抵达的消息,之前说话的士绅,就很不想看到王三进来。 但王普知道,王三不进来,临潼县随时可能丢掉。 这些读书人,可不是善茬。 因此王普要王高控制这些读书人,不让他们将消息流传出去。 但,作为本地根深蒂固的存在,他们真想传递消息,王高根本拦不住。 很快,临潼县西北方向,一个村落内,就得知了王三即将南下的消息,他们立刻制定方案,准备劫掠道路上的驿站。 说干就干。 人手冒头,沿着道路,快速前往驿站。 路上一些村落根本不敢阻拦,哪怕这些村落之中,有驻扎十几个王高的麾下,但更多还是在这里督税。 所以,他们猫着,等这群人离开,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打他们。 不过对于他们去哪边,没人知道,也不敢知道。 伴随着时间推移,王三的兵已经渡过了石川河,正式进入后世阎良区的地盘。 而这里,现在属于临潼县统辖。 临潼在泰昌年爆发了一场饥荒,导致当时出现了“十岁儿易一斗粟”的人相食的灾难。 也正是这个灾难,导致了临潼县,一岁损失人口,超过身三成。 再加上上次被祸祸了一番,如今的临潼县四乡十里二十九村,仅存人口不超过一万五千人。 因此当前方斥候来报,说是发现了一批人正在攻打阎良村驿站的时候,他不屑一笑。 区区三百人,也敢造次。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打过去。” 第201章 阎良村的治安战(下) 【ps:高强度997,最近更新时间不确定,但是保持不断更,多谢支持】 997值得拥有 “快!攻下阎良村,咱们就能阻断同贼南下道路,还能获得阎良村驿站囤积的一千二百石粮草。” 阎良村,就是后世阎良区的建制来源。 在明代,属于廉留里的一部分。 廉留里下辖:廉留村、姜王村、大东村、阎良村、田村这五个村落。 这也是临潼县,除了关山镇之外,人口多,地盘最大,土地最多的区域。 足足有七八个士绅,在这里盘踞,每家每户土地都是千亩往上走的。 正在攻打阎良村的,便是廉留村的士绅。 一个姓夏,一个姓杜。 两人纠集族亲各百五十人,凑了三百之数,正在强攻阎良村。 而王普在阎良村内组织防御,脸色却是不好看。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群士绅,果然不是什么善茬。 但现在情况紧急,由不得他胡思乱想,只能一边打,一边等待王三的进度。 王普是打听过王三行军风格的,斥候是撒了很多。 现在阎良村的战斗闹这么大,他王普就不信王三不知道。 只要王三的军队抵达,眼前这群家伙,就是土鸡瓦狗,一触即溃! 想到这里,王普就跟左右打气道:“三爷的军队就在路上,最多两天,援军就会抵达!到时候就是几千人过来,区区杜、夏二姓的狗砸,也绝对不是咱们的对手! 顶住!” 另一边,杜、夏二姓一看阎良村抵抗这么激烈,也不管其他了,连忙喝道:“谁先攻入村内,赏银十两,土地三十亩!” “杀呀!” 双方都提振了士气,在阎良村口展开了激烈且残酷的争夺。 完全就是一场械斗。 根本没有正式军队的战争。 但这也是如今明末的现实,除了一批九边的军头会好好训练自己的家丁之外,其他军户往往就是充当辅兵来用,运运粮草,打打声威,然后顺风仗的时候跟着一块抢劫之外,打起来甚至不如一些宗族氛围浓厚,械斗严重的村落。 那些地方,打输了,是要全族一起挨饿,甚至可能被灭族的。 因此阎良村现在的战斗,真就是一个菜鸡互啄。 王三带着骑兵先一步抵达战场边缘,也没着急靠近,而是看了一眼情况,确定阎良村还没被攻破,便不再犹豫,下令骑兵切开战场,然后他单独带一批人下马。 一百人披挂、列阵,充当步卒。 骑兵冲锋。 “敌袭!有骑兵!” 杜、夏两方的首领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快!用弓箭射击他们!” “哎呀!敌人放箭了!” 惨叫不断传来,轻骑兵的优势瞬间被发挥,杜、夏两方的弓箭手还没动手呢,就被贴近的骑弓快速射击。 然后骑兵统领方淳拉着战马带着骑兵快速拉开弯,不让自己置于步弓手的射击范围,开始沿着阎良村招摇自己的旗帜,同时寻找杜、夏两支进攻阎良村部队的薄弱点。 当村内的王普,看到了高挂的旗帜,整个人都精神了,大吼道:“王三爷来了!跟我杀出去!杀呀!” “吼吼吼——” 众人一看旗帜,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将敌人赶出了村落,然后开始撕裂对方的阵列。 “快防御……呀!” 王三带着步卒来到了百步开外,也没着急进攻,只是命人擂鼓,然后静静看着战场情况。 骑兵还没开始切割战场,他不能直接冲,不然正面硬碰硬,一定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不过有了阎良村内的动作,果然很快杜、夏两家的部队,立刻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机会来了! 方淳立刻带着骑兵从左翼冲上来,直接切开了整个战场。 王三又看了三分钟,确定战场被分割,立刻下令吹号,亲自带着一百多步卒冲上去,直接往左翼打进去,而方淳已经带着人从左翼冲到了右翼,杜、夏两家不少人见势不妙,赶紧逃跑。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逃了!” 王普嗷嗷叫,他这一天别提多憋屈了,这群士绅着实可恨! 不多宰几个,实在是太难出气。 王三则是命人夺旗,伴随着旗帜彻底跌落,劝降的声音才响起来。 杜、夏两家各丢下百人,带着几十人灰溜溜逃了。 “妈的!跑得真快!下次别让我逮住你们!” 王普站在河边,啐了一口。 方淳的骑兵本来想要越境,但被一阵铜锣声喊停,只能带着王普他们沿途将投降的杜、夏两家人绑起来,带着回来阎良村。 王三这边已经将战场打扫了。 阎良村百姓正抱着柴禾,烧掉尸体。 “属下王普,见过三爷。” 王普见到了王三,见面就给了下跪磕头的大礼:“今日若不是三爷来救,只怕我和麾下兄弟,也得死不少。” 王三赶紧起来将这个家伙搀扶起来:“王普哥这是怎么个话,你和兄弟们为大同军出力有功,我都会记得,之后该给的抚恤和恩赏,都会齐备。 至于救命一说,倒也不至于。 毕竟阎良村,乃是驿路要冲,这里一旦丢了,高陵县的粮道也会受到影响。 你们守卫有功,救援本就是应当的。” “嘿嘿。”王普憨厚的笑了笑。 但王三能看出来他的眼底,可没有几分憨厚,反而多了一些精明。 显然,对于王普来说,方才这一套,都只是为了能快速拉近关系的言辞。 “对了,这杜、夏两家的家人拷问出来没?” 王三回头,问了一下方淳。 方淳点了点头:“已经拷打出来了,他们说这一次出来,是杜、夏两家的意思。听说西安府那边传来消息,如果杜、夏两家拿下阎良村,打通跟关山镇的联系,事成之后,他们俩都能得一个团练名分。 所以这两家,才如此积极的来打。 至于为什么选择现在来,只是因为他们听说消息是,咱们大同军在延安兵败,所以说三爷您其实没有多少的指挥才能。 兵也疲弱。” 方淳说到这里,周围王三的麾下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三则是脸色略显黑了几分:“好一个西安府,但凡脑子清楚的,也该知道是老子从延安府坑了几十万石粮草,从容不迫的撤回来。 他们延安府连鄜州都丢了个干净,居然还说我师老兵疲? 脑子是怎么长的。” 王普听到这话,显然都惊了几分。 他虽然听说王三很厉害,但再一听,得知了王三连鄜州全境都拿下来了,岂不是说黄龙山北部要冲,尽在王三手中。 那确实很厉害。 因为有了黄龙山作为缓冲,延绥的兵一时半刻下不来,王三就能调动更多兵力在关中。 “不说这个,王普哥,关山镇可夺下来了?” 王三又抬眸看向王普。 王普讪讪:“此间虽然臣服,但近来,确实蠢蠢欲动。” “这样吗……那既然如此,也不偷闲,下令埋锅造饭,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让一部分人举旗往南走,大张旗鼓,装出我已经南下的模样。 另一部分往西走,先把杜、夏两族拿下来。 方淳,你跟我走,带着骑兵,先绕一圈廉留村,然后趁夜袭击关山镇去。” “是!” “此外,明天一早就仰赖王普哥带路了。” 王普一看王三交代,毫不犹豫颔首应承。 第202章 克关山镇 第二天,各部如王三命令行动。 一切潜藏在四周的人,果然赶紧回去通风报信。 此时的关山镇,是万历年开始建设,这是为了解决临潼县在元代时,南北合一之后,导致的临潼县管辖范围过大,而做出的改变。 元代,临潼县几乎涵盖了如今的高陵县、阎良区、以及渭水南畔的临潼区。 后来,明代经历长时间发展,高陵县这才算是析出来,但地域已经不如唐宋时代。 此时的高陵县,只有两个乡,十五个里。 而临潼县,到了现在,基本上开始回归南北分治的老路,北部在泰昌元年,开始以关山镇为核心。 也就是说,后世阎良区单独设立,临潼县被一分为二,就是从明代开始的。 王三用了一晚上,才算是摸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临潼县,尤其是南方的核心县域,其实并没有被大同军彻底拿下来。 只是临潼县北部区域,被大同军拿下来了。 临潼县城还在渭水南方,隔着渭水、灞上跟大同军对峙。 情报出现了偏差。 但王三也能理解。 虽然临潼县核心是在南方,但北方人口也不少,现在王发人盘踞在栎阳县旧址上,重新整顿了一下台基,也获得了一座可以居住不少人口的地盘。 而栎阳县的地理位置,又是跟高陵县相对接近的转运节点,所以屯驻在栎阳县旧址,才是最合适的。 不过,因为河道的改道,其实现在的阎良村北接富平,东接关山、蒲城、同州的两百里良田,南接渭水、西南接高陵县,西接三原县,可以说算是关中东部的核心区。 摸清楚了地理情况,王三算是明白为什么阎良能从一个村,渐渐变成一个区了。 这个地理条件,不崛起,那才是有问题的。 关山镇,就在阎良村东面,就是需要经过一条石川河。 王三看了一会儿地图,这才从马上收了地图,脸色凝重了几分。 他原本以为自己南下,应该能很轻松就解决大部分问题。 但现在看来,关山镇如果不拔掉,那么渭水北上的力量,有可能会威胁自己的后路。 关山镇处在同州、华州、西安府交界之地。 同州能入山西兵、华州能入郧阳兵、再加上西安府的秦兵,一旦被打通了关山镇、阎良村、西安府这一条路,那高陵县就被团团围住了。 也幸亏现在的西安府不敢随便的动兵,不然真要是有一伙狠厉的强军强攻一手,关山镇被夺,王二所部在高陵县,只怕就剩下被团团包围的结果。 自己就算想要出兵救援,也需要同时应对同州、华州的兵马抵达。 那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想到这里,王三决定先带着人干掉了杜、夏二家,然后连夜带着方淳,狂奔。 抵达关山镇的时候,已经夜了。 大家都在睡觉。 关山镇内明面上选择投靠大同军的军官,并没有增加守卫,依旧保持往日的模样。 “上。”王三看了一眼城堡,这会儿应该没有多少人,“进去之后,就喊咱们是洪承畴的军队。” “好。”方淳应了一声。 很快带着人丢上钩锁,不消片刻就上了城头。 一直到下来,将城门打开了,这才有人反应过来:“你们是谁?” “别喊!自己人!”方淳赶紧开口,示意他安静。 “谁跟你自己人!”这人都惊了,不过看到了不少人进来,他还是有点慌。 “我们是洪大人的军队,现在是来解救大家的!”方淳赶紧按照王三的意思,说自己的身份。 洪大人? 这人想了一下,恍然道:“果真是洪大人的军队?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自然是真的!我们是来此地修整,准备之后用来截断同贼粮道的。” 方淳应下,然后招了招手:“我就百十个骑兵,算不得太多人,你们也可以放心。” “……”这人还在狐疑,突然身边有人惊呼一声,他下意识转头,下一秒方淳的刀已经砍下他的脖子。 “入城!快!” 一行骑兵快速冲入城内,然后将火药、火油,到处丢。 下一刻,关山镇飞速着火,到处都是喊走水的声音。 “什么!走水了?怎么回事……” 关山镇的协同守备李程一脸茫然,抬起头往外看,半边天都是红的。 他想了一下,赶紧爬起来,让小妾服侍他披挂。 他隐隐有种不安感。 因为这种走水规格,未免也太大了,半边天都红了。 难道是谁在作梗? 可是,能是谁来找他麻烦? 大同军?不至于吧,他们现在不是正在筹划迎接王三吗?哪有空找他麻烦? 难道是大明? 这也不对,他的人可是从咸阳送回消息,关中正在咸阳一带整顿兵马,暂时没有打来的迹象。 难道是其他的流民? 可附近的流民,不都被聚拢去了栎阳旧地了? 正在胡思乱想中,李程已经穿戴齐整,走出门来。 就在他看着到处兵荒马乱景象时,准备喊人赶紧带队弹压,然后重新整顿队列的时候,一列骑兵快速冲来。 “你们……” 方淳弯弓,鸣镝响彻,咻咻咻——其他的飞羽如同蝗虫,一起射了进来。 李程人都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方淳已经一马当先,长枪挥出,将他直接挑飞。 “李程已死!大同军随我杀!” 方淳大喝,终于城内彻底炸窝,原本还有抵抗的人,一听到李程死了,立刻四散奔散。 王三面无表情的站在城头,看着他们逃散,也不着急去追捕。 他这一次兵力有限,没办法一次性全部干掉,但关山镇的位置太重要了,可以不要城内的守军俘虏,也必须拿下整个关山镇。 不过,当天亮之后,王三入了关山镇的千户所,拿到了千户所记载的各色档案之后,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明军还没有接洽关山镇的原因了。 因为……关山镇归属陕西都司管辖。 也就是说,关山镇是勋贵势力范围,文官势力很难直接干涉关山镇动向,这里算是明廷在临潼县北部附近最大的卫所势力。 没有都司的回应,李程也只能接触一下领兵的洪承畴,表示他还忠于大明,关山镇还控制在李程手中,那么关山镇就没有丢。 他也没有失职,只要明廷打回来,他就会成为助臂。 同时李程也没闲着,他以便联系本家——会宁伯李氏,请他们帮自己在朝中斡旋,一边操练兵马,然后跟临潼县北部势力勾勾搭搭。 也就是说,王高在临潼一直难打治安战,就是因为有李程虽然没有直接跟大同军撕破脸,但也充当起了挑唆的姿态,让本地的士绅出兵出力去跟王高对着干。 然而他自己则是高高挂起。 也难怪王三带着一百人,连夜杀进来,关山镇一击而溃,究其原因,现在的关山镇,还是明军地方军户的老样子。 吃不饱,没动力,一旦遇到了兵灾,立刻就崩了。 “三爷,李程的脑袋。”方淳寻来,看到了王三,指了指托盘。 王三头也不抬摆了摆手:“命人将这脑袋送到洪承畴营地,告诉他关山镇破了,我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是!” 第203章 迁或死? 一晚上解决了关山镇的消息很快传出来了。 之前临潼北部的士绅,猛地缩了起来。 原本还在到处破坏道路的状况,立刻消停了。 显然,士绅们都被吓到了。 而王三则是等了一阵,从蒲城方向赶来了王家的一个小子——王江。 他原本是运输粮草的,现在运输路径被王三改了,关山镇将作为之后蒲城方向直接转运粮草的地方。 而杨发那边,则是抓紧时间整备兵马,做好向西进攻三原县的准备。 王江,年二十二,属于王家年岁中不小的。 之前因为受伤,有一阵子没有出现在前线,一直负责的都是后方的作战。 王三北上延安的时候,他则是呆在澄城县负责农场和屯田。 之前调他去富平县,也是准备让他协理富平县建设。 但现在情况有变,王三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就把他调来,让他坐镇关山。 “之后我会下令,将临潼县北部析出来,恢复栎阳县治。 之后关山、阎良、栎阳、武屯四地,就作为栎阳县辖区。 我不日会调王高离开。” 王三叮嘱王江道:“你的任务很明确,整顿好蒲城和栎阳两县的粮道,附近的治安战好好打,原本调去富平县的军队,我会转调他们过来,你带着处理。” “是,三叔公。”王江开心的笑着。 原本他以为他还得到年末,才有机会独当一面,没想到现在机会就来了。 “好。”王三点了点头,处理完关山镇,前后用了七天。 如今都快十一月了,王三也不多停留,连夜出发。 趁着风雪,一日就到了栎阳县旧址。 王高见到了王三,赶紧跟着王普来迎接。 “恭迎三爷!三爷百骑斩了李程,破了关山镇,诚乃大胜!” 王普朗声,下边一些文人脸色都露出了异样神情。 王三则是下马,将王高搀扶起来,然后说:“这都只是些小手段,我半年前北上延安,纵横延绥诸军堡数月,明廷不敢敌我分毫。 见我来就躲在城内不敢出城应战,胆小如鼠。 但就算躲在城堡内,还不是被我连破延绥数州县,得民十七万,粮草三十万石,满载而归。 区区一座关山镇,不过土鸡瓦狗。” “三爷勇武!”王高都忍不住感慨,“二爷听了三爷这般战果,也会欣喜后继有人啊!” “……” 王三没说话,王普赶紧戳了戳自己这个他族兄,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看看情况。 “好了,我来此,也是说一下新的调令。鉴于关山镇的要略之地,所以我决定将渭水北部重新划为栎阳县。 将南部一些乡里划给高陵县。 王高兄戍守临潼有功,不如随我南下,入得高陵县守备千户一职?” “这……”王高一听,露出了苦涩,“多谢三爷抬爱,可咱不是领兵打仗这茬英豪,一个临潼县,就搞得焦头烂额的,不成不成!高陵县守备千户就算了,咱厚着脸皮求个闲职就成!” 王三认真看着王高,王高连连点头,他是真的不成了。 治安战打得他头皮发麻,真叫他再来一次,只怕身家性命都得丢了。 王三顿了一下:“既然如此,那王高哥,就去中部县任县丞,如今我军地盘不够大,委屈哥哥一下。” “哪里哪里!县丞好呀!事儿少!”王高终于开心了。 不想,他还是升官了。 县丞,嘿嘿!光宗耀祖咯! 王三定了下来,然后继续说:“那成,既然王高哥都决定好了,你麾下的老兄弟,全部转给王普统帅。 从现在开始,王普你任高陵县守备千户,统军随我南下。” “是!”王普应下来,其他王高一系的手下,不少人长舒一口气。 他们刚才还担心王三会趁机瓦解他们兵力。 现在看来,王三还是没有太卸磨杀驴。 栎阳县重设之后,临潼县又一次不被大同军控制。 但至少防御压力上会降低很多。 因为重新调整之后的高陵县,会直面临潼县,而栎阳县则是直面渭南县。 这样一来,他们去跟着王普南下高陵县,只怕明年就有机会追随王三展开对西安府的进攻。 算起来,这是王高一系正式进入核心战争的起始。 王三这边的军队,倒是比王二这边宽泛很多,没有太多嫡庶分别。 入城之后,王三又见了一下这些士绅:“给你们选择。 第一,北迁。 第二,死亡。” 士绅们脸色瞬间难看,他们是很清楚王三的狠辣,毕竟逃亡西安府的同州士绅太多了。 都是被王三夺取了土地、店铺的人。 可以说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听话,下场肯定惨烈。 但还是有人黑着脸站起身道:“王三爷,请恕在下冒犯。虽说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但如您这般对士绅赶尽杀绝者,便是与天下人为敌。若是您一意孤行,此世将难有容纳大同军的可能! 而且,此间田土,乃我传承家业,不偷不抢,岂能胡乱剥夺?” 王三听到这里,静静看着他,接着笑了起来。 不仅是王三,左右一些人,也听得哈哈大笑。 王高一系不明所以,但跟着王三来的大同军们军官,却都是莞尔、 “有何可笑?”被这笑声弄得有点懵的众人不解。 王三干咳一声,接着啧啧道:“好一句不偷不抢,你怕是忘了,我们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吧?” 众士绅脸色一变。 王三撑着下巴:“你们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基业是干净的你们心里都有数。不过我也无所谓,你们是在历朝历代的规矩之中玩起来的,那也是你们的本事。 但问题是,我的规矩,跟历朝历代不一样。 你们是想要玩明朝规矩的话,那我只能送你们下去跟朱元璋一块玩。 如果你们想要在我这里玩,那就按照我的规矩来。 明廷的功名,我只认秀才。 明廷的税赋,我也调整了。 你们要土地,没问题,我这里有十八级阶梯税,个人土地持有不能超过二十亩,超过数额,罚都能罚死你们。 至于你们说的,跟士绅合作……噗……你真觉得我缺粮吗?” 这群士绅脸色都凝重了:“难道不缺?” “不缺不缺。”王三摆了摆手,“我得了良种,一种能亩产五百斤,一种能亩产一千斤。这些作物,已经在黄龙山内推广了,明年夏秋,随便收个百万石,肯定不成问题。 更不要说,我还准备攻打西安府。 西安府、秦王府不好拿,但四周的城市,村落还不好拿? 随便弄点,粮食都是富裕的。 现在,是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求着跟我合作,而不是我求着跟你们合作,明白吗?” 现场这些人脸颊都在抽搐。 唯独王三一脸嘲讽的看着他们:“良种这三年内,肯定会铺满整个关中。关中不缺粮了,我就能拉起二三十万大军对外进攻。 我还有足够的兵造局,铳炮产量几乎持平顺天府。 陕西为我所有,只是时间问题,明廷还需要应对关外察哈尔、东北女真,以及我驱逐出去的一些进入山西、河南的流民军。 明廷又能从江南抽调多少钱粮来找我麻烦? 抽太多了,东林党能答应? 你们不少人都是举人,或者为官一任,也应该能听出来我说的都是什么。 所以,搞清楚一点,是你们求我,不是我求你们。 给我你们的选择。 迁或者死。” 王三难得露出了威严表情,但森森寒意,已经惹得他们冷汗涔涔。 因为,王三是摆在整体上跟他们谈判,不答应有死无生,答应他们还能找机会翻身。 至少王三还认秀才功名,这就是机会。 “我们答应了。”士绅们黑着脸应下来。 王三这才满意的摆了摆手:“行了,看你们识相的份上,每人可以带三车浮财走。之后你们会被迁往黄龙县,接受黄龙县的上山下乡再教育。 只要考核毕业,恢复科举的时候,你们就有机会参与科举。 都给我记住一点,大同军的规矩和明廷的规矩不一样。 光是‘四民本业’这一条,就能看出来我对商事不禁止。 你们毕业之后,可以从事商业,因为我治下人口逼近六十万,土地不管怎么分都是不够的。摊丁入亩之后,没有土地,就不用缴纳丁税。至于读书的优待,我会折算入学校之中,只有在学校,才享受优待,离开了学校,就什么都没有。 再教育,也是给你们重新入学校的机会。 你们可明白?” 士绅们脸都黑了好几度,但最后还是没办法反抗。 形势比人强,要是不答应,王三可是会杀人的。 三言两语解决了栎阳县所辖士绅之后,王三迎来了休息。 三日之后,王普整编军队完毕,留下一批建设兵团之后,立刻带着众人南下。 这一次王三从一千多人,扩张成三千多人,走了一天半。 十一月初四,正式抵达高陵县界。 下午,王三军队踩着鹅毛大雪,在高陵县北十里,见到了等待他到来的种光道。 第204章 见王二(上) “可算是将你等到了!” 一见面,种光道就忍不住发出吐槽声。 王三只是叹了一声:“后边烂摊子有点多,关山镇乃是重要的节点,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交给明廷的人控制,你们是真不怕关山镇反水,直接导致高陵县被完全截断。” 种光道闻言干笑了两声:“这不是因为二哥扩张太快了吗?行了,先进城,王信和王二已经在等你了。” “好。”王三并不多说,命令王普带队直接往东南方向去,先去攻占渭南县、高陵县、临潼县三处交界的交口店。 王普提走了王三留给他的粮草,立刻往东南去。 “王高被你降服了?”看到了王普离开,种光道才拨马上来问。 王三微微摇头:“是他自己主动选择退下来的。我给了他一个县丞位置,过段时间就会下令调他去黄陵山附近,主持开垦工作。明年,要让中部县尽快恢复嘉靖初年的人口规模。” “原来如此。”种光道微微颔首。 王高确实没啥能耐,但凡有点能耐,也不至于在临潼县北部被闹得无可奈何。 “二哥情况怎么样?” “咳嗽得厉害。”种光道顿了一下,叹息道,“而且因为你的拖沓,下边不少人对你的微词颇多。 尤其是格鲁特这些蒙古人,他们当初都是为二哥所救,所以才对二哥死心塌地。 但现在,你面对二哥的生死时刻,而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甚至纵容王信排除异己,他们对你的看法,并不好。” “嗯。”王三只是淡淡的应着。 他其实并不在意王二麾下势力的想法,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大股东,所以只要格鲁特不要闹得太难看,他是不介意格鲁特怎么说的。 很快,王三入城。 穿过甬道,就能看到很多双眼睛。 有人兴奋,有人不耐,还有人露着愤恨。 各家都有各自的心思,这些眼神起源的因由,各有不同,蝇营狗苟太多了。 王三懒得搭理。 但他身后的方淳一扬马鞭,凭空破响,然后立刻就有骑士稍微提速,快速切开可能靠近的人群,彰显他们的严肃和强大武力。 看到这一幕,确实有些人露出了恐惧,但还是有些人不屑一顾。 尤其是一些打着蒙古人常用发辫的男人,更是双臂抱胸,冷冷看着王三。 王二所居别墅。 王三下马,抬头看了一眼隔壁的高陵县衙门,显然王信打进来之后,就把高陵县外围的别墅,打造成一座军营,既是保护王二,更是监督王二。 很多人被隔绝在外,难以靠近。 “三叔。”门口,王信匆匆走来。 王三看着他,半年不见,现在的王信褪去了曾经农人的狡黠,不论说话语气,还是行为举止,更多了几分凌厉,身披甲胄的模样,仿佛一个雷厉风行的将军。 王信也打量着王三,半年不见,王三身上那股淡漠感,更多了。 这有点让王信恐慌。 不过下一秒,王三展颜一笑:“好,这段时间辛苦你支撑了。” “不敢,都是为了咱们王家。”王信难得露出憨厚的笑容。 王三依旧点头,但眼底叹惋之色越发浓厚。 终究还是脱离不了宗族……也罢,反正世界这么大,总有他们合适的地方。 想到这里,王三顿了顿:“走吧,先去见见二哥。” 王信赶紧引路,这个时候王三顿住,然后转头看向后方:“你们也跟着来。” 格鲁特这些蒙古人面面相觑,但很快跟上。 他们确实很久没见到王二了。 毕竟王信也担心王二会有变卦。 他王信虽然重新整编了军队,但大体上还是有超过三成的军队,仍然控制在王二的旧部麾下。 尤其是骑兵。 王二的骑兵是马匪、蒙古人、逃军为根基组成的,一个两个桀骜不驯。 万一冲撞了,或者搞事,王信也很被动。 很快,一行人入内院,伺候王二的侍女、小厮,也被乌泱泱一群人吓到了。 “你们暂且在廊中休息,我先去看看。” 王三与众人说过,他们也没拒绝。 入内,一股子药味就轰入鼻腔,让王三皱眉。 接着,穿过珠帘,就看到了帷帐内躺着的人,不时发出了咳嗽。 王三驻足。 他也不知道现在该怀什么心情,只是莫名心酸。 实话说,他被王二接到了澄城县,王二经常就在忙,根本没空管他多少事情。 两人之间的接触,更多还是记忆。 之后,因为理念的分歧,王三自己选择了刻意的疏离,大同军因此一分为三。 各自管着各自的一摊子事情,算起来这几年,当真是聚少离多。 “还傻站着作甚?” 王二缓缓坐起来。 王三连忙上去,把帷帐撩开,人却沉默了几分。 此时的王二,可没有往日那种意气风发,只能用形如枯槁来言。 因为伤及肺部,呼吸都艰难,如今可是寒冬,可屋内却不敢点炭盆。 王三看了一眼床榻道:“我让种哥送来的盘炕之法,难道没用上?” “用上了。”王二咳嗽了两声,才继续说,“但有人后半夜故意破坏烟囱,差点要了我的命。” 王三脸色沉了沉:“王信干什么吃的?” “明廷的细作太多了。王信也顾不过来。”王二微微摇头,不让王三继续往下说,“而且,我的身体我清楚,最近一直在咳血,大夫说了,最多半个月,我就到时候了。 阎王索命,三更就得到。 不过,你来了,我再养养,看你改元的时间,还是有的。” 王三还是没说话。 “不要想太多。”王二伸手拍拍王三的手臂,力气没多少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从天上下来的时候,三子他……” “我和以前的我,是一个人。”王三并不意外王二能知道自己变了,但他确实和王三一个个体,芯子更是两方的记忆融合,那是现代人还是古代人,都无所谓。 我思故我在。 王二看他这么笃定,难得露出了笑容:“那就是跟张道士说的那样,你开窍了。好好好……张道士已经入城了,王信的人应该去抓他过来了。 过会儿见到了他,你知道该怎么做。” “好。”王三点了点头,王二抓张志和来,无非就是为了给他铺平“天命所归”这一套民间百姓最喜闻乐见的“救世主”形象。 第205章 见王二(下) 两人说到这里,诡异的顿了一会。 都没说话,都是沉默。 直到,王三打破了沉默道:“二哥,那些婆娘,没有给你怀个崽子?” “你一说这个,我就来气。”王二难得露出了难看神情,“你说得对,那些世家女,没有几个心思真的在我身上的。 王信控制了高陵县之后,帮我查了一下,发现他们的家人都帮她们续断子汤。 也就是说,在我没有确定根基之前,她们不敢赌有子嗣。 至于其他一些贫苦女人,倒是没有服用,只是因为这些年的挨饿,或者以前他们呆着的主家折腾,身体亏得不成样,这才……唉。” 王三并没有接话。 哪怕是联姻,也不是稳当的。 “张家那边,你能用就用,不能用就不用。他们会识相的。”王二又说。 张家,是王二在宜君县那边的底盘,但上次被王三迁徙了嫡系去了澄城县。 如今已经在澄城县附近发光发热,倒是兢兢业业。 但还是有点贪污,毕竟澄城县乃是王三现在的势力核心,不论粮草征收还是转运,都要经过澄城县,随便漏一点,那都是天文数字。 因此,王二知道,他一旦没了,张家要么选择投奔王三,要么暗戳戳搞事,又或者低调。 不管哪一条路,都必须让王三去斟酌,而不是看在他这个将死之人的面子上,任由下边折腾。 “好。”王三还是应着。 王二搔了搔头,又说:“最后一个,二哥求你。将来你要是有几个小崽子,过继两个来。 一个给我,一个给大哥,我俩的香火,就靠你了。” 王三应了一声。 “好……这就好。”王二总算松了一口气,都交代完了。 至于他那些老兄弟、老部下,不愿意留下来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愿意留下来的。 他相信王三的手段,也相信王三不会过分打这些老兄弟的脸。 “我去让他们轮流进来。” 王三起身,出去喊了一声,接着种光道进来,王信卡在外边,让人轮流进来。 “二哥。你怎么成这样了!太……太瘦了!”格鲁特一进来,立刻红了眼。 王二咳嗽了起来,刚才推门关门,冷风灌进来,让他实在咳嗽得厉害,好一阵才开口道:“好了格鲁特,我命不久矣。今年天冷寒冬,只怕中旬到了,就会爆发白灾。 天要收我,我也无力回天。 每天都在咳,也让老子生不如死。 这段时间不让你们来,也是不想让你们看到老子这幅鬼样子。 想想以前,都是好汉模样,现在……咳咳咳……” “二哥!”格鲁特想要伸手捋顺他的咳嗽,但被王二摆了摆手打断了,接着他拿起床边的帕,抹掉了手中的血。 “这么多年,你一直帮着我。本来想着将来带你一块吃香喝辣,现在只怕要食言了。不过,我希望你还是安抚好兄弟们。 三子虽然对道德要求太重了些,但他至少赏罚分明。 接下来,听三子的话,他是紫薇星君下凡,帝命在他身上。 好好辅佐他,他会帮你报了当年你受的难。” 格鲁特低着头,片刻之后才说:“二哥放心,我知道作甚。” “好,这就好。老兄弟们散了散,走的走,你们愿意留下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们不是,也不配。”格鲁特难得露出了愤恨神情,“那就是一群贪婪的山魈,只看得见利,看不到义。 如果再见到他们,我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 王三有点诧异看着格鲁特,没想到他对那些离开的王二麾下,居然这么愤怒。 王二只是叹了一声,并没有阻止:“去叫其他兄弟来吧。之后,你们都好好听三子的命令行事。” “嗯。”格鲁特起身,对着王三抱拳,然后下去叫其他人。 片刻之后,王二的麾下陆续进来。 也陆续离开。 王二说了很多话,有托孤的,也有商量的,更有哭的。 很多人,很多事。 不少汉子其实都红着眼。 直到现在还能留下来的,真的对于利益极端看重的并不多,对待亲近之人的时候,私德算是还有的。 最后,王信进来,身边跟着一个被捆起来的道士。 “喂喂,我都进来了,先给我解开呀。” 张志和头上,身上,很多地方都是雪花。 王信则是听到这话,脸颊微微抽搐:“道长,暂时不能放你,谁让您轻功这么了得,为了带您来,可是让十几个弟兄受伤了。” “你们也不问问是不是他们先动手的!”张志和不满的嘟囔。 接着就听到王三说:“行了,给道长松绑吧。” 王信看了一眼现场,最后只能应着:“是,三叔。” 然后,张志和一解开,终于可以活络一下筋骨,然后才说:“王二,你的命数,不该这么早没的才对。” 王二幽深眸光,看着张志和。 张志和大剌剌走到床榻边:“按理说,你还有两年。不过,得了不该你得的福缘,被反噬了。” 王三眼底冷芒闪烁,眼前这个道士,确实有两把刷子。 “不该我得的福缘?什么福缘?”王二反而好奇的起来。 “嘿,天机不可泄露。”张志和摆了摆手,接着又说,“你说请我来,我原本以为你是想请我来护你周全。 但进了城,我就察觉了不对劲。 你若是想我来助你这个弟弟称王,只怕是我承担不起这种程度的因果。 而且,我有预感,若是助你这个兄弟将来称王,天下道统,都将迎来巨大的打击。 所以,你想要我干的,不成了。” 王二就这么看着张志和,然后看向王三:“三子,你自己看着办。” 王三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张志和:“道长,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张志和看了一眼王三,和之前比,更多了几分淡漠的态度,张志和忍不住叹息道:“你似乎并不在意我是否助你。” “修道,行道,各有所求。信我,心诚则灵,不信我,也无甚所谓。玄门本就如此,重在做,而不是在所谓虚妄的因果与天命。” 王三话音一落,张志和就跟看怪物一样看他:“你真的很有道缘。但很可惜,你本不该出现,强行扭转因果,代价很可怕。你这哥哥,本还有两年寿岁,却得了福缘,死了。” 第206章 王号曰:新顺 “人都是要死的,仙也一样。既然都是死,不做点什么再死,说不过去,不是吗?” 王三耸了耸肩,张志和张了张嘴,接着挠头,思索:“厉害,厉害,你果然适合修道。” “道一直都在众生的眼前,众生都可以修道。 我心中的大同,只是我认为合适的道路,有多少人愿意追随,都是大家的决断。 好的道,没人会拒绝。 你认为修道应该自己管自己,但我认为,修道应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这人不挑,好用,符合目标,能促进道途的添砖加瓦,就用。 现在,苍生多思虑,明廷强盛,百姓恐惧。 那么,天命之言,能促百姓不恐惧,能让他们看到我的道和明廷的道有何区别,让他们处在自身利益去寻道,顺天应人,则我事可成。 至于因果……修道之人在意甚么因果?那不是佛家才在意的?你都只修今生,只为了肉体成圣,你还管因果作甚? 难道成仙了,还斩不了这因果了?” 张志和呆呆看着王三,最后皱眉,思索,片刻才叹息:“难怪你的面相变了……” “相由心生。”王三补了一句,“修道修的是自己的道,过分在意别人的道途,只会着相。 别人的道,应该是给自己的舔砖铺路的,是让你更好踩着过去的。 不是一定要一直沿着走的。” “厉害!厉害!”张志和感慨,“既然你们兄弟俩都打算留我,那么我有一个要求。将来你若登基,道门密藏,我来写。” “我审核通过,就能发。”王三说。 “好。”张志和深呼吸,“你果然奔着九五之位去的。” “称帝非我愿,奈何这是此间风险最小,速度最快的一条路。”王三撇撇嘴。 张志和则是盯着他好一阵:“果然,你太适合修道了,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其中影响。” 王二看王三没说话,轻咳一声,说:“对了,王号,三子你应该还没定下来。道士,你说说,定什么好?” 张志和看着王三:“三爷以为呢?” 王三沉吟片刻说:“想了几个,周、秦、梁、顺。” “顺……”张志和直接听到了最后一个,笑道,“果然有人给你提过刘伯温说的谶语。 不过,你既然姓王,为何不考虑新? 难道你觉得王莽不够看?须知,王莽那个时候,与你现在还是蛮像的。” “那为什么不能是新顺?”王三白了他一眼,“既然我都不同以往了,那就新顺呗。” “也成,但顺为三刀断首,王字比皇字少个白头,三刀断白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我军号曰大同。”王三看着张志和,“大同出于礼记,巧的是,礼运最后一大段,都是讲顺之名。 天子以德为车、以乐为御,诸侯以礼相与,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谓大顺。 大顺者,所以养生送死、事鬼神之常也。故事大积焉而不苑,并行而不缪,细行而不失。深而通,茂而有间。连而不相及也,动而不相害也,此顺之至也。 故明于顺,然后能守危也。故礼之不同也,不丰也,不杀也,所以持情而合危也。 故圣王所以顺,山者不使居川,不使渚者居中原,而弗敝也。 用水火金木,饮食必时。合男女,颁爵位,必当年德。 用民必顺。故无水旱昆虫之灾,民无凶饥妖孽之疾。 故天不爱其道,地不爱其宝,人不爱其情。 故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车,河出马图,凤凰麒麟皆在郊棷,龟龙在宫沼,其余鸟兽之卵胎,皆可俯而窥也。 则是无故,先王能修礼以达义,体信以达顺,故此顺之实也。” 王三念完了礼运的后半篇,盯着张志和道:“不论元明,国号皆出易经。 本来我也想从易经选,比如大成,比如其他。 但后来,我想了一下,还是选择从大同之基而出。 礼记·礼运的后半篇,全是关于顺的称呼。 这里的大顺,曰顺乎伦常天道。 甚至,就连老子的道德经内也有: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这里的大顺,曰自然。 我所行之道曰大同,致大同便是行大顺。 所以,所谓的三刀断白头,又如何?我本就断过一次。这个号,除了我,谁压得住?” 王三平静的定下自己的王号乃至未来的国号。 张志和却掐着指,片刻之后,脸色微微僵硬:“没错,你确实能压得住。那么,王号呢?我一并帮你算了好了。” “新顺王。”王三挑眉,一点都不以为然。 “嘶,你是真不怕死。”张志和自然能听出王三的这话里的意思。 整个中华历史上,新朝王莽的地位,是绝对突出的。 但至少是个王姓大一统政权,虽然短暂,但至少牛逼过。 现在王三要把“新”这个国号的因果也担在身上,大同出而新顺。 好大的因果。 张志和颤抖着手算了一阵,最后冷汗都下来了:“你可知,这一路,你得造多少孽?” “两千万人是我的底线。”王三想了一下说,“打完天下,剩个一亿两三千万,就能最快速度恢复国家实力与状态,然后进入扩张期。” “疯子!”张志和啐了一口在地上,是血沫。 片刻后他才缓了神说:“罢了,你要担这两道因果,都随你吧。只希望你能扛得住。” “死了也没事,至少我来过。”王三顿了一下,想了想继续道,“我不来,也会有人来,这是必然的。至于因果,我不信,也懒得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成。” 张志和刚想说话,王二又问道:“那个,三子定的号,能保多少年。” 张志和闻言看向王二,看他一脸期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王字正好就是三刀断白首,得笔正好是八段。 而合白字,也是分为八段。 一白首,六十年,一段就是十五年。 因此,称皇帝,便是十六段,合二百四十年。 顺字曰:须把曲水引直,即三顺而直。 那便是有三曲,意为立国有三灾。 也就是说,以“王(wàng)顺”而制天下,想要保住国运,需要解决三个灾。 虽然不知道三个灾是什么,但每个灾解决,或许能多得一白首即一甲子国祚。 也就是说,若是能解决三灾,再添三甲子,全国祚可得四百二十年。 当然,能否全解决,那就看后世子孙了。 但只要但凡解决一个,那就是三百年。” “两三百年……”王二顿了顿,终于算是满意的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王三并没有说什么,管他两百年,三百年,他都无所谓。 迄今为止,他的每个举措,都是为了活下来。 他可不想沦为养料。 还是那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有能力,他就往下做,没能力,那就尽可能稳定局势。 不然明末清初人头滚滚,华夏陷入停滞的灾难,会让他每每想起,都很难喘息。 明知前路何如,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真的是到死也没把原谅自己。 第207章 试探 “咳咳!” 王二的咳嗽声响起,打断了现场沉默的气氛。 不论是王三还是张志和,都看了过来。 “我这里有一颗丹药,能吊一日的气血。” 张志和突然开口,将一瓶子递给王二:“若是必要时刻,便吃了,好交代后事。” 说到这里,王三眉头紧蹙。 丹药什么的,他并不喜欢,但显然,眼前的张志和,是有医学技艺傍身的,眼前的药,或许里头放了很多类似人参皂苷的物质也说不定。 不过,眼下时局已经被自己所控制,张志和也没必要下毒搅乱局势。 “好。”王二点了点头,“累了,三子,你帮我送送张老弟。” “嗯。”王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张志和微微躬身,捏了个指诀,随着王三往外走。 来到了院中。 王信他们已经等了有一阵,看到了王三和张志和,格鲁特等一些王二老部下,看到了张志和的时候,居然纷纷行礼:“道长,许久未见。” “哈哈……客气了诸位。”张志和脸颊微微抽搐,连忙回礼。 王三看着,没想到张志和居然和王二的部下都认识。 “王信,替我送送其他兄弟。道长,正好我还有点关于登基的事情需要问询,随我一并走走,如何?” “没问题。”张志和应着。 两人立刻就跟其他人分开。 王信走着问:“你们都认识张道长?” “不是很早就见过了吗?” “对啊,我们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总是找不到医者,都是这位道长在当游方郎中。” “我之前身上中箭,就是道长救的。” 一些人说着,还有几个思考着什么。 王信则是眼神闪烁异样。 看来,张志和的再一次出现,并不是这么简单。 而另一边,王三带着张志和到了他的院落,然后寻了一座亭落座。 张志和也坐下,立刻有侍女提来一座小炉子,接着茶壶放下,过了片刻,咕嘟咕嘟的冒热水:“实话说,你不像一个道士。” 王三突然开口,原本还在等待热茶的张志和,笑容僵硬了一下。 “嗐,我所修的道,比较特殊,提倡行走人间,所以我游医、占卜、测算、木工、瓦工,我还是很精通的。” 张志和并没有跟王三纠缠这些话题,只是随意的拿来已经斟好的茶杯,然后脸色不变看着手中的小茶杯,笑道:“倒是王三爷,您这泡茶的手法,可不是咱们北人常用之法。” “闽地的泡法。”王三随意的回答,“我还是喜欢这样,面对面的交流时,一边泡茶,一边相谈,总比干巴巴的喝茶,有趣多了。” “哈哈。倒是如此。”张志和抿了一口,却微微皱眉,“不过,为什么是苦丁茶。” “随便,有什么茶,就泡什么茶。”王三喝了一口,也觉得苦,“再说了,我这最好的茶,就是汉中的茶,但这些茶溢价高,得卖了换取银钱。” “待价而沽,不都如此?”张志和放下茶杯,挡住了王三准备给他再斟的茶,“我走天下十八年,父亲是和尚,母亲是道姑,他俩一日情动,私奔了。 后来有了我。 但天不遂人愿,我五岁那年,一场天花,要了我母亲的性命。 后来我父亲就疯了,每天都是寻医,学医,做梦都想找到治疗天花的办法。 直到他一日遇到了我师父,我师父从江南带来了种人痘的办法,他学会了,学会了也就死了。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跟着我师父行走。 四年前,我随师父来到了西安府,一场饥荒,让他一日出门诊治的时候,沦为了难民的香肉。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找天下为何病了。 直到我听说,你们举事了,结果成了。 因此不必觉得我有旁的心思,我只是看不惯这世道。” 说完,张志和起身:“既然答应了与你护道,在下便会尽己所能。倒是王三爷,王号新顺,未来国号大顺,这一套闹下来,天下士绅,只怕会对你警觉异常。 尤其是,新朝珠玉在前。” “我不是王莽,而且,我不复古。”王三也放下茶,看着他说,“既然道长已经讲开了,那王某也不会揪着不放。 王某对天下英豪,求同存异,宗教只要不过线,我也不会下死手。 大同,需要天下人一起书写。 不论佛道,还是其他教派,只要符合大同基本纲要,就能活下来。” “无量寿福。” 张志和行礼之后,问了王三要一间居所,然后就被送去外边了。 过了一会儿,王信回来:“三叔,这个张志和,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王信跟王三说了一下他探听到的消息,得知了从五年前开始,张志和就一直在附近的山寨内,给土匪们当游方郎中。 王三点了点头:“好,暂时不必安排人盯着他,他与我们暂且同道而行。” “是。” “去,安排人准备一下称王需要的典仪……崇祯二年,该变成新顺元年了。” 王信躬身离开。 …… 夜里,张志和正撑着下巴,在灯下看书。 片刻,一道阴影从窗外跃进来,然后缓缓关上窗户。 “你还是一如既往喜欢翻窗。”张志和翻页,头也不抬。 这道阴影只是略微停滞,接着古怪道:“那个王三居然对你如此的信任?一个监视的人都没有,附近的,全是明廷或者其他人的细作。” “他可不信我。”张志和略微沉默,接着苦笑起来,“他是一个自负的人,信的只有他的纲领和利益。 人心,他不屑知道,也不屑理解。 所有人的关系,最后都被他归结为——利益链接。” 书被张志和放下,他终于抬头。 来人只是看了一眼书页的内容,脸颊微微抽搐:“半年前就给你的大同论,你居然现在才看?” “嗯。”张志和随意的应着,“看太多了,今天我就可能在他眼底,成为敌人。自古,道统不假于人手。他说邀天下人共同谱写大同,但在我眼底,分明就是引人上钩。” “啧啧,这么看来,他其实已经做好准备,等待咱们出没了。” “今天给我泡茶,用的是闽地的泡茶法。但我查过他,他这一辈子,都不曾走出过陕西半步,怎么可能会闽地的泡法?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真佛降世?”来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张志和嗤笑道:“他就算降世,也是人间魔主,这种人杀气太重了。两千万人命,在他嘴里,只是可以付出的代价,你敢合作?” 这人低着眉眼,不知道想什么,片刻才道:“但入了天下局的诸般人物中,只有他了。夺天王败了,我们的人,已经散入江南群山之间。” 张志和叹息着:“你们还真是逮谁反谁。” “只要日子能过,谁愿意提着脑袋别裤腰子上?”这人呵呵两声,“反正我不知道你这一脉怎么想,但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的传承,不能在我这里断绝。 明明上帝无量清虚至尊至圣三界十方万灵真宰,已经应了我掷的杯。 九杯皆圣。” 张志和依旧呵呵笑,反正他不信这家伙的话。 “闽地掷杯的规矩我还是懂的。也不知道你们用了多少次,才掷出九杯。但不管如何,你们既然选择用我的路入局,就做好准备陷在里头。 王三不是寻常人,他太冷了,而且相当多疑。只是他会克制,但翻脸的时候,也必然是最快的。” “你这个一直游方、占卜,能测算未来的人,居然这么怕他?” 听到这人的嗤笑,张志和微微摇头:“我的占卜,看面相,用的是医理、时局,然后佐一些面相经书。除了真的是意兴所致,不然我占卜的那些人,又有几个不是我多方踩点,收集,整理,推演出来的? 我本来算他王二能闹个三五年,不曾想王二身边有一个王三。 我说他开窍,只是为了搪塞王二,同时撺掇他起来闹事,好引爆整个陕北,然后再从其中寻找一个合适的人。 但没想到我随口的一句话,反而成了王三奠定军中威望的机会。 这个王三,只怕不止开窍这么简单。 算不透他,只是到他对人间世有自己独到看法。 所以,我现在开始研究他,也需要你的手下帮助。” 来人点了点头,他并没有拒绝,也知道眼前的家伙,是靠什么在装神弄鬼的。 没有他的堂口,海量的信息支撑,怎么可能搞起来这么大的威名。 甚至他早年闯荡群山,没有被匪徒扣下来,也是他有人在帮衬他。 没人帮衬,哪怕他是道士打扮,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喏,必要的时候,拿着令牌,去福建人开的酒楼内。我家的人,已经摸进了洪承畴的家族,东西亮了,他家就会接你。不过,非必要不要用,最好是用完之后,就能直接将洪家的势力,从陕西拔出,不然我担心影响我在福建的底蕴。” 张志和拿走了令牌,这人道了一句告辞,又翻窗走了。 而张志和只是皱眉片刻,看着眼前的令牌,是一个“洪”字篆文:“福建人都忍不住开始入局了啊。看来这些年福建发展如火如荼,这群闽地士族,快要憋不住了。” 天下要乱,从魏忠贤要求天下人立生祠开始,就已经有不少高门大户,就发现了端倪。 但,这一次南赣起义,余波扩散到了福建。 福建士族已经感受到了威胁,他们开始在两京一十三省内,物色出路和代理人。 各家各有盘算。 隆庆开海之后的福建,商事贸易,富了一大批人,也让这群人开始越发注重争夺中枢权位,来匹配他们现在的地位。 但很可惜,之前的魏忠贤作为天启的刀,挡住了太多人的路。 张志和叹息一声,收了令牌:“只怕,你们的如意算盘,遇到了王三,也得落空。他要的,太多了。你们给不起这个价。” 第208章 称王准备(上) 接下来几日,张志和并没有随便出现在王二王三的面前,也没去接触他背后的势力。 王三也没空管他,因为他正在跟一群儒生,讨论称王的典仪。 这一次称王,不仅仅是称王这么简单,还有一系列初步的制度定制,以及军队的改制。 没错,就是军队的改制。 之前他虽然大规模沿用了明朝的军制,但明朝的军制有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过分依赖土地的供应。 土地足够的时候,军户制就是最快恢复战斗潜力的手段。 但问题是,这些年兼并下来,哪怕王三强制进行了土地再分配,也不可避免一个问题,那就是北方的土地单产不足,如果想要用军户体系,就会面临一个最难堪的问题——土地不够分。 分了军户,就不够分民户,没了民户,兵源也没有。 而且军户制度所遗留的祸患,不是他这个阶段能直接解决的。 因为,大同军没有跟其他势力一样,对外大规模杀戮,这就导致了土地矛盾,其实在大同军这边,并没有缓和,只是利用了农场、建设兵团、军屯迁徙进入黄龙山开荒为引,暂时解决了分配问题。 但这个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接下来王三的目标,是总人口将近一百五十万的关中平原。 拿下关中平原,他麾下的势力将达到两百万以上。 这也意味着,单靠一座关中,土地是不够分的。 所以,现在就是如何在有限的土地上,先把规矩定下来。 种光道坐在下首座,听着他带来的儒生、幕僚们的讨论。 而王三一直在写东西,但他对于下边的讨论,却没有多少兴趣。 因为很简单,他们讨论的方案,根本没有用。 尤其是抑制兼并和不抑制兼并的争端,已经爆发了。 “我不同意抑制兼并!我这些日子,去了很多高坡沟壑,里头的村落,日子很艰难,动不动就死上几百上千人。 三爷,我这人,虽然往日里并承认您的大同论有多少市场。但既然三爷以此为基,那么就该考虑一下,如果抑制了兼并,这些百姓,就可能一直被困在群山之间,他们出不来,将来人口一多也就会变得出不去。 一旦演化成为流民,那下场必然比现在更严重。 与其如此,不如将这些流民引入城市,让他们居住在城市内,之后又有土豆、地瓜这些作物,粮食绝对不是问题。 而且没有土地,就不用缴纳地丁税,这对于百姓来说,是仁政!” 说话的,叫做杜超,出身京兆杜氏。 当然,这只是他的自称,也不知道真假。 不过,他确实有点能耐,考到了举人,后来被大同军丢进了农场干了半年,这才因为种光道身边缺少人手,而被种光道提出来。 杜超这话还没说完,另一个人站起来反对了:“土地兼并必须抑制。” 王三这才抬起头看这人。 贺童生,也就是贺天岸,他才从白水县赶来,这段时间,王三的粮草转运,都是他在处置。 可以说,杜超属于种光道的麾下,而贺天岸才是他的心腹。 从最开始,贺天岸就跟王三造反,虽然一开始只是来当西席,但现在主政一方之后,他也在努力的让自己变得强大。 王三北上延安的粮道不断,他功不可没。 既然他要称王,那贺天岸也该得到他应有的待遇。 “三爷,如今我们要做的,是让耕者有其田,虽然关内的土地不够,但我们可以对外扩。如今正值对外战争,而且明廷亡我之心不死,若是真的放开土地的贸易,一旦有风吹草动,必然会有人从中收购大量的土地。 只要土地被买走,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有可能导致某些人,趁机控制我大同军的根基。 因此,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还是暂时按照军户制度推行,没有土地的,给饷银就是。” 现场这些人张了张嘴,一个两个都不敢继续说了。 王三点了点头:“土地制度暂时不管,先把行政区划修改一下。” 王三突然开口,让现场众人一愣。 王三继续说:“我考虑过,暂时来说,土地是不足的,人口是富裕的。而想要对外战争,我们就需要集中力量办大事。 因此,需要将资源集中起来,生产兵器、衣物、制作医药等,来保障后勤。 所以,我决定,推行城乡户口制度。直接取消掉之前明廷的各级户籍制度,从今往后,奴籍也废掉,只留下罪籍。 有犯罪记录的,也会归入罪籍。 往后,童仆尽数归入罪籍,谁卖身为奴,谁就入罪籍。 罪籍归入将来的政审,三代内,不可为官。 同时,罪籍必须接受赎买,购买童仆的主人家,不得拒绝官府的赎买。 未来,一些深山老林,荒漠大地,甚至填沟壑,都需要罪籍的人去填充。 当然,除了卖身的奴籍之外,还有一种仍然保留人身关系的雇佣契约。 签雇佣契的,一年一签,官府一次收印花税、交易税、手续费一两银子。 顾得起童仆的,也不缺这点钱。 最后,凡是家中有罪籍列户的家庭,将自动丧失读书、科举、商税等减免。 也就是说,罪籍,要么归官发徒刑劳改,要么就跟着各家一起堕落。 上下追溯三代,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说到这里,王三看向种光道身边的读书人:“你们身上的徒刑还没结束,所以你们还算是罪籍。现在你们算是临时有用,暂且留在官属干活赎罪。 干得好,减刑,干不好,加刑。 以身作则,才能证明我军严明。” 说完,王三看向种光道:“种哥以为如何?” 种光道张了张嘴,但最后闭嘴了:“可以。不过,入了罪籍,真的三代不能翻身吗?” “不能。”王三淡定说,“我允许一切入我国籍的百姓科举,包括商人、工匠,因此也需要留下反制手段。 犯罪记录,就是反制手段。 偷税、漏税、甚至其他罪孽的,该赎就得赎。当然,往后的罪罚,会被拆成三个体系。 治安、违法、犯罪。 治安和违法,视情况而定,只要不是过分的犯罪,这些不会成为断送未来前程的刀子。 我还没想好,前朝的地主、商贾身上的罪孽,该怎么算。 是算违法,还是算犯罪。” 王三说到这里,这群人中的一部分人,总算有了点人色,他们差点就吓死了。 还好,王三还是留下余地的。 种光道于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卖身为奴,也算犯罪吗?”突然,贺天岸又开口道,“三爷,如今之世……” “国人不可随意为奴,如果活不下去,自请去填沟壑,都比为奴活得更有价值。” 王三淡淡的摆了摆手,一脸不屑:“他们是真的活不下去?还是不想奋斗,只想卑尊屈膝的摇尾乞怜?我这一朝,要把明廷继承下来的胡俗,彻底扫除。 本身,明廷继承前元留下来的胡俗就够多了,朱元璋为了让自家天下江山社稷传承下去,甚至在明初延续前元的做法。 然后做出了这么多昏聩的国策,他也不再是农民出身的朱元璋,而是一个皇帝。 既然他做了,就别怕别人说,别人骂。 当今之世,没人是卑贱的,我吃过的苦,不想让天下人再吃了,不管你们面上笑,还是心中骂,又或者觉得老子不自量力。 其实都无所谓,因为刀,在我手中。 有刀,杀上几千万卑遵屈膝奴才,天下人的思维也就能扭转过来。” 第209章 称王准备(中) 戾气,在场内蔓延。 王三扫了一眼这群明廷的读书人,他们一个两个都不敢跟王三对视。 有人看到了王三的眼神,如堕冰窟一般,浑身都是冷汗。 “我跟你们说过,我这个人,其实不怎么鸟天命,谶纬,但现在,我准备这么做。”王三缓缓站起来,走了两步说,“这个天底下,是农民支撑起整个汉家天下。 你们这些读书人,有几个尊重他们的? 不都是骂泥腿子? 而我,也是泥腿子的后代,甚至早年,家道还没破落的时候,也是下地干过活的。 虽然久了,但我也很清楚,偏见与代价,总是需要有人去承担。 因此,他朱元璋做了初一,却在开国之后,将规矩一点点都砸了。 如今的大明,是要被天下农民一起推翻的。 不管你们信不信,今后我这一朝的天命,就是脱虚向实,改善民生,让百姓都能吃饱饭,吃上肉,从温饱,到小康,再到大同。 暂时来说,我顾不得天下人,那就先从有我国籍的臣民开始。 如果,我的子孙后代做不到这一点,那这个王朝,灭了又何妨?” 王三又看他们,这群人不少人都低着头,还有一些眼底闪过轻蔑,他嗤了一声,又觉得可笑:“我知道你们不信,但也没事。我在做,你们别给我冒头拖后腿,如果你们敢拖我后腿,我会拿你们的脑袋来解决问题。 我这里,有一个两千万人的死亡名单,空白的。” 王三深吸一口气:“平定天下要有牺牲,两千万人是我的底线,如果我真的杀够了两千万人,还没有达到我给自己的规划,那么我认输。 别成为两千万人的一员。 明白?” 王三又说,这一次,终于他们露出了恐惧。 第一次,第一次见到这么霸道的说辞。 但王三也没办法,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注定了他必须尽快凝聚思想,统一意识。 平天下,两千万人的减损,足够一个朝代崩溃了。 但对于王三来说,这只是开始。 路还很长。 “那么,我接下来颁布纲领。”王三顿了顿,“种哥,我称王之后,你便是户部尚书。往后,户籍、土地交给你整顿。 接下来几天,我会调整一下行政区划,初步设立为城镇、乡村这两个框架。 城就是城市,镇就是节点,城镇负责集中加工设备,推行工坊,以及建设楼房,居住人口。 乡村负责开发农业生产,包括渔、猎、农、林、牧在内的各个行当。 当然,这一切的根基,还是土地。 所以,从今往后,土地所有制更改。 城中土地,为国有制;镇中土地为集体制;乡的土地,为国有制,但租给百姓使用,人死地留,村的土地为集体制,村集体只能在人死后,收回未被继承的土地,之后我会规定遗产继承税法,先把土地的所有制确定下来。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土地不再为私人所有,一切土地,要么归国家,要么归集体,你如果迁出户口,你就自动丧失对于本村土地的继承权。 不论男女。 如此,就不可避免,人口增长到了一定程度,一定会导致土地不够分配。 那么,解决办法也很简单,继续开垦,以及更改土地用途,又或者迁出户口,前往外地。 所以,从现在开始,城乡户口迁出规则调整。 城乡户口,允许相互迁出和迁入。 而镇村户口,只允许婚嫁的方式迁入迁出,如果你们家只有女儿,那么可以招赘女婿,迁入之后,土地的继承权,就是女儿女婿的。 在我这里,不限制赘婿,但别给我犯罪,犯罪入了罪籍,那大概率会被迁出,到时候土地就会回归国家和或者集体。 至于你们最担心的,无非就是财产的保值问题。 投资手工作坊,土地是国家的,但我可以便宜租给你们,签约的年限,也能增加到三十年,每年的租金也可以降低,但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给我提供足够多的工作岗位。 这个会直接明白写进契约里,达不到契约的规定的,该赔偿的赔偿,该处置的处置。 所收上来的税,按照之前的战争债券规矩,拆分,一部分作为债券红利,分给将士们,一部分作为地方运作资金,还有一部分则是入户部的府库,先把摊子撑起来。” 王三说到这里,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不再多说。 他们都是聪明人,也知道王三想要干什么。 土地,是王三画的红线,除了土地,其他可以赚钱发财的东西,王三不会随意的阻止他们去弄。 但划定了工作岗位的红线。 想要保证自家财产不贬值,就必须想办法发展手工作坊。 这些人会不会不答应? 王三可是说的很清楚,这些税,是要一部分充入战争债券分红的。 背后,是军方力量。 也就是说,想要跟对暴力集团抗税,那就得做好脑袋被砍掉的准备。 “大纲暂且如此,之后的细则,你们商议之后,再拿来给我批阅。”王三说罢,又继续写了起来。 贺天岸暂且没有说话,突然又有人问道:“三爷,可这么样处置的话,粮食……恐怕不会够吧。而且时间一长,城镇人口侵占过多土地,耕地岂不是不够用? 到时候没有土地,就不用交丁税,那岂不是说城镇百姓,会大规模的生育?” “房子、商铺。”王三随意的说,“城市百姓,可以不用缴丁税,但我说过,土地是国有的,只是给了租期。既然你租了土地,建了建筑,总得缴租金吧? 至于粮食,按照大明朝现在的土地数量,种上高产的作物,足够养活四万万人口。 且,有了四万万人口,缅甸,暹罗,安南,甚至南洋各地,哪里去不得了? 那边土地多,雨热充足,好好拾掇开垦,可以供给十万万人口。 更不要说,我们还在驯化农作物,高产叠加好土地,两三百年内,肯定不会出太大问题。 至于两三百年之后……交给子孙去处置,我们暂时管不到这么远的时候。” 王三说完,继续写了起来。 这群人面面相觑,他们是没想到,王三会这么说。 “那……农场呢?” “农场改乡,国有制,我这里没有世袭罔替的军户,农场未来,是作为城市扩张的底蕴,一旦城市人口过多,农场土地可以转变为城市土地,作为扩张的容积。 而城乡户籍制度是可以相互迁徙的,只需要给一定的租期买断和城市扩建的时候,房子的补贴,每户多给一两套,一套用来自住,一套用来出租,暂时来说,这些都是百姓的资产。”王三头也不抬的说。 这个说话的书生,总算惊愕的坐下来。 原来,王三早就准备好了。 种光道微微颔首,计划来看,是很不错。 “那岂不是说,镇村的相互转换,也可以?” “可以,只需要有村子能解决手工作坊的扩张,村容积增加,从事手工业人口,达到三千人以上,并且占据本村总人口的百分之六十,村就能申请升格为镇。” “五千人,三千人口的匠户……”不少人嘀咕了起来,倒是没想到王三会这么多。 “好了,户籍制度暂时就这些。之前我下令设立的乡堡,往后统一改为镇,村子也进行集体化处置,暂且按照老规矩,宗族自决,如果宗族人口不足以压倒其他村落百姓的,则组建村会,分配席位自决,相关制度之后会发,但有一条,不得动用私刑,谁用,没人举报,而被查到,那么全村一起入罪籍,直接拉去填沟壑。” 王三顿了顿,揉了揉眉心:“最后就是城市以县为单位 ,县内手工业人口比例,达到全域六成,并且总人口超过三万,则改为州,也就是说,我这里的州,只是比县高半级的存在。 但州为直隶州,由省直接都辖。 从明年开始,改立陕西省,立陕西巡抚衙门,等打进西安府,陕西巡抚衙门,就落地西安府内。往后,陕西巡抚,直接督管陕西户厅。 然后就是上税制度。 县级财政为二级财政,州级财政为三级财政,府级财政为二级财政。 即,县级上税需要交给府、省。 州级财政,需要交给府、省、朝廷。 府级财政则是交给省、朝廷。 省级财政必须自决,但优先供给给本省境内穷困的县、乡、镇、村,改善本地的驿、渠、荒等基础建设。 现在有战争债券的,则需要调集一部分,优先交给持券者。 整体来说,财税进行分税,地方上每年截流的财税额度,必须在限期内用完,修路、建桥、慈善、开垦、筑坝都可以。 如果没用完,不仅明年额度会降低,而且多余的税必须再统一上税朝廷,由朝廷抽调,转移给其他需要的省府。 也就是说,我会组建专门督税、审计的衙门,直接绕过各省、下到各级,直接审核调查。 最后,村长不入流但如典史位卑权重、镇长乡长八品、知县六品、知州五品、知府四品、巡抚二品。” 王三快速说完:“这些俸禄之后再定,其他佐官,之后再定,暂且沿用明廷的之后我来改。 最后,村长的官位,由本村推举投票,知县监督选任,一届任期三年,每个本村无入罪之人,可连任三届。 三届内,位于本县考核两次上者,可由知府上报朝廷,然后平调升外籍乡镇长官。 并且,不问功名,只看能力。” “三爷英明!如此,天下英杰,岂能不入其中!”贺天岸兴奋的起身行礼。 “嗯……暂且就这么多,说完了大体的纲领和制度规划,说说称王之后的工作。 首先,称王之后,我会立刻誓师攻打西安府。 因此你们需要下去,除了典仪之外,准备协助转运后勤,开始布防。” “是!” 第210章 称王准备(下) 王三一口气交代了这么多,其实他也很头疼。 实在是有些规矩,现在定下来,反而是最好的,而且还能解决相当一部分政务上的麻烦事。 尤其是废奴这一块,本来宋代就把雇佣制度推上来了,结果元代打断了这个进程,然后明代在几乎通盘继承了元代的制度,于是奴隶制度只是改头换面一下,还是存在于买卖里头。 现在,王三列罪籍的目的,只是为了将来方便直接抽调人手出去填边的后手,至于是不是真的活不下去才卖身为奴的,其实并不重要,因为现阶段是他在优化财富再分配,但凡活不下去的,都提着脑袋跟他一起干了。 要是还不上车,想着依附高门大户跟他的政策对着干,那就别怪他直接将这批人干掉。 两千万,不是说说的。 思想解放需要时间,需要威胁,民国的思潮,也是清末以来百十年的积累。 他没有这个时间,只有刀子和皇帝位,才能最快贯彻他的意志。 而且,他还得对外扩张,不可能真的全部扑在政务上。 为了防止种光道和其他读书人乱搞,他才不得不先划线。 不过,解决了政务的事情,王三继续写军制的修改。 如今的军户体系,只能守备,一旦用的时间长了,就难免会崩溃。 而募兵制,王三这边又暂时负担不起这里头的银钱,想来想去,他原本想要强推义务兵,但后来又放弃了。 因为义务兵制度成本太高了。 最后无奈,只能使用征召动员制度,降低义务兵的制度成本。 “果然,还是得用兼顾动员。”王三抓了抓头嘟囔着。 那么想要解决动员背后的制度成本,王三就不可能不想办法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完成“明代军户制”的刻板印象扭转。 现在是什么时代?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时代。 明代的军户制度,真的是将社会上大部分对于军队的好感,彻底败干净了。 现在来说,要不是在陕西如今的环境之中,混在军中,还能有一点活路,多少不至于冻馁而死,不然谁当兵? 不想被人吃,只能跟着各路军队出去吃人。 因此甭管是大同军还是起义军,甚至明军,都在干一件事,吃人。 因此,民间的刻板印象没那么快解决。 王三看着眼前的规划,眯起了眼睛。 那么,罪籍可以用起来。 多种军制协调,别拘泥了过去。 入罪籍,想要赎罪,可以使用边区法子,将迁户至边区的方式,作为提前解除三代不得为官的禁制解除手段。 所以,三代是不够的,需要上调最高触发年限,一代人戍边,就可以多减一代人的惩罚。 王三看着眼前的书籍,坏笑了一声,叫人去找跟人讨论方案的种光道,让他上调对于大同论持反对态度人的惩罚力度。 最高加到六代。 一代人不能为官,就有可能摧毁一个富庶家族,现在加到了六代,那就是赤裸裸要人死。 种光道看过始末,也应了下来,并没有拒绝。 因为王三的规划,暂且来说没问题,种光道现在还没彻底脱离民间,他是很清楚,王三这一脉的大同军是靠什么凝聚起来的。 单纯的吃饱饭还不够,王三已经在努力提振他这一脉大同军内的荣誉感,但还需要时间扭转思维。 所以,接下来就是组织大规模宣传,整顿军纪,组建巡捕(警察)、兵备(武装部)、军屯(农场)、建设兵团,四种补充军事力量的框架。 拆分好了治安与农建之后,就是规定升迁方向和设定转业方案,与大同军退役制度进行嵌合。 然后接着就是加强军队内部的宣传,尤其是之前说的,国人生活康泰为天命的说法。 钱粮现在他暂时不缺了,这一年刘芝已经将宣传队组建得差不多了,可以全力开始运转了。 然后就是提高军队的退役待遇,转业只是一部分,退役津贴、抚恤金、英雄之家、神灵册封、牌坊赐予…… 王三写了一堆,然后停笔,接着抬起头:“来人,下令全县各地,从今往后,牌坊除了朝廷下令,余者不得自建。 并且,本朝将不再赐予读书人牌匾,只赐予有功于天下的军民。 同时要求所有的读书人,每月一次,前往各地烈士陵园、英灵殿,祭拜为国捐躯,慷慨就义的军人。” 王三写完,这一次调整之后,就是将小军团,变成大军团,但采用什么制度,王三还得跟军中讨论一下,尤其是员额、指挥体系等等。 于是王三就继续忙了。 …… 而他的命令,在这几天很快从高陵县不断外传,可以说一石激起千层浪。 自有科举以来的第一次,王三当众下令,本朝不再因为科举中第,就发牌坊的命令下来了。 赤裸裸的,白纸黑字,看得不少读书人都有点恍惚。 但接着,这群读书人,就被本地的老教谕,带着离开了。 他们要去参与城外烈士陵园的修建。 王信在高陵县这边打了几个月,战死的烈士多达一千三百多人,可以说相当惨烈。 而这些人的陵墓,将成为接下来王三,用来彰显本朝恩典的体现。 所以,境内除了还在中枢跟着种光道讨论的读书人外,剩下的全部被带走了。 他们肩提手挑,将大量的条石,在冰上拉着走,一个两个都累得够呛,但不能不干。 因为,不干,他们就是:心怀明廷,意图谋反。 就算不用杀头,也是要拿自己的命去赌未来的前途。 于是,他们再有多不甘,也只能憋着。 拉到了陵园,他们就有时间休息。 但休息的时候,他们会被要求坐在一座台下,听着上边讲述的“故事”。 “话说咱们王三爷,未来的新顺大王,他本人一日做梦,发觉旧部托梦来哭求。 大王问缘何? 旧部哭曰:家里出了灾,死了数人,而上官却不管他家人的死活,因此走投无路,只能借了判官的手段,来求。 三爷听罢因果,勃然色变,第二日一醒,便查来。 后来发现,竟然是一个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举人,花钱买了路,逃了徒刑,跑回来就开始对咱们大同军的好汉们进行报复! 于是,三爷那是骑着马,匆匆赶去,正巧看到这人当日就破门,准备一把火烧了这家。 三爷大喝,我看谁敢! 这人一看三爷,不由得嗤笑出声。 此时的三爷,因为忧心部下家属安危,匆匆赶来,所以身上就胡乱裹了一件粗布麻衣,上边还有不少破了洞的补丁,加上骑马飞驰,风尘仆仆不说,甚至就连头发,都乱了糟,宛如鸡窝。 这模样,看得举人玩心大起,倨傲道:你算个甚么东西,敢管老爷我的事! 不仅是他,他的手下也都如此,一个两个,张牙舞爪。气得三爷是当场动怒,拔出一把刀,立刻就动手了。 三爷心善,出刀只用刀背,本只想制止犯罪,但怎料对方突然举起了弩,朝着三爷射来! 说时迟,那时快! 这弩就要射中三爷,忽然狂风大起,直接将这箭吹飞,顷刻电闪雷鸣,仿佛昊天震怒,这群人一个两个都被吓得不敢动弹。 三爷也不等他们分神,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全部打倒。 制止了犯罪,又有衙门的差役来了,这群差役,端得不是东西,都是明廷留下来的走狗,早些时候,咱们没有兄弟顶了他们的班,任由他们逍遥,现在他们一看三爷,再听这恶地主说辞,便起了杀心。 心想,杀了三爷,岂不是他们就能得到地主的青睐,未来也能得到知县的庇佑,赏钱不是大大的有! 于是,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怎么没了啊!继续啊!” “对啊!继续啊!”读书人倒是没有说什么,但不少忙碌的民夫大吼着。 “休息时间到了,散了吧。”说书先生干笑一声,“咱晚饭后还有一场,若是各位想听,晚饭之后,可以来。当然,晚饭那一场,就得买票,不过干得最好的头三十名,可以免票!” 说完,说书先生也不管他们了,边侧的监工也来了,这群家伙只能悻悻散了,有的则是问了票钱,得知一张票等于半天饷银,便有人起了退缩的意思,但还是有人赶紧去忙了起来。 而读书人们则是古怪的对视一眼:“就我觉得这文章有问题吗?这年头谁能骑马?神骏的马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三爷能骑马来,马鞍肯定也是军用,有印章的。 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这个举人这么蠢的吗?” “这叫爽文,王三专门用来愚民的。这些民夫,可不懂你说的弯弯道道。”有人解释道,“他们只管听得爽就是。 下一章回,就是三爷怒斩昏知县,英烈魂归正神位。” “你听过?” “这玩意儿从澄城县开始演,现在传到高陵县都慢了不知多久。隔壁西安府内,有些没上玉牒的宗亲,都在听这玩意儿呢!” “嘶!” 第211章 称王准备(完) 宣传机器一旦开始发动,那真的就是一夜之间,百姓都知道了,王三对于兵士是相当好的。 当然,仅限于,你没有犯罪。 而且兵士的待遇,也开始增加。 王三下令,增加军饷,然后就是登记义务兵,必要的时候会开始招兵。 高陵县其实也没多少人了,大部分都被其他离散的王二旧部带走了。 剩下留下来的,其实更多还是从西安府过来的流民。 王三解决了宣传,同时命令王信开始杀人,杀什么人? 杀一批违规乱纪的兵,然后开始整编王二留下来的军事力量。 从现在开始,大同军的军队体系,正式更改。 之前基于明廷小旗、总旗、百户、试百户、把总、试千户、千户这一套制度在正兵内停用,但地方上暂时还沿用。 从现在开始启用军衔划分为: 兵:丙等、乙等、甲等。 士:下士(从九品)、中士(正九品)、上士(从八品)。 尉:准尉(正八品)、中尉(从七品)、上尉(正七品)。 校:准校(从六品)、中校(正六品)、上校(从五品)。 将:参将(正四品)、中将(从三品)、上将(正三品)、封号上将(从二品)。 都督:副都督(正二品)、都督(从一品)。 这套弄下来,意味着军衔之外,将会启动军制改组。 这一次,王三决定大规模启用火器,覆盖率要达到整体军队的一半。 这个比例,比现代明廷三分之一的覆盖率会高很多,因此为了保证后勤和战斗力,王三决定重炮和减铳。 也就是炮兵的数量,会增加,铳兵的数量相对应减少,以应对极端天气情况的影响。 因此,一个标准战斗单位,为十人。 之前王三想要选择三三制,但后来想想算了,因为火器的覆盖率,暂时还做不到,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进步。 所以,他就在这个基础上扩建。 小旗(十人)、总旗(五十人)。 然后十一个总旗,设为一个营:铳兵总旗两个、炮兵总旗两个、后勤总旗一个、斥候总旗一个、刀牌总旗两个、弓弩总旗一个、警卫总旗一个。 同时,准许每个营的主官,在战斗开始的时候,根据战事情况,临时委任队长。 最多不超过三队的调任,也就是每队一百六十五人内的编制调拨,仅限于战斗。 意思就是,一旦开始战争,营尉就可以根据战斗安排,兵种协调,然后选任合适的人选,担任本队的指挥。 而警卫总旗,由王三这边直接安排人过来,负责拱卫指挥部,以及扛旗。 也就是说,这一套是根据如今的半冷兵器,半热兵器做出的协调。 营之上为团,但团不设团长,而是直接跳到旅长的位置。 十一营,一个旅。 然后在战斗中,旅长有权强制整编各个营,比如抽调所有炮兵、斥候、单独组成骑炮团,或者集中所有铳兵,单独组建铳兵团,都可以。 看各家怎么安排。 这么一搞,一个旅,就有高达六千零五十人的战斗力。 但这么做,也就意味着王三对军队的放权,将会达到一个恐怖的境地。 不过王三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暂时来看,他的军队小军团作战绝对没问题,但要是遇到大军团作战呢? 因此,到了团级单位,会增设作战参谋部,除了各个营内本身的参谋之外,旅部也得委派参谋下来,协同商讨。 而警卫内,会承担起旗令、拱卫、传达的作用。 因此,警卫的补充,是被允许的。 如果本团内警卫战损过分多了,王三是允许各级警卫选拔人选,直接填补地方,到期了这些警卫回到学校重新深造,然后调出去重新再分配。 这么一来,一个旅,六千零五十人,足够应对大规模的战事。 旅之上,则是师。 到了师这个单位,就改成了三到五旅为一师,师级单位,就是将军们的领导了。 就现在来看,王三能给全部兵力整顿成两个满编师。 当然,这是已经压榨到极点的数据。 但如果少一点,差不多八个旅,足四万八千四百人,小五万。 于是,王三就给自己任命为上将,直接总领大同军第一师师长。 成立师级参谋部,开始构建整个大同军的防御框架。 第11旅,旅长王信,负责高陵县、西安府的战争。 第12旅,旅长马元利,负责三原县、咸阳方向战争。 第13旅,旅长王伊,负责鄜州、黄龙县防御。 第14旅,旅长王渠,负责进攻庆阳府、完成上次王三跟萧家的约定。 第二师暂时由王三兼任。 但第二师属于比较杂乱的编制,因为很多人都在外边混,所以暂且没有将他们具体人数算出来,不过王三还是给了编制。 比如第21旅,旅长王僧,负责山西战事。 第222团,团长白沉水,负责进攻同州、渭南、华州。 第231团,团长张存盅,负责协防保安、延安、延川。 第242团,团长丁原,负责绥德方向的防御。 这么调整之后,其实第二师的编制并不是完整的,因为还有其他改组成军屯、兵备的各级千户、守备千户、别部千户。 之后等他开始攻打西安府,然后从后方抽调这些兵备陆续来轮换,再一点点改编他们。 因此第二师编制大部分是空着的,也没有必要一上来,就把他们逼得紧张兮兮。 不过这么调整下来,“数字”正式开始应用,番号也变了。 新顺王的军队,仍然称呼为大同军。 王三很喜欢这个称号,而且这也是他法理型的源流。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顿,距离称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王三命人发信给南部的明廷陕西军队,邀请他们来参加自己的建制典仪。 没错,就是这么嚣张! 伴随着王三的书信送到了洪承畴的桌案上,洪承畴脸都黑了几度。 但他没有说话。 打开之后,上边就明确写到:“明廷逆民且逆天,百姓困顿,民生凋敝,天命不再。尔欲逆天而行否? 若亲至吾前领罪,可减罚,否则明年元月十五后,我军南征西安,而等土鸡瓦狗,难为一合之敌。 另外,同州已定,我军不日西出潼关。 若出潼关,明廷震动在即,而等陕西上下政要,可能担责? 若是不愿意担责,称王之日,送呈礼单,米粮三十万石,吾可明年秋前,不出潼关,否则夏收之日,潼关破灭之时。” “敲诈勒索来了!!!” 洪承畴咬着牙,突然好想发兵去干王三,但最后他忍住了。 因为……打不过! 王三不是王二,他的军队,已经有一批抵达了三原县外围,正在破坏本地的村堡,掠夺人口,同时王三正在河上铺木板,然后开始有骑兵越境,正式进入渭水南部的西安府各个地盘,开始骚扰他们了。 洪承畴手中团练就这么多,如果乱动,指不定就被王三找到机会直接干掉。 只能等朝廷的动作。 但朝廷…… 洪承畴猛地拍桌站起来,来到了地图上。 今年七月开始,因为王二这边军队遭到了王信的整顿,大批人逃亡,已经引起了整个固原、陇右、汉南的变动。 洪承畴听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那就是陕西巡抚胡廷宴跑到了固原,同时延绥巡抚岳和声因为王三包围延安,也跑到了固原,想要从固原这边借兵回来打。 但他俩没钱,所以洪承畴有点担忧的看着固原。 如果明年要打同贼的时候,固原爆发兵变,那乐子可就大了。 “道台,出大事了,关大人被调走了。” 洪承畴听到这个消息都愣住了,接着又听到他的手下说:“调任南京户部尚书。” 听到这话,洪承畴都愣了好久:“也就是说,我成了陕西布政司唯一到任主官了?” “是……是的。” 【周末快乐】 第212章 崇祯元年十二月局势 洪承畴变成陕西布政司唯一到任主官消息,也传到了王三这边。 自打他来到了高陵县之后,也开始加派细作到了西安府内。 虽然混不到高层,但关于关守箴等布政司主官集体挂印的消息,他还是能知悉的。 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来推测,大概率,北京那边的东林党对阉党的清算,已经在南北两派的大佬们的博弈之下,即将落下帷幕。 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滚滚向前。 崇祯二年的正月,“魏逆案”将会彻底落下帷幕。 明廷将进入东林党新一轮的你争我夺。 而关守箴这些北方老牌东林党人,也因为中枢位置的利益置换,而被从封疆大吏,直接发往南京。 当然,这里头,也有关守箴仔细研判了一下陕西的局面之后,认为他可能没办法兜底,起了离开的心思。 不过,这不重要,因为以闽人为核心的地方势力,寄希望在边地,准备用军功,开始喂养起足够实力的部将,从而跻身大明的中枢,帮助他们获得对朝堂的影响力。 福建开海以来,闽地的官员,始终受到了周围一圈力量的压制,毕竟闽地,没有足够的耕地,粮食直到现在,还需要进口。 虽然地瓜已经在福建主推了,但也仅仅是在福建主推而已。 究其原因,福建主推地瓜的种植,也是为了解决福建的粮食问题,福建商人们,可不仅仅有海外的力量,他们同样对于本土的力量也极其看中,但一直被以江南、江西为主的官员,压着一头。 具体原因就是,福建的诸般产业,除了茶叶之外,基本上大部分来源,都是周围的省份。 但福建本地工坊,也已经开始生产了。 光是福建一座泉州,绝大部分的产品诞生时间,都是明代。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福建的产品已经跟周围大部分省份重合竞争了。 但,周围身份,不如福建人有门路。 因为福建早年没有地瓜的时候,活不下来太多人,沿海的都在外边讨生活。 因此,福建宗族情节浓厚,互帮互助之下,闽人奔于南海,这些都是海外急需的市场导引。 而且最近闽人发展势头很快,大有一统东海,把控南洋的架势。 郑芝龙在去年,就接受了明廷的招安。 而去年就是魏忠贤倒台的时候。 可见东南沿海的布局,福建人已经开始做了。 在这一场大争之世,福建人的动作,比谁都快。 是真的快憋疯了。 郑芝龙被招安,台湾开垦也开始快一年了。 洪承畴这边,只怕是福建人准备给他安排在陕西刷经验的剧本。 王三把玩着手中的毛笔,眼底晦暗,不见光暗,仿佛一块铁板。 片刻,王三又笑了起来:“既然是安排给你刷经验的,那就要看看,你能不能刷得起我来。固原那边,快炸了吧。” 说到这里,王三令人传令给马元利。 一日之后,三原县外围的马元利,接到了王三的命令。 王三命令他整合全部骑兵,组建一个骑兵团,快速越境固原,固原那边快闹军饷了,配合躲藏在固原附近的把炭他们,把固原和萧关拿下来。 最好是将陕西巡抚胡廷宴,延绥巡抚岳和声全部抓来。 王三准备拿他俩,给明廷紧紧神。 他倒要看看,明廷要是真的被他激怒,派遣大军打过来,自己只要硬生生拖延到明年秋,等到黄台吉西征打进蓟镇,崇祯会不会下令将陕西兵全部调走。 王三对于明末这段历史其实很模糊,只是大体知道一些事情,比如魏忠贤的死亡,也会根据现在的情报,去推测历史的走向。 满清会在崇祯初年打进来一次,然后崇祯下令勤王,九边被调动,接着闹饷,兵变,直接导致了孙承宗还没干起色,就被摁下来了。 接着,袁崇焕作为孙承宗旧部,辽人守辽土的坚定支持者,被南派东林党干掉了。 也就是说,明年的后金入侵,实际上就是北派和南派的博弈。 同时也是平贼还是平虏的博弈。 很显然,崇祯三年,袁崇焕死,平虏派败了,后金彻底失去了阻碍,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骚扰,让辽东一步步丧失,最后明廷只能龟缩在宁远、锦州、山海关一带的蓟镇辖区。 直到李自成彻底葬送了大明朝。 不过,这些都还有段时间,王三要做的,就是连蒙拖金。 今年末,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马元利带着兵马向西,赶赴固原,半道上,他抓到了一伙马贼,仔细一看,赫然是草原逃难来的土默特诸部。 一问才知道,蒙古左翼崩了,林丹汗在广宁被后金揍了一顿,一路逃亡到了大兴安岭,接着他在大兴安岭的斡难河畔, 结果内喀尔喀诸部与后金盟誓联姻,也惊醒了林丹汗,让他知道内喀尔喀诸部可能背叛,于是立刻往南撤回来。 后来后金与他谈判,双方争夺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林丹汗撤离出整个蒙古右翼,他已经将自己的大帐挪到了乌兰察布,并且开始清算土默特。 土默特下属的诸部落基本上都投降了,林丹汗的大帐,已经从乌兰察布出发,不日就可以进入归化城(呼和浩特)。 王三的人,也确实见到了他林丹汗,一开始林丹汗其实没啥兴趣,毕竟只是一个反贼,能不能成事两说。 但一听说王三能提供铳炮,他也就答应了下来。 总之,现在的蒙古草原也很乱。 左翼崩溃投奔后金之后,林丹汗只能对右翼进行整合,第一战就是土默特,下一战就是其他诸部落。 马元利得知了始末,将这批蒙古人扣押,命人给王三送去。 这个消息必须要让王三知道。 因此当马元利抵达固原的前夕,王三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得知林丹汗的状况,王三脸都黑了好几度。 他虽然也猜到了林丹汗就是个菜鸡,但没想到真的这么菜! 左翼的崩溃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林丹汗吃独食。 万历末年,明金萨尔浒之战爆发之前,明廷就开始用“欲平东夷,先款西虏”的策略,所以将整个对蒙古的互市,从土默特挪到了林丹汗的手中。 于是,林丹汗富了,也就飘了,开始集中左翼蒙古的力量,要他们去跟后金打生打死。 这个时候的后金,打赢了萨尔浒之战,然后顺势整合大半个辽东,又有大量的汉民加入,整体实力已经暴涨,林丹汗既要马出力,又不给马草的态度,激怒了不少左翼的人。 甚至最后,林丹汗还脑袋不清楚的跑去干大明找补,明廷不敢出长城找你麻烦,但断你一段时间的互市,总归是可以的。 双方你来我往,然后越打越弱。 根本就是在摆烂。 王三叹息了一声:“暂且先不管,林丹汗既然已经到了呼和浩特,接下来延绥这边的压力就会陡增,那么明年后金入侵的时候,就是一个控制延绥兵力不动弹的机会。 只要延绥兵走不脱,山西就得出兵。 山西兵一动,自己可以继续赶延绥那边的起义军去山西。 山西一乱,明廷就没办法管陕西的事情了。 自己的机会也就来了。” 想到这里,王三放下情报,起身说:“准备一下,沐浴更衣,三日之后,该祭天称王了。” 第213章 称王建制 三日,一晃而过。 王三起了个大早,正月元旦的钟声敲打之下,隔着很远的距离的洪承畴,也听到了象征了称王的钟声响起。 他的脸色晦暗难明。 很无奈。 他原本意外,王三只会随便的闹个喜庆,走走过场,就把王号称了。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王三居然直接走正规流程。 典型的祭天礼法,这般闹腾完之后,只怕自己想要再用反贼称呼王三,也会有别样心思,怀才不遇的人投奔他。 因为,他是按照正规流程走的,法理上,人家也写得很明确:“孤祭告昊天上帝。 明廷国祚传延至此,为261年,自古王朝,难三百年而终其寿,孤深以为然。 告天下黎庶知,缘何孤欲取代明廷始末。 自洪武以来,明廷终结蒙元,虽以汉家天子身份,重整江山,再造华夏。 然则其子其孙基业两百余载,长孙逼叔父,削藩不得章法以致藩王叛乱。 四子朱棣夺嫡靖难,而使山东三十万军民死活不顾,南北减益口众数百万,不过朱家内斗一场所祸。 世系更迭之后,燕王一脉,更是混沌。 先是燕王世子称帝不过八月而崩,世孙十年而绝。 明英宗更是害得北平三十万军民家家披麻戴孝,对镇国的郕王更是恶语相待,毫无仁慈英明,更在最后,欲废宪宗,改立他子。 诚然宪宗早年英明,却晚年昏聩,大明传承不过百年,已然混乱不堪,百姓困顿,民不聊生。 后理学世宦推崇之明孝宗,亦不过庸人,耳根乱,害民众,任由出台《条例》,允诺达官显贵,出钱赎罪,尤是此世道彻底崩溃。 文臣世宦,至此松开枷锁,倒反天罡,自私自利,掠夺民财,损害苍生利益。 明武宗虽然有心,却也无力,终其一朝,外不成体统,内绝子绝孙,甚至死得不明不白,祸患无穷,至此明廷君主,稍有不顺臣意,毒杀、暗杀、落水,此起彼伏,端得是可笑。 明世宗更是为了自私,为了自己的利益,任由严嵩等江南世宦鱼肉百姓,祸害苍生,之后更是不敢正面与文臣斗,而数十年不上朝,彻底教坏后世子孙。 其子隆庆虽然中人,但至少能任用贤德,但其孙万历却是无道,先杀变法功臣,却让一条鞭法止而不废,官吏不着添补,以致于民间基层彻底失控。 万历中,争斗频发,内外具乱,太子、福王,不过文臣争斗棋子,至此明廷不过就是文臣肆意妄为之皮囊。 明祚晚年,便是从万历中起。 再者万历所谓三大征,亦不过是亡羊补牢,但却还是不圆满。 西南播州崩溃,奢安做大,至今仍然混乱,重庆死亡百姓已逾百万之重,家家泣血。 东北,更是五百万辽人,损失近四百万,只剩下百余万辽人在辽西苦苦挣扎。 东北女真崛起的恶果皆始于三大征后期远征朝鲜之因。 萨尔浒之战,辽东崩溃,明廷只能在辽西苦守。 传承至此,本该亡国。 毕竟,之后的泰昌昏庸,天启无知,崇祯无能。 但却勉强出了一个魏忠贤。 魏忠贤虽然亦不过混账,但他至少勉强让明廷,拥有了对民间收税的能力,勉强能给朝廷补充财货。 但崇祯上台,第一时间,就将之处死,自毁财源。 魏忠贤不过区区一个阉竖,杀与不杀,权力收放,不过皇帝一言而决。 自古以来,唯明廷太监清算最为简单,却被崇祯毫无梳理之下,直接弄死。 至此,天启七年以来,明廷足足花了两年时间,全部用在内斗之上,对于陕西的干旱,断绝生机的瘟疫,今年冬日爆发的大雪导致冻馁者丝毫不顾。 如今的明廷腐朽不堪,不再能当神器之主。 今日,吾王蛋(本名),自号新顺王,起大风,夺神器,正国宁,安民生。 遂告天而知,改名王肁,取字山宁。 明末,平天下之肇基者,自我而始,定天下之大顺者,从我而终。 至此,告昊天上帝知悉因果。 今日起,崇祯二年不再,新顺元年伊始。 称帝非我愿,但愿天下安。 平天下之后,侥幸称帝,年号仍为新顺,亦张始终。 吾欲志大同而新顺天下,拜望天下人知。 与吾同志者,亦可携行,求同存异,不忘始终。 钦此。” 王三的这篇祭文,其实并不是正常的祭文格式,而是他自己写的。 写完之后,他就命人发出去了。 从现在开始,崇祯皇帝,在崇祯二年就被王三判了死刑。 接下来,王三命人宣读册封诏书,他除了王二给了一个开泰侯之外,还给了一个延恩侯。 而延恩侯的名字叫做——朱由检。 反正在新顺政权这边,王二是开泰肇基的人,现在权力交接到了王三手中,王二也命不久矣,给个侯合情合理。 而给了远在北京的朱由检一个延恩侯,就是赤裸裸在打明朝皇帝的脸。 也是明确告诉天下人,西北开始有真正的割据政权诞生了。 而且人家直接告诉昊天上帝,明朝的传承国祚他认,但只认到了崇祯元年满。 崇祯二年开始,就是新顺天下。 并且他写的祭文,细数了明廷历代君主的罪过,就是在阐述他的核心观念,明廷不管百姓死活,所以他朱元璋整顿华夏的功绩,消磨干净了。 现在,是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祭祀、登基忙了一天。 下午,洪承畴的军队越过河畔,展开了冲击,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眼睁睁看着王三称帝,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不过,他的算盘没有成功。 王三任由对方打过来,接着包了一个饺子,直接用炮轰的洪承畴试探的军队崩溃南逃。 可以说,吓死个人。 好在洪承畴也只是试探,只是丢了个千户出来。 一看自己吃瘪,他二话不说,连夜收拾一下,赶回西安府。 现在,整个布政司就他一个最高主官,他就是布政司唯一的主力。 他回来找到了都司,找他们要兵。 同时要求都司、按察司一起发函给固原躲着的胡廷宴,让他马上赶回来主持关中局势。 王三称帝告祭的文章也在这几天,洒得西安府到处都是,洪承畴抓了几个,结果发现全是底层宗亲在发,他已经感觉到了恐惧。 王三对天下人说,他承认明廷国祚,给崇祯皇帝上侯号叫做延恩侯,他的哥哥王二,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开泰侯,两人是平起平坐,展现了对于明廷宗室的善意。 这个善意,将会极大降低西安府这边底层宗室的逆反心理。 本来他们就快活不下去了,对于王三抵触,最多就是担心王三会清算宗室。 但现在,王三直接给了崇祯侯号,虽然也骂了朱元璋,但他也同样肯定朱元璋重整山河的功绩。 所以,一旦他表露出自己不会对底层宗室的清算态度之后,只怕陕西最后抵抗王三的力量,将会大幅度降低。 这才是洪承畴他担心的。 能写出这样的文章,王三只怕从很早就在筹划,这么造反了,到底他进行到了哪一步? 洪承畴感觉一切都太被动了。 第214章 固原兵变(上) 崇祯元年十二月二十日。 “擂鼓?集结?是准备发饷银吗?” 固原的外城军营内,不少上有老,下有小的军户们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神情。 总算熬到头了,饷银要发了! 今年冬天,有救了! 不少人匆匆集结,一个两个身上都挂上了浆洗发白的鸳鸯袄,顶着今冬寒冷的风雪,不顾彻骨的寒意,面上带着希冀,来到了固原的校场。 校场内,几个将军,正谄媚的看着身前的两个都御史。 或者说,都御史兼任巡抚的胡廷宴以及岳和声。 这两人可是接下来固原这边的军头们财神爷,关中附近同贼作乱的消息他们是知道的,但没有调令,他们也很难离开。 本来,三边有总督武之望,但这个老头儿一到这里,立刻病倒,先说是水土不服,现在说是急症,随时可能暴毙而亡。 这对于已经快穷疯的三边士卒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灾难。 他们已经被朝廷欠饷三年了,他们就等着出去干仗抢钱来活路了。 结果你这个三边总督,居然先倒下了? 这叫什么事! 而军头们也不可能无底线补贴自己手下的其他军户,都是养家丁才给钱的。 于是,很多底层军户,都快活不下去了。 逃军更多了。 现在还没走的,也多是上有老,下有小,方便拿捏的军户。 不过,今天要是再不给饷银,只怕这些人,也会疯。 毕竟今年冬天是个寒冬,冷得瑟瑟发抖不说,粮价也上涨了,外边还有山匪劫道,粮商的粮食也运不进来,整个固原的粮价,比以往上涨了百分之三十,本就没钱的军户,再这么下去,真的只剩下饿死一条路了。 一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台上的两个巡抚,军户们在幻想,一口气来了两个大官,一定是从外边运来了两笔银子。 银子到手,他们今年冬天,就有活路,欠的饥荒,也能还上,总算是…… “都到了?既然到了,那就整编一下,准备出发,我们去剿灭同贼!” 胡廷宴开口道。 几个军头脸色微变,面面相觑,接着一个上前半步道:“胡巡抚,按例,军队开拔,需要充饷,您这……” “什么叫按例?我怎么不知道?”胡廷宴脸色一黑,悠哉喝茶的手,猛地拍案道,“军情如火!立刻整备开拔,不然真等同贼打入西安府,尔等岂有活路?现在不是救西安府,更是救尔等!” “这……可是今年冬天寒冷,如果再不给点军饷,军户们的家属,大概率会被……” “够了!军饷的事情,你们自寻武总督,本官只是陕西巡抚,你们的饷银,并非本官负担!” “嗯,本官也只是延绥巡抚,说到底,军饷也非本官府负担。” 岳和声也出声,将投向他的目光停掉,不过还是起身走到了这军官身边说:“不过只要开拔,入了关中,自然会有资费。” 军头们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然后视线交错,立刻下去要求整备,准备开拔。 “可是,饷银呢!没有饷银,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片刻之后,不少人纷纷起哄。 “吵什么!嚷什么!军情如火,立刻给我下去整备,开拔之后,还少得了你们的银子不成!” 军头们一吼,果然有些人不闹腾了,但还是有人面带狐疑。 不过,现在情况确实紧急,军头们家丁下去镇场子,终于不少人不甘心的离开了。 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回到了自家居住的军营。 刚进去,一个娃娃看着阿爹、阿爷回来,然后目光落在他们腰间的麻布袋上,干瘪的,不由得转头跑回去,对着屋内喊:“阿母,阿爹阿爷回来了,但麻袋是瘪的。” 只是一句话,就让这对军户父子驻足,脸色不由得难看了起来。 进来之后,两人看了一眼家中女子,她只是面无表情的扯了扯身上的绿布,然后对他们说:“我去外窝看看,那边有大同军的棚,讨点吃的回来。” 说完,就把儿子丢给他俩,自顾自的离开了。 女人很瘦削,长时间营养不良,连带着头发都枯黄。 但她还是整理了一番,因为这是她们全家活下来的唯一机会。 军户不如娼,也不是说笑的。 父子俩只是低头,他们却没有说出话,因为他们知道,这女人不离开,已经是死心塌地了。 其他军户家的娘们,能跑的都跑了,愿意留下来过日子的,出去卖而已,都是为了活着。 至于尊严,他们连饷银都拿不回来,就别考虑了。 女人很快走出营帐,很多女人也走了出来,看到了她只是笑了笑,然后收敛着笑容,如同枯槁的游魂,走出了营寨。 路上,倒是没有看到饿殍,因为城外的饿殍,都被大同军给搜走了,全部拉去附近山壑,去打造营地去了,实在病得厉害的,也都被一刀结果,长痛不如短痛。 固原附近,一杆“把”字旗,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山下,盘桓了三千多人,山里其实没有女人了,全是男人。 为了解决这群男人的生理需求,山下有一座座窝棚,固原军户的女人,很多都在这里。 有人帮忙浆洗衣服,赚点干粮,也会有人进来之后,拿着底薪,进了窝棚躺好。 不多时,就有山上下来放假的男人,进去买他们的一段时间。 当然,也会有人将固原城内的消息传来。 把炭啃着羊排,听着下边的消息汇总,眼底冷色闪烁:“呵呵,这么抠?这俩巡抚,看来也是个废物草包。” 下边的人看着把炭手里的羊排,吞咽着口水,一时间都忘了恭维。 把炭听他不说话,随意的将手中半截羊排丢给他。 这人一慌,却没接住,掉在地上,全是沙土,不过他却不以为然,疯了似的抓起来,然后塞进嘴里啃了起来。 白水羊肉滋味,让他直接就落泪了。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要吃不上肉了。 “既然现在固原境内已经绷不住了,那就动手吧。通知潜藏在里头的兄弟们,拉上各家下线,三天之后,武装齐备,闹饷结掠府库。 配合好大同军,我保证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饿不死!” “是!是!”这人含糊的咀嚼,甚至都快被噎得翻白眼了,还是不停的捶着自己的喉咙,强制咽下去 。 浑然不管自己的喉咙现在火辣辣的疼。 他语气带着激动和热烈:“只有大同军,才能救我们了!” “大同军没有军户。服役期也是有限定的,咱们大同军的兵待遇堪比读书人,你应该明白我的话。”把炭继续说。 “明白!明白!”这人咧开嘴,已经在幻想活路了。 他很快走了,下边有人送来了书信,把炭看了一眼来人:“马元锜,怎么是你?” 马元锜,就是马元利的族弟,他先把信递给把炭,然后说:“三爷的命令,说今年十二底,固原这边大概率有兵变,让我们率领一个骑兵团赶来。书信是新的编制和接下来需要你配合的动作。 至于改编的请求,你可能要自己发给三爷。” 把炭赶紧打开,看了一遍之后说:“好,我会配合的。不过改编的事情,暂时就这样,三爷这边也没说一定都要改变成新的编制,老一套的千户、百户也能用。” “那成,注意配合。我去踩点。”马元锜也不停留。 “我让人带你。” “有劳。” 第215章 固原兵变(中) 固原县外围,很快多出了很多斥候。 至于固原县这边知不知道大同军就在附近,想来他们是知道的。 但他们并没有阻止大同军的出没。 因为军官们出不起钱养活这么的军户,现在有一个冤大头愿意出来帮他们分担风险,他们自然是乐意的。 而且,最底层的大同军需要的,只是女子的身体,这对于军官们来说,也是耻辱,他们就更不会相信,底层的军户们不会感到耻辱。 但真的会感到耻辱吗? 他们连活下来的可能都没有,还会关注耻辱? 仓廪实而知荣辱。 吃不饱,随时可能饿死,你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荣辱? 这不是搞笑吗? 也正是这个原因,把炭很轻松安排人潜入了固原内外,甚至马元锜都有点懵的走在城头。 城头居然还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就这么轻松?”马元锜站在城头往下看,整个固原的防御,一目了然。 要不是亲自走进来,他都不敢相信,他只是随便换了一身明廷的鸳鸯袄,就能跑来城头当守城的兵员,带他进来的人,只是随便递给城头的总旗一袋十斤的米,说是顶班,总旗就乐呵呵的将马元锜名字记下来,还丢给他一个木牌,示意他以后随时可以上来,也不用再给米了。 “大家都不容易,自家女人出去外边干这种活,男人过去盯着点,也能安心。” 总旗拍了拍带马元锜进来的男人肩膀,一脸我都懂的,示意他宽心。 这人只是赔笑,但什么都没说。 然后,马元锜就用了三天光景,亲眼看到了固原城头,站满了他们的人。 城内,各个充塞之地,全都是他们的人。 把炭用了半年时间,愣是将固原渗透成一个筛子,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固原直接拿下。 马元锜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二月二十四日,骑兵团先锋营抵达。 马元钊带着五百人出现在了山脚的一座亭子。 亭子里,把炭正在烤炉。 “你倒是会享受。”马元钊下马,有人帮他牵走,然后他走进来,随意的抖了抖身上的风霜。 把炭扫了他一眼:“固原不过囊中之物,武之望一来就病倒,胡廷宴和岳和声不过两个傻子,要开拔军队,居然一分钱都不给,他们是真的不知道现在军户情况吗? 分明就是又蠢又坏,我只用了三天,就把固原彻底渗透了个干净,又一半左右的军官,选择跟我合作。但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他们想要打进关中。” “可以,但他们南下,你必须留在固原,控制固原的防御,尤其是萧关的位置。”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把炭缓缓点头,这才提起炉子上的茶壶给马元利泡了一杯,“元锜老弟这会儿就在固原南城头,有他在,你也可以宽心。” 马元钊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又说:“庄浪卫那边联系上了吗?” “嗯,把氏虽然不如本地的鲁氏能耐,但我们还是有不少人控制了半座庄浪卫,只要我拿下固原,不用几日,庄浪那边一定会配合我举旗。鲁氏欺压把氏快百年了,那些族老们都快憋疯了。” 把炭随意的说着。 庄浪卫,原本就是安抚元末蒙古军官组建的卫所。 后来经过百年的发展,本地的把氏为主的蒙古人,逐渐被鲁氏为主的汉人挤压,把氏的生活也就日渐凄惨。 总之,卫所高层的斗法,由来已久,加之草原上的鞑靼、瓦剌时不时来闹腾一下,蒙古裔的把氏失势,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把氏现在除了一个把炭。 明廷对西北的失控,大同军的出现,卫所开始下注站队也不可避免。 眼下,只要襄助把氏拿下固原,不愁把氏出一个军官,这样一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也就来了。 所以,庄浪卫的把氏,稍微安排了一些不得志的庶出子弟来投奔把炭,直接帮助把炭在固原外围,搭建起一座三千人的草台班子,就足以说明把氏在背后究竟扶持了多少力气。 可以说,西北的下注,已经开始了。 所有人都盯着关中和固原。 只要这两个地盘被大同军拿下,那么甘肃也就大概率逃不了大同军的兼并。 毕竟现在的甘肃产粮不够,很多粮草都是从关中转运过来,没了关中和固原,整个甘肃只能依靠陇右的粮食供给,但陇右、兰州的粮食产量,还得供给西宁军民府,分给甘肃的就会更少,这将会严重限制甘肃的战斗力。 所以,西北的棋盘,其实从王三进击延安全身而退之后,就彻底暴露在各方势力的身前。 他们成了棋盘山的棋子,不想死,或者想当棋手,也得看各家本事了。 马元钊没说话。 他只是坐着,顿了一会儿说:“帮我找到我家父兄了吗?” “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把炭深深看了一眼马元钊,“不算好,但也不算差。你家父兄,有可能被固始汗带走了。” “和硕特部?” “嗯,听说当初你逃荒之后,和硕特部就打进甘肃劫掠了一番,你父兄大概率被带走了。 后来因为西部出现了战事,听说有罗刹人来犯,从而导致了西部混乱,固始汗应邀去斡旋。 估计带走了这批人,远遁去了罗刹,到现在还没回来。”把炭略显无奈的说:“如果运气好,可能还能活下来,但如果……” 马元利叹了一声,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消息。 “罢了,什么时候动手拿固原?” “二十四晚上。” “需要我配合吗?” “在周围游走,抓大鱼。三爷不是要称王了吗?我准备拿一个总督,两个巡抚贺三爷称王,到时候也不会少你那一份功劳。” “好说。”马元利笑了笑。 于是,各方下去准备。 崇祯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夜。 胡廷宴和岳和声,都早早的休息,他们就等着过两日整备好了,开拔南下,对着大同军下手呢! 一个两个,都在养精蓄锐。 突然,后半夜,打更声一响,呐喊爆发:“大同军杀进来了!大同军开仓了!大同军放粮啦!” “吃他娘,喝他娘,大同军来日子忙,家家户户有余粮!”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了固原城内外数座府邸,紧接着数千人一哄而入,有些人在嘴里吼道:“除了不能放火,剩下的抢到的都是自己的!宰了这些扣咱们饷银的狗官!” “杀狗官!” 把炭带着人入城了,马元利骑着马,在城外看着,眼底闪烁无奈,他原本以为把炭会弹压,却没想到他居然是刺激城内的情绪。 这一下好了,固原就算彻底拿下来,城内情绪也裂开了,留他们在固原继续闹,只怕于大局无益。 “派人去请示三爷,把炭可能不适合留任固原守备了。” “是!” 第216章 固原兵变(下) 【上一章有修改】 固原大爆炸,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重要的府库、府邸,立刻就被掀翻。 原本还如同行尸走肉的军户,现在已经化作野兽,挥舞着上边这几日发下来的兵刃,冲进要地,开始抢掠。 到处都是哄抢与反击。 城内的几个大人物,有一个算一个,都恐惧的逃亡。 但也有人发现了他们:“快抓住明廷的狗官!大同军重重有赏!” “狗官在这里!快!” 胡廷宴冷汗都下来了,对着身边的家丁大吼:“快!快走!” 家丁护送着胡廷宴往外跑。 不多时,他们跑到了一个巷子口,胡廷宴立刻看到了一伙人,朝着他扑来,心头一阵的恐惧,死亡的威胁让他更慌了。 就在此时,一辆战车撞开了这群人,胡廷宴看到了旗帜“武”字一出来,他登时露出感激的神情:“武总督,等等下官!” 三边总督武之望的车。 车内的武之望,吊着口气,听到外边胡廷宴的喊声,脸色更难看了。 这个胡廷宴,根本就是一个废物,之前他就听说胡廷宴绕过他,直接督管了固原的兵马,准备去打关中,他还没在意,毕竟这他病重,固原这边的兵马能调走一批,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虽然固原也是囤积了一批粮草,可是粮草要给北方的宁夏提供支撑,最近蒙古人南下频繁,宁夏这边的粮草,只能从固原调。 所以,固原没粮给本地的军户,要是胡廷宴和岳和声能出现调走隐患,他自然乐意。 也就对他们违规调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没想到这俩鳖孙,不仅给军户发兵器,居然还不给军户钱粮,这不是上赶着要军户暴动吗? 这一下好了,真的暴动了。 外围潜藏的大同军居然趁乱打进来了,这一下武之望是彻底没辙,只能拖着病体往外跑,他的想很简单,跑去隔壁的平凉府,或许还有活路。 结果,还没跑出来,就遇到了这个混蛋。 不想带他跑也不成了,因为很多打着大同军旗号的士兵开始对他们的车马进行冲击。 艰难的闯过一条新的巷道,武之望又因为猛地刹车,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怎么回事!”他身边的侄子对外边怒吼道。 “岳巡抚的兵要跟着咱们一块走!” “带上!快走!”武之望的侄子赶紧发令,这一下三边总督武之望、陕西巡抚胡廷宴、延绥巡抚岳和声三方会首,然后从东门杀出去。 这一条路,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三家家丁虽然杀出了一条路,但也损失了一半以上。 冲出固原城之后,他们没有多少休息时间,立刻转道东北,准备沿着驿道一路狂飙。 出了城,遍地就是破败的军营,混乱的窝棚。 这些就是固原附近的军户居所。 多少军户,在这寒风之中,艰难求生,这些官员是没人管的。 他们只想着自己的任务和升官发财。 跑了十里路,马也累了。 他们看着后方,也没发现有人追着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休……休息一下!”胡廷宴的声音传来,他的战马正在吐白沫,眼瞅着再跑下去,可能会暴毙,还是命人修整。 车上的武之望好不容易收拾了点精神,听到这话,也是黑了脸:“继续走。放缓速度就成,不要停下。” 他侄子赶紧下令。 但很快胡廷宴骑马上前来:“武总督,还是停一下,别走了!不然再走下去,战马一旦损失过多,咱们连活下去的可能都没了。” “不成!谁也不能肯定,同贼有没有骑兵。”武之望厉喝,但很快他剧烈咳嗽,甚至呕出了一口血,吓得他的侄子赶紧大喊:“叔父。” “好了,我的身体扛不住太久,先去平凉,我必须尽快完成布置。否则三边定然混乱。” 武之望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他之前接连去信给宁夏的贺虎臣,让他赶紧解决犯边的敌人,然后从宁夏下来,进驻延绥,重新将被同贼破坏的延绥局势安定下来。 计划已经快完成了,结果同贼居然就这么从延安撤退了。 十月撤退,十一月就到了高陵县,并且快速调整了军队的布置。 能这么快从南到北的调整,同贼的马匹拥有量,绝对不低。 所以,武之望很担心同贼有一批足够凌厉的骑兵。 一旦骑兵杀来,他甚至可能连固原都出不去,就可能被围杀在固原,到时候少了他这个三边总督协调局势,等朝廷调来新的三边总督,只怕同贼已经彻底控制关中了。 关中一旦被拿下,那秦汉东出的局面,就有可能被重新复刻。 朝廷现在面对的局势,将会前所未有的崩溃,所以他必须为了朝廷争夺时间,先把局面稳定下来,才能换来整体的一线生机。 就在武之望下定决心要走的时候,突然他感觉到了车子在震动,接着四周传来了惊呼声:“同贼!骑兵!快跑!” 胡廷宴和岳和声几乎同时扬起马鞭,赶紧要跑。 武之望却面色惨白的感受着震动,然后声音沙哑:“晚了。完了。” 是的,完了! 武之望好歹是个干活的总督,上马杀敌过,这种规模的马蹄践踏,估计得有一千多骑兵的规格。 马匹数量逼近三千! 这可是精锐骑兵啊! 他们是逃不出去! 一千多骑兵,其中只有八百冲出来,其他两百负责作为后勤和支援,一边看顾自家的剩余战马,一边负责随时策应。 而八百骑兵在驿道上狂飙,还是以逸待劳等了他们大半天,武之望他们的战马很快因为跑得太久,耐力不足等等原因,开始马失前蹄。 接着一声铳响,三眼铳爆发,一些家丁惨叫的摔在地上。 战局立刻扭转。 “投降不杀!”有人喊。 胡廷宴和岳和声一听到这种喊话,就跟发现救命稻草一样,连连大喊:“本官投降!本官投降!” 很快,百余人的一总督,两巡抚的小队,就被破除。 马元利来到了战车边:“武总督?” 喊了两声,还没消息,边上一个亲兵赶紧抬枪,将车帘撩开。 车内,武之望已经抹了脖子,他的侄子也跟着去了。 “他杀,但其侄子是自刎。” 亲兵只是一看了一眼,就有点无奈的说。 很显然,武之望让他侄子杀了他,然后他侄子也没苟且偷生,而是自刎。 血性。 是个爷们。 比边上这两个,好多了。 马元利扫了眼边上的两个巡抚,胡廷宴谄媚,岳和声虽然表面平静了点,但他还是自称道:“岳飞十八世孙,岳和声,见过将军。” “带走。” 第217章 王戺 王扊 王肁 大明崇祯二年元月初六;同时也是新顺元年元月初六。 王三看着手中的文书,一直没有说话。 马元利将固原那边的兵变始末作了报告,尤其是关于把炭纵容属下,激发固原境内军户彻底暴动的决断,严重违背了正常的大同军行动方案。 并且,之后导致了固原境内军户互相攻讦,原本固原县万余大军,经过这一次梳理,截止元旦,只剩下八千多人,剩下两千人,因为各种原因死亡或者失踪。 因此,马元利认为,把炭不适合继续留任固原守备,他担心再给把炭留下去,固原可能会成为新的炸点。 所以,请示王三的任务。 王三手指敲了敲桌案,片刻之后,就下令,改任把炭为第31旅的旅长,命令把炭配合马元利整编军队,然后南下进攻陇州、凤翔府,配合他攻取关中平原。 同时改任马元锜为第312团团长,挂准校军衔,镇守固原。 并且将平凉府、庆阳府、靖虏卫、宁夏中卫、宁州、宁夏后卫、宁夏卫这片区域,改组成为宁夏省,命令马元锜、王渠两人配合攻略,尽快将宁夏省变成大同军的地盘。 暂时来说,现在宁夏省的驻地,放在了平凉府固原州。 接着命令马元利等马元锜解决完了固原这边的建设兵团改组,再配合把炭南下,进攻凤翔府陇州,开始围猎关中。 王三这边调动速度非常快。 马元利不在的第12旅,由其他两个团单独指挥。 第122团团长徐集、第123团团长刘国能,王三直接下令徐集从三原县北上,进攻耀州,配合宜君县的席禾,先把耀州拿下来,然后命令刘国能继续围攻三原县。 王三则是亲自统帅一千多骑兵,赶去泾阳县。 这段时间的细作已经给他弄到了他想要抓的人踪迹。 王徵,这会儿正躲在自己的坞堡内,暂时没有回泾阳县。 这就是他的机会。 而现在督管高陵县进攻临潼县、灞桥的任务交给王信。 王二则准备跟种光道,返回白水县养伤。 临了,离开之前,王三来到了高陵县内的别墅,见到了昏昏沉沉的王二。 “哥。”王三喊了一声,王二抬起疲惫的眼皮,看到了王三,苍白的脸上,没来由多了几分欢喜,“又要出去了?” “嗯,去一趟泾阳县。”王三替王二掖了掖被角。 “嗯……给我和老大起的名字,选好没?” 王二有气无力的说。 王三闻言气笑道:“真要改?” 他是没想到,当时他按照称王三步走,给自己先改了个名,王二那天听说了之后,就缠着他也要改。 还说要给他家老大也改个名字,一家人,总要一个辈分。 就让王三去想。 有些时候总觉得王二越来越像个孩子。 “改。”王二眼睛难得起了神光,灼灼看着王三。 王三点了点头说:“老大,叫王戺(shi),戺是台阶两旁所砌的斜石。二哥你以后叫王扊(yǎn),扊,是门闩的意思。至于我叫王肁,肁(zhào)是刚开门的意思。 没有老大早年替咱俩干活从军,也就没有咱们接下来的台阶,更没有现在的事情。” 王三给自己三人起的名字,用意也很明显。 王大砌阶,王二开闩,王三开门。 象征了王家三兄弟这一代作为肇基的始末。 虽然王大早走了,但没有王大,也就没有王二和王三,长兄如父,在这个时代真的不是说说的。 “好。好,等之后我去了下边见到老大,也跟他说一下这个名字,他肯定很开心。” 王二矫情了起来。 也多愁善感了几分,真的感觉自己要死的时候,总是不经意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过王三并没有丝毫不耐:“既然已经起名了,我也给老大弄了个字,叫做贻阶。意为赠送通天之阶。” “好。好呀!直白点,老大会很喜欢的。”王二更开心了。 说到这里,王二顿了顿:“对了,你有想好定字辈吗?” “到时候再说吧。”王三顿了一下,“如果侥幸成功,到时候定字辈也不晚,要是没成功,定了字辈反而会害了子孙后代。” “也是,总要多留一条后路。” 王二呼吸断断续续的,最后说:“好了好了,你去忙吧,过两日等我身体好点,就跟光道去澄城县修养。今年冬天侥幸没让我死,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多一日,总是好的。” “嗯。” 王三没有阻拦,而且一直留在高陵县,王三也担心会有人暗算他,正好趁着现在有空闲了,先把王二送走,也是好事。 王三走了。 他带着骑兵赶去泾阳县抓王徵。 另一边,洪承畴得知了王三的动向,却没多少心思管王三。 因为他正在跟本地的其他两司官员,西安府知府,秦王府长史在争吵,原因就是洪承畴告知了他们王三称王的消息。 当然这个相关告知,很快就不用洪承畴说了,因为王三安排的细作,已经把称王祭天写的告书,贴满了西安府的大街小巷,甚至还贴心给出了三条底线。 第一,土地按照明代图册和实际测算在分派。凡府内,持有土地不足十亩之人,八岁以上,不限男女,均不会被剥夺田产。 第二,差役一体,徭役给钱,从现在开始,给大同军干活的差役,不论豪右闾左,又或者士绅诸侯,都要参与,你可以不干,但你要缴纳巨款。 然后每次需要干活的徭役,给大同军干活,包吃包住,还给工钱。 第三,废止丁税,并且保证部清算土地数量十亩以下的明廷宗亲。 也就是说,你家多少户人算一块,每个人土地只要不超过十亩地,大同军就保证不滥杀。但凡是中尉以上者、乡君以上者,无罪案在身者,须迁出原籍,填充地方,本地土地折算成填充地数额。 意思就是,没有享受到宗亲待遇的宗亲,大同军一视同仁,但如果你享受了,那他也不滥杀,只要没案子在身上,迁出原籍,到地方填补缺口,你在本地有多少土地,回头到了填充地,安排一下就成了。 这篇一出来,秦王府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一局攒起来,秦王府长史就骂洪承畴无能,闹得很难看。 第218章 见王徵 “怎么?难道本官说错了?” 秦王府长史赵正源冷笑出声,一脸愠怒的看着黑着脸的洪承畴:“倘若不是你这般无能,又岂能导致同贼,一路畅行无阻,贯入高陵?” “本官只是布政司官员。”洪承畴终于开口了,一脸淡然,“赵长史,你不该先问问都司?” 一旁,正在开心看戏的都司官员,一个两个都变了脸色。 确实,现在在陕西作乱的同贼,就在他们的辖区内,真要闹起来时,洪承畴顶多就是协力,他是粮道参政,负责督管本地的粮食转运,和给朝廷上税,他是没有职责一定要跟同贼死磕的。 现在的情况,只要上报了,朝廷那边的文官,肯定会想办法将问题往都司身上推,毕竟洪承畴说到底,只是布政司主官,他只负责保证自己的粮道不出问题。 而拱卫地方的都司,却被打得节节败退,甚至丢了这么多地盘,就算崇祯不找他们麻烦,下边的文官也会趁机再踩一脚。 所以,洪承畴任由这个长史随便骂,他要是动怒,算他输。 倘若不是长史代表了秦王府来这一趟,就刚才这些话,他都懒得回答,觉得晦气。 赵正源一看现在的情况,脸色顿时变了变。 这些都司的主官,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充满了怒火,似乎要将他撕碎。 他也知道这一次,多了一句,出事了。 “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胡巡抚去固原提兵了,总归是快来了吧。” 西安知府马维因一出声,众人脸色立刻变换。 没错,按道理来说,明代从于谦之后,以文御武的情况愈演愈烈,现在主政地方的,一般来说都是巡抚,只要朝廷没有安排总兵官下来,那么都司这边也没办法直接动兵。 还得跟兵部打报告,所以现在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有限的应敌。 但,眼前的大同军,非比寻常,不是流寇做派,很难应对。 结果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胡廷宴这个老东西,居然跑去了固原不回来,这不是怕了,是什么? 想到这里,众人很快有了计较。 交谈一番,都决定先发书信给胡廷宴,要他赶紧回来主持大局。 而眼下的情况,秦王府是不肯出钱的,洪承畴只能动用他主管粮道的特权,开始对民间富户征税,同时他也在等朝廷内部的运作。 他打伤了王二,王二移交权利给王三,虽然也在情理之中,但这算是他洪承畴的战绩,朝廷不可能不做反应。 洪承畴认为,大抵等朝中将魏逆彻底定案之后,应该就会给他论功行赏,也就是说现在他并没有其他的任务要做。 只需要做好粮草收集、兵力训练,堵住泾渭两条河流,不让大同军彻底打入南方就成。 这一场吵闹,不欢而散,不过秦王朱谊漶这边倒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让他出钱出粮,比什么都好。 不过,下边宗亲闹腾的消息,还是让他很头疼,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这些宗亲他是抓了又抓,但又能如何? 宗亲强盗钱粮,也是为了活下去,虽然秦王有资格抹除他们的玉牒,但秦王也不敢随便的乱抹除,一旦激怒了对方,这些宗亲转头投奔了已经建制的新顺王,那秦王府免不了被皇帝瓜落,甚至可能被废黜。 因此,西安府又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直到河对岸,大同军敲锣打鼓之后,将三边总督武之望和其侄子的尸体,送到了洪承畴的大营外,并且凤翔府传来急报,说固原方向的军队,正在进攻陇州。 这个消息一出来,所有人冷汗都下来了。 他们不可置信,但看到了武之望的尸体和印信,又不得不信。 除了他俩,还有另外两个印信和家人。 陕西巡抚胡廷宴、延绥巡抚岳和声,两人都被俘虏了。 一瞬间,陕西境内震动,上上下下哪怕是一直躲着的秦王朱谊漶都不得不命令长史去敲打洪承畴,然后额外送来一千石米粮。 看到这个送来的米粮,洪承畴是快要吐了。 难道现在没看出来,他们是什么处境吗? 一千石,顶个屁用? 不过好在洪承畴从来没将秦王当回事,他这段时间请西安知府马维因配合,已经将西安府的税重新收了一年,接着招兵买马。 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程序问题了。 三边总督、陕西巡抚、延绥巡抚,几乎一夜之间,整个陕西布政司境内主要的三个大员被抓,这个消息洪承畴立刻命令驿站八百里加急,送去北京。 然后密切关注王三的动静。 当他得知王三的军队已经打进了泾阳县,并且耀州铜官县暴动的消息也传来了,他就知道现在关中,几乎一半落入敌手了。 之前他收的钱粮,可能不够,于是立刻去找都司,要求都督佥事调汉中军队北上,或者从松潘卫、河州卫调兵。 这些边兵卫所的战斗力还是可以的,虽然能不见得能打赢王三,但挡住不让西安府、凤翔府、巩昌府完全失陷,还是可以的。 就在洪承畴这边抓紧协调,调兵遣将的时候,王三正看着王徵的坞堡,以及一座典型的葡萄牙式教堂。 教堂门口,一个神父正瑟瑟发抖的看着王三,和他身后的军队。 “大王,王徵来了。” 王三面无表情的回头,只看到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来,接着从上边走下来了一个披麻戴孝的老人。 王徵,正在给他父亲服丧。 王三原本计划是去年就来一趟,但因为王二受伤,一直拖到了现在。 不过好在,还是来了。 “久闻了一道人之名。”王三拱手。 王徵微微一愣,他原本以为王三这样人,见到他会直呼姓名,或者称呼先生,没想到一见面他就称呼自己为了一道人。 “余亦久闻大王之名。”王徵对王三回礼。 大同军闹成这样,他不可能不知道,尤其是他看到了跟在王三身后站着的两个老头。 虽然被卸掉了官服,穿得很朴素的棉衣,但他们和王徵曾经有一面之缘。 胡廷宴、岳和声。 大同军,真的太恐怖了,居然一夕拿下一总督,两巡抚,大势已成的姿态,着实骇人。 这也是为什么,王徵会应邀而来,可不仅仅是为了保住眼前这座教堂,更是担心泾阳因此被王三大军摧毁。 第219章 真信?不都为了权力 “敢问大王,不知唤在下来所谓何事?倘若,是为了出仕,只怕不成,在下还在服丧。” 王徵不咸不淡的回应。 王三听得此言,反而失笑指了指教堂:“孤怎么听说,侍奉了这教,就不能祭祖了?你这丧,服给谁看?” “……” 王徵惊愕看着王三,万万没想到一开口,王三居然直接上杀招。 “嗯,看来你对这个教理解得不是很全面。”王三咧嘴笑道,“我听说,你回来之后,你父亲要你纳妾,被你拒绝了?” 王徵不言,只是死死盯着王三。 “纳妾其实没问题,你可以花钱买赎罪券,西边都这么玩。”王三接着将目光看向惊呆了的神甫说,“你们的教宗,不是已经收了几百年的赎罪券,难道你没有跟了一道人说清楚吗?” “我……我……”这个传教士,就是金尼阁,来自后世的比利时位置,当然现在叫做弗兰德斯。 王徵皱眉看着王三的戏谑,忍不住道:“大王,您倘若不信,何必这般咄咄逼人?而且,任何宗派,总有新旧,教法不一,也是正常的。 况且世间一切皆天主之赐,敢以天主所赐者而反获罪于天主乎? 您这话,有些过了。” 王三只是幽幽看着他,然后等了片刻笑道:“孤准备禁止天主传播。” “今日唤你来,是听说你乃本地最大的天主派传人,那么也是在告诉你,如果我的治下,出现了天主传播,我会诛其九族。”王三顿了顿,死死盯着王徵:“不孝祖宗的教派,你觉得我会留吗?” 王徵愣住,没想到王三这么直接:“在下不知道大王缘何如此排斥天主?七克乃是正道……” 王三摆了摆手,打断了想要科普天主的王徵道:“我听人说,你找到了一座景教碑?然后将它藏了起来?” 王徵脸色骤变。 他很慌,王三是怎么知道的? 王三不疾不徐的说:“我看了古籍,唐代景教确实存在,但那是东正教的一个分支。而你信仰的的天主,是来自教廷改造的。两者老死不相往来很久了。 不过,金尼阁的老家,弗兰德斯也摒弃了天主。 现在的弗兰德斯主流,应该是改革宗,教宗叫做马丁·路德。 你信仰的天主,因为对诸侯、百姓、乃至奴隶无比不友好,而被排斥。 正在逐渐消弭。 这样不敬仙神君父,不尊师重道的教派,我岂能让他留在中土? 不过,我倒是认可你们和徐光启的做法,利用放弃景教旧名,以天主之名尝试汉化,是挺不错的。 就是你们的汉化不彻底,本来就是将理学的天理搬过去当天主的,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将他嫁接到一个人身上。” 王三目露警告盯着王徵。 王徵脸色微变,他也知道为什么王三反应这么大了,但凡志于天下的存在,都不可能容忍头上真的出现一个实打实的“人”。 昊天上帝,是从太阳信仰演变来的,太久远了,所以不存在真的“亲儿子”,天子也不会经常对外嚷嚷:我就是昊天之子。 而是自称皇帝居多,祭天的时候,更多还是按照礼法走,不会过分具现身份。 天主的叫法,其实现在来说也没什么,但千不该万不该,将耶稣具象化,成了“天子”。 耶稣是天子了,那皇帝是什么? 现在可没有啥太平天国,本身就是基于基督教义改造出来的,还能搞一个天父天兄来彰显合法性。 王徵甚至见了王三之后,来了一句:“世间一切皆天主之赐,敢以天主所赐者而反获罪于天主乎?” 什么意思?你搞了天主,搞出耶稣,一口气让皇帝在你这里矮了一级半,但凡能让这玩意儿做大,那就是皇帝无能。 所以,王三看王徵冷汗滴落,嗤笑道:“你信仰天主,不近色欲自无不可,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没学全。 想听听西边德意志诸国诸侯是如何乱伦,然后花钱给教宗买赎罪券的吗? 想听听西部诸国王室,贵族,是如何偷情的吗?” 王三不疾不徐,渐渐咧开嘴继续说:“这样的国度里诞生的宗教,但凡有一点点的理性,也不至于你传播进来之后,居然连理学的根基都撬不动,反而是用我‘天理’、‘礼法’,套一层西学的皮,进行传播。 妄图以此来给你们套取政治资本。 真以为,我是东南的士绅?或者只是一个居于深宫的崇祯皇帝,能看不出来你们这群人,想要干什么吗? 你们在东南的着作,我这里也有,也看了半个月。 在我看来,狗屎一样。 西学的皮,我不鸟。 如果你想要玩西学,那我宁愿将景教的皮,重新扯出来,然后收买一些缺钱的传教士,将天主、东正、更正、改革诸般教派,配合神话传说,进行汉化。 要论起来,我写故事的能耐,还是有的。你觉得现在忽悠一些愚民,就能让他们虔诚信仰你们的教派? 还是我这边一边用九族作为威胁,一边重新将他们洗礼汉化,来得更有用呢?” 王徵死死盯着王三。 片刻之后,他叹了一声:“人多耳杂,可否……” “不必,就在这里说,也让胡廷宴、岳和声他俩听听。” 王三指了指两人:“他俩我不打算杀,之后我会放他们回去。虽然免不了丢官,但对于西学派想要谋夺的政治地位,他们会出手的。” 王徵顿了片刻,讪笑起来:“可是,又有谁信?” “无所谓,放他们回去,只是为了恶心一下东面的政局,真正的杀招,一直是我手里的刀。” 王三笑吟吟看着王徵:“固原在我手中,平凉府,庆阳府不日可下。 我手里的骑兵,正在运动到凤翔府,来泾阳县只是找你聊聊归化一个宗教而已。 泰西人的到来,以及传教,其实对我而言,无所谓。 但我很不喜欢,让这片天地真正的天骄,去适应这种野鸡宗派,做削足适履的蠢事。 我若是没看到,也无所谓,但我现在看到了,所以我得整顿。 你若是想要继续信仰这教,我可以应允,但教义必须用文言,教名必须叫景教,教历必须用黄历,甚至传说都要修改。 十字架你能继续用,然后传说故事好好整顿一番。 未来,我要用这个教派,筹集一批人,远赴海外,征讨泰西各地,传播真正的天朝福音。 怎么样?孤的计划,比你这般小家子气的为子孙后代谋福,要来的宏大吧?” 第220章 明末真乱 王三说完,不仅是王徵,就连金尼阁都惊呆了。 “不,不可能,这么远的距离,你怎么可能去得?而且,西边对于异端,那是……”金尼阁反应过来,想要反驳。 却被王三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们在全世界掠夺金银珠宝的消息,我是知道的。我现在正在取代明朝,但未来如果成功取代明朝了,我需要安置功臣与藩王。 明廷现在的藩王政策,很闹心,但我又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给,那么宗周旧法,以及海外现在如火如荼的商贸,就能用得上了。 不过,鉴于现在全世界都散了很多泰西人,也意味着泰西人能在各地落脚,他们的信仰也会带出去。 既然都能落脚,这就意味着我们汉人也能去,同样的我们也要将自己的信仰传播出去。 昊天上帝应许天下之地于孤,孤取天下称天子之位不远,四荒化四服,也要王化。 屏藩可以出两京一十三省,镇守四海九洲诸地要略,也能为我华夏生民之天下,立足一地。 但我华夏佛道儒,除了佛家比较善于辩经之外,对外夷信仰并没有太多侵略性。 你这个教派就不错,改造改造,未来以这个教派前驱,更化海外,还是可以做到的。 若你答应,未来孤事成之后,赐你一地诸侯,也不是不可以。 考虑考虑,孤的军营就在边上,商量完之后,来门口自报家门,将士就会带你来见我。” 王三说完,不停留,转身离开。 王徵呆呆看着王三的背影,若有所思。 入营之后,原本还在思考的岳和声,不由得谄媚的问王三:“嘿嘿,敢问大王,您是如何洞察,这王徵、徐光启两人,是为了组建教派,密谋道统,攫取权位的?” 王三落座喝了杯茶,听到岳和声这话,面无表情的说:“这有什么难的?泰西的宗教,太素了,绝大部分言论,都是徐光启、杨廷筠、李之藻、王徵、李天经这些人从传教士手里,弄到的教义,传说,然后进行改造的。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单纯为了组建学派,抗衡东林党罢了。 东林党内部本来就一团糟,要不是有阉党在前,压着他们,东林党内部早就崩了。 现在好了,阉党倒台,东林南北内斗,这种时候,朝廷需要第三方力量来平衡现在的东林内斗局面。 徐光启作为西学派,我这里得到的情报来看,他最近有点跳,正在到处传教。 目的,也是不言而喻,他在想方设法,帮助自己的麾下势力,成为平衡东林党内部的第三方力量。 而且,这背后,是江浙海贸士绅在推动。 闽地最近闹得很欢,郑一官被招安,东海整体的海贸利益,全被闽地十八芝垄断,闽地海商开始全国范围内全面出击,趁着东林内斗,积极壮大。 而被损失海贸利益严重的江浙士绅,他们能坐以待毙? 老实说,你作为浙地人,这么前线的争斗,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 王三狐疑的看了一眼岳和声,发现他脸颊微微抽搐。 显然,岳和声当然看出来了。 但他又不是西学派的。 只能干咳一声:“浙地也有分野,更何况江浙呢?” “这倒也是,你们这些士绅呀,从宋代之后,就越发注重自己在地方的利益,从而导致了整个大明朝,全面进入收缩防御,只要不是类似麓川之乱,播州之乱,奢安之乱,这些可能沿着长江东到海,损害你们利益的兵祸发生,你们对于北地,根本就是懒得管是生是死。 反正在你们眼底,北方没了,南方就不用被压榨金银了,你们赚得就更多。 现在的江南局面,是江南士绅妄图彻底自治,成为世侯的状态。 你们在企图恢复,元代格局。” 王三噼里啪啦说完,正在摸鱼的张志和都忍不住抬起头看着王三。 而胡廷宴与岳和声面面相觑,心下滔天巨浪。 很显然,王三这些话很直白,但确实是直击现在的江南局势。 王三并不在意。 因为明末因为万历的放纵,彻底让士绅掌握基层自治权利,将朱元璋在明初扭转来的地方分权,再度恢复。 元代是对地方真的宽松,汉人用汉法,蒙人用蒙法,色目人用色目法,你有什么事情,犯什么错,就去找管你的总管府就是,别他娘的越界。 所以,元代的地方,就是很典型的地方分权自治。 而明代则是因为朱元璋的移民、大案的处置,重新加强了中央集权。 万历之后,因为万历皇帝的懒政,导致没有官员增派,地方失控,士绅崛起,商贸爆发,小市民有钱了,就会考虑将自己的权力匹配财力。 而这,就是资本主义的发展到了新阶段,既得利益集团,开始谋求匹配经济地位的权力战争。 要知道,明代后期,江南出现了一种“豪奴”,反客为主,欺压庄主,一边吃着庄主的免税,一边欺压其他百姓,庄主还不敢造次。 这种情况,在历朝历代都是看不到的! 但,明末就出现了!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资本爆发之后,豪奴们社会地位虽然不够,但他们趁着万历懒政的空档,出手接管了吏治,成为了吏员,也就是地方实权派。 庄主们只是一群科举上岸的士子,除了身份之外,一无所有。 他们但凡敢炸刺,死的就是他们。 真以为朝廷命官,他们不敢杀? 搞笑,现在手握生杀大权的,就是这批人和能够在朝廷上为这群人利益代言的士绅。 东林党以及后来的复社,以及现在以徐光启为首的西学派。 “那三爷以为,西学派,能成否?”搓了搓手,岳和声腆着脸请教道。 王三咧咧嘴:“大明末年,妖孽丛生,群魔并起,除了兵祸乱战,还有什么东西最容易起家?” “宗教……”岳和声失声,但很快汗颜道,“倒是在下失据了。” 王三不以为然,反而是继续说:“知道为什么徐光启、王徵他们要用宗教归拢人手吗?” “自然是宗教能束人心。”岳和声赶紧说,“这都是明教老路了。” “没错。”王三点了点头,随手从桌下翻出了一堆的着作。 第221章 无生老母爆改玛利亚 如果仔细看,能发现这些都是江南那边的刻本,也都是王三命人赶去江南采买的。 他来之前,仔细看过半个月,基本能确定,现在的泰西天主教跟他想的那个后世宗教,完全不是一个回事。 现在的天主教,还只是一个披着犹太,融合了很多天方言论的教派的骨干,还没有血肉。 说到底,这玩意儿有点类似于藏佛密宗。 也就是没有成文经典,你想到了什么,你说什么,只要能雄辩赢人,你的言论,就是经典。 而徐光启他们,正在加工这玩意儿。 已经很像《旧约》了。 所以,王三基本确定,如今的天主教其实也是分裂的。 接触大明的传教士在变革,正在利用东方的文明,理念,填充这套枯燥的教义,让它变得理性,掩埋底层的野兽逻辑。 可见教派的传承,并不是所谓的一成不变。 主笔的徐光启他们,才是整个泰西基督的奠基人之一。 同时也是中土基督的缔造者。 言论从来都是相互影响的,这一切最后会反哺回去。 然后挑挑拣拣,用上几百年时间,用一个共同脉络,框柱各方势力,让基督世界斗而不破。 这就是为什么,新教诸派的“因信称义”能成的原因。 本身就是“密宗”披着一个外皮,然后相互雄辩之后重新编纂的经典,距离真正成型还早呢! 当然,徐光启他们整理的宗教,更多是为了服务他们的政治的。 不过王三不在意,因为不管他们是为了政治干了什么,至少徐光启他们的能耐还是有的,而且还很大。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不怕你蠢,就怕你坏。 创造宗教本来没什么,但创造宗教难免需要蓝本,基督的蓝本源自犹太。 这里头带有太多的自私讨论,哪怕徐光启他们改造的时候尽心尽力,却也不能避免在传播过程之中,被各种各样的,悄悄留后门。 当然,徐光启他们也在留后门,眼前关于大洪水的传说,就是他们在留的后门。 倘若不是阴差阳错,倘若中国一直强势,或许汉化之后的基督,真的可能成为华夏脉络之一。 但很可惜,中国滑入了低谷一百多年,这一边被劫掠,渗透,影响,篡改。 就差最后一步就被改头换面了。 但我们还是挺过来了,之后排毒开始了。 后世看到的基督,和现在王三手中的基督,压根就是两个东西。 要不是为了孙元化和炮兵,王三才懒得说这么做。 光是孙元化这个人,就足以顶得上十万兵。 他给明朝带来一大批的炮兵,可是抗清的主力,要不是明廷官员不做人,也不至于…… 总之,要是能拿下王徵,利用他联系上孙元化或者他的手下,也不至于让孙元化的炮兵部队遗泽清朝。 所以,王三才改变了直接打进去抓人的想法。 他一边威胁王徵要曝光他们的打算,之后他确实会选择将岳和声和胡廷宴放走,因为他俩才刚从东面来没多久,压根没有在本地站住脚,留他俩也没屁用,还不如放回去,指不定将来打过去,还能让他俩给自己当传声筒。 一边又要拉拢王徵,准备用景教套皮天主,人为汉化基督,为之后做准备,顺道拉拢王徵,既然他是打算利用学派统合,那么学派内部免不了各抒己见,现在的王徵,就是一个很好的引子。 并且王徵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才接触了江浙士绅,他的利益基本盘,始终在西边,这也就是为什么景教碑,会被王徵翻出来之后,他并没选择毁掉,而是藏起来。 究其原因,就是王徵也知道,给自己留后路,一旦东面跟自己起冲突,那他就可以直接套壳景教。 一群大明智商高端的人,不干人事,全在勾心斗角,邪门歪道,这样的大明能起来才有鬼。 至于后世关于徐光启本人的声讨,其实就是一个融合阵痛的过程。 因为现阶段的徐光启,压根没想这么远。 他只是想着利用西学之名,统合道统,组建学派,攫取权位,帮助自己和支持自己的利益集团,扩张实力。 这套流程,其实在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党争之中,都是不绝如缕的。 什么诸子百家,稷下学宫,焚书坑儒,谏逐客疏,古今文之争,魏晋南北朝的佛道争霸,唐代的儒释道三教争夺,乃至宋代心学、理学、关学的多方争霸,以及明代长期的复古、反复古、陆王心学与程朱理学的争斗。 不胜枚举。 现在的基督,只是一个框架,血肉还没填补,能给徐光启他们操作的空间太大了。 就跟早年佛教的融入一样,早年的佛教也是翻译、雄辩、整编、再造。 也是跟后来基督初期传入之后,伴随传播、汉化、战争、扎根、反思这套流程一模一样的争论和争吵。 只不过基督世界比佛教世界强而已,因为基督世界现在还活着,而佛教本地势力在天竺佛灭之后,就被婆罗门吞并了。 于是,佛教失去了持续输出文化底蕴的大后方,不得不选择彻底汉化。 直接改头换面,变成了汉传,然后以中土为根基,配合中国的历朝历代进行传播,逐渐成为与基督、天方合称的世界三大派。 而基督和天方两派,这会儿还有点根基,所以这两派还能不断地对外传播影响。 但其实这种争吵,是一个去魅的过程。 就是因为本土文明已经吃透了外来文化,开始自我排毒的一个体现,只有当你明白这种文化变不成文明,或者不能给你提供营养之后。 你就会下意识对不断对你传播的外来者,产生抵触。 而现在的西学派的宗教,其实本质上,就是一套类似于秘密宗教的玩意,和白莲教、罗祖教、乃至之后的真空教一套玩法。 只不过显得温和,并且现阶段,还是士大夫在玩,而且对于干系中国百姓生死存亡的土地,并没有直截了当的提出纲领,跟王三的大同论,完全就是两回事。 就跟当初佛教入华一样,先在上层走,然后逐步下沉。 但后世的基督下沉一再被阻断,不仅是因为王朝更迭,但究其原因还是基督不能打,底蕴太薄了。 对于宗教遍地的华夏来说,你的一套说辞,把功劳都给了天主,那是不是就全在否定,我们在苦痛挣扎的努力? 甚至现代的基督允许中国信徒祭祖,也是中土基督徒自己争取来的。 咱们骨子里,真的没几个信这玩意儿。 拜拜可以,虔诚可以,但你给我灵验,不灵不砸庙都已经很客气了。 你还想继续坑我? 王三将这些丢给岳和声和胡廷宴道:“你俩看看,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改造一下,我命人将景教的旧抄、教义给你们,还有大同论的文章也给你们。 什么时候整理出一套纲领,我什么时候放你们走。 另外我会对外宣布,你们宁死不降,现在被我俘虏关押,准备之后一并清算。 如此,你们也可以不用担心你们的家人。” 王三说完,岳和声和胡廷宴对视一眼,对王三谢过。 令人将他们带走之后,王三继续翻书,过了一会儿才说:“张道长,我需要你干一件事。” “大王请吩咐。”张志和起身来王三面前。 “带一批人下去民间,对百姓宣讲,不祭祖宗,死后都是孤魂野鬼的言论。然后你们要对百姓说,泰西那边,有一座单独的地狱,叫做根冥炼狱界,只渡色目人。 如果汉人没有信仰对宗教,去了那边,只能被贬为娼妓奴婢,世世代代,永不翻身。 因为根冥炼狱界嫉妒我们天朝上国的子民,他们活得比我们还惨,至于怎么惨,你自己找人去说。 所以他们安排色目人来瞎传教派,让他们都警惕,别误入了陷阱。” 王三头也不抬的说。 张志和眼眸微动,接着笑道:“属下明白了,但人手……” “之前来找你的那些秘密宗教的人,就可以。”王三随意的说,“虽然我不查你,但这群人最近在乡间走动频繁了,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景教是西来的宗教,昆仑有西王母,无生老母就是西王母的化身之一。 而天主教信奉圣母玛利亚,套一下。 白莲教如何爆改景教,看你们的本事了。” 张志和眼睛微微眨巴,接着笑道:“大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风趣幽默。” “他们专业对口,实力凛然,但总会有野心家。 所以,我顺道解决祸患,输出外藩,也省的闹腾。 只要他们好好干,事成之后,孤可以赐他们身份,正本清源。 甚至定为巴尔喀什湖以西唯一正宗。 但记住,教义不可逆了大同。” “是。”张志和温和笑着离开,只是转身的瞬间,面露无奈。 王三爷这要价,还真是不客气! 也不知道消息传出去了,那些家伙究竟是喜还是悲。 不过,西王母、无生老母、圣母玛利亚,真的能套一起吗? 好像……也不是不成。 第222章 天主始源 泾阳县外围的教堂。 金尼阁站在王徵身边,然后不时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王三军营。 “葵心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金尼阁小心的问。 刚才他都快被王三那一套言论吓死了。 当然,他也从侧面察觉到,大明这边的贵族,其实对于十字的了解,远超他的想象。 尤其是王三说的,赎罪券,更是让金尼阁冷汗欻欻掉。 这玩意儿他从南方登陆大明之后,就被艾儒略交代过,一定要对基督进行选取,尽可能贴合大明这边的人文,这样才能方便传播。 王徵只是看了他一眼说:“王三其实对咱们的传承了解并不详细。在的眼中,天主传承始于玄扈先生(徐光启),但利师(利玛窦)来中国传道二十余年,闽地大儒,也参与其中,这才有所更正旧教。 但眼下,王三的野心甚大,所图无算,只怕天主、景教等诸般教派,也在其盘桓之中。 如此,我们只怕很难避免跟他的直接接触。 毕竟,他手握重兵,声势浩大,就连朝廷都还没有派人来镇压他,可见现在朝廷也是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那,就任由其分裂天主吗?” “本身天主,就是分裂的。”王徵叹了一声,“只是我没想到,他一个秦地农人,居然能看得这么长远。” 王徵的感慨,更多还是源于刻板印象。 他当初从秦中往外赴任,一路走走停停,最后才在沿海,接触了传教士。 然后接触徐光启,这才知道徐光启等人的盘算。 最开始的天主教,始于闽地。 没错,还是福建! 是利玛窦带进来,但利玛窦其实是闽地士绅的白手套。 闽地士绅因为开海,所以经常接触海外贸易,因此很多海外的传教士来了他们这边,为了赚钱,士绅们也会对这些读过书的传教士友好。 毕竟除了传教士,剩下跑来跑商的西夷,要么是地痞流氓,要么就是海盗小贵族暴发户,一个两个全是破落户出身,说话很难懂不说,一言不合就杀人,也就对传教士会尊重一点。 于是,利玛窦这种根苗正红的传教士,就成了闽地士绅与跑来外围海域抢劫的西夷船长们交涉的主力。 这个时代,能用钱谈,仗就少打。 最开始,效果还不错,双方合作愉快,天主开始在福建传播。 直到西班牙彻底吞并吕宋,并且渗透进入台湾开始,利玛窦立刻就没用了。 因为西夷已经正式危害大明东南沿海的商业利益。 从这个时候开始,天主教汉化进程被闽地士绅直接中断,闽地士绅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也就是李旦等海盗力量,最后演化成为了难以被操纵的郑氏集团。 不过,现阶段,郑芝龙还没有彻底控制十八芝,暂时来说,双方还处在斗而不破的状态。 但这对于深度参与东南传教利益的传教士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们之前跟着士绅混,就跟门客一样,每年多少银子,传教能获得多少收益,一下子全没了。 这就很难接受。 于是,利玛窦通过叶向高他们这些门路,送了礼物给万历皇帝,换取在宣武门附近传教的权利,从这个时候开始,利玛窦就开始在北京了解朝局。 最后,经过多方的交流,利玛窦为首的传教士,定下了一个方案,洗礼官员,最后影响朝局,乃至将天主定为国教。 也就是说,从最开始徐光启接触的天主教,就只是一张皮,根底全是儒学改造过来的。 最开始动手的,是闽地士绅,但闽地士绅因为西班牙、荷兰人跑来东海、南海乱搞,而被侵犯了利益,最后选择撕破脸,改用以海盗制衡海盗的策略,搞出了郑氏海盗集团来抗衡西夷。 说到底,从最开始接触利玛窦,也只是为了利益,所以放弃利玛窦,也是利益。 但利玛窦他们不想被这么丢了机会,便物色起新的官员。 至于门路,利玛窦出入宫廷,皇帝允许传教,等于直接拿了一道接触朝局的牌子,这就是开端。 最后,以徐光启、杨廷筠、李之藻为首的三人,在传教之后礼拜认识,开始衍生出组建学派的想法。 西学派,就是这个时候成立的,后来发展成为江浙士绅,用来对抗攫取大部分日本、朝鲜航道利益的派系。 以学派组成党派,这是士大夫的传统手艺。 至于天主这张皮不够厚怎么办? 其实无所谓,改造就好。 历史上儒生们也没少干。 金尼阁看着王徵兴致缺缺的模样,还是有点紧张的说:“可是……若是让玄扈先生知道,咱们不将此事上报于他,会不会……” “不着急,王三还没拿下三原县和耀州,所以暂时来说,我们还是安全的。他来寻我,只怕目标很明确,就是咱们的西学派 。” 王徵思索着。 他在想,王三找到他之后,只是说要他帮忙改造景教,然后说是为了以后准备? 这个因由,怎么看都像是真的来找天主的麻烦。 但王徵终究为官多年,他觉得王三必然另有所图? 不然西边那么远的事情,他考虑这个做什么?不应该先考虑一下眼前的战争和未来对大明的攻略? 鞭长莫及的道理,王三真的不晓得? 所以,王徵没有打算报告给徐光启,随意的说:“不管如何,这几日我就暂且在这里住着,先看看他想干啥。你且下去。” 金尼阁闻言,只能作揖退下,一点都不见拖泥带水。 怎么看,都不像是传教士和信徒之间的互动,反而是老爷与童仆。 王徵再不才,也是天启二年的赐进士出身,离开江南之前,他还是扬州府推官,身份在这里摆着,金尼阁算个啥。 尊卑有序,才是这个时代的底色与规矩。 王徵想了一阵,还是没有推衍出所以然,本来打算转身离开。 岂料有人喊他一声。 王徵回头,就看到了一个道士笑吟吟的看着他:“了一道友,贫道净尘子,俗名张志和,冒昧来见,恶客登门,还请见谅。” “净尘子道友。”王徵回礼,“无量寿福。” “无量寿福。”张志和回礼之后才说,“此来,不为他事,只为今日新顺大王与您所言而来。” 王徵微微挑眉:“若是要我出仕,请恕在下拒绝,眼下还在服丧。” “诶,不是为了此事。”张志和摆手打断,“在下是来问,天主可是尊奉圣母玛利亚?” 王徵点了点头:“音译意译,确实如此。” “那么,圣母玛利亚,可是西王母化身之一?”张志和再问。 这一下轮到王徵眼瞳一缩,然后死死盯着张志和。 却看到眼前这个小道长,笑容依旧平淡。 王徵明白了,眼前的张志和,只怕是王三交代来见他的人。 改造景教,汉化基督,王三是认真的! 第223章 痛骂王徵(上) 张志和和王徵聊了一个小时,张志和才走。 他一走,王徵终于喘口气,可以吃点东西了。 只是吃东西的时候,王徵的眼底闪烁了几分怒气。 这个张志和,还真是不客气,居然对他们设计的宗派,进行这么多的改造,却否定了耶稣的三位一体。 耶稣的三位一体,是天主的核心。 但张志和的景教,选择尊奉圣母也就是西王母。 否定了三位一体的耶稣,愣是将天主教用来限制皇帝位次的部分给抹掉了。 本身天主教诞生在东南,定了耶稣这个身份,本身就是存在限制皇权,突破限界的想法,这也是西式宗教的老传统。 神权第一位。 君权第二位。 结果你不仅不接受,还直接抹掉了神权部分,将天主否定,改成圣母,然后张志和往里头套了很多无生老母那边的教义。 王徵基本能确定,张志和不是一个普通道士,他娘他还跟白莲教、明教等有关系。 “这群人!怎么哪哪都能遇上!” 王徵揉了揉眉心,一脸不满。 他在扬州任职的时候,就没少遇到白莲教的人。 这群人是逮谁反谁,而且根基一直都是劳苦大众,而扬州还是淮盐的基地,这边太多私盐买卖和破落户,是绝佳的会社、秘密宗教传播的场所。 王徵任官的时候,就很头疼这些人,没想到自己老家这边,居然也有这群人的踪迹,而且看样子,张志和还是王三身边的要员,相当于王三左右也有白莲教势力。 这可就不好办了。 大家都是玩宗教的,只是一个下层,一个上层,大同军如果利用改造过后的景教开始折腾,那不说别的,光是天主的传播,肯定会受挫。 “难道王三是真的只为了汉化基督来的?” 王徵越发的头疼。 不过他等了三天,之后王三和张志和他们都没有来找他。 而王三则是对外派出了大量斥候,探查了泾阳这边的情况之后,这才开拔。 伴随着大军展开对泾阳一带的堡垒攻打,王徵也知道不能再拖了,赶紧寻来找王三。 …… 下午。 王徵见到了王三,结果发现王三正在写文字,便行礼道:“王徵见过大王。” “先生可知,新顺王的这个王号的意义?”王三头也不抬,随意的开口问。 王徵顿了一下,笑道:“大王建号之后,命人张榜关中各地。 新为更新,顺曰道理。 新顺,即更新道理。 当然,大王为王姓,新字不免令人想起王莽。至于顺,或许源自大王军号大同渊源——礼运篇章。 甚至大王连之后的国号都选好——大顺。” 王三随意的应了一声,接着继续写着,同时说道:“程朱理学,陆王心学,写了几百年,还是没有办法让民生小康,致天下大同,你说是哪边出了问题?” 王徵闻言微微停滞,接着笑道:“在下不知。” “好。”王三点了点头,也没为难王徵,只是抬起头来说,“既然不知,那就得去格物致知,可对?” 王徵低眉长揖:“在下明白,不知大王有什么可教在下?” “没有,实践方能出真知。”王三重新低下头,然后写写画画,“你应该听过,我一般不杀没有明确过失、抗命的士绅官吏。 都是将他们发配农场,从农耕开始,一点点学习改造。 这几天,西安府闹腾得厉害,秦王府的兵,已经出了封地,现在正在增援三原县,大有跟我在三原县死磕的态势。 因此,我没时间在这里停留。 所以,按照规矩,你的功名,只剩下秀才,但也要下乡改造完了,才有资格戴上我这一朝的功名。 正好,你不知道怎么学格物致知,那就去实践吧。” 王三淡淡说完,在王徵木然的时候,突兀补了一句:“反正天主教的教义我已经搞定了,你不愿意来写,有的是人来写。 当然,你现在可以选择不去,然后死节。 不过,你死了,我可不敢保证,你的家人,会不会因为失去顶梁柱,而彻底崩溃。 毕竟,我这一朝,对于地主的清算,将会是历朝历代最激烈的。 而地主,你家绝对算一个。 怎么选,你自己看着办,孤尊重你们的选择。 苟且等待明廷打来,我战败也好。还是下地干活等我大赦也罢。 对于我来说,见你一面,只是为了全这段时间探听消息的真伪。 下边说你有韬略,但现在看来,也就这样。” 王徵脸色越发难看,死死盯着王三:“难道在大王眼中,地主都该死?” “挡路的,不作为的,都该死。”王三淡然回答,“你不挡路,但你不作为,那就该死。难道,你觉得我说错了?还是说,你有什么作为? 听说你善于制造机巧,怎么我逛了一圈泾阳,只看到了一座奢华的教堂,然后就没了? 农机呢?水利呢? 一点都没看到,亏你王家,还占据了泾水流域最好的田土,地方上的整顿,甚至不如我用一年时间经略出来的合阳县。” 王徵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在下这段时间忙于治丧,所以……”王徵赶紧说。 “治丧与干事不冲突。你父亲仙逝四个月,你脚下的土地,就是你父亲的家乡,他难道不想看到自家发展得如火如荼?我们祭祖,只是为了寻求庇佑?不,我们祭祖,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能生活得更好。 土地生产更多粮食,生活越发富庶,人间不再疾苦。 祭祖只是为了让我们不忘祖先功绩,令后世鉴之,规避错乱。 古之贤德,治丧三月,便开始逐渐主政本地,富庶百姓,使家和、亲守、邻睦,三年而不红脸争端。 你一个信仰不祭祖宗派的人,为什么又要守着三年期? 三个月,还不够吗?” 王三反问,王徵脸更黑了。 没完了是吧! “天主,可祭祖!”王徵咬牙回答。 “哪里?我这里很多东南来的教义文书,怎么看都是不准祭祖祭孔,你这天主教,又是什么规矩?”王三放下笔,终于抬起头,脸上扯起一抹冷彻的笑,“难道说,这教义,是你想改,就随便改的?又或者,你……是在创造类似白莲教的教派?” “大王何必吹毛求疵!”王徵死死盯着王三,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一个人还能这么讨厌! “吹毛求疵?难道君子不该慎独?”王三反问,“哦对,你又不认为自己是君子,马马虎虎,也很正常。” “大王!!!”王徵低吼,“如此折辱在下,究竟意欲何为?若是要寻在下出仕,难道不该礼贤下士?” “嘿。”王三扯着笑,“士?敢问你,士行几何?士论几何?我怎么只看到泾阳是你王家遍地的士田?却不见其他呢?” 王徵心态从原来的崩坏,到现在的冷静,他看着王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大王认为,在下无德行?无舆论?所以不足以为士?” “你还是不懂。”王三揉了揉眉心,开始不耐烦了,“罢了,既然你不懂,那我就直说了。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现在,明白了吗?” 第224章 痛骂王徵(中) 王徵脸色难看的盯着王三。 王三用了两句论语,已经把他给骂死了。 第一句,出自曾子,意思是士不可以不弘大刚强而有毅力,因为他责任重大,道路遥远。把实现仁作为自己的责任,难道还不重大吗?奋斗终身,死了以后才罢手,难道路程还不遥远吗? 第二句,出自孔子,意思是坚定信念并努力学习,誓死守卫并完善治国与为人的大道。不进入政局不稳的国家,不居住在动乱的国家。天下有道就出来做官;天下无道就隐居不出。国家有道而自己贫贱,是耻辱;国家无道而自己富贵,也是耻辱。 踩在王三这边来说,他立大同旗号,使用新顺王号,本身就是对着大明和天下贴脸开打。 新顺的王号,为更新道理。 更新的是什么道理? 是天下道统,是对于理学、心学的反击。 王三要用大同,踹开明末的儒学体系,重新开辟一条道。 所以,站在王三的角度来说,现在的王徵不按照士的角度:“仁以为己任。” 因此,王徵不够资格称士。 接着,王徵不愿意接受有道的新顺规矩,选择继续坚守无道的明廷规矩,既不愿意出仕,也不愿意隐居,拿着治丧作为借口,居然还敢吊着王三,说王三不礼贤下士。 结果王三直接说你不够资格称士,没有仁义操守,也没名望,只有一堆的土地。 那你算什么? 你不士,你只是一个地主,地主在王三这边,是要被清算的。 所以,我清算你,既合法,也合礼,因为大同的礼,是新出来的,怎么处置王徵这样的地主,也是王三一句话。 这就是为什么下去一见面,王三的话越来越冲的原因。 因为到现在,在王三看来,王徵还没摸清楚一点,那就是现阶段不是讲道理的,而是刀子和礼法都要讲的,更何况王三是带着更新道理来的。 本身他的造反,就和寻常的农民起义不同,他要的是全部。 上至君权,下至道统,无一不有。 结果让王徵去想了几天,他就得出一个王三是对天主不满,所以牵动他的想法。 “你是多久没有仔细研读四书五经了?怕不是折腾天主教,把自己学傻了吧? 难不成,你真的将《十诫》作为自己的训诫?从而忘了这片土地的世代,可不是西边的色目人,而是华夏人。”王三语气越发不善:“数典忘祖,人人得而诛之。真以为我跟你气愤,是因为瞧不起天主教吗?老子竖旗大同,本身就是在争道统。 孔子诛少正卯的时候,可不会心慈手软。 我更不会。 明白?” 王徵哆嗦了一下,森森寒意,令他一下子脑袋激灵了。 王三嗤笑道:“基督源于犹太,犹太只是一群自私且目空一切的族群,他们数百年来到处流浪,每到一地,拒绝本地王化,甚至敌视本地人,劫掠本地人,从而被本地排挤。 甚至,他们还妄图谋夺权力,篡权夺位的事情可没少折腾。 这样的族群信奉的旧教,哪怕基督修改了,你也拿来之后修改。 却忘了你这王姓,与我一般,往上追溯,亦不过轩辕之后。 华夏初祖,轩辕黄帝,百姓源流,天大洪福,还需要跪着去信异族邪神? 你要是真的将《十诫》奉为圭臬,那我到是能敬你够狠。 但你做得到?” 王徵低着头,脸明显涨红了。 王三是真的讽刺得他很难堪,但他却没有反驳的能耐。 “本来我是懒得管你这么多,但看到一个姓王的,居然这么愚钝,我只是觉得羞愧难当。王氏始源姬周王子、王孙,乃是正统华夏大姓,你要自甘堕落,数典忘祖,我无话可说。 不过,还是做绝点,断姓,改名,绝嗣,出家,一步到位。 别在这里恶心同氏之人。 既要又要,还不愿意彻底修缮道统,就基督这种素得令人提不起兴趣的言论,我随便一本论语,拉出来都能打它几百年。 你信他,还不如信我。” 王三呵呵冷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看你这个模样,我就能断定,明廷完了。无臣样、无父行、无子守,还不如去当和尚。” 骂完了,王三心里的郁结少了几分,接着起身:“行了,送客,孤该骂的骂完了,该说的说完了,你能不能体悟,能不能明白,孤仁至义尽。 要是你还摸不清楚在其位,谋其政的意义,一门胡作非为,那就当我白说了。 带走。” 王徵还想说话,立刻就被架着出去。 然后等王徵回过神来,他就被关上囚车,直接拉走了。 目的地是三原县城。 直接兜走。 等到王徵一天之后,在三原县外,看到了自家上上下下三十几口人,这才反应过来,他家被端了。 王三直接将王徵一家老小打包带走了。 “王肁!你混蛋!不讲武德!居然将老夫这般数落!” 三原县外的营地内。 王徵踱步,在自己的帐内一直骂,他的弟弟王徽和继子王永春都有点瑟缩看着王徵。 王永春被亲爹王徽推来,小心过来劝慰王徵:“父亲,还是别骂了。万一……” 王徵一滞,对自己这个继子,还是很爱护的,接着露出苦笑:“老夫只是一时气急,这个王三,端得会搅弄是非,愣是将老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甚至还设下陷阱来坑害老夫。 十诫,本身对于我来说,还没完全信服,他就一口笃定老夫信了。 真是越想越气!” 现阶段的王徵,其实是追随《七克》,也就是要克制住骄傲、嫉妒、悭吝、忿怒、暴食、色欲、懈惰这七罪。 而十诫的言论,只是金尼阁等传教士,从罗马公教弄来的教廷要求。 这里头很多跟传统儒家言论相冲。 因此,王徵还未信服,只是看看,然后王三就揪着这一点一直打,仿佛他信仰了十诫,就是数典忘祖的罪人,差点没把他骂得想去死。 不过,在囚车里想了一段路,王徵算是明白了,王三是故意的! 这个混蛋已经发现了十诫对于君权的威胁,所以他才要可劲的遏制这种言论。 总之,王徵现在骂了一圈,也渐渐静下来,开始思考为什么王三这么反感基督,很不寻常,难不成只是因为基督诸派现在还很浅薄吗? 又或者信奉基督,会影响君权? 还是别的原因? “呀,可算是找到你了。”岳和声冒出头来,“良甫,我这里写教义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难题,何为三位一体? 还有,你们记载的传说,可有史料和甲子佐证? 倘若没有,那泰西这边的传说,未免也太虚妄了吧? 还有,我看了一下万历年的南京教案和后续的传播抄录,利氏的路线已经被否定了,所以你是信利氏这一条线路,还是信后来传播进来的纯正线路? 我研判了一下,认为应该是以我华夏传统风俗为尊,佐利氏路线,然后对所谓的纯正路线进行镇压,最后就是统一礼仪。 就用咱们传统长揖即可,传教士不该定为神的代言人,而应该是如和尚一样的存在,否则三武一宗灭佛,就可能复刻发生在灭基督身上。 最后就是排他,信仰可以得到救赎,不信仰也不能排挤,敬鬼神而远之,才是正道。 你觉得呢?” 第225章 痛骂王徵(下) 咚咚咚…… 营外,鼓声如雷。 三原县正在遭到王三的军队进攻,秦王府的军队,已经在三原县的外围等着,所以王三也不敢全力派遣军队强攻,还需留待一批人马策应。 这里的地形,实在是太窄了,要不是现在是冬天,只怕滩涂和水道,能让他脑疼。 因此留给王三进取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开春之后还拿不下来三原县,那他就只能围而不攻。 腾出兵力去驰援凤翔府,尝试绕道偷袭。 但这也意味着王三需要付出巨量粮草,甚至可能是北路粮道受到威胁。 稍有不慎代价巨大。 因此现在王三正在调集铳炮,命令后方赶紧赶制,甚至连投石机都弄上来了,专门做了一种铁皮瓜,装填大量火药,然后在攻城的时候,丢上去砸城头空爆。 万一炸开了城头的防御,或许可以加速进军。 而与此同时,王徵跟着和岳和声聊了一阵,才算是弄明白了岳和声究竟在干什么。 岳和声修改出来的教义,对于宗教的应用,是很典型的儒家士大夫思维。 他跟张志和的西王母不是一种言论,而是将佛教的过去、现在、未来融了进来。 过去至一、现在至圣、未来至公。 然后除了唯一神之外,就是天使的名讳,什么加百列全部改掉。 不是基督体系,而是典型的汉家体系。 岳和声选取了古往今来十二主将。 然后将他们名讳一一替换,其中也包括了岳和声的“先祖”岳飞。 不管是往脸上贴金也好,还是选择别有根由也罢。 这十二个人,绝对符合儒家传统观念。 这么一搞,王徵看得眼皮狂跳,怒气几乎上涌,但接下来岳和声又道:“还有灭世传说,比天人感应还不如。 洪水,难道不能疏浚来解决?就一定是水过来,所有人都会被消灭吗? 感觉不靠谱,你们编纂的时候,好歹也考虑一下咱们华夏人的传说,怎么看都觉得小家子气。” 王徵张了张嘴,然后闭嘴了。 没错,王徵其实也能感觉到,西边传说的小家子气,有一种动不动就会死的可笑。 “但,你不写忌邪吗?”王徵问。 忌邪就是排他,不准祭拜异教,而岳和声这边通篇没有写这玩意儿。 岳和声古怪看着王徵道:“你信这玩意儿的时候,难道真的不拜祖先?不敬天地?唯一神有了具现,就等于有了局限。 中庸你难道不读了?” 王徵咯噔一下,岳和声眉头紧锁:“不该呀,你不是三甲进士?好歹也是进士,怎么为官这些年岁,你的思绪活络不起来了?” 岳和声看他没说话,不免嘀咕道:“看来王三说得对,宗教也是有高级低级之分。高级能活络人脑、归正澄心,低级只能愚弄信众、蒙昧百姓,将人彻底变傻。 既然都是变傻,天主教还要收十一税,与其让这些外来者从咱们口袋里掏银子,不如咱们自己掏来造养济院、义庄、善堂、蒙学。 好了,我大体知道怎么做了,也就不打搅了。” 岳和声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王徵说:“自古,敬鬼神而远之,今时当因信称义,切莫不可自拔。” 王徵看着他走了。 过了一会儿,张志和来了,递给他一本教义,让王徵品鉴一二。 王徵只是翻看看了两眼,然后立刻合上。 景教曰:天下平等。 就这四个字,直接让他彻底绷不住了。 结果往下看,王徵是越看越头疼,张志和手里的,根本不是基督,而是大同版白莲教。 王三的大同论,确实提到了平等。 但鉴于这个时代特殊性,王三只是称人格平等。 他也只能走到这一步,因为往下走,对于统战工作不利。 尤其是军衔、军饷、百姓思潮,解放也得一步步来,所以王三推人格平等,但对于身份地位则提出“奋斗必有收获”的华夏梦。 但如果是宗教的话,那就没有必要这么浅显了。 直接四个字,天下平等。 天之下,众生平等。 至于皇帝在不在列,景教这边写:天授天子牧天下。 也就是说,天子是神,不是简单的人。 那天子就从这套体系内跳出来了。 看完之后,王徵已经没了反对的气力,只是提出了几个不对的点,将张志和打发走了。 然后一连数日,他都跟岳和声指点。 至于张志和,随便打发了。 因为岳和声这一套,才是王徵能接受的,虽然儒佛要求多,世俗化程度高,并且在王三的要求之下,岳和声在这里头弄出了:“农工商皆民本,士民役皆等同的概念。” 基本上写完了这一套,王徵的心才算是放下来。 被汉化了就汉化吧,至少能接受,不然真的看张志和那一版,他肯定会头大。 又是一天,王徵刚起来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听到鼓声,他知道攻打三原县又开始了。 “王徵,大王宣。” 王徵被喊了一声,微微一愣,然后赶紧去找王三。 此时的王三,正在军营口的望楼,举着望远镜,看着战斗。 三原县的防御力,真的不是盖的。 南边的西安府知府马维因,亲自统帅六千人,现在已经将木桥控制,然后南北同时布阵,扎营。 直接在三原县彻底变成“两座”营垒。 单纯打下一座是没用的。 需要同时两座一起打下,不然一定会遭到偷袭,掎角之势成了,三原县难打了。 王三皱眉放下望远镜,王徵也爬上来望楼,然后行礼:“大王寻我。” “嗯。”王三顿了顿道,“孤看你这段时间也是忙碌指点意见,多少也是学到了些,以为如何?” 王徵顿了一下说:“祖宗传下来的,多数都是好东西。” “但也要推陈出新。”王三手指敲击着望楼的柱子,“听说你曾跟孙元化,徐光启探讨天文地理,兵造铳炮?” 王徵抬起头,盯着王三:“原来,三爷的心思,一直都是这些吗?” “对,顺道骂骂你。”王三笑道,“很久没骂读书人了,尤其是数典忘祖的家伙。” 王徵脸颊微微抽搐,没想到王三居然这么直接认下来了:“但在下不出仕。” “谁说你是出仕了?”王三白了他一眼,“虽然我这里还是推行农工商本业,但你也知道,暂时来说我手中的官吏不足,所以直到现在明廷的户籍制度,还没彻底瓦解。 从现在开始,你被征为匠户了。 去造铳炮,或者造不出来按军法处置,都可以随你选择。 当然,匠户被征为军工,会算功勋。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家人想想,明天开始我要整编三原县四周的土地,组建农场。 农场一旦建成,徒刑都会改去农场干活。 你家属于大地主成分,一家老小还得去赎罪几年。 农活很劳累的,我可不觉得你家老小能扛得住。 越早立功,你越早脱身。” 王徵黑着脸道:“大王,如此折辱读书人,难道不怕天下皆反?” “都说了,我是新顺王,我带来更新的道理。”王三呵呵一笑,“士子是杀不完的,而且我在黄龙山内有很多学校,学子每年都会培养出几百个,再加民间劳作之后,总会有反思成功的读书人,他们也会加入。 在我这里,官吏一体,十八岁之后,秀才就能入职为吏,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 虽然还没办法完全应对革新,但按照明廷的规矩慢慢演变,还是能做到的。 因此,明廷世宦反我,反而是给我清算的正当性。 好事。” 王徵的怒火,彻底散了。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这种争夺道统的人。 是真的狠! 他要的从来不止天下,更有天命! 天命从董仲舒之后被更新了数次,终于到了明季,开始了新一轮更新了! 王徵作揖道:“在下明晓,愿意配合。” 不配合也没别的办法,王徵有点担心王三下死手,会弄死他全家。 至于死节,他已经被王三骂了一路数典忘祖了,心理底线已经被拔高,哪里还会随便选择死。 更何况他心里还堵着有一口气,他就不信了,未来还没有机会重新正名“天主教”。 早晚把篡改得乱七八糟的教义,重新正本清源! 定叫王三的盘算,功亏一篑。 王三笑着让人带走他,用了这么多口水和盘算,总算是将王徵逆反心拉起来了。 只要王徵不选择死节自尽,那就成。 对这种倔脾气老头儿,还是激将好用。 至于王徵会不会通风报信给明廷,王三其实不在意,现在的王徵还没彻底走火入魔,而且还是那句话,现阶段的天主教,太素了。 底蕴不够,很难直接影响王徵的抉择。 要不然,王徵最后也不会选择在李自成攻破北京之后,在儒家的大节和基督的十诫之中,选择了大节,还是自尽。 天主可是不准自杀的! 至于现在,他只是对于王三的鄙视和不屑感到逆反和愤怒。 这都是老头们的通病,思考速度缓慢了很多,对于变革接受程度也慢很多。 王三就是选择这一点,先刺激他,接着骂他一顿,然后叩下他,接着拿张志和跟岳和声写的教义轮番勾引他,让他奉为圭臬的教义,被两个外行人,指手画脚,胡作非为,不断让他思考,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然后找机会重新纠正。 这三板斧搞完,就是王三给他找点事情做,让他尽可能降低胡思乱想,让他专注无关教义的事情上,然后再通过工匠每七日一次“戏剧表演”、“每半月一次大同论研讨会”,不断冲刷他。 宣传,王三是认真的! 第226章 进驻耀州 王徵和王徽以及王永春,被一起带到来三原县北面的耀州城内。 耀州城,已经被拿下了。 从万历年之后,耀州缩编,原本包括三原县、富平县、宜君县、铜官县在内,都属于耀州管辖。 现在,耀州只管辖耀州城以及铜官县。 三原县、富平县都归西安府管辖,而宜君县则划归了鄜州。 因此耀州其实就只剩下两座城市。 不过,铜官县,有铜矿。 这也是为什么王三一直让控制宜君县的弓二,以及进攻铜官县的席禾一直这里下手。 就是为了这座铜矿。 暂时来说,有些特殊的炮,还是需要铜来支撑。 所以现在王三已经发现,三原县暂时没办法拿下来了。 那就一边在这里围堵,然后开始做出战略防御。 耀州城拿下之后,王三亲自将自己的大纛挪到了耀州城内,然后接见了席禾跟弓二。 大堂。 王三落座,席禾跟弓二进来之后,看到了首座上穿得依旧朴素的王三,明显有点诧异。 这套衣服他们认得,是两年前许娟娘给王三缝制的,直到现在,上边也就多了几个补丁,剩下的还是跟以前一样。 不过,眼前的王三,还是跟曾经那个少年不同了很多。 哪怕坐着思考,威严之感,还是令人胆寒。 “大王,席千户和弓守备来了。” 王三点了点头,放下茶杯,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席禾哥,弓二哥,许久不见。” “参见大王!” 两人赶紧行礼,也不敢露出倨傲。 “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行这么大礼做啥?”王三赶紧上去搀扶,然后安抚他们去落座,“这一晃,快两年了,实在是太忙。辛苦两位哥哥替咱们全军上下,镇着耀州了。 不然那耀州一旦镇不住,西安的兵从宜君县出来,只怕是断了我的后路。” “都是大王指挥得当。”席禾第一个开口,连边上的弓二都惊了一下。 王三却没有太多神情变化,依旧笑道:“西边我一直没空去顾,这都是你们和弟兄们的支撑。该是你们的功,我肯定不会忘记。 正好,这一次聚拢大家来,除了应对接下来的战争,还有就是关于编制的问题。” 王三说到这里顿了顿说:“你们应该都接到了,我大同军的新编制,之前老一套的明军卫所体系,我打算拆掉,只保留两个点。 兵备与军屯。 兵备就是现在的守备千户、别部千户体系。 军屯则是建设兵团。 而大同军的新编制,则是野战部队,选取精锐,攻城略地,守备负责守城,别部负责游击。 算是二线部队。 但军中精锐,都要掐尖进入黄龙山的讲武堂内,修习一年之后,毕业就入正军。 不毕业,就只能平调去二线部队,担任地方的守备或者别部。 当然,不是所有地方,都会设置别部的,只有一些关键节点,才会增设别部。” 王三是抄了一部分的卫所制度,但没有全部抄。 因为暂时来说,兵备更像是武警和特警,虽然属于陆军编制,但远远没有到一定上战场的地步。 他们顶多负责转运、协调防御,以此来降低对于民间生产的影响。 两人听到王三居然见面就这么说了,那还能说什么? 相视一二之后,立刻有了决断道:“全凭三爷吩咐。” 王三看着两人。 席禾还是有点不满,但弓二缺显得无所谓。 仔细想想也是,席禾这段时间,一直在前线作战。 现在自己收兵,就是在动他的根基,若不是跟着王三在山里混过,属于早期的创业伙伴,只怕席禾现在已经翻脸了。 王三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你们回去之后,将自己看得好的,有立功的兄弟名单列一个,然后先送去黄龙山讲武堂学习。 至于你俩,暂时搭配起来干活,我第一师的第125、135团属于空编制,你们俩的部队花名册都弄来,筛选一下年龄和体能之后,优秀的先编入团内。 你俩一人一个团长。 等拿下了耀州,我会第一时间给你俩扩编。 你俩一个去庆阳府的宁州,一个去西安府的乾州。 接下来,咱们要从四面合围整个西安府,将西安府的军队,全部逼到渭水以南。 而攻打庆阳府的军队,是去防备宁夏方向明军的。 根据情报来看,贺虎臣听说我端了固原之后,已经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屯驻在宁夏,等待后续的明廷调遣。 因此,难得的战略空间,我们必须拿下来。 两者的战役功勋,都差不多。” 王三说到这里,两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全凭大王吩咐。” 席禾与弓二一起行礼。 “好,兄弟们看得起我,我也很开心。”王三笑道,“拿下耀州,再拿下一座宁州,一座乾州,下一批扩编旅级部队的时候,还是要以兄弟们作为骨干。 算算时日,差不多就是一年左右,等到时候你们那些兄弟从讲武堂毕业,我会调来给你们当干部。 都是跟你们拼杀出来的老兄弟,我相信他们的能力,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王三已经做了保证,这批被带走的骨干,之后从讲武堂出来,会优先配给他们,也就是说,他们能一边培养新的小伙子,也能等待王三的后续培养。 双方一加,还算是不亏。 “是。” 这一次,两人都不废话。 王三口舌说完了,就让人摆酒,接风洗尘。 好好的联络了一番,然后命人给他们送去一批债券。 铜官县的债券,其中有一条很大的部分,就是关于铜矿的收入。 这笔铜矿,王三按照五五开,五成算入国库,五成算铜官县收入。 因为是县级债券,所以这笔再分一半出来,也就是两成五的铜矿收益,会折兑成钱粮银子,发给他们。 这算是对他们这些年的辛劳补偿。 虽然只有五年。 但有矿的比没矿的债券,那是不知道多出多少钱。 第二天,王三的诏令就下达了。 陕西国营铜业公司成立,立刻承包对于本地的矿业开采和冶炼。 同时还有陕西省兵造局挂牌。 第227章 军械所里的闲聊 陕西兵造局,耀州城军械所。 王徵与王徽还有王永春,在耀州呆了七天,匠户籍就挂到了陕西省兵造局境内,然后投入铳炮图纸的绘画跟研发。 王三可没有苛待人才的习惯,直接给王徽挂了一个上士军衔,算是给足待遇。 王徵看着发下来的军装跟肩章,上边写:陕西军器研究院。 现在的王徵,算是吃上了大同军的军粮,不过品级和待遇,就低了很多。 大同军的上士军饷,也就堪比一个明初知县的标额。 一年米九十石。 除此之外,就是各种的票证,比如肉票、蛋票、盐票等等。 在大同军这边,都是有标额的,每个人每个月的消费量,基本上是进行全方位压榨。 要不是现阶段的大同军,大部分都是流民加入,已经在路上饿了小半年,家里人都饿得死了一堆,这套在王徵看来极其苛刻的配给制度,是根本没办法推行下去的。 但王三也没办法,不推行配给,他现阶段掌握的资源,根本撑不到明年夏秋两季的农耕收成。 不过,王徵至少保证了家人安歇下来。 但对于研发铳炮,王徵并没有现在就帮忙,但对于大同军要打造的旧式炮,比如嘉靖年的佛郎机炮、将军炮、虎蹲炮,他还是配合督造的。 不督造不成,这是上战场用的,偷工减料出事了,不管是明律还是大同军的追责,都是要查到上上下下的。 为了自己的小命,王徵肯定不能让这些成熟的老工艺,从他手里出事。 更何况王三还阴狠的将他兄弟和继子,一起挂在一组,一旦出差错,全组都得一起跟他去死。 “捷报!捷报!铜官县被攻克了!” 军械所内,王徵正拿着石磨铅笔写写画画,突然听到了外边的安保们兴奋的讲话声音。 王徵不由得停笔,然后起身走到了窗边,冲内往外看。 几个安保交流着,十分欣喜:“这一下好了!咱这些残疾的家伙,能拿到债券了!” “是啊!铜官县的债券啊!听说铜官县有一座铜矿,这可是钱啊!” “这个月的铜价几何了?” “一两银子差不多兑八百钱。” “好好好!接下来就等着开挖,然后造炮了。到时候年底一分红,银子还不是滚滚来。” 众多安保瞧这人嘴都咧开的模样,不由得纷纷嘲弄道:“你就别想了,国营的铜矿,肯定优先紧着炮造,能给咱们的分红,最多就是将银钱,换成通票。 怎么可能给你分铜币?” “就是,再说了,现在的铜币价值,远不如通票!最好是全国类型的通票,拿去卖给那些会员商人,他们能节税,咱们能赚米粮银子,何乐而不为?守着铜矿,又有什么用?” “我还是觉得真金白银好。”这人只是扼腕,但还是面露无奈。 “谁不知道真金白银好?”角落里,一个安保挥舞独臂,面色晦暗不明,“可是王爷那边,可没有这么多的白银。我一个在衙门里干活的兄弟说,王爷这些年对白银的库存,咬牙切齿得很。 要不是担心如果发行类似宝钞的票证,可能会在明廷打进来之后,害得百姓血本无归,只怕王爷都已经颁行了。 现在世道都艰难,我最近问了几个从延安被南迁的百姓,听说他们那边日子惨咯。 没跟咱们大同军混的,跟那些土匪、义军混的,一个两个饿死的几率,比咱们这个勉强能囫囵活着的概率大太多了。 而且他们到了地界,青壮一营、妇孺一营、老弱一营。 一旦明军打来,青壮就打一场,要是打不过,老弱就被丢在后方任由明军屠戮,然后他们赶紧带着青壮、妇孺跑。 有些跑到最后,就只剩下几十个青壮。其他的全在半道上崩散。 更重要的是,明贼可恨,他们是人头积功,不管你是老弱妇孺,还是被逼无奈,只要跟着义军跑,就是贼人,随便砍上几百个,人头一积功,随便几个银子就到手了。 当然,更多时候,杀也白杀,明廷手里没钱了,军饷都给不起,你还指望那些当官的,能漏你赏银? 所以呀,现在明贼,就是一群恶棍。 跟着明军的,多数都是恶棍。你们回去之后,都跟自家子侄兄弟说,让他们能下死手的时候,绝对不要手下留情。 不然,反过来被明贼咬一口,那可是损失啊。” 众人纷纷颔首,也更进一步的对明廷产生厌恶。 宣传,从来都是如此。 王徵听了一阵,觉得没什么意思,这群人每天翻来覆去,也就这些料子了。 刚准备转身回去继续忙碌。 突然又听到有人说:“哦对了,你们听说了,王爷那边,好像决定颁行《从明贼寇清算方案》了。” “你说这个?我倒是听说过,不过不是说,这就只是一个草案吗?而且应该没这么快颁布才对,至少要等咱们打下西安府才推行吧。” “嗯嗯,我也听说了。” “等打进西安府,那就晚了。”说话的人神秘兮兮的凑上来,“再说了,这一次的清算方案,是要正式订正土地交易方案。 之前的土地,是买卖随意,所以明廷大地主的土地,阡陌连片,跨州连郡。 而这一次,将正式以户籍为引,什么落籍,就只能在哪片区域承包和租赁,土地的所有权,统一归属于本地衙门。 衙门只能收税,以及申报调整土地的使用途径,不能干涉本地、本村百姓的使用、租期交易。 此外,对于抗命地主,将采取抄家政策。 凡是划归抵抗分子的地主,所有的家产,一律充公再分配。 本地承包土地的百姓、佃户,将还优先获得土地耕种权利和地主耕具。 包括耕牛、耕具、水车、风车等等物品。 但同时,承包土地,意味着需要承担地丁税,咱们大同军,摊丁入亩了,没有土地或者城市房产的,丁税就不用缴了。” “等等,你这话的意思是,城乡的丁税收取方式不同?” “对也不对。不论城乡,都是以宅地论。 城镇每个人的居住面积为三坪(27平方米),一个户口下,不管你几个人,只要年满六岁,就算是拥有减丁税额度。 如果你家五人,只有一座十五坪的房产,那么你就不用缴纳房产税,但如果你户下所有房产数量加一块,超过十五坪,超出的部分,就要缴纳。 乡村也一样,乡村是有宅基的,宅基不管你怎么盖,只要一个人超过五坪,超出的部分就要缴。 至于乡村和城镇这边的坪数差距,主要是差在乡村这边的坪数,需要用来放器具或者鸡鸭。 总之,生得越多,你能用的不用缴的税基就更多。” “但这么收,会不会不公平?感觉压力全给了种地的,这不是跟以前一样吗?” “懂个屁,没看到最近王爷对城内的店铺、屋舍、街巷进行了拆迁和改建?这叫什么?这叫提升居住品质,改善百姓生活。 往后土木都拆了,换砖瓦的,砖瓦能挑大梁,能盖两三层小屋,一座能顶得上原来的两三座,还能防火快速燃烧。 这样一来,一块地,不就能盖出更多的坪数了? 再说了,你可以选择不种地啊,城乡户口,和镇村户口是可以相互迁徙的。 你不种地,进城打工就是,或者农闲的时候,进城找点活,赚点补贴,日子一样能过。” “也是。” 这群人嘟嘟囔囔。 完全忽略了屋内传来的震动,王不小心撞到了桌腿,面色凝重了几分。 王三的收税思路,如果处理得当,那岂不是说,未来的地区,是人口多聚拢之地最为强势? 这种聚拢,和传统的好耕种土地、商业城镇聚拢人口不一样,王三这一套是——产业聚拢人口。 工造、矿业、物产、交通、规划…… 很可怕! 王三一个农人,怎么可能思考得出来这种税法? “究竟是什么样的大才,投奔了王三?” 第228章 土地政策(上) 相较于王徵这边的惊愕,王三的面前,几个文官打扮的青年,正在争吵。 吵的内容,就是关于王三提出的《从明贼寇清算方案》的细则。 这里头有前明的官员,也有地方的乡老,更有王家人的代表之一,王湖。 王湖算是王家现在还呆在王三身边年岁最大的人了。 今年十九,这段时间因为王三发现他不适合打仗,所以就安排他去干文职工作,同时也教导了一二,算是除了刘芝之外,最让王三称心如意的亲军。 现在就是他在跟乡老在争吵。 “大王,您这方案,着实太过天马行空。不都约定,不收丁税,可您这么弄,不就是变相收丁税吗?” 乡老们来自很多地方,这是地方统治阶层的延展,很多年岁都很大,五六十岁了,如果不是为了安抚民间情绪,王三也不会将他们征辟。 反正花点钱养着,让他们配合歌功颂德,降低本地抵触情绪,同时带到身边,也瓦解地方上可能存在的反抗力量。 本来双方合作还算愉快,毕竟王三治下的乡老,这段时间替自家人争取来了不少的利益。 尤其是地方治理上。 王三手中官吏不多,因此地方治理体系,只是笼统的进行自治。 一个村内有大姓的,那就大姓自己推出自己的族长。 如果没有大姓,那就进行类似村委的改革,几个姓一起安排,尽可能降低行政成本。 同时,王三还把之前大地主的土地,进行了分拆,相当一部分是优先给本地村民的,目的也是为了尽快恢复生产。 所以,双方合作一开始是很痛快。 但伴随着王三《从明贼寇清算方案》出台,紧跟着的就是配套的《土地管理办法》,正式规定要将土地统一收成集体所有。 然后这些乡老,就跟王湖吵起来了。 因为土地一旦收归集体所有,相当于整个村子内老老少少,都得同耕同食,一些村落倒是没什么,毕竟千百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有些私产划分清楚,又或者最近几年突然崛起的村落,他们内部的私产增多,王三一句话,就把土地重新兼并,这叫他们如何能接受。 更重要的是,王三这边正在进行村寨并居的盘算。 从嘉靖华县大地震之后,整个关中,尤其是泾河以东的关中地区,十室九空,更不要说连年灾荒了。 这么折腾之下,其实很多村落都荒废了。 之后几十年的万历不当人子,导致地方兼并严重,赈灾不及时,一条鞭法改革的半崩溃,导致了陕西的压榨残酷无比,本地其实已经没有太多人口了。 所以,王三为了解决行政成本,决定对一些地广人稀的地区,进行并居,然后重组村委。 这对于这些村长来说,就是王三准备将外姓,丢进他们的地盘里,然后给他们掺沙子。 这种抢夺生存资源的盘算,肯定不能让王三如愿。 但王湖却不耐的说:“如果你们不答应,那么你们的村子,并为农场,然后你们迁徙进入城镇,别留在原地了,挤占愿意配合国策的百姓生产生活。” 就是这么一句话,直接炸开了窝。 双方就吵了起来。 王三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两方争吵。 关于土地政策的修改,也是王三思考之后的结果。 他的目标,是开启工业化。 因为只有生产力进步了,新顺才能做到对抗大明的实力。 别看他现在按着陕西打,但大明不止一个陕西,大明是两京一十三省,他们的反应再慢,今年肯定会有动作。 既然有动作,那就是机会。 只要有外部压力进来,那么任何可能损害其他利益阶层的愤怒,都能被转化为对外战争的疯狂。 土地改革,势在必行。 是有完成了土改,之后不管是基建,还是道路,以及人口的调配,都是可以催动的。 同时,还能解决一个问题。 那就是王三现在的战争债券锚定的是,占领区的税收。 而占领区如何快速形成税基,这就是整个新顺军事集团,需要考虑的问题。 就现阶段来说,农场不可能产生税,因为农场本身就是消解过分多人口的,在相对高产的地瓜、土豆没有彻底铺开之前,农场能完成自给自足,不给新顺军事集团带来消耗,这就谢天谢地了。 因此,真正能形成税基的地方,只剩下两个。 城与村。 城,就是要塞节点,需要商业才能激活。 村,就是耕地、林地,需要农业才能激活。 想要完成城与村的耦合,就需要乡镇来弥合其中差距。 但乡镇需要相对安稳的社会环境,所以现阶段王三暂时放弃对于乡镇的个体投资。 未来的乡,就是现在的农场。 而未来的镇,就是现在的国营公司。 这就意味着,农场与国营公司,现阶段都不产生收益,只有消耗。 因此,王三唯一能动的,就是城与村。 城内还好说,只需要完整房地产配置,稳定住商业,然后允许城内作坊生产,工商业发展起来,税基就是城内实际落户人口有多少,税就能收多少。 但城外,就错综复杂了。 城内需要的粮食,需要村里产。 但如果想要降低工商业成本,村里产的粮食,价格就必须压下来。 而想要压下来成本,王三就必须完成土地改革,防止土地完全控制在个人或者某个宗族势力手中。 必须分拆。 集体化,跟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是最好的处置方案。 同时,就是配套进行统购统销。 但,如果本村的宗老被人买通,宁愿囤积,也不愿卖给王三,那就是最难办的。 在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除了盐、铁之外,基本上一切都能在本村内,完成内循环。 这样一来,王三就等于面对一个个游离经济系统外的隔阂市场。 盐铁,王三这边也不足,因为陕西的盐,多是宁夏、山西以及四川的盐,这三个地方全被明廷控制。 所以,王三这里的盐成本本来就不低,如果还压低粮价,这些村佬肯定会活撕了他。 但不保证盐价,本地村佬就会提高粮价,因为战争再打,王三对于农业税的低幅度减免,可没办法支撑王三对外的战争。 因此循环进入了死结。 “那也不能这样啊!我们都知道大王仁义,大家都信任大王能为我们带来大同,可现在大王又做了什么?如果这道政策推行下去,唯恐第一时间,百姓就反了。” 一个乡老大声的说,但语气不善,仿佛是王三只要下令推行政策,他们回去之后,就会抗拒不配合。 王三依旧没有说话。 第229章 土地政策(中) 税不税,其实没什么。 农民的负担,也没降多少,因为除了王三新打下来的鄜州、耀州之外,澄城、合阳、韩城三地,都是种光道在治理地方。 他们顶多就是完成王三的要求,对土地进行均田,后续的动作,就是基本上的古代王朝的老路。 至于百姓会不会饿死,怎么活,乡堡、农场、军营建设,都需要人,王三这边保证卖力干活的人不饿死,他们农闲的时候来帮忙干活。 相当于,徭役名义还在,但事实上已经取消了。 日子肯定是明朝当政的时候好了一点,但不多。 大家还没对“大同军”收心。 所以,王三现在要基于鄜州、耀州经验,将澄城、合阳、韩城三县的土地政策,直接一步推行到位,这群人肯定要反对。 但听罢之后,王三也发现,他们反对不得要领。 “土地,是归村所有。除非减少村落数量,否则土地始终还是村的。” 王三手指敲击:“你们反对什么?只是换了个名头,到头来做主的,还不是村委。 至于你们反对并居。 那成,我不进行并居,但我要将你们村面积划小。 同时,同姓多的村长,将由本地选举,但不给从九品官吏待遇。 每年只给十石米粮。 最后,为了贯彻自宋以来的乡约,凡是大姓控制人口的村落超过一千人,立刻分拆。 不然你们但凡遭点灾,第一时间劫掠的就是旁边的村落。 所以,我还会下令将军营,屯扎在你们村落左右。 虽然我大同军仁德爱民,但我可不敢保证,现阶段的投奔我大同军的人中,没有死性不改的人。 因此,是并大村,降低风险,还是开小村,后果自负,你们自己选择。 至于税,该收的收。 军队会帮忙催收。 要知道,你们的族人,相当一部分都在军中持有债券。 我这里要是收不到税,可给不了你族人们债券,给不了到了下一个地方,大家有样学样,那我就会追责。 当然,我还是很讲道理的。 土地改革势在必行,因为这是为了统合税基的办法,干系的是上上下下的大同军所有人。 如果选择私有土地的,每亩按照最高税阶征收,同时明廷接下来要对天下加收什么税,我全部按照明廷的税基、以及政策来收。 前段时间,明廷加征三饷,每亩下田,都要出六分银子,更不要说中田和上田。 怎么选,你们自己回去跟族里说。 如果不想交出土地田骨,我也无所谓,反正明廷除了征税之外,还要征徭役、差役、兵役,我都可以照搬。” 王三说完,这群乡老脸色都变了。 边侧几个前明的官吏都快笑死了。 真以为乡老就能为所欲为了? 这群家伙,也就年岁大了点,见识也就这样。 越是新生的政治实体,越是容易在最开始的时候,对土地政策进行调整。 王三明显和其他历朝历代的君主不一样,他设计的行政区划和土地政策,或许还有点问题,但他对于地方的放权,是真的大。 甚至只要地方军队之中有人起了心思,都能割据成为一方藩镇。 不然,王三怎么可能推行分税法。 这么多的税,分出来,一部分要求立刻投资到民间的基建,每年都有标额,花不完明年就给你降。 这种事情,哪怕是藩镇割据的唐代,都是看不到的。 结果乡老居然还在反对。 “咳咳,我说两句吧。”辛璩突然站出来,对着这群变了脸色的乡老说,“诸位村长,也应该清楚,每个村的禀赋不一,尤其是河道、灌溉的分配,往往一条河,就是上中下数个村落共同拥有。 如果,大家每个人都为了水源,截断自己村境内的水流,那么下游会怎么想你们? 争端,不就起来了? 所以,大村落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这种水源问题。” 王三愣了愣,没想到辛璩会突然站出来帮他。 而乡老们从之前的愤怒退出,也多了几分思考。 “至于大王说的,土地政策。其实大家都清楚,不可能所有人,都能一直呆在乡里。家有余力,肯定会让自家孩子去读书,读书做官,孩子总会离开闯荡。 他们的子孙后代,真的可能都回来吗? 而且,新朝雅政,自我大同军举事,新顺国立极,各种各样的举止风格,都跟历朝历代不同。 别忘了,本朝农工商皆本业。 未来,你们家有人适合经商,那么就不可能将户口留在村内,而是迁往城内,那么按照现在推行的户口制度,迁入城内,将自动丧失对于村内土地的承包资质。 那么土地如果因为迁入城内不承包,最开始可以租给旁人,但也可以卖给同村之人。 难不成你们希望看到,外来之人购买你们本村的土地,然后学着前朝那些士绅,养着家丁,进来给你们放贷,然后对你们非打即骂,最后强取豪夺,乃至让你们家破人亡甚至绝嗣?” 辛璩缓缓走了两步,一脸痛心疾首:“须知道,天下很大,大王志存高远,胸怀天下,可天下始终需要有官吏并举,才能俨然。 但又有一句话,天高皇帝远。 地方上怎么做,怎么执行大王的政策,那都是地方的心思,等你们反应过来要瞧登闻鼓的时候,只怕你们也损失惨重。 所以,任何问题,还是防微杜渐,直接从源头上终结风险,才是最好的。 至于你们担心的并大村之后,会不会遭到排挤。 这还不简单,你们家生得多,他们家生得少,十五年左右,场子早晚找回来。 就算找不回来,那就迁徙去城内,读书,上进,当官回来之后,早晚把旧账算完。 虽然我不提倡这些。 最后,就是税收上来之后,需要层层分税,然后每层分税下来,是要优先用在基建上的。 水利,就是一个基建。 想要城乡直接推行基建,不可能不给他们强制力,为了河道、为了灌溉、为了之后每年的风调雨顺,大家都忍忍,只有田骨都归属于集体了,才能惠及更多人。 总不能,还是跟以前一样,指望让大地主出钱出力吧? 他们可是巴不得你们都找他借贷,然后一辈子放贷给你们,让你们苦死、累死,好一辈子给他们当牛做马。 河道他们修改自己的土地就是,指望旱灾给你们分水,涝灾将水往自己的地盘排?可能吗?” 辛璩看他们欲言又止,他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你们,谁能跟我保证,现在还在打天下的大同将士,未来退役之后,不会变成现在咱们要打倒的地主呢? 土地私有,就是将这个后门留给他们。 唯有变成集体或者国有,才能尽可能降低,因为土地始终属于国家与集体,他们如果为非作歹,我们就有底牌,直接干掉他们。 现在,大王愿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种政策,历朝历代都做不到,你们农闲的时候,还能赚钱,乡村内的丁余,也能在没活的时候有活干,不去偷鸡摸狗,最后肥美的还是大家的土地、荷包、未来。 不好吗?” 辛璩一席话说完,不论这些前明官吏,还是乡老,甚至就连王湖这些大同军代表,也都沉默了。 反而是王三放下茶杯,鼓掌了。 【ps:昨天4更,但催更和爱发电却是如旧,哎。预告,4.1停更1天。】 第230章 土地政策(下) 听到掌声,众人呼吸都一滞,接着看向了首座的王三。 “辛师爷不愧是真正历事地方的人,说得很不错。” 王三夸奖了一句。 “谢大王夸赞,在下不敢当。只是抒发一下,心中所觉浅显见解。”辛璩躬身回礼,然后面带笑意,“一切,只是大王高屋建瓴的政策,才解决了现在的局面。 国有与集体,才是真的神作。” 辛璩倒是真话,前明的官吏也微微一笑。 其实,国有和集体,本身换个名词,就能使用。 国有就是皇庄,集体就是宗族庄园。 唯一的区别,就是王三弱化了皇庄的单一属性,和宗族庄园的唯一属性。 尤其是宗族庄园的唯一属性,宗族是族长统合全族做事,所以大部分想法,都是会优先紧着自己族人,然后考虑宗族利益。 但这么做会对地方执政力量进行削弱。 王三这边,采用城村集体所有,乡镇国有的方式,就等于是只要王三愿意,随时可以在一个县域内,配置所有制权重。 自元朝行省体系之后,一直到明朝,也只是将政治实体,铺到县城。 而现在,王三则是进一步,将政治实体,铺到乡镇。 没错,乡镇就是未来基层的政治实体。 直接政治权利下乡镇,更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 虽然分权还是有,但王三分的只是财政支配,并没有军事力量,因此整体来看,王三解决了明代政治权力不下乡的痛点,也在小范围内,压缩了基层反抗力量的生存空间。 只要按照山川形便,犬牙呲互的区划格局进行细微调整,等到之后农场和国营工厂成为县域经济的支柱,乡镇就能取代这两个单位,变成一个新的行政框架。 而每个居于乡镇四周的村,第一时间就会被虹吸。 那么乡镇规划,县域分拆,也就完成了。 士绅想要诞生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只需要配套使用户口迁徙,将考中的学子户口迁入上学所在地的城内,那么学子丧失对于基础土地的控制可能,那么整套体系就能运转起来。 学子只能寻找新的权力落脚点。 至于城乡户口允许相互转换,只需要规定直系三代内,没有一个人呆在本村,你的户口就不能迁徙回去,就能大大降低城里户口,返迁入村的可能。 各种各样的余地,王三其实都留好了。 因此,辛璩对王三的改观,就是在王三这段时间写出来的政策,准备颁布之后,所带来的震撼。 若不是亲眼看到王三每天有空就写写画画,亲自将这套写下来,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王三想出来的。 王三想要说的就是,其实他也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尽可能贴合现在写出来的。 资源实在有限,那么需要优先配置重点,而配置的重点,难免会动土地,想要解决强制拆迁的风险,以及后世看到下岗、乡镇人口过多的混乱局面,他就想到了将农场和国营工厂,提前进行布置。 等未来陕西变成后勤基地的时候,农场可以结束军屯,变成乡。 国营工厂可以改革,可以允许上市,允许拆分,从一个点,扩张成面,公私合营、君臣佐使,进而扩张成镇。 而最基层的村,正好可以让农场和国营工厂,对他们下订单,保证基层村在小农经济的基础上,通过订单贸易、人口虹吸的方式,完成基层村社的进化。 王三直接跳过了“人民公社”阶段,用军政权力,进行替代。 既完成了集体改造,也完成降低了干部尾大不掉。 马放南山,解甲归田,这都是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潮的,到时候政策下达,相当一部分不需要的包袱,也就可以直接甩掉,轻装上阵。 完美的解决方案。 至于土地皮与骨的问题,也正如辛璩所想,王三考略半年,翻看了一百多本卷宗和志书,最后还是保留了下来。 因为明代的租赁体系,尤其是江南,那是相当发达。 陕西这边弱了点,但通过军事力量直接改造,也能对标东南。 皮给本村、本乡去租,骨统一归了国家,这样一来朝廷未来想要扩建工厂,或者规划城区,就可以绕过民间土地的持有者。 对付一群散沙,比对付一个大户,轻松很多。 总之,王三想得远,辛璩他们都尽收眼底,这也是为什么辛璩会出面,帮着王三劝这些乡老的缘由。 辛璩上次见了王三一面,真的被王三说动了。 未来如何,自己把握! 如今的王三政策无非就是推行速度快了点,但他确实在做。 土地改革是配套对从明贼寇清算一起来的。 从一开始,王三的思路就很清晰明确,他就是奔着改朝换代,顺道梳理地方体系来的。 不管成功与否,至少王三干过。 而且王三控制的区域能尽快稳定下来,开始恢复生产,就说明王三的决策是对的。 唯一缺的是时间,而不是魄力。 魄力什么的,刀子就能解决一切。 赢面开始大了。 你跟不跟吧! “咳咳。好了。”王三看了一会儿现场的各种人的各种神情,轻咳一声打断了各家的情绪道,“国策之所以是国策,就是为了解决很多问题来的。先推行吧,我们现在船小,好掉头,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处置就是。 至于丁税,还是按规矩,摊入土地和房产。 只要没有房产和土地,实在发觉自己活不下去的,可以申报,各个辖区都盯好。 春耕结束之后,我会下令开始对西安府的新一轮进攻。 这段时间内,多余的人口,先带去开垦,如果实在没有土地开垦的,那就去挖矿,给吃给喝。 再等等,新顺元年秋后,我会展开对商洛、潼关、以及汉中、兰州方向的全面进攻。 有些地方,人口很少,现在没地的人,之后不用担心没地,他们会优先去新占区的村落充任村委,分配土地,或者作为建设兵团,去农场分化土地。 我治下,只要肯干活,肯定不会饿死。” “大王英明!”这些官吏赶紧起来,乡老们也纷纷应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在拒绝,就是拿全族性命上牌桌了,万一有个好歹,他们可赌不起王三不会杀人。 别看王三和和气气的,但有些事情,他不含糊。 这一点上,众人还是有个清醒认知的。 第231章 新顺元年二月的一天 解决了土地政策的基础规划。 王三又忙起来,完善了一些细则。 新顺元年,二月一闪而过。 王三翻看着地图。 现在王三控制了同州、耀州、鄜州、固原州、宜川县、延川县、延长县、富平县、高陵县、栎阳县、 总计四州六县。 地盘几乎涵盖了三分之一的关中平原,黄龙山脉大部。 同时,王渠的军队,已经从鄜州甘泉县向西打进庆阳府的合水县,距离庆王府,距离很近了。 而马元利,正在围攻平凉城。 韩王朱亶???正在求救陕西。 现在,就剩下甘肃的肃王、西安的秦王、汉中的瑞王这三个王爷还没遭灾,其他两个已经快哭了。 王三的军队,跟王三要求的一样,直接对本地土地进行再分配,甚至有些还大摇大摆的上山下乡的打土豪分土地。 如果你从城内出兵,他们会将你引到包围网,然后围而歼之。 从新顺元年,王三下令两人出兵到现在,庆阳府卫所崩溃一半,平凉府崩溃三分之二,只剩下一些相对险要的节点,很难对付之外,其他的都崩了。 就算想要死守,难题也不少。 尤其是王三这边截断了盐铁,地方上守备千户和别部千户开始进入庆阳府和平凉府,展开了对明廷实控区的春耕破坏。 超过一半的土地,今年的麦子,没有来得及浇水,大概率夏秋会颗粒无收。 本来粮食补给就不多,还被破坏了,如果库藏不够,或者本地卫所长官贪婪吝啬,大概率,等待他们的,就是崩盘。 而王三在拿下耀州之后,正式对外颁布的土地和清算政策,已经开始到处贴了。 之前还有一些模棱两可的卫所、或者大地主,开始加入了反抗行列。 王三翻看着地图,将最新上报的一些激烈反抗点标注下来。 一旦划入清算序列,王三这边的手段可不会少多少。 除了北方,把炭所部,已经挺近陇州。 凤翔府出兵驰援陇州,把炭所部在陇州正在死磕对方。 同时南方汉中、巩昌两府,并没有足够的兵力驰援关中,因为南方有王大梁起义,现在略阳差点就被端了,现在汉中军队正在剿灭。 不过王三看到了大梁王起义军,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川,绰号定天王,陕北人。 王三看了一下。 他手中有一本从汉中传来的新邸报。 上边有关于李川的记载。 说他逃到南郑的时候,用随身携带的饼子十三张,收买了十三人,然后聚众为匪,在附近劫掠求生。 之后伴随着王大梁在汉南起义,攻打略阳之后,他立刻在南郑附近响应。 这里记载,时崇祯元年六月,定贼李川挟三十五人贿赂城门官混入城内,三十日夜,其部许奎等众三百余聚于城下,忽起大火,定贼夺城,三百余人一哄而入,直奔府库劫掠。 恰逢天佑,雨落火熄,人人躲避入屋不敢出,其众无所遁形,汉中知府英雄指挥,携三班衙役正面应敌,三日而逐定贼,大获全胜。 王三看着,如同地铁老头一样,有点辣眼睛。 大雨被灭了火焰,李川所部已经是无所遁形了,知府居然还需要三天才能逐走李川? 这不是搞笑吗? 李川麾下,顶多就是本地的流民,一群肚子都不知道饿了几天,战斗力不见多高的人,居然还能在汉中府治,南郑城内流窜三日,然后才离开。 这是有多空虚。 不过看完了李川的消息,王三看到了下边的一句。 朝廷居然下令商洛道刘应遇改任陕西兵备道,统帅商洛毛葫芦兵,进入汉中,协助川北松潘镇的吴国辅,剿灭汉中群贼。 邸报的下一句,则是朝廷对于陕西战况的不满。 “同贼不过流寇,武之望、胡廷宴、岳和声等人,无能竟然战败被俘而不死节,理当惩办其家,以儆效尤。 现,帝已应允。” 王三看到邸报抄录的话,人都懵了。 我靠!他都对外公布,武之望和其侄子死节,胡廷宴和岳和声自刎不成被他扣下,都给足了崇祯颜面。 结果崇祯居然惩办了这两个老头的家人。 这是几个意思? 有多刻薄寡恩,才会应允这种事情发生? 这不怕这两个老头看到这条消息之后,气急败坏,选择投靠他? 虽然这两个老头能耐不强,但好歹是从地方开始往上爬的,治理一省或许不成,但混个一州、一府,还是可以的。 “这家伙,难怪大明在他的胡搞之下,只撑了十七年。就他这搞法,能有十七年,都是下边的官员厚道了。” 王三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然后将这张新抄来的邸报丢到一边,又看了一会儿地图之后。 眼神微微凝重了几分。 “既然现在西安府拿不下来,那就先把渭南府拿下来,然后准备打商洛道。 刘应遇带着毛葫芦兵去了汉中,那么现在的郧阳巡抚的地盘,应该是没有多少高端战力了。 加之现在西安府的大部分兵力被我吸引到了三原县。 渭南府以及临潼县,应该兵力有限。 耀州这里,交给弓二和席书整编军队。 现在要春耕……” 王三嘟囔了一下,眼底闪过几分坏笑。 “来人,传孤命令,孤要在春分时举办农祭,命令三原县方向,准备好典仪。 然后对外宣布,孤的第一次农祭,要让天下皆知。” 王三说到这里,狞笑了起来:“通知一下白沉水,让他做出准备同州出发,展开对潼关的进攻的架势,先把船给我准备好。 大体准备可以供一千人渡河的浮桥和船的材料。 等我命令。 通知警卫团,额外整编一个骑兵营,立刻跟我走。” 王三起身。 他决定趁着祭典的时间,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然后尝试越过渭水,偷袭渭南和华州乃至临潼。 彻底将西安府的兵马,压缩到灞上。 这样再加上凤翔府那边的动作,不愁西安府不再一次聚兵。 而春分是在三月。 王三跑一圈下达一些命令,再回来祭祀,也是来得及的。 说干就干! 一个骑兵营,风风火火的出了耀州,快速赶到富平县。 同时三原县开始对宣传王三的春耕祭祀,接着三原县外围的军队,展开了更加激烈的战斗。 不过对于王三在三原祭祀的想法,明廷官员表示看不懂。 祭祀不是应该尽可能安排一个相对合适的位置吗? 王三,想干啥? 第232章 成长飞快的白沉水 同州城。 王三看着原本属于湿地区域的同州城周围环境,眉头忍不住蹙成一团。 眼前的画面,实在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陕西十年九旱的惨烈。 湿地已经枯焦,看不到一点绿意。 这可是湿地啊! 整个同州城附近,水分最多的地方都是这鸟样,可见春旱已经开始了。 王三看了一阵,赶紧来到了同州。 同州城内,白沉水正在翻看文书,下边到处都是忙碌的民众。 他们正在挖深井。 今年年初的时候,白沉水就发现了贯穿县北的洛河,已经枯得不成样子了。 正好今年的同州境内的大部分地主已经整肃完了,白沉水立刻将钱粮匀出来,用来加强城防的同时,也在抓紧时间解决旱情。 现在洛河用不了,那就只能动用渭河已经黄河,所以深井要挖,同州东面和南面,都在尽力的挖掘沟渠,以及搭建筒车、风车,准备强行从渭何跟黄河吊水。 也亏得同州城内三水交汇,洛河出问题了,还有渭河黄河作为支撑,不然今年春耕是肯定没办法做下去的。 “白上尉,大王来了!” 听到有人喊,白沉水赶紧下来工位,匆匆赶赴衙门。 进去之后,他发现了王三正在屏风前看地图,不时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对他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示嘉奖。 “三爷。”白沉水进来之后,行礼着。 “嗯,不必多礼。”王三回头笑了笑,“洛河旱情的问题查明了吗?” 白沉水点了点头:“是北洛河段从上到下的截流,今年黄龙山内降雨本就不多,沿途的县城为了保证自家县域内的灌溉,一层层的截流。 听说到了白水县,水就不足往日的十分之一了,白水县那边的农场发动了群众,已经打造了一座水库,只有一些其他地盘的地表水流过来。 所以,北部湿地的含水量,只剩下往昔的十分之一。 如果入夏之后运气好点,有所下雨,或许北部河段,就能蓄水。 不过,自嘉靖华州大地震之后,渭河河道漫滩北移十几里,大片农田变成湿地。 若不是近来旱情严重,原本的湿地,只怕也没办法露出本来面目。 如今或许可以开辟支流,引一部分灌溉县北,但这个需要调研水文,而且旱情谁也不知道持续多久,所以洛河的水,指不定哪天就恢复了。 因此,臣正在搜罗境内所有水渠碑刻、测绘地图,再图之后的建设。” 王三点了点头:“预料之中。我调整的之后的行政区划,以及分税政策,极大程度会影响地方的基建决策。 之前本地没有多少钱粮用来发展,修一条水利,还得跟本地大户勾勾搭搭,然后问朝廷拨款。 现在,我这里忙的很,暂时没时间和精力管他们的建设规划。 我只是框了一下他们需要做的地方。 水利、道路、市容、城防、消防、治安、教育、慈善等等。 只要他们将钱花在实在地,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去干了。 所以他们开始截流本就不多的水源自用,也是好事。 同州这边有三水环绕,县北地域的百姓,你就不要让他们耕种了,全部调动来干活,钱粮你从南方调,至于你考虑的……也有道理,等我拿下渭南各地,渭河、洛河、泾河、的关中之地水利,要重新进行一轮大规模整顿,你们的水文好好收集,到时候再说其他。 现在,还是以开垦、建设为主。 之前是湿地的地方,往下挖,最好多弄一些地表湖泊,先扛个十几年,等之后咱们有了时间和空间,再来处理这些。 至于干活的粮食不够的话,给我打报告,我会调来给你。” “是!”白沉水应声。 这确实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毕竟旱情持续,谁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还有,让你准备的船只如何了?” “已经准备好了。” “那你安排一下,先把浮桥挪到渭南、华州之间去搭建,然后命令船只在华州、潼关,这两地晃荡,继续摆出准备进攻潼关的架势,先把兵力吸引走。 现在旱情照着这么发展,渭水的径流,也会降低很多,派人走走看,找到一个最薄弱的点,我命陈耳朵走一趟,给你策应。” “陈哥也来了?”白沉水显然很惊喜。 “嗯,都在城外,正在安营。”王三回答着,陈耳朵年纪终究不如白沉水,他的见识已经塑形,多少有点顽固,因此直到现在,还是警卫的一员,将来可能很难有机会去独当一面。 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任地一州。 “那我去帮弟兄们看看,还缺什么物资。”白沉水匆匆的请辞。 “去吧。”王三没有阻拦白沉水 。 而是继续看起现在的地图和桌案上的卷宗。 同州这边的情况,白沉水是好好的整理了一番,里头的资料和重点,都是很翔实的,看到了自己教导出来的小伙子,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王三多少有点成就感。 不过,王三也发现了,白沉水的成长速度,有点过分快了。 才离开他几个月,白沉水已经能将规划做得井井有条,治理地方的才能,基本上媲美一地知州了。 “看来……平台真的很重要。刘邦手下的一群沛县老兄弟,打到最后,喂也能喂出一群王侯将相,看来自己也不能什么事情都自己盯着。 要开始组建内阁,开始逐渐将政务放手出去。 事事亲躬,累死个人。” 王三看到了白沉水的进步,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让人研磨,弄来新的纸张,然后沉吟片刻,写了一封:《告天下才俊书》。 写完之后,他招来一个人,直接带去澄城县。 新顺元年冬十月,新顺王将在澄城县,开启秀才考核。 考核的方式,将一改明廷的八股策论方案,改为明经、明算、策论三科。 三科必须同时取得优,才能选录秀才。 而明经科,照常使用四书五经,同时增加大同论。 考试方案为填空题,考的就是基础知识。 明算科采用填空、解答两个大题组,都是有标准答案的。 而策论,就是命题作文。 第一科是基础,第二科是拓展,第三科就是考眼界和个人能力。 秀才级别,就上这三科,也是为难人。 不过王三并不在意,因为这一次的考试,将会有一批从各县学校里出来的学子参与,因此考试基数是有保证的。 而其他外来学子,要求去挂靠本地学校,然后再来参加考试。 他们去学校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系统学习王三写的“大同论”,以及算数。 这本书到现在为止,只有前半部分,但只需要考背诵默写,难度也不是很大。 基本上是个读书的料子,都能很轻松考过。 因此去学校的,其实主要是算学的难度。 第一次考试,需要做的准备很多,这几天等着也是等着,王三就开始拟定一套试卷,先尝试做一下出题人,试试水。 第233章 刘应遇抵达西安府 新顺元年三月十二日。 洪承畴看着渭南传来的奏报,脸色凝重了几分。 同州的白沉水所部,已经厉兵秣马完毕,先头部队正在尝试突入潼关卫。 潼关守军虽然将他们挡回来了,但还是吓得不轻。 并且潼关守军已经上奏朝廷,明言同贼纠集万余众,准备东出。 也就是说,洪承畴这边,有可能没办法再消停等着朝廷的调令了。 如果他再不有点动作,哪怕朝廷发来增援,他也免不了吃瓜落。 崇祯皇帝,刻薄寡恩。 就连已经战死的三边总督武之望、以及被俘虏的岳和声、胡廷宴家族,都狠狠清算了一番,更不要说他这个一直龟缩不出的家伙了。 正好,接下来王三准备在三原县祭祀,或许他可以出其不意一番。 刚想做这件事,西安府来了消息。 陕西兵备道刘应遇统帅毛葫芦兵,已经抵达了凤翔府。 汉中群贼,几乎肃清。 现在吴国辅正在群山之间围剿定天王李川残部。 而汉南首义的王大梁,已经伏诛。 一听说有增援,洪承畴显然松了一口气。 “来得正好,请刘兵备暂且命令诸将节制兵马,屯驻凤翔府内暂且不动,且来西安府,与我等商议后续。” 洪承畴作为布政司唯一主官,还是粮道主官,他开口,刘应遇不可能不来。 敢不给他面子,那关中的粮食他肯定是一点也捞不到,而且洪承畴的族内兄弟跟他通传,现在陕西糜烂,群臣都不敢随便来接班。 洪家已经在运作,准备给他就地提升。 现在,就等着王二的死讯,毕竟同贼发展到这种程度,王二这个第一代头目,肯定功不可没。 因此洪家这边,已经在传,大同军的王扊也就是王二,已经死了。 如今的王肁,也就是王三,他秘不发丧,以期将士气影响降到最低。 所以,作为打死王扊的直接凶手,洪承畴有斩贼之功,现在陕西已经烂成这样了,还是就地提拔本地有能力的官员吧。 大概率,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 因为崇祯也有点绝望了,除了兵将愿意过来平叛之外,文官是一个都不想来沾陕西这口大锅。 但崇祯已经选定了新的三边总督——杨鹤。 杨鹤也没反对,他收拾了一下,准备直接去延绥。 因为固原被王三给端了,如今整个三边要略之地,只剩下延绥距离京城最近。 但延绥境内还有一个“大盛军”,这群人闹得欢,杨鹤只怕短时间内,还得先折腾延绥的事情。 因此,关中这边需要单独一个巡抚来处置。 刘应遇都从商洛调来关中了,算是增强了关中的战备力量,但还不够。 所以,洪承畴提前几年飙升为巡抚,或者干脆成为左布政使,也是可能做到的。 但崇祯明显还在犹豫,毕竟洪承畴就一个战果,还不够亮眼。 而且大同军已经建制,甚至干脆改元,似模似样,不可同日而语,着实看得崇祯闹心,他也心忧,洪承畴究竟有没有这个统御一方的能耐。 于是,这件事,还在拖。 如果洪承畴升为巡抚,那就是可以统帅兵马,督战一方。 如果是左布政使,那就只能守御,尽可能保证西安府腹心不丢。 不过还是那句话,就这几个月内,这件事肯定拖不了太久。 秋收是十月,五月之前不能定下来新的人选,那么下一轮秋后展开的进攻,主官不到任,或者匆匆而来,大概率是没办法应对修养大半年的大同军的。 于是洪承畴交代了一番,就把兵营留在了临潼县城,自己返西安府。 …… 与此同时,王三也抵达了高陵县。 王信见到了王三,将最新的情况汇报了一下。 王三思索之后说:“这么说来,朱起垄已经渗透进入了汉中的瑞王府了?” “是,三叔。”王信应着,“此外,朱起垄还带来一个消息,打败大梁王的刘应遇,已经北上,算算时日,应该抵达了凤翔府。” “毛葫芦兵吗?” 王三微微皱眉,刘应遇手中有一支比较棘手的团练,是猎户组建的,擅长给箭矢淬毒,以及山林作战。 虽然王三这边也不怕,毕竟黄龙山也是山,他手里也有一批走山好手,但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凤翔府并不是主攻方向。 如今整个凤翔府的主攻,就把炭所在的军队在应对,刘应遇的出现,可能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至少,对于大同军来说,刘应遇带兵过来,意味着西部攻势,将很难直接影响北线三原的进攻和东线高陵的进攻。 不过刘应遇抵达,也就意味着洪承畴他们,需要协调一下各自的防区。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也说不定。 “计划按照原定的来,你立刻准备,做出强渡渭河的准备,把临潼的军队给我按住了。” 王三下定决心,还是先按照原计划,控制华州、渭南,之后在考虑其他的。 如果临潼实在难以啃下来,那他就以渭南为根基,直接带上干粮,强渡箭峪岭攻打蓝田。 不过,首先还是要把渭南拿下才行。 王信领命之后,立刻展开了出击的架势。 王三则是匆匆返回三原县,开始准备后续的祭祀事宜。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新顺元年三月十八日。 陕西布政司参政洪承畴、西安府知府马维因、陕西兵备道刘应遇,外加秦王府长史,四方人马重新再西安府汇聚,同时来参与的还有各家的士绅、文人、少爷。 都是能代表大户们做决定的存在。 之所以这些平日里避之不及的大户,现在都出人到场,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一份名单。 “咳咳,都到齐了。那么是到了共同商讨接下来的防御和调动的时候了。” 洪承畴起身,作为官位最高的他,立刻出来主持,然后继续说::“不过,在这之前,我这里要讲一份名单。 一份,关于同贼准备清算西安府士绅大户的名单。 凡在此单列的大户,如若举族投奔,可免一死,如若作壁上观,一并视为抵抗。 诸位,应该也从散落西安府内的小报都看到了自家的名号。 那就不用我来说情况了吧?” 第234章 王三妙计夺渭南(上) 这些士绅、少爷、读书人的代表,脸色都很难看。 老实讲,他们纵观历朝历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 历朝历代,造反、争夺天下,都不会随便将大户逼成敌人。 因为大户掌握的资源和能量,真要发狠,真的会很影响后续的攻略,所以只要脑袋清醒一点,哪怕在不满,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但王三却不这样。 他直接列了一张清单,将大户全部列榜,告诉他们,要么站队大同军,要么站队大明,不存在骑墙派。 只要你不现在跟着举旗造反,那我进来收拾的就是你。 这根本不是造反,而是犁地。 王三是铁了心,要上上下下都清一遍,哪怕这个过程会很艰难,但他还是选择这么做。 要么是王三对自己的战争实力有难以言喻的信心,要么就是王三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 但不管如何,现在新顺王已经开口了,他们这些人如果不回应,那肯定会被大明盯上。 洪承畴看着这群士绅,暗暗发笑。 之前他求爷爷,告奶奶,才借来、弄来多少粮食? 现在有了这份名单,这些士绅如果不出钱出力,那就是心怀不轨,洪承畴就能以这个为借口,随便找个机会,把这群士绅干掉,然后补充自己的钱粮缺口。 也就是说,这一张名单,压根不是一张清单,而是一张村民名单。 大明和新顺两头不同阵营的狼,都盯着村民的名单,随时准备吃肉。 大明赢,多少还有活路,至少特权还在。 而新顺赢,那等待他们的,就是崩溃和洗牌。 同时,这也是一件枷锁,在名单上的全是土地上万亩的大户。 若是往常,大户们的粮食,肯定不会给的,压力会一级一级往下传导,最终全部压在小地主和佃户身上。 如今,王三枷锁一用力,大户们钱粮出了,他们就得找补。 聪明的会从商业上下手,不聪明的大概率就是压榨自己麾下的佃户。 或者选择先度过眼前的难关,之后再来盘算。 但不管如何,最终都是底层来承担这些损失。 这就是相当于将大明社会最后一层遮羞布扯开给天下人看。 底层大众与顶层士绅之间的对立,也会在接下来的战争,越发深刻,甚至最后变成底层支持新顺,士绅支持大明。 所以,时间上发酵越久,对王三来说,就越有利。 总之洪承畴将名单放下之后说:“那么,本官浅浅说一下如今的局势。” 数分钟后,刘应遇很快从各方这里弄清楚了北面的情况,一时间也是感觉牙酸。 跟西安府应对的大同军比起来,他在汉中对付的大梁王群贼,根本就是一群真正的流贼。 根本不足以称道,弱得没话说。 而眼前的同贼,那是建制完善,兵多将广,以及扩张速度极其迅速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足够的口舌进行宣传,政策也是直截了当。 尤其是对于土地的政策,不管是摊丁入亩,还是打土豪,分土地的要略,都是专门针对底层百姓的痒痒肉。 只要不为敌,基本上就没多少问题。 所以,普通百姓是有奶便是娘,很难指望得上。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大户肯定能出得起钱粮,但中层呢? 大户都出了,千亩左右的中等地主和百十亩左右小地主,是很难一直跟着下注的。 大地主们肯定不会一直坐以待毙,只怕不用几个月,民间还得上税。 大地主安排在县里的官员,有可能会上下其手,帮助捞取银子。 这样一来,中小地主,大概率会破产,乃至阶级下滑。 中小地主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损,他们会做什么? 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不过刘应遇等了一会儿,很快看着洪承畴从各家手里,筹措了一笔高达十二万石的钱粮,也没等到洪承畴对于中小地主的安抚,他也就没提这里头的问题了。 足足十二万石,多少还是能打一年半载的。 现在大明只是缺饷,弱不了多少,只要能在这段时间内解决掉同贼,那么问题也就不大。 当然,刘应遇接下来,就真的惊诧关中的士绅阔绰,一下子认了十二万石,也是没谁了! 端得是豪气。 可比他在汉中看看中知府到处借粮供养他平叛的悲催比起来,爽利太多了。 但很快,刘应遇反应过来。 面对王三这样的对手,难怪西安府上上下下的士绅,都这么豪气的给钱给粮给家丁。 他们已经管不得这么多了,一旦被王三打进来,大概率就是遍地哀鸿。 王三虽然不喜杀士大夫,可真按照他的规矩来办的话,士大夫们特权、家财,真可能一朝丧尽。 之后还得下地干活,劳动改造,饱受折辱。 这对于享受了一辈子特权的士大夫来说,一招丧尽特权,他们根本无法接受。 因此他们肯定会尽力挣扎,然后反扑。 尤其是王三指名道姓要干掉的大户们。 所以,弄到了钱粮之后,洪承畴的笑容,就一直没停下来过。 目的已经达到。 接下来,先扩编团练、整饬卫所、督造兵器。 刘应遇来了,那正好让他督造本地的兵器和清查卫所员额。 兵备道,就是干这事的。 可算是有了正规名分,不然洪承畴也很难一直插手本地的团练运转。 不过被这么一弄,刘应遇也只能通令毛葫芦兵,让他们听从凤翔府的调令,如果没有命令,就安心训练。 他刘应遇只带了八百毛葫芦兵来了凤翔府。 而其他的毛葫芦兵,正在云贵之间参与奢安之乱的平叛,同时还有一批三千精锐,被坑死在了辽东。 也就是几年前的事情。 不过饶是这样,这八百毛葫芦兵,依旧是雇佣军之中最能打的山地特种兵。 正好凤翔府之间,还是很多山的,应付一下把炭他们,还是可以。 然后刘应遇就专心呆在西安府坐镇练兵,整饬卫所,督造兵器,准备展开跟王三的战争。 二十日,春分,王三祭祀。 三原县西北的东原地区热热闹闹。 不仅是祭祀热闹,更是南部的战斗也很热闹。 洪承畴站在城头,举着单筒望远镜看了看,然后对身边的马维因说:“马知府,你能看出来王三的盘算吗?” 马维因闻言,脸颊微微抽搐。 你这个知兵的家伙都看不出来,我能看出个鬼? 不过王三的动作,确实出人意料。 这种时候,哪怕是祭祀,也不该呆在三原,而应该是在后方驻地,或者核心区。 耀州已经被王三拿下了,要做这种政治秀,呆在耀州不仅安全,而且还能办得够大,完全没必要呆在三原县北部闹这一出。 “或许,是声东击西,也有可能。”马维因想了想,还是随便胡诌了一个。 既然都想不通为什么要在三原祭祀,那就权当是里头有图谋,佯装在三原,然后协助其他方向的进攻。 洪承畴思考片刻,也觉得很有道理:“或许,高陵县有所动作?” 想到这里,洪承畴就起了心思,想要回去。 不过心思一转,他又停下来了。 也不差一时半刻,先看看王三祭祀完要做什么吧。 第235章 王三妙计夺渭南(中) 祭祀只用了一天就结束。 大家伙休息了半天,直到黄昏炊烟升起了。 洪承畴都觉得可能没事了,刚准备下楼休息。 突然,就听到了山对岸传来的鼓声。 他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了结束祭祀,收拾完毕的护卫王三的新顺军队,突然冲到了三原县北部的营地和堡垒外围,发起了炮击。 之前作为礼炮摆在祭祀现场的铳炮,现在成了杀人武器。 本来大家都在做饭,炊烟都起来了,王三不讲武德突然袭击,一下子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只用了十五分钟,一座前营直接崩溃,一千多人四处逃窜,王三大军直接直面三原北部的堡垒。 “看来不是声东击西,而是出其不意。” 洪承畴赶紧对马维因说:“接下来交给你了,我得回临潼县看看,以防万一。” “好。”马维因没有否定。 洪承畴刚下城头,还未出城,就猛地听到一声欢呼,紧接着城头传来喊声:“洪大人留步!留步!” 马维因匆匆下来,一脸紧张。 “怎么了?”洪承畴茫然看着他。 “同贼马步军向西走了,前后足足三千人,奔着邠、乾二州去的,大概率是驰援陇州贼军的!”马维因赶紧将他看到说出来,“城下的同贼放火烧了已经占据的空营,撤退了。” 洪承畴眉头蹙成一团:“真有这么简单?” 马维因一愣,明显没想到洪承畴会这么问。 只看洪承畴踱步两下,然后声音中带着困惑:“你确定看到了三千马步军往西走?难道……不是故意给咱们看的?” “这……”马维因也沉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莫不是他想诱诈我们出城野战?” 洪承畴不住颔首:“贼首王三,不同王二,其人狡诈如狐,每一举动,必然伴随着深意,他肯定不会没有其他动作。 大概率,是真的准备诓你出兵。 野战一道,我们现在的兵,还真不见得是王三的对手。” “那不能如他所愿。”马维因想到这里,神情严肃了几分,“我会立刻通令乾州与邠州做好防御准备,别被偷袭了。剩下只需要防备就成。” “嗯,如此也好,我先回去临潼。” 洪承畴还是选择去临潼盯着,他隐隐有一种不安,或许王三的盘算还没完。 他,到底在想什么? 二十一日,洪承畴路过西安府。 还没走出去,就听到了快马加鞭的吼声:“六百里加急!让开!” 洪承畴脸色凝重了几分,赶紧停马,追着驿卒先去看看情况。 抵达按察司衙门。 刘应遇看到了这份急报没一会儿,下边人来报,洪承畴来了。 “正好,速速请来。”刘应遇一喜,急报的事情,让他都有点头疼,正好现在有人来给他分担,也是好事。 “亨九,看看吧。” 刘应遇也不废话,等洪承畴站定,书信丢给了他。 洪承畴打开一看,脸色几度变换。 临潼来的奏报。 高陵王信分兵两路,强攻泾阳和强渡渭水。 西路主攻泾阳和泾河,准备截断支援三原县的粮草、船只。 一个团的同时行动,基本上将各个节点都给控制了,看起来准备将三原县直接困起来。 洪承畴因为是连夜南下,所以没有发现北面的情况。 但凡他晚走一两个时辰,可能就得把自己交代在泾河上了。 不仅是泾阳、三原这边的动作,高陵县另一支军队,也足足三千人,正在强渡渭水,进攻临潼。 为了防止临潼这边的军队去救援三原县,王三这边的动作,可谓煞费苦心。 “难怪……难怪昨日王三要派三千马步军向西,只怕三原县北部城垒,现在已经被四方合围了。”洪承畴脸色凝重。 三原县之前经过马维因的整顿和加固,是有一南一北两座堡的。 其中北部的堡,是以西阳镇为核心扩建的。 三原和泾阳之间,还是有一定距离的,现在王三突然截断泾阳,大概率是准备截断西安府的增援。 如果真的如洪承畴所想的一样,或许从一开始,这一场春耕就只是迷惑人的眼球。 王三的目的始终是将三原县拔掉。 只有拔掉了三原县,西安府就得面对来自泾河的威胁。 这样一来,西安府的防御压力,将会大幅度的增加。 尤其是泾河,虽然径流还是小点,但夏季还是能渡河的。 一旦三原被拔掉,泾阳接着丢了,关中可就丢了三分之二了。 到时候等待西安府的,就是慢性死亡而已。 因为东西将近百里的西安府段渭河,处处都是破绽。 想到这里,洪承畴立刻明白他要怎么做了。 “麻烦刘兄下令城内大户凑一批家丁出来,先把团练缺额补上,然后带去北部驰援三原县。我先去一趟临潼,王信分兵进攻,我担心临潼县会被攻破。 一旦临潼县城被破,西安府的防御压力只会更大。 三原县,暂且还能撑一段时间,我这里立刻写一封书信给马知府,他会守住三原县的。” 洪承畴立刻借了笔墨,匆匆写下劝慰和勉励的话,然后盖上私印,赶紧赶回临潼。 没想到王三居然用一个春耕,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然后来一场声东击西,准备一口气拔掉三原县。 但,三原县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啃下来的。 毕竟,三原县终究是最近刚刚加固和整饬过,被围个半年肯定不是太大的问题,先把强渡渭水的敌军打败,用时间换取空间。 他还需要更多兵力,临行之前,洪承畴再度交代刘应遇,让他抓紧催促本地富户给钱粮,抓紧团练。 不然西安府的防御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而西安府这边的主官太少了,捉襟见肘,本地吏员,都开始代管一堆的事情了。 基本上到了极限。 洪承畴赶回临潼县城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会德乡方向,有一伙千人大同军打了进来,正在本地大肆抓捕人口。 洪承畴赶回城内。 被吊篮拉上去之后,第一时间抓住人问:“同贼有没有对镇堡展开进攻?还是都如这些人一样,只在乡里抓人?” “是的洪公,都是在抓人!” 被抓住的人赶紧回答,一个两个都没有作假。 洪承畴闻言脑袋嗡嗡响。 “不好!三原县也是疑兵!同贼的目标,也不是三原!” 第236章 王三妙计夺渭南(下) 洪承畴反应了过来。 他立刻推演起来。 现在局面来看,不管高陵县还是三原县乃至于泾阳县,这些地方并不是王三的主攻目标,而是策应。 王三的目标是哪里? 西边的邠州乾州?还是东面的渭南、华州、潼关? 如果是为了夺取西边,那么大概率只是为了打通西线与固原州的交通线,大同军准备从四面八方全线出击。 如果是为了夺取东面,那么就是为了截断潼关跟西安府是的沟通,目的是为了压缩西安府的防线。 这两个都可能。 但这两个所付出的代价,又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西边,那么大同军就需要集中全部兵力,形成合围,全力往南压,这不符合即将春耕的局面! 那么,只可能是东面! 洪承畴恍然道:“难怪!难怪同州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贼军,会突然进攻潼关。只怕不是进攻潼关,而是为了掩盖南下进攻的船、桥。 不妙!渭南有风险!” 洪承畴立刻召集来一群斥候,命令他们向东探查,同时提醒他们要守护好渭南。 然后洪承畴立刻召集临潼的守军,一边加强守卫,一边调兵遣将,阻击高陵方向的王信军队。 王信此时正在会德乡,听着南边传来的消息,当他得知了有斥候向东出去了。 面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看来对方反应很快啊!不管了,三叔有交代,如果发现南方一旦有反应,立刻就做出越境强袭的姿态。通知骑兵营,立刻运动起来,朝着灞上打过去。” “通知高陵县守备千户,戍守好高陵县。其他兵力跟我南下,包围临潼县!” 王信立刻行动。 第三天,洪承畴得到了东面的回信,东面的渭南确实遭到了一支同贼军队偷袭,差点就被端掉了城门。 好在他们反应快,渭南还没丢。 但对方有很多重炮和炸药,渭南县城损失很大,最多七日,就可能被炸药直接轰开。 听到这个消息,洪承畴脸色都变了。 他是没想到,大同军居然提前准备了这么多的火药和重炮,只为了轰开渭南。 但一想到渭南的地理位置,如果他丢掉了渭南,对方发发狠,箭峪岭一旦被打通,蓝田县乃至商洛道都可能受到威胁。 东出的地方,可不止一个潼关,还有一座商洛群山。 关中,只有在潼关、商洛、耀州、固原和秦岭在握的时候,才能称之为王霸之基,否则一旦关中动荡,那真的处处都可能漏风。 洪承畴有点爪麻,但也知道渭南不能丢。 他立刻下令整备军队,很快先锋一个三百人的军队出去了。 结果洪承畴刚想出动后续的军队,突然外边传来惊呼:“不好!贾村里急报,有同贼骑兵运动至此,似乎奔着灞桥而去。” “……” 洪承畴脸色更难看了。 太快了!他第一次感觉到同贼的反应速度,他才往东派出了一批先锋,同贼立刻往相反方向打过来。 如果他带着人去救渭南,意味着他要放弃临潼乃至灞桥。 一旦丢了灞桥,那么洪承畴所部就会被直接截断在临潼县内。 就算西安府想来救援,三原县方向还在挨打,王三手里还有三千马步军向西,说不定这三千人准备绕一圈大的,直扑乾州、乃至咸阳,因此西安府就算想要救他,也得权衡利弊。 没了临潼,了不起守着灞上和灞桥。 灞桥不丢,西安府还能再坚持一个一年半载。拖到大明援军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就还有机会。 可要是为了救援渭南而放弃临潼,这才是损失。 因为渭南的地理位置,不比临潼。 虽然箭峪岭可以强闯,可就算过了山道,进入蓝田县境内,也不见得就一定能拿下蓝田。 洪承畴既然发现了他们的端倪,肯定不会不通知蓝田做好准备。 因此权衡利弊,渭南、华州他宁愿丢掉,也不能丢了临潼县城和灞上灞桥。 洪承畴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对方的军队质量真的不是流寇,他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通知先锋撤回,立刻追击灞上军队。其他的等待贼军靠近,他们要来了。” 洪承畴下达完命令,立刻起身监督下边筹备守城武器。 既然大同军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那么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大扩大战果的机会。 临潼县如果能拿下,那对于大同军来说,再好不过。 既然已经出了五百人向西,那就不介意多出几千人来包围临潼,甚至围点打援。 洪承畴选择放弃渭南之后不到一天,他就看着晨曦中踏步走来的军队,环绕在临潼县城外围的临河、潼水的外围,开始准备填土。 如今初春,水位不涨多少,所以只要大同军愿意,不肖几天光景,就能直接填满县城。 洪承畴亲自率人站在了廓下里布防,同时将廓下里的百姓全部迁入城内,拆下屋舍、取出木材,坚壁清野。 盯着临河上准备就绪的大同军。 王信骑着马,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能打吗?” 听到王信的问题,边个一个大胡子老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说:“参将,洪贼明显有所准备,所以,以老朽所见,还是以临河为界,夺东面诸乡里,以及李家渡。至于临潼县城,徐徐图之。 大王交代的任务,是先拿下渭南与华州。 如今洪贼选择退避,我们也没必要死磕。” 王信顿了顿:“但还是要打,磨砺一下手下,也是好事。” 大胡子老头儿一听,也就不再多言。 王信立刻下令准备,临潼县多少要打一下。 之后攻打西安府,所面对的城池沟壑难度,那才是地狱难度。 临潼县,都只是小儿科。 于是,伴随着命令的传达,王信亲率军队,正面攻打临潼县城,而第一步,填出一条可以通往临潼城下的通道。 咚咚咚—— 鼓声雷动,战争开启。 洪承畴命令铳炮射击,然后又被王信的铳炮还击。 填沟壑的士兵、百姓,就在炮火之中,付出了五十几人的伤亡之后,终于填出了一条可以通行的五六米宽通道。 洪承畴脸色更凝重了。 一天!居然被填平了!还有,同贼怎么这么有钱!居然这么多麻袋,用来装沙土! 往往填装,都是百姓背篓,丢下土石,然后返回,不断循环往复。 很少看到如王信这般,土石都只是次要的,上去就丢沙袋,层层垒砌之后,稍微取平整,然后木板一铺,立刻就有人推着楯车开路,洪承畴这边命人开炮,有楯车在,就很难直接造成大量死亡。 不仅如此,第一条开通之后,这批装填的百姓,立刻被分成两队,同时在南北各一里地同时开通新的通道。 配合井然有序,令人瞠目。 “阻击!别管其他两条!炮兵立刻换上大弹,给我将楯车轰碎……” 洪承畴与王信之间的战争,烈度正在攀升。 而另一边的渭南县城,却也在一阵阵轰鸣的炮响中,终于挡不住炸药包的狂轰滥炸,轰然倒下一角。 “进城!”陈耳朵看到这一幕,拔出雁翎刀,一声怒啸,一马当先往前冲。 他可是用了大同军三个月的火药存货,这才轰开了渭南城。 要是等洪承畴反应过来,他还拿不下来,那他陈耳朵都没脸见人了! 第237章 王三拿下一半关中了! 洪承畴和王信的战争持续了足足七天。 直到第一场春雨的降落,这才让双方休兵罢战。 但也给洪承畴带来了东面渭南县城失守的战报。 根据探听来的消息,这一次大同军动用了三个月的火药量,强行炸开渭南县城。 渭南一丢,华州跟着告急。 本来,嘉靖华县大地震,本地人口下降了六成,这些年又因为各种原因,稍微恢复了一点,但大部分华州人口,其实都在北面的蒲城。 华州渭河南总人口,本身有没有超过六万人都有待商榷。 现在渭南没了,之前在同州咄咄逼人的白沉水,立刻放弃进攻潼关,转而直扑华阴。 华州城、华阴县同时被攻打,潼关卫又因为大同军这段时间的肆虐,导致了渭河北部大部分军屯都被破坏。 实力大不如前,现在更不敢有所异动。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潼关只要不丢,粮食还能从河南、山西调拨。 但如果为了救华州而丢了关城,那真的就罪过大了。 所以,慑于大同军的压力,潼关按兵不动。 不过潼关现在的守将,游击将军高从龙,赶紧将华州城以及华阴县告急的消息,被传到了四方。 潼关的军报,只用了十天,就送到了京城。 但消息足足拖了十多天,才上奏到了朝堂之上。 时,新顺元年四月二十六日,暨崇祯二年四月二十六日。 崇祯皇帝疲惫的看着桌案,就在刚刚他才终结了一场喧闹。 回想这段时间的种种,崇祯就感觉自己所托非人了。 他居然鬼迷心窍的答应了兵部尚书王在晋等南方东林党要求。 让他们成功阻止了孙承宗的起复。 孙承宗原本都收拾好行囊,准备赶赴京城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直到现在,崇祯还在犹豫,要不要起复孙承宗。 原本北派都做好了准备,只等孙承宗起复,他们就可以建功立业了,还能帮助崇祯弹压南派。 然后,相关事宜,就被崇祯给当做没有发生,就仿佛只是传闻。 而现在,潼关被打,渭南失守,华州求援,眼瞅着关中半数狼烟,潼关守将接连急奏,希望朝廷增援。 而顺了王在晋等人心意的崇祯皇帝,得到的却不是回馈,而是又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关于陕西同贼平叛的相关事宜,并没有得到王在晋等江南士绅的支持。 在他们看来,现在只是因为陕西那边官吏不到位,所以反应慢了一点,同贼攻打潼关,也不过只是为了流窜到河南的举动。 因为,陕西干旱的消息,也传到了朝廷了。 今早马懋才奏言:臣乡延安府,去年全年无雨,草木枯焦,民争采山间蓬草为食。 蓬草尽,则剥树皮而食。树皮尽,则掘山中石块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 饥民相聚为“盗”,与其坐等饥死,不如为“盗”而死。 又烧人骨为薪,煮人肉以为食者,而食人之人,不数日即面目赤肿,燥热而死。 于是,死枕藉,臭气熏天,安塞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不及掩埋者,又不知还有多少?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 百姓又安得不相牵而为“盗”。 而庆阳、延安以北,饥荒更甚。 这篇文章一出来,可以说直接让这群江南士大夫高潮了。 你瞧,你还担心同贼干什么?他们只是盗而已,算不得什么。 而且他们都快饿死了! 旱情加剧,只需要咱们守住关中各地,这群饥民不用几天,就得内讧。 内讧一起来,平叛还不是轻轻松松。 至于平叛,这不是已经任命杨鹤去当三边总督了吗? 有他在,再给补几个巡抚、知府,以关中的钱粮,剿抚并举,事情也就能解决了。 然后,崇祯问,谁去陕西? 回应的他,只是沉默与推诿。 大家都能看出来,陕西有兵灾;大家也能看出来,同贼没有想象的弱,嘴上说说可以,真要他们上,他们就是装死不认,或者让小辈上来嘴炮,反正德高望重的清流,就是不上。 然后崇祯一看,你们都不上,那我选一些人。 立刻就被反对,认为崇祯给选的人权利太多了,他们到地方还不得招兵买马,到时候对他们这些士大夫来说,都是威胁。 当然,士大夫们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 朝廷没钱啊! 哪怕崇祯在元年的时候,就把驿站给撤了! 结果财政状况,还是没有好转。 但这群老头儿还是阴损的,为了让崇祯自己选择放弃。 于是他们说,想要剿匪,可以加派剿饷。 如果加派,那对于皇帝的名声…… 现在的崇祯,终究还是年轻,好名的年纪,怎可能自毁声名? 所以,在沉思之后,崇祯还是决定,原地提拔。 之前潼关卫游击将军高从龙,被王二击败之后,且战且退至潼关。 当然,这只是高从龙的自称,实际上他是被王伊击败的,直接从山里往南跑,王三都控制了韩城的时候,愣是没发现他跑过的痕迹。 现在,他就地升为潼关镇总兵。 历史上这位是死了,但现在却奇迹的逃到了潼关,还一跃成为了一镇总兵,真是神奇的命运。 更重要的还是,崇祯实在没找到可以用的人了。 明军的主力,因为东北女真兼并了左翼蒙古,导致了整个北京全是前线,这边的兵马,暂且不能大规模调动,只能一点点来。 所以,崇祯看了一下陕西现在硕果仅存的布政司官员,洪承畴。 实在没办法。 就地升任洪承畴为陕西巡抚,让他配合杨鹤,尽快剿灭叛军。 洪承畴提前了两年担任巡抚,也是整个西部又一大变化。 之后又点了不属于东林党派系,也不属于阉党派系的几人。 算是给陕西凑齐了班子之后,崇祯就没什么心思放在陕西了。 他的目光,放在了山西。 同贼虽然没有办法拿下潼关,但麾下有一股势力,已经突破了黄河,冲到了蒲州北部诸地。 王僧,同贼首领王扊、王肁的子侄。 山西这边的奏报很有意思:言其人,在贼军中素以勇武冠绝三军,被王肁誉为新顺武僧,堪比昔年唐太宗的少室山武僧一样的存在。 这完全就是一通胡诌,也是为了掩盖蒲州这边的守卫无能的表现。 不说的厉害一点,那怎么交代河津县已经丢失罪责? 是的,不仅王三这边在发力,王僧这边也有所成果。 所以,思虑一二,崇祯还是下令平阳卫出兵绛州,将敌人全部挡住,不能让王僧在山西境内做大,不然潼关是真的难以保住。 至于山西这边讨要的饷银,崇祯皇帝也很无奈,只能从内帑里拨款三万两。 多了没有,这些钱之后他还有用,本来就抄魏忠贤所获不多,全部给出去了他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然后,崇祯就继续兢兢业业的批改奏章去了。 相比崇祯的诏书,洪家的消息,在五月初六,就秘密送到了洪承畴的手中。 同时送来的,还有三原县,丢掉了西阳镇,县城暂时没事。 但王三将兵马从三原调出来,增补给陈耳朵,助陈耳朵和白沉水,将华州城以及华阴县轰开。 洪承畴被堵在临潼将近两个月,眼睁睁看着华州丢得只剩下潼关卫还在,其他全境陷落的消息。 同时,乾州、邠州、庆阳府、平凉府都有坏消息传来,人也是麻了。 不过好在,大同军撤退了,王信控制了临河以东和李家渡,高陵县更换了守军大将为王高。 大同军兵力收缩,开始准备夏收去了,暂时没有继续进攻的打算。 洪承畴这才算是喘了口气,等了几天,确定大同军不打算进攻了,他才从临潼县离开,先回西安府,等待朝廷的新一轮任命和征募军队。 这一仗打下来,他的兵力是严重不足的。 但凡手里有上万兵马,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华州几乎丢干净。 “王三已经拿下了一半的关中,必须加强团练征募,否则吾命休矣!” 第238章 天道天理天命(上) 洪承畴这边的动作不少,毕竟渭南丢了,他总不能完全不尝试夺回来。 不过,这几个月的细作调查来看,似乎高陵县那边的出了点问题。 之前,王三答应调王高去中部县任职一方县丞,但因为高陵县这边的主要兵力是原来的王高的麾下,所以为了策应局势,王三只能临时抓王高起来充数。 但王高干得不是很开心。 因为高陵县没有多少油水不说,王高也被他族弟王普架空了。 两人这几个月内闹得不是很愉快。 双方有些时候冲突还是不小的。 历来,前线阵地,文武失和,可是大忌。 所以,闹腾到现在,王三也没管,似乎是因为没空。 因为王三在华州初步被稳定之后,立刻带着王二返回澄城县。 半个月前,王二的病情还算可以,但舟车老顿下来,回到澄城县之后,又够呛了。 王三也没离开澄城县。 他这边遇到了点问题,正在处置。 因此洪承畴在确定高陵县可以作为突破口之后,立刻跟下边商量,准备组织一场反攻。 朝廷给他的升迁委任应该快来了。 他准备等升迁委任状来了之后,尝试打一场漂亮仗,给上上下下都提振一下士气。 更重要的就是,杨鹤已经抵达了延绥,并且将贺虎臣等一干总兵、参将、游击将军集中起来开了个会,提出了剿抚并举的政治举措。 从上个月开始打击,到现在快速敲碎了大盛军一半的基本盘,就连闯王高迎祥在内的大大小小十几个营,被迫运动到府谷县聚拢。 可以说明廷边军的实力,还是可以的。 只要钱粮给够。 至于为什么延安大族还会给钱粮,还不是因为上次被王三祸祸之后,他们支给大同军十万石米粮,虽然换来了王三的离开,但隔壁狗屎的大盛军又闹起来了,虽然他们组织度不如大同军,但这群人比大同军还狠。 大同军是将人迁走,对于土地破坏其实还真不大,村庄基本上很少直接放火。 这样一来,村子是空的,很容易就能聚拢新的流民,这些流民只要给口吃的,延安这里的士绅大族,还是很容易重新组织生产的。 但大盛军根本跟大同军不一样,他们是烧杀抢掠,放火,然后搞得遍地流民,不事生产,除了跟他们闹、抢,还能干什么? 这种破坏力,看得这群士绅都爪麻。 他们头疼得很,因为流民越滚越多,每次击败大盛军,都能丢下一堆丢了土地、村落、口粮的累赘。 除了杀死,不然士绅很难解决问题。 毕竟,恢复生产需要时间,如今陕北旱情加剧,除了靠近水源的地方,都是很难生长农作物的。 因此,陕北的耕地开始紧缺了,基本上覆盖他们的佃户,就已经很好了,还想要分给这些流民? 若是想要安抚这群人,不是朝廷出粮的话,光靠他们是很难提提供足额食物,从而满足流民明年一整年的生产恢复。 再加上,如果给流民粮食,那么边军就会闹腾,现在就是因为朝廷没钱,很多边军都逃去了大盛军,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因此,他们也意识到,不给钱粮,还想要下边给你卖命? 但他们又不肯自己全部掏出来,所以他们得跟杨鹤讨价还价,用这笔钱粮,给自家子弟换取进身之阶。 不然,你指望他们给?别逗了! 因此杨鹤一到,一听说杨鹤有信心通过剿抚并举的方式,快速熄灭造反之后。 这群陕北士绅总算找到机会讨价还价,然后给一批子弟发了卫所新名册,给他们提高职级,扩张兵权。 于是杨鹤多少还是从他们手中匀出来几万石,这才算是将局面稳定下来。 不过这种稳定,倒也是狠狠提振了剿匪的信心,大家都对未来,有所展望。 因此杨鹤和洪承畴取得联系,都认为可以在秋后,展开一场进攻,联合剿匪。 双方还需要好好筹备一二。 …… 新顺元年,五月初一。 王三正在澄城县的农场指导种植,虽然他对地瓜的种植了解不多,但对于如何扦插下地,扩亩繁殖的方法,还是知道一点的。 现在,地瓜在澄城县、合阳县、韩城县、蒲城县、白水县、黄龙县、中部县、宜川县这些地方,全部有大批扦插繁殖。 跟着他下地的很多老农和少年,都在记录方法,然后他们会在这两天赶紧骑快马赶回去,将这些方案尽快普及出去。 今年很多地方都是旱情严重,水着实有限,也只有地瓜、土豆这样比较能耐旱的作物,才能兜底今年的收成。 伴随着指导结束,下边司农的官员,也在不停地记载。 王三走到了王徵身边,只是看了一眼,微微挑眉:“你的记载确定没问题?” 王徵闻言一愣,然后看向王三说:“土地中酸碱不一,不是你说的?黄土,普遍为中酸。” “但你理解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王三显得古怪。 王徵被他从耀州带来澄城县,目的是准备过段时间带进黄龙山。 因为王三从这个家伙的子弟手中,拿到了《奇器图说》的原稿。 里头,有关于“重学”的记载。 而重学,就是力学。 没错,力学,奇器图说有一个篇章,专门讲动力、引力等内容。 “重物各体各欲直下至地心方止尽。重性就下,而地心乃其本……” 意思就是,每种东西,都会直下到地上为止,之所以会垂直朝下,就是因为地心牵引…… 后续还有一堆关于物体的内外属性讲解:本与体。 本就是物体向下运动,体就是物体重量不同。 这些内容,基本上是宋代以来的理学研究方法。 虽然理学在明代因为科举搞得比较坑爹,但对于士大夫来说,他们之中很多人想当圣贤都快想疯了,因此很多人在宋代理学的基础之上,改造出来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流派。 王徵这一脉搞的,可不是一般的流派,而是基础物理研究。 也就是说,王徵这群所谓的“西学派”,更多掌握的内容,可比自己想象得多。 光是眼前的重学篇章,就是讲万有引力、力学。 虽然还没说定律,可也让王三知道,不能不把这个老小子带走了。 这可是大宝贝,不能简单的留在耀州给他造炮。 他的弟弟和继子,虽然不如他能耐,但还是有掌握技术的,应付造炮肯定可以。 所以,王徵就被他从耀州带走,来到了这里。 第239章 天道天理天命(下) 本来今天不想带这老头的,但他听说王三这边研究了番薯种植,说什么都要来一看,因为徐光启就有研究番薯,所以他也想看看王三的研究进度。 现在,听到王三说他学的快,王徵却不以为然的说:“早年因为阉党事,逗留江南一段时间,玄扈先生研究番薯的时候,我也在。” “那你为何不在自家推广?”王三一脸疑惑。 王徵脸颊微微抽搐,片刻之后叹息道:“我带回来的种子,过冬就死了。” “哦,看来你对番薯的最佳储藏温度不知一二。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没事,番薯最佳贮藏温度在10到15度。 因此,在陕西这里挖地窖,平均要比平日里向下多挖一到三米。 至于温度如何测定……” “用水银。”王徵头也不抬的说。 “你知道?”王三惊愕看着他。 “烈酒也可。”王徵微微点头。 “可以啊!你这老头儿,怎么还犟着生拉硬拽西学之名,以你的能耐,光是力学,也就是你说的重学、温度学什么的整理出可行的公理,你就能立地成圣了。” 王三兴奋搓手,惊喜!太惊喜了!没想到王徵居然连如何测量温度,都知道! 王徵闻言,跟看傻子一样看着王三:“此乃小道。” 王三停顿,盯着王徵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确实并没有激动,反而觉得无所谓,仿佛这真的就是一条小道一样,不由得叹息道:“我说过,我这一朝,脱虚向实,你不觉得研究这些,能解决很多问题吗? 你既然格物,为什么不考虑先格出物理,然后再想办法引用呢? 只要物理了解透了,或许某一天,你就能找到这个世界最真切的真理呢?” 王徵微微皱眉:“可是,你不用儒学?” “老子自撰《大同论》,并且跟你说过,我诚邀天下人共襄盛举。文脉,并非孤一人的文脉,儒学,也要去芜存菁。 除了儒学,法墨道释农工商乃至理学、心学、关学,我能用得上的,我都用上。 我写大同论,通篇大部分采用了《礼记·礼运》的篇章。 这是总纲,但我没说,要用什么方案来实现这个总纲,只说了实现的办法,一定要立足于八个字。 脱虚向实,实事求是。 而这一切,最终导向是民生小康,天下大同。 这个过程,需要翻山越岭,需要做很多事情,如果还他娘的走明廷老路,那我还搞个毛的大同?你说是吧?” 王徵听着王三粗俗的话,沉默了好一阵。 其实他也发现了王三的不同点。 王三不是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只是他学的东西,很杂,很乱,但偏生凑起来能发现,其实这些杂乱的东西拼接到一起,很契合王徵他们这些西学派集合全大明两百多人的智慧、藏书整理出来的典籍内容很像很像。 甚至有些东西他还没想法的,王三却能知道。 不过,对于儒学,王三的态度是用可以,但不能信。 他单独写的大同论王徵也看过。 很质朴,但通篇只是阐述王三的理想,以及一些《方法论》。 脱虚向实,实事求是,也在书内提了很多句。 同时他也组了很多新词,比如工业化、城镇化、生产力、劳动率、分配、再分配等等内容。 大同论的文章后半部,王三还在写,王徵跟王三聊过两句,听王三的意思,似乎下半部分,是专门解释他提出的工业化、城镇化、生产力等名词。 以及一些关于制度管理、经济整合的理解。 王徵听完,基本能确定,这个家伙真的在写屠龙术。 一种基于儒学、理学、心学、经学等等传承千百年的经典,整理出来的造反方案。 比如,大同论的前半部分,关于郡县的主讲,就有关于如何快速夺取县域经济控制权的方案。 王三复刻的是他如何夺取图册,借力打力的办法。 这种人,要么是唯恐天下不乱,要么就是自信最后能收拾一切。 很疯的一个小子。 “王卿,考虑一下孤的提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这一脉单独赐名,让你未来也入大同论之中。” 王三笑吟吟的看着王徵,一句王卿,就足以表明王三的态度了。 王徵却没给他多少好脸色,神情淡淡:“大王,我学儒家的,尽忠死节不成,已经愧对传承了。” “屁!孔老二什么时候教你这套了?这分明就是宋代儒学的阉割。” “此法,对王权不好吗?”王徵再问,他说完,继续写。 王三张了张嘴,接着搔了搔头。 没错,宋代儒学强调忠孝的部分,是真的对王权稳固有好处。 王三就很尴尬,他一边要踹开儒学,但短时间来说,他又没办法踹开忠孝,毕竟他就是靠这玩意儿暂时凝聚一批人心的。 要是他不尊重,那要是传出去,只怕会出大事。 只是,王三尴尬了片刻,他转动了一会儿脑筋,接着嗤笑道:“天道:公平;天理:公开;天命:公正。此三者,相似却相异。 天道曰自然法则,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四时有序,公理恒常,天下一之,不论贫富,生老病死,无可避也,可谓公平。 天理曰仁德治世,百姓安泰,治世教育,通商四野,教化万方,开科取士,召贤佐德,陟罚臧否,昭告天下,无罪皆可参议,有罪严惩不贷,可谓公开; 天命曰惟德是辅,皇天无亲,民康国宁,肇丰四海,民富国安,厉兵秣马,民壮国强,天下中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张而天下井然,可谓公正。 是故,天道恒常,天理仁正,天命应民。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立德, 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而今,吾之所行,铸就大同,开创制度,辟法垂世,便在立德。 明廷不过腐朽老败,士绅不过土鸡瓦狗,酸儒不过皓首匹夫。 大同既成,天下大顺,万方咸宁,百姓归心。 今天道恒常,必不偏于我与大明;大明害百姓流离,吾正百姓安宁,天理必正于我;如此,以上,天时地利与人和具有,民心既定,天命必安于我。 所以,应民,便是大道!” 王三盯着王徵,笑了起来:“儒学我要,但我取舍,忠孝本就是天理的一部分,并非天命独占。 所以,别混淆了。” 王徵张了张嘴,整个人脑袋有点僵硬。 他发现,王三说得好像还蛮有道理的! 第240章 我在替明朝收拾烂摊子 王徵想了一阵,接着惊惧爆鸣:“你居然将天道、天理、天命拆分了!!!” “冷静一些,拆分了不好吗?”王三不屑的撇撇嘴,“你们不也在天主教内进行了分拆?” “我……”王徵一顿,接着没有说话。 现阶段通行于大明的天主教经典,全是王徵他们写的,其中就有对于圣父、圣灵、圣子的分拆。 也就是说,王三这边拆出来的天道、天理、天命和这一套其实很像,但根底却也不同。 王三笑道:“天道恒常公平,天理仁正公开,天命应民公正。我之所以分拆这些概念,目的是为了做一件事。 万灵存于世,所享寿岁,皆是天注,那么如何选择活路,那就是自己的事情。 你当猎户,能收获皮毛,也可能死于野兽之口;你当官吏,能获得权力,但也会因为你的选择,受到陟罚臧否;你就算想要当皇帝,也得弄清楚,你当皇帝是为了什么? 万事都有一条界限,过则满,不过则虚,观如阴阳太极,相辅相成,唯中庸方可衡之。 如果只是为了儒家治世这种假大空的言论,那还是省省心吧。 百姓才不会管你信奉什么,他要的只是未来能获得美好生活的希冀。 为政,就是要谋未来,要将一切愿景,好的,坏的,平衡好,然后尽可能的变成现实,广播天下,如此才有资格沐浴天命。 而想要将天命正位的方法,就是将天理这个处于道、人之间的理,调理顺遂。 所以,在我看来,天道、天命,需要中庸天理来调和,让一切,不会变得冲突激烈,最后无法弥合,导致如同现在的大明一样。 元末,士绅苦痛,南北各方争夺,都不把江南士绅放在眼底,杀之如屠猪狗。 朱元璋以尊士绅引诱,于是东南士绅遂起心,投以好,助朱元璋成就大统。 前后,十余载,以东南之力,定鼎天下。 然后,朱元璋立刻翻脸,对东南士绅打压之重,绝对是历朝历代之最。 光是明初的大迁徙,不仅仅是山西迁徙,还有江西、江南等地的大量人口迁徙,这不仅仅是在弥合南北的人口差距,更是利用南方士绅,填补北部权利真空,相当于朱元璋人员制造出了一套覆盖全国的基层治理班子。 这一套,我也在做,但我所面对的环境,和朱元璋面对的环境不同。 朱元璋面对是凋敝的北方,而我面对的是两百六十几年下来的大明朝内,彻底成型的基层士绅集团。 我若是想要赢天下,两条路。 第一,选择跟北地士绅合作,让他们配合我,我让利给他们,然后学朱元璋那样,等平稳了天下,再来一一清算。 第二,就是一边打,一边培养自己的团队,然后重新梳理士绅集团。” 王徵看着王三说着就抬头看着远方,叹了一声:“你选择了第二条路?” “嗯,我选第二条,之所以这么选择,是因为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为我在收拾朱元璋、朱高炽、朱见深给中国留下来的烂摊子。 他们对科举的调整,已经彻底影响了未来中国的发展。” 王三直接开口说,语气之中带着愤懑。 “朱元璋的八股取士,取的是聪明脑袋不假,也把从底层百姓一招登第的机会给足了,让明朝两百多年的历史之中,超过六成的科举进士,都是四代内没有为官的基层出身。 虽然这是好事,但明代初年因为人口不足,留下来的隐患无法消弭。 科举,服务于皇帝,皇帝需要士绅家族去作为地方权位的延伸,但朱元璋又是一个不愿意放权的家伙,一开始或许没什么,因为他是开国皇帝,威望足够,一句话就能杀死很多人。 你有什么心思,也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乱来。 但也正是这一套规矩,导致了所有人只需要读官方教科书,就能登科,那么其他存在,都会被排开。 包括,你认为的小道。” 王三拳头握了握,接着笑道:“当然,士绅在想办法夺权南北榜案,就是他们的举措。之后,一直到明英宗,土木堡一役之后,皇权实际上已经很难压住文官了。 然后,朱见深出手了,他是很厉害,但也很可惜。 朱见深彻底规定了八股的方案,也锚定了他曾爷爷朱高炽的大部分制度,同时也积极跟文官集团争夺,本来想要扶持勋贵,结果勋贵在东北犁庭扫穴,让他们打建州女真,他们偏生去坑海西女真,连带着东北臣服在大明麾下的女真,也颇有微词。 奴儿干都司的彻底消退,就是从朱见深发现,勋贵靠不住,这才渐渐消停转而开始用太监。 汪直、西厂…… 所以,我就是发现了这些,才决定推行分科考试,然后择优录取。 将考试量化,将罪责定化,科举谁都能考,但考中之后,想要当官,需要再进行一轮政审、然后初步的观政。 既能摘取最聪明的小子,也能将其他小子,安排去其他岗位。 不是所有的岗位,都要读书的儒生,比如工匠类的、比如水利类的。 细化,是我这一朝的选择。” 王徵听明白了,也多看了两眼王三说:“很贵。” 没错,很贵! 王三这一套搞下来,很容易会造成不必要的冗员,这对于整个新顺朝廷来说,大概率会是累赘。 “所以,我推行国营。”王三笑吟吟,“士绅们出钱出力不痛快,既然不痛快,那就别靠他们,国营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国营的产业,只需要制定好初步的规则,在这个时代,都是最先进的办法。 至于冗员问题,这个很简单,没有价值,那就创造价值,多出来的官吏,丢出去开疆拓土。 我这一朝,能耐不错的官员,都得给我去边塞,想要混日子的,就去富庶之地。 然后,每个十年,杀一批混日子之中有罪业的家伙就成。 甚至不用我来,那些从边塞卷回来的官员,都会对他们下手。 因为他们会自己形成一套派系。” “你真不怕党争?” 第241章 文庙大爆炸 王徵盯着王三,想要从他脸上看到几分真,几分假。 但王三依旧是噙着笑,不以为然:“怕什么?所谓君子群而不党,真的能简单的避免? 党群之内,也有派系之争、路线之争。 就比如现在趋于分裂的东林党,他们就是最大的例子。 所以,党内有朝,地方无派,才是需要警惕的。 至于其他的,大家都可以发声,最后统合声音权衡利弊,才是皇帝的工作。我可以听意见,但大体的方针,必须按照我的《大同论》来。 然后执行靠人,奖赏靠法,保证靠兵,如此而已。 至于会有多少人信,其实无所谓。 百姓无所谓,他们要的只是秩序、安然、发展。 官吏无所谓,他们要的只是特权、地位、美梦。 皇帝也无所谓,皇帝要的只是皇位稳固、国祚绵延、传承不断。 而我定大同,就是给所有人定目标。 将实现目标的时间轴拉长,将任务分阶段交代给后世子孙,让所有人心都尽可能往一处去,脱虚向实,可不仅仅是祛除玄谈,更是祛除内耗。 若是往常,二代三代皇帝,渐渐失去权力掌控,就得党争,就得内耗。 与其让他们在某些没用的内容上空耗,不如将他们引导在干活的路上消耗。 比如,往后皇帝要清算官员,直接查你在地方为官的时候,究竟给多少人开了多少后门,导致了哪些工程有问题,基本上一查一个准,到时候一句话,直接将你驱逐,搞出问题的人也就解决了。 历朝历代,大多都是这么玩,只是有些东西,咱们可以摆在明面上,让一切变得公开,皇帝手握公正之名分裁断,自会无往不利。” 说完,王三松了一口气:“好了,今天聊得有点多了,我还是那句话,明廷铁定是不成了,就算没我王三,也有李三、赵三。 最多十年,大明铁定要崩溃。 你在南方呆过,知道我说的意思,南方那群东林党,他们究竟是栋梁,还是蛀虫,你比我清楚。如果你真的感觉他们是栋梁,你会跟徐光启一起,搞这个西学派?” “要是没事,你忙完就回去,我去看看其他地方的扦插情况。” 王三离开,王徵一言不发的写完今天的番薯扦插方法,然后驻足良久,看着田间地头正在忙碌的百姓,不远处正在忙碌安装筒车、翻车的人群。 到处都是忙碌景象。 大家很穷,但过得很开心,因为地瓜叶很多,每天都有一批菜叶可以吃,肚子里也能多有一些存货,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天道恒常公平,天理仁正公开,天命应民公正…… 对啊,我还写个毛的圣父、圣灵、圣子…… 大同或许不是最优解,但大同一定是纲领。王三踹开儒学至尊之位,单列一号,却没完全脱离儒学,还是能给儒生们希望的。 只不过,你真不怕被反噬吗?”王徵沉默了好久,还是决定好好的看看这人间再说。 他都六十多了,也不知道能有几年好活。 唯一的渴求,就是成为圣贤。 但王三这里,不要圣贤。 要的是能干实事的人。 王徵被带着离开。 就在回到县衙的路上,他看到了县衙边上的文庙在冒烟,吓了个大跳:“怎么回事?着火了?快去请火甲!” 火甲,就是消防。 不过就在下边一个人去喊人的时候,突然文庙里头传来了剧烈的轰鸣。 “轰隆隆!” 王徵看着冲天而起的水雾和黑烟,脑袋都有点嗡嗡响。 接着,王徵看到了有人逃出来,他也顾不得其他,冲了进去。 文庙内,孔子的画像,可不能坏了。 结果冲到了正堂,没有看到孔子画像,只看到了孔子等诸子的神位。 “快搬走!”王徵指挥身后的人干活。 这人盯着王徵,然后说:“神位可以随时更迭,还是看看后边的人情况吧。” 王徵一愣,接着点了点头,跟着往后院走。 文庙,可不仅仅是用来祭祀孔子的,很多时候是连带着承当学校职责的。 王徵来到了后边,迎面就看到了一群师生灰头土脸的坐在廊边,然后呆呆看着院中炸开得几乎看不出模样的铁质工具,只是多走了两步,王徵却发现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然后,这人就呆住了。 “高压蒸汽机还是没办法复刻吗?” 一个匆匆赶来的学子,并没有管呆住的王徵,而是蹲下来,将还残留爆炸之后余温的碎片捡起来看了看。 “密封问题初步解决,但因为螺母的问题,导致了密封之后压力过大,我们需要解决的是如何泄压。” “没错。”众人纷纷点头,“泄压是个大问题,我们需要有可以紧急制动的东西,而且泄压干系的是未来是否能作为稳定传动工具的开关。 最后就是,百炼钢的质量还是不够,我们需要冲压,最好是能一体成型。这个需要机床组的配合,专门开模定制尺寸。” 这个学子打扮的青年点了点头:“好,我会去协调。不过,初步的密封数据测出来了吗?需不需要橡胶?” “暂时来说,就算有橡胶也没用。 杜仲胶都只能保证泄漏不大,一旦高温高压的蒸汽机开始运用,杜仲胶也会融化。 橡胶就算强于杜仲胶,只怕很难抗住更高温度,所以还是使用垫片法,来解决问题,我们在外围裹一圈泥巴,要是不成,上陶瓷也一样。” “我也是这么认为,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是如何泄压、以及如何判断压力值,这是另一个难题。” 几个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 王徵听了一阵,然后突然开口道:“其实,解决压值的可观并不难。我这里有两种方法,你们可以试一试。” “你知道?”之前七嘴八舌的重任,不由的看向这个老头。 这个时候,王徵才算看清楚这群小子的模样,都是十五六的样子,眼底全是好奇之色。 “你们可有奇器图说?” “有。”众人闻言都是不住点头,“难不成内容在里头?” “有一部分,但我还没完全写完。”王徵想了一下继续说,“你们手里的应该是刊刻的版本,不是原稿,原稿应该还在王三手中。” “您莫不是了一道人?”那个最后来的学子,突然一脸惊喜的看着王徵。 第242章 高压蒸汽机的曙光 “不错。” “好好好!学生廖东楠,见过了一道人,今日道人来,可是奉了大王之命,前来助我等制造蒸汽机?” 之前赶来的学子,第一个上前来行礼,王徵仔细一看,基本能确定,眼前这个家伙身上穿戴,居然是文庙的祭酒? 这么年轻! “这……”王徵张了张嘴,刚想回绝,廖东楠的眼神看到了王徵身后站着的青年警卫。 警卫给他打了几个手势,廖东楠了解之后,赶紧起身拉着王徵就往里走:“快快!先生速速救我等,大王交代的任务,是今年年底之前,要完成高压蒸汽机的复刻。 我们若是完不成,不仅难以升迁,未来数年也会受挫。 事成之后,我等必然为您请功!” 王徵都来不及反驳,直接被拉进了更深的院落,然后就看到了一座作坊,以及招呼开炉的学子开始忙碌。 各种铜料、各种矿石、以及散落在桌案上的各种图册、资料、文案。 王徵只是看了两眼正中央的一张图纸,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完整的蒸汽机图纸! 还有修修改改了很多遍的废稿,在角落里堆积成山。 这些都是眼前这群小子,前后将近两年的杰作! 一切就差压值可观,只要压力表搞出来,新顺政权的高压蒸汽机,就能实现压力稳定,一旦压力稳定,蒸汽工业就能启动了。 王三知道,他和大明的差距,但他可不会傻呵呵的不去攀科技树,虽然物理知识大部分返回给老师了,但力学是高一的内容,他还是有认真学的。 要知道,力学的大部分内容,其实很偏向文科,计算难度也低,电学或许王三还没办法传授,但力学真不那么难。 并且王三手里,还有奇器图说等西学派书籍,这群家伙的记载,可是基础物理的真东西,王三都能轻易看得懂,指点几句下边的学生去研究,绰绰有余。 现在,王徵被拉了进来,他又仔细看了一下蒸汽机的使用场景相关文案,也忍不住感慨:“你们真是鬼才。” “这都是大王想出来的使用方案,我们只是基于大王的愿望,然后推演的,基本上已经解决了缸体和传动,但现在泄压与制动,还需要研究。” 王徵一听是王三教的,再联想王三今早的表现,他便不多言这些,而是对他们说:“压值可观,首先你们要测算出一个定值,然后再以这个定值作为基础进行测试。” “就是定一个标准气压对吧?这个简单,我们之前商量过,用密度高的水银来测算。我这就命人从死营里提人过来试验。” 廖东楠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写了一封帖书,让人去死营提人。 水银蒸汽可是剧毒,所以很多试验难度低的东西,王三是不允许自己豢养的这群学子亲自下手的。 宁愿用死营、死刑,也绝对不能随便亲自上。 因为这群小子,是他用了两年时间从麾下各个学校里,用“附加题”筛选出来的。 王三的附加题,并不是简单附加题,而是一种实验题目,通常一个附加题会连续发出来三个月,然后让他们去实验,最后填写相关原理,反正三个月内,答得出来五六分,王三就能单独录取他们。 有一些对技术好奇心重的学子,是真的会去尝试的。 而这样筛选出来的小子,他们的学习能力强,动手能力强,并且对儒学之中的空荡部分并不感冒。 所以,死一个,王三都得心疼好几天。 王徵看着这群兴奋的小子讨论,便开口说:“至于两个办法,一个是水衡法,一个是械衡法……” 廖东楠他们听罢,有一个黝黑的小子喜笑颜开:“看来我说对了,将簧轮机引进来,簧轮结构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至于识别方法,得用械衡法。 水衡法的气压,很容易受到水温的影响,一旦沸腾变成或者汽化,大概率会导致测算变化。 而机械的话,只要不是超过七八百度,基本上问题不大。” “不错。”廖东楠开心的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阿才,回头记你一功。” “嘿嘿!我这就画结构图!”这小子赶紧去忙了。 王徵好奇的走过去看,廖东楠也没管他,而是趁机问了一下之前给他打手势的警卫:“周哥,什么意思?” “大王想要引这老头为用,但这老头端着,所以得另辟蹊径。之后我会跟大王报告,说他已经接触了机密,之后应该会严格把控他的书信和对外接触。 你们只管好好榨取他知道的知识。”警卫周成平压低声音解释。 “好。”廖东楠笑道,“了一道人确实很有知识。” 就刚才那番交流,廖东楠完全可以看出来,王徵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存货。 很厉害的一个老头。 “你看着办就好,只要别捅出大篓子就行。”周成平并不在意王徵的死活,只要他不是在自己手里跑的就成,“对了,我问问你,自行车方案拿出来了没?” “有是有,但钢铁的生产成本太高了。”廖东楠叹了一口气,“木头的倒是出来了,虽然没办法脚踩传动,只能推拉、牵引。 一辆载货三四百斤,下坡省力却容易刹不住,上坡则是因为很重,需要人推。” 周成平颔首道:“尽可能快敦促吧,秋后如果要作战,番薯想要转运出去,所需要的马匹运力太多了。 咱们的驽马,基本不够用,大王正忧心物流这一环节呢。 别说咱作为老乡没有提点你,如果你能处理好物流环节,这可不是简单的发明升迁,而是军功升迁! 很难得的!” “嘿,我尽力。”廖东楠并没有反驳,但他知道,相比较自行车这玩意儿,王三真正在意的,是眼前这台蒸汽机。 只要蒸汽机能稳压,成为稳定的动力核心,那么生产方式,就能改变很多! 蒸汽机是两年前,王三在山上就整理出来的概念。 廖东楠作为第一批山里人,还是一个逃难的童生,王三有专门跟他们聊过这些概念,但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唯独他认为或许可行。 或许那个时候开始,廖东楠就被王三记上。 一年半前,他廖东楠矮子里拔将军,被任命为蒸汽机科研总工。 他们从之前王三给的空壳子,以及概念图、概念方案,解决了一个个难题,不断翔实作品,眼瞅着就临门一脚了! 只要解决压值可视,泄压阀制作,那么这台宝贝就能正式上线。 但很多时候,工匠不懂理论知识,是一个很难办的事情。 不过,自打去年王三完成了奇器图说抄录,并分给他们之后,他们学了一阵,也跟打通任督二脉一样,飞速解决了很多基础力学问题。 廖东楠他们去年一整年的忙碌,甚至没有今年这几个月的忙碌来的飞速,但也算是解决了相关问题。 现在,奇器图说的着作人就在眼前,廖东楠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学。 跟周成平聊了两句,就赶紧过去找王徵讨教。 当晚,标准大气压测算出来,王三也返回了衙门,周成平交班后,将这些东西,送到了王三桌前。 第243章 铁石心肠 王三最近也挺忙。 一边要担心王二随时可能走了,一边要看看北面情况变化,还有后方的耕种跟税基变化。 可以说,要不是今天需要出来敦促扦插红薯藤,他也不会出来走一圈。 事情太多了。 经常让他忙到后半夜。 这不,晚饭刚吃完,王三散步回来,许娟娘正在边上帮他整理床铺,弄完这些,她也没走,只是隔着一座屏风,就倚靠在床榻上,就着灯,给王三缝制衣物。 周成平进来之后,将东西交给王三,还讲了一下廖东楠是怎么“忽悠”王徵给他们当导师的。 “这老小子,就是抹不开面儿。”王三随意的撇撇嘴,然后继续翻了一下压力计算公式,片刻之后说,“这些家伙,讲得这么玄乎做什么?” 王三看了一会眼前的资料,不由得脸颊抽搐了一下。 王徵他们仿佛是害怕这些内容会快速传播出去一样,对于上边的名词描述,看得王三牙酸。 明明用压力、密度、重力加速度、深度,就能解决的问题,他偏生换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代词。 看得王三牙酸。 只能拿起纸笔,重新校订一二,最后索性将重力加速的力学公式内容也修改了一番。 将重学,改名为力学。 随后将功率也写出了出来。 大体是弄完了,王三才停顿了一下,他稍微算了一下上边写的数据,脑袋有点炸。 因为他发现,这群小子算的数据,都不是简单的十进制,而是十六进制。 也就是说,其实他们沿用的计算内容,还是传统的古代计算方案。 “看来,连带着十进制都要校订推广了。” 王三嘀咕了两句。 倒也不是他觉得十六进制有问题,而是要兼顾普及的需求。 十进制,天然比十六进制少算很多内容,而且区区明代的十六进制也不是简单的一斤十六两等于八百克,而是大约五百九十六克上下。 两年前,王三就对市制的权重进行了修改,但还是没普及下去。 具体原因,王三稍微想了一下,还是能察觉出来。 因为王三没空去厘定完整的权衡器具,也就是没有标准。 “一事不劳二主,正好这群小子已经开始测算密度了,现在就把这艰巨的任务交给他们好了。” 王三重新誊抄了一份自己厘定的物理名词,然后单独写了一封课题让他们进行十进制的修改,同时制造权衡器具,为之后的全国范围推广做好准备。 写完,王三让周成平直接带去交给他们,然后周成平就能下值回去休息。 这些给他们,只怕今年秋后,应该就能看到第一台高压蒸汽机现世了。 高压蒸汽机现世,只要熬过头三年的技术积累,王三有把握直接开启蒸汽工业化。 至于王徵的待遇,王三也没有说要给他官职,只是让人给他在文庙里安排了床铺,包吃包住。 既然这个老头儿还没表态选择投效他,那他就当做不知道。 能白嫖,谁发工资呢? 反正进来了他的地盘,这老小子想要跑,怕是不成了。 解决完了蒸汽机课题组的内容,王三继续批阅文件。 去年冬天寒冷,今年春夏大旱,黄龙山以北可以说是一片枯焦。 也幸亏他去年提前回来弄了蜂窝煤,并且强制普及了下去,这才解决了去年的寒流影响,去年冻死的人口不多,只有二十几个村,因为大雪封山,物资进不去,导致了冻馁。 损失人口,大体在六百人上下。 还能接受。 王三写了两笔,神情微微僵硬,接着抬起头,有点失神。 他的心,真的是越来越硬了。 六百人的损失,在现在的他看来,居然只是数字。可面对天灾的时候,这些人在山里,又是什么样的呢? 停顿之后,王三重新垂眸,继续开始伏案工作。 他没空管六百人的死亡,因为六百人对比现在在籍的一百三十几万人比起来,真的只是一个很小的数字。 六百人已经死了,该追责追责,该诘问诘问,他现在要考虑剩下一百多万人应该怎么活下来,怎么让他的愿景能传播出去。 现在考虑的,永远是活下来,而不是矫情。 写完了今日的政务章疏,王三拿起了军务这一块的,稍微看了两眼,王三就基本确定,明廷暂时还不敢在秋收之前搞事。 因为陕北有大盛军在闹,连带着宁夏那边的粮草都有点告急,并且鄂尔多斯那边,还有林丹汗的部众开始游牧边墙。 双方贸易的同时,林丹汗也在打探边墙情报。 王三安排在北方的细作来报,林丹汗答应跟大同军合作,但要求大同军给他们提供情报。 昔年,林丹汗崛起的时候,曾经打进宣大,尤其是大同府,超过十几万人口被他掳掠,明廷也是这个时候,跟林丹汗闹掰的。 这就是为什么天启之后,这一次林丹汗左翼崩溃的时候,明廷选择落井下石,封锁贸易的缘故。 林丹汗是真的又菜又爱玩,而这一次被后金吞掉了左翼蒙古,他损失惨重,因此希望王三这边作为内应,帮他进攻延绥。 他想要从延绥捞好处。 王三看了一会儿,只是回复北地的细作,让他们在保证自己不暴露的前提之下,重点给林丹汗提供延绥、宁夏两地卫所的军堡漏洞、小道。 正好借林丹汗之手,帮他进一步控制陕北、宁夏兵力。 只要陕北今年不南下,秋后王三就能发兵总攻西安府。 新顺二年,无论如何都要拿下西安府。 不拿下西安府,他现在支撑起来的盘口,可撑不起长时间的消耗战。 回复完林丹汗北方细作的情况,外边有警卫进来:“大王,阿菜求见。” “阿菜……” 王三闻言一怔,接着点了点头:“请进来。” 阿菜是王二的人,这一段时间虽然没有陪伴王二左右,但也是王二最信任的家伙,同时也曾经照顾过自己。 是王二白水县老兄弟的魁首。 “三爷。”进来之后,阿菜行礼。 王三笑容微微僵硬,接着起身走下来,搀扶起阿菜道:“阿菜哥,你这是几个意思?喊我三子就是,喊我三爷,这不是将我架在火上烤?传出去,怕不是下边弟兄,都觉得我王三造业大了,端起来了。” 阿菜被拉起来之后,微微摇头说:“礼不可废,我这段时间,请教了一些儒生,君臣礼节,我还是懂的。” 王三闻言皱眉道:“这些酸儒,总是折腾这些没用的礼仪,如果礼仪能助国强,那就不会看着现在大明逐渐崩溃了。” 阿菜笑呵呵的说:“我也觉得,不过该做的,一定要做。这是秩序的一部分。” 第244章 儒是术不是道 王三看着阿菜,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神情,也就懒得深究他这些话里,究竟有几分是真心还是假意。 对屏风里头的许娟娘喊了一声,让从后边弄来茶水。 接着王三请他落座。 阿菜也没客气,该给的礼给了,那么后续就顺着王三的心思来。 “我刚刚去看了二哥。” 两人落座,阿菜就开口说。 许娟娘给他们俩添置茶水之后,又回到了屏风后的床榻边忙活。 并没有打搅两人的交流。 王三端着茶杯,随意的喝了口。 阿菜继续说:“二哥说,往后咱们这些老兄弟,都得听你的话,这样才能有更好的未来。所以,他要我们紧跟着你的步伐,该读书的读书,该磨砺的磨砺,不要让你难做。 我来之前,跟其他兄弟说了一下,他们都说,一些家里弟兄年纪都不大,平日里也没人管教,最近三爷你在黄龙山里弄了一个讲武堂,他们想把家中小子,送过去。 至于未来能不能成材,看他们各自的造化。” 阿菜说完,也看向了王三。 他今天说的这些,大部分都是顺从王二的心思,但实际上还是各家兄弟们仔细看过了王二身体状况,彻底死心的表现。 王二是真的不成了。 能熬到现在,已经是他早年身子骨康健撑起来的。 所以,王二一系的人,也都开始寻找后路了。 至于后路,最大的大腿,自然是王三。 而阿菜作为白水县老兄弟一系的魁首,他天然拥有王二一脉的关系,同时又独立在王三和种光道左右,现在来表忠心,也就意味着王三算是彻底统合大同军上下大部分派系。 想到这里,王三放下茶杯说:“这都是什么话?讲武堂和学校,是一条升迁脉络。自家的兄弟,只要跟着一起致力于大同的,学习成绩没问题,成分审核上,肯定优先过。 所以,让他们安心将孩子送去学校,每年学校内的名额,都不会少他们的。” “有你这话,就够了。”阿菜笑了起来。 他很清楚,这段时间王三在系统梳理升迁脉络,学校虽然还是末位淘汰制,但只要能在学校内坚持半年不被淘汰的,就有资格申报讲武堂。 不过申报不意味着就能进入,尤其是成分审核上,王三还是有进行严格推选的。 都是优先流民、其次农民、其次工匠、其次商人、然后才是富农、地主。 每年的名额都是有限的,然后学校学习的分流,也趋于完善,加上王三搞出来的新的科举制度已经张榜,境内那些士绅子弟,其实已经开始想办法贴合王三的科举学习了。 由于现阶段需要挂靠学校,富农、地主想要进入学校,就需要农场名额、城市名额,而这些名额,基本上类似于举荐。 花钱都不见得能买到。 因为掌控城市名额的是种光道他们,掌握农场名额的是王三他们,各家的名额,肯定优先给各家的老兄弟进行分配。 大体上还是能耐优先,然后才是家世身份。 当然,想要当官,还可以走其他路子,比如投诚什么的。 王三和阿菜简单聊了一下今年这一科科举的名额之后,阿菜才说:“说实在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赋闲,实在闲得慌,就请了一下儒生在家教我读大同论。 他们对于你写的大同论,还是颇有微词。 当然更多还是不满你将儒门的地位,踩得这么低。” 阿菜看着王三。 王三嗤笑一声,放下茶杯。 阿菜的动静他也听说了,儒生作为汉代之后天下的执棋人,他们天然不希望过早的进入争夺的棋盘上。 进入棋盘,那就是棋子了,而不是棋手。 不是棋手,就不能优雅的作壁上观,看云卷云舒。 所以,现在王三表明要踹开儒家,单开一门,他麾下的儒生力量,自然会感觉到威胁。 而且,伴随着王三写文章,极其白话,基本上是个老百姓都能看懂的情况下,留给儒生操作的空间就会大量的减少。 他们肯定会着急,所以儒生开始谋求退路,有一些已经开始投奔王三、王二麾下的势力。 希望借助他们,从中获取政治话语权。 作为一个以政治为目标的学派,儒学是不可能真的将自己摒弃在政坛之外的,如果这么做了,那就意味着脑死亡。 “儒门我要用,但我不信。”王三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再说了,他们这些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儒门子弟?不是理学,就是心学,甚至有些还是乱七八糟的学派。 总之,别什么都披着儒生的名头,程朱理学、陆王心学几百年了,大明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可见他们的发展还是缓慢。 既然缓慢,那就让他们重新入一个盆里厮杀,最后看看能不能养出一条合适的蛊虫。 儒家、墨家、道家、法家、兵家……诸子百家,都得给我下场。 阿菜哥可以告诉你那些门客、幕僚,告诉他们,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只要高举大同主义不动摇,好的我都会兼收并蓄。 大同是总纲。 也是愿望,更是本朝执政的纲领,谁家的言论不能志大同而奔小康,那么谁家的言论就是歪门邪道。 不论儒家克己复礼,不论墨家兼爱非攻,不论道家无为而治,不论法家则鼎治国,还是其他流派的概念,都不是两千年前的朴实言论,而是经历过了两千年分分合合,融会贯通的。 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因此,革故鼎新,去芜存菁,才是走出天下大同的唯一解。 我用儒家的大同,也用法家的治国,更用墨家的爱天下,也可以用黄老之法,让基层无为而治,但更要贴合现实而变。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用到学问上也是一样,汉代的时候搞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从一开始,儒就不是道,而是术。 因此,其实古时候,先贤就知道,儒只是术,而非道。 只是伴随着漫长时间,被历代儒生扭曲了。 而我定的大同是道,不是术。” 王三说完,阿菜温和笑道:“果然是道术之分,看来我麾下还是有几个学子,有点本事的。 他们也跟我说过,三爷你要的从来只是拨乱反正,将儒门拉下来,只是将儒道拉回儒术,让道术概念明确。” “那倒是有几分眼界。”王三笑吟吟,也没接茬,阿菜的后半句话里举荐意味,只是轻咳一声说,“对了,说起来阿菜哥近来闲来无事的话,正好我这里有份差使,不知道阿菜哥有没有意思?” 阿菜挑眉:“什么?” “锦衣卫。” 第245章 新顺的锦衣卫:巡境使 锦衣卫? 阿菜古怪看着王三,结果却发现王三表情依旧不变,不由的好奇问道:“是咱们新顺国的锦衣卫?” “不,是大明朝的锦衣卫。”王三起身,回到书桌摸了摸,很快拿出了一卷轴递给阿菜,“看看,这是朱起垄从西安府内收集来的锦衣卫世袭名册。” 阿菜接过来,打开,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千户的腰牌,脸色一凝:“这是……” “西安府的一个世袭千户,锦衣卫这两年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崇祯干掉了魏忠贤之后,锦衣卫那边就断了口粮。 一些萌荫的锦衣卫,依旧领着口粮,但却是挤压一些干实事的家伙口粮。 所以,朱起垄渗透进入民间不久,就发现了他们的日子难过。 于是,朱起垄收拢了一批,成为我们在西安府境内骚动的主力,但伴随着时间推移,他现在已经带着主力进入汉中府,并没有多少心思和时间,折腾西安府的事务。 所以,他买到的千户身份,就给我送来了。 让我单独安排人,去接管西安府的锦衣卫。 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现在嘛……” 阿菜看了两眼王三,再看看手中这张卷轴,不由得脸颊微微抽搐:“我若是接了,岂不是要去西安府呆着?” “嗯,引为内应。”王三语气平和,“不过也就这半年的事情,秋后我会开始攻打西安府,明年开春之前,西安府必须拿下。而且是不惜代价,因此所有一切能用上的助臂,我都要弄起来。 阿菜哥,你一直在二哥左右当影子,这件事交给你,也是得心应手。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支援,让你去夺取明廷的锦衣卫上位。” “三子啊,你还想我去给明朝皇帝打下手?”阿菜的卷轴越看越多,对于后边掌握的据点,越看越心惊肉跳。 王三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能让朱起垄这么轻易的买到这么多的锦衣卫官职? 未免也太疯狂了一点! “现在的锦衣卫早就不是往年了,虚得很,而且崇祯小皇帝,估计还得几年,才能摸清楚他朝堂规则,锦衣卫想要重新上马,最快也要等到新顺三年。 新顺二年我拿下西安府,你就能趁机从陕西脱身,然后花钱将自己往上买,或者平调出去。 如今明廷处处漏风,想要渗透,就得趁着现在还混乱的时候。” 王三语气不变,阿菜多看了王三两眼,他要是没记错,现在的王三也就十五六,和崇祯年岁相当,他是怎么开口说出崇祯是小皇帝的? 王三自然是不知道他心中想法,只是眼底闪过几分冷彻继续道:“我在锦衣卫内,设立了巡境使之名分。未来,巡境使,就是本朝的锦衣卫。 阿菜哥,你任巡境南使,专司暗谍渗透工作。 锦衣卫、东厂都是你的渗透目标,必要的时候作为导引,混淆消息用处。” 阿菜点了点头,然后又问:“有南就有北,你之前经常说,你的一些消息,都是从外边送来的。所以巡境北使的工作,就是之前你说的那些?” “不。”王三微微摇头,“巡境北使的工作,专门负责本土与口舌。” “刘芝吗?”阿菜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乐户。 最近都没有看到刘芝,因为这个家伙正在带着人到处巡演,大同的概念普及,从来不是王三一个人在战斗,刘芝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嗯。”王三没有否认,巡境使的工作,一直没有推进,王三这边的情报体系,绝大部分都是对他负责,之前给他送来消息的,其实很多都是行脚商。 他们只需要负责送来消息,就能换取大量的银钱。 但时间一久,就很容易被这群人坐地起价,初期发展还能靠这样撑着,但时间久了,也就不成了。 于是王三就开始推进巡境使的工作。 现在,也到了开始进行自己情报机构建设的工作。 之所以选择从锦衣卫内部入手,是因为锦衣卫内呈现两极分化。 一边是文武百官萌荫的子弟,他们世袭罔替,每年只管领俸禄,但时间一久,一些底层世袭的力士、小校什么的一个两个都快饿死了,钱粮可落不到他们头上。 而他们的名录,一般都在各个上头的千户、百户手中,跟这些百户、千户花点钱,就能勾选这些人到麾下干活。 朱起垄就是这么渗透、筛选、收买,然后扩张出来的。 依托锦衣卫残破不堪的躯壳,也比重头捯饬,要来的迅速。 而且要价也会随着大同军的不断对外扩张,而不断降低。 并且锦衣卫手里,掌握的地方士绅的罪证,用罄竹难书形容也不为过。 一抓一个准。 而且最重要的是,王三知道,伴随着崇祯适应朝堂游戏规则之后,锦衣卫会重新进入扩张期。 而扩张期,就是这几年了。 崇祯又不傻子,魏忠贤被干掉之前,锦衣卫在册人口将近六万, 被干掉之后,崇祯裁撤了一次锦衣卫,到现在在册锦衣卫军官,将近三万人。 三万人,可不见得能干活,因为主持裁撤的史文官势力,他们可不会让锦衣卫再度轻易脱离文官掌控,因此留下来的人之中,相当部分都是亲厚文官集团的。 而被裁掉的这些人,就是接下来王三巡境使的目标。 “好。”阿菜收了卷轴,将腰牌带上。 王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肯定不能不从。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对象。”王三又开口说,“今年被崇祯裁掉的三万人之中,至少有一半,才是真正在锦衣卫内干活的细作耳目。 你就用锦衣卫的名义接触他们,合适的就吸纳成巡境使的一员,不合适的就用锦衣卫的名义干活。 记住:杀人放火锦衣卫,救苦救难巡境使。 明廷,必须从上到下,都是恶的,才能稳住我们的正义。” 阿菜深深看了两眼王三,确定他这些话里没有歧义,只是很明确相关概念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三看他眼神的变化,大体也能明白方才他话的歧义,但无所谓。 因为锦衣卫被明廷文官们早就黑成炭了,本就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巡境使来救苦救难,也是应该的。 “记得设立安全屋。相关制度,卷轴上都有写,有些联络,只能单线。情报人员的训练,必须加强。巡境使和锦衣卫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最后就是……那些老兄弟的兄弟,要是有足够能耐的就训练,没啥能耐的可以去当行商,缺钱我这里拨款。” 阿菜闻言,感激起身行礼道:“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过三爷了。” 这句话一出来,也就意味着王二一脉的最后摇摆的人群,正式成为王三左右政治势力的一员。 只是王三知道真叫他们涉足军政,就很容易引起其他部分的不满,以及利益格局的分配,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们进入情报机构,成为第三方力量,顺道还能权衡自己和种光道麾下势力的一环,又能超脱在外,顺道收买人心,一举多得。 “去吧。好好干,如今这个时代,机会还很多。” “唯。” 第246章 一更天 阿菜从衙门离开之后,王三立刻就去忙了起来。 他走到了桌案边,又翻了翻资料,突然他又看到了一篇章疏。 来自山西,王僧的报告。 除了讲王僧成功拿下了河津县之外,还带来了一个新消息,那就是崇祯皇帝朱由检长子朱慈烺,在今年二月初四的时候生了。 写信的时候,正好朱慈烺百日刚过,王僧一边说了朱慈烺的事情,一边在信里催促王三也抓紧点。 毕竟王三和朱由检的年岁,相差不大。 崇祯皇帝都有儿子了,三叔还是赶紧点。 王僧作为王家人,也不希望王三这一脉后继无人。 看到这个,王三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屏风后。 许娟娘就呆着,她和路青禾基本上是三天一轮班,因为两人其实都有工作,比如路青禾训练有凤仪卫,也就是女兵团、护士团什么的。 而许娟娘主要负责尚衣局,专司服装纺织,包括军装、朝服等等。 再王三的指导之下,隐隐有朝着国企的方向发展。 两人都有活要干,真要怀上了,会不会影响后续自己的计划? 王三思索片刻,接着微微摇头,顺其自然就是。 “娟娘,距离你月事来临,还有几日?” 王三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取出一张日历,在格子上寻找日期。 “差不多还剩下八日。”许娟娘想了一下说。 八日。 王三算了一下时间,处于排卵期。 “这几日多行房。”王三写完了日子,“崇祯那小子连儿子都百日了,我也不能输他。” “啊?” 许娟娘微微瞪大眼睛,看向屏风,似乎想要洞穿屏风一样,突然很想知道王三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从何而来! “三爷不多养个一年半载?”许娟娘虽然欢喜了起来,但还是有点紧张。 她照顾着王三起居,也知道王三身体情况,其实到了现在,也还不是最佳状态,估摸还得再养养。 “到点了。”王三随意的说,“而且再拖下去,对你们反而不好,流言蜚语可不少。” 就连王僧这个远在外边的参将,都给他来信催他生育了,可以预见如果自己真的再不行动,不用几年下边的将军们心思只怕活络起来的只多不少。 还得有一个儿子镇场子,才能攒起一定的人心。 “哦,好。”许娟娘微微红了脸,赶紧将针线收了起来,然后去弄水盆,今晚王三是第一次来着,她可得多弄点好。 大抵一更末,也就是晚上八点多,王三解决了最后一张奏章,起身稍微活络了一下筋骨,这才走进来,许娟娘赶紧过来帮他洗手、宽衣。 做完这一切,王三看着她紧张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道:“我都不紧张,你反而紧张了。” “三爷……” 许娟娘看王三大剌剌坐在床铺上,也是脸蛋红扑扑。 仔细看,这几年养下来,许娟娘皮肤白皙,人也丰腴了起来。 本来她之前营养不良的时候,身段就很好,现在养了两年,那更是平添几分丰硕。 许娟娘褪掉衣衫,露出里头的肚兜,都有点兜不住前襟。 王三笑着拉过她的手,因为不需要干农村的重活,她主要就是做针线,以及盯着厨房里的膳食,也鲜少亲自下厨开小灶,所以手平滑了不少。 骨节不再跟之前一样粗粝,柔和太多了,牵着还是蛮舒服的。 “干正事。”王三抱回床铺,许娟娘应着,也随手勾下帷帐。 这夏日夜里不将帷帐弄下来,蚊子飞进来,恼人得很。 王三这边干着正事,许娟娘终究是成过婚的,对房事可比王三这小子熟稔多了,一拍屁股,就知道王三想要干啥。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憋坏了,好不容易王三主动,她可就可劲折腾。 直到二更天也就是九点多。 两人前后进行了三场比试,王三成功杀到她讨饶,这才算偃旗息鼓。 …… 而另一边,阿菜回到自己的屋舍,等到了二更的梆子声响了片刻,他的后堂,一下多了几个人影。 若是王三看到了,估计会觉得惊讶,没想到阿菜居然这么晚还在招人来商讨。 不过片刻之后,众人落座。 阿菜轻咳一声说:“都到齐了?” 蜡烛被点燃,一共八个人在后堂内闪烁光影。 主位:阿菜 左:格鲁特、张聪、葛石。 右:蔡正权、杨一平、左荃安、秦镗。 看到这套座位,就能发现最厉害的两个人,分别是格鲁特和蔡正权。 而格鲁特现在是澄城县是的别部骑兵千户,之前因为王三在高陵县称王之后,新编的军队内,没有办法给他骑兵名额。 所以王三就把王二的骑兵马匪们,全部打发到了后方,充当二线的头领,同时还招来学子给他们补课,看起来像是安抚,但在传言中反而更像是圈禁。 而蔡正权不是别人,就是曾经王家在白水县田土所卖的蔡举人,他也在王三成功拿下蒲城之后,从原本的不屑,到认命,然后尽心尽力的帮助王二平衡后勤。 虽然干得一般,但架不住他是举人,曾经也出去混过一段时间的主簿,有地方执政的经历,算是高等人才,所以王二手中的文官势力,超过一半,都靠在他的羽翼之下。 现在,蔡正权呆在澄城县,充任礼部主事,而礼部是王三麾下最空的衙门,因为主要管事的户部衙门,户部尚书就是种光道,种光道的班底是直接接管户部的。 而剩下的人之中,张聪是王二的外戚,张家人,上次被王三炮制了一番,元气大伤,只能闲散呆在后方,升迁机会渺茫。 葛石是原来的澄城县衙役,但跟种光道不对付,反而跟王二、阿菜玩得好,当初设计陷害郑彦夫的时候,葛石就是阿菜招来的催促他们缴纳银两的衙役。 至于杨一平、左荃安、秦镗,则是白水县境内有名望的老童生、秀才。 他们也都呆在王三的中枢衙门的闲职之中,更多还是承担文书工作,根本没有多少事情要做。 当然,王三也承诺,不论文武,下一轮扩编,优先从他们选择。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是改朝换代的时候,王三在给他们时间考虑,最后确定是否融入他的执政体系内。 “现在,王三爷那边真的应下,肯给我们的机会了?”蔡正权第一个开口问。 第247章 三更天 格鲁特闻言,也看向阿菜,眼底闪烁希冀的光。 他虽然是蒙古人,但混了中原也有一段时间了,心眼都多了起来,而且他也看得出来现在王三的气势,尤其是扩张的气势。 或许他也能趁机崛起也说不定。 阿菜轻轻点头:“大体是没什么问题,但你们也知道,三爷一直在想办法摆脱种光道的掣肘,现在户部干得有声有色,咱们就算想要分权,也得考虑基本盘。 所以,三爷最重视的学校,我们必须想办法多弄一些人学生进去。” “只怕很难啊。”秦镗听到这话苦笑道,“我就是澄城县学校训导,学校里,压根就没将学生当人,学的虽然叫做六艺,但加上淘汰制度的加持。 那些学子,有一个算一个,眼睛都是绿的,如同野狼一样,我们安排的人,如果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基本上连三个月都坚持不下来。 尤其是射、御这两项,就是我们弟子们的弱项。 更重要的就是,最近我听到上边的风声,似乎三爷准备调整学校的教学年纪,开始准许一些被淘汰的家庭,自费上学。 而调整之后的学校,虽然也会和现在的学校学子,呆在一个班级里学习,但自费也仅仅是拥有考试资格,到了年岁,考不中也是白搭。 这种自费,更多还是挂考试资格,根本不是正常的治学方法,三爷的目标,始终是掐尖。 公费和自费一旦开始推行,能在公费学校的淘汰赛中活下来的学生,那都是未来的尖端,自费只是补录拾遗作用。” “风声?为什么我没听到?”蔡正权古怪看着秦镗,按道理来说,教谕应该跟他报备,这种讨论不该没有他这个礼部主官参与才对,哪怕他是一个主事。 “如果是这样,大概率教谕、学校这一行,将脱离礼部,单独治理。”杨一平闻言撵着胡须,“到时候礼部就跟太常寺一样了,专门负责祭祀与外交。” 蔡正权脸色一沉:“既然公费和自费要区分,那也就意味着,三爷其实早就想好了学校制度的更改?若真是这样,那这位爷,绝对我见过想得最深的主儿。不好对付。” “顺势而为。”阿菜轻咳一声说,“三爷一直说,风口来了,猪都能起飞。既然现在三爷准备开放学子的科举,我想应该是为了应对今秋的科举。 这两日,应该会开始有动作,学校梳理方案,应该快出来了。 三爷说过,不管是讲武堂,还是学校,都是升迁脉络之一,想来不是三爷随口说说的。” “升迁脉络……那不就是回到了明初……”蔡正权微微皱眉,王三这套方法不难辨析来源,很明显就是朱元璋在吴元年、明初还没彻底恢复科举的时候,推行的学校方案。 大部分考生不是举荐参与科举,就是在学校里学习,然后参与科举的。 现在推行这一套,倒也是符合常理,也能节省大量的花销。 “罢了,既然是这两日的事情,我们到时候顺势而为。”蔡正权不再多言。 阿菜微微颔首,然后看向众人:“还有一个消息,那就是我现在是巡境南使。” “巡境南使?” “嗯,类似于锦衣卫,衙门还没建立,就我和刘芝,他负责本土宣传,我负责渗透锦衣卫。” 说罢,阿菜摸了摸口袋,拿出了一个锦衣卫的千户腰牌、身份帖、委任状…… “那岂不是说,你要离开中枢,前往地方?”左荃安顿时焦急了起来。 “是也不是,暂时来说,我应该是去西安府。”阿菜收了这些东西,一脸严肃,“三爷准备明年开春之前,想办法拿下西安府,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因此,我们现在知道的大部分制度和消息,随时都可能因为西安府的战局而做出改变。 这段时间内,还是蛰伏,等待后续的三爷的安排。 不过,我既然拿了巡境使的工作,那么我大概率是没办法脱离巡境使了,所以往后我能提供的助力将会大幅度的减少。” 阿菜一言落,这些人多数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蔡正权也免不了叹息道:“不愧是王三爷。他是真的将自己置于君位之上的存在,这下边刚有一点内耗的苗头,他就开始制衡内外了。 潜伏锦衣卫的差使,如果做得好,巡境南使,说不定会变成巡境总使,如果做不好,或者暴露了,那么对于您来说,未来处境只会堪忧。 虽然三爷不见得会算计您,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如果能熬过来,那么于新顺来说,都是大喜事,您也能因此一步登天,彻底融入王三爷的麾下。 但如果失败了,或者身死了,二爷留下来的最后班底,也就分崩离析了。 能不能成为第三极,成为平衡二爷和种爷之间的桥梁,就全看您这一次的发挥了。 偏生这种事情,我们都帮不上忙。” 格鲁特也不由得头疼,没想到王三给的差事不仅不低,反而还很重大。 西安府如果能拿下,并且损失还降低了,阿菜就是立大功,王二一系的力量,就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成为平衡王三和种光道之间的第三级。 如果做不到,那对于王三来说也没差,机会给了,你自己不中用,上上下下都挑不出毛病来。 正大光明! “好了,也都不必这么心慌,影子的事情,我还是懂得的。再说了,谁又能保证,我不知道锦衣卫事呢?” 阿菜笑吟吟的拿起身份帖:“朱财。到是跟我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 阿菜就叫朱菜。 现在这个身份帖,叫做朱财,倒也是文了几分,但不多。 “唉,白忙活一个时辰,啥也没谈成。” 葛石看下边稍微沉寂了,赶紧开口重新挑起话茬。 “我们在二爷麾下属于高层,三爷不敢着急用我们,将我们赋闲,也是属于新旧交替的正常举措。下边弟兄们都有升迁,我们之后再慢慢接触他们,只要不碍着他们的路,想来他们也会多少念点香火情。” 阿菜收了身份帖继续说,“蔡举人,你尽管正常办事,相信三爷不会亏待于你和诸位。 毕竟科举一事,暂时没有讨论出章程,就算有了章程,终究还是需要您来处理。 这一期办好了,你就升官了,到时候选出来的人,正正经经报与三爷就成。 只要事情解决,之后您的路也会好走很多。” “好。”蔡举人微微颔首,另外三个老童生、秀才,也纷纷应着。 “最后,格鲁特、葛石,你俩安心读书、尤其是兵书、行军之法什么的,三爷那边的讲武堂,也是讲这些,专门安排专人教授你们,不仅仅是装装样子,接下来打西安府,大概率会扩军一次。 这一次打西安府,三爷有可能调动整个新顺国全部人力物力,初期就要打出声势浩大,否则很难一下子取下胜果。 所以,你们都有机会,在这场战争中脱颖而出。 明白?” “明白!”两人都应着,也带着希冀。 “当当当,三更天!” 门外,传来了梆子声,三更了。 “好!那么讨论就到这里吧,这么晚了,早些回去安歇。” “是!” 第248章 公告学部 三日后,澄城县的城门口、乡村的公告栏,都对外张榜了很多公告。 其中最令人在意的,自然是《学部建制令》。 “兹,天下教化,唯礼教先天下,今大同之名,天下人难明之,故孤欲令天下知之。 特此,增设学部,主管天下生员、教育、科举、普及等事。 学部下设:教育司、学校司、科举司、本业司。 教育司:主掌教材撰写、课业规划。 学校司:主掌学校增减、教职任免。 科举司:主掌科举定制、考题规划。 本业司:主掌生民技能,学业规范。 本朝科举不同历代,而是主张量化科举分数,精研技艺,规范本业,让天下万民,都能获得更多生活技能,使民有本业之技能,而安一户之素然。 故此,再次重申,本朝不论农工商兵等,只非罪籍再录,便可科举。 而科举不同历代,本朝学子,将进行学历化修改。 同时,为了普及有教无类之功德,孤决定,修改学校制度。 学校从今往后,分为全日制学校、半日制学校两类,以及小学、中学、大学三等,太学府、国子监、同文馆三系。 小学六年、中学六年、大学四年。 全日制者,顾名思义,入学伊始,每七日须有五日点卯下值于学校,同时除却春假一月、夏假一月、秋假一月、冬假一月之外,另有一些小假,余者不随意增加。 并且,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只能定为全日制。 半日制者,四年级方可开设。 一日开上、中、晚三班,学生自选搭配,自由听讲,学费降低,也可听课一节,买票入之。 一学期点卯满额,即可参与考试。 假日只有春夏秋冬四个月以及其他小假,余者皆可参课,课表每七日一排,提前通知,提前选报。 同时每个月,不论全日制还是半日制,都需要进行一次月考,每半个学期进行一次县考,每一个学期进行一次州府考,每一个学年进行一次省考。 学子,以学历、学位者,为科举通途之基。 学历考学,哪怕罪籍之人,亦可参与。 学历定阶如下:生员、秀才、举人。 学位定阶如下:进士、博士、翰林。 月考学校自理,三年级后,六次及格三次,可得生员学历。 县考由本县组织,准所有获得生员学历的考生参与。 六年级后,于六次考试内,四次及格者,可得秀才学历。 秀才入州府考试,九年级后,于六次考试内,五次及格者,可得举人学历。 凡举人者,欲得进士学位,须入大学。 而考选大学,须满学九年方可参与南北中三卷分榜考,然后省内省外大学择本省外省举人优者入学。 入大学之后,参与课题,积极研究,发布论文,解惑天下人,定论以理,言之有理,并在省考之中,四年出一篇论文,答辩通过,即可入进士。 入进士,欲要精进,可评选博士、翰林。 而想要为博士、翰林,需要加入太学府、国子监、同文馆三系研究。 太学府,负责研究民生课题。 国子监,负责研究工造技艺,定论物理。 同文馆,负责载录文史,校订谬误。 三系各有分工,大能者可同时身兼三系博士之名。 而翰林为公举,天下之贤能,论文与功绩都有者,朝廷选拔,上位亲笔……” 站在公告前,不少被晒得黝黑的读书人,正在窃窃私语。 他们都是劳动改造的读书人,很多其实已经褪去了浮华。 身上的腱子肉,是多了几分。 但这一年多的折腾,还是让他们显得皮糙,面色枯黄了一些。 “怎么回事?这个什么学校、学历、学位,这么细化之后,靠什么去考科举?难不成得官位的机会变得渺茫吗?” 一些士子抱怨着,他们现在每天都在劳动,其实已经很影响学习了,但他们都撑着一口气,都等着王三大赦天下的机会,然后好翻身。 他们又不是傻子,伴随着地方上的土地分配,已经极大程度上瓦解了他们的根基。 加之王三铺开的行政系统,完全就是在往他们的根基上下铲子,现在他们就指望王三未来新朝的时候,科举翻身了。 毕竟王三是认秀才功名的! 但现在他们感觉到了绝望,王三是认秀才功名,但伴随着学历、学位的拆分,功名变成学历,那么性质大概率是变了,未来对他们的影响有多大,没人敢赌。 “在这里!在这里!” 终于,有人在隔壁的张榜上发现了另一半公文。 众学子赶紧挤过去。 只看到上边写:“本朝,官吏一体升迁,官吏一体当差,官吏一体纳粮,不分内外,具为一系。 特此,对外公考,公考非科举,科举招学士、公考招官吏。 公考年岁,统一定为年满十八岁,如若不满十八岁,一律学习或从事他业。 年满十八岁,录秀才者,即可参与公考。 公考每年都录两榜,标定统考时间为每年四月和十一月。 允许士子,一年内同时考两次。 考中之后,录吏职,发天下各地,从吏伊始…… 备注:秀才学历便可科举,最多通行五十年,五十年之后,伴随着天下学子学历增加,科举学历底线自会上升。 或许百年之后,科举学历就会变成需要进士学位也不无可能。 当然,除了公考科举的吏法之外,每年朝廷会发布特殊选贤名额,专司录特殊职业。 至于每年考功名额,会根据各地的官吏缺口申报,进行调整。 若有乡升为县、县升为州,析出更多官位者,亦会对等增补吏员、官员。 但一切前提,仍然以本地税收、人口、环境等为基础进行评判。 最后,预祝天下士子,金科登榜,旗开得胜……” 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边上突然有人敲锣打鼓起来:“来来来,都来看看,咱们新顺国的第一版官吏缺口,以及所需要的考试成绩、个人技能,一张十文,可以有一个人买走,然后传抄。 公考不仅仅是需要学历,还需要清查罪籍,更重要的就是官吏考试的最后一关是个人能力的审核。 而需要的是本业司的职业技能鉴定书,鉴定的方法、技能考试的题目,都在咱手中的卖咯!” 士子们一惊,赶紧上去抢购,一时间闹得下边都是人挤人。 不过好在,他们总算拿到了第一手资料,也正式将王三草拟的科举草稿弄出来了。 “学历、学位……” 张志和在不远处的茶楼雅间,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看着手中的公考录取名额。 他的身边,一个道士打扮的老头,正啃着鸡腿,满嘴流油嘎嘎笑:“我是没想到,王三爷会选这一方法,既要普及教育,又对民间百姓开智,他是真的不怕民间百姓不愚昧了,对着朝廷干了?” “谁知道呢。”张志和叹息了一声,“只是我觉得很奇怪,他为何这么自负?这套科举之法弄出来之后,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从最底层开始,所有百姓都入了他的筛选之中。 这根本就不是有教无类,还是他在黄龙山学校推行的那一套。 公考的限制是学历、学位越高,所能获得公考时间就越多,说到底最后拼的还是家世、智力……” “或许,他还没弄完呢?”张志和面前的老道吃完了鸡腿,嗦咯精光,鸡骨头丢在桌上,胡乱的在桌上抹了抹油光水滑,“你别忘了备注这一栏,公考的录取制度是伴随着学历、学位的增多而增加的。 再加上,你们一直忽视的,全日制学校、半日制学校下边的公费、自费四种办学体系,难道你还没看出来,这位大王的野心比朱元璋更大。” “怎解?” 第249章 下乡(上) 张志和看着眼前的老道,他也是白莲教的人,但跟之前丢给他文书的福建人不一样,他是山东来的白莲教。 也就是从万历后期一直席卷到天启四年的徐鸿儒起义的旧部。 张志和是很清楚,眼前这个老道士能从山东的剿匪之中,安然全身而退,并且趁乱积聚了大量的钱粮、地产,这种人很可怕。 老道士睨了他一眼,笑吟吟:“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解,只是想看老夫对王三是什么态度。老实说,若不是我最近呆在河南,准备看看河南情况,只怕你小子也不会送信来唤我一声师叔。” 张志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没有得到回答,对他冒犯的眼神也不恼,先喝了口汤,然后笑吟吟的说:“他这一套修改出来的科举,表面上来看,好像和明初、乃至元代的儒户,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但却给下边开出来的操作空间太大了。 审核审核,谁来审核? 什么衙门需要什么吏员,从现在开始,要进行分化了,而分化代表了某一个体系的官职,只能在某一个体系内流转,可以说除非基层选调,否则一旦上了六品官的位置,你就很难随便的腾挪。 但这需要时间。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把后门给各方势力留好了,也给自己弄好了。 谁能握住公考的审核,谁家的子弟,就能先一步进入成为吏员。 但成为吏员之后,想要往上,就要靠能耐和家世了。 草创阶段,是普通百姓最大的机会,但之后呢?” “可是……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影响国运?”张志和狐疑的看着自己这个道士师叔。 他原本准备带着自己这个师叔,去忽悠王三,说眼前的道士,能够帮助王三化解三劫,从而壮大自己在大同军内部的势力。 在张志和的观察中,或许等待新顺国的三劫之一,就是冗官,王三的一套制度搞下来,就是专门往这一条路狂奔的。 但眼前这位,可不好糊弄。 老道士闻言撇撇嘴道:“你怕不是蠢蛋?你不都说了,这小子很自负,他设立的制度,他能看不出来里头的猫腻? 这些吏员终究是小事,他们爬不上来,也没事,只要能保证他们爬到四品官,稳住基本盘,中枢这边再动动手,就能降低派系传承的动荡。 再说了,你真觉得他没有反制手段?学校、学历、学位的拆分,就是他的最大手段。 这小子细化了科举考试的科目,还把科举和公考分拆,同时还强调了本业司的工作,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在谋算什么吗? 之前都是八股、策论,现在他用明经、明算、策论三科来量化考试基础。 那你想想黄龙山学校里,他们是靠什么进行末位淘汰的? 只是单纯的优良选部?还是百分制学分排位比拼? 既然黄龙山那边能用,为什么公考这边不能用? 或许你的文章,会因为考官好恶,进而影响你的考学。 可分数量化之下一切都能客观。 别忘了,黄龙山那边的学校,数个考官同时点评一张,然后排除最上、最下,折中均分的方法,你猜能不能最大保证公正? 未来,三科顶不住天下人的时候,那就开辟成五科乃至六科。 只要科目够多,就能通过考试,筛选出另一批聪明脑袋。 而且,筛选出来的聪明脑袋,也会因为科目的增多,而变得博采众长。 品质或许不如现在明廷筛选出来的精英,但量多了,总会有更多拔尖的。 所以我才说,这小子心比朱元璋大。 朱元璋早年想要摆脱儒户掣肘的时候,都只能在科举基础上弄一个南北榜。 这小子,直接拉低科举门槛,然后推行官吏一体化,这样升迁的权限,可就捏在朝中高官之中。 只要王三能打出关中,那么他必然会第一时间被天下各省观望的宗族力量盯上。 谁也不想丧失对于朝廷中枢的影响力。 总之,在他手里,或许可能成,只要他能露出君临天下的气势,真的会有很多人投奔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真的是农人?就他现在露出来的一点手段,怎么看都不像是目不识丁的农人。” 张志和看自己这个师叔感慨的模样,不由得叹息一声:“真有这么邪乎?只是一套科举制度而已?” “只是?”道士轻笑摇头,“你呀你呀,你是没有搞过官制,也没平衡过权利所以不懂。我之前跟徐鸿儒干的时候,可是见太多内部权力分配不均爆发的火拼了。 王三这里,权力交接的平滑,绝对是令人意想不到的。 或许,从一开始他抛出《大同》,或者他从一开始就选择单独领兵规避主力,就在谋划这一切了。 如今的新顺国。 军队制度、土地分配制度弄好了,考试制度弄好了,甚至行政区划也弄好,你一直呆在这里,肯定没有察觉,澄城县和河南那边的差别。 反正在我看来,澄城县每天都在忙,士伍忙、百姓忙、官吏忙、商贾忙。 所有人都在赚钱,所有人都乐呵呵的。 而河南那边,旱的旱、涝的涝,流民遍地,士绅不作为,随时可能举事。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遇到的新顺国就是一个朝廷,而不是一群流寇组建的草台班子。” 张志和抿了抿唇,他早就发现了新顺国的不同,但他也在狐疑,为什么王三能意识到这一点。 这绝对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外挂,毕竟不是世宦家族,是真的很难知道治理一地该怎么做。 现在,王三已经上升到,知道该怎么为国家现在与未来选择人才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一旦大同军的人才选拔机制完善,那么留给天下各方势力参与的空间,就会被人才梯队压缩。 因此,王三一旦东出,那必将引起天下各方势力瞩目,有可能你不上王三的车,会导致百年内丧失新顺国初叶的话语权。 “好了,老夫到处走走,你跟着去不?” 张志和看老头儿吃饱了,顿了一下起身说:“去,我也确实很久没有下去走走了。” “走吧,去乡间看看,听说这个王三弄出了一个什么供销社?” “对,还有一个粮行,粮行队已经出城了,或许我们去了还能遇到。” 张志和想了一下,继续说:“说实话,王三这边弄出来的区划,还是令人有点挠头,不过这一次粮行倒是直接从供销社剥离出来,倒是令人意外。” “嗯……我也确实好奇,他王三是怎么运营供销社的,供销社真的没问题吗?” 第250章 下乡(中) 两人带着数个卫兵,以及路引条陈,很快就乘坐车从澄城往外走。 还没出城,就被堵了。 “奇怪,今日也不是赶集时辰,怎么这么多人?” 撩起车帘,老道显然感觉诧异。 倒是他边上的张志和悠然道:“大同军最近不是放假?” 老道一算时间,不由得颔首:“这倒是也是。不过城外也有勾栏,去城外不也好?” “你不也说了,现在不是赶集的时间,城外的勾栏,都是什么时候去的?” 张志和终于睁开眼睛看着老道:“这一切,仰赖大王,他连放假的时辰,都给下边算好了。” 老道稍微思索,了然道:“这些兵士,是王三用来平衡赶集缺口的?” 张志和看老道了然,也不端着,继续说道:“嗯。赶集从来都是固定时间的,澄城县附近的赶集,都是七日小场,十五中场,三月大场。 按理说,赶集不用这么着急,但澄城县终究是新顺国如今的行在,四周盘踞了大量的军营,军营里的兵士,往往都是轮流放假。 那么为了防止他们冲撞了百姓的生活,大王就把兵士的休息时间,分配在了寻常没有集市的时候。 于是,在兵营附近的村落,很快就有了大量的集镇出现。 这些地方,都是属于郊区,户部的种尚书,就把这些地方平整下来,然后将勾栏、瓦舍什么的,全部在本地营缮,同时在四周建设大量的居所。 原本人还没这么多,毕竟大王领兵在外打仗,前线兵马一时半刻没有撤回来。 而现在,大王回来了,兵也就多了,所以放假的人就多,澄城县的拥挤,已经无法避免。上边在考虑,要不要拆了外城墙,重新再造。” 老道士颔首,倒也没说什么。 很快,他们清关出城,顺着驿道大路,晃晃悠悠了一阵,突然感觉车道晃动了一下,老头儿也挑起车帘,很快看到一条灰黄的道路,略显诧异:“这是……” 张志和也看了一眼外边,发现了路上来往的车马和人,啧啧两声说:“驰道,铺的是水泥,听说是试验品,就铺了三十里,王三爷还在试验水泥的寿命。 如果能坚持一年,并且维护成本降低的话,那么往后驰道只怕会按照这个标准修筑。” “嗯……马车平稳,速度加快,这水泥路的铺设花销如何?”老道闭着眼睛感受片刻,不由得感慨和好奇起来。 “花销不知,这算是官家的秘密。 不过上了驰道,需要给过路费。 除了官家和军户的车马,上驰道都是要给钱的。 而且,驰道不能让战马快速跑动,所以还得预留一条驿道。”张志和显得有点惋惜,“马蹄铁在水泥路上跑是不难,但很容易打滑摔马。” “那就用没有马蹄铁的驿马不就好了?”老道鄙夷的看了一眼张志和。 “啊这……”张志和张了张嘴巴,“或许是最近自己思虑过多了。” 老道呵呵两声,懒得理会这小子钻牛角尖了。 再说了,马蹄铁的烫装办法多了去,水泥路也可以跑马,只要你不是傻呵呵的讲水泥路的表面变得细腻和光滑,让穿戴了马蹄铁的马匹上去就打滑,基本都能快速奔跑。 当然,现阶段谁会弄细腻光滑的水泥路? 就算想要这么做路面,也没有足够的水泥粉给你额外刮腻子。 土法水泥的质量更别想将水泥路变成光滑了,不然千余斤的木车碾上去,不用个把月,光滑的水泥表面就得崩溃。 所以,只需要调整一下马蹄铁的烫装办法和形状,基本上也就没问题了。 “哒哒哒……”就在两人说着的时候,正中间有一个穿着袍服,身上挂着“驿”字的人员,骑着马快速掠过。 马匹撒欢着跑,脚底全是马蹄的响声。 “这不都是穿戴了马蹄铁?”老道士回头看了一眼张志和,仿佛再说:这就是你刚才说的战马不适合跑驰道? 张志和脸颊微微抽搐道:“之前我看的时候,确实是这样,一批快马跑一阵水泥路,连续摔了几个跟头。” “多久前的事情了?” “得……两个月了。”张志和一算时间,神情不由得尴尬了几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都两个月没出来看看了,还没想透这里头的问题。”老道士更嫌弃了。 他感觉自己这个“师侄”对外界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他这个刚刚来的老头儿。 看来下乡之后,还得靠他自己了。 来到了王官乡。 老道士一下就发现了王官乡的巡捕站,当然巡捕站可以理解为原来明廷的巡检司。 张志和他们亮了一下路引和身份帖,然后拿出一叠特殊的本子,在上边进行登记。 “这又是什么?”老道士好奇的探头,一下就看到了张志和的本子被上写:“新顺元年六月二十日,王官乡巡捕站,陈平印。” 然后还有携带的货物、人。 最后落笔、用米糊贴上收据,直接盖在了这本子上:“过路费,十五文。” “好了。”张志和收走了本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说,“这是官员都有的,相当于驿站的过帖。 什么品级的官员,配什么品级的过路费、餐标费、以及各种津贴。 每个月,这本都会上缴,户房主簿会根据载录,核对下边送上来的报销,以及清查巡捕站的过往,跟你这个月所承接的工作,进行填补。 基本上,每个品级的官员,都有一个最低标额,只要你花不超过这个标额,那么基本上你的一切花销,户房那边都会报销。 但如果超了,就会核查因由。 算是一种隐性的福利。” 张志和小词一套套的,听得老道士想了一路。 张志和带着老道士来到了巡捕站边上的酒肆,让他们上了食物,然后给钱,拿了收据,糊上去。 这一餐,有一条鱼,一只鸡,甚至还有小半壶酒。 老道士吃得不错,然后看着收据说:“看来王三爷已经吸取了驿站花销过大的教训,居然想到了这种办法让驿站自负盈亏。” 张志和一听,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很厉害,官员吃拿卡要,不可避免。 但报销的方式改变,就能极大的更改中下层的花销。 你怎么花,只要不拿单据贴在报销本上,那是你的事情。 但至少得有一个平账,一旦涉及公账的核准,总会有人盯着,一旦你闹得太过了,基本一查一个准。 同时,这也能极大的降低阳奉阴违的事情发生,你钱都花了,要是驿道系统这边的官吏对你爱答不理,那么参他们一本,也是很轻松的。 而且,报销单据不仅咱们这里进行,很多背靠行会的行脚商、国营公司,都有要求这么收,钱的流转就变得很好查。 毕竟现在有些餐食,还得补票才能买得到。 这些隐性的福利,之后可能也会有人去薅,但又能薅多少? 比起之前的无序混沌,现在只要你不过那一条限额,就当是损耗了。 不仅能让驿站这里的酒肆茶楼赚得多,还能让咱们手中的票证花出去。 这票证,要是没有出来走一趟,我手里的指不定还得留个大半年呢!” “行,吃饱了,咱们继续走。”老道士起身,表情之中多了几分笑意,他越发想要知道,新顺国的地方治理,又是什么样的。 第251章 下乡(下) 安里乡,乡堡。 之前澄城县内部区划调整,一县之外,八乡六场三区的格局。 县城西北方向,距离长润里最近的乡堡,就是安里乡。 想要了解本地的供销社、粮行,也就这里最合适了。 抵达安里乡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三四点左右。 张志和将车停在了村口的驿站,交了费用,就看到了安里乡门口放着的日晷。 同时道路上,有很多煤灰、矿渣。 老道士蹲在地上,随便的抓了一些在手上看了看说:“这安里乡有石炭?” “嗯,这里距离矿区很近,根据探查,地表下四五米,肯定是有煤的。 但现阶段,是南边的长润里和县城、以及隔壁的合阳县,才是最大的蜂窝煤提供基地。 安里乡主攻就是粮食产出,有大概三分之二,需要直接供给南边的长润里。” 张志和抬起头,猛地看到大张旗鼓的队伍,上边写:“粮行预购!” 接着,一道乡音响起:“父老兄弟们!乡里乡亲们!咱是朝廷安排下来的安里乡粮行行长,属于三级行长,九品官。 往后,粮食、番薯、土豆、大豆什么的,都是卖给咱行的。当然,父老兄弟们可以放心,朝廷每年都会公告收购指导价,只要你们觉得指导价不合心意。 你们也可以卖给外来的客商,但按照规矩,粮食买卖,需要上缴契税和交易税,而想要证明粮食不是走私,就得咱这里做公证,手续费是一次十文钱。” 粮行的造势开始了。 “来得真是时候。” 张志和咂咂嘴,赶紧走了上去,跟上大队伍往里头走。 田间地头,一些正在除草的百姓,听到这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粮行的三级粮长。 同时也有一些来跟他们交流。 张志和靠近的时候,正好听到下边农人和粮行的吏员交流。 “阿财,你可是叔看着长大的,跟叔说实话,这个什么粮行,真的不会盯着咱们束粮不卖?” “满仓叔,你要是能先把粮食藏满仓,大王还巴不得你们折腾的呢!要知道,上边有政策,要鼓励百姓,自己先把粮食藏满仓!只有百姓仓库满了,这样做起买卖来,才爽利! 不过,仓库怎么造能放得久,怎么搞不会害得粮食被鼠虫祸祸掉,朝廷过段时间会派工部的人下乡里,指导大小粮仓的建设。” 被唤做的阿财的吏员,是个十五模样的少年,黝黑面庞,身上就穿了一身短打,头发随意的绑了个马尾,也没盘起来,一点端庄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像个平头百姓一样大剌剌的坐在田埂上,一边喝茶,一边跟凑上来的农人们解释。 “造仓,怕不是得花大钱。”又有人皱眉,算算又觉得不合适。 “你可以不造嘛!上边派人下来造仓,并不是强制要咱们这些小民去搞这玩意儿,而是给粮行用的中转仓。 往后十里八村的粮食,都得汇总在咱们这个乡的粮仓,然后再转运去需要的地方。 比如朝廷过段时间要跟明廷开战了,那么粮食总不能下乡才开始收吧? 所以,粮行就负责收上来,接着转运出去,直接拉到需要送去的地方,还能节省大量的时间花销。 并且,收的粮食可不一样哩。明年开始,各县就要开始鼓励种地瓜了。” 阿财这话一出来,下边的农人们一个个兴奋起来:“真的!农场那边要发种了?太好了!老子早就看馋了!张二驴家的那小子,分到了一亩地的地瓜秧,现在抽条快,长得凶,这半年养了两头猪,几只鸡鸭兔子,各个抽条快,秋后收成了,他家靠那一亩地,这些肉,就能吃多久啊!” “是啊!”不少人都感慨和艳羡。 然后七嘴八舌的问阿财打听一下地瓜从哪里搞,先给他们搞点。 “都别激动!明年肯定会铺开,但也不是白给的,想要拿地瓜回去做种,得跟咱们粮行定契,接下来三五年内,地瓜要么自留吃,要么只能卖给粮行。 粮行要提前筹备一批地瓜,接下来朝廷如果开始打西安府,关中沃野千里,总是需要地瓜铺开的。 一亩能产五石(一石约190斤),听说上面已经开始育种以及调整种植方法,地瓜的产量过几年还得涨。” 阿财信誓旦旦的忽悠着,然后语气一沉:“这也就搞得,往后地瓜不值钱了!咱自家的地,还得调整种植的规模才成。” “乖乖!你可别忽悠叔。”一个农人笑吟吟的凑上来,“你在衙门里干活,知道的比咱多,我可是听说,地瓜的收购价,堪比一年内陈麦,这个价格,可不便宜哩!” “就是!你小子要是不想叔们的好,就消停甭掰扯,叔不爱听。”旁的几个都咋呼了起来。 阿财被闹了一阵白脸,也不恼,反而搔了搔头说:“嘿,实话跟你说叔,地瓜虽然多是放地窖里头,但上边已经研究出来了一种能保存地瓜更久的做法,虽然之后地瓜是难吃了点,可至少能果腹不是? 所以呀,番薯其实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准备从南方运来的。 南方那边的番薯,种得好的,听说一亩能出两三千斤。咱们这里就千斤不到,算少的了! 要说种番薯,南方的产量才是这个。” 阿财竖起大拇指继续道,“说到底,上边鼓励种,但不希望全部种,得搭配着来!地瓜虽然好,但最好是当季种完,明年青黄不接时吃完。 作为辅粮而不是作为主粮。 而且,今年地瓜用扦插的方法,已经在山里山外都种上了,这玩意儿可不挑地,根据上边的预估,咱们新顺,不缺粮咧,上下户数,只要肯干活的,哪怕旱了点的地方,现在也是满当。 所以,朝廷才派咱们下来,给你们定一个收购价,防止外来的粮商,把粮价给压死。 不然大家伙一看今年丰收,仓子填满了,多出来的谷不就贱了?那些粮商,可不会跟咱这样跟你掰扯清楚,而是会直接跟你说,你爱卖不卖,反正跟他们没啥关系,你吃不完,亏的就是你。 所以说,地瓜能赚钱的光景,就这两年,等朝廷拿下西安府,指不定后年就会往四川打,或者往湖广打,这两块都是产量地,到时候从陕西运粮出去,贵得慌,上边的大王,军爷,可不会一直从陕西转运,因此想要赚钱,除了往甘肃,就是往宁夏去,这样陕西的粮食才能赚,晓得吧?” “能赚几年是几年!”边个一个汉子赶紧回答,“咱也晓得这个道理!你要是有法子,多帮我们探探,这样咱们赚了,也肯定少不得你的好!” “没错没错!你刚才不是说缺开单吗?咱跟你开!不过说好了,明年地瓜种子,先帮咱弄来,有种子的四月初就能下地,五月就能卖秧,就算不卖秧,也能混点糠敷喂猪,这一口气就是两笔收成,咱可不能不要!” “有道理!” “好说好说!那咱们开单!说好了,我给你们定钱,每亩至少一百斤得卖给我!” “成!” 第252章 引荐 这群人乐呵呵的签完了单,阿财又跟他们寒暄了几句,拿着单来到了粮行。 张志和跟老道士看了一路,也跟着来到了粮行。 才到门口,就听到了一群粮商骂骂咧咧:“凭什么不卖!” “就是!这个新顺国,怕不是叫钱国吧!哪哪都要钱!买个粮食,还得专门开一个粮食交易所,还要搞什么预购!这是完全不给咱们这些行脚商活路!” 老道士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然后晃悠到了门口,就看到公告贴着写:“粮商请前往本省粮食交易所预购粮食,本行谢绝一切采购。附录粮食交易所所在地。” 同时,另一张写:“《暂行粮食籴粜条例》,粮行负责州府以内大宗(五百斤以上)买卖、开单、定准、作契等业务。 凡是大宗买卖出乡,需要制备三级粮行交易契,否则视为走私。 但三级粮行交易契,不可跨州府买卖,欲要跨州府买卖,需要前往县级制备二级粮行交易契。 若需跨省,只能前往省级粮行制备一级粮行交易契,同时前往本省粮食交易所挂成期单。 挂单费初步拟定如下…… 总之,五百斤以上,欲够买。 最好是直往省级粮食交易所,采买期单,到期提货,如若不提,视为违契,违契之单,重新制备,发放市场再行买卖。 契书准于市场自由交易,但需要再粮食交易所内,重新交易制契,因此会需要缴纳印花税、契税、手续费等。” “真的是掉钱眼里了。”边个一个少年嘟囔了一句,然后看向自己身边的父兄说,“盐卖得比私盐的品质好就算了,居然能连粮食都开始搞这个幺蛾子。跨州府的买卖,设卡严重哩,咱们怕是做不成买卖了。” 少年的身边父兄们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叹息道:“阿素,听说魏天命跟你联系,说是举荐你去黄龙山学习?去不去?” “真要我去?”少年睁大了眼睛,显得疑惑的看着父兄们。 “守素啊!上边这位大王,手段不错哩,这么折腾下来,粮食肯定是逃不了他的收拢了,想跑行商,也没几个钱可以赚。 要不是上次赶巧你认识魏天命,估计他现在也不会给你举荐。你也晓得的,新顺国的官家,可是将很多牙行给平了,你就算想要赚钱,也少了地可以去,想来只剩下从军可以走了。” 几个叔伯对着党守素做工作,新顺国虽然不禁止行商,但人新顺国却对一些基础物资,有着几乎病态的包圆心态。 这段时间王三从前线回来,终于得了空,就开始整顿国有企业的分类和规章定制。 这几天除了学部建制之外,粮行的建制,也是一下子跳到了前排。 王三是要打仗,但他不会傻呵呵的将粮食买卖,完全交给商贾、地方豪强来把持,有些东西是不能丢的。 所以,粮行的出现,哪怕是种光道,也不敢反对。 好在王三没有一棍子打死种光道他们,而是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那就是——期货。 粮食交易所就是二级期货市场范畴。 粮行甭管一级、二级还是三级,都是属于一级市场,主要就是负责采收、储备、流通。 这么一搞完,种光道也就积极配合了,因为二级市场,玩的就是一个信息差,甚至还能用来填补一些粮食缺口。 等到这个市场正式运转,王三只需要放开一道进口粮食的口子,完全可以遇见为了钱,外围省份的某些商人,会怎么做。 有钱,卖给谁不是卖? 而党家这边围着的党守素,只是微微皱眉,但很快点了点头:“也罢。去试试。” 魏天命现在都从八品的上士,虽然还在学校里读书,但上次他在北方建功,按照惯例可以给举荐名额,算是荫补的一种方式。 但魏天命没有父母和亲族,也不觉得自家以前那些兄弟人品咋样,反而是记得之前跟他一起差点被抓的党守素。 虽然那个时候没跟着一块去从军,但也觉得他很冷静,说不定人还不错,就随手将这个名额给了。 举荐信就在党守素手里,只要他愿意,今年就能去黄龙山学习。 而党氏这边因为政局变动,土地分配,几年闹腾下来,钱没赚多少,只能吃老本,他们肯定不乐意这么继续下去。 于是尝试做私盐之外的买卖,现在刚瞄到粮食,一起来澄城县看个政策状况,谁曾想粮行出来了,他们小门小户的,玩不起这个,只能被逼无奈的退下。 那么最后一条出路,就剩下党守素手中的举荐信。 如果党守素能从军中杀出来,或许党氏未来希望不小。 张志和看党氏众人离开,也收了视线,然后看向老道士。 正巧老道士收回目光,啧啧说道:“新顺王身边肯定有东南的人,这个所谓的期单,很类似东南那边的钱庄拆借的玩法。同时又有红夷(荷兰人)的股票玩法。我在山东接触过几个红夷,听说他们搞了一个股票公司,就和这边写的:若是多人合股,需要组建合资公司,然后考取证券运营资格,上缴注册资金等。 还有这个什么银行钱庄预备金…… 难怪我听你说新顺王自打回来之后,就没有跟召集你们,反而天天在忙着批奏疏。 就这些制度和工作,他要是不天天批奏疏,那才有鬼咧!” 张志和思绪纷飞,只听了个大概:“师叔觉得这法子如何?” “还行,只要按照新顺王的规制来走,十有八九能成,这小子脑袋是怎么长的,居然能写出这么多的制度……和秦朝的法家太像了。”老道士感慨道,“根本就是在喂猪,一个新顺王,顶得上明廷全国大半官僚。 你之前的选择是对的,倘若你选择逆着新顺王,自己再去折腾扶持,一出山就肯定会被新顺王碾碎。 从一开始,你遇到的就不是流寇,而是一个小朝廷。 新顺王并没有一直将自己当做将军,而是将自己定位为诸葛丞相那样的人物。 这段时间看了一下,他回来的做的事情,都是些后勤、练兵、经济,全部都是二线该做的事情。 但他比诸葛丞相更有优势,那就是诸葛丞相始终是臣,而他是君。 他在大义名分上并不需要太多的顾忌,想做什么,想怎么做,规则写出来了,丢给下边去忙,忙不过来就拆出新衙门来做。 户部尚书种光道的权力,只怕现在已经被他压制了。 照着新顺王的办法来做,后年或许就入蜀或者出关了。 后勤保证充足的情况下,前线的压力将会降到最低。 原本的流寇们,输一次,就得崩溃重组,几个月才能缓过劲来。 而新顺王去可以多输几次,当然也可能不用输,甚至还能趁着明廷反应过来之前,继续突击,不断将新略之地,变成扩张根基。 坐寇永远比流寇更可怕。” “明廷反应不过来?这都闹成这样了。”张志和有点讶异老道士的批语。 老道士嗤笑一声:“皇帝反应过来有什么用?下边的官员,得聚得起来才成! 西安府里,没有《从明贼寇清算方案》的压迫,你觉得西安府现在能聚得起来? 这位在喂猪的同时,也在磨砺士兵,他虽然对四周放权,但也没真的不做好中枢禁军的训练。 只要有二十万中枢禁军,四方都是稳的。” 张志和点了点头。 “行了,给我引荐一下。”老道士瞧了一眼面前的树枝,伸手一抓,拿起一只蚂蚱,晃了晃说,“久旱必蝗。乡里的蝗虫都跑到没多少枝叶的地方了,得重视起来。 我这里有用蝗虫炮制的六道菜谱,都是从这些年我收集的宝贝,趁着现在还没酿成灾,先下手为强!” “啊?” 第253章 爽利 “大王,张道纲举荐其师叔张巍人觐见,说是来献宝。” 外边警卫来报,正在忙碌的王三头也不抬的说:“请吧。” 举荐这种事情,王三一般都会接受,因为其实很少人来给他举荐,毕竟王三这边弄出来的事端不少,各家也都懂得自己人的斤两。 因此这些人往往都是拿着,亲族、兄弟的举荐信去黄龙山里,等从山里学完出来,就进了人才梯队内做事了,根本不需要王三每次都接见。 “参见大王。”就在王三忙碌的时候,张志和带着张巍人来了。 王三放下笔,然后噙笑,抬眉,露出欣喜:“张卿免礼,少见你来举荐,不知……” “这位是臣的师叔张巍人,师承闻香教主王森,天启二年从中兴福烈帝(徐鸿儒)起义,天启四年泗州内乱而散,游历河南数年,听闻臣呆在陕西从大王起义,故而来此。” 张志和直接将张巍人的来历和经历倒豆子一样说个清楚。 王三都有点震惊。 山东白莲教的起义军残部,还跟着残部去了泗州,然后从泗州折返河南,最后在河南游历数年。 只怕不是游历数年,而是开始准备第二轮搞事了吧! “没想到,竟然是闻香教主的高足来投,有失远迎!”王三起身下来,做足姿态。 “不敢当高足,只是记名弟子。”张巍人赶紧还礼,然后否定了自己闻香教主徒弟的身份。 记名弟子和真传弟子,还是有差别的。 至少政治身份不会显得敏感。 王三跟他寒暄了两句,这才问了此来所献何宝。 张巍人笑道:“既然大王直接,那么草民就不藏着了,此来所献三宝。 其一:河南州府卫所地图一份。 第二:闻香教沿运河两畔诸堂口名录一份。 其三:《蝗虫菜谱》一份。” 王三闻言,也没露出太多激动神情,反而走上主位,好奇的说:“蝗虫菜谱?莫不是你觉得陕西要出蝗灾?” “大王英明!”张巍人看王三一脸平淡,然后优先问蝗虫问题,也不由得感慨王三的稳重。 他可是一直盯着王三看。 河南的城池卫所地图,这个可是最大的宝贝,结果王三并不在意。 那么这个就有两个理解,王三要么不知道价值,要么就是无所谓,因为他可能已经开始布局了也说不定。 而第二份,沿着运河两畔的闻香教堂口的名录。这个更是不得了,闻香教虽然经历了王森被杀,徐鸿儒起义失败,稍显没落了,但香火情还在,有他张巍人在,王三只要出出力,就能统合一部分力量为其所用。 这可是一个划算得不能再划算的买卖。 只要王三愿意,他一下就能打通河南、山东、乃至南直隶、北直隶这广大的中原地区的地图迷雾! 而这个,王三还是不激动。 反而是对最后一个很在意,并且一语道破他献宝的目的,就是蝗灾。 这就能说明,王三不是不知道地图的含金量,只是他更在意后勤的稳定。 所以,张巍人能看出来,王三的稳重。 但也能看出来,王三有自己的规划,自己想要随意的插手王三的政策调整,只怕得等王三拿下陕西东出之后。 王三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那就多谢张道长所献,不过蝗灾的事情,孤这里已经有了预案。 听闻蝗虫不但可以是美味佳肴,还能是治病良药,有暖胃助阳,健脾消食,祛风止咳之功效。 不知道,张道长以为如何?” 张巍人一听,哈哈笑道:“大王涉猎悠远,草民佩服,草民此来,也有点生意想要做,不知道大王可否看在草民献宝的份上,允我一份国营企业的官职?” 王三含笑说:“国营就免了,公私合营就成。孤占股四十九,卿占股五十一,十年内若是一方想要兜售股份,只能卖给对方。十年之后,买卖随意,但另一方拥有优先购买权。” “可。”张巍人眼前一亮,笑道,“但在下的生意,多在河南。” “那就定在河南。”王三并不在意,“需要什么,写条陈送我桌头,我会协调批复。初期资金需要多少?” “白银三千两。” “可。户部之后会调拨。”王三应下,“那么按照规矩,注资五千两以上的企业公私合营之后,卿就自动获得六品特派官职,虽然实权没有多少,但河南现阶段没有国企过去,只有你这一家,卿可得承担起责任来。” “是!”张巍人拱了拱手。 两人谈判结束,边上的张志和微微张了张嘴,很诧异双方的合作速度。 “大王,蝗虫一事,宜早不宜迟。”张巍人又说。 王三点了点头:“孤半年前就命人监测各地蝗虫情况,春末夏初北洛河两畔没有爆发。 那么基本能预判,蝗虫将从延安府升起。 咱们这里要紧张的还是蝗灾蔓延过来的问题。 孤已经命人将鸡鸭送去北洛河各县集中,现在那边已经开始进行灭蝗,同时北方的粮仓建设也在进行,北方现在多是番薯、土豆的种植田。 蝗灾爆发最快也要等到八九月,那个时候番薯也基本成熟,叶子被吃了也就被吃了。 再加上有储备的粮食,冬日来前,将河畔的土全部翻出来,蝗虫只要被冬雪冻死,影响就能降低。 只要陕北的蝗虫不蔓延来出黄龙山,来到关中,关中这边的蝗虫不会跟着聚团暴动,那么影响还能再降低。 不过,蝗虫菜谱的主意不错,这几日就会开始刊刻,让更多人去吃蝗虫,也算是多丰富一下食谱。” 张巍人闻言,一边恭维王三英明,一边看向张志和。 张志和微微颔首,他作为道纲,也会兼领钦天监的职责,回想一下过手的只言片语,窜连一下,也就能发现,其实半年前王三就在做农业监测了。 去年是没有足够的人手,但今年从北方撤回来很多百姓,他们在山里开荒,王三一直没有让他们种植太多的禾本科作物,而是选择种荞麦。 一季荞麦之后,立刻换上地瓜秧。 虽然这样搞产量会降低,但能给他节省太多运输粮食的损耗。 总之,黄龙山内的人口算是缓过劲来了,这一次的蝗灾的影响将会降低。 而且延安如果爆发蝗灾,秋后延绥将门就没办法南下了,王三要打西安府,就不用顾忌太多后方进攻。 这些将门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的地盘会不会其他起义军车翻。 大盛军现在还在他们的地盘肆虐呢! 张巍人看到回应,也不由得感慨王三真的在喂猪,连这种事情都考虑到了,真的不是简单的农人。 “既然大王有所应对,那臣等就不多打搅。”张巍人开口说完,王三笑着让人送他们离开。 “这就……谈成了?”张志和还有点茫然。 “我付出这么多,大王也是爽利的人,自然不需要跟你那时候一样装神弄鬼。”张巍人撇撇嘴,“这位不论谈吐和心气,都不弱天下英杰。你最后跪得对,倘若你选择逆着来,我就见不到你了。” 张志和挑眉,仔细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行了,带我去你的府邸歇息,等待后续的交涉。我很好奇,这位大王还会不会在蝗虫身上,搞出更多东西来。” 张巍人兴致冲冲,他真的很想知道王三为了蝗灾,会做了多少手准备。 第254章 给希望 蝗灾的事情,一直是王三心中的一根刺。 毕竟明末是小冰河期的大爆发,接下来一直到清代康熙之前,整个中国北方的农田,相当一部分都是报废的。 这不仅仅是明末清初的混战导致的,更是整个天气在作祟。 干旱、洪涝其实对于农田破坏,只是让人饿肚子,这块地吃不饱,多少也还能跑,但蝗灾和另一个杀手,瘟疫,那就是不能随便乱跑的了。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就算是兵灾屠戮,也远比不上蝗灾和瘟疫所造成的威胁。 王三撑着下巴,思索着接下来的解决办法。 旱情持续,不可避免。 想要解决旱情,除了进行大基建,强行将大量地表水截流,然后进行逆周期调节,基本上是没有别的办法。 而想要进行逆周期调节,王三就得想办法搞到资金注入,用来平衡搞基建的时候,所需要的花销。 “召集一下户部。” 王三想到了一个法子,也认为是时候了。 资本金他缺,但不代表地方上生活的诸王、大士绅、大贵族手中缺。 既然一个北京城,考掠出七千万两白银,再加上闯王麾下的藏私,整个北京城的沉淀白银,应该不低于一亿五六千万两白银。 而除了北京,其他地方估计也有不少。 放眼陕西境内,最富的肯定是五个亲王和他们麾下的其他郡王,剩下的才是地方的家族。 时间也差不多了,该联系的也联系了,还是有一些人选择站在新顺国的对立面,那么就没有必要花大力气跟他们接洽。 是时候砸扑满了。 不多时,种光道等一干户部官员抵达。 户部尚书是种光道,但他并没有主管业务,主管业务的是徐犍子,他现在是陕西清吏司主事。 王三是延续明代的政治框架,因此清吏司是按照省级来设置的。 徐犍子作为之前的酒肆掌柜,一跃成为了户部主事,多少也有了变化。 精气神上的改变,还是让王三每一次再见,都觉得他有了几分威严。 “突然这么着急唤我,是什么事情?”种光道落座,赶紧喝了一口茶,他之前被王三交代的各种任务闹得头疼,尤其是最近的粮行工作,他还得盯着,完全分身乏术。 现在,看到王三一脸肃穆,他就暗道不妙,估计王三又有新的任务交代了。 “能缓缓不?”见王三还没开口,种光道赶紧问。 王三微微摇头:“有些事情,现在做阻力最小。而且,我设计的每个制度的补充,都是再尽可能的梳理物资的分配,我们现在还没到极限。” “官吏太少了。”种光道苦笑,“下边人都说你不把咱当人看,这些任务……真的太可怕了。” “官吏太少了没关系,之前那些在地里忙活的前明官员,可以拉起来再用,让他们戴罪立功,他们干了一两年农活了,有些已经想通了,先用着。都察院这边我已经弄好了,不日就能调人来担任了。” “都察院……”种光道想了一下,接着说,“你选择谁?” “张聪。”王三话音刚落,刚刚走进来的张聪一惊,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好在跟着进来的秦镗赶紧拉住。 这才算没出丑。 种光道听到了动静,眼角余光落在了慌慌张张的张聪身上。 旋即了然笑道:“看来阿菜已经做出了决定。” 阿菜跟种光道认识,但不熟,具体原因就是阿菜是个影子,他习惯了藏在角落里,种光道最初跟王二交手的时候,就没少在阿菜这个人身上吃亏。 张聪、秦镗这些人,都是王二的人。 现在王三一句都察院已经选好了人,还是张聪,这就说明阿菜已经选择投效,甚至连投名状都给了的那种。 都察院这种位置能随便给人? 不是心腹,就是利器,张聪或许不是心腹,但他绝对是利器。 因为他代表的是王二这些年收拢下来的外戚势力。 一个不够,但一群呢? 这群人这段时间惶恐不安,生怕王二死了,他们没有未来。 但王三如果正式给了张聪地位,那么这群人的惶恐就会消失大半。 只是还不够。 王三笑着说:“对,我还答应了二哥,之后我会过继孩子给他继承香火。” 张聪身边的秦镗听到这话,赶紧低头看向张聪。 张聪也从秦镗的眼中看到了激动。 他们怕什么? 不就是怕王二没了,他们没有追随的势力? 现在呢? 下一代! 王三已经开牌了,香火过继在民间百姓或许没什么,但在王族乃至未来的皇族,那就是真正的权利交接。 下一代是王二的过继子,还是王三的儿子承袭皇位,对于整个朝廷来说都不是问题,这些官员真正在意的,永远就是谁能给他们带来利益。 而下一代不管是王三还是王二的儿子,肯定都是王三的儿子。 因为王二无嗣,还得从王三这边过继。 都是王三的儿子,只要王三一日不定鼎天下,下一个继承王三权利的,肯定还得是文武兼备的子嗣。 那么文武兼备的是王二继子还是王三儿子,就不重要了! 新顺国文武要的只能带领他们走上巅峰的明君! 虽然不知道王三会怎么炮制下一代的香火承袭玩法,但至少希望给了。 王二的政治力量,还未彻底退出新顺国的朝堂。 虽然薄弱了点,但这就够了! 希望!王三给足了他们最需要的希望! 种光道睨了一眼下边王二的势力代表们,看到他们眼中的激动,不由得叹息一声。 没了王二的压制,王三的性子里的冷血已经铺开了。 种光道很清楚,他斗不过王三,从一开始王三甚至连王二都没有信过,否则也不会搞出别部和警卫,趁着王二出事,迅速且铁血的镇压下王二的大部分势力。 现在,镇压结束,收权结束,王三开始释放政治筹码与善意,只是一句平淡的过继子嗣继承香火,就能轻松的勾起整个王二残存力量的希冀。 而且他还反对不了! 因为这是王家的家事,外人可以私底下面对面说,但不能正面反驳。 “过继的事情,你跟二哥商量着来就是。”种光道温和笑道,“说说,现在是什么事情找我们,要是没有重要的事情,我可得赶紧去忙你交代的粮行了,这件事铺开还需要两个月,忙得很。” 第255章 两件事(上) 话题被拉回来。 王三点了点头继续说:“事情就两件。” 众人赶紧落座,正襟肃穆。 王三继续道:“第一,蝗灾的预警。今年春夏之交,北洛河幸运没有爆发蝗灾,但最近一段时间,我安排下去监测宣传队,也上奏说,蚂蚱、蝗虫等类,已经开始有蔓延的迹象。 黄龙山附近情况还好,但北方的延安可能快要绷不住了。 一旦秋后第一道冷风从北往南吹,大概率延安的蝗虫就会爆发往南飞。 到时候面对我们的,就是一场难以控制的蝗灾。 因此,我们需要做好万全准备,还有在蝗灾之后,我们需要组织人手,下地将滩、荒、等地趁着冬天之前,全部翻出来,将蝗虫卵放在风雪之下冻死。 为此,我需要发布一条关于蝗虫收购的条例。” “蝗虫收购?”种光道皱眉看着王三,“你才让我去提了三千两白银去河南营缮据点,户部的银两就剩下三万七千两。一次蝗灾的爆发,会闹出多少蝗虫,够用吗?” “放心,蝗虫收购,购的是债券+盐票,银两只是一小部分。” 王三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而且蝗虫具有止咳平喘、定惊止搐、清热解毒、壮阳健脾的功效,可用于哮喘等风病。 如今北方大旱,延安比咱都更加严重。最近北地的州县,有很多延安府逃民投奔,很多人身体都不好,随时可能爆发瘟疫。 但我们又不能不接纳,否则对于北方的稳定并无好处。 因此,这些蝗虫的药作储备,还是要有的。 基于这些,我才要户部发布悬赏,对下边收购蝗虫、蝗蝻,只进行一年,有多少,我们收多少。 户部只需要配合发布这些,之后剩下的宣传和其他事情,我来解决。” 听到这里,种光道若有所思片刻后说:“蝗虫真的有你说的疗效?” “有,壮阳健脾是肯定的,而且还蛮好吃的,油炸之后跟吃河虾差不多,嘎嘣脆。” 王三咂咂嘴,似有回味。 他确实吃过,但那是前世了,舍友是山东人,从山东老家带来的一斤多冰鲜蝗虫,在宿舍里油炸之后撒点辣椒面……哧溜。 种光道瞧他这模样,也断定蝗虫能吃。 既然能吃,那买回来也没事,大头肯定是做药用。 “行,你之后定个价给我,我去弄。继续说第二件事情。” 种光道选择接受,既然大头是发票证和债券,那肯定是战争债券,现在战争债券多值钱,大家伙都很清楚,这可是稳定的财源,没人会轻易放弃。 王三看他这么痛快,除了诧异之外,更多了几分思索。 显然种光道还是选择听从自己的安排,是还没成长到能跟自己抗衡呢?还是自知之明呢? 罢了,费脑,懒得想。 王三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一件事,我准备取消金银通行,改为银行发行代金券。当然,这件事不急于一时,因为在发行代金券之前,我需要进行战争债券的改革。” “战争债券的改革?”种光道等人听到这话,一个两个瞪大了眼睛,呼吸也沉重了,生怕王三一句话就把战争债券给废了。 这可是战争债券,是整个新顺国上下的金银来源,因为有战争债券兜底的缘故,新顺国的士兵,才能忍受大量的实物折色的发放。 同时种光道这边才能将每个月需要发的饷银,用低价大量收购的方式,从民间折腾差价,和票证补贴的方式,填补整个新顺国的现钱缺口。 “三子,你知不知道,咱们缺多少银子?”种光道语气之中带着凝重,“暂时来说,我们现在能扛得住,全是你设计的这套票证+现银购买的制度厉害。 不然得话,我可平不了现银缺口的账! 一旦银子缺口过大,银价暴涨,一旦百姓收拢大量银子,明年我们发钱给士兵的现钱不足以平账,咱们可能会直接被崩掉。” “听我说完。”王三抬手压了压,安抚了户部上下大部分的情绪,才继续说,“银子肯定是有的,但银子都在哪里?户部?大族?还是你我? 不是,咱们新顺国这边正好反着来,银子大部分都在百姓和士卒手中。 他们手中银子之所以很多,就是因为有钱也买不到足够的货,究其原因就是票证制度还在,所以循环被我们人为阻塞。 归根究底,是因为之前几年,我们缺。 什么都去,钱粮盐铁。 但现在呢? 咱们必须用发展的眼光看接下来的走势。” 种光道抿着唇,接着说:“那你直接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王三也不恼他的打断,旋即笑道:“很简单,战争债券允许买卖,但不准私人买卖,而是跟粮食交易所一样,允许战争债券进行一个月一次的过户交易。 谁买走了战争债券,谁就拿走下个月的债券收入。 同时,户部开设债券交易所,收债券交易的手续费。” “这倒是可以。”徐犍子在边上听罢,眼睛亮亮的,“私底下已经有些士卒好赌,赌输了债券的收益,现在如果准许买卖的话,或许能引起大量外来者的购置。” “没那么简单。”种光道闻言摆手,看向王三,“你既然开口说准备废掉金银通货,然后还流通债券……也就是说你准备将债券变成通货?” “是,也不是。”王三噙着笑,手指摩挲在茶杯上,“真正的通货,是信用与实物。而两者结合,才是真正无往不利的刀子,能很轻松解决我们内部的经济循环。” 说到这里,王三看种光道他们一脸好奇、不耐、无奈的表情,轻咳道:“我就不卖关子。分三步走。 第一步,债券准买卖,发行代金券。 所有债券、粮行、供销社交易、税收等,只能前往银行将现银充抵进去,然后兑换成代金券上缴。 当然这个期间,金银铜还是允许使用,但我要收火耗。 之前火耗没废掉,现在火耗就变成实物交税的部分。 但如果你拿了代金券上税,该是多少给我收多少。 贪赃枉法的,我这里有都察院、宣传队,还有隐秘在民间的巡境使,一查一个准,到时候抗法的杀几个典型,下边也就能静下来。” 王三的眼神锐利,现场众人脸色不变,种光道和徐犍子他们若有所思。 第256章 两件事(下) 王三这话没什么问题,火耗一直都有。 王三直接扒了明朝的政治框架,虽然有所修改,但那么多的吏员还是明朝的,他们挪不了,那么火耗肯定还有。 只是比明朝那么肆无忌惮好了一点,整体算是灰色的,勉强还在百姓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王三也知道,所以没有提出来。 但现在提出来,居然是为了改造货币属性来的。 似乎,还是可以的。 “那银行的折兑,总不能不给手续费吧?” “要,但比火耗少。”王三笑容微微上翘,“火耗收百分之五十,银行收百分之十。但火耗收上来之后,只保留给地方财政使用。 而银行收上来的部分,一半存入军需账户,取名为军需捐。” 种光道脸色一沉,他就知道王三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这一块肉,但没想到王三是直接供给给军队…… 但转念一想,也就能理解,暴力机器就是暴力机器,不可能真的拒绝。 不然就是真的自绝王三左右的军队了。 可要是不拒绝,那他的部下在地方上的税收减少,怎么捞好处? 如何平衡地方与军队,就是种光道的难题,也是他沉思的由头。 王三也看到了种光道沉下来的脸色,并没有劝慰,只是继续说:“等我们有了足够的金银储备之后,就能推行第二步。 将银子剔除出通货行列,然后开辟白银交易所,将市场上的白银彻底打下来。 建立初步的金本位。 但金本位不是终点,终点是信用货币,锚定整个新顺国各地的债券。 这就是第三步。 当然第三步距离我们很遥远,之后怎么处理,不着急。 而想要完成第二步,我们需要完成对于三分之一大明朝的控制。 因此我们现在进行第一步,发行代金券,先把代金券灌入民间市场,将沉淀下来的金银流通性重新打通。” “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种光道有点担忧。 倒是边上的徐犍子思索了好一阵,猛地拍桌站起来:“大王英明!我就说这些日子的粮行的期货,看起来明明很浅显的收拢手段,还能收拢这么多内外粮商的光顾和了解。 原来根结在这里! 大王,臣恳请大王下令,准许外商持代金券,才准购买我们新顺国内外各种物资与物业! 同时,内外税赋所收的金银、实物,也尽快使用代金券平替,并且开放一些物产充足的票证出售,准许使用代金券购买。 进一步加强代金券的通货地位!” 徐犍子激动的说,作为整个陕西清吏司的老大,徐犍子主管着整个新顺国控制的上上下下物资流通,他比谁都清楚现在新顺国统计的各种数据代表的含金量。 王三不是传统的儒家士大夫,所以他对于数据的信任程度,远超历代儒家,也要求制定了很多表、图、算、册。 这些数据,对于徐犍子这种老掌柜来说,简直信手拈来,也让徐犍子对于王三的治理方法推崇无比。 现在想通了王三的盘算,徐犍子怎么能不激动? 而一边的种光道皱眉看着激动的徐犍子,又看看始终挂着温和笑容的王三,心中有不妙的预感。 他能感觉到,他快跟不上王三的节奏了。 或许,待会儿还得跟徐犍子好好聊聊。 “嗯,徐主事的想法很不错,不过相关的方案执行,仍然需要一套完整的体系,这件事……” “臣回去就写。” “好。”王三很满意的笑着,“写完发给我来处理,户部这边的事情,种哥再选一个适合的人,先顶一下徐主事的班。 过段时间如果真的决定推行了,那么徐主事也需要亲自下去跑动。” “行,我之后安排。”种光道也没拒绝。 “那就这样吧。剩下的一些事情,只是关于都察院的建立,现在咱们新顺国都只是草台班子,钱也不多,想到哪里,建到哪里。” 王三看向张聪等人,对着他们微微颔首,然后起身继续说:“最后就是你们出去之后,逢人问说了什么,就说朝廷缺金银了,所以我准备去砸了陕西藩王、大户,并且铳炮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拔。 夏收就快了,收拾完,孤会调北方的一些兵,并且还有大炮一百多门,准备轰开庆王府。 秋收之前,先把庆王拿下,然后用庆王府的存银来充军资,同时庆王拿来祭旗。” “这么说,不怕庆王听到消息逃跑吗?”种光道皱眉。 细作不可避免,谁也不知道新顺国民间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庆王会做什么选择。 “就是要吓吓他们。”王三回答,“只要庆王吓跑了,我们才能减少伤亡。同时,也警告一下庆王府境内的一些新投奔来的势力。 这些东西,是用来充全军物资的,但凡想要继续在新顺国混的人,多少也会约束手下。 如果纵容乱来的,那就是自绝于所有人。 而且,拿下庆王府,能增强百姓对我们的信心,之后我们对战争债券进行交易改革,他们就会信任我们而购置债券。 并且为战争债券结束之后的其他债券的发行,奠定基础。 要知道,债券生意对于我们的军费补充,可不是小数目。 我们不如明廷有钱,但不代表我们不能通过集资的方式,收拢足够的军资支撑扩张。 并且债券一旦推行起来,这里头如果有官吏敢贪墨,相信债券持有者,也就是百姓们,绝对会跟着军人们一起讨要公道。 这也是对于吏治监督整顿的方式,所以都察院的第一个业务,就是接受百姓贪墨举报,然后彻查情况。 贪墨在一定数额之内,可以不杀,但得罚款,十倍百倍的罚,罚到倾家荡产,罚到没入罪籍,然后拉出去填沟壑,充边塞。 一人不够,那就将整个户籍上上下下的人,都拉出去偿还债务与罚款。 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出罪籍。 遇赦不赦!” 这些官们脸色都凝重了几分,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张聪身上。 他也感觉到了压力。 没想到才几天的光景,压力就落在了他身上。 “那么张聪。”王三也看向了张聪。 他一抖,紧张站起来:“臣在。” “即日起,你为都察院都御史兼领陕西巡按,如户部陕西清吏司一样,暂时执掌按察司。孤会命人从军中伤残老兵之中选拔读过书的人,让他们跟着你好好的督察贪墨。 财税,干系了兄弟们未来的行军待遇,孤不想跟明廷一样,害得大家饿得半死。 也别说我不待见文官,等我咱们这里推行了代金券之后,文官的年俸也能提升一截。 这段时间苦一苦,熬过去了日子就好了。” 王三又画了一张大饼,众人起身恭送他离开。 然后各自退下之后,种光道拉着徐犍子就回去了。 他还有不少关于债券的疑问,同时也要看看徐犍子准备怎么安排王三的交代,也需要平衡他们这些老兄弟的利益。 文官这边的头头虽然是他种光道,但种光道能明显感觉到,王三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不少权位了,他明面上强了,但实际上弱了。 因为乡间有了粮行,接下来银行如果出现,代金券一出来,收税权利就等于全部挪到了王三手中。 户部的命根子就是税!没税,就等于完犊子! 这个浅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第257章 徐犍子是王三的人(上) “说说吧,三子是有什么盘算?” 种光道拉着徐犍子回到自己的府邸之后,毫不犹豫开口就问。 一直没说话的徐犍子神情不变,听到问话之后,左右看了看外边,确定没外人,就说道:“其实大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办法变出钱来。” “钱?”种光道挑眉,“这不就是宝钞?” “是也不是。”徐犍子微微摇头,“大王说了,这一套需要三步走,也就意味着需要我们彻底把控内外经济之后,才能全面推行。 在这之前,这些钱钞,都是代金券。 替代黄金的劵,这是能直接兑黄金的钞……并且还能充作税收支出。” “停。”种光道伸手摆了摆,“先说说税收,这一次火耗如果废止了,下边官吏会怎么做?” 徐犍子微微皱眉,片刻之后叹息道:“东家,官吏收火耗并没有明确定制多寡。 现在大王宣布,交银子的火耗为五成,如果百姓有代金券,选择用代金券的话,我们是不能阻止的,否则就是在跟军队对着干。 因此,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大王的意思,火耗五成是不成的,但可以收一成。” “你是说,三子只是旁敲侧击?”种光道恍然。 徐犍子笑吟吟继续道:“是,只要下边官吏起了搜刮额的心思,就一定会强迫百姓禁用代金券,这里头好坏都有。 好处就是,只要胆敢禁用代金券,死的就一定是官吏。 毕竟都察院已经开制,御史不用多久就会出现,官吏头顶等于多了一把剑。 坏处就是,很容易对东主您的前程造成威胁。 所以,从上到下,大王都算好了。 如果选择收银子,甚至强征五成以上的火耗。 不闹出事情来还好,但要是闹出了幺蛾子,东主您还得帮忙收拾烂摊子。 如果还处理不好,正好都察院出手,杀之以谢天下。 甚至,您现在心心念念的税收,也会借口被大王取走。” 种光道盯着徐犍子,发现他平静,也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被看穿了,叹息道:“三子这混小子,心眼怎么这么多?” “这并不是大王心眼多,而是大王处置得当。事实上,只要仔细看,财税分离,也就是本朝的事情了。” “财税分离?”种光道古怪看着徐犍子,“这不是加剧内耗吗?朝堂……” “必须分离。”徐犍子神色凝重,“如果不分离,难不成让那些前明的儒生随意插手?” 种光道哑然,片刻颔首。 确实,财税不分离,那么对于后世影响只怕不低。 尤其是儒生,这个群体,不管是王三还是他种光道,也都心存警惕。 因为儒生对于种光道、乃至新顺国的鄙夷,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很多儒生只是被迫臣服,从未心悦诚服,若是给他们机会,谁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掌握税收?”种光道小心问着徐犍子。 徐犍子仔细想想后说:“税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大王经常书写建制,但本质上还是偏于书生做派。 任何制度,始终需要人下地去干,大王现在梳理的这些框架,全部都是围绕着如何打通物资上下分配的关节。 因此我们还是需要收十好几年的实物税,这些不可能全部都禁止耗费。 若是东主真想把控税收,那么就得迎合大王的税收政策来进行修改。 比如,对于金银铜的税,按照大王的代金券来,但对于实物税的征收,采取火耗十三,或者十二的征税方式,保证这批火耗,能收上来,然后一部分分给战争债券的基金分润。” “你是说……分润给上下所有人?”种光道念头一起,脸都皱成一团,“从来都是官从民口中夺食,什么时候见过人从官口中夺食?” “必须分润。”徐犍子脸色严肃道,“最后收税的人,肯定是大同军的军官,他们从军中退伍之后,必然一部分会融入地方各个执行单位之中。 说到底,这群人都会变成食利阶层,他们早晚会转变自己的想法。 而且他们手中握有各地的地方债券,收税的基数上来了,才能保证他们未来数十年的税收分润足够。 因此,收买他们,并不需要拼命的结交,只需要定好一个潜规则,相信他们就会成为我们的朋友。” 徐犍子也算是尽心尽力,一口气说完,饶是种光道也思考了起来。 不得不说,办法还是可以的,但就是见效缓慢。 “我考虑考虑。”种光道叹息一声,“不过想要解决你的谋划,只需要取消实物税,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没这么简单。”徐犍子微微摇头,“大王的供销社都解决不了实物税的收益,只能创造一个平台,然后让每个县、州、府去内部调动,未来可能上升到省,但单靠简单的商事,是不可能全面覆盖的。 商人趋利,他们要的从来都是赚更多的钱,如果事事由着商人来,光是我们现在每年制造的棉甲的布料,都能直接崩掉我们一年到头的花销。 所以,实物税一定会收取相当时间,这段时间内,足够培育出一个团队。 税就算离开了户部的手,但最后分配的权利,也一定会在户部手中,未来的户部尚书就是事实的宰相。” “你……最近读书了?”种光道听得徐犍子头头是道,不由得感慨。 “读了点,但更多还是仔细研究大王写下来的公文。”徐犍子如实回答,“大王交代的各种建制,或许偏于书面化,但只要仔细看看,还是有可取之处。 况且大王有一个厉害的地方,那就是大王从来不会理所当然。 制度的推行最后是我们去推行,大王只是说了一下他的想法和方向,具体执行的章程还得我们去拿出来。 这里头就是大王和我们乃至其他人的博弈。 而大王最厉害的就是,他把自己摘出来,让我们因为火耗的归属,跟军队去博弈。 如今我们还没脱离大明的压迫,所以军队军需才是第一要务,于是大王用所谓的军需捐,拿回了本来就落不到他们手中的我们直接管理的土地财税。 如果我们反对,现在的军队或许不会说什么,但之后如果出现了战败,或者其他原因导致的后勤跟不上,大王就能借口此事,对上下官场进行清算和清洗。 而如果军队能一直赢,我们也一样会危险,因为军队膨胀之后,他们每每想起这些事,必然会对地方官员不满。 到时候,大王就能从军队之中析出一些人,填补进入地方,然后稀释我们。” 第258章 徐犍子是王三的人(下) 种光道听到这话,也不免沉吟起来。 他的政治基本盘会社老兄弟,而现在最多就是加上前明的官吏儒生。 这批人,其实按道理,很难在朝局之中获得政治话语权。 就算有,膨胀再快,也会受到军团官员的子弟挤压。 因为军队出身的子弟,未来就是勋贵。 而且,王三还和历朝历代不同,那就是他踹了儒家下场,将《大同论》定位为道,将儒家等百家,定位为术。 道统与方法的分拆,就是在规划学子的能力。 未来或许会有倾心儒家的人当官,但也必须尊重《大同论》从而形成“新儒家”。 所以,种光道知道横竖算下来,他其实都很被动,想要破局很难,但想要善终却不难” 种光道叹息,片刻之后说:“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二哥一点都不担心了。王三的手段,很高。” “其实……从一开始,大王就已经想好了后路怎么走。若是仔细看,每一步大王都有深意。”徐犍子看他有所明悟,便语气不疾不徐,“大王很熟悉每一步的走向,也会审时度势。 之前大王说,取下一省再称王。 但二爷一出事,大王立刻称王上位,就是在用虚无缥缈的官位,来重新划分嫡庶力量,通过分配利益的方式,安抚住上下所有人。 然后,趁机收拢最重要的军权。 也就是说,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大王已经把我们圈起来了,我们现在真正掌握权力的核心,最远不过就是澄城、合阳、韩城三县。 而黄龙县归王伊、白水县是贺天岸的地盘、同州城乃是白沉水的地界,北面的鄜州诸县、西南的蒲城、高陵、渭南,全是军队的力量。 也就是说我们从一开始,就被框在了最核心的三县。 但伴随着战局转变和战略重心的转移。 整个大同军的核心,已经挪到了黄龙县内。 澄城、合阳、韩城三县,全是给黄龙上供给养料的土地。 我们走不出去的。 就算想要闹腾,王僧所部已经拿下了河津县,正在山西土改。 这就说明,我们甚至连接触明廷的可能都没了。 接下来,大王如果开始进攻西安府,彻底剪除关中之后,我们这三县唯一的作用,就是对外输出资源,这根本不利于培养子弟。 所以,到时候我们也得跟着去西安府。 去了西安府,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除了按照大王的心思做事,想要逆着来,也不可能了。 所以东家真的想要掌控财税,还是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闹一闹,哭一哭,大王也不会太过分。 并且,大王的军中力量,也需要平衡,之前散出去的三十六路,如今归来的不过十几路,有些叛变,有些死亡,还有一些还在甘肃、陇右、宁夏。 大王握紧的始终是王信他们这些王家人,以及白沉水这些刚刚成长起来的娃娃。 我们真想要未来可期,还是抓紧送子侄入黄龙山的学堂,学成之后,他们就是我们的助臂,谋不了一时,那就谋十年二十年。 眼下四方诸侯,唯我新顺国颢颢如阳,与明廷争,未必没有机会。 更何况我们还有大王,他的心思沉似汪洋,韬略令人恐惧,或许真是天命之人。” 种光道微微颔首,现在确实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那我就先去忙了。”徐犍子看种光道没什么事情,就起身告辞。 种光道叹息一声,局势却如徐犍子所言,从一开始王三就在布置,伴随着现在王位越发稳固,军队收权完毕,王三也就不装了,开始对政务进行梳理,制度上也开始微微调整。 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不管怎么反对,户部尚书搞不出钱财来,难道真的要军队饿肚子? 他们是为什么才加入大同军的?不就是大同军承诺能给他们吃饱吗? 但凡有钱有地能吃饱,谁他娘的造反? 结果我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天,你现在又要我饿肚子,真当我们没脾气的? “三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主意一溜一溜的!” …… 王三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然后看着徐犍子说:“嗯,做得不错,不想种哥也成长了些许,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我想要干什么,也想要尽可能保证自己的权势。 不过,你还是说得对,只要从我而为,必然不会少他的荣华富贵。 喏,这个送你了。” “谢大王。”徐犍子笑吟吟的接过送下来的玉如意,也不看品质,随手揣进兜里,接着神情一肃道,“但大王,还是不能逼迫太甚,而且收税的折算,也不能一蹴而就,不如以三年为期。徐徐图之。” “嗯……可以。”王三点了点头,“但债券交易的规则,你得给我尽快弄出章程,然后开始试点。至于代金券的印制,我已经命人进了黄龙山,年底肯定会出初版。品质不会太高,但至少能顶一段时间,反正这玩意儿又不是真的钱,但如何铺开,就看你的本事了。” “大王放心,臣已经有了一个主意。”徐犍子赶紧作揖。 “哦?这么快有主意?说说看。”王三好奇,也不知道徐犍子会想出什么办法。 “大王,我们不如每个月,在不同的县,随机发放准许使用代金券直接采购的物资名额。比如,布匹、油、粟、粱等作物。 然后,再让每个进入供销社买卖的百姓,再通过持有代金券的方式,进行抽签。 抽签不见得要花出去,只要持有一定数额的券,就能参与。 然后名额可以私底下交易,我们只认抽签的票,不认人。 但限定每个人的一次采购额度。 这样以来就会有经商头脑不错的人,会想办法持有大规模代金券,可他们不能直接采购足额数量,就会分润给百姓,然后尝试囤积这些物资。 我们这些物资,都是各县过剩的物资,暂时也用不出去,他们囤积就由着他们来,还能节省我们的仓储费用和损耗。 而这些人想要源源不断的进货,肯定会想办法收拢更多的物资,我们就能在这段时间内,缓慢发行。 不用快,最多半年,百姓都知道代金券的作用,并且开始交易流通之后,我们就能大力发行。 只要代金券和储蓄金银等值数量,代金券就能稳了。” 王三满意看着徐犍子,不愧是当掌柜的,商业头脑就是好。 “是不错,但你太保守了。代金券的发行数量,按照等值的金银储备的数量五倍发行。”王三笑着说。 “五倍……”徐犍子震惊抬头,“这会不会……” “放心,金银不够,我还有供销社兜底,供销社不够,还有税收,税收不成还有土地,要是土地还是不成,这不还有债券?工具箱里的东西多着呢!更遑论通常这些东西,不是线性拿出来用的,而是纺织成一张网的。 记住,一切金融的核心,始终是人。 只要人还在,一切皆有可能。 人要是死绝了,那要金融业没屁用。” 王三解释了一下,徐犍子细细咀嚼这番话,虽然还是有点不懂,但他还是告辞离开去准备了。 王三轻轻敲着桌案:“经济问题初步解决,接下来……庆阳府,我亲自走一趟督战。” 第259章 新顺元年夏收前的局势 北方,旱情持续。 延安府,三边总督杨鹤站在城头,看着城下正在焚烧的黑烟,呼吸之中难免带着几分无奈。 这下边焚烧的,都是饿殍。整个延安府,因为王三上一次围城之后,附近田土都被破坏,城内流民越发的日子难过,于是开始有人将这些流民赶出去。 杨鹤虽然到任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是没办法制止。 因为流民如果放任自流,指不定待会儿就会闹出大事来。 所以,一些出现病症或者饿死的人,赶紧处理掉才是正事。 “大人,出事了,宁塞营缺饷暴动!神一魁等人军户造反,他们正在朝着庆阳府蔓延!” 杨鹤听到下边匆匆来的报告,脸色凝重了起来。 他其实已经预想到下边会暴动,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钱粮不是已经拉过去了?为什么还会暴动?” “宁塞营因为同贼肆虐,本地人口其实已经不多了,这批人是从宁夏和延绥其他地方迁过去的军户。他们过去没有钱粮军饷,本地宁塞营的杜氏族人强占了这些钱粮,并且奴役他们在地里干活,还不给饭吃……” 杨鹤听得脸色越发难看。 杜氏! “杜文焕何在?” “这……杜总兵花钱买了述职的缺,现在人已经改在京城。” 听到这话,杨鹤脸色更难看道:“他一个昆山人,在延绥众人族人闹出这么大的差子,还想要简单的跑走?休想! 这个烂摊子,他得给我回来自己收拾!” 杨鹤好歹是兵部右侍郎,要不是现在出来外边,下一步他就是兵部尚书了,他的能耐可不是杜文焕能比的。 书信立刻被发出去。 然后杨鹤敦促延绥这边尽快做准备,开始从延绥各地招揽边兵,自己出钱先兜底,省得陕北的边兵全部都叛变了。 杨鹤还是执行了他在历史上的计划,主抚。 所以,他比寻常时候都更快从陕北简拔了一批人。 统称为宁塞镇,其中就有一个老熟人,人称黄虎的张献忠。 他扛着旗帜,从延安城角路过,然后咧开嘴笑着拍了拍左右的人,将旗帜丢给他们继续巡逻,自己则是从城角的一个角落里猫进去。 一进来,昏黄的灯光下,四五个正在摇晃着骰盅,四五个边兵正在呦呵大小,显然这就是一个赌博的地方。 “哟!这不是黄虎?今天不是你巡逻吗?怎么不去?” “去个甚?最近不管是同贼还是盛贼,都散了,咱们现在能在延安这里捞银子,乐呵不好吗?” “也是!来来来,我这里开了一桌,压大还是压小。” 现场一片乐呵。 张献忠摸了摸荷包,咧嘴笑道:“给我来大!” …… 现在的北方,只是受到了旱情的严重影响,但因为杨鹤的到达,以及王三上次将陕北庞大的人口南迁,导致了延安的人口密度下降了很多。 变相的让杨鹤可以从更北方的山区里,将边兵南迁填补本地的缺口,这里的田土再废,也能养活一些人。 张献忠等一些更北方的起义老兵,反而因此错过了起义初期的筹备。 还是那一句话,有口吃的,谁他娘脑袋别裤腰上造反? 杨鹤算是压住了躁动的陕北,但还能持续多久? 毕竟一个杨鹤能力有限,他能压住,是因为王三迁走了延安府的人口,让延安府人口密度和土地都空出来了。 但还是有些人,趁着无人的时候,侵占田土。 神一魁等陕北老兵,就是被杜文焕留下来的杜氏军官族人奴役迫害,被迫起义的。 虽然他们已经从宁塞离开,蔓延去了庆阳府,在庆阳府境内到处劫掠。 但杨鹤终究是三边总督,宁夏、甘肃都在他的掌握之下,庆阳府现在属于陕西,更是他的督管重点,更重要的是庆阳府内还有一座庆王府。 终究是藩王地盘,不能让庆王府失陷,否则他的官位也就到头了。 于是,八日后。 宁夏方向的贺虎臣接到了杨鹤的军令,南下进入庆阳府,开始展开对神一魁以及大同军的围剿。 杨鹤继续呆在延绥等待秋粮运抵,他也接到了洪承畴的公文,因为王三控制了渭水,导致了洪承畴的书信必须多路行动。 一路走陇右,穿天水,抵会宁,到宁夏,然后才能送到他手中。 一路是穿越王三的控制区域,但这一路风险太大,书信到现在都没有送来,估计是夭折了。 另一路则是强闯渭水,然后从潼关进山西,从山西快马加鞭绕道偏头关,接着穿过大盛军肆虐的地方,进入延安府。 这一通闹下来,原本春耕时候就该送来的书信,愣是拖了一个月,这才送到了杨鹤这边。 杨鹤这边回信也得等一个月。 洪承畴接到了北方的情况情报,也不免叹息。 不过,他还是赶紧再写一封送给杨鹤,让他注意蝗灾。 大同军最近正在全面的收购各种蚂蚱、蝗虫的干,以及推行一些药方,专门用来治疗风症、咳嗽的。 民间百姓不知其中缘由,只觉得抓蝗虫可以赚钱,就下地去抓,现在大同军境内的蝗虫,据说一个月内,少了七八成。 一百多万人同时行动,这可是将洪承畴吓到了。 但能调动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就足以说明王三是担心蝗灾爆发,因此这个消息必须传出去。 北洛河可能爆发蝗灾的话,那么更北方的延安肯定也得跟着完犊子,毕竟风是从从西北往东南吹,正巧北洛河就是劈开黄龙山的一条和,也是西北往东南。 直勾勾一条坎摆着,洪承畴还是担心蝗虫可能会从延绥爆发,如果真是这样,那问题可就大了。 陕北一旦爆发蝗灾,几乎就是等于没有粮食可以吃,杨鹤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陕北边军流民,会不会因此暴动? 如果陕北边军流民同时暴动,那他就完了。 王三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单独揍他的机会。 西安府才是核心中的核心,陕北在关中的战略之中,是可以放弃的。 “罢了,还是加强对五陵塬的防御,泾阳县现在勉强算是在明廷手中,一旦泾阳县丢了,五陵塬就是最后的防御,一旦连五陵塬都丢了,渭水就彻底落入同贼手中了。渭水一丢,西安府就会被人从西路突破……或许,放弃泾阳?将三原县的兵力全部挪到五陵塬?” 洪承畴在盘算着后续的布置。 所有人都在掐着点等时间。 夏收开始了。 粮食开始充盈,新一轮的战争,即将爆发。 第260章 国家当为天下人的义庄 夏收。 蝗灾还没动作,但新顺国的家家户户院落之中,挂满了很多草绳绑着的蚂蚱。 正在晾晒风干。 炎炎夏日突然吹来一阵风,入眼就是如同帘幕的串串,着实骇人。 田地里,第一批地瓜被翻出来。 王三顿在地上,身后跟着四五个汉子,还有十几个文武。 其中张志和和张巍人都在。 只不过张志和正在架火起灶,张巍人正在看不远处到处奔跑抓蚂蚱的孩童。 王三开出了十斤蚂蚱一斤盐的兑换价,直接导致了附近的蚂蚱,都快成珍惜动物了。 “这里的百姓,行动力真是可怕。”张巍人感慨着。 张志和灰头土脸从灶下爬起来,咳嗽着说:“百姓的驯化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些呆在澄城县附近的百姓,都被大王的规矩驯化了一年多了,他们很清楚跟着大同军干有饭吃,不然你指望这些老百姓跟你瞎胡闹抓蚂蚱?” 张巍人没接话茬,反而问着:“今天的菜谱是什么?” “炭烤蚂蚱加炭烤地瓜。新出的一地地瓜……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王三爷知道怎么种地瓜才能最大收获?瞧他手里的地瓜,比我在南边见到的都大了一截。” 张志和看着王三他们挖出来的地瓜,这些玩意儿是真的大颗,第一次大规模种植能产出这样的地瓜,着实厉害。 “好地、好法种的好地瓜,自然是大颗。”张巍人点了点头,就王三提出来的这一串,差不多得有六七斤了,这还是没有长到成熟的。 再给一两个月,地瓜说不定还能再膨胀一倍! 不过,地瓜一出来,农场附近的百姓,叽叽呱呱交流起来。 他们还跟多人眼底都是热切。 有了地瓜,就意味着今年不会饿死人了。 对,他们的要求就这么简单,哪怕地瓜吃多了烧心难受,但至少能囫囵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王三他们回来,下边就有臣僚开始清洗,然后烤地瓜。 王三这边采样也结束了,送上来的报告预估,今年地瓜的亩产,应该在八百六十斤上下,当然这个只是预估,因为这一次的种植比较广,尤其是春天的时候,扦插了秧苗,秋后收成匀一下,可能新顺国控制的地瓜平均亩产,只有五百斤上下。 但这也不少了。 毕竟新顺国控制了二分之一的关中平原,这片区域内的耕地,还有产出。 地瓜的产出,主要是为了应付黄龙山垦区的缺口,地瓜种植面积经过上次的扦插扩张,种植亩数在五十六万亩左右。 光是地瓜,就能满足新顺国三分之一人口的所需,毕竟四百斤,就足以保证一个人最低成本的活着坚持到明年夏收。 那么开荒期人命的损耗的情况,就能极大程度的降低。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不仅有地瓜,百姓还有南瓜等各种瓜果类作物,接下来只要配给好谷子的供给,保证不会出现食用瓜果过多而水肿的情况,新顺国来年只会越来越稳定。 “一个地瓜,稳住了我大同军上下的运转,大王力排众议,强令种植,英明神武!” 贺天岸第一个站出来恭维,其他大臣也有样学样。 地瓜或许不好吃,但至少吊命。 有了命,才能做很多事情! 王三笑而不语,他其实更在意的还是白水县等关中平原的产量,那边才是大头。 有了地瓜的加入,农场的配合,今年的产出足够支撑王三打一仗了。 不过还是有点缺口,尤其是铁料的缺口。 王三在恭维声中命人烤好地瓜,然后吃完,就宣布了新的命令。 “贺卿,孤决定将司农单独提拔,从现在开始,设立农部,贺卿任农部左侍郎,暂代尚书事,督掌农部工作。尤其是农场这边的工作,还是需要农部单独对接。 毕竟有些军需,还是需要咱们单独去督促种植。” 王三宣布了新的命令,之前的学部建制大家能理解,但现在农部建制,意味着户部掌握的权利又少了。 不过好在,王三并没有直接要求农部督管民间土地,而是命令贺天岸督管农场事宜。 也就是说,往后农场和百姓的土地督巡分开,农场这类军屯组织框架,将会成为户部都督地方的另一个缺口。 种光道跟着没说话,贺天岸则是微微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上前领命谢恩。 “好,那么农部的事宜,你多多看顾,对接好军需部,然后因地制宜。 地瓜这玩意儿,虽然吊命,但吃了烧心。土豆就没有这么问题了,农部的除了督巡农场之外,另一个只能就是培育种子,驯化牲畜。 这些都可以作为课题,发给学部的太学府乃至国子监,让学子亲自下去实践。 一些农场可以腾出来,专门作为学生实践的土壤。 另外,我会下令学部,组建农业大学,农技的传承,将从本朝开始,全力普及天下,让天下人都能受益。 农场,就是我新顺国给天下人的范氏义庄。 他范文正公,设立义庄,保证范氏传习千年,但他到死也只保证了自己的家族。 这一次,孤要贯彻始终,用我新顺之未来,保证天下人之未来。 农场,要做好,因为粮食的分配,是保证我新顺可否夺取天下的手段,只要保证所有人不饿死,我们激发万千百姓的良知,让他们将力气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国家,当为天下人的义庄! 奉天应民,才可天下大顺。” 王三高屋建瓴总结完之后,就带着人离开了他下一步要去庆阳府,时间紧任务重,所以没空耽搁。 但一侧的张志和,看着张巍人的皱眉,不由得好奇道:“师叔,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王三,野心是真的大!”张巍人咂咂嘴,感慨道,“农场就是天下人的范氏义庄,他是真的敢夸口!” 范氏义庄托管的是土地,范氏义庄以大量田地为财产基础建立,田地由范氏子孙有能力者捐助,所有权移交给义庄,也就是不再归任何特定人所有。 这样,义庄有财产基础。 义庄还有义庄管理条例和专门的管理人,独立运作,具备了财团法人的基本特征。 第261章 夏收结束 但又有不同,西方那样托管股份或者公司的,一旦继承人死了,那么这些玩意儿基本上就是机构或者被吞并消失。 而范氏义庄是赌整个宗族上下,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虽然天天喊着诛九族,但实际上真正执行的少之又少,最多往往就是三族,就连六族也都是乱世才会搞出来的。 因此,义庄的持有群体,往往都是跟为官的族人谱系偏远的人。 然后,义庄的作用就是赈济贫苦的族人,以及创办学校,教习子弟。 通过时间和数量,不断赌后代成材的概率,只要有一个是举人,就能为官一任,干一段时间回来,花点钱就能捐给义庄,如此往复。 范氏义庄,千年不断,能人辈出,基本上一代就有一人乃至多人为官,这种宗族义庄的玩法,在明清发扬光大。 尤其是清代,江南土地,十之五六,全是义庄土地,官员都没办法收,因为很多义庄的族人,都在朝中、地方为官一地,根本就是一个宗族财团的概念。 这就是为什么东南能搞互保的原因,要地有地,要人有人,还开学校,创办公司,人经济都是自循环的,你玩不过。 张志和看张巍人还在思考继续问道:“师叔,你是担心东南听到这个消息会震动?” “嗯。”张巍人颔首,“大王对大同有执念,但我没想到他居然是用这种方法来解决的。方才我推演了一下现行的各种制度,尤其是国有土地、集体土地、公私合营以及农场,这一套弄下来,土地的流转,大概率还是会流通到大户手中,但大户身上会被套上枷锁,大概率是制度枷锁。 虽然百姓之后可能还会丢了土地,但丢了土地不意味着没饭吃。 供销社、粮行、期货,以及最近下边喧嚣尘上的银行、债券,只怕王三爷已经定好一条路了。 那就是动用朝廷的力量,尽可能保证储备,然后通过期货,解决粮食籴粜的缺口。 通过丰年稳价,灾年平价的方式,直接摁住地主、商人可能进行的强买强卖。 农场与农部,大概率就是镇在地方上的顶梁柱,一旦本地的粮食供应出问题了,农场可以直接在省内周转,还是不够就可以跨省调拨。” “这么搞,就不怕贪污吗?”张志和唏嘘。 就明廷这种官员的质量,现阶段新顺国的班子还在成长期,暂时没办法做到稳定提供官吏,一口气弄这么多出来,难道不怕出事? 张巍人叹息道:“我发现你最近思考的能力下降了很多。” 张志和张了张嘴,被这么一说,一下就惊醒了。 “对,我也发现了,为什么?”张志和赶紧问,他发现最近其实变懒了很多,一些本来经常思考的内容,逐渐被自己摒弃,然后整个人都钝了下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想改变,就是改变不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王三一直在喂猪,他一个人就能顶得上明廷半数官僚!你们现在所看的每个制度,每个框架,都是他写的。 既然是他写的,你们只需要根据骨干来贴合现实情况修改。 王三说了,他要让新顺国变成天下人的义庄,那么这些年弄下来的土地政策,就可以穿在一起,变成农部的指导方向。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们所有人的思绪就会跟着王三走,他指哪你们就跟着打哪。 时间久了,你们谁会想这些做法背后会有多少问题。 至少,现阶段这些问题都没有表现出来。 不管土地的合并,还是土地改革,王三都用大同,都用均富的概念,糊弄你们,你们又有几个反应过来的? 不都是认为这么做,能最大程度的吸引人心?” 张巍人盯着张志和,死死盯着,语气压低了几分,也嘶哑了几分:“你不觉得,你现在已经和当初你跟我说,看到白莲教徒时,他们的看到的狂热与愚昧一样吗? 你们和他们,不都被一叶障目了? 这段时间我了解了一下新顺国的举事经过。 从上山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概念,王三都给你铺好了,从一开始他举事的时候,都是举一个高屋建瓴的宏愿,然后辅佐看到的蝇头小利,不断地诱导你们往下跳。 虽然他一直没有说他是宗教,但他和宗教又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只是他给的是现实能看到的承诺与利益,而宗教给的是虚无缥缈的承诺。 所以,他更高明。” 张志和激灵了一下,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 王三搞出了大同论不假,可是大同论上半,都只是白话文一样的概念。 提出了想要达成大同,做到什么。 但,没有怎么做。 下半部分,王三还没写完,或者说写完了还没到发布的时间。 所有人都读着上半部,都对上半部的美好心生希冀。 然后,王三开始推行自己认为的大同,并且很凑巧,每一步都有用,都能尽快安定民心,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发现,上边有一个真正的头脑在。 我们由着他来指导,省时又省力。 思考很费心神的,所以时间一久,大家都习惯按照王三的规定来,就连张志和人都钝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你们的思想被统一了,或者说现在能跟随王三行动的人,思想都被大同论归化了,或许长途之后会有问题,但短途之间,众人的心思都会按照王三的规划走。 而王三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趁着现在大家还没被花花世界迷昏眼眸,开始加速定制。 现在农部、学部出来了,等之后拿下西安府,相信王三就会全面铺开他的后续计划,真正展开朝廷的跟脚。 到了那个时候,他的执政团队就成了,想要反抗就很难,你之前想做的计划,可以停了,单纯浪费人力物力。” 听罢张巍人的一番话,张志和脸上露出了恐惧:“不对,不对,我好歹混了白莲教数年,没道理这么容易被鼎了想法才对。” “架不住天天说,天天看啊。”张巍人呶呶嘴,张志和顺着看去,就发现一群带着袖章“宣传”的年轻人,推着独轮车路过,上边麻袋能看到露出的蚂蚱腿。 这群人身后,一些老头老太太乐呵呵的箪食壶浆,跟着走。 倒也不是来农场里给官吏的,而是给这些年轻人的。 他们帮着老头老太太们扛包推车,这些老人也是感激。 “瞧见没,这些人的感激是真心实意的。 你见过几个装神弄鬼的香主,能俯身帮忙?闻香教的传教办法,威逼利诱居多,人多是恐惧,而非真诚。 一天两天或许没什么,但日子久了,大多数人心理还是会认可的。 至于那些不认可,想搞事的,让他们消失,很难吗?” 张巍人冷笑一声,新顺国的宣传路径,绝对是张巍人看过最神奇也最快速的,王三一边顶着压力搞死地主豪绅,一边又拉拢百姓为他所用。 这一次的蝗虫大清扫,就能说明王三彻底折服了百余万人。 这些人未来或许就是百余万户,真正的根基! 至于张志和这边的思维迟钝的问题,这算是思想统一的后遗症,人都是有路径依赖的,一旦形成了,你就很难轻易脱身。 这就是为什么张巍人说王三一起事,他就是朝廷,因为他找到了最快的通关手段。 但凡王三没有坚持“大同”,现在西安府说不定都改姓王了。 只要王三对士绅态度软一点,陕西立刻就能易主。 可王三没有,他仍然坚持自己心中赤诚,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王三的团队,或许这几年内就会成型,到时逐鹿天下,何人为帝,犹未可知。 “行了,王三也教过你们,去芜存菁,革故鼎新。大同论你可以学,但要思考。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王三这人,虽然书生了一点,但他至少意志坚定,并且对于局势的把控,无出其右,有他在,短期内的新顺国崛起,不是问题。 但真正难题,还等在后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沉淀自己,尽快从大同之中走出自己的路。 我得回洛阳了,有什么事情到时候你发信给我,另外我会尽快弄来河南明军的动向,到时候你记得对接。” 张巍人也走了。 夏收也结束了。 第262章 庆阳之战(一) 新顺元年,七月二十日,庆阳卫城(今庆阳市区)。 炮的轰鸣声,正在庆阳城下咆哮。 王渠皱眉看着城头,北方传来了贺虎臣南下的消息,让他不得不思考,要不要现在就强攻破城。 虽然他已经安排了白无常王子顺,领一个团的兵力北上安化县,安化县城因为安化王在正德年间被废掉之后,失去了藩王的管控,本地军户基本上崩得不成样了。 早年安化王还在的时候,还能拉出几万人,北上逼驻扎在韦州的庆王跪扣朝拜,现在基本只剩西一座孤城,还有一个千户所。 拿下安化县,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但贺虎臣会从哪边杀进来,也是个问题。 “参将!出事了,王子顺中校来报,北方环县有神一元和神一魁两兄弟的踪迹。” “他俩……” 王渠龇牙,有点头疼。 神一元在天启七年末,因为王二在南方搞事的影响,提前起义了。 一直活跃在定边、环县、宁夏盐池一带,但后来因为崇祯元年,王三领兵攻打延安府,导致了本地的士绅在王三离开之后,全力清缴,于是被迫从盐池南迁进入庆阳府。 接着,王三在高陵县称王,改组军队,王渠受命为第14旅的旅长,并且按照王三的意思,向西进攻庆阳各地。 包括庆阳卫城(今庆阳市)、安化县(明代庆州府城附郭,即今庆城县)、环县、华池县、合水县、宁州(今宁县)、真宁县(今正宁县)。 现在,王渠已经控制了合水、宁州、真宁三县,现在正在南北两路分别攻打庆阳卫和安化。 拿下这两地,宁夏、延绥、平凉三地的粮草供给,就被断了。 后续,尤其是平凉府,基本上就是囊中之物。 而神一元就是因为王渠的到来,而被击败北逃。 本来以为神一元回去宁夏、平凉府晃荡,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去,反而还跑回了定边。 前段时间,陕北动荡,神一魁等兵士又造反了,一听名字就是神一魁和神一元关系匪浅,没想到两人现在居然合兵一处,然后往南打来了。 环县城的明军,估计连拦都没有拦,就让神一元、神一魁兄弟闯进来了。 这一下,不妙了。 如果神一元、神一魁只是来劫掠,然后转道去别的地方,那或许没什么。 就怕神一元和神一魁会被贺虎臣击败。 到时候大量的溃兵在北方出现,将会极大的影响后续的进攻进度。 毕竟人类这种生物,有些时候很容易联想的。 当你看到了“贼军”孱弱,那么你会不会起心思? 士气一旦被激起,没有雷霆手段,是很难瓦解的。 “时也命也!贺虎臣收拾神一元、神一魁,应该很轻松。我们也不能耽搁。传我……” 王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参将!南边传来了大王的书信,说大王不日将会亲自来此督战……” “哈?三曾叔公亲自来督战?”王渠原本的愠怒,立刻收敛了,接着赶紧接过书信,打开仔细看了一下。 上边是王三的书信,以及宁州被进攻的消息。 125团的团长席禾,已经攻克了邠州,并且王三亲自前往督导扩编。 现在席禾,已经是第15旅的旅长,前锋由席禾部下羊头儿率领的152团充数,现在宁州成就在羊头儿的进攻之下。 宁州城虽然知道南边邠州失陷的消息,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王三亲自走了这一遭,单独统帅了一个炮兵团。 这一支炮兵团并不是什么没有打过仗的货色,相反,他们是刚从华州战场被王三调回来的。 上次声东击西坑了一把洪承畴,能快速拿下渭南、华州城、华阴县,仰赖的就是他们。 所以有了炮兵的加持,宁州那边预估十五天左右就能强行轰开。 拿下宁州之后,庆阳卫城也就难逃一劫了。 “看来三曾叔公已经等不及了。罢了,传我命令,让王子顺盯着北方,绝对不能放贺虎臣或者神一魁、神一元的兵马南下。 召集各个团部的参谋,跟我一起来参谋任务!” 王渠知道,现在不能不强攻了,不然真的等到了王三领军抵达,那么他们好不容易积攒的功勋,就得被新编的军队分掉一大笔。 大同军推行的功勋计算方法比较复杂,可以理解为战役功、首级功等等。 战役功之中,战略节点的控制,尤为重要。 庆阳府有几个大的战略节点。 一个是安化县城、一个是宁州,最后一个则是庆阳卫城。 庆阳卫城,可是整个庆州境内,最大的卫所基地,也是整个庆州、平凉、宁夏、延绥重要的粮食、兵源供给地。 这就是为什么王渠从合水过来之后,第一时间没有去攻打府治的安化县,而是跑来攻打庆阳卫城。 只有拿下了这里,才能随整个西北局势,形成影响。 尤其是拿下庆阳卫城之后,平凉方向的马元利,就能更快速度打穿跟他的联系。 很快,各个团的参谋都抵达了。 包括了正在进攻安化县王子顺参谋,顾云。 顾云是个年轻小伙子,王渠看到了他,有点诧异问道:“你脸上的伤怎么弄得?” 顾云闻言摸了摸脸蛋,叹息道:“夺取安化县南坛的时候,遭到了流矢,脸串了。” 帅小伙被破相了,王渠看得也有点唏嘘。 “这么说。你们已经拿下了河口?” 边侧,任旅部参谋长,领上校衔,苏威烸带着兴奋的笑容。 “是,已经拿下了三条河交汇的河口,现在我们正在尝试夺取嘉会门,不过河口比较窄,需要重炮,这边能给支援不?” 顾云赶紧看向苏威烸,一脸期待。 苏威烸的笑容僵住,接着轻咳一声说:“你这话说的,要是你需要,我想办法帮你匀。不过安化县那边的战略点,没有咱们南部的重大。 暂时可以先缓一缓,你们保持现在的进度就成。” 顾云挑了挑眉,然后没有说什么。 只是看向了王渠。 王渠轻咳一声说:“这几日召集你们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大王要来亲自督战。我若是估计不错,这一次的目的,是拿下我新顺国的庆阳府。 听名字就知道,庆阳卫城,就是庆阳府的核心。 这里,在行政区划上被划入了宁夏省治。 也就是说,宁夏省南部的未来核心,是固原、镇原、庆阳,然后才是韦州庆王陵、宁夏庆王府、宁夏诸卫。 而庆阳附近的,主要是庆系郡王、将军、中尉的地盘。 这批人,接下来我们要一边打,一边清扫。 夏收结束一段时间了,秋收不日就到,你们回去之后抓紧踩点,然后就地补给,不够的我在想办法。 大王马上就到,庆阳卫城的积聚,才是我们之后统合庆阳府的办法。” “等等。”顾云突然又开口,盯着王渠说,“北方旱情和蝗灾,可能需要警惕,我们进攻的时候,哪怕是三河交汇之地的水量,都小得可怜,我们很多兄弟都是涉水就过来的。 可以遇见旱情的严重性。 另外,就是蝗虫的数量,大王前段时间发布了对于蝗虫的收购,一开始我还没发现问题。 但我这一次从北方南下,路上经常听到很多村落里传来的惨叫,稻草的屋顶都能被啃得七零八落,可以庆阳上下诸城的蝗灾有爆发的可能。 这可是蝗灾,我们虽然不见得能阻止,但却能用上。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需要提前安排一个营,在北方埋伏,防备安化那边的动荡波及南方。 尤其是驿马镇的位置,可以不直接攻破,但埋伏肯定要有!” 王渠等人一听,不由得凑上来:“那就说说看你的想法。” 第263章 庆阳之战(二) 呼呼…… 入秋了吗? 王三看着手中的黄历,又皱眉感受着秋老虎的威力,今年的旱情加持之下,哪怕是风吹来,也是热滚滚的。 “啪嗒!” 王三还在想着事情,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惊呼声,他不由得转过看去,又是中暑了。 这种天气,行军赶路,根本就是在自找苦吃。 但没办法,谁让现在的明廷给的窗口期就这么多。 如果不能在今年内打下西安府和稳固关中平原四周的局势,明年等待他的将会是顾此失彼。 明朝反应再慢,明年该给出回应了。 尤其是今年如果不出意外,后金打进了京城之后,北京上下对于辽宁的态度,就是从主动的堡垒战,变成九边的防御战。 完全就是将东北女真当做了类似于蒙古、后金一样的存在,想要通过时间,来消耗他们。 只要黄台吉死了,女真肯定会内乱,到时候再以夷制夷就成。 这种想法,就是最后崇祯十几年的想法,如果没有农民起义,或许这种方法可以成功,但很可惜没有如果。 王三收拾了心神,也不管后边中暑的人,他们自然会有后勤处置,他的任务就是尽快带着炮兵团北上支援庆阳卫城。 “大王,前方斥候来报,说是抓到了一个庆阳卫的斥候。” 王三闻言一愣,接着说道:“带上来。” 很快,路边出现了一个被捆住双手,眉目充满怒意的中年男人。 “放开!该死的贼寇!居然敢暗算我!” 四十模样,黝黑皮肤,不过身上的赤红甲胄,还是很扎眼。 王三嗤笑道:“斥候穿成这样,你不被抓,谁被抓?” 中年男人表情一僵,但还是硬着头皮怒吼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在这里戏谑本官!” “本官?”王三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接着问:“搜搜他身上的信物,还有甲衣。” “混账!放开本官!”中年男人被这么一句话,急得脸色越发难看,但很可惜他反抗不了。 不多时,这个中年人就被扒得只剩下一套单衣。 王三微微挑眉,很意外他的衣甲之下皮肤居然是白的。 也就是说,脸上的黝黑,应该是最近晒的。 “高强度赶路……”王三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这么热,跑几天晒红了之后,就有可能冒出现在的面相。 王三再看看这个中年男人,自称本官,为人有傲气,身上虽然有甲,但红得扎眼,再仔细一看,做工、穿绳,都不是量产货。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文人。 搜索一下庆阳府境内发回来的情报,王三很快搜罗到了一个人:“你该不会是明廷太常寺卿,致仕在家的麻僖吧?” 中年男人脸色骤变,王三是将他表情尽收眼底。 “大王,这人身上确实有一块‘麻’字令牌。”手下将令牌递来。 王三拿起来,确定是麻字之后,再看看眼前的中年男人:“麻僖?还是麻僖的子侄? 算算年岁,你倒是像麻僖子侄。 不过,你不好好的呆在安化县城,跑来宁州做什么?而且……你似乎是从合水县一路跑来的,按理来说,你穿得这么花里胡哨,第一时间就该被抓起来才对。 该不会你想去关中求援吧?” 中年男人梗着脖子不说话,一副视死如归的派头。 王三不甚在意,只是让人拉上,然后继续庆阳城去。 又走了两天,进入一座台塬,王三的斥候遇到了一个追捕的总旗。 仔细问了一下才知道,他们正在追捕一个逃亡的明军乡勇二把手。 一把手麻僖已经在庆阳城北,被逮住了。 王三让人将他遇到的家伙带上来,这个总旗一看,当时就大喜道:“没错!就是他!这群人是来庆阳卫求援的。” “原因?”王三皱眉看着总旗,“安化可是一座塬上城,三河绕塬,更是易守难攻,怎么还需要麻僖带人来求援?” “这……”总旗搔了搔头,“我离开之前只是听人提了一嘴说,延绥宁县爆发了蝗灾,黑压压的南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麻僖一家已经将自家全部粮食分给本城百姓,自己留着几石,带着族人闯出来,想要找庆阳卫城求援。 结果刚到北方,就被我们用来埋伏神一元的军队,给埋伏了。” “可是真的因为蝗灾?”王三看向这个中年男人。 “是又如何?我麻惟青,不惧尔等贼子刀斧加身!”中年男人傲然着。 王三呵呵一笑,然后对总旗说:“孤乃新顺王。” 总旗闻言瞪大了眼睛,再仔细看看王三身后的炮兵团,顿时惊喜拜倒:“大王好!” “行了不必多礼,还是抓紧带路,我带了重炮过来,区区庆阳城,五日定破。” “是!”总旗赶紧带路。 而麻惟青呆呆地看着王三,显然被王三的自曝给惊到了。 他被拉走之前,一直盯着王三的脸看,眼底全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王三这么年轻! 很快又走了两天,庆阳城下,王渠叹息着结束了这一轮的进攻,转而来给王三请安道:“大王,安化县南部的嘉会门,趁着蝗虫漫天的时候,被强闯夺下。 但144团王子顺部,推进到了府衙就被挡住了。 现在我们只控制了四分之一安化县。 中部的府衙、西北的县衙、以及北部的游击营地,还在明廷手中,他们依旧能组织反抗跟我们展开巷战。 另外就是,我们抓到了来庆阳卫城求援的麻僖以及其族人、乡勇,总计四百零八人。 他们是走北路来。 我们之前参谋的时候,就预感可能会有蝗灾,所以144团团部参谋顾云,提议,应该在庆阳与安化之间的驿马镇安排埋伏。 我安排了一个营过去,这才成功埋伏了麻僖部。 不过逃掉了一些人,其中就包括了麻僖长子,麻惟青。” “他路上被我抓了。”王三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着地图说。 “抓到了?”王渠一愣,接着笑道,“看来是他麻惟青一头栽进来,命该如此了!” “行了阿渠,说说吧,庆阳城很难打吗?” 王渠闻言正色道:“是,十分难打,嘉靖的时候,庆阳卫还重新整修过,没有重炮,很难夺取。” 王三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重炮我带来了,你带着炮兵的小旗们去熟悉一下附近的地形,找好炮点,五天内给我轰开庆阳城。” “是!”王渠大喜,有了重炮,害怕什么? 赶紧出去看看宝贝! 第264章 庆阳之战(三) 庆阳卫城外围的大同军营地。 王渠兴奋的来看炮兵团。 结果还没挤进去,就看到了周围已经挤满了人,好几个都是王渠熟悉的家伙。 “好好好!这就是咱们的重炮?红夷大炮?还是大将军炮的改款?” “嘿嘿!有两种,炮兵团可是足足两个炮营,不可能没有进行配置调整。并且为了加强炮兵的作战能力,炮兵团还有一个单独的警卫营,铳炮弓枪盾都有,而且这些家伙都是炮兵预备役,只要炮兵营有缺口,可以直接从警卫营里借调。” “这么说,一个炮兵团,足足一千六百五十人?” “足以一千八百人,还有一些特殊的后勤队、斥候队。” “乖乖!没想到大王的炮兵团,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周黄土,你还真是命好! 我到现在也才从明廷手中弄到了一些嘉靖年、永乐年的老古董,虽然我的也叫炮兵团,但实际上装备的火器,和明军的神机营差不多,杂乱无比。 全是竹节长颈破落户炮、大将军炮、赛将军炮(又名二将军)、矮将军炮(又名三将军)、飞枪铳、长颈破落户炮、炽马丹、碗口炮、竹节神炮(发射木制铁头的铳箭)、铁猫、神炮、地雷什么的。” 王渠麾下炮营的营长,领中尉衔的罗灿,一边摸着眼前的重炮,一边留着口水:“瞧瞧,这重炮底部居然还有炮车,并且还进行了加固,健步如飞啊! 机动性可不是我那些垃圾能比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装备更迭的时候,能轮到我。” “咳咳!” 王渠看罗灿越说越起劲,赶紧上前来打断了惊呼声。 “参将!”众人一看王渠,赶紧让出了一条路。 “参将,你刚来?不知道可问过大王了?什么时候才赏赐咱一点铳炮?瞧周黄土这个炮营,哪怕是警卫营手里的火铳,那都是这个……” 罗灿竖起大拇指,赞赏的同时,也露出希冀。 王渠自然是听得了罗灿那兴奋的话语意思,但装备的更新,从来都是先紧着嫡系,然后才往下传,好在王渠所属是第一师,师长就是王三自己,他就是嫡系。 因此王渠推算了一下说:“装备大规模更新,最开也得等到拿下了西安府。 咱们的任务是庆阳府,这段时间内必须尽快拿下,然后配合大王的秋后作战。 如果今年内能尽快拿下西安府,或许明后年咱们就能更新,所以与其在这里叽叽咕咕,还是赶紧带上六分仪跟舆图,带着周准校去一趟附近踩点。将你们最近选好的地址给周准校选一下,大王给了命令,五日内在咱们得尽快轰开庆阳卫城。” “是!”罗灿一听有时间限制,立刻就收了花痴脸,赶紧正色。 “那我们走吧。”周黄土微微颔首,召集了参谋、各个炮长总旗,和一些斥候,外加半个警卫营赶紧前往目的地。 等他们一走,王渠现实凑上去,摸了摸炮身,冰凉。 接着发出了奇怪且上不得台面的声音,看得跟在他身边的警卫都嫌弃了起来。 娘嘞,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王渠吗? 不过,也不奇怪,因为这里的全是宝贝。 有了这些炮,何愁他还不能大杀四方! …… 另一边,王三大体看了一下王渠这边的情报和资料,也了解了一番北方来的人。 蝗灾爆发了。 爆发地在延绥的靖边县,从靖边开始,一分为二,一路经过安塞、延安,直插北洛河,基本上就是沿着山川走势往南走。 另一路则是飞到了环县,然后穿过安化县,下一步应该就是宁州,然后直扑关中。 如果关中没有下秋雨,那就完犊子了。 关中有可能也会损失不少粮食。 “天灾啊!”王三忍不住嘀咕了起来,“不过我运气不错,先蝗虫爆发前几天,拿下了宁州,因为自己北上的人口太多,本地的给养不够,只能提前在入秋前一个多月抢收。 虽然这样减少了口粮,但也比蝗虫过境之后颗粒无收好太多了。 现在蝗虫应该还在等风,我先派人去一趟邠州各县,趁着现在蝗虫还没彻底蔓延下去,赶紧给我抢收,别到时候颗粒无收,坑都能把自己坑死。” 写了一封书信命令,王三命快马加鞭,赶紧传递。 这才算是有了空闲。 “大王,麻僖求见。” 王三听到禀报,不由挑眉道:“他求见?罢了,见见吧。” “是!” 很快,麻僖以及其长子麻惟青北带上来。 王三看了一眼两人,面相相似七八成,只是麻僖皓首,麻惟青倒是平静得紧,没有了之前的傲然。 “是有什么事情?”王三看了一眼麻僖,“若是没事,孤还有事情要忙。” “等等!敢问大王,蝗灾可蔓延至此?”麻僖赶紧问,语气重带着紧张和不甘。 王三挑眉笑道:“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蝗灾没有蔓延至此,去了宁州。不过我大同军天命眷顾,宁州已经夺下数日,收成也进行了数日,虽然损失了一点产量,但远比蝗虫过境颗粒无收强太多。” 麻僖没说话,倒是边上的麻惟青冷哼道:“区区贼寇,何来天命?” “闭嘴!”麻僖转身瞪了麻惟青一眼,接着回身来,长揖再道,“再问大王,可曾夺下了西安府?若是夺下,可否救庆州府百姓上下于水火?这一次的蝗灾,来势汹汹,只怕陕西西北、北部,有如焦土,若是不能赈济,唯恐上下,饿殍盈野。” 麻僖终究是最近两代才崛起的读书人,他的祖父还是耕田的,他虽然也脱产多年,但多少还有点农民气息,因此他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乡,于此沦为一片焦土。 王三叹息一声,露出为难表情:“孤就算是想要赈济,也得有人配合才成。再说了,这一次蝗灾爆发点,就在靖边。 而出了靖边,蝗虫群就一分为二,巧的是,我所控制夺取的地盘,全在这两路之中。 我手中虽然有余粮,但还得应对明年可能的旱灾,因此赈济一事,还得紧着自己人先,倘若不能为我新顺国民,岂能慷慨而置我国民心不顾?” 第265章 庆阳之战(四) “这……”麻僖张了张嘴,他也知道会这样,但还是不甘心。 王三可不傻,想要道德绑架?这也得看看是什么时代,什么情况! “你若是欲为明君,就该舍得!否则,岂能得民心?”麻惟青又跳出来了,双目几乎喷火,“倘若不是尔等贼寇纵乱,我等岂能错过今年秋收。 尔等之心,我亦知悉! 如今又遇上了蝗灾,百姓都得成为饿殍,必然离开村落,沦为流民,正好能为尔等裹挟所用,当真是下作!” 王三被麻惟青喷了一顿,麻僖只是象征拉了一下,但也没有阻止。 显然,在他心中,王三这些“贼寇”,都是如此,如若不能趁着灾情眼中的时候裹挟民众壮大,那才是有问题的选择。 不过王三也不气恼,被人喷是常有的事情,麻惟青说到底,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一个愤青罢了。 倒是麻僖,有官场老油条的作风,尽让儿子出来顶雷,他在背后做法转圜。 如果王三想要快速平定庆阳,眼前这位还真不见得能得罪。 因为这位在庆阳府内素有名望,并且家中田土还在可控范围,更重要的就是他是从中枢退回来的,多少有人脉在,收拢他,也能降低整个大明朝堂的一定抵触。 不过究竟能不能为己所用,还得再看看。 “嘿,若是两位有救百姓之法,尽管说来,倘若没有,那还是下去吧。按照我新顺国一贯政策,而等被从战被俘,非恶兵,可免一死。到时候会将尔等发农场劳改,我新顺国,乃更新天下,致力大同而来。 只要从我新顺国而得户口者,赈济、土地、科举等权利,无一不有,无所不包。 尤其是,身无罪责,十八满后,举秀才学历,便可科举为吏,从吏作官,为天下安宁贡献一份力量。 若是两位真的想帮助百姓,那就多写几封劝降书信给庆阳府各地士绅,让他们抓紧时间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若是需要送出去,到时候我会让人检查过你们的书信之后,再帮你们送走。 就这样吧。” 王三摆了摆手,这两人还想说什么,就被立刻带走了。 打发了两人,王三立刻命人派出小队,赶赴北方,收拢饥饿百姓,组建建设兵团和农场,立刻前往各地的大族坞堡、村落,将灾民尽可能安置,均匀分配粮食,重新规划本地的建设进度。 识相的,粮食算借的,不识相的,那就消失好了,他可没多少心思管这么做的合法性。 本来土地分配,就是其中一环。 所幸现在他的人才梯队已经勉强能支撑盘口了,不然就光是现在的命令下达,就得崩好几次。 另一边被带走的麻僖、麻惟青重新回到了俘虏的营地,然后重新被套上了麻绳,开始下地干活。 王渠虽然没有打下庆阳卫城,但好歹在四周组建了很多工事,这些一部分是用来打持久战准备的。 现在重炮来了,估计之后用不上这些工事,于是就地改造,成为新的农场。 麻僖、麻惟青他们这些俘虏,就是这建设的主力,不过这里的地势偏高,麻僖和麻惟青小队所在的地方,通过一座缺口,能看到庆阳城的西南角。 总之,这几天背篓带土,平整道路,还是累得他们够呛。 一连两天,麻僖和麻惟青都在忙,然后时不时看到附近加班加点重新调整过的工事。 似乎,马上要开始最后一轮进攻了。 “行了,你们这一队,到了放风时间。”一个监工走来,扬了扬手中的鞭子,示意麻僖和麻惟青这一队去边上。 麻惟青赶紧搀扶住麻僖,然后一脸紧张的说:“父亲,没事吧?” 麻僖脸色黝黑了好几度,呼吸也不均匀。 养尊处优多年,再加上年岁也大了,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但好在早年的底子还在,麻僖只是喘了几口气就恢复了平静道:“为父没事,只是……不知道庆州境内的百姓如何了。” 麻惟青左右看了看,搀扶着麻僖带着小队去棚下喝水,同时一脸凝重的道:“这几日附近多了很多农人,似乎是附近村落的百姓被胁迫来。 可能进攻就会在这两日内展开,我们要不要寻个机会……” 麻惟青做出想要逃跑的表情,但下一秒天边传来了惊雷般轰鸣声音,吓得麻惟青脚一软,差点摔倒。 麻僖倒是手快,推住他,接着神情凝重的看向远处的卫城。 数秒之后,一排轰鸣声同时响起,第一发的试炮结束,让后续调整好了位次与角度,一轮齐射之后,鼓声隆隆。 接着,零星的将军炮声音传来,似乎是寻找了缺口,掩护着城下的部队,开始工程。 虽然隔得很远,看起来山下就是小黑点,但麻僖已经能想到战场的画面,楼车、攻城车、楯车,再炮火的掩护之下,快速贴近城墙。 然后将工事全部堆上去,血腥的肉搏展开了。 速度之快,令他咂舌。 一度差点导致庆阳卫城的防御崩溃,好在庆阳卫城终究是卫城,里头居住大量的人口,哪怕兵户逃亡了不少,但军官们的家人仆从,还是跟军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训练得很少,可终究是边地百姓。 拳脚功夫还是足够的。 上边一出现崩溃迹象,立刻就有人补上来,不断跟对方磨血肉。 焦灼了十几分钟。 城头城下已经横尸百余,督战的王渠面色凝重的举着望远镜片刻,接着对警卫说:“通知下去,死营全部顶上去,督战队准备! 铳兵进入射程,装填准备,接下来等待一轮重炮齐射,死营如果能活着杀进城,免死罪脱死营! 还有,在死营里挑重犯敢死队,做好准备,如果有谁他娘的扛着炸药包炸开城门或者箭楼,一律按乙等烈士抚恤!” 烈士待遇,分为四等。 甲乙丙丁,可以理解为甲等待遇等同特等功战死者,不论生前有什么犯错,死后的哀荣、抚恤,都会给其然后惠及家人。 如果没有家人,那你还是别犯错把自己搞到死营来了。 于是,警卫赶紧去安排。 军队的作战,中军往往需要安排扛旗的、传信的,这些职能,如今已经被王三全部统合到了警卫之中。 平常的时候,将军可以直接下令给下方,但到了战场,只能依靠警卫的传递,因此警卫的数量,未来还得相应的增加,否则可能很难支撑大军团之间的联络。 王渠的命令下达,又是十五分钟,死营全数抵达了战场,督战的警卫们个个取下长铳、短刀,目光灼灼盯着他们。 只要死营的士兵出现怯战、溃退,第一时间等待他们的就是一颗弹丸。 死营的一切规矩,全是按照《纪效新书》的规制来的。 《纪效新书》中禁令篇的要求可比王三的要求严苛多了。 光是算可以处死罪责就有:砍伐人树株,作践人田产,烧人屋房,奸淫作盗,割取亡兵的死头,杀被掳的男子,污被掳的妇人,甚至妄杀平民,假称贼级,天理不容,王法不宥者,有犯,决以军法从事抵命。 这一套在王三这里,也是有的。 只是王三这边需要快速攻城,所以死营完全可以当炮灰用,还很好用。 因此,发现第一次,基本上都是功过相抵,然后充死营作炮灰。 但王三也规定,哪怕从死营里活着出来了,再犯一次被抓,是直接按两次算,直接处死。 不可能再给你回死营的机会,毕竟爬出去了还不懂得珍惜,那就是留不得你了! 于是,炮火架号,炮灰完备,王渠对身边下令:“可以开始了!” 第266章 庆阳之战(五) “咚咚咚——” 剧烈的鼓声不断响起,死营的炮灰们怒吼往前跑,因为他们身后,也有警卫追上来。 如果被追上了,等待他们的也是死亡。 这就是王三麾下各军的死营,进来了就别想把自己当人,要么不犯错,要么犯错了立功活着出去。 每个人只有一次进死营的机会。 第二次再犯,等待你的就是一把屠刀,而不是死营。 所以,炮灰快速冲上攻城车,接着为首的一个死营壮汉,将身后的炸药包挪到身前,接着将手中的引线甩出去。 足足好几米。 一下落进火盆,顷刻就被点燃,然后引线飞速燃烧,速度之快,远超寻常时候见到的火绳。 然后,这个壮汉不管不顾的撞上最近的一个明军总旗,死死抱着他。 “你干什么!放开!” 这总旗尖叫,因为他看到了青烟正在靠近:“杀了他!快杀了他!” 奈何,左右刚想反应,身后又有一个扛着盾,背着棉被绑死的黑火药的死营士兵,嗷嗷嗷撞开总旗附近的人,然后扛着盾就往楼梯冲。 接着举着盾牌纵身一跃,完全就是不把自己当人一样往下压。 “死营,再给老子一次机会,说什么都不来了!” 这是抱着总旗的那个家伙最后的咆哮。 下一刻,总旗跟着这人一起被炸药包直接炸碎,现场血肉飞溅,轰鸣声不多时从整个城头一起响起,听得所有人都牙齿酸软,或者感觉耳膜鼓胀,晕晕乎乎。 而炮兵阵地,周黄土指挥着炮团上下说:“葡萄弹预备!” 箭楼上,庆阳卫指挥使同知姜彖看到了自杀式的火药包从各个地方炸开,脸色也彻底黑了。 “补上!顶上!箭楼里的神火飞鸦全部点上!疯子!大同军都是一群疯子!” 下一刻,箭楼内传来了火药的唳鸣。 数十如同飞鸟的火箭从箭楼内冲出来,快速飞翔,有的撞在攻城车后炸开,有的飞下去,在城下释放毒烟,在战场上变出一座座毒烟点,让人不得靠近,从而扰乱了后续进攻部队的队列。 当然,神火飞鸦不仅城上有,城下也有。 罗灿看到对手这么玩,也不恼,让人将特制的“二踢脚”抬上来。 这并不是神火飞鸦,而是“火箭弹”,王三搞出来的,采用的是类似于后式的火箭造型,能够实现二级推进。 所以也叫二踢脚。 当然,这玩意儿技术并不是王三发明的,而是明代就有的,叫做“火龙出水”,一款在东南盛行的火器。 伴随着一排蜂窝状二踢脚发射舱被抬上来,罗灿一口气点燃了五六十根,一点都不心疼。 这玩意儿就是试验品,因为二踢脚里头装的并不是箭,而是铁砂跟火药。 相当于是一个简易的“霰弹”,专门用来在人多的地方爆炸的器具。 咻咻咻—— 无数火光冲天而起,二踢脚快速在空中划过一个弹道,眼瞅着就要落在城头时,二级推进突然点燃,然后二踢脚立刻被强推变道,在整个城头上胡乱飞了十几秒,快速扎入人堆。 最后,青烟冒起,爆炸紧随其后。 无数铁砂被炸开,城头传来了无数惨叫。 “干!老子当初就起了邪念!”一个刚刚冲出攻城车的死营士兵,还没冲上去,就被铁砂波及,脸上火辣辣的痛传来,整个人脑袋嗡嗡响,无比后悔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偷藏了钱。 王三的军规,你可以不遵守,但被划总账的时候,别他娘的哭就好。 眼前这人就是如此。 死营完全就是当炮灰在用,各种火器也不会管死营的士兵能不能在城头活下来,甚至有些时候就是瞄准死营士兵打,因为这样才能造成最大的杀伤。 还是那句话,有些时候,本就该死的人,还是能物尽其用的。 硝烟与鲜血,烈火与钢铁,无处不是散落的残破身躯。 王渠放下了望远镜,身边的参谋长苏威烸也却面露凝重:“难怪大王要修改积功制度,人头积功真的比不上战役积功了。这一炮炸一片,敌我不分,除了计战役功之外,人头真的记不准。” “是啊。”王渠点了点头,“苏老八,接下来交给你坐镇,我去破城了。” “好。”苏威烸颔首,王渠这边是没有副手的,原因也是因为王三身边的升迁体系还没彻底完善,因此副手现阶段主要是参谋、参谋长代领。 王渠亲自下去准备,不肖片刻,后续的进攻部队已经准备完毕,接下来就是火铳跟虎蹲炮的散弹天下。 有了死营负责强攻,后续部队要一边控制城头,一边进行巷战,以及夺城之后的周围治安战。 日头渐渐向西。 终于,伴随着最后一轮重炮的葡萄弹爆发,不管是箭楼还是城头,全是一片火海,甚至看不到还站着的活人。 “进城!” 王渠大手一挥,一马当先从云梯冲上去,等了几分钟,确定没有敌人之后,快速聚拢了一批人冲下城楼,接着就看到了甬道附近正在血战的死营士兵。 “死营的兄弟,你们活下来的,伤残的,这一次之后,都他娘能离开死营,恢复身份!” 王渠进场,警卫第一时间喊出了准备好的台词。 之前还有点疲于应对的死营士兵,现在立刻充满力量,疲惫仿若一扫而空,嗷嗷的逮的配合旗帜进出。 不多时,甬道被杀了个干净。 但很可惜,庆阳卫还是有想法的,提前把沙土堆在了城门,完全不给他们打开城门进出的机会。 无奈,王渠只能命令后方安排民夫上来,其他人跟他往前冲,巷战开始了! 铳兵列阵,弓弩就位,刀牌手护卫前方开路。 “挡住他们!杀一个同贼!赏银十两!” “杀呀!” 附近的巷子,立刻就有人冲出来,也会有军户从院内抛射箭矢,卫城内到处都是人,而且基本上都是敌人。 这就是军户制没有崩溃的时候,该有的素质。 可惜,军户制崩溃了,所以他们的巷战能力,也弱了,只能躲在院子里射箭,不敢冲出来正面硬刚。 “投掷炸药!快!” 王渠对身边的警卫下令,警卫之中有一批人腰间会常备五个“铁皮瓜”,他们点燃这些握住数秒,然后丢进附近射出羽箭的院落。 轰! 院落内,惨叫传来,接着大门被踹开,几个刀牌进来见人就砍,没有丝毫犹豫。 巷战有巷战的规矩!抵抗就是自绝活路! 反正卫城这样的防御城池内的人,基本是敌非友。 城内的血战开始了。 “夺取指挥使衙门、粮仓、武库!”王渠对身边的扛旗警卫小旗喊了一声。 小旗拿出了地图,是最近他们从附近进过城的百姓手里比对拼凑出来的,失真严重,但至少能用。 小旗选好位置,扛旗警卫大吼一声,带着旗帜往前走,一时间整个巷子内的所有士兵盯着旗帜移动方向,快速聚拢朝前冲。 战场不想跟队伍失联,你就得跟着你的旗帜走,旗帜到哪里,你就得跟着打到哪里。 第267章 庆阳之战(六) 庆阳城内的血战还在继续。 王三也接到了王渠打进城内的消息,然后看了一会儿眼前的文书,在上边写上:“火器加持之下,破城速度,将会提升三十倍左右。原本需要三四个月的强攻,现在缩短到了一个月。” 前后,王渠包围了庆阳卫城打了一个月,然后就贯穿了。 看来之后还得加强炮兵的建设。 不过……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我到现在手里就一个炮团……”王三龇牙,他浑身家当凑在一起,就一个炮团,一千八百人,这一仗打完,估计炮团几轮的火药消耗,能比得上庆阳卫城半数的收获。 唉,太花钱了! 还得想办法加强生产力,才能解决大炮的花钱问题。 不说超前多少代无敌,至少同时代无敌。 不然新顺二年开始,明廷的压力一上来,我也得崩。 晚上,庆阳卫城开始有人溃逃。 麻僖坐在营地里,还很担忧。 麻惟青有点困了,看到了麻僖的表情,不由得出声道:“父亲,还是别担心了。庆阳卫城坚固无比,就算同贼全力强攻,没有三五月,也不可能有结果的!” 麻僖还是没说话,他死死盯着山下。 他有不好的预感。 前段时间,见了一次王三,他就能发现王三压根从头到尾就没正视他们。 明知道他是谁,也没有表露出招揽的心思,反而是让他们出来干活。 而且在忙了几天之后,每天吃饭的时候,还得听王三这边的监工唠叨。 讲什么劳动光荣、土地政策、管理条例、以及劳改的时候,居然还给算工分。 工分,就是工钱,结束劳改的时候,还能将工分兑成钱粮,冲抵返乡费用。 麻僖能听出来,王三这边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规章制度。 现在,只看他们新顺国的战斗力,如果庆阳卫城能在五日被拿下来,那么大明或许真的遇上可怕敌人了。 他麻僖终究是个有追求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蝗灾的时候,将自家全部粮食送给城内避难的百姓,然后冲出来寻求援兵。 奈何…… 突然,麻僖的思绪被欢呼打断。 听着山下传来的欢呼声,以及看到冲天火光里飘扬的“新顺”旗号,不由得呼吸急促了几分。 完了!庆阳卫城,被破了! 这些贼寇……怎么做到的? “你们几个都在?好!跟我下山,进城打扫战场!” 监工兴奋的走进来,看到了麻僖等人还没睡,更是欢喜。 “庆阳城……破了?!”困得迷迷糊糊的麻惟青一下惊醒,旋即不可思议地出声,甚至更多了几分惊恐,“怎么可能?这可是庆阳卫城!里头就算不满员,也有五六千户,这可就是两三万人啊!” 一听这话,监工不满呵斥道:“什么可能不可能?破了就是破了!上边的命令下达了,让所有城外的俘虏和编队的百姓,组成清洁队,进入城内收拾残局、火化死尸。 庆阳卫城内还要进行一轮搜检,你们如果发现明军的溃兵,举报一个赏减刑,抓到一个,即刻前往劳改营劳改一年,一年之后,给你们路费,放你们自由! 速度!别到时候把自己好好的减刑机会给磨蹭没了!” 监工说完,一些其他地方抓来的俘虏,也激动了起来。 这段时间没少听监工说劳改的政策,只要没有犯下大错的,不再斩杀之列的,都有活下来的希望。 尤其是判了劳改的,基本上就是跟明朝的徒刑一样。 但也有进步的地方,那就是徒刑是有工分的,干活不仅能有得吃,还不用担心命丢了。 而且最后还有回家的希望。 这才是所有人都激动的地方。 早点偿还,早点回家。 至于负隅顽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至少命保住了。 麻僖和麻惟青他们,是僵硬着身体从山上下来。 走到凌晨,已经到了城外,他们被安排休息。 天亮之后,才是清扫。 现在城内还能听到不时爆发的冲突和砍杀声,显然城内还没彻底肃清。 但也快了。 毕竟卫城内的重要节点都被夺下来了,根本不存在反抗的余地。 麻僖还在枯坐,麻惟青看着自家失魂落魄的父亲,赶紧压低声音说:“父亲还在担心什么?” “同贼这么快破了庆阳卫城,再加上这些日子听到的流言,说是安化县也被同贼夺下了四分之一,既然庆阳卫城都能被破,安化县岂不是不保?如今庆州府上下,尽皆归附同贼的日子,还远吗?你我……救得了谁?” 麻僖的声音哽咽了,枉他意图救援,忠君爱国,没想到最后身陷囹圄…… 麻惟青瞧得他这般表情,心下暗道不妙。 老爷子这是起了死节的心思。 虽然忠君爱国是真的,可麻惟青还是不想当孤儿,心绪流转百变。 就在这时,一队骑兵路过。 赫然是王三的旗帜,他来这里,就是来找麻僖、麻惟青的。 “咳咳。” 麻惟青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了王三以及跟在王三身后的一个老头,不由得惊愕出声:“石梁先生!” 岳和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麻僖:“你若是要死节忠君,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崇祯小儿,不值得你殉国。” 麻僖听到了昔日上官的声音,不由得眼瞳一缩:“你投贼了?” “我自刎不成,被大王所俘,与你一样。”岳和声微微摇头,“但,数月前,因我被俘崇祯断我贪生怕死,惩处我家人。 包括已经自刎而死的武总督及其家族。 一次惩处一总督两巡抚,我想你不可能不接到一点消息。” 麻僖面色铁青,但他确实没办法反驳。 因为惩办的消息,他确实知道。 当时他也觉得崇祯皇帝过了,但转念一想也还可以,毕竟失陷是死罪,连累家族也是应该的。 “你若是死,你麻氏上下,没人可以庇佑。将来就算明廷打回来了,你麻氏清誉,也不见得能得到反正。 毕竟是你们从安化县杀出来,上边若是有军官逃亡,对方是会如实说你们求援不知所踪,还是说是你们开城投降的呢?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庆州府上下百姓,以及你的家人考虑。 安化县蝗灾严重,大王手里有足够的粮食,本来是用来支撑明年秋收前应急的粮食,但如果你能助大王尽快稳住庆阳各地的兵祸,减少粮食支出,这些粮食就能多活一些百姓。 怎么选你自己看吧。” 岳和声说完,对麻惟青微微颔首,然后退回王三身后。 岳和声是真的对崇祯死心了,犯错谁都会有。 他失败了,他挨罚他认。 但连带着已经死了的武之望一起清算,就是彻底惊到了岳和声,人都战死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你连他的家族都清算,这是几个意思? 打赢不见得有功,失败一定有过,谁愿意跟这样的老板干活? 傻子吧! 甚至不如王三,王三好歹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怎么清盘,怎么处置,都有规矩,崇祯完全就是胡闹。 王三看了看天色,破晓了,便轻咳一声说:“休息得差不多了,都收拾一下,准备进城,三日之后我军会北上汇合王子顺攻打安化。到时候我会再来问你一次,庆阳百姓能多救多少人,真的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言罢,王三带着人骑兵入城,他得整理一下庆阳卫衙门里的地图。 真正包含山川地理、物产矿源的一手资料,不能不要。 “父亲。”麻惟青紧张看着发呆的麻僖,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第268章 庆阳之战(七) 麻僖没说话,反而心底沉了下来。 倘若之前他起了死节的心思,但现在被岳和声亲自现身说了一番话,他的心思也止住了。 庆阳卫城已经被王三夺下来了。 这就意味着安化县也离丢失不远了 。 一旦安化县内的守军有人脱身,朝廷问罪下来,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推脱。 麻僖带着几百人冲出来,说是来求援? 有几个人信?几个人给他们作证? 他麻僖好歹在明朝中枢混过,对于官员的节操,他也知道不能抱太多奢望。 并且最重要的就是,麻氏一脉的未来,该怎么办。 王三虽然不杀俘虏,但激怒了他,其他留在安化县城内的麻氏子弟又有什么后果? 不言而喻。 岳和声这样的浙江大族都被清算了,何况他这个还没在东林党南北利益分配中获益的人。 要知道,当初被魏忠贤弄倒的人,基本上都有升迁。 结果他这个正面硬刚魏忠贤的官员,到头来只是得到了一个官复原职的待遇。 这根本就是欺负他背后没有足够的朋友帮衬。 所以,崇祯元年,朱由检大举清盘阉党之后,麻僖官复原职,却没选择上任,而是立刻发章疏请致仕的原因。 他心中也堵着气,他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 阉党最盛的时候,他可是冲锋在前啊! 结果就给他这点待遇? 再结合今天岳和声的话,以及西北如今的局势,麻僖神情越发的沉了。 等待他的结果,无非就是他死节,然后留下一个身后名,但他选择死节,王三一定会报复的。 毕竟王三现在掌控了大局,胜券在握,你不配合,还死节给他添堵,不诛灭你的族亲,只是随便将你的家人下狱迁徙离开,那都是他王三大度。 所以,活下来的话,或许还有其他机会。 庆阳现在正在经历旱灾、蝗灾、兵祸,如果没有持重之人从中镇压,死的百姓数量,只会多,不会少。 有可能会重演元末明初的时候,真正意义上十室九空的人间炼狱。 麻僖抬起头,看向庆阳卫城,似有决定。 “父亲!”麻惟青紧张了起来,自家老爷子每次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该不会是打算死节吧? “放心吧,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百姓大义,为父知道该怎么做。”麻僖微微摇头,安抚住长子,“现在最先要做的,还是安抚庆阳百姓,减少饿殍的诞生。” “儿子明白了!”麻惟青这才松了一口气,老爷子不犯傻就成。 …… 天亮不久,街道上到处都是搬动尸体,清扫血迹的人。 麻惟青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接着看到了穿过巷弄,臂上有袖章的人。 他们正在挨家挨户的串门,一边登记户册,一边宣导新顺国的政策。 “咱们新顺国,不收丁税的!所有的丁税,全部摊入田里!城内,只收房产税。也就说,如果你们在城内,连铺子、房子都没有的,也就可以什么税都不用缴。” 这些宣导新顺国政策的人快速讲解了分税方法,其中关于城内百姓人均居住面积的计算方法也说了个真切:“如果你们感觉自己的房子、店铺不够住的,可以申请出城附郭分宅基,户口也就迁出去了。 也可以原地改建房屋,一层变两层,两层变三层,甚至还能造其他的楼,这样居住面积也可以拆分出来单独做成产权。 你们的土地,统一是归国有,七十年产权,可以继承给子孙。 当然,七十年后不意味着就会夺掉你们的家宅,而是按照规定。 旧房子,如果在原来宅基的基础上重建,产权也是重新算。 而朝廷未来若是需要征你们的土地,有些规划一旦下来,你们到期前后,可能会提前买断,或者到期不续,将你们挪到其他地方安置。 补偿肯定会给的,但多寡就得看你们的户口、本地平均房产税收益、还有其他多方的考量。 因此你们可以放心居住……” 麻惟青听着下边的吏员事无巨细,不断回答百姓的提问,也不由得感慨新顺国的手段。 军官的家宅,现在被夺下来之后,第一时间就被打通了外墙,然后垒上一些残砖,就变成了四五座宅基,分给军官的家奴。 通过这样的方式,麻惟青走了一圈,虽然看到了几场小范围的溃兵反击,但很快剩下的都被镇压下来了。 大同军这边对于宅基的分配,是按照户与人口一起叠加分的。 户内人口越少,均分下来就越多。 之前还有一些大家庭,因为这一次的分配,直接拆成了五六个户,算是变相完成了宗族的瓦解。 短短三日,庆阳卫城境内的宅契,全部重新定了一套,同时挂上了门牌号。 麻惟青看到了一个本地的友人,是个秀才,当初他们还一起游历过。 现在这个秀才,已经进了庆阳府的衙门当书吏,并且一家子还因为人口过多,加上自愿放弃城外本就不多的三十几亩地等等加持之下,在城内分到了商铺六座,宅基六座的待遇。 算是一下子就翻身了。 这个友人,就是因为家中人口太多了,实在没办法养他继续攻读举人,而放弃了继续就学,最后选择待在本地开私塾教蒙生赚点学费。 现在好了,宅基有了,店铺有了,他还入了新顺国庆阳府衙门当书吏,按照新顺国这边的规矩,官吏一体升迁,想要当官,必须从吏员开始当起。 提前进入官场的吏员,只怕是未来也能通过熬资历,逐渐混上官位。 命好! 想他麻惟青,虽然因为老爷子的荫补,得了贡生的名头,上次又因为老爷子散尽家财,这才给他弄了一个试百户,但还没捂几天,试百户就被王三给逮住了。 如今只是一个阶下囚。 想到这里,麻惟青又忍不住唏嘘。 啪嗒! “啊哟,爹,弄撒!”麻惟青挨了一棍子在腿上,疼得龇牙咧嘴。 “心绪飘忽这么久,也该回神了,赶紧干活,不然干不完了今夜你又要饿肚子。” 麻僖面无表情收回棍子,同时也收回了看向那些宣传人员的眼神。 不得不承认,新顺国的体系之完备,远不是那些流寇能比的。 这才三天光景,庆阳卫城剩余的百姓,已经果断抛弃了明廷,接受新顺国的恩惠,甚至将藏匿在家中的溃兵都劝出来投降了。 王三也确实没有胡乱处死这些溃兵,而是按照麻僖他们这样,按照战俘处理,之后安排去劳改几年,好好改造,也就回来了。 麻惟青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大腿:“对了爹,庆阳城如今安抚完了,大同军会不会这几日就出兵北上?” 麻僖应了一声:“会,安化县的游击营地,游击将军伍维籓跟贺虎臣从宁夏往南撤,这会儿应该已经越过环县,进入安化县内。 大抵要开始交手了。” “那爹,你……”麻惟青小心看着麻僖。 “放心吧,书信我已经呈递上去了,但在王三击败贺虎臣之前,那些士绅,是没几个会表现出投靠想法的。在这之前,你我还得在劳改营内多呆一些时日。” “这就好。”麻惟青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一直干,也是累够呛。 “哼!这才哪里到哪里,人就浮华了?好好干些时日,清清你身上的毛糙和自矜,咱们才从地里刨食爬起来几代人?可别数典忘祖了!” 麻僖叮嘱着,麻惟青并没有反驳,小心干活。 第269章 庆阳之战(八) “麻僖想要暂时呆在劳改营内,最好是半载以上。说是想要磨砺一下家中子弟,让他们去去浮华,省得忘本。” 岳和声来见王三,送来了麻僖写的书信。 足足十多封,信封上都有明确的给予对象。 王三随手拆了一封看了看,上边全是劝解这些士绅投靠新顺国的内容,还有关于新顺国的政策解读,倒也是不偏不倚。 “嗯……看来他还是不怎么弄看好大同军。还想着观望一阵子。”王三收了书信,让人去加火漆,然后分发给庆阳境内十几户士绅。 只要他们其中一半选择投靠,庆阳三分之二就在他手中握着了。 不过王三还是对麻僖的选择不满,投靠也不爽利,还要观望。 借口也没找好,什么磨砺自家的小子,真要磨砺,有的是旁的办法,丢去他的黄龙山讲武堂,王三不信还不能将这群小子练起来。 岳和声没有搭话,他也知道麻僖的想法,但不管是王三还是他,都不会用这种事情去找麻僖的麻烦。 这样只会显得很小气。 而且,观望很正常,王三只要一日不定关中,那么新顺国,就一日不成大气候,就不值得这些明廷老倌下注。 明哲保身,从泰州学派崛起之后,就在全国各地都有市场。 麻僖早年硬刚魏忠贤吃亏赋闲,也让他更加务实了些许。 人都是会思考总结的。 “行,最近一段时间弄一下文书,过两日咱们就要北上安化县,北方传来了新的消息,神一魁神一元兄弟,正在跟贺虎臣交手,两方人马应该快要出结果了。” 王三的话刚说完,岳和声赶紧长揖道:“大王,关于田土的造册问题,咱们可能需要重新整顿规制。” 此言一出,岳和声就感觉到了一股寒意,悄悄抬眉,就发现了王三冷下来的面色。 登时心下一紧,连忙说道:“并非大王所想的那般放弃现行的田土整顿的方案,而是臣这段时日,仔细研究了一下庆阳境内的土地情况之后,不得不说的事情。 大王可知,明廷藩王土地有三类,一曰赐田,二曰置田,三曰献田。 其一,乃是朝廷册封藩王时,赐下的田土,数额均有定制,一般赐田都是皇帝恩允,这才标额。 其二,乃是藩王自置田产,往往都是购置或者巧取豪夺之后有在官府造册的土地。 这两种,都有卷宗档案,图册也很清晰,一查便知多寡。 可唯独这其三的献田,乃是投献之田,一如举人收宗亲乡人投靠,充以免税。 这藩王不事生产,更是不可能天天盯着自家的账目,往往献田都是交给府内管事、下人、长史等官吏豪奴敦促。 对外宣布,这些田土,都是王府的产业,本地的官吏,自然不是不敢触碰这些土地分毫。 可,藩王久不更事,自然不可能都清楚自己收了多少献田。 因此,豪奴、长史等趁机夺取,对外依旧宣称这是藩王土地,但实际上相当一部分土地都是豪奴私产,借鸡生蛋百余年者亦有之。 所以这段时间臣清查附近的卷宗和宗亲府库的时候,发现了大量豪富家奴明明没有田产,却家家库藏廪满,因此才想到了这件事。 献田混沌无章,就算藩王自己也摸不清楚。 若是想要基于前朝卷宗一并清账,很难很难,甚至可能导致一些本该事实上作恶的豪奴,逍遥法外。 所以,臣以为,应该严格按照行政区划,重新清算境内所有可用耕地,这或许会拖累进度,但土地不得不清,否则恐怕难以安宁。 地方上那些豪奴还有钱财,他们若是渗透进来,不用多久,新顺国亦如前明。” 岳和声将明朝藩王土地里头的糊涂账全部讲个真切。 之前,王三清查地方土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遇到这样的问题,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地盘之前闹过一次大地震,本地人口结构乃至藩王都被弄没了,只剩下一些秦系的将军、中尉。 他们的土地持有数量有限,通常在一万亩以内。 那么这些将军、中尉的土地,就不可能跨县,本地县官也有权利查他们的土地,这群人也不敢闹得太过。 但到了郡王、亲王这个层级的,就不一样了。 郡王动不动就是几万亩,亲王往往是几十万上百万的。 这种级别的土地数量,不可能只在一个县内,甚至可能跨省持有土地。 就比如福王、潞王这两个最近的大王,还有几代经营的藩王,比如朱元璋的儿子们等。 他们发展了两百多年,土地的量级也是恐怖如斯。 因此,想要通过现在的卷宗锚定土地的数量,勉强能做到,但想要真正清算趴在土地上吃肉喝血的真正蛀虫,就需要进行一轮重新造册。 否则,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徒劳无功。 而现在,王三攻入庆阳,本地是庆系宗亲们的自留地,本地的庞大土地,除了一部分是卫所,剩下的就是郡王和将军的土地。 可以说,真正的自耕农,可能就是十分之一,却要承担庞大的赋税。 眼下,就是一个好对本地财富清账的机会。 “此事暂时按下,让各地将没有确定的土地,统一划归待开发土地。”王三想了一下,微微摇头,“只要没有确凿的文书,那么这些土地,未来就是国有土地,建设兵团和农场,谁是可以征用。 至于你担心的豪奴霸田,也不用太过紧张。 他们的仓廪,是不可能让他们一直屯着的。等拿下了安化县,这群人交给治安处置。 粮食有粮行,统一收拢就成。没必要现在就逼他们跟我们死磕。” “是。”岳和声一想,徐徐图之,也是可以的。 等岳和声走了,王三从边上拿起新的地图,然后铺开。 上边赫然是王三已经确定建制的行政区划。 看了一会儿,王三还是点了点几个大仓的位置:“明廷对于地方的控制,还真是烂了。豪奴窃产,还有相互争夺献田。 全面清查土地太费时间了,自己现在的窗口期还没到,难得糊涂一下,等之后稳住了局势,再来清算,先让他们得意一段时间。 等农场和建设兵团渗透下去,正好这个时候,先把他们的浮财弄走,没了钱粮,就算有土地,也得有人给他们耕种。 如今蝗灾爆发,估计延安还得有大量人口南下,正好可以鼓励这些人招揽流民做佃户。 要不是为了防备延安旱情加剧,可能带来的粮食缺口,我其实拿下邠州长武县就能稳住西北角的基本盘。 不过现在,也不费力来一趟,还看到了一个问题。 边地卫所占地最多地方,都有藩王土地的糊涂账,之后的关中、河南乃至其他地方呢? 按照行政区划重新造册,也是应该的,但要怎么样让本地百姓,乐呵的上报土地呢?” 王三嘀咕了两声,突然想到了什么,坏笑了起来:“摊战争税!满清连明朝的三饷都能继承,我难道不用这个? 单独摊战争……不,咱大同军还不能随便加税,那就有借有还,发战争债券! 强制跟各户借款,把所有人绑上战车。 得研究一下,要借多少钱,才能让百姓怨言不沸腾的同时,也能让百姓肉疼到不得不用土地来摊平借款花销。 不对,不能跟户借,而应该将权利给到乡…… 这里头应该会出现苛捐。 不过,巡境使和都察院,可以作为一把刀,只要不是逼得太急,问题应该不大。 现在大同军摊下去的税,其实还不如明朝的一半,绝对还没到极值。” 王三深吸一口气:“缓一缓,十月第一届科举搞定之后,顺道把报纸全部铺开,这段时间报社也都准备就绪了,就等着能读写的人到位了。” 第270章 庆阳之战(九) 环县。 城下,贺虎臣带着副将李卑,游击将军伍维藩等,正面展开了对神一元、神一魁兄弟的进攻。 不过几日的光景,双方就在环县境内数次交锋。 神一魁和神一元兄弟都是边军出身,贺虎臣也是,双方都是一个把式,连续打了七八天,这才让一方有了落败的迹象。 但南边传来的消息,更是让贺虎臣神情凝重。 安化县已经丢了南部的四分之一城池,更南边的驿马镇和庆阳卫城被破了,王三的先锋军,由王渠这个参将亲自带领,现如今沿着驿道,一路狂奔,似乎准备驰援安化县。 贺虎臣脸色越发阴郁。 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掉神氏兄弟,那么一旦安化县彻底被破,那他就只能撤回宁夏了。 安化县一丢,环县也守不住太久。 贺虎臣也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撑他跟王三血战。 环县附近的村落和土地,相当一部分都被神一魁和神一元祸祸了,能给他的补给本来就不多,还得担心身后一些卫所里破落军户。 军户们都快饿死了。 蝗灾刚过,人心惶惶,神一元和神一魁正在贴榜,派人到处招兵买马。 再加上一些宁夏戍边过的老兵回来乡里忽悠,他们更是相信神一魁和神一元能让他们活下来,不饿肚子。 西北边兵那是一个两个都兴奋的投奔他去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神一元、神一魁的势力,膨胀到了两万有余,虽然很多都是扶老携幼,但真正能上战场的,怎么也有七八千。 这可比只有五千人马不到的贺虎臣多了好几千。 这些时日对手是越打越强,毕竟吃饱肚子之后,再配合神氏兄弟的骑兵,贺虎臣也被遛得厉害。 大西北的边兵,基本都会骑马。 所以,这七八千人,再次都是骑马步兵,机动之强悍,不比蒙古人差。 要不是贺虎臣麾下家丁不少,军备相对厉害,也不见得他有机会胜利。 “罢了,诱敌赌一把。”贺虎臣召集来了副将李卑,让他领一千人拖住神氏兄弟,死死拖住一天,然后且战且退,往南的木钵撤。 然后他又命令游击将军伍维藩统领两千人快速南下,在曲子镇附近埋伏。 接下来就是他的表演时刻。 只要神氏兄弟真的跟他往南走了,就算坑不死他们,也能击败他们。 神氏兄弟一旦崩了,环县危机解除,那么他就能往南驰援安化。 反正不管南下驰援安化,还是跟神氏兄弟对抗,都是为了保证南下驿道的畅通。 都是一条路上的,他不愁神氏兄弟不上当,毕竟环江往南走,全是驿道,里头都是钱粮,谁能放弃? 命令下达,当天夜里,就有一批人往南走。 凌晨天蒙蒙亮,神一元和神一魁,在自己的帐内都接到了贺虎臣往南走的消息。 一时间,他们都惊愕了:“这就走了?还是他们有什么想法?” “问问本地人看看。” 神一元赶紧叫来环县、安化县附近出身的本地军户。 “大王,这环江一条上,全是驿道,附近原上的粮食,都会聚拢在环江驿道,然后运往环县,最后送到宁夏。 因此,环江沿途,可谓富庶。 或许,因为我们招兵买马和这一次蝗灾的缘故,贺虎臣没有了足够的粮食,只能被迫南下。” 一听这个可能,神一魁越想越心悸:“不能让贺虎臣吃饱!他们要是吃饱了,还能从南边招来更多的人,他可是总兵啊!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咱们不能坐视他壮大!” 神一元也沉了沉神情道:“那就分兵。你带一路去追,我帮你拖住贺虎臣留下来的人。” “好!”神一魁没有反对,他这一次从靖边、定边一带招来了一批边军骑兵,个顶个好手,要追击敌人,还得他速度快。 很快,神一魁用过饭之后,立刻点选了八百边军骑兵,弄了七八天的干粮,就往南冲了。 一出去,贺虎臣的营寨内,就冲出了八百骑来拦截。 神一元立刻命人偷袭营寨。 于是,李卑纠缠了神一魁一阵,将神一元放进了营寨之后不久,大火就猛地弥漫。 神一元的前锋受到了火攻,又被寨内躲藏的两百骑冲出来,直接四散而逃。 神一元暗骂一声该死,他虽然盘算过贺虎臣会留伏兵,却没想到他留的居然是骑兵和火攻。 营寨被烧了,就意味着贺虎臣压根不打算跟他们在环县纠缠。 大概率就是环县没有粮食了。 “大大王不好了!那两百骑往二大王后路抄去了!” “命令步卒方阵和骑兵跟上掠阵,魁子会自己撤回来的。” 神一元没有着急,现在他撒出去的斥候还没完全回来,不能弄清楚四周是不是有贺虎臣的兵马踪迹。 如果有,自己贸然带着大军移动,大概率会被直接切开阵型。 所以,他只敢丢出一点作为“饵”。 不过,很可惜,神一元的饵还没起作用,神一魁感觉到了后路冲上来的两百人准备将他的骑兵拦腰截断,不得不吓得放弃一部分人去截断,剩下的人跟他往冲向李卑。 双方正面交错,尸体一下掉下来数十人,互有死伤。 李卑面色如常的挥舞手中马刀,一个回旋,刀锋快速划过挡路的一个敌人脖子,鲜血狂飚,浸染一地。 “李参将,贼獠凶悍,还发现了我们的动作!咱们现在怎么办?” 之前领两百骑冲进来的中年男人,看到李卑汇合后的人数,只是扫了一眼,都免不了脸色凝重。 损失不小! 神一魁的骑兵绝对是精锐! 不过他看向李卑,依旧是镇定自若的模样,慌张的情绪,渐渐消解。 李卑不回答,只是带着骑兵一边往北走,一边回头寻找位置。 终于他看到了一座门沟,带着人一头扎了进去。 “跑进沟里?怕不是脑袋坏掉了!”神一魁大喜,登时下令追击,更卖力了。 神一元依旧凝眉,不过看到神一魁越过了城东沟,又有一些马失前蹄,这才冲上河滩的时候,忍不住捏了一把汗,赶紧吼道:“鸣金!鸣金!” 因为他发现,门沟内猛地重新窜出了李卑的骑兵。 刚刚过河还没稳住阵列的神一魁骑兵,已经慌了。 “集结!集结……”神一魁发错了命令。 而李卑却眼底闪烁得意和不屑张口下令:“弯弓!射击!” 旋即招来宝雕弓,拈弓搭箭,快速射出一箭,正中扛旗的神一魁部骑兵。 随他而起的,就是数百羽箭,正在汇聚的神一魁士兵立刻发出了惨叫。 然后李卑丝毫不减速,而是作为领头的骑兵,快速窜入城东沟,接着弯弓,又是一片箭雨掠过。 然后李卑已经来到了城东沟的南岸,快速拉平阵型,如同鱼鳞,控制住马匹在河边三十步,对着河对岸抛射。 神一魁挨了一通箭雨袭击,损失不小,本来他想要报复,结果听到了一阵鸣金声,再看看因为旗帜不在,已经出现溃退的骑兵,他不由得气馁。 但又很不甘心,于是一边撤,一边怒吼:“给老子等着!” 李卑看着他们撤退,依旧没有多少神情对手下说“让环县内从城头丢下棉被,好好拖延一段时日,让贺总兵可以布置一番。” “是!” 第271章 庆阳之战(十) “阿兄,你干啥突然鸣金!” 神一魁撤回来修整,见到神一元之后,顿时露出不满神情:“要是没有你突然的鸣金,我手下也不会这么心神浮动!” “少废话!令行禁止懂不懂?”神一元也没惯着自己这个兄弟,回瞪一眼之后,收回视线看向其他手下,“对面那个姓李的将军,应该就是宁夏总兵贺虎臣副手,参将李卑。树的影,人的名,这可是在九边杀将出来的名头,你今天差点被带进沟里还不知道!” “我……我只是失察一下,转头就能打回来!” 神一魁也知道贺虎臣,李卑的名头,但还是梗着脖子回应着。 “哼!大话谁都会!别到时候吧自己的命交代进去了。不过对方人手没咱们多,现在你重新修整一下,去正面拖住他,我带着人往南去,别死脑筋。” “好!”神一魁连连点头,李卑让他今天差点丢了面子,怎么也得找回来自己的面子。 于是晌午,李卑这边正在啃干粮。 就听到了马蹄的响动,再仔细一看,又是神一魁的骑兵,朝着他杀来了。 “应敌!”李卑一声令下,随便裹挟了一下从环县丢下来的棉被和一些辎重挂在马匹上,然后开始兜圈子。 “站住!有本事跟我正面交锋!” 神一魁被遛了几圈,气得牙痒痒。 奈何对手不上当。 李卑也不敢太靠北方去,遛了一会儿对方之后,且战且退,不断拖延时间。 神一魁被吊着,神一元这边也抽到了精锐,足足两千青壮,都是会骑马的,将他们带来的所有马驴骡全部带上,趁着神一魁跟着李卑纠缠,从环江西岸离开。 等到李卑发现,对方已经冲出四里地,然后涉水往南。 “往南,不能被他们包围了!”李卑毫不犹豫下令往南冲。 最近因为旱情的缘故,环江的水位下降很多了,现在相当一部分的河道,其实和笔直的高速公路差不多。 不论车马人,完全不需要担心水道的行动影响,李卑追上来,神一元的中军已经抵达环县塔外围。 双方立刻接战。 神一元跟李卑对冲了几局,接着李卑继续发挥精锐骑兵的优势,利用马匹的素质,展开了游击与对抗。 深谙敌驻我扰,敌进我退的战术。 愣是从环县塔附近,拖延了足足一天。 双方都被迫在环县塔四周村落落脚,然后天一亮,纠缠继续。 这一晃,足足两天,李卑与神氏兄弟又展开了一轮交手,不过这一次李卑的战马损失不小,被迫撤往了双姜山。 “该死!该死!这个李卑!不就是仗着自己马匹好吗?倘若不是好马,老子早就砍了他七八次!” 神一魁看着敌人安然的撤往山沟,更是气得破口大骂。 但没办法,对方马好,还是官军,在四周的不管是支持度,还是人脉,都不是他们能比的。 神氏兄弟每次想要抓他们,只要本地百姓随便遮掩,或者胡乱报一个位置,就能让他们的追击前功尽弃。 但不能不南下,南边肯定有贺虎臣需要的钱粮,必须阻止贺虎臣筹集到这些钱粮,否则解决了粮食危机的贺虎臣,就能跟他们耗。 但李卑又太烦,对方局势专门缠着你的,你一动他就来咬一口,你不动他就懒得管你。 算算前后纠缠时间,快三天了,他们愣是才走出了三十里。 这根本不是一个骑兵的正常行动速度。 “这一次不管其他,你我带着精锐南下,其他的人在后边缠着李卑。” 神一元下定决定道。 “好!干了!”神一魁也没多想,现在最大的危险是贺虎臣拿到粮草,只要能端掉贺虎臣的粮草,那么贺虎臣肯定就退了。 到时候环县就是他们的了! 还能依托环县继续南下,进入安化跟大同军一争高下。 想到这里,神一元的眼神更坚毅了。 “上次让王渠算计了一把!这一次,等我击败贺虎臣,就找他们麻烦!” 神一元起身,毫不犹豫将精锐全部拉出来,然后跟神一魁的边军精锐合二为一,然后休息到了黄昏,囫囵吃了一点,毫不犹豫下令南下。 他这一动,李卑也接到了消息,不过这一次李卑没有着急追出双姜山,而是休息了盏茶功夫,这才出山,然后跟着神氏兄弟留下来阻拦他的骑兵随便交手一二。 接着撤退回去山里。 他的任务完成了。 对方穿过木钵驿站的时候,就该被贺虎臣安排的伏兵算计一手了,到时候整体实力肯定还会被削弱。 他只需要等到天蒙蒙亮,然后再出发,继续往南追就是。 木钵根本就不是贺虎臣的埋伏地,真正埋伏地,在曲子。 就在李卑休息的时候,神氏兄弟已经抵达了木钵。 “驿站没有问题。”斥候前来汇报,“不过四周林间没有飞鸟被我们惊扰,附近肯定藏了人。” 神一元闻言,嗤笑对着弟弟神一魁说:“瞧,这个贺虎臣,居然想埋伏咱们!看来他们的粮食,全部汇聚在曲子了!” “那就打过去!怕个什么!” 神一魁跃跃欲试。 “行!打过去!你带着三百精锐先冲过去,等我这边被他们伏击了,你在折返回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神一元当即有了计划。 神一魁应着,拉着战马快速越过木钵驿,然后穿过安山川河道,又冲出了三里地。 神一元的中军这才动。 等到他抵达安山川,开始过河。 木钵驿的东部,安山川上游传来了轰隆声,河道开始暴涨,显然上游有人蓄水开闸往下冲。 接着上游两里地开外的村落,冲出了三百多骑兵,照面就弯弓搭箭。 “哼!这天旱得,连水都蓄不起来多少!”神一元的战马在河道中打着响鼻,颇为嫌弃的抬起马腿,然后带着神一元往河岸上来。 “出!” 神一元的亲军大吼着跟着神一元往前冲,随后号角响动,几十个兄弟抄出三眼铳,嗷嗷的点燃火绳,正面开片! 神一元终究是边军造反,三眼铳他也有,一动手那就是不留情面。 双方照面一阵轰,接着神一魁的骑兵从后方绕回来,抄到了贺虎臣伏兵的后路。 一个小时后,贺虎臣伏兵崩溃,逃散进入山里山外。 还有要一批往安山川上游逃去。 神一魁追到了上游,然后就看到了安山川上游的一座坝,看模样应该是一座土木坝,有年头了。 显然,贺虎臣为了埋伏他们,甚至不惜毁掉了本地百姓旱灾时赖以生存的拦蓄坝体。 “放火烧村,没时间跟明军纠缠了,不让他们获得给养就成。” 天亮,神一魁才从山上下来,身后跟着的兄弟们个个喜气洋洋,马匹上多了很多的米粮。 上游也冒着黑烟。 “粮食匀一匀,够吃就成,继续南下,曲子位于环县和安化之间,这里还有一座几座城堡,贺虎臣必然在这里筹措给养。现在留下这批人纠缠我们,必然是为了争取时间。 现在我在这里堵着,他的人肯定没有往南走,我们二十五六里的路程,一个时辰光景就能抵达,杀他贺虎臣一个措手不及!”神一元盎然了气势,左右跟着人也都露出了热切神情。 “好!”神一魁兴奋的应着,旋即招呼南下。 第272章 庆阳之战(十一) 环县南部,今曲子镇地界。 神氏兄弟的骑兵,已经越过了界碑。 而贺虎臣的儿子贺赞,正站在曲子这边的城堡内,观察着北方的一举一动。 当他听闻神氏兄弟闯过柳树沟的一瞬间,脸色也紧了不少。 不过伴随着北方传来的喊杀声,他却也松了一口气。 柳树沟的阻拦出现了,老爷子交代第一道伏兵出来了。 接下来,就是第二条。 神氏兄弟用了一个时辰才来,这也是在路上选择节省马力。 所以第一条柳树沟伏兵出来,他们轻易就挡住了,接着继续南下。 因为斥候来报,发现了贺虎臣的大纛,就挂在了一座百户城堡内,显然对方已经进了城堡。 不过,这座城堡很小,想要攻克,随便挂一座梯子就冲上去了。 平日里也就防御一下蒙古人,还有附近的山贼,对于他们这些边兵来说,不算太大难题。 于是,神氏兄弟速度更快了。 大概又冲了盏茶光景,最近的一座山塬又居高临下射箭,逼得神氏兄弟不得不闯过河道,走到河道东畔。 接着还没走多久,东山梁又有飞箭下来,看模样应该就是本地的军户在射击。 无奈,神氏兄弟又得拉回行军路线,被迫冲进枯败或者残存根须的地里。 蝗虫过境,本地的粮食都被毁了,十不存一。 看到这一幕,他们就更没有心里负担,继续往南冲。 不过,环江两岸的土地,可不全是旱田,而是会有水田存在,所以这里的阡陌与圩田不少,并不适合马匹高速移动。 贺虎臣就站在雁窝台上,看着神氏兄弟被两翼山中安排的弓弩、炮兵接连摧残,导致他们只能挤在河道之内。 结果对方还是兴奋的往南冲,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停顿,也不由得古怪嘀咕:“难道这两人还没发现自己现在已经落入陷阱了?不应该啊!李卑给我拖延的时间不过三天,我的布置还没彻底完善,这明显的陷阱,不该是没人发现才对。 算了,就当他俩是傻子只等伍维藩的最后一击。” “看到了!看到了!贺虎臣的大纛就在这里!”神一魁兴奋的嚎叫,这一次只要围困贺虎臣,然后再安排人对城内劝降,胜局就在他们这里了。 这一次的蝗虫过境,环江两畔最好的田土,全都颗粒无收。 不管是神一元还是神一魁,都深谙明军军官的尿性,让他们盘剥,他们肯定欢天喜地,但要他们出钱粮安抚麾下,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就算肯给,现在贺虎臣主力肯定在城内,附近山里全是射箭或者几十个上百的骑兵拦截。 核心主力都在城堡内。 只要困住,就算贺虎臣有马又如何?粮食人都不够吃,肯定得先吃马! 因此在神氏兄弟看来,贺虎臣这一次肯定是昏了头,居然敢把自己置于城堡内,完全就把骑兵的优势给放弃了。 到时候只要马匹杀光,贺虎臣也就完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神氏兄弟还在冲的原因。 他们笃定贺虎臣主力在城内,四周那些他们还不放在眼底,只要时间一久,军官不给粮食,这些人就是他们未来的兄弟。 不想饿肚子,就得跟着他们造反。 这也是神氏兄弟起家的路径。 很快,曲子的东部城堡忽然洞开,接着伍维藩带着三百骑快速杀来:“贼子!受死!” “哈哈!来得好!”神一魁看到了骑兵冲来,登时大喜。 这一下更能确定,城内就是贺虎臣的主力了。 只要挡住伍维藩,让自家大哥包围住城堡,看贺虎臣能在城内待多久 ! 而城头,贺赞拳头紧握,一脸紧张。 此时的他,还很年轻,经历战场比较少,也很清楚神氏兄弟的核心主力,都是边军,战斗力绝对不比他们差多少,真要打起来,也不知道老爷子的“四张网”能不能成功端掉神氏兄弟。 在贺赞看来,这一路,贺虎臣的安排不可谓不厉害。 贺虎臣先是放出假消息,说他没粮食了,准备去南边筹粮。 同时用李卑,拖延神氏兄弟,让他们意识到,不带嫡系去追贺虎臣,他们肯定会损失胜机。 于是,神氏兄弟在被拖延了三天之后,第一时间选择放弃老弱病残,带着精锐南下。 然后李卑再拖延一段时间,就选择休息,等神氏兄弟南下之后,他再趁机突破老弱,追击南下。 然后接下来就是对神氏兄弟的体力消耗。 一个时辰跑不死马,但也能消耗马力。 接下来,就是各种伏兵,骚扰、拖延、逼着他们进入河道周围的水田内,让不适合马匹奔跑的地形,进一步消耗马匹力量。 等到他们抵达了城下,伍维藩杀出,进一步消耗,以及挑起引走一部分,进一步削弱神氏兄弟的兵力。 只要两人分兵。 布置也就完成了! “分开了!”贺赞在城头发出了惊喜的呼声,神一魁果然被引走了,神一元也只是踌躇片刻,还是没有去追击伍维藩,而是带着人团团包围曲子的城堡。 并且展开了袭扰。 “哈哈哈!接下来,就是击败神氏兄弟的嫡系!只要这些人在此地崩溃,神氏兄弟,也就废了!” 贺虎臣也在雁窝台上笑道,他下令身后的马步军做好准备,可以开始从原上下来了。 接下来,只需要渡河,完成前后夹击,战局就定了! 神氏兄弟的骑兵现在已经散开,如此对方就算想要逃,也要渡河。 如果往南跑,正好贺虎臣准备南下驰援安化,路上都能收拾掉。 如果往北跑,那后边正在慢慢抵达的李卑,也能将他们全部解决。 至于跑进山里…… 今年蝗虫过境,村堡里都没有多少吃的,而环县作为边地,附近村落很多都是军户土地,都是军户,还真不见得孰强孰弱,会这么炮制这些外来的“肉”,可想而知。 等贺虎臣出现在神一元后背,神一元这才发现上当了!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突然城堡内被打开,接着城堡内黑压压冲出来一群长枪兵,进一步吸引走神一元分出去的兵马。 毕竟突然开门,一看就是功勋! 于是几百人一哄而上,神一元又不敢随便的鸣金,不然立刻就得崩,只能硬着头皮下令中军转向,正面与贺虎臣带领的部分交手。 而此时,冲出来的长枪兵,挡不住骑兵进攻,出城不久立刻“溃散”。 但其实就是换家。 城内,贺赞深呼吸着,空气里一股子硫磺味,着实让他有点难受。 等到神一元的骑兵兴冲冲杀进来,他下令擂鼓,烟花升空爆炸。 命令下达,城门落闩,城外的“溃兵”猛地转过身,齐齐顶上来。 伴随着烟花绚烂一瞬,城内却猛地爆发剧烈的轰鸣,接着火光冲天。 神一元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鸣金,撤!” 他被算计了! “想走!”贺虎臣哈哈狂笑,“愚蠢的神氏贼子,区区尔等,也妄图造反!今日把命留下!” 贺虎臣一马当先,数枪挥出,挑飞挡路阻拦他的神一元亲军。 神一元愤怒与之交手,两人过了两招,打马而过。 贺虎臣的脸色越发阴沉下来:“好小子,力气不小!” 按理,神一元的骑术和能耐,混个百户绰绰有余,结果没想到……居然成贼了! “神一元,尔若投降,本将军留你一命,只需要从我讨贼,未尝不可加官进爵!” 第273章 庆阳之战(十二) 曲子镇的战场,被贺虎臣切成了三块。 东北部明军游击将军伍维藩跟神一魁的追逐战。 中部为明军宁夏总兵贺虎臣跟神一元的歼灭战。 南部为曲子镇堡把总贺赞督战的埋伏战。 而神一元现在就算再急,经过了一轮的血战无果,也发现了他必须冷静下来。 片刻之后,他下了决定,赶紧去找兄弟神一魁,两人合兵一处,还有脱身的可能。 于是再一轮错开之后,神一元拨马回身,看到了自己就剩下一百多骑,也就顾不得其他:“都要跟我走!快!” 吼完,他也不管最后的人听不听得到,只要扛旗的兄弟能听到就成。 扛着旗帜的兄弟自然是听到了,赶紧跟着他走。 “追!”贺虎臣也看出了他的决断,立刻咬上来。 冲过环江,神一魁带着骑兵冲散伍维藩之后,脸上的笑容根本没有升起来,就看到了兄长神一元带着溃兵过来。 毫不犹豫,他带着人弯弓,就在河边等着贺虎臣。 等到神一元冲来了五十人左右,神一魁就下令射箭。 “伍维藩!!!” 贺虎臣顶着箭雨冲过来,目光所及,西部山边,伍维藩才重新整顿好一支两百多人的骑兵。 这才几轮光景?伍维藩居然被数量差不多的神一魁给冲散了?! 废物!!! 贺虎臣心中破口大骂。 “速速离开!贺狗的兵都有甲,真的要硬来,我们肯定没有活路!” 神一元喊上神一魁,神一魁也不犹豫,带着人追上来。 两人合兵,稍微一盘,就剩下两百三十几人。 “大兄,去哪里?” “北……不!南下!北面还有李卑!”神一元这一次脑袋清醒了过来。 贺虎臣既然这一路上都在消耗他,最北面留着的可是参将李卑。 这人可不弱,真要北上,万一李卑在路上埋伏他呢? “南下,南边还有大同军!就算不投大同军,也能将祸水东引!” 神一元有了计较,神一魁也就不说话了,立刻跟着神一元在环江畔拉出一个弧度,沿着环江西畔转向东南,一路狂飙。 “不好!这神氏兄弟,欲要南奔!” 贺虎臣看清他们的动作,脸色凝重了几分。 神氏兄弟如何逃奔南方,大概率就是去安化,自己这边还没整备好军队,一旦被神氏兄弟逃了,他可追捕不了,还可能提前暴露他到来的消息…… “挡住他们!” 贺虎臣下达命令,然后自己带着人提速,双方都在狂奔,箭矢乱飞。 一直追出了三十里,都冲到了马岭驿,这一路神氏兄弟接连丢下三四十人断后,到了马岭驿,就剩下五十旗。 双方的马匹都快跑废了,贺虎臣看着自己的马在吐白沫,也知道了到了极限,原本还想追的,结果马岭驿南部,一条河沟的对岸,一杆旗帜,一座寨子,以及一个营的兵力驻扎着。 远远,就能看到正在飘扬的旗帜:大同军第1423营。 神氏兄弟带着军队越过河沟,立刻就发现里头有骑兵冲出来,一时间他们也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赶紧强行拉住战马,同时高呼:“大同军!前面有明贼!我们是来投军的!” 也是这么一下,几乎到了临界点的战马,不少都跌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瞅着是活不成了。 后方追记得贺虎臣神情凝重。 这座寨子,估计才开起来没多久,但四周全是炮位,大量虎蹲炮。 看到这些虎蹲炮,贺虎臣不敢追了。 若只是箭矢,那冲一番也无所谓,可没有步兵,还想冲炮兵阵地? 怕不是不够死的! 他又不是重骑兵,所以不敢赌。 于是,贺虎臣只能悻悻停下,后撤回马岭驿,命令后方打扫战场南下汇拢,从长计议。 而神氏兄弟,一直等到他们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神一魁岔开腿,大剌剌的说。 不过他说着,目光却落在炮位上,神情惊讶。 这些虎蹲炮,都是被放在一堆沙土垒砌的坡垒前,虽然不是很高,但明显能防住骑兵的正面冲击。 而且垫高的坡头,还能抬升角度和高度,居高临下的射击波及面就广了。 很明显,这是专门设计过的炮位,专门对付骑兵的一种防御工事。 就在神一魁思考能不能学的时候,大同军寨子内走出来了一队人,大概五十个,刀牌、枪兵、弓兵、策应的骑兵,一应俱全。 “谁是领头的?” “我是。”神一元看到了走来的步兵,不由得艳羡的多看了两眼。 神一元跟大同军干过仗,知道大同军的军衔制度,眼前的家伙应该只是一个总旗,但身上的甲,看得他眼睛都亮了。 他这些日子七拼八凑,就弄出了一千多套,七八成都是鸳鸯袄这种烂甲,而眼前的大同军,基本上小旗级别的,都有布面甲, 一眼,豪横! 难怪敢丢一个营在这里堵路,阵地工事都弄起来了,依靠台地和河沟,贺虎臣想要南下,怕是要花费不小的时间和精力了。 这人看了一眼神氏兄弟最后的旗帜,基本能确定他们的身份:“我是康川,军衔上士,领第1423营第3队队长。你是神一魁还是神一元?” “神一元。”神一元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我是带兵来投靠入伙的!” “我不能给你保证入伙,但如果你选择投诚,应该了解我大同军的投诚政策,首先你们需要被解除武装,然后接受问询与审核。 最后,有罪罚,没罪的允准你们选择分配方向,愿意从军我们接受,愿意返乡的我们会发放路费,如果想要解甲归田的,我们也会安排你们入建设兵团。 不过鉴于现在我的级别不够,不能现在立刻对你们审核,所以还请你们配合缴械,暂且居住一段时间。” 康川音落,原本一些听到他规矩的神氏亲军,都露出了开心神情。 但神氏兄弟的气场一下沉了。 神一元还没说话,边个的神一魁立刻就拔刀,刚想开口,他猛地一寒。 然后就看到了之前炮位里藏着的人站起来了,手里拿着火铳,瞄准了他们。 只要他有异动,甚至不用康川动手,射术好的小伙子们会第一时间将他们打成筛子。 “劝你们别胡乱反抗。贺虎臣看到我们在,第一时间撤退离开,就能看出来我们的战力。” 康川扫了两人一眼,继续说:“你们也是反抗军的兄弟,虽然之前也和旅长有冲突,但千金买马骨的道理,你们也是懂的。你们的命肯定有保障,至于未来如何,远比你们直接死在这里好多了。” 神一元看了一会儿康川,不由得苦笑道:“感觉你像个读书人,估计也是要脸的。罢了,魁子缴械。” 神一魁闷了闷,最后只能不甘的放下武器。 一看神氏兄弟都放了武器,最后留下来的五十几人,只能乖乖放下。 “收缴器械,将他们分开,分别带去山神庙和新庄,置于这两位,直接送往安化,运气好的话,你们不用见旅长,可以直接面见大王。算算时日,大王的中军应该快到安化了。” “大王?新顺王?”神一元惊讶问。 “对。”康川颔首,“庆阳卫城已经被大王督兵夺下,从我这里往后,卅十铺,三十铺,都已经被控制了。 安化县已经被团团包围了,不论内外,只要援军下不来,安化就是囊中之物。 你们既然来投诚,最好是真的投诚,别起什么歪心思。 我大同军的实力,远不是你能想象的。” 说着,康川傲气也跟着升起,听得神氏兄弟一愣一愣的。 第274章 庆阳之战(十三) 神氏兄弟被带去了后方,一路上到处都是人在忙碌。 说实话,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一点都不害怕军队的农人,甚至看到了押送神氏兄弟的两个小旗,还有相熟的人在打招呼。 一路来到了新庄。 神一元和神一魁看着半座残垣上重启的屋舍,脸色微微一变。 这座庄子他们认识,上次被王渠打败之后,他们逃亡至此,结果本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藏进了上边的庙台,因为有台地的限制,让他们没办法直接攀登,一怒之下烧了庄子。 结果没想到,这才没多久,眼前的庄子已经重建了大半。 “哟,这不是康小哥家的兄弟?康……” “康泮。”被喊的小旗看着眼前的村长笑道,“刘村长。怎么这会儿还在下地?宿麦的种子应该送来了才是。” “送来了!不过还在泡发,我闲着也是闲着,带着人先把地翻出来,然后放把火烧一下,先把那些该死的蝗虫卵烧死。 烧完之后还要再翻耕,往下深耕个一两尺,这样明年蝗虫就不会再爆发了。” 村长解释着,这个办法是他老祖宗总结的,说是专门应对蝗虫过境之后的水浇地。 先浅耕表层,将第一批烧掉,然后翻耕深层,将表层土搅到地下,这样土就分层了,短时间内,这些土或许会板结,但至少能拦蓄水,对于开春之前的冬天能节约大量的用水。 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康泮微微皱眉听着他的介绍,也没说什么,只是温和的点了点头说:“上边交代的,您和村里人,现在都是农场的成员,尝试一下也没什么,到时肯定能保证你们有一口吃的。” “就是因为这样,老朽才敢尝试一下老祖宗留下来的办法。”村长乐呵呵回答,“今年这蝗灾,要不是你们路过,我们这些村里人,肯定都得饿死。对了,这几个是……” 刘村长目光落在了康泮身后的神氏兄弟,感觉这俩很眼熟。 康泮微笑道,“我们负责送一批人去见大王。” 刘村长一听是面见大王的人,不由得羡慕道:“真好,居然有机会见大王,老朽我呀,也想见一下大王,好好感谢大王救我们全村人的性命呢!” “哈哈,想见大王总会有机会的,只要好好的耕种,多产粮食,把大家伙的日子过好,大王等哪一天回来攻打宁夏,说不定就会在这里驻跸呢!” 康泮笑着,刘村长也不住的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对了,什么时候打环县?老朽家的几个小子已经将家里的板车都敲打好了,现在正在帮着全村家家户户敲板车呢! 就等着哪一天前线需要粮食了,我们去运。” “有这份心就成!拿下环县也是今年的事情,虽然不见得大王会亲自来,但王参将肯定会来。” “成!等你们克复安化县的好消息!” 两人聊过,去了村里的“客栈”落脚,买了干粮了粮食,这才继续出发骑马南下。 路上,神一魁似乎才从惊愕之中反应过来说:“这些村人怎么这么听你们的话?我们路过的时候,他们没少反击或者躲避,怎么见到了你们就跟看到了亲人一样。” 神一元也露出了探究的神情,显然刚才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像他们往昔看到的画面。 很难想想,边地的百姓,居然还能对客兵这么客气。 要知道,明代的客兵,那都是来发财的。 不杀人放火,只偷鸡摸狗,那都是算好的。 很多客兵到了地方,不是抢劫掳掠,就是祸害地方,因此明代地方官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呼叫客兵求援。 不然本地的人口绝对得锐减。 甚至就连士绅的土地,都不见得能全须全尾。 因此神一元和神一魁,从没见过这么欢喜的本地人。 “因为我们来了这里,给他们送来匠人帮助盖房,修缮乡堡,分发土地,赠送耕牛种子,以及收编他们成为农场的一员,保证他们的口粮支用。我们是来带他们过日子的,跟你们过来他们被抢个精光可不一样。” 康泮随口回答,“我们不是流寇,而是真正的朝廷,比明朝更好的朝廷。百姓自然就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神氏兄弟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的眼瞳内,看到了震惊之色。 除了震惊之外,就真的没剩下什么了。 “提速,卅十铺快到了。” 接下来众人都没有说话,而是纵马往南走。 大体走了一个时辰,卅十铺到了。 这里如今已经成了一座兵营,屯驻了一队人马,不过不是满编的三个总旗,而是两个。 队长叫唐恒。 看到了康泮,拦下来之后问:“你咋回来了?” “喏、”康泮丢给唐恒手令,唐恒接过来一看了一下,确定是康川的手令,啧啧两声,“神一元、神一魁?你们老康家运气不错啊!才刚去驻扎,就得了这份功勋。” “你就羡慕吧!对了,南边有变动没?” “当然,大王来了。” 唐恒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指纹,再把手令交给康泮笑吟吟说:“一整个炮营已经就位,这两日应该选好了阵地,不日就能开始炮轰安化县的府县两座衙门。城内反抗再多,面对重炮,也就是砍瓜切菜。” “那看来我抵达的时候,应该就是安化被夺下来的时候。” “嘿,可不一定,南边的三十铺又有新的增援,你应该到三十铺就只能停驻,等待后边的动作。估计不用多久,三十铺就得作战。” “就是一群明贼逃兵罢了。”康泮不屑。 两人又聊了几句,这就被放行。 继续往南。 神氏兄弟依旧闭嘴,这一路走下来,他们就发现了大同军和他们不同之处,他们所过之处,往往就是遍地狼藉,而大同军抵达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恢复生产,整顿秩序,完善工事。 一整条驿道,安安稳稳,十分骇人。 神氏兄弟已经震惊得说不出来话了。 这才个把月没见吧! 本地就变样了! 太可怕了! 若是他们一开始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朝廷,他们可不敢造反,当然这样的朝廷治理下,肯定也不会短他们的钱粮。 “三十铺,你们止步,如果是自家兄弟,六百里加急,才能直接放行,其他的需要报备。” 果然如唐恒所料,康泮来到了三十铺,就被拦下来了。 除非是军令。 “那就停驻一下,等待南边的解禁。”康泮对神氏兄弟招呼一声,“你们最好都呆在堡内,要是给的食物吃不饱,我帮你们寻一些力工做做。” “啊?不让我们吃?”神一魁有点傻眼。 “吃是肯定有的,但大肚量的肯定不够,你们要是不怕饿肚子,也可以留着不去找活干。 现在军中的粮食比较紧,附近如果没有狩猎到猎物,那么今天肯定没有油花,没有油花的饭菜,需要填饱肚子,要比有油花的饭菜,多几两。 所以,一般驻地的兵士,只要不是处于前线,附近能补给的,都会有经费去跟村里百姓买些肉食。 如果是长期驻扎的,还会花钱雇佣百姓帮忙饲养。” “你们吃饭还给钱!”神一魁大惊! “不给?”康泮白眼翻了翻,“我们是王师!不是匪寇!只有匪寇吃饭才不给钱!吃霸王餐很要命的!” 第275章 庆阳之战(完) 一天下来,神氏兄弟连续被震惊了好几次。 夜里,两人被安排去了个澡,热腾腾的挤一块休息道:“老实说,很久没洗澡了,没想到洗完这么舒坦。” “大同军也是够奢侈的,居然给热水洗澡。还有热风机,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好用。”神一魁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刚才去热风机前吹了吹,头发干了很多。 所谓的热风机,就是一个套在烧火烟囱外围的木风车,通过人为手摇,将烟囱外壁溢散出来的热量卷动,然后吹出来,做出类似于吹风机的感觉,能很快帮助人吹干头发。 这玩意儿也是在驻地才有,可以说驻扎地方的军队,可比前线军队日子好过太多了。 “嗯,换做是我,也肯定喜欢给大同军干活。饭能吃饱,一天还能有肉吃,听说要不是附近因为被蝗灾掠过,导致粮食不足,大家伙的日子,还能更好过一些。” “是啊!没想到这才个把月,王渠的兵待遇就变了一茬,肯定是大同军腹地发财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说实在的许久不曾这么聊了,还真不错。 “对了,哥,你说新顺王会怎么处置咱们?”神一魁有点隐忧。 “处置到不至于。咱们和王渠之间,顶多就是冲突,大同军这边肯定也需要安抚地方的流贼,咱俩更是边军骑兵出身,他肯定不会弄死咱们。 到时候,表表态度,不死也能去地方干活。 我洗澡前问了几个本地力工,他们说给大同军干活的罪犯也有,每天都有吃的,就是清汤寡水了点。 咱们好歹带兵打过仗,虽然差了点,最多就是判咱们徒刑,去干几年力工,日子也就过去了。” 神一元表情虽然平静,但一想到未来是这样的日子,多少还是不甘心的蹙眉。 搅动了一段时间的风云,多少也是个人物,他们也不想日子就变得枯燥无味了。 “其实继续打仗也挺好了,地都多少年没种了,要是新顺王愿意招揽咱们,咱们就给他干好了。” “也可。” 两人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一直到启明星过,突然传来了 一连串的轰鸣声,和烟花爆炸的声音。 他们两个惊醒:“怎么回事?” “你们别乱跑,安化县溃兵来了,外边正在应对。” 康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然后这两人就听到没门外铜环被上锁的声音。 他俩对视一眼,对于康泮的警惕也是无奈。 旋即倒头就睡,然后他们头顶传来了响动,有灰尘落下。 显然,康泮上了屋顶。 他往外看,很快就看到了三十铺南的河口,有三四百人正在强闯他们的营垒。 三十铺的守军,足足两队人马,正在铺内展开狙击。 铳炮弓弩都有,冲击营垒的明军不断有人倒在冲出河沟的地方。 要不是现在没多少水,不然这条河沟只怕半江都是红色的了。 但饶是这样,在天边一抹白的时候,康泮还是看清了河道,鲜血汩汩晕染,横七竖八都是尸身,可谓血流成河! “别让他们跑了!” 后方,不断传来嘶吼,开始有更多的逃兵和追兵出现。 双方在台地跟河道上厮杀:“投降不杀,缴械不杀!”的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多,但反抗的声音也越来越少。 显然,明军败了。 天大亮,康泮这才开了门将神氏兄弟放出来:“跟我走,干活去。” “干活?”这两人面面相觑。 “对,吃点东西就干活,外边全是明军尸体,需要尽快打扫。大王要来十五铺送王团长北上环县。到时候要一直送到三十铺这里,你们俩顺道就能见大王了。” 两人一听新顺王要来,立刻就跟着忙起来。 很快,三日之后,王三的大纛以及王子顺的军旗,外加其他各种营队总旗、小旗的旗帜盈野,浩浩荡荡往前走。 “乖乖,这就是新顺王的嫡系老营?”神一魁震惊看着全员着甲的王子顺军队,第一次见到着甲率高达八成的军队,太可怕了。 144团的王子顺部,可以说是进行了一次鸟枪换炮,不仅拥有了一个骑兵队,还有一个炮队,甚至连甲胄都更新了。 这在安化没有发财,他们肯定不信。 不过,为了区分明军和大同军的甲胄,基本上所有甲的胸口处,统一刻印了“大同”隶书,肩膀上也加装了肩章。 也就是说,之前的军衔还没可视化,现在已经进行了可视化。 一方面除了方便使用缴获的明军装备外,更是要进一步完善军队的指挥体系。 而肩章,就是最快最便宜的制度化装备。 所以大同军的肩章加上,还是显得有点滑稽,走起来肩上一动一动,十分破坏整齐感。 但实用主义至上的王三,暂时没空管这个,眼下扩张期,规矩统一一下,方便指挥应敌就成,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进行大规模换装就成。 同时肩章有了,就能区分野战和守备,之前保留的那一部分还持有千户、百户名头的守备军队,如果不想沦为二线,就可以通过加肩章的方式将人抽出来,重新安排。 三十铺。 神氏兄弟看了一场表彰,也远远看到了王三。 王三穿着戎装,面露激昂,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语音高亢:“兄弟们,我是新顺王!” “大王千秋!” 众人齐声高呼,一个两个都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这几日,本王过境安化,只用了两个时辰,重炮连破三衙,安化县已下,庆阳府只剩下最后一座环县还未归我大同军所有。 所以,接下来还需要大家伙多多出力! 同时,在这之前,我宣布,凡是参与本次平定庆阳府战役的士兵、民兵、乡人,都能得到一张标为一分银子的战争标额债券。 未来五年,持有标额债券者,每年正月之后,可以直接前往县衙领取本县分红或者兑换成其他票证,一月一次,一次一分银子,一年至少可得一钱二分。 当然,这只是重在参与的分红!真正的论功行赏,也就是大家心心念念的战争税额债券,将会在环县攻破之后三个月内进行结算。 你们有多少功,多少过,都会在那个时候一并清算! 诸君,一切未来,一切美好,都由你们争取!本地百姓活越多,生产恢复越快,未来五年十年内,大家的分红赏格就越多。 还有来自中枢的功勋,以及未来的升迁! 咱们大同军,能者上,庸者下,每个人,都有机会,都有前程。 只要将挡在我们发财路上的前朝劣绅豪强,藩王勋贵,皇帝文臣全部诛灭,将土地分给百姓。未来分享二十年,三十年的税额债券,也不是不可能! 这虽然不是铁杆庄稼,但能让你们两代内不用担心吃喝! 只有地方发展好了,不论百姓还是你们,才有更美好的未来! 现在,兵士领债券,民兵、乡人领一分银子和债券,明年三月前,还可以再领一次!” 王三说完,左右亲卫,直接将箱子打开,里头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亮闪闪,晃眼无比! “谢大王!!!” 众皆雀跃,看得神一元和神一魁略显无语:“就这点,值得吗?” 他们之前分金银的时候,那可是真大方,这点银钱真看不过眼。 “这只是小头。”边侧的康泮听到这话笑道,“他们拿到的是标额债券,每年给多少,那都是标准好的,不能多也不能少,都是直接奖赏的。 真正大头的,是税额债券。庆阳府全部拿下,本地还有大量的矿产,尤其是煤铁,只要开挖,每年税那是多少,完全不敢想。 税收上来越多,税额债券能分下来的份额就越多。 要不是这样,你觉得这些民夫百姓有多少人头能领赏?庆阳四周的村落,早就不知道被抢了多少。 还能这么安稳? 咱这里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本地抢下来的钱粮,一部分现在就发了,一部分由大王调配,发给各地方,用来充标额债券的分红。 这样才能让随着一起出来的民夫,不那么想家,也能有钱赚,大家才有动力远征。” 康泮才说完,就有人过来,对他说了一句:“大王请神氏兄弟,跟我来吧。” 原本还在思考康泮话语的神氏兄弟立刻反应过来,赶紧跟着康泮河引路人离开了。 第276章 沙盘推演(上) 神氏兄弟被带进了营帐内。 此时的王三还有一干随行的文武,正围着沙盘讨论着问题。 “大王,神氏兄弟带来了。” “哦,请过来。”王三随口说。 很快文武让开了一个窟窿,让两人走了进来,不过他俩一站稳,就感觉到了好几道似有若无的打量目光。 神一元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是盯着沙盘。 饶是他这样的大老粗,也能看出来这沙盘上都是什么,但如此细致的沙盘,他还是第一次见。 “参见新顺王。”神一元拱手,抬起头的瞬间,落在了王三的脸色,面露惊诧。 这也太年轻了吧! “大哥,你怕不是拜错人了,这娃娃应该是新顺王家的亲眷吧。” 神一魁拉了拉神一元,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疑惑。 “你大哥没有拜错。”王三笑吟吟的道,“孤十二三岁就提刀随我二哥造了大明的反,算算日子,现在孤也才十六。” “……” 神氏兄弟面面相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不过,看四周的架势,这个王三应该很有威望才对。 因为他俩刚才无意的冒犯,已经引起了四周肩章不低的将官们神色的不满。 “倒是我和兄弟有眼无珠,唐突了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神一元倒也光棍,立刻下坡,一点都不含糊。 神一魁也赶紧抱怨,脸上多有臊色。 同样是造反,人一个少年十二三岁就闯出现在偌大的家业,他们俩还被打得丢盔卸甲,着实是丢人。 “好了,没必要这么折腾,现在明廷的皇帝,与我同岁。”王三说到这里,不住摇头,“不过那个家伙刚愎自用,脑袋也不怎么清醒。又下旨,对北方诸省加征赋税,用来绞杀我等奉天应民的义军,这不是要把整个北方推给咱们吗?真是好笑。” 王三说完,现场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声。 不过神氏兄弟倒也没有这么乐观,因为他俩其实听不大懂里头的弯弯绕。 “对了,听闻你被贺虎臣击败的时候,他要你俩投奔,至今你们还没给答复?” 王三露出好奇的神情,这是他俩路上交谈的时候,被康泮听去了,前几天辑录成册送来王三手中,这才让王三知道,原来贺虎臣还招揽过他俩。 不过,历史上这俩,一个战死保安,一个被明廷招揽了,摇身一变成为了官军,然后跟李自成茬的时候,被李自成给叉了。 可以说闹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被招安了。 因此王三现在还是很好奇,这些起义军的头头,最开始心中都想着什么。 要是能摸清楚大概的规律,或许未来也能凭此招揽也说不定。 “这个……” 两人对视一眼,神一元自嘲的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憋屈。咱爷们闹腾了一两年,横贯数县,自诩算个人物,他贺虎臣不好言相劝就算了,还打算要咱去给他做牵马小兵。 况且,陕北蝗灾刚过,到处都是机遇,咱也是想着投奔大王您,要是您不纳,那便出去寻一个前程。” 说到这里,神一元也能很清楚,他其实很难直接融入王三的军队内,尤其是王三周围,全是军官,不言而喻,都是王三自己培养的。 这种框架在,很难插手的。 王三点了点头,确实应该将人物的心路历程作为重点之一,屁股决定脑袋的事情,他也变化过。 “好。先说说我大同军的规矩。”王三含笑道,“你放心,我大同军对于降将,投诚的士兵,都不会在阵前直接接纳。 而是会送往我大同军的大后方,黄龙山讲武堂内进行集训。 集训之后,你们一出来,就是士官,从下士开始,就有从九品的官位。 大同军里的兄弟,来历繁杂,有的曾经是盗匪,有的曾经是流民,甚至还有明军。 至于为什么要单独集训,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洗掉你们曾经的身份。 进去之后出来的,都会予以重用。 当然,你俩若是带部众来投奔,在我这里,也只能列二线,而一旦列了二线,除非必要,我是不会整编,你们只能待在地方,进行军屯工作,直到我这里需要对外扩张,你们才有可能跟着离开。 一边是前程,一边是蹉跎,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怎么选。” 王三直接将话说透,神氏兄弟对视一眼,纷纷颔首:“我们现在就剩下五十几人,若是大王真的能说到做到,那……我们选第一个。” “放心,讲武堂不仅是给降兵,就算是在役的将官。 每一段时间都需要返回去轮换,一边修养,一边进修,这是规矩,不能让所有人的心态都紧绷,否则很难对外打出好战果。 毕竟我大同军和明军不同,明军是人头积功,而我大同军是战役积功,只有完整进行攻城略地,才有功勋。 因此,人头在我这里,作用最小,虽然有,但往往都只是奖赏给勇武的士官。 想要充任队长、营长者,都必须要有攻略一地的战果,比如夺乡村、扼守高地、奇袭敌后等。 正好,现在我们正在商讨如何在环县附近,击败贺虎臣,你们俩看看这里,是不是就是你们俩当时挫败的战场局势? 我复原了一下,正在跟他们讨论,如何在方才的局面上,进行反制,你俩也一起讨论一二,对你们未来也有帮助。” 王三说完,神一元和神一魁这才看清楚王三指的地方,赫然就是当初神氏兄弟被贺虎臣一层层剥开的计划呈现。 王三拿着教鞭,指了指沙盘上的环江:“环江的地理条件特殊,虽然只是一条河道,但因为是黄土高原的地貌,所以这里千沟万壑,也导致了环江沿岸多是塬、台地貌。 上下落差不小,应用得当,这边应该多是村堡。 想要强穿,除了现在的天气炎热,河道干旱,才有可能之外,其他时候,一旦河水上涨,马匹跋涉艰难,就必须走台塬坡道。 也正是这个原因,其实在台塬坡道上,完全可以设置棱堡,利用好台地地势,架设铳炮,轻松就能挡住敌军骑兵。 因此,鞑子南下的时候,往往不会选择走这一条路,就算走,也多是选择秋冬天气,这个时候这片区域没有多少水,才可以纵马沿着河道狂奔。 你们之前走过一趟这里,却没有在意这边的地形,最大限度的将敌人不放在眼底。 如果贺虎臣真的有心阻拦你们,就不应该只在这几个点上安排人,而应该将四周村堡的百姓、军户都征集起来才是。 以李卑等人的骑兵,真心想要缠住你们十几日,绝对不成问题。 这边十日,那边十日,就算你们再快,等你们抵达贺虎臣设下的陷阱绝对能拖到一个月后。 而这时,你们应该因为粮草耗尽,崩了或者离开环县。 所以,你们要考虑的是,贺虎臣南下,我大同军北上,你们在这场战役之中,会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贺虎臣的目标又是什么?是你们的敌人?还是我大同军的敌人? 他在急什么?” 第277章 沙盘推演(下) 神一元被问了一连串问题,原本还有点不爽,毕竟被人当众打脸,岂能开心,但仔细一看沙盘,心下更多了几分悸动和明悟。 大同军在安化,他在环县,贺虎臣从宁夏南下,后边还有运粮车的棋子,这就代表了贺虎臣其实最关心的还不是他神一元。 而是安化的安危。 “这么说吧:安化是塬上城,易守难攻,更是整个庆州府的核心,也是宁夏、平凉、延绥三地的最近一座粮仓。”王三画了一圈四周,“安化丢了,意味着庆阳、宁州、邠州,全部落入我大同军之手。 宁夏、平凉、延绥三地的粮草,将会丧失大半。 蝗虫刚过,这三地的粮草众,唯有延绥和宁夏最为告急。打仗,打的就是一个后勤,兵士的素质只要能做到束伍不乱,那么你就是无敌天下。 堆人头,都能堆死对方。 因此,你们俩兄弟,从一开始就没弄清楚自己的行动目的。 你们或许想着,是跑来劫掠。 但如果是为了劫掠,贺虎臣进来庆阳,带走了精锐,宁夏此时已经空虚。 换做我是你,会立刻丢下一批老弱阻断贺虎臣,然后假意向西进平凉,接着转道北上,进攻宁夏。 宁夏说到底算是一座塞上平原,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里大部分土地是军官和藩王的,因此宁夏其实不穷,粮草也足够,但军官们肯定不会将自己的钱粮丢出来。 所以宁夏需要后方转运粮草,不然九边的将士就会造反。 而贺虎臣看你们西进,基本不会再追你。 相比较你们俩兄弟的流民,最危险的是孤的大同军。 我是朝廷,有自己的一套完整的框架,拿下庆阳,就能将庆阳作为前进基地。 庆阳府的田土一旦被整顿出来,光是查抄出来的二十万石粮草,就足以支撑数万大军一年用度。 我真要趁势向北进攻宁夏,延绥,平凉,西北的明军绝对挡不住我。 因此这就是攻略。” 王三说完,目光灼灼看着两兄弟,他已经算是掰开给他们说了,要是这都听不懂,回头还是放去重头开始学。 “原来如此。”神一元深吸一口气,接着苦笑道,“我曾经还认为同样是反贼,凭啥大同军那么高傲。原来从一开始我和你们之间,就有这样的鸿……” “鸿沟。”神一魁赶紧出言提醒。 “啊对,就是鸿沟!”神一元叹了一声,“这一次,我服了,兄弟你呢?” “服了。”神一魁点了点头,他比他大哥清醒,别看他就好像很咋呼,但其实咋呼只是他的保护色,有老哥在,做弟弟的浪一点,也没什么。 但其他的别肖想,不然老大的拳头打下来,他这个弟弟也会惨叫连连。 毕竟百姓家爱幺儿,他就是幺儿,老大虽然不说什么,但对待他的态度嘛…… 多少有点嫉妒。 因此蠢一点,闹点不痛不痒的烂摊子,老大也有收拾的参与感。 “行,那么继续讲接下来的动向。环县的战役,可大可小,现在还得策应我在关中的行动。” 王三对着其他诸将说:“如果我在关中行动受挫,环县这边就得加紧猛攻,用来吸引宁夏、延绥的兵力。 否则我军从环县突破,第一时间就会进攻宁夏。到时候如果我军实在没办法拿下西安府,就得考虑向西绕一圈……” 王三的教鞭画了一条路线,从宁夏突进河西走廊,然后从河西走廊直插陇右等地:“我们手中有不少骑兵,真到了那一天,就没必要天天跟西安府死磕在这里。 所以,王子顺那边的任务很简单,拖延。 将贺虎臣乃至宁夏的援军全部给我摁在环县。 环县还在贺虎臣手中,环县不丢,贺虎臣的兵力就不可能向南。 当然,他可能会联系三边总督杨鹤。 如果我在关中有进展,环县就放掉,让王子顺等,从环县和华池县退到安化。 如此也能将延绥的兵吸引进来。 如今延绥的粮食不足,必须从东面调粮。 最近的粮食供应点在太原。 我已经命令王僧,今年全面展开汾河上下游的强攻,目标直指太原,目的就是为了将明廷东部有限的粮草全部拖住,不让他们从太原运到榆林。 这样一来,延绥那边也有蝗灾,就没办法就地抽调粮草,进攻方向也只有两条,一条是宁塞、华池,跟环县的宁夏军,共用一条补给线,那边还有粮食还能撑一阵子。 另一条等待太原的粮食,然后跟在鄜州、延长死磕。 所以我已经通令王伊北上,他带黄龙山第一批毕业生去整编陕北各地的守备军有段时间了,秋后就能北上。 到时候他们以守带攻,挡住明军,保证延绥这边出兵是吃力不讨好就成。 同时埋伏在米脂一带的高迎祥等势力,我也会去信,给他们提供一定的武器装备,尽快在大盛军内部,先把大盛军撕裂,让他们大而不强。 最后扶持起另一批亲善我们的势力,牵制王嘉胤的势力南下可能,引导他们往东方大同方向去。 只要他们一走,延绥方向的兵力,就能被我们导引。 最好是让延绥的兵从华池南下,让他们进攻安化。 如此庆阳这边的压力会很大,但只要拖住三边总督的兵力,等我拿下西安府,就是平定整个陕西的后续战争。 西北的大后方普遍缺粮,只要我断了陕西的粮道,甘肃本就是军头混沌的地界,不用多久就能鲸吞。 大体战略就是这样,只要执行到位,不管是东部的兵力,还是西部的兵马,全部被我们拴住,我就能集中全部精锐,南下进攻西安府。 明年开春之前,必须夺下西安府,否则我们的战略空间不够,就得考虑进行战略转移,到时候我们好不容易打造起来的基业,就得舍弃。” 王三语气凝重的对现场的文武说,神氏兄弟也屏住了呼吸,心头剧震。 他俩可是都听了计划的大部分,虽然很多地名,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行军打仗多年,他们还是有底子。 听罢之后只觉得很牛逼,并且按照王三的计划执行,大概率能成功。 他甚至连上中下三策都选好了。 大的战略框架就是这样,后续就是地方的军团施为,这就是王三进行大军团改编,同时大量放权给营部、旅部,允许营部、旅部随意搭配总旗、营的数量,组建临时的战斗单位,进行战略安排的缘故。 现阶段的大同军,比明军还善于野战,攻守之势,从边军的大规模整编完毕,已经彻底更迭。 明军亡于农民起义之中的边兵逃军也是真的。 这才是真正的武力核心。 只要打下陕西,后续的战争就是守住陕北、宁夏、潼关,一边对西部招抚打击,一边对东部突袭进攻。 不用数年光景,鲸吞天下绝对不成问题。 毕竟粮食不够,那就抢就是了。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快稳住基本盘和战略空间,然后继续贯彻“土地分配”。 这一条必须不动摇,因为这是一条正大光明抢钱滋养西北边军的财力来源。 北地接下来十年九旱涝,他都不敢肯定自己能靠重点赚来钱,他只考虑百姓够吃,剩下的人力全是军事集团,必须跟着他重新打扫一遍天下,否则雪球滚起来,他的愿望都不用实现了,自己就会被滚起来的雪球给碾碎。 明末,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作为王,可以没有力量,但必须有贯彻自己愿望的坚持。 王三一次又一次画饼喂饭,让上下都清楚,想要活下来,活得滋润,唯有王三的“办法”才是机会。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跟王三一样,拥有足够坚定的心贯彻始终。 这就是王三的速通方案,也是这个时代最优解。 “各位,你我成败,在此一举,所以……不计损失,不计伤亡,不计代价。哪怕打得十室九空,只要拿下关中,西北千万户数都能活下来五百万。 不然真让这天气变动下去,干旱、蝗灾、洪涝持续不断,不肖十年,西北甚至可能只剩下百余万人! 都是三边的父老乡亲,我们没钱,没粮,没活路了,唯有杀出去,才有新的活路。 帮父老,也帮其他省份的劳苦大众。 我们举旗正义,没人可以阻挡我们的前路!” 王三语气激昂,无比激愤:“我们的脑袋,我们父老的脑袋,在明廷和他的走狗眼中,只是他们积功的银子。 如此腐朽,不堪的明廷,唯有毁灭才是他们的终点! 且记,活路只在自己手中,规矩我已经定好,扫平坎坷,没路也能平出康庄大道!” “是!”众人齐声应和。 就连神一魁都被说得心潮澎湃。 难怪这群人这么高傲,每天都被这样的言论刺激之下,就算是他,也只会认为自己所行的大道是正义。 奉天昌义,正在此刻! “大王,我等愿意为前趋!”神一魁朗声,王三温和笑道,“好,我们大同军,最喜就是交朋友,将敌人变得少少的,将朋友变得多多的。 两位愿意从我大同而战,我自当扫洒欢迎,让人准备酒宴,今日下值,一醉方休!” “谢大王!”这一次神一元意动了,他跑了十几天,嘴里早就淡出鸟了,这一次说什么也得好好吃吃。 第278章 贺虎臣很难受 庆阳的后续战争,是作为王三进攻西安府的计划支点进行,也不急于一时。 所以王三收拾了一下,将这边的攻防移交给了王渠之后,立刻带着人撤离,他得赶紧回去准备今年的科举。 不过,王三走后不久,王子顺和贺虎臣就交手了。 一晃十几天,如今已经九月二十日了。 贺虎臣听着帐外又响起的炮声,忍不住叹息着:“不好对付。” 因为神氏兄弟的战败,贺虎臣军中上下士气旺盛,立刻马岭驿南部的庙台、东沟、新庄、官亭等地,展开了进攻。 不过,王子顺所部抵达之后,立刻沿着环江两岸的台地、塬地,安排防御工事,几乎是完美复刻的阵地战法。 再加上有重炮队跟随,贺虎臣好几次尝试使用自己的炮兵远程打击无果,反而被找到位置,然后结结实实挨了几轮重炮,炮兵现在算是半残,如果没有后续的支援,只怕死状难受。 因此,环江的旱情导致的河道跑马的优势,荡然无存,一时间双方就进入消耗战。 他现在也是一筹莫展,对方铁了心要守,他要先打河沟,然后打台地。 就算打过去了,还需要继续打河沟。 至于尝试绕后偷袭,十分的困难不说,对方还把附近几个缺口的必经之路堵得严严实实,就算偷袭了,暗探也来禀报,卅十铺,三十铺,十五铺,全是人马,附近的百姓都被组织了起来,就地沿着本地村落乡里,打造乡堡。 丝毫不怕割据的架势摆开了,也让他知道越拖越难受,可打又太费人力物力…… “父亲,延绥来信。” 贺虎臣的思绪被贺赞打断,他抬头接过来儿子递给的书信,打开看完之后,神情凝重了几分:“没办法送来粮食……这……” 贺虎臣头皮发麻。 居然没办法从延绥那边送来粮食,那岂不是说他要从宁夏运来粮食? 这一路四五百里的转运,还得看后边有没有贪污,有没有蒙古流浪游牧袭扰,真的能到他的手里的粮食能有多少? “该死!没有粮食还打个屁!后撤!” 贺虎臣当机立断,与其留在这里,跟大同军耗,不如就撤了,扼守曲子,或者寻找其他地方绕后,也比一直呆在这里要好。 “父亲,真要撤?”贺赞神情凝重了几分,他是没想到贺虎臣会这么决断,“会不会显得咱们害怕了同贼?” “不一样。”贺虎臣摇了摇头,并没有因为儿子问询他而感到不满,解释道,“同贼不是流贼,看看下边的动作,令行禁止,军容齐整,除了肩上带着两片布,显得滑稽,但若是仔细观察,他们的棉甲,怕都是货真价实的,里头铁片应该串得很重,整甲不下二十五斤。 这样的甲,搁咱们这里,都是九边家丁的标准,而放在同贼这里,却只是他们的士兵甲胄。 看到这些,你就应该清楚,我们面对的,绝对是同贼的老营嫡系。 如此精锐放在这里堵为父,你说为父是上,还是不上?” 贺赞微微皱眉,想了一阵后摇了摇头说:“还是别上,既然都是家丁,真要正面交战,咱家五百家丁,只怕消耗不了多久。” “这就对了,如今边地的战场,家丁才是战力,这一次为父只带来了五百人,还有三百留在宁夏,回头书信一封去宁夏,让三百也下来,然后我再跟杨总督求援。 既然陕北也遭了蝗灾没有粮食,那我就邀请他们来环县进攻。 这样一来,有杨总督在,宁夏那边再怎么上下其手,也不敢放肆。 毕竟,我管不到宁夏的粮官,杨总督管得了。 更重要的是,庆阳虽然也很重要,但比不上固原、平凉、泾川这一条萧关道。 萧关道才是入西北的要略之地。 如今的同贼仗着逃兵多,各个都会骑马,一路狂奔夺了固原,现在正在攻打平凉,韩王府告急朝廷有一段时间了,相信朝廷的压力应该很快就给下来了。 不过……幸亏这一次的庆王,没有南下安化县避暑,不然咱们还得承担庆王失陷的风险。” 贺虎臣暗道自己命好,他是宁夏总兵,同时也得兼顾庆王的安全。 西北的庆王一直闹幺蛾子,武宗朝,安化王造反,逼庆王下跪称臣,安化王被武宗平定,此事泄漏之后,庆王被削了两卫,只剩下一卫。 从此,一直喜欢待在韦州不肯挪窝的庆王,就经常隔几年,从宁夏返回韦州庆王行宫或者来安化县落脚。 世宗朝的时候,第六代庆王被废,后来复爵,然后闲住,算是幽禁在庆王府了,这才消停了几年。 但世宗一没,后续朝廷没办法阻拦,皇帝虽然有办法制止但不想,怕留下不好的名声。 因为这是朱元璋丢下来的锅,谁让他最开始册封庆王的时候,是连带着庆阳一起,交给庆王督管。 说到底,他还是在自己的地盘没挪窝,只要不跑出宁夏、庆阳,那庆王就没事。 而现在,只剩下一卫还乱跑,明显就是在给皇帝上眼药,让皇帝恢复他的卫队,不然遇到了危险,你说怎么办? 直到现在,庆王卫队还是一卫。 但庆王府又处在宁夏边地,因此拱卫庆王不被蒙古袭扰的责任,就落在了历代宁夏总兵的身上。 “父亲放心,如今陕西局面这么乱,相信庆王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贺虎臣叹息道:“就怕继续闹下去,你我父子,难以从西北这个大坑里脱身。这同贼不是寻常贼寇,最近收罗来的情报越多,我这心就越慌。 一旦同贼真的入主关中,下一步就是宁夏与甘肃, 朝廷……希望朝廷能尽快抽调东北的兵马返回,否则压不住同贼,大明只怕要出大事。攘外必先安内啊!行了,安排人,遮掩后撤,别露出什么动静而被追击了。” “是!”贺赞立刻下去安排。 贺虎臣又多思考了一阵,然后提笔写了一封信,最后在封页落款:“恺阳先生亲启。” “希望恺阳先生能多多注意同贼。同贼势头,不弱东虏。” 贺虎臣让人将信送回保定老家,送呈孙承宗,也是希望孙承宗能多看看国内局势,别一直盯着东北了。 一旦西北闹大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第279章 新顺国开科与陈奇瑜设计 贺虎臣撤退回环县南部的曲子设防。 马岭驿被他一把火烧得干净。 王子顺见救火无望,索性命人将烧下来的木梁劈了,挖炭窑,直接烧成木炭储备冬用,然后从后方抽调人力,重新在马岭驿下,建造一座小堡。 中间正好二十里,双方就在二十里之间展开小规模袭扰和冲击。 相关消息送到王三手中,已经是十月,正好快开科了。 今日的澄城县,倒也是来了不少人。 当然,其中一些是暗探,一些则是观望的读书人。 今科回来参与考试的人其实不多,绝大部分都是失陷在他手中的本地儒生、童生,但真正考试的主力军,还是王三在黄龙山学校里培养的小子。 考题都很简单,毕竟现阶段他要的只是刀笔吏,不需要真正的人才。 只要将他的计划贯彻下去就成。 就跟张巍人所言,一个王三,顶得上半数的明廷官僚,区区半个省,王三只要执行官吏足够,应付起来不算难。 毕竟最混沌,最乱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各地基本趋于稳定。 “发准考证了!学部郎中亲自来发!” 公告处位于一个台上,已经有兵士开始维持秩序。 学部郎中,领教育司主事,秦镗正看着台下蔚蔚的人头,不免露出感慨的神情。 想当初他参与科举的时候,也是这般。 “咳咳。诸位学子,请将名帖取来,然后来台上领准考证,公告的事情之后再看。” 秦镗看向桌案,那边已经有文吏取出了一堆卷宗。 打开卷宗能看到素描画像、名帖、籍贯、学历等相关信息。 这些里头最贵重的就是素描画像。 画师一个时辰往往就是一两幅画,要不是王三将陕西境内所有的传教士全部抓来,然后从民间聘请了一批丹青妙手,只怕还凑不齐画师的数量。 毕竟考生人数再少,五六百人还是有的。 一通忙活下来,也是够呛。 当然素描的最后,并不是炭笔画,而是上墨上色,人物的立体五官,越像越好。 因此下边将名帖取来,果然立刻就有对照,还没盏茶功夫,立刻就有人被替考被抓捕。 “等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让下人带回去,你们不能杀我,我有明朝秀才功名,我是秀才,你们也认我这个秀才,我要……” 话音未落,斗大的人头就滚在了台下,鲜血溅了一地。 接着有兵士出动,沿着名帖去拿人。 秦镗的手在胡须上捋着,眼神眯起,杀气腾腾:“老夫最后警告一句,别起歪心思。这是我新顺国第一场科举,上下查得无比严苛,任何替考者,就地斩首,并夷事主三族。 莫要将自己三族的脑袋,去赌本朝的科举底线。 现在,不愿意考试的离开,视为自愿弃考,明年再来,你们还有活路,否则后果自负!” 一听这话,果然有些人蠢蠢欲动,也有些人赶紧离开了。 秦镗看着少掉的三十几个儒生打扮的青年,叹息了一声。 王三也很清楚,肯定会有人来破坏他的考试,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让人将素描弄出来,要求考试的时候,来者与画像基本一致,否则视为替考。 拿完准考证,之后就是回去休息,然后后天开考,一次三科,每科考试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一天内就要连着考三场,然后结束。 这种考试方案,秦镗是第一次见。 但或许能有什么效果也说不定,想到这里,秦镗也期待了起来。 现如今学部没有大官,他就是主考官,如果将来成事,那他可就是新顺国第一届科举的主考官,是能列榜载册的存在。 看着秦镗稳坐发放准考证的现场,不远处的一处酒楼的二楼,一个干瘦的汉子正在翻阅下边送来的考试通知。 “一天……三场,明经,考死记硬背。明算,考计算能力。策论,考经世致用。”汉子看完后续的通知,以及相关告诫,之后叹息道,“没想到啊,王三虽然不惜耗费财力物力,让所有考生都上了画像,还这么栩栩如生,暴露也是在所难免。” “历来画人三分像,他这是坏了规矩。”边侧有个少年不满的嘟囔。 干瘦的中年汉子微微摇头:“非也,公平最重要。这可是科举,第一场若是闹出了舞弊,那可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先生,此计不成,咱们还是尽快离去。关中那边,还需要……” 少年还没说完,就被中年汉子伸手拦住。 然后就听到中年汉子说:“虚实自然要探明,不然我们怎么行事?” 少年只能悻悻道:“难道学生真要考这……” “试试,有老夫在,你就算考不中,也可以撤走。” 中年汉子并不在意。 少年只能点头。 没办法,家中有求于他,不来不成。 很快,下边发完了准考证,就各自散了。 后天。 少年被迫来到了考场,然后在一个房间外,将准考证交给监考官看。 监考官扫了两眼:“薛长安,山西河津县人?说两句乡言我听听。” 少年薛长安只能说了几句,然后监考官冷不丁又用河津县的方言来了两句,见少年应答如流,这才确定这人是从河津县来的。 薛长安也有点意外,眼前这人居然懂得河津方言。 “好好考,你还是第一个乡人,可别让本官失望。”监考官一句话,让少年眼底一闪而过异样神色,没想到眼前这人,居然是同乡。 “行,下去接受检查,然后下一个。” 很快,五百三十七人,全部到位。 当然,还是有小聪明,以及心怀不轨的人,被拉出来宣读了罪证,就给砍了。 好在这是避开考试的学子砍的,不然指不定要吓到不少学子。 不过,正在观望的一些人,看到熟悉的脸沾满了鲜血与灰尘,已经吓了一跳。 第一场,至关重要。 王三这边是不容有失,哪怕是杀文人,也是不容有失。 而不远处茶馆内,依旧是那个中年的干瘦汉子,他嗤笑的看着淋漓鲜血的现场,喃喃道:“真是不知所谓的贼寇。杀了这么多文人,就不怕他们心寒? 舞弊最多就是禁锢与停考。 你却将之处死,这就是在打天下文人的脸。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老夫一计,谋的便是天下人对你的唾弃,试问天下文人,谁还会投效与你! 还称制开科,可笑!” 看完戏,也不等薛长安出来,这人起身就离开了。 不多时,扮做客商,将货物装满,摇着船橹离开。 而他走后不久,王三这边接到了巡境使的消息。 “陈正学?山西人客商? 明面意图为送河津人薛长安考试。 薛长安者,原前明河津县增生,其父薛平禾经商南阳地界。 据南阳送回消息,薛平禾因得罪唐王长史下狱,月前已被拷打死于狱中,但并未有人收尸,现弃于乱葬岗。 陈正学……大概率为升任陕西按察使的陈奇瑜。 有传言,薛长安持银八千两,求于陈奇瑜等南阳上下打点。陈奇瑜答应其三月内放归。至今不过二月,薛平禾已死。” 王三眉头微微皱着:“今日学校门口可杀人了?” 王三喊来了一个亲卫问。 “杀了五个替考的。”这个亲卫是负责学校那边信息传递的,一五一十都给王三说了。 现在实际的考生,只剩下五百三十二人。 王三点了点头,既然陈奇瑜走了,想来是没把薛长安当回事了。 “让人将这些资料,现在给考场送去,让监考官当面朗读。”王三誊抄了一些内容,其中关于其父薛平禾已死,还有陈奇瑜离开的内容写上去。 想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陈奇瑜收钱不办事,不仁不义,更是当杀。但科举重要,莫要自毁前程,望尔好自为之。” 资料送出去之后,王三继续干自己的活去了。 薛长安只是陈奇瑜的一枚不重要的棋子,甚至连考中与否都不在意。 那么,王三基本能推断陈奇瑜的想法。 无非就是看到他这般杀文人,会让天下士子寒心,料定文人士子以后不会投奔他罢了。 但王三无所谓,因为从一开始陈奇瑜这样的士子,就不是他的团结目标,否则他也不会从一开始就用末位淘汰制,筛选一批聪明的小伙子读书习武,自己培养班子。 要不是时间紧,他甚至愿意从头培养。 至于这些文人世宦,那都是敌人,不杀他们,自己的军队就养不起,根基都得动摇。 所以,还他娘的管他们脸面死活干屁。 文明之师也可以是虎狼之师,这两者不冲突。 毕竟,对百姓文明,对儒门世宦虎狼,平衡好度就成。 至于薛长安,见到了这些资料,他对明廷的滤镜,只怕得碎一地。 散尽家财救父,甚至闯入虎穴参与科举,他是不可能再回到明廷去了,因为消息传出去,他就是通敌叛国,死路一条。 这小子如果是人才,未来或许可以作为一把刀,要是不成,那就泯然众人矣就是。 但总归能收获一个不错的刀笔吏。 第280章 薛长安要进步 资料被送到了考场。 薛长安已经考完了明经内容,正在看附加题。 前面的内容很简单,绝大部分死记硬背也就能学会,所以他只用了十五分钟,就写完了填空题。 难题其实并不多,只是最后一道大题写:“作文,请用四百字以上,破题阐述大同与天下之关系,可用诸子百家言论,亦或自己所思所想,不必拘泥于儒学,言之有理即可。 本题附加,不录总分,但记录档案。” 档案,薛长安是知道的。 在新顺国这里,档案相当于一个官员的历治述职,用来考功的。 因此这一篇,就是专门分化新生代定式的。 薛长安正在思考,还没想好怎么下笔。 突然有人走来,敲了敲梆子,将他们的思绪拉回来。 按照考场的规矩,敲钟开始与结束,敲锣停笔立即撤退,敲梆子就是临时有事要交代。 “大王那边发来了一封资料,让我等现场宣读给你们听。” 秦镗轻咳一声,让嗓门大的几个壮士将资料念了出来:“河津县人薛平禾,月前已死于南阳唐王府长史拷问之下,现尸身弃于乱葬岗。 前河南左参政,现明廷陕西按察使陈奇瑜,化名陈正学,伪装商贾,送一人入考场。 如今,考试刚开始,其人已于半个时辰前离开。 至于其中因由,想必诸位学子也心中有数,无非就是这一次处置考试舞弊者手段酷烈。 于是陈奇瑜等,觉本朝寒了士子之心,定然能让天下读书人不来投奔。 但大王有言,本朝均分田土,整顿田政,考功吏治,官吏一体,本就触动世宦勋贵等大户之利益,因此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本朝团结对象。 如果识相,或许可保性命,如果不识相,入城之后,先屠世宦大族,也是情理之中。 因此大王希望学子们都清楚一点,本朝的根基乃是真正的百姓,而非士大夫。 明年取下西安府之后,学部将率先推行三年义务教育,给所有百姓子弟扫盲。 我朝不禁民智,不行愚民。 区区一两个世宦家族的重要性,能与我朝人人读书相提并论? 但读书花钱,而司马光说过,中国之财恒常,因此百姓欲要进步,世宦就得退步,如此双方才能平衡。 而大王认为,中国之财恒常不假,但天下仍有广大钱财,四方之财依然要优先为朝廷选取,分配百姓、吏员,让所有人都可以进步。 所以,诸位学子,要清醒知道一点,在明廷世宦眼中,尔等不过土鸡瓦狗,随意坑害,明明已经害了薛氏,却还将其子送来明廷确定的反贼朝廷考试。 彻底断送增生前途,还昧下八千两白银的救命钱,端得是可恨至极。” 秦镗不愧是老学究,讲述道理绝对不是问题,再加上这段时间被宣传队熏陶之后,他更是倾向于讲故事,一通话下来。 多少给薛长安留了一点面子,因为这一次从河津来考试的薛氏有三个,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因为河津薛氏主要出自薛仁贵支系,其中一部分自然是通过王僧那边举荐送来的。 而薛长安则是自己来的。 因此点到为止。 不过河津其他两个薛氏看向了不远处的薛长安,面露可惜和可怜神情。 他俩和薛长安同族,虽然隔着好几房,可也是知道有一个同族在南阳经商赚大钱,之前也见过薛长安,毕竟他可是河津县的增生,是需要去县学接受教育的,属于河津县童生行列之中的二甲。 没想到被害成这样。 薛长安更是脑袋嗡嗡作响。 他是万万没想到,他不仅花了八千两,亲自来此虚以委蛇,结果没有将父亲救回来,反而在他跟着陈奇瑜从南阳离开的那一刻,他的父亲就死了。 而现在,陈奇瑜更是直接离开,丝毫没有等待他出来看结果。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被陈奇瑜舍弃了,或者说他父亲的死,也跟陈奇瑜脱不开干系,或者说陈奇瑜其实也知道他父亲死定了,只是为了他带来的银子,跟他玩起了老江湖,最后将他往大同军的窝点一丢,目的也是为了彻底绝了他的归途。 “好了,最后说一句大王的批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陈奇瑜收钱不办事,不仁不义,更是当杀。但科举重要,莫要自毁前程,望尔好自为之。” 秦镗言尽于此,看向四周的学子又补了一句道:“你们也不用觉得自己考中了,就能成为吏员,本朝法度是官吏一体。 因此想要为官一任,就得历任县事,好好的办差。 而且最后想要升任,仍然需要赴黄龙山的学校内学习,文武都一样,这是规矩。 当然,说是学习,何尝不是最后一轮筛选呢? 不管你们之中跟明廷有多少深仇大恨,首先要记住,活下来才有资格报仇,莫要自误。 敲梆子,考试继续,顺延时间十分钟。” 说完,梆子敲了起来。 一些人重新开始动笔,仔细一看都是新顺国学校的学子,他们对于这些腌臜龌龊并不感冒。 而思考,踌躇的一些学子,有的是被迫来的,有的则是带着任务来的。 结果听到了这么一套话,有鼻子有眼,更重要的是王三居然能查到每个人背后的势力……这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他们会不会暴露了? 但再一听秦镗的话,官吏一体的结果就是会进行第二轮筛选。 不过筛选的方法并不是考试,而是送去黄龙山学校里学习。 黄龙山是什么地方,众人心中都有数,能进去的要么是准备升迁,要么准备清算,有好有坏,可确实极大的加强了筛选,还能整顿间谍,一举两得的手段。 终于,有人下定了决心,开始写。 也有人开始摆烂。 并没有动作。 而另一边的薛长安,此时已经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陈奇瑜!!!你该死!!!恨不得,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方能消解我心头之恨!” 薛长安握紧的拳头恨不得想要砸在桌上,但他还是忍住了。 将目光落在了卷子上,这是他逆天改命的唯一机会了。 如果混不出人样来,他这辈子肯定没有报仇的机会! “请用四百字以上,破题阐述大同与天下之关系……” 薛长安抬手,在上边写上:“大同于天下,乃见群龙于首,从儒门之后,必遭围猎,堪称大凶……” 第281章 薛长安带来的小惊喜 “大同于天下,乃见群龙于首,从儒门之后,必遭围猎,堪称大凶。 然阴阳交感,相生相克,逆儒门而居首位者,虽自古难以而言胜,但儒门行经千五百年而居上,克己复礼,以致上古三圣之治,却不曾有纲要管束。 何为三圣之治?自古以来,各执一词者比比皆是。 因而儒门内统御混沌,牵扯学术而行政治者不知凡几。 以上,皆孔子诛少正卯之措,历代效仿,排除异己,遮遮掩掩,可笑至极。 因而朝局三百年一混沌,由独尊儒术起。 此言非独尊之过错,而是不可尊术为道,须定本纲要为大道,不可罔民、愚民。 因此,唯有分野道、法、术,方可令天下安,亦可定儒门祸乱,逢凶化吉。 一统思潮,利大于弊,否则信马由缰,有如魏晋玄谈,士族祸乱朝堂,五胡乱华,天下分崩离析,不远也。 本朝之大同论,阐述纲要行大同而志小康。 如开山之斧,力劈开山,明晰过去,现在,未来,使人人皆知未来当如何,乃开辟大道之壮举。 是以,大同与天下,道也。 因考时所限,思绪万千,遂快言而曰:大同为道,可令时序成而四时安,文吏洁而百姓康,武官勇而山河固,百姓智而天下定。 然则,自宋伊始,前明贯穿,儒学子弟,拘泥程朱,忘却根本,视百姓有如牲畜,自言替天子而牧民,诚乃天下之大不幸哉。 是以,欲正本清源,行大同之道,需申饬儒学之术,复古不取,更化必要,唯有去芜存菁,革故鼎新,方可行教化天下之用。 古今词源,正义训诂,方可为天下苍生有所向往。 至此,程朱儒门当断,否则百年之后,唯恐彻底步入穷途,三百年而终运。 偌到那时,就算穷则变,变则通之言盛行,亦会为民所厌弃。 是以,本朝就该开始纠正。 使人目所见无不清朗,使程朱理学之谬,陆王心学之虚,无不填补。 唯有更化,才可佐大同论而诠天下政。 是矣,诸子百家不可称道。 道、法、术之限界,犹如鸿沟,不可逾越,只可疏浚而交汇,如万千溪流汇入无量大海。 是以,道为纲,根骨也,当明晰前景,不可令人罔。 法为经,筋肉也,当健硕壮实,不可令人蔑。 术为学,皮毛也,当覆身表现,不可令人惧。 因而自古,儒皮法骨,道贯其中。 不论儒法墨等百家,以道为尊。百家经典,以易为首。 然今日起,当以大同为首,百经为法为经,百家为术为皮,重塑大同天下,如一人而统内外平和,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炁贯终始。 由此四民序位,各司其职,朝廷统御,便可无惧灾荒祸乱。 成,安天下不远也!” 阅卷现场,王三还没看到薛长安的文章,倒是边上的蔡正权,秦镗等人,正围着薛长安的这篇作文评论了起来。 “里头很多内容,应该是受了大王《大同论·上部》的影响,融入了自己大量的思考。 道法术,应该是借用了法术势的分野之法,将纲、经、术统合一块。” “有点匆忙,如果好好的琢磨一下词藻,不免为良文。” “作文就是考思绪敏捷的。” 王三的声音突然从他们的身边响起,阅卷官们赶紧起身行礼。 “都免礼。”王三笑吟吟的说,“其实,你们可以理解为,作文算是小八股,不过考校的内容,以文学为多。主张一个融会贯通。” “原来如此。”蔡正权恍然,难怪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王三要在出题的时候,写“破题”了,原来王三想要利用作文,筛选一批写得不错文章,且才思敏捷的官吏,未来引为用。 这么短时间,还要融会贯通,并且允许用百家之言写文章,这背后没有多读书,绝对是不可能做到的。 本质上,这也是一种筛选。 “如何,可有什么你们看得中意。”王三上位坐好,然后将一叠数学卷子翻过来,直接看最后的一道题。 这道题的内容其实算是物理的力学算题,能答上来的寥寥无几,不过还是有人算出来了。 除了学校的学生,就只有一个人答上来了。 “回大王,这边倒是有篇不错的时文,看起来不像是咱们学校学生所写。” 文章被送给王三。 王三接过来,快速扫了一眼,也点了点头:“确实,不像学生所写,毕竟我交给学校学生的考试格式,偏于议论文和申论文两种格式。 眼前这个笔触有点急躁了,要么写到了激昂之处,要么就是心怀积愤,如此痛陈利弊,想来只有一个人了。” “大王知道这人?”蔡正权一脸古怪,难道这是关系户? 王三呵呵一笑:“这一场考试,只有一个人能这么激动。” 秦镗一听,顿时明白了:“是那个薛长安?” “嗯。”王三含笑,“除了他没人了。家产被坑,本人被卖,如果他不能杀出重围来,他这辈子所有机会都没了。所以,向死而生,自然言辞激烈。 和我交代你们教授学子的时候要求,‘儒门要打,儒术要用,儒学要知’的理念,完全不合。 学校里的弟子,基本上都是我批量生产出来的,他们是阅历不够,所以文章翻来覆去,就都是大同论的表层言论。 脑袋转得快的,会掺杂一些他们生活的变化,然后歌功颂德,剩下的也就没几个看头。 唉,实在是时间紧任务重,不然多养他们几年,等他们学好了,思潮也就会更多。 不过也没事,文章成于人间,自然是人事经历多了才会有所感悟。 大浪淘沙之后,总会有些惊才绝艳之辈,无法压制,脱颖而出。 倒是这个薛长安,给孤不错的惊喜。 自然他这样的士子,都能看出来儒学的弊病所在,那么其他人呢? 天下不乏聪慧之人,不过囿于名利与世俗,无法从中脱身。 现在,孤举着大同的旗帜走来,孤就不信没有野心勃勃之人,不愿意从孤而征。 哪怕各有心思,各有想法,但孤最不怕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因为孤有绝对的自信,让我中国百姓开智,到时候所有人的智慧都开了,或许短时间内付出的成本很多,但未来的收益也绝对是最大的。 当所有人都开始思辨的那一刻,如何导引舆论,就是朝廷应该做的了。 这个薛长安不错,留下他,我这边有一家报社,筹备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开始正面统合内外舆论,开始争天下。 我既要大明的江山社稷,也要儒释道乃至白莲教等宗教的根基。 愚民的言论从本朝断了,那些蠢人的钱那么好骗,还是朝廷包揽了,用来做实事好。” “大王英明!”众人齐齐出声。 就在这时,外边闯进来王三的警卫骑兵统领方淳:“大王不妙,开泰侯病危!” “孤这就去,你们继续阅卷。”王三也是一愣,旋即起身,匆匆离开。 “开泰侯不成了。”蔡正权他们几个叹息了一声。 这一次科举的阅卷主力军,全是王二的势力,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保王二势力之后能立得起来。 结果没想到,还没考完…… “继续阅卷,今科必须多筛选一些聪慧之人。” “好。” 第282章 殉葬否?(上) 王二因为上次中弹, 内含砒霜,伤及肺腑,医者断言是肯定活不过去年冬天的。 但好在王三命人细细调养,总算是让王二多撑了十个月。 不过今早,王二拖着病弱的身体,来院子里休息的时候,他在园中湖面吹风,结果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天气过于炎热,但算算时日,大规模秋收已经开始,冷空气也南下了。 园子因为有湖,所以温度是肯定比四周低的。 外加冷空气的南下,突然激起了强对流,等到王三赶到,抬眼一看水榭,半座水榭都被大风刮走了大半瓦片。 由此可见,这里突然爆发了一场何其大的风。 被这么一吓,外加大风卷过灰尘漫入口鼻,王二彻底扛不住,倒下了。 “天意如此。”张志和一脸无奈的站在门口跟左右人交流,“本以为开泰侯会安然而走,不想最后居然……” “大王。”左右的人也深信不疑,不过刚想说话,看到了王三,一个两个赶紧行礼。 张志和也恢复了平静,上前道:“大王不必心急,开泰侯已经服了药……” “你的那颗?”王三皱眉。 “是。”张志和没有否定。 王三驻足,扫了他两眼,看得张志和心里发毛,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王二哪怕受了惊吓,也只是被风卷过,顺顺气,还是扛得过去的。 但如果吃了张志和之前给的那种“丹药”,那真的就是“燃烧寿命”换来最后一次的意识清明。 那玩意儿,也没多玄乎,就是用各种补药弄出来的吊命丹丸,虚不受补,都可能直接被喂到暴毙。 所以,王三大致能猜到张志和他们想干啥。 喂了丹药,王二也就彻底到头了。 王二一没,王三最近安排的王二系的崛起,就有可能被拖累。 毕竟恩主没了,你能不表现出伤心? 可要是太伤心,王三又岂能放心? 本来,王二就命不久矣,所以被人算一手,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但王三很不喜欢。 勾心斗角,已经在他身边出现了。 冷哼一声,王三推门走进去。 门外,张志和的后背,已经汗涔涔。 这一声,张志和也知道,他的小心思被王三看穿了。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之前答应过王二的,要替王三护道。那么王二本就不成了,他不早点走,王二一系的力量就不可能彻底融入王三手中。 所以,王二既然已经被吓得命不久矣了,那就顺势而为。 而且选择吃与否,都在王二手中,这是王二自己的决断,与他无关。 王三的不满,也发不到他身上。 入内。 王三来到了床榻边。 王二的额头包裹着纱布,隐隐能看到鲜血的痕迹,显然被砸破了。 “来了。”王二呼吸还有点急促,因此说话的气息尖锐,像是吹口哨。 王三点了点头:“来了。” “该交代的,之前都交代了。”王二顿了顿,将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抱成一团的女人们。 一些是妾,一些是女仆。 她们抽噎着,不敢看王三。 “我临死之前,帮你解决点麻烦。”王二继续道,“让她们殉葬吧。” 话音一落,这些抽噎的女人们,猛地哭出声来,一个两个都是悲戚,当然也有人看着王三,面露期待:“大王……” “二哥,你应该清楚,她们对于现在的局面来说,不是麻烦。”王三叹息道。 老实说,他不想重启殉葬,因为这个制度好不容易才否定了,现在重启了,未来遗祸不小。 “殉葬能解决你很多麻烦。”王二微微摇头,“而且也能警告一些人,有些断人子孙的心思,不该起的。 她们死了,只是因为她们没有给咱生个一儿半女。若是你将来怜惜你的婆娘,你将来再否了。 现在,来解决我留下来的问题。” 王三看王二,王二也看着他。 “这不像是你能想出来的手笔。”王三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嗯,确实不是我想出来的,但这确实最好解决问题的。 而且,你也不想我死后头上全是绿帽子吧。”王二眼底露出一抹哀色,“更何况,身不由己的感觉,你不也清楚。你的后宫将来肯定只多不少,一些妃嫔不能留,否则影响不小。 至于殉葬的名头你不想开,那就让她们自裁就好。” 王三微微摇头:“老实说,后宫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干政也不会影响太大。至于绿帽子,更是无稽之谈。 等我将来称帝,她们更不敢乱搞。一辈子只能伴青灯古佛,苦日子还在后边。如果乱搞了,我完全可以清算她们的家族,这相当于留下一把刀。 所以,我想知道,是谁想要二哥你将她们殉葬?” “你答应我的,以后过继个孩子到我和老大名下。”王二语气慢了些,“她们留着,你就不怕这些婆娘背后的家人,干涉进来?” “那与她们何干?殉葬之法不能随便开,一旦开了,会很影响朝廷的人力解放。”王三叹息道,“况且,真要开始过继,那都是要我定鼎天下之后的事情。这些女人的家族,又有几个真的能活到那个时候? 再说了,就算活下来了,我可没说过要过继谁到你膝下。 就算过继了,未来我要采用封藩之册,列土汉地九州之外,让他们当拥有相对实权的王。 养活几个名义上的姨娘,又有什么难题? 所以,是谁的主意?” 王二看王三说得不似作假,沉默片刻后说:“是……种兄弟的主意。” “种哥……”王三眉头微蹙,“只怕不是他,而是他招揽的那群前明官吏。他这是准备断了你的香火。 要知道,一男一女,才能生育。你又不曾立妻,妾是没办法扶正的。 现在殉葬了,就是彻底断了我扶你麾下旧部的可能。 那帮家伙,连你都算计,阴损得很。” 王二听到王三这话,搔了搔头:“那你说咋整?” “不咋整,我会下旨,立张氏为你正妻。”王三看向正在抹眼泪的张氏,“张聪已经被我进都御史了,种哥背后的那群人,摆明了知道我要用你的人了,还让你逼自己的侍妾殉葬。 这背后的算计不算高明,但是恶心。” 第283章 殉葬否?(中) 王三确实有点被恶心到了。 毕竟明知道他要用王二的人来平衡朝局,下边却搞这么一出。 不过,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他不义。 于是王三继续道:“这事我这么办,等你走了,我会下旨追封你为秦国公,立张氏为秦国夫人,先稳住你老部下的心思。 正好,现在科举结束了,放榜之后,我会用这些小子,填补后方的吏员缺口。 种哥麾下的那批人,全部筛选进入军队内,我要打西安府,他们一个都逃不了,直接将他们从地方套出来,用这批年轻人顶替掉。 是时候从头到尾洗一遍地方,也顺道给他们立功的机会,明升暗降,将他们拉进军队内,用更大的熔炉洗掉他们。” “你有打算就好。”王二一顿,然后看向张氏,“你过来。” 张氏一愣,赶紧起身走来。 还没靠近,就被推到了王三怀中,吓得张氏尖叫。 “二哥。”王三伸手将张氏扶好,无奈看着他,“别说借种的破事。” “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你小子。”王二哈哈一笑,“再说了,咱村里头一户兄弟娶一个婆娘的事情还少吗?” “那是穷搞的。”王三松开手,也没看张氏羞红的面庞,平静说,“正常过继就是。咱们不能留下太多不必要的把柄,否则影响朝局。” 王二看看王三,又看看张氏,微微翻了个白眼,对王三说:“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先把张氏立好,不殉葬就不殉葬吧。” 王三点了点头,起身离开:“我晚上再来。” 等王三一走,王二叹了一声:“你若是寻得机会,跟三子把事儿办了。不仅为了你,也为了你张家。当然,你还是我婆娘,娃儿也得祭我的香火。” 张氏不敢说话,只是面露忧色。 “放心,三子心冷,只要利益足够大,他会上套的。所以让你家兄弟多多谋划,总会有机会的。再说了,等他将来送来小子继承我的香火,指不定要猴年马月。到了地府里头,还是得咱自家的崽子祭拜。 况且时局在变,三子现在还能许诺给我过继孩子。以后呢?没有谁家的婆娘,愿意骨肉分离。” 王二看得透彻,语气之中带着无奈。 这个时代,宗法制的余威还在。 一旦过继出去了,就意味着在宗法上,你的父母就是旁的了。 双方关系也就切开了。 王三是有后世影响,所以并不觉得过继自己的儿子出去的许诺影响有多大。 甚至还会用这个方法,来拉拢王二文武旧部。 这就是在表明一个态度,王二一脉也有缘上位。 可种光道已经找到了王二,跟他阐述了王三主意的坏处。 所以,种光道给了一个殉葬办法,想要王二主动帮王三扫掉风险,就是切断自己旧部与王三之间的纽带。 这群名义上可以充作嫂子的女人,是可以影响王三未来后宫的。 甚至未来如果想要名正言顺过继的话,如王三所言,至少要有一个“王二夫人”主持府内大小事。 现阶段来看,就张氏最为合适。 所以,殉葬既然走不通,那就断掉张氏和王二旧部们不必要的念想。 让张氏寻一个合适时机,诞下合适的子嗣,唯有如此,才能断绝一切风险。 因为“王二一脉”一旦有了继承人,在王二看来,王三一定会对王二一脉所有文武产生警惕。 这群文武也不是傻子,他们一旦发现了秦国夫人有孕,第一时间肯定会想办法切割,不能团结在这一脉下边。 因为这是“秦国夫人的亲儿子”,“秦国公的继承人“,天然断绝了皇位传承。 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皇位次序传承井然,“秦国夫人的亲儿子”继承皇位,远比“王三过继王二的亲儿子”继承皇位影响要大。 这就是名分的莫大威能。 儒家的影响还在,哪怕是王三,也不可能真的彻底掀开相关问题的挑战。 “如果可以,多要两个。然后用你这里的,过继给老大家。”王二又叮嘱了一句,然后看向下边跪着的其他婆娘,“也给她们好好洗洗,打扮打扮。你去将老三家的路氏招来,我跟她交代两句。” 张氏擦了擦眼角,轻轻应了一声,立刻出去了。 路氏,也就是路青禾,她手中有一支女兵,前一段时间,因为王三领兵去了庆阳,王三就让路青禾带着女兵,保护各家的后宅。 说是保护,实际就是监控。 王三的安全感还是不够高,冷酷狠辣,却也疑神疑鬼,身边没几个信任的人。 唯一能管着点王三的,也只有路青禾了。 毕竟最开始一段时间修养身体的时候,路青禾就督着他,跟“养儿子”似的养着。 所以,路青禾手中的兵力,真不比寻常将军少。 因为王二身体原因,路青禾就在王二后宅附近安排布控,毕竟有些地方,不适合男人窜动。 很快,路青禾走了进来:“二哥,你寻我?” 路青禾和许娟娘,是在王三这边挂后妃名头的,两个都是“美人”。 毕竟王三延续的是明朝的正统,所以制度上肯定向明朝靠拢。 又因为现在是新顺王的名分,所以后妃位次为:王妃、贵人、美人、才人、选侍。 这俩就差谁生儿女,谁就能往上一步。 因此路青禾对王二的称呼,也改变了。 之前还管着叫二爷,现在学王三叫,叫二哥。 “跟你说一件事。”王二将之前的想法说了一下,听得路青禾微微皱眉。 不过言尽于此,看着枯槁的王二,她也知道王二在想办法将自己离世之后的过继影响降低最少。 “实话说,这事办完,真要闹起来不妥帖。以三爷的性子,真要按着他来,肯定不会就范。就算想要劝,这也不妥。谁家好人睡自家嫂嫂?” 路青禾叹了一声,王二也无奈道:“那你想要看着你和三儿的娃,哪天就喊旁的女人母亲?你舍得?” 路青禾张了张嘴。 王二继续道:“上次许氏伺候三子的起居,三子的起居注,别说你没去看。她要是先生了,你后生个一段时间,指不定就是你的孩子承继我或者老大的香火。 到时候,你就算让他喊你娘,你觉得未来入朝为官的那些书生,能让他喊? 君是君,臣是臣。 不趁着现在影响还不大的时候,赶紧解决了,你指望后边三子能接受? 那小子办事,更多看利益与因果。 当君主他是合格的,但当爹他可不够格,他要谋的事情太多了,对孩子的养育不会太放心上。 我可是带着他长大的,他什么模样,我比你清楚。 真到了那一天,他会毫不犹豫的讲孩子送出去。因为这对于朝局和国家有利,这就够了。” “可是,这会不会对三爷未来的名声……”路青禾想到了一个问题。 第284章 殉葬否(下) 还没说完,王二打断道:“所以,这件事必须趁早办了。最好是最近,只要张氏有孕,完全可以说是我的遗腹。 各种名声都能压下来,未来只需要册封到位,香火该是我的,旁人也不会起心思,也能彻底断了阿菜他们的心思。 有些观念,没那么容易变更,这件事你得去跟他说道。 况且,有一个孩子在,张氏她们才不会有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也能活下来。” 王二看向张氏,张氏一听,眼眶一下红了。 没错,如果没有子嗣,那她就没有未来。 于是,张氏哀戚的看着路青禾:“青禾阿姐,你也知道这世道,没有一个男娃傍身,咱这些婆娘谁有活路?求你帮帮我,也为了您和大王未来的子嗣寻一活路。只要宗法还在一日,我家的娃儿,只会是王家二爷的,也只能是!” 路青禾沉默良久,叹息道:“罢了,我去寻三爷。” 见路青禾应下,张氏终于破涕为笑。 王二点了点头,缓缓闭上眼说:“有点乏了,你去忙,张氏留着伺候就是。” 路青禾赶紧走了。 张氏则是帮着王二掖了掖被角,突然她听到王二说:“你若是能生下个娃儿,也要教导好娃儿谁是他阿父。 不该起心思的位置,别去起心思。 我不如三子那边铁石心肠,所以三子说留你们一命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就是三子肯定在谋什么。 直到他说,留你们一命,是为了他之后的布置。 我大致能想到,他想要干什么。 第一代继承人的选择,必然是很残酷的,在三子那边,不存在绝对的维稳,只有平衡。 所以,在夺位之中失败的娃子,必然会被送到我和老大名下承继香火。 但总会有不甘心的人搞事,我他怕玩脱了,先把石头压住。 所以,你跟你兄弟们说三子要列土九州外分封藩王,大概率是真的。 只要我的娃儿能随着三子平定天下的路上诞生,一起随着朝廷长大,未来封藩必然能稳住一地。 但既然是列土封王,文武不可缺,自然也需要你的家族帮助。 我最近看了这么多书,问了那么多读书人问题,也发现历代大族,都是狡兔三窟,不把自己彻底推上牌桌。 三子所图太大,大到种光道他们已经在谋划未来了。 殉葬的筹划,不是算计我,而是算计未来的朝局,一旦殉葬开启,三子哪天有了嗣君,然后等大明被灭,朝局稳定,皇子背后的派系,就会开始夺权,这些循例就有可能被用上。 只怕皇位争斗会激烈得不成样。 但三子既然决定谋划封藩九州外,目的自然是为了削弱这种斗争的激烈程度, 不管是谁,只要封藩,就能给多给家族留下后路。” 张氏抬起头,发现王二没有睁眼,便轻声说:“是,妾知道了。” “嗯。我这辈子到头了,这段时间也试过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没有怀上。 我能盘算的就剩下过继和家族的绵绵。 以前小,不晓得为啥爹娘爱老大,后来老大去顶赋役,担子落在咱头上,才知道人情冷暖。 我家五代前,发家了一次。从最穷,最大的一辈,突然发迹。 但偏生咱这一支算是庶出,本就没多少产业,后来我曾爷爷好赌,输了田产土地和五六个儿女,就剩下我爷爷这老大一直跟着。 家财债务,全挂我爷爷身上,他忙活了半辈子,这才跟着上战场捞了一笔军功回来,勉强混个婆娘。 四十才有我爹。 我爹倒也争气,日子红火了一阵,但好景不长,大明山河日下,咱家也跟着崩了。 要不是最后三子推着咱造反,咱也下不了这个决定。” 王二回想着种种,颇为感慨:“现在家业挣大了,本想多少有个一儿半女可以传承。 未来见了祖宗也能有个交代,不想最后还是没成。 总之,没了儿子,那就只能考虑宗族的开枝散叶。 三子的性子使然。 我不放心他真的能做到把自家崽子当儿子。 他肯定会榨干孩子们最后的价值,才最后放过他们。 大概率,选择造反的人,走到了这条路,都是他这样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毕竟明朝朱洪武,也是这么个类似性子。 只是朱洪武暴戾凶悍,三子毒辣心黑! 但两者最大的不同,朱洪武对自家崽子好得不得了,但三子的性格……总之,投其所好,逼他就范,你带着她们好好养着身体,哪怕充通房丫头,也得给我王家多留一脉子嗣。 万万不能断了根。” 张氏等侍妾,纷纷应着,一个两个心绪也平复了很多。 “嗯。”王二又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如果三子还是不愿意,那就退而求其次,张氏不亲自去,让下边的女人去,她们都只是妾,妾互换不是什么问题。” “……”张氏红唇微微咬紧,心中有不甘。 半晌她想到了什么,摸到了角落,招呼几个女人,帮她推开了一座外屋的暗室。 “你找到了什么?”王二的声音又响起。 张氏和其他女人走了回来说:“找到了一座以前大户主家专门用来做那事的暗室。” 王二一愣,想了想说:“这有什么用?” “二爷。”张氏小心凑上来,“您知道的,有些地方有些燃香与药,家兄手里有,我可以问他取来。而且,三爷那性子,若是再来,必然再带路贵人随行。路贵人习武康健,搬动三爷入了暗室,也不成问题。” “你现在就要?”王二面色微微僵硬,上赶着给自己戴帽子?他有这么…… “是为了让二爷放心。”张氏叹了一声,“您不瞧着点,以三爷的性子,能成吗?” 王二闭上眼旋即颔首:“好,就按你的来。两手都要准备,亲自确定了,才能断了三子的盘桓。” “诶!” …… 另一边。 王三召集了蔡正权,他是礼部的主官,关于册封张氏为开泰侯府诰命的诏书,还得他草拟。 等到蔡正权写完,他多少也有点惊讶王三的选择。 种光道力主的殉葬消息,他也听说了。 没想到居然被王三拒绝了。 然后王三就想到了解决办法,因为开泰侯是侯府,所以只需要加封张氏诰命夫人,就能殉葬的问题。 还能通过这个加封,给王二一系的文武增加信心。 蔡正权也算是王二一系的人,看到这个诰命册封,他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开启殉葬,那么未来王三过继孩子到开泰侯府下,如何教育引导孩子接受他们才更容易? 自然是要有母族影响,张氏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路贵人。”门外,方淳突然大声开口。 蔡正权这才起来:“那大王臣告退发布诰命。” “嗯。”王三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很快路青禾进来,来到了王三身边,刚想开口,王三就道:“二哥让你劝我?” 路青禾心下一紧,接着苦笑道:“大王,二哥变了很多。” “我知道。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有孩子了,心思就变了。”王三继续写着诏书,这是一封关于秦国公的追封、和秦国夫人的册封诰命。 同时王三也修改了爵位、诰命体系。 明代,伯爵、侯爵、公爵都是超品。 而王三这边写:国公正一品、郡公从一品、郡侯正二品、县侯从二品、县伯正三品、乡伯从三品、县子正四品、乡子从四品、乡男正五品、亭男从五品。 然后诰命体系为:一品国夫人(父兄夫有爵位)或郡夫人(父兄夫无爵位)、二品夫人、三品淑人、四品恭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七品以下是孺人。 写到这里,王三继续道:“他考虑起了王家的未来,毕竟咱这一脉,就快只剩下我了。而且他担心我不会真的将孩子过继给他,就算过继了,也必然是一个工具,不会有感情,甚至可能影响后续的朝局。他想了很多,也很远,但想得太远了,未来如何,连我都不敢肯定。” 路青禾闻言,沉默片刻道:“我不想我未来的孩子平白无故过继出去,变成旁人的。” 一句话,让王三写的手停顿了:“所以,你逼我乱了伦理?” “狗屁的伦理。”路青禾闷哼一声,“张氏你可以不碰,她安然做她的嫡母,剩下的都只是妾,妾是什么你不懂吗? 说好听点是妾,不好听的就是个奴,都是互相换的。我之前也是……你不也没嫌弃。 再说了,只要最近你抓点紧,让张氏有个遗腹子,那就是二哥的,不是你的。 未来那个娃,喊你三爸,不是爸。 总之,如果你真铁了心送娃认人当爹,别送我的。我不想再没娃了。” 第285章 建立秩序很难 王三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他要的只是秩序,秩序的建立怎么就这么难! 至于路青禾的心思,王三也没反驳的理由,母亲不想孩子没了,也很自然,更何况路青禾早几年失去了儿女。 那段经历,还让她久久无法忘怀。 王三又是最近才开始睡她和路青禾,双方也没来几次,生育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她承担的压力也不小。 毕竟王三身边一直就是她和许娟娘,然后这么几年了你们还没有个娃儿,接下来王二一旦彻底离世,新顺国的第一代领导人,等于空了。 如果未来一段时间内不能有第二代诞生,万一时局不济,新顺国崩了,那么王三现在平衡起来的团队,立刻就得四分五裂。 尤其是王二和王三续谱的那些子侄,这群人占据新顺国内外军政要职,大权在握,手握重兵,彼此之间权力被王三平衡得差不多了,互相谁都压不过谁。 这段时间内,他们这些子侄们也发现了各自的定位,从一开始就被王三划分好了,所以彼此一直没有冲突。 但王三如果有个好歹,下边会选谁?会怎么想? 现实就是这样,造反的政权,没有正统继承人,问题太大了。 而路青禾无法接受倒也其次,更重要的是一旦局势有问题,她的儿子大概率会被王三送去王大或者王二名下,直接断绝继承权。 因为,她手中有兵。 女兵再差,也是兵,尤其是女兵的火器覆盖率将近六成,这批人进展或许不成,可是用火器那真是真理之下男女平等。 跟着王三这么久了,彼此又是一个床铺上的人,难道还看不出来王三的心思? 与其最后闹得不可收拾,不如现在就断了王三的念想。 反正路给了。 张氏你可以“认嫂嫂”,但王二后院不止一个张氏,还有一堆妾。 妾本身在民间就是可以交换和发卖的。 要是妾还是不成,那不还有侍妾,比妾地位更低一点,王二为了留下子嗣,最近也没少接受其他老兄弟送来的姑娘。 各种各样的都有。 但路青禾还是希望王三能接触张氏,给张氏“留下王二的遗腹子”,不仅仅是张氏的祈求,更是坐实“嫡出”,从而断绝王三送儿子过去的举动。 路青禾看王三揉眉心,上前来将手搭在王三的肩膀道:“虽然大家心底都知道,张氏“嫡出”是你的儿子,但官方层面不认就是。 未来再从二哥一脉选人过继给大哥,相当于从王位传承上断掉不必要的念想。 你要的平稳,也就能彻底稳下来不是吗? 难不成历史上没有过继子,回来抢皇位的事情发生?” 王三对路青禾的殷勤无感,甚至感到无语说:“这背后明明是那些人的算计,你们还往里跳。” 某些人,已经开始挥舞“名分”大棒,正式开始争夺话语权了。 讲了几千年的儒家,对礼法名分的要求最重,他现在跳进去,鬼知道会发生什么问题。 “二哥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而且,你未来可是要当皇帝的,就不能为所欲为?” 路青禾鼓动着,王三手抓住:“皇帝可以不天生神圣,但该有的规则要尊重。过继和……” “行了,不愿意就不愿意,没人逼你。我的兵也懒得带了,你收回去吧。” 路青禾收回手,从腰间拿下虎符,就要放在王三桌上。 不过王三伸手抓住,给她按回了腰间:“你都不见得一定会生男娃,急什么?” 路青禾脸黑了好几度:“谁说我生不了男娃的?我……” “好了。别激动,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顺嘴往下说。”王三无奈,他很清楚路青禾的思维方式,和他有代沟。 他已经很努力适应这个时代了,但奈何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没有男娃傍身的女人,在社会上就是会遭到欺负。 只要一日不进入盛世,或者利用机械拉平男女劳动力的素质差距,女娃就很难获得相关的社会地位提升,因为乱世是男性的天下,暴力才能保卫自己的一切,也才能掠夺一切土地、财富、女人。 而且王三自己需要维护自己制定修缮的规则。 真要繁衍,女人他想要的话,是不可能缺的。 但什么身份的女人,背后所代表的政治意义不一样。 真以为睡了就没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国王带头破坏规矩,下边只会比你玩得更花。 就像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然后整个李唐皇族高层为了皇位打生打死。 这里头全是博弈。 旧儒生想要话语权,最好的攫取方法,就是攻击对手的政治污点。 国王寝嫂,秽乱伦理。 这一条对于王三这个“制定新秩序”的人来说,你制定规则,然后自己玩这么花,你还是强势者,儒生们就能导引弱势者对你抨击。 私德进攻的手段,在礼法社会之下,尤其是宋代的理学思想框束之下,那根本就是王炸。 哪怕王三能压着一时,除非大同论彻底占据社会主流,并且儒学变得不堪,否则儒学礼法抬头之后的话语权争夺,对于王三这个大同论开辟者一定会产生攻讦。 意识形态斗争,就是这么残酷,王三不是天生圣人,而是选择走了这一条路,就得有更多的谋划。 否则可能会影响子孙后代。 若是王三只是一个农民起义皇帝,目的只是为了建设家天下的农耕王朝,那借种这种套路,根本不是问题,因为你没动儒家话语权,你还得跟儒家士大夫合作一起压迫农民。 但现在,王三动了。 所以,他必须更加注意自己一举一动,降低政治举措的影响。 王三看路青禾还有点黑着脸,叹了一声说:“行了,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打算,也得等这段时间忙活完了再说,二哥的妾之后安排去你那里,待时间到了,筛选一个,然后过继给张氏就成。” “大王,侯爷派人来了,让您过去用膳,他还有些事想说。” 方淳的声音从外边远远的地方传来,估计得有五六米开外了。 王三一听,便起身:“走吧,一块过去。” 路青禾这才跟着离开。 来到了王二这里,天色已经黑了,等待的官员也都撤了。 王三刚进屋内,就嗅到了一股檀香:“不是说二哥的肺不妥?你们还点什么檀香。” 第286章 破坏秩序很爽 “是二爷的交代。不过二爷睡着了,让我带您来外房用膳。”张氏从里屋走出来,身上就一件薄纱,其他遮挡都没有,胴体曼妙,朦朦胧胧平添几分欲孽。 纤纤玉手捧着一盏灯,氤氲紫气。 灯火中,丝质折色,犹如流光滑落,加之其中秘药,王三哪怕第一时间捂着口鼻,但还是感觉燥热。 他就算想挪开,可眼睛还是不住看着,欲望隐隐升腾,欲要将丝绸下的一切,看得淋漓尽致,展露无疑。 王三反应了过来,刚想转身,兀的怀里多了一个人。 低头一看,路青禾已经趴在他怀里,抬起头呼吸喷在他脖子皮肤上,声音湿漉漉的:“我感觉好奇怪……” 卡拉。 外门被关上了,张氏抿着唇,一双眼睛渐渐含春:“三爷,容妾放肆了。若不如此,您断然会拒绝的。因此说,或许只剩下这一法子,才能不起风险了。 况且有路贵人在,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算传出去了,外人也不会有什么说法。 毕竟您只是来用膳。 至于办事的地儿,这里与二爷的房间虽然是通的,但却有一间暗室。” 说着,张氏举着灯,引导线路到已经推开了一座书架后边的墙壁,就看到了墙壁严丝合缝的砖门转了起来,露出里头已经布置齐整的床榻,以及氤氲传来的香气。 王三被怀里的路青禾蹭的难受,想要推开,却发现这娘们已经伸手下三路了。 近来王三才回来,就在忙考试和秋收,根本没空搭理路青禾,她也憋了很久。 现在被这两种药香一勾引,彻底绷不住了。 “二哥!”王三喊了一声,可惜没人回应他。 “夫人,这里有床。”张氏从暗室内喊了一声。 王三突然感觉脚下一松,路青禾居然抱起他往里头搬,想要挣扎却没办法。 因为路青禾力气不小,她是真的又在训练自己的力量:“麻蛋!回去老子也要练力量……” 哗隆隆……暗室,声音也止了。 显然,这种老爷专门跟小妾、女仆甚至可能是外室搞事的地方,隔音能力超级好。 一进去,就没了声响。 等到门被推开,王三黑着脸走出来,脸上、脖子,多处都是唇印。 路青禾面上潮红还未褪去,手牵着王三的衣角,可怜巴巴:“我错了,别生气了。” 王三懒得说话,径直来到了盥洗架子前。 路青禾赶紧上来,帮着王三拧好毛巾,然后帮他擦掉各种印记。 片刻后,又有三个穿戴齐整的女人走出暗室。 张氏为首,其余两个都是张氏的王二的其他妾。 等擦完了。 三女就跟无事发生一样,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张氏又出来:“大王,侯爷请您。” 王三也擦了干净,走了进去。 王二也睁开了眼睛:“我感觉我又能多活几日,这几日你每日都来。” “……”王三咬着牙,“你真当我种马?” “你总要给我留盼头。”王二呼吸平缓说,“这张氏送来的香,我嗅了一阵,居然让我感觉不喘了。” 王三闻言一愣:“所以,你认真的?” “娘们都给你了,你磨磨唧唧做什么?”王二白了王三一眼,“别跟我提你那一套规矩,秩序,咱就一个粗人,传宗接代是最大的事。不能让老王家绝子绝孙。多留一个,多一个希望。” 王三摸了摸脖子:“罢了,我天天来陪你用膳就是,你早点安歇,我先走了。” “嗯。”王二含笑看着他走了。 等王三离开,王二才问张氏道:“如何?” “药效很足的,大王也很爽。”张氏轻声回答,不过脸一下红了。 王三经历了数年的军旅和锻炼,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当然王三那个身材不可能进行长时间征伐。 “三子还有说什么没?”王二又问。 张氏回过神来,想了一下说:“大王还感慨说,建立秩序很难,但破坏秩序很爽。” “这小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暗骚。”王二眸光闪烁,“明儿多挑身子骨好的婆娘,最近也不要让娘们出去,药香也给弄来些,我就是死,也要拖到盼头出现。” “诶。”张氏微微红着脸应着。 看张氏离开,王二又闭上眼,呼吸也平和了很多。 相较于王二这边的平静,王三全程黑着脸。 路青禾跟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直到入了屋内,路青禾才敢开口道:“大王,我伺候你更衣。” 王三看着她,盯着。 路青禾如芒在背一般,缩了缩脖子,弱弱的说:“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王三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度。 “大王你不也挺舒服的。”路青禾小声嘀咕。 王三沉默,确实是如此。 胡搞乱搞能不爽? “罢了,你也是被算计的,不生你的气,但……你怎么就答应了帮忙?”王三还是叮嘱道,“记住,有些事情不能随便答应,既然你跟着我,就该清楚一点,咱们现在的身份。背后代表的意义,这是规矩的一部分。随意破坏规矩,害的终究还是自己。明白吗?” “嗯。妾都听您的。”路青禾难得正色,语气柔和了下来,“那更衣?” “更个屁,弄些肉菜来,我要养点膘。”王三语气凝重了几分,“不然又被你搬着走,我还要不要命了?” 王三把自己养得身子骨健壮了不少,但今天被路青禾这么一搬,再一次感觉到自己还没养足,还得吃肉贴膘。 否则之后如果需要亲征、远征,身上没有几十斤肉,是很难在征伐的严酷环境中活下来的。 虽然不见得都需要他御驾亲征,但有些战役他必须亲自上,否则下边就可能随时出现功高震主者。 不想见到功高震主,那就靠自己个人实力,将他们全部压下来。 “我喊娟娘给你开小灶。”路青禾赶紧去给王三弄肉了。 等他一走,王三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腰。 一挑四,消耗是真的大! “还有二哥,他是真的快魔怔了。”王三揉了揉,忍不住叹息一声。 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就如王二所言。 别跟他提什么规矩秩序,他就是一个明末乱世里挣扎求生的农人。 人也快死了,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想要看到“继子”,从而延续王家的香火。 他自己不成了,主意可不就打在他王三头上了吗? 谁让自己是他亲弟弟。 “时也命也,熬过这一段时间,我得禁欲戒色,不可放纵,不可为其所伤……虽然很爽,但毕竟是在破坏现行秩序,明面上还不是广纳姬妾妃嫔的时候。” 王三给自己打气,也在盘算着后续的处置。 那群明军旧世宦,是时候从民间拔除,换上自己的人了。 “科举登分名录应该出来了。”王三来到书桌,拿起第一本奏疏,就看到了这一期合格的榜单。 三科八十分就能录取。 手中的名单,有四百六十六人,也就是说这批人算是合格筛选对象。 四百多人,差不多能把现在统御的大部分县乡官吏换完和补齐,至于现在地方上的两百多人,大部分抽调进入军中补充军需官,少部分留任升半级,带新人。 王三立刻提笔,开始点选,赶紧把后续弄好。 当然,薛长安在内,总计十二人,被王三选为报社编辑,开始他们的新生涯! 第287章 整饬兵备与开设警部 接下来半个月,新顺国一边完成秋收,一边被王三安排的调令,从地方上,整编了大量的二三线部队。 比如,种光道以户部尚书衔,挂上陕西省布政司副使,领西安府兵备使,权西安府兵备道组建事宜。 为了打消种光道他们这些人的疑惑,王三将原本交给按察司兵备道,改给了布政司统辖。 然后下旨成立警部,增强巡捕司等衙门权力,将其中相当一部分的任职,交给了按察司统辖。 直接完成了权责的对换,也将部分武装力量,推到了种光道眼前。 至此,治安系统被拆分成了两个体系。 一个是兵备道武装力量,负责一定程度的军屯和资源开发。 一个是警部,配合都察院设立的联合系统,算是一定程度上,从种光道等地方力量上,开出一条口子,为了未来的分化做准备。 相关的组织框架下达之后,种光道立刻等到了地方上回来的“明廷官吏”们。 他们正一脸焦急,看着种光道:“种尚书,万万不能答应大王的糖衣炮弹啊!” “是啊!这一次的调令下来之后,县官意味着丢掉了三班衙役的控制权,知县就真的成了单纯的行政衙门,没有了衙役,所能行事的权责,将会降低太多了! 而且,一旦我等依令调任兵备道,就意味着从最为擅长的实权衙门之中剥离,咱们好不容易框起来的地盘,就会被大王安排的新科要员,一一蚕食。” 种光道面无表情的看着这群官员的叽里呱啦。 他们激动,一个两个如丧考妣。 倒也不是他们不敢上战场,而是他们很清楚,王三挖坑等了种光道。 要知道,大同军现在是武装暴力集团,武装暴力才是权力框架的核心,但问题是核心是需要支撑的。 而地方官吏系统,就是核心的支撑。 种光道现在作为户部尚书,新顺国政治集团的原始股东之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好好的运营地方官吏系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但万万不能在还没彻底成势之前,投入王三给他安排的兵备道里头。 要知道,王三的军队为警卫、正军、卫所、兵团四个大框架。 警卫和正军为一线军队,卫所和兵团都算是二线军队,唯独兵备道,这个玩意儿算是不上不下,不伦不类,一旦出现,就意味着王三的军队系统要进行全新的调整,兵备道必然沦为最下。 这种框架,基本上就是打治安战的。 按照大同军的规矩,战役积功的制度下,治安战的功劳绝对分得最少,而且最消耗时间精力,现在王三用给种光道三线兵权为代价,换走了前途无量的地方治理体系的未来,如果种光道因此不查而答应,那就是被拴上去了。 “尚书!”众人看种光道还在沉吟,连忙激动出声道,“尚书啊!您难道忘了,警部衙门一出现,大王的旨意补了什么?警部升迁,可外调内,不可内调外。 警部,是一个割据的单独系统。 而兵备道,也将丧失地方治安统辖权,想要调动,必须有上峰调令。 平日里的小事,必然为警部所控,这兵备道就是一个专门用来钳制警部衙门的地方监督。 如果为了现在一时前景,而放弃关注未来的风险,因小失大,才是大忌! 必须要请大王将警部革除,如今的新顺国军队组织框架何其多,不利于如臂指使和平乱啊!” 种光道听到这里,叹了一声道:“你们说的,我又何尝不知?但,你们心思,比不得其他兄弟们的心思啊!他们在地方任乡长、知县,已经快憋死了。 眼瞅着曾经从军的老兄弟们,越打势头越大,各个夺城池,得债券,享分红,不论身前事,还是身后利,都有了啊! 你们说否了,我如何跟兄弟们交代?” “这……” 这群官员急坏了,你要顾着自己老兄弟他们理解,可是明知道王三挖坑你们还跳,怎么为任地方这么久了,还没有髀肉横生,磨了心思? 这群官员还想说话,边个徐犍子站起来说:“没错,我们现在是一毛小钱都不敢随便贪。 要知道,我们兄弟们在前头抛头颅,洒热血,后边居然还有人贪污了他们未来的税基债券的税基,这就是在得罪其他兄弟。 现在大王还需要我们从军征讨,短时间内或许不会找我们麻烦。 但这一次不趁着大王给机会脱身进入兵备道,难道你们想要看着我们被大王和其他兄弟们清算吗? 如今,正值乱世,杀人的理由千千万万,但唯独将犯了众怒的家伙杀了,只要不寒了将士心思,就是有功无过。 你们能想到的未来,难道我们想不到?大王想不到? 大王从来对所有人都是给机会体面的。 你们若是不想体面,那到时候帮你们体面的,就是大王了。” 这群前明官吏,咬牙切齿,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恨不得杀死徐犍子无数次了! 他们好不容易劝谏的话题,被徐犍子这么导引,就成了如果不趁着现在脱身,之后王三一旦开始反腐,各家屁股底下不干净,立刻就会成了杀死他们的罪证。 毕竟你贪污的不是大王的钱,而是所有兄弟以及从军远征的百姓钱粮。 如今的新顺国可还没到马放南山的时候,你丫敢贪污得罪所有兄弟,不怕被干死? 所以,现在脱身,以后就查不到他们头上了,还能趁机让自己更进一步,何乐而不为? 种光道看了一眼徐犍子,并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王三这是给老兄弟们机会。 接下来王三要打西安府,需要调集所有的兵力,孤注一掷。 之前设立的守备千户、别部千户等官职,也基本完成了整编,但地方上的军需运输,需要二三线的支撑,因此为了配合军事运作,进行兵备道的改组,也是必须的。 处于地方上的老兄弟们,也能趁机进入军事集团内,成为未来真正的军功集团。 这个机会,种光道拦不住,也不敢拦,敢阻拦就会被骂死。 至于前明的官吏,他们一部分会被调入兵备道,还有一部分会成为新科官吏的磨刀石,彻底沦为耗材。 第288章 报纸登场 前明的官吏脸色青黑,他们一时间真的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导向,从一开始这群前明官吏,就没有政治话语权,他们只是种光道的政治附庸,能劝谏,但不能主导行政导向。 因此,一切决策权,都落在了种光道这里。 面对众人的目光,种光道也知道是时候一锤定音,便微微颔首道:“犍子说得对。眼下的朝廷没有足够的钱粮豢养士兵,还要改进明朝卫所世兵制不能保持战力的问题。 于是大王想出了新的兵备道这种半征招、半募兵的武装体系。 不仅能极大的优化军队组织度,还能节省大量米粮供给消耗。 平日里保持一府一卫最多五千余人,秋后增补人手操训,一旦战争开启,地方就能立刻扩张足够的兵力,寓兵于民,全民皆兵,何乐而不为?” 说到这里,种光道也能感受到前明官吏们的失望,继续出声安抚道:“至于你们心中所想,大王难道还不能看出来吗? 所以,大王下令,细化府级行政区划,目的也是为了增加官位,方便之后的简拔人才。 如今我朝吏员已经充足,但官员还是不够,接下来你们配合新科吏员执政,也应该尽心。 只要你们尽力而为,按照本朝的吏治,一切量化考功,对于你们的出身,并不是你们未来为官的终点。 学好大同,做好大同,你们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这群官吏看着种光道,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因为王三的调遣而愤怒,丝毫没见到对于权力丢失的不满,这叫他们如何能左右,只能悻悻应下来。 稍微商谈一二,也安抚好了各级官吏,种光道就让他们散了。 种光道的府外,一处市场,张志和捧着茶杯,看着鱼贯而出的各级官吏,乘车、骑马快速离开之后,不由得冷笑两声:“瞧这群的表情,只怕是发现了种光道没有争取的心思,而感到无奈了。” “如何争?”张志和对面坐着的一个青年,研磨绿茶,正在玩自己的茶百戏,呵呵道,“新顺国的兵权,一直在大王手中。 种光道一系的兵头,之前被分化成了地方上的乡堡长官。 也就是说,大王给了种氏机会。 只要种光道答应大王的兵备道和警部,那么种光道就能通过兵备道,输送未来的优秀兵员,进入正兵,甚至接下来乘着对外扩张的名头,往外走出更远,未来也能获得更稳的权力。 以种光道这段时间对于大王的了解,他如何能不答应? 毕竟接下来,西安府取下与否,干系了新顺国的生死存亡。 拿下西安府,就能扫平关中,就能拥有一个完美的根据地,方便之后的对外扩张。 要是拿不下西安府,那么就得酝酿撤离和应对明廷的打击。 接下来,西安府的会战,将会是整个新顺国能否一飞冲天的转折点。 新顺王不断对外放出消息,不断告诉内外所有人,如果西安府拿不下来,他就得选择撤退,转战各地。 是一飞冲天顺风顺水,还是艰苦卓绝的战争。 除了前明那些官吏因为身份有所图谋之外,其余的人都会知道现在不是内耗的时候。 新顺王每一个布置,都是为了战争,所有人身上都压着大明、天灾、蝗灾、瘟疫的庞大重量。 今年若不是新顺王广收蝗虫、蝗蝻,并且强推地瓜种植,爆发蝗灾的地点,就不是延安府,而是黄龙山了。 之前的每个风险,都被算到了。 你们都习惯了新顺王的指挥若定,也知道只要配合新顺王的规划,未来一定可以取胜。 所以面对压力,区区一点权力损失算不得什么,更重要的是新顺王不也给了兵备道作为补偿? 安抚从龙之臣即可,至于前明的官吏,戴罪立功,继续为官,再用新科吏员徐徐替换,所有的风险也就都瓦解了。” 张志和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在西安府的布置,可跟阿菜巡境使接洽了?” “放心,已经被巡境使接管了。”这人笑吟吟的回答,“眼下,咱也算有了新顺国官面的身份。” “好。”张志和颔首,“我师叔已经在河南广放消息,接下来新顺国境内的粮价会走高。如今马上要对西安府开战,新顺国的粮食交易所的采购即将开始,你也联系山东、南直隶那边的堂口,让他们想办法弄来更多粮食到河南转运过来。 粮食只要充入足够,未来所能谋划的官位就更多。 我们在新顺国的力量还是不够。”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这人放下茶杯,目光灼灼,“不过,新顺王后宫不能少咱们的人。” “这一点不急。等新顺王东出中原的时候,我们再送人来。” “你怎么肯定,新顺王会先夺河南?而不是陷入川陇?” 张志和微微皱眉:“我师叔在河南经营,河南卫所尽皆可收。而且四川有朱燮元这位五省总督在。 真要入川蜀,这位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大军压境,纠缠时间一久,对争夺天下,并无益处。 尤其是大王预言陕北十年九旱,今年至此,也没多少雨落,你觉得明年当如何?” 这人闻言不语,只喝茶,片刻后叹息道:“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眼下西安府最重要。成了,咱们从龙之功也就有了,也能有所依附,身份也能洗白。 败了,再寻便是。” 张志和不再说话,起身结账离开。 刚下楼,还没走远,就看到了有人抱着一叠纸走进来,对掌柜说道:“大王有令,命令澄城县内所有餐楼、茶肆摆放报纸七日。 七日之后,若是无意订购者,便不会再送来报纸,但架子和盈利收获等还是赠予店家。” 说完,这群人将报纸放在了架子上,接着挂牌子曰:“一份七文,自行交予店家,或店内用餐后可免费借阅。——正四品衙门,大同报社留。” 等这群人走了,张志和皱眉来到了架子前,取下一份稍微看了一下。 立刻摸出了三十五文钱,拍在掌柜面前,说完取下架子上的四份:“五份。” 说完,他拿着报纸上楼去,找到了还在喝茶的那个家伙说:“大王弄了一个报社。” “报社?世情小报?” “不是,是……新顺国政策解读,战报通传以及——” 张志和打开了报纸,将手指着第一页说:“《论天道、天命、天理之于大同天下有何关系?》” 第289章 王三的三把刀 张志和面前的人拿起来看了两眼,一时间呼吸急促了起来。 天道天理天命与大同的关系,其实是一篇风格相对严肃的论文,并不能引起张志和的激动。 真正让他激动的,还是这篇文章的下半部分,或者说是单独的一篇文章。 没有标题,而是直接拼接在论文后边,相较于上篇的严肃,这下篇其实应该算是一篇小说的大纲和设定,并不是正统的论文。 张志和无奈道:“这论文阐释不多,甚至有点不伦不类。 唯有下篇的内容稍微读一下。 根本就是在糊弄乡野村夫的文章,你看上边写:自古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飞升。 然自古修道士,都眼道德圆满,功德圆满,方可升仙。 一人成仙,只虑己私,不虑公众。 岂不闻,覆巢之下无完卵,苍生不得道,一两人岂有功德而升仙之法? 就算有,重天之间,罡风万仞,刮去一切,又有三灾五难,没有世界庇佑,岂有存活栖身之所。 然孤研读古今之书,悟有一秘术。 虽天地有重天,但却皆出于洪荒开辟……” 说到这里,张志和深吸一口,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是真的没想到,大王居然有能耐将各种传说,用一个洪荒,全部套了进来。 这里系统的整理了《列国志传(明代万历年的余邵鱼版封神演义)》、《西游释厄传(明代西游记)》等各种神异话本,然后套入了大王的论天道、天理、天命与大同之间的干系。 此间世界,自末法之后,已经不存在个人修真了。 因为从世界诞生伊始,世界就陷入了量劫之中,为了不断报偿量劫,于是圣人们经历开天、凶兽、道魔、龙汉、巫妖之后,逐渐完善世界,并将世界分成了三十六重天外加阴曹地府,将我们所在的世界紧紧包裹在最里头,变成了一处不受量劫影响的世界。 因此,想要成仙,就要以一个王朝气运,集中全球力量,突破桎梏,举霞飞升。 所以,天道既定,天理导引,天命循制,只有大同协力才能让苍生飞升。 如果不能一起飞升,那么从封神量劫、西游量劫、末法量劫之后的世界,有可能会导致我们一辈子被桎梏在此间世界……” “危言耸听!”张志和面前的青年忍不住将报纸拍在桌案,“况且什么时候听过举国飞升这种说法?” “嘿,你不信,下边呢?”张志和白了一眼眼前的青年,然后呶了呶嘴说,“百姓蒙昧,只要对他们未来有利,他们会怎么想?再说了,大王归根究底写这篇文章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王家的江山社稷。 你看看咱这位大王怎么说的? 虽然量劫不会直接影响我们,但天灾、人祸、王朝更迭,就是量劫在间接影响我们。 所以,大王的想法是,缔造人间神国,让国民同新顺乃至未来的大顺国一起,同舟共济,举国飞升。 你说只要百姓有一口吃的,他们会怎么想?是人人出力一起飞升呢?还是继续在明末乱局混沌之中摸爬滚打?” 青年深呼吸,片刻之后,哑然失笑:“我算是知道张堂主为什么跟我说,新顺王所图甚大,甚至可能颠覆你我未来的机会。 现在这个缔造人间神国的言论,有着民间无数的话本故事导引,只需要新顺王纠结一批小说家,重新按照眼前的纲要重新定本传奇演义,不用百年,我们所有道、佛等宗教,都能在最短时间内,被消灭甚至融合。 小说家都能被拉出来用,新顺王端得是好手段!” “这位爷,是真的打算将诸子百家都引出来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帮还是不帮?”张志和盯着青年,神情晦暗不明。 他很想知道,眼前的家伙,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如果他选择错了,那么接下来张志和要考虑撤出来,单独投入新顺国的麾下办事了。 他虽然是秘密宗教的人,但他混了一段时间新顺国的官面,也知道王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人,只要真的能度过西安府这一坎,接下来想要拦住他,很难。 新顺国变成大顺朝,成功几率无限拔高,他赌得起。 成功便是五鼎而食,败亦不过五鼎而烹。 但眼前这位,可没那么容易了,他背后跟着的,是一个个秘密宗教的堂口和团队,他不可能都把所有人的心思调动进来。 如果既要又要,那眼前的家伙无疑对张志和的政治生涯,造成不菲影响。 所以,隔断,越早做越好。 没必要将自己置于险地。 青年深呼吸,他并不意外张志和会对自己产生切割想法。 因为王三写的文章,惊世骇俗不假,可背后的深层考虑,对于秘密宗教出身的他们来说,其实再也熟悉不过。 不都是加工民间奇闻轶事,然后变作神异,诓骗愚民。 只是,王三写得宏大非常,给出的愿景却又是基于如何改造人间世界的大同言论。 现在的王三,已经准备好了三把刀。 第一把,意识形态。尊大同,抢夺理学解释权,将儒家踹入棋盘。 第二把,武装夺权。以强军夺天下,只要颠覆大明政权重整土地再分配,新顺国就能有三百年江山社稷。 但王三还觉得不够,他在这两道坎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张了宣传路径。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第三把,政教合一。 此时的儒门已经算儒教了。 现在王三想要一口气将儒教打下来,那么他就必须缔造自己的“大同教”,于是就有了地上神国的想法。 这把刀是双刃剑,但也是对抗儒教的一把刀,因此王三虽然会宣传,但只会以小说家的手段宣传,而不会作为官方言论经典。 这就是为什么,第一页论文的下半部分,是拼接这套大纲的原因,其中原因还是为了唬人。 上下并不连贯,未来可以随时删节,官方上保持暧昧态度就成。 真要较真,完全可以说这是为了填补版面,节约印刷花费才接上去的。 所以,眼前的文章,虽然神异,可背后潜藏的却是王三的野心。 他要彻底混一思想,包括同化秘密宗教。 毕竟王三宣传此间世界已经不存在得道、极乐,就是因为有量劫的存在。 如此想要成仙,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举国飞升。 但想要达成这个条件,就需要想办法发展生产力,解放生产力。 这是为了铺垫《大同论·下篇》的各种概念。 其中如何发展生产力,解放生产力,百姓暂时不需要懂,只需要让百姓和文人都提前有意识,那就是想要成仙,必须跟着一起加油干,缔造人间神国,才有一线机会。 如果世界不能突破重天限制,就算升仙也是九死一生,其他天界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 因此其他宗教政教合一的路子,已经被王三堵死了。 你想要忽悠教徒用极乐世界的虚无去搏来世,那王三就跟你说来世也不可能了,因为世界已经被限制了,你就算想要转世,也一定会在此界循环。 如此,王三只要哪天来一句,你忽悠人,我信“地上神国”的做法,那么秘密宗教的威势,大概率会大打折扣。 只要王三真的按照他的大同理念来分配新顺国利益,秘密宗教就得残废,因为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再听王三的地上神国的言论将自己的日子过红火了。 谁他娘的傻乎乎的跑去当白莲教徒? 愿意去的,那必然是心怀鬼胎和野心勃勃之辈乃至社会渣滓。 那么处理起来,也就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完全就是一个排毒过程。 “此事容我想想。”青年没着急回答,张志和也没说啥,道了一句还有事,就撤了。 青年这是拿起报纸,翻看了一会儿,脸色阴沉下来:“《新闻总管条例(暂行)》,禁止私人办报。 贼首斩,并夷三族。 从者流放本户内所有人,并抄没所有家产。 举报者,可得抄没者一半家产,作为奖赏…… 罢了,容后再议。” 第290章 明朝官场还在拉扯 新顺元年十月二十六日,即大明崇祯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西安府。 洪承畴刚刚从军营里返回,接见了陈奇瑜。 作为巡抚,洪承畴本来不用见陈奇瑜的,但眼下新顺国蠢蠢欲动,到处都在厉兵秣马,同时还有大量的军队从后方抵达前线。 这明摆着,就是今年的西安府只怕是很难有安然的冬天,这一仗也不知道要打多久。 所以,洪承畴才来找陈奇瑜,问问河南方向,能给他们多少的支援,尤其是粮草的支援。 位于潼关的总兵高从龙已经来催促粮草了,希望西安府这边能转运一批来补充。 毕竟河南那边贪污也不清,高从龙等了几个月,才弄来了看看满足过冬的粮食,但也只能过冬,如果要打仗,还需要其他的钱粮,否则大同军向东打出来,下边的军户最多就是射上三箭,全了皇恩,剩下的要么跑,要么就投降了。 毕竟没有饷银,他们还打个屁。 见到陈奇瑜之后,对方从洪承畴这里得知了问题,也只能微微叹息道:“河南藩王太多了, 粮草多是支予其为禄米,想要支用钱粮,还得从淮安调。” 一听这话,洪承畴面露苦涩。 河南没有粮食?他肯定是不信的,但诸王的禄米,又不能拖欠太严重,不然下边肯定要乱。 “那,三饷呢?” “难。”陈奇瑜微微摇头,“三饷相当一部分要送去辽东。去年宁远兵变,毕巡抚死于宁远,有伤国体。 因此朝廷千万敦促,今年山西、北直隶、山东、河南的钱粮,全部都要运去宁远。不然宁远钱粮不够,再乱一局,于京师不利。” 洪承畴脸垮了。 现在大明朝是俨然一派大厦将倾的模样。 西北有壮大的大同军,西南有奢安之乱,东北有女真,东南更有南赣起义的残部。 全国各地,能产量产税的土地,反而因为大族的横亘,导致了税收不上来,朝廷是穷得离谱。 “你我联名,去信朝廷,请陛下从内帑支用。”洪承畴又对陈奇瑜说,“同贼已经做好了准备,死磕西安府。 今年内若是我们没有钱粮支撑,唯恐西安府守不住。 一旦西安府失陷,你应该清楚,同贼彻底列土割据,你我一干陕西官僚,没有一人有活路。” 陈奇瑜脸色阴沉,接着叹息道:“只怕来不及。” “来不及也得弄来。再不济,你还能退守汉中。更何况,这一次进攻同贼的,不止你我,还有杨总督。” 洪承畴解释道,他已经联系上三边总督杨鹤,对方也做了保证,会尽全力牵制同贼北部的兵马,保证同贼不会南下。 同时三边总督也命人去了甘肃,甘州总兵杨肇基派遣参将王国领本部兵马驰援固原,算算时日,王国所部现在应该快到平虏守御千户所(今海原县境内)。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会战,不仅王三做足了准备,洪承畴与杨鹤,也做好了准备。 相较于王三,大明这边是三面夹击。 潼关总兵高从龙、三边总督杨鹤,陕西巡抚洪承畴,甘肃镇一个参将兵马,家丁一千,从卒一个卫,加上陕西兵备道的刘应遇从河南带来的毛葫芦兵。 洪承畴这边随便凑凑,都有十万人。 只是制约十万人战斗力的因果,就是钱粮。 陈奇瑜一听,北面的三边总督都做好了准备 ,那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动用点关系,想办法从其他地方弄来钱粮就是。 “秦王府怎么想的?”陈奇瑜又问。 “这就需要有人去磋磨了。”洪承畴脸色难看,不提秦王还好,一提起他就一肚子的气。 秦王就是一个混账,自从上次王三安排人进来西安府捣乱,本地宗亲开始搞事,洪承畴一开始没办法处置,后来朝廷诏令下来,让洪承畴将犯事宗亲抓起来,然后发送凤阳高墙去。 至此,宗亲祸乱地方的情况少了很多,但也有一些躲进了山林之间落草,也有些干脆跑去了王三麾下,改名换姓,被王三编为民。 总之,宗亲乱象少了,秦王这边就彻底爽了。 之前宗亲搞事,秦王府上下担惊受怕,生怕被崇祯皇帝训斥处罚,所以才对洪承畴这个巡抚客客气气,要钱粮也会支给。 可现在,犯事宗亲已经做出了处理,仅仅只是丢去凤阳高墙这样不轻不重,还能甩包袱的惩罚,秦王府别提多开心了。 然后,大量的底层宗亲,被秦王府罗织了各种罪名,攀咬一通,一起发配凤阳,这就彻底绝了找秦王府麻烦的借口。 如此,洪承畴也没法子从秦王手里弄来封口费了。 这可是一大笔军费! 之前他从秦王手里,一个月就敲下来三万两白银,一连收了四个月,足足十二万两白银,才算支撑起来他的新一轮扩编。 现在把柄没了,搂不到,洪承畴手里立刻捉襟见肘。 这不才赶紧催促陈奇瑜想办法,赶紧从其他省份帮忙调拨钱粮。 将困境交代了一下,陈奇瑜只能说他尽力而为。 不然还能说什么? 按照明朝官场的尿性,想要他们办点实在事,还不如逼一逼本地的士绅富户。 想到这里,陈奇瑜眼神一凛道:“本地的士绅,能援助多少?” 洪承畴抿着唇,片刻之后说:“正学莫不是想……” “他们被同贼打为必须清算之人,除了追随大明之外,别无选择。”陈奇瑜语气冷漠,“再者,西安府乃是他们的家乡,他们不出钱不出力,又当如何? 须知,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接连劝谏陛下,希望陛下准许各地士绅自编团练,已经连续被否了。 若是没了我们庇佑,光靠他们的家仆,又有几等出路? 眼下,杀鸡儆猴为上。” “此事……本列按察司处置。”洪承畴赶紧撇开关系。 陈奇瑜一听,暗暗鄙视了一眼洪承畴,这群南方人,还真是会明哲保身。 “本官处置便是。”陈奇瑜起身,说了一句还有事,就走了。 洪承畴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召集了一下其他官吏,让他们赶紧准备防御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大战将近!关中俨然风雨飘摇! 第291章 准备完毕 “大王,这是巡境南使的奏报。” 王三揉了揉腰,突然听到外边走进来的声音,回过头来看着方淳:“各地的钱粮已经准备好了吗?” “回大王,已经准备好了。下方的抽丁也完毕了,各府兵备道,按照规制,整编为一个独立团,一个守备团。”方淳快速回答。 王三应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下去忙。 自己则是一边想一边走到桌前。 兵备道算是二线军事组织,为解决编制问题,王三进行了相对符合这个时代的调整。 一个府,两个团,分别为野战独立团和守御战备团。 独立团是各府的预备役组成的精锐兵马,之后会逐渐将复原的兵马填补进去。 专司对外战争的时候,独立团作为补血包和一些粮草护送。 守备团,就是在战争期间,本地负责维系治安,控制交通线的军队,除非万不得已,守备团是不会被调动的,只负责本府境内的防御。 也是民兵轮值的主要训练集结地。 眼下境内所有的千户、百户,全部并入了兵备道和正兵序列之中,下一轮扩张开始之后,独立团和守备团,会成为二线军队的主流。 明廷、起义军的降兵,就能填补进入守备团,精锐抽调进入独立团,节省大量的正兵精锐出来,供给他完成新一轮的扩军。 想到这里,王三满意的颔首,一二线军队整顿完了,就等着洪承畴他们的动作了。 王三想着,打开了手中的巡境使奏报。 西安府送来的,阿菜送来西安府开始到处抽丁,以及修缮防御工事,外加打造守城器具。 另外,就是关于陕西按察使的陈奇瑜,他开始到处抓捕商人,一度闹得本地锦衣卫和陈奇瑜起了不小冲突。 至于为什么抓这些商人,自然是为了敲饷。 但问题是,商人和锦衣卫的重合度太高了,陈奇瑜这么一通捣鼓,锦衣卫的旁系势力,损失严重。 阿菜因此摸清楚了陕西锦衣卫的大部分名单,包括一些潜伏在新顺国境内的名录。 王三看了一些附录,亲自誊抄下来,发巡境北使司调查。 只要确认真伪,立刻处置。 不过,相较于陕西锦衣卫的这边被自己的巡境使渗透程度来说,自己境内的锦衣卫潜伏名单,少太多了。 或许跟自己这段时间的票证政策有关。 因为有票证政策的缘故,导致了民间的人员流动程度大幅度降低,生意全部挪到了官面上来运作。 军队一般不直接干预商业运作,这就导致了军事布置上,锦衣卫并没有办法过分渗入,而且王三这边放权太大了。 布置也不是一板一眼的,这就导致了锦衣卫是很难摸清楚王三和军官的想法。 每个人都处在随机应变之中,情报探查都是无关紧要的皮毛,对新顺国的影响并不大。 “大王。” 王三闻言抬起头,方淳又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说:“山西密信。” 说着,方淳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竹筒,有火漆。 王三点了点头,伸手拿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火漆,确定没有问题,这才割开,然后拿出了一卷帛书。 上边写:“查辽东女真动向,于十月初因旱情,缺衣少食,女真议政八大王讨论,有残杀本地汉民之妄,后为奴酋黄台吉否定。 代善等权制兵马,意图攻朝鲜。 然则有晋商赠书于女真,言今岁西北三边大军,正筹备军需,于秋后妄图进攻我新顺国。 明军各地,无以增兵辽东,蓟镇空缺,或可为。 加之蒙古喀喇沁等部,受林丹汗所攻,求援至奴酋手中。 遂,奴酋言满蒙一体,不能纵林丹汗张牙舞爪,遂八大王举兵西来,月底应该兵至喀喇沁。 写于新顺元年十月初三,怀荒节度使刘光宇留字。” 漠南节度,是一个临时官职,类似于唐代的节度使,但又有不同。 因为怀荒节度使并不被新顺国明面官制所容,而是王三随手写出来的。 之前因为情报能力不足的缘故,王三命令了一些亲卫,带着钱粮跑去北方,投献在小晋商家族,然后让他们拉拢一批人为自己所用。 为了让这批人能不背弃新顺国,王三就把节度使的名头捞出来,并沿用北魏防御草原的七镇,然后增减。 自西向东分别是:分设沃野(巴彦淖尔)、怀朔(今包头)、武川(武川县)、和宁(乌兰察布)、怀荒(张北)、承德。 这些地盘,全是在蒙古人或者女真人手中,王三也没有兵力支援,也不可能真的将之全部交给巡境使管理。 因为巡境使首要渗透对象,是汉地核心区,所以王三才把一堆商人和亲卫打包,给他们节度使的名头和钱粮,让他们经营北方的情报网络。 现阶段,沃野、怀朔、武川三镇主要应付林丹汗。 和宁、怀荒、承德三镇,主要应付左翼蒙古和女真人。 并且这六镇彼此之间,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情报号令也是半年更换一次,负责他们对接的人,之前是白沉水,现在是方淳。 王三看完,看向方淳说:“发信给武川镇,让他们告知林丹汗说,女真来进攻他的可能性很低,因为这一次辽东旱情严重,几乎到了颗粒无收的地步。 草原游牧所抢来的钱粮,不足以供给辽东用度。 务必劝林丹汗集结兵马趁机进攻喀喇沁。 接下来,黄台吉一定会冒险进攻是遵化,劫掠大明。 林丹汗只管出兵,不管事成与否,只要出兵,我新顺国愿意出粮草十万石或者铁锅三千口与他。 如果林丹汗选择出兵,只管绕过科尔沁,抄女真人后路,趁乱抢劫女真人劫掠去东北的货物就成。” “是!” 方淳点了点头,赶紧下去处置。 王三重新看着手中刘光宇送来的书信。 上边的内容,八大王议政会议的内容,不该这么轻易就出现在他的麾下手中才对。 这应该算是比较秘密的信息,现在却从怀荒直接送来他这里。 能这么轻易从东北弄来消息,又接触得到他会下来的势力…… “是淮商?还是晋商?”王三沉吟,“罢了,反正现在对于草原的局势,自己不能直接出手干预,还是先把西安府打下来吧。 来人,通令各军,十一月八日,各部依照战略规划,发起进攻。 新顺二年元旦前先入西安府者,官升三级,中校、上校可进男爵,参将可进子爵! 否则,只有升官!” 第292章 克三原县(上) 十一月,下雪了。 但哪怕是飞雪,也架不住战争的脚步。 伴随着轰鸣声此起彼伏,喊杀声旋即震天动地。 无数人扛着云梯,推着冲车、楯车,展开了猛攻。 新顺国这一次动手之前,因为王三的诏令下达,几乎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先入西安府者,官升三级,明年元旦之前入者,还有升爵奖赏,这一下深深刺激了上上下下所有人。 一时间,哪怕是死营的兵卒,也是奋勇强攻。 三原县、陇州、临潼县以及渭水河畔的浮桥铺设点,大明军和大同军已经展开了疯狂争夺。 因为西安府有许多的塬地缘故,导致了王三不能不想办法降低攻打塬地的损失。 所以经过思考,王三决定,以三原县作为本次战役的主攻点,已经汇聚了一个旅外加三个独立团,由王三亲自统帅作为主攻。 陇州方向依旧是把炭主攻,他现在围着陇州城已经几个月了,一个炮营已经抵达了把炭麾下,如今陇州城的明军,眼瞅着是不成了。 而王信所部,正在高陵县趁着下雪渭水结冰,开始铺设桥面,准备强闯河道,抢夺上塬道路。 至于临潼方向,则是由陈耳朵主攻,他这段时间在华州境内,整编了三个团,都足够开一个旅部了,正在全力攻打临潼。 而潼关方向,依旧是白沉水主攻,他从韩城、合阳各调遣了一个团,外加从宜川南下的大红狼、王自用两部,各一个独立团,总兵高达一万三千人,正在攻打潼关。 一时间,新顺国调动的总兵力,高达十八万,基本上榨干了在册的青壮,民间一时间萧索了很多,只剩下老年和妇孺忙碌着秋冬最后的生产生活。 而王三这样不计代价,大规模的分兵行动,着实吓到了关中的明军势力。 纵然西安府仍有八百里秦川,也有很多塬地,可架不住王三这样不计代价,不计成本的强攻,这才三天不到,就有很多地方失守。 有人强闯黄土梁,也有猎户穿过小道,偷袭西安府大部分的村社。 更多骑兵趁势纵横,河川枯水之间,纵横捭阖。 不断处死组织反抗的士绅、宗族,强制将他们的土地和人口整编。 王三因为考虑要减轻伤亡,也为了降低本地反抗烈度,保证后勤的稳定。 于是,王三特别下令,对新占区的村落,进行军事化整编,强制将本地的男人,编入守备营,只要到了年岁,不管家中父母如何,全部都得给我走。 让人控制了他们的父母妻儿,就地修路、运输物资、打造工程器械。 一路进攻,一路整顿。 进度是不快,但也不慢。 毕竟王三准备了小半年,已经初步对军队进行了扫盲。 十八万人,哪怕一百选一,也能抽出一千八百书吏,再配合一些本地人,足够称奇一千八百个千户所。 所以,王三命人开始在西安府境内不停的撒大字报,威胁文书。 告知西安府境内的所有士绅,要么他们起义反正,新顺国进来之后,可以不杀他们,否则进来之后,全数诛灭。 王三就是摆出一个架势,他只杀大地主、大士绅、从城外开始往城内进攻,反正王三不急。 …… 十一月初八。 王三不急不徐展开工事五六天,还没开始进攻。 但三原县境内的一些士绅却急了。 因为王三一改往常的强攻,转而利用马匹的机动力,开始切开三原县四周的防御点,然后开始扫荡本地的村社。 不过三原县经历上次王三的强攻之后,三原县选择了坚壁清野。 三个月不见,三原县四周其实不剩下多少村子,本地补给也被全部破坏殆尽。 王三进来之后,也不着急,命人将后方强制整编的村人,全部迁来旧村落,然后划分农场、乡村行政区,将人口填补上。 人,王三最不缺了! 陕北因为这一次的蝗灾,有大量的人口从北方逃来。 王三下令在陕北隔离,确定能没有瘟疫之后,逐步南迁。 第一批陕北灾民,就地安排来三原县跟本地村人再分配,三原县如今遍地都是农场下属的村社,土地给了。 地窖开始挖,红薯送来,不会饿死,也会有盼头。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打破三原县,攻入县城内,将藏在地主家里的耕田器具,全部抢回来,为明年的春耕做准备。 于是,为了帮助新顺国赶紧破城。 这批陕北灾民,一个个自发推着独轮车或者自行车,将装满沙土的草篓子、竹木篓子,搬来直接沿着土梁铺出一条斜坡。 在炮兵的掩护之下,三原县城好几次差点就被死营强行突破了。 “该死!该死!不能让他们将土石堆到城头!” 西安知府马维因咆哮着,挥舞长剑,将一个被吓破胆的士兵砍死在城头,接着目光愤懑的盯着城下忙碌的百姓。 衣衫破烂,却不见麻木神情,一个两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万分。 仿佛,只要打进来,他们就能有美好的未来一样。 “报——丰原出现了同贼马步军,刘庄被破,举人刘成被族灭!” 一个穿着差役皂色袍服的青年,浑身浴血的冲上来,语气之中带着哭腔:“大老爷,不好了!三原县,只剩下咱们一座城了!东西南三原地,全丢了!我们跟泾阳县的粮草路线,全被断了!” “西安府的洪巡抚,可有派遣兵马来援?”马维因看到了这个差役的面庞,大惊失色,这家伙是他派去西安府求援的人,怎么会现在出现于此? “大老爷!”青年声音哽咽道:“泾阳县有同贼兵马正在强攻五陵塬,西安前卫三千精锐被堵在了咸阳不能动弹。 我们……被抛弃在三原县了!” “胡扯!”马维因脸色剧变,当即挥剑,将此人直接捅穿。 左右一看,心下剧烈震动。 “竖子!安敢坏我士气!左右,将之丢下去,让同贼知道,区区一两细作,无法坏我军心!余者,随我坚守,同贼非我大明朝,区区几万人,不可能攻下西安府!守住!否则尔等的家财,必将一招散尽!” 马维因吼完,立刻转身上了箭楼,接着有好几队人马从箭楼冲下来,不肖半天光景,这批人又回来了,不过却是裹挟了城内的富商。 接着,马维因出现:“尔等从贼混账!今日就用你们的头颅,为我军伸张士气!” 说完,马维因一挥手,这些富商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脑袋就滚了一地。 接着,从富商家里抄来的真金白银,混着城头的鲜血一撒:“杀敌一人,赏银十两!其余之人,将这些散碎银两抛射出去,乱了同贼的阵列!” 第293章 克三原县(下) “咻咻咻——” 白银漫天撒,王三坐在中军的主座上,放下手中的双筒望远镜,不由得眉头紧锁。 这种招数,还真是防不胜防。 若是历史上的那些农民起义军,还真可能因为白银洒下来,而乱了阵脚。 毕竟打仗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一锭银子,有了这些谁他娘的造反? 但早干嘛去了? 王三冷笑一声,他的军队,可是有完整建制和训练的,只要督战到位,下边不可能乱来:“督战队上前,弓弩手预备,命令所有人扛包往前冲,三分钟内冲出一箭之地,否则铳炮齐射,他们没有任何活路。” 王三下令之后,左右书记将军令登记,同时将主座的左右令旗变换。 数个信号旗挂上去,中军传来的号声,让所有旗令官下意识回头看向中军旗帜。 看到了旗令的改变,旗令官们赶紧抄录,然后发给左右的领兵的校、尉手中。 当校、尉主官看到了王三的命令,再看看蠢蠢欲动的百姓,不由得叹息一声。 纷纷下令道:“不可附身捡拾白银,否则乱军阵者,杀无赦。” 令行禁止,乃是束伍的第一要义。 大军团作战,哪怕是攻城战,也必须保证进攻的阵列呈现平衡,侵略如火,可不能有滞涩感,否则很影响军队的征伐。 于是,命令下达,催促的金铁之声响彻,督战队之中有人拿着刀敲着盾牌,从后往前,徐徐进逼。 之前还在扛包填埋的独立团、死营士兵,一听到后边传来的督战队盾牌敲击的声音,一个两个寒毛倒竖。 尤其是独立团的士兵,他们很多农民不假。 但一开始编入其中,都会进行简单的号令训练。 尤其是,为了军队速成,号令的学习,比队列还在更高优先级,号令只要听得懂,队伍乱一点没事,毕竟独立团内部也会有层级划分,相当一部分是充作工兵营和运粮队的,打仗多数时候是轮不到他们德。 因此,听到什么号令,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尤其是督战队的号令! 当督战队的号令响起,如果你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做出应对,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从训练开始,就是三教二诛,三次没过关,再有一次,人头落地。 鲜血,依旧是这个时代练兵时,最容易让农民蜕变的引子。 于是,城头上,马维因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画面,他抛下去的银子,没人捡! 新顺国的兵扛包堆砌上去之后,立刻按照要求朝着两翼散去,然后绕到左右翼重新整编。成为最外围的兵马,次一层阵列的独立团,开始朝前进,成为新的扛包队,阵列变化的同时,也始终不影响中间核心精锐的变动。 旋即,进行新一轮扛包开始。 很快,三原县所有方向的护城河都被填平。 冲车快速投入战场。 “为什么!为什么!这群家伙,为什么不会乱!”马维因嘴唇颤抖着,语气之中带着不可置信。 明军野战打不过同贼也就算了。 现在连攻防守城,又被同贼的重炮和填土进攻的青壮打击。 他才守了七天,为什么新顺国的士兵已经这么精通扛包填土了! “难不成,天要亡我大明!” “轰隆——” 又是一声爆炸,不过并不是从城头传来的,马维因抬头看向西北方向,能看到孟侯塬的方向冒起一朵小蘑菇云。 不到半个小时,西北开始出现大量扛包的青壮,他们冲到了城下,将沙土倾倒之后立刻离开。 接着,其他三个方向也传来了爆破声,然后青壮出现。 “他……他们居然拿着火药炸碎黄土梁!” 马维因想到了一个可能,王三采用火药爆破的方式,快速获取土方,然后用来填埋本地的城池。 完全就是在不计成本的强攻! 奢侈至极! “没有援兵,吾当如何是好!” 但马维因手在颤抖,绝望滋生,他已经尽力而为了! 结果西安府明明有一百五六十万人口,却凑不出增援他的三千人马! 完了!完了啊! “大老爷!小心!!!” 又是一声炮响呼啸,一颗开花弹在城头爆炸,马维因被扑倒。 城下,总攻的号角吹奏,王三的炮团重炮齐射,将整个城头炸成人间炼狱。 攻城的死营,扛着炸药包冲上来了,接着其他精锐开始逼近一箭之地。 新顺国的军队,准备尝试一轮强势突破,功败垂成,在此一举! 不过,王三盯着三原县城头上的明军旗帜,并没有太多感慨。 上次他进攻三原县,目的是为了图谋渭南。 所以准备并不充分,也没有足够的重炮。 但这一次,亲自主攻的他,带着炮兵团,面对眼前区区一座县城,要不是有塬地和跨河建造的地理优势,他早就破开了。 关中哪里都好,就是塬地的进攻,需要徐徐图之,也很容易限制发挥。 不像后世,关中的塬地,相当一部分都被开发铲平了。 不过,王三虽然做不到一口气炸穿塬地,但爆破出一个坡,作为主攻点还是能做到的。 这一次三原县的进攻,主要尝试用爆破的方式取土,算是牛刀小试。 下一次,就是咸阳的五陵塬,想要快速打上去,必须要做好层层爆破的准备, 不然拖延时间太久,很影响他之后的布置。 “轰隆!” 城头猛地传来了爆炸声,剧烈无比,俨然是死营扛着的炸药包爆炸了。 王三赶紧起身,举起双筒望远镜,一下就看到了死营开始突破,接着能看到一个披甲却不戴盔的中年人,举着一把剑胡乱砍着。 几乎到了敌我不分的境地。 直到,一声声开花弹呼啸的声音传来,城头火光激烈,王三都忍不住放下望远镜,因为太晃眼了,火星四溅,血肉横飞。 城头有明军旗帜倒下,城下传来了大同士兵的欢呼声:“明将逃了!城池破了!入城!入城!” 吼声热烈,四面八方不断冲上来士兵,城头的明军死的死,跑的跑,降的降。 王三举着望远镜,刚想看看现在情况,就看到之前那个中年横剑在喉咙前,嘴唇翕动,老泪纵横,似乎在诉说什么。 须臾,他自刎后从城头摔下,至此了了。 第294章 西安战役(一) 十一月初八,黄昏。 王三从中军大位走下来,下边抬来了本地官员的尸身。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自刎的中年人。 验明正身之后,正式西安知府马维因。 这位绝对明朝的地方大员,也是继三边总督武之望之后,死在大同军的四品官。 “装入棺材,命人送往西安府,告知西安府上下所有官吏,马维因已死,最后给他们一个机会,我入城前投降,否则族之。”王三最后宽容的下令道。 “是!” 众将士并没有觉得有问题,因为强攻一直都是下下选,劝降都是一次接着一次,当然态度也是一次比一次强硬。 不过王三这边的劝降则是反过来,态度是一次比一次软点,毕竟优势在王三这里嘛。 只要王三这边是铁了心要灭掉本地的士绅大藩,从而收拢土地再分配。为了这个底线,王三从一开始威胁就是杀无赦,本地士绅都能感觉得到死亡在萦绕,现在是只要听话给土地,就饶们一命,如此稍微一松,相信在王三展露出来的实力前,这群人肯定会选择跪的。 毕竟财产没了,命还在,还有机会翻身,否则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于是,拿下三原县之后,王三修整了一日。 初九就让先锋带着炸药包开拔,进驻泾阳县。 初十,王三亲率中军抵达泾阳县,先锋则是抵达五陵塬下高杨庄,开始跟塬上的咸阳守军展开对峙。 次日,席禾骑着快马,带着三百轻骑,从淳化县赶来见王三。 他的军队,已经控制了邠州城、三水县和淳化县。 如今大军分三部,分别在北仲山、嵯峨山交界的口镇、郑国渠附近的北屯,以及唐太宗的昭陵屯扎。 彻底将醴泉到泾阳一线的交通线全部控制在手中,等待王三的命令。 同时还有弓二派来的使节。 弓二所部拿下了乾州城,永寿县知县举城投降,醴泉县知县逃亡不知所踪,县丞魏畅书死守,武功县方向有援军过来,所以弓二正在武功县和醴泉县之间阻拦双方会师,所以不能前来。 如此,咸阳县只剩下一座五陵塬,余者几乎在大同军控制之下。 席禾和弓二,都在等待着王三的战略规划,看看要怎么打。 是一口气夺下咸阳,还是先打岐山的周原,截断凤翔府军队后撤步伐,将整个关中战场切成三块,好配合把炭将凤翔府拿下。 “都到了?” 王三在大帐内看着拼接起来的沙盘,虽然还是有点失真,但还是可以大体看出山川塬地的走向。 关中哪点都好,就是塬地太多了,地形也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平滑,跟中原那种真的一马平川比起来,还是差太多了。 “禀大王,与会的都来了。” 方淳来报,王三让他将人放进来。 席禾和弓二派来的使者申卜霖等人走进来。 “到齐了,就说说看你们的想法,这一仗要打哪里?” 王三指了指沙盘,众人目光被吸引过去。 如今的局面已经很明显了。 邠州已经全部夺下,那么接壤庆阳府的通道,已经成了大半。 接下来,只需要夺下平凉府,贯通邠州、平凉、固原的萧关道也就畅通了。 如此,之前王三撒出去作奇兵的马元利、马元锜、把炭、以及在巩昌府、临洮府境内搞事的另外几支一直没有取得联系的游击军队,应该就能找到他们了。 所以,凤翔府打与不打,只是为了阻塞汉中府乃至四川军队出没得手法。 巩昌府的威胁,甚至比不上四川军队。 毕竟巩昌府以及临洮府境内,一堆的土官卫所,不是王三瞧不起他们,而是他们的战斗力甚至连西安府的明军还不如。 能被一群浪荡的蒙古逃人打得丢盔卸甲,也是没谁了。 “大王,既然要打,我们还是协助弓二,拿下乾州,然后分兵两路,一路进军凤翔府,一路依然攻打咸阳。” 席禾出言道,现在的战争走向,基本上没有太大的问题。 大同军的兵力足够应付现在的战争走势,更重要的就是拖住凤翔府兵马,保证凤翔府兵马和之后的巩昌、汉中两地的援军,不会出现在大同军的后方。 这样一来,王三就能全心全意,对付西安府。 “嗯……”王三微微颔首,凤翔府确实要打,但不是现在就要,现在最大的战略目的,是切割关中战场,防止巩昌府以及汉中府的兵马出现。 “如此凤翔府的核心战场,就是岐山、扶风的周原和郿县、宝鸡之间的五丈原。” 王三拿着教鞭放在了沙盘上,指着周原、五丈原两地说:“一处负责切断凤翔府和西安府之间的联系,一处负责阻止汉中军队进驻。 明军定然在这里会布置重兵,少说两三个千户,防御不弱,这两地你们谁去啃?” 王三的目光落在了下边。 “大王,我来吧。”席禾又说,“弓二现在还在乾州,我们就算要进攻这两地,首先还是要夺下醴泉县,唯有如此,才能稳扎稳打。” 王三沉吟,没有说话。 他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很显然他对这个想法不是很满意。 倒是边上的申卜霖一看情况,轻咳一声说:“启禀大王,如今我朝局面,乃是东西南北都有战火,若是按照古今将军们的布置来看,关中之地,应当先下西安,然后再西进周雍,北匡怀朔,南定巴蜀,最后才是东出。 因此,西安府才是关中最大的立根之地,不管现在的战局如何转变,凤翔府的攻略,在于拖延而非强攻。 周原与五丈原,只需要攻略节点,那么敌人就不可能支援得了整个西安府战场。 而塬地与塬地之间,最好的进攻手段,非是营寨,乃是铁骑纵横之所。只要布置在附近两个骑兵团,一遍护持粮草运输,一边围攻乾州、扶风、郿县、盩至等地就成。 骑兵只在粮草的交通线盘桓,甚至我们完全可以将粮食交给骑兵运输,不计损耗的情况下,护住交通线、驿道,敌人没办法进兵和同行,之后等乾州、平凉府都定了,彻底打通了入陇的通道,凤翔府夺与否,其实不重要了。 拿下西安府,我们就能出骑兵走萧关道,夺秦州。 秦州拿下,凤翔府就是一个孤军,扛不住太久的。就算凤翔府再能扛,我军只需要派遣强军从走邓艾的阴平小道,突袭广元,进而北上夺下宁羌卫。 汉中府就在眼前,我军只要从再遣兵从陈仓道冲出来。 凤翔府必然会吓得请降。 毕竟,刘应遇就算再厉害,不可能架得住四面合围。 因此,当下重中之重,还是西安府。 以我军兵力,鏖战于鄠县、咸阳、临潼三地,逼得西安府诸卫只能在西安府跟我们决战,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第295章 西安战役(二) 申卜霖说完,众人都低着头看着沙盘。 还真别说,这个战略方案不错,而且很适合新顺国这个以西北边军战力核心的兵马。 跟蒙古人打小规模遭遇战、游击战习惯的,真叫西北边兵一下子变得能进退自如,那肯定是强人所难。 但如果按照申卜霖的方案处置,却很符合西北边兵的战略,都是小兵团强袭、突袭,只要配合战役积功制度,和比较完善的战略,越是难度高的战役,越是容易激起下边人的兴奋。 王三只需要做好配套,不愁对方不上套。 毕竟,战略偏于阳谋,你明知道我要干什么,你就是必须跟着我对垒。 战术什么的,只是策应于战略的手段,不可能每次都靠战术赢。 所以,逼西安府跟自己对垒关中,也是自己布局了两年的想法。 从上次撒出三十几路千户开始,就在筹划相关,现在差不多是熟了的时候。 眼下,陇州有把炭军队在进攻,虽然进度缓慢,但牵制了西边大量军队。 所以,截断岐山、扶风的周原,进而南下进攻五丈原,打通进入汉中的通道,也能截断汉中兵马进来,可以说一举两得。 新顺国只要出兵周原,不愁刘应遇分兵,凤翔府虽然在刘应遇的管束之下,但他手中兵马还是有限的。 “既然如此,那么听令吧。”王三抬起头,神情严肃认真,“一,十一月三十日前,席参将、弓参将,需要合兵一处,包围陈仓。 二,着令把炭,孤最后给他半个月,十一月二十日前,拿不下陇州城,提头来见。 三,着令固原驻防的马元锜就地整编,就地整编三个野战团,一个守备团,然后带着三个野战团,配合庆阳方向的王渠,给我将环县夺下来,合力阻击陕北、宁夏援军。 不准有陕北的杨鹤兵马出现在陇右战场的消息传来。 四,着令马元利,今年开春之前,再拿下平凉府,松紧看他自己处置,时不时就放韩王的信使去陕北、宁夏、甘肃、凤翔四地传信。 韩王不必现在就啃下来,拿他当警铃,时不时晃荡两下,给我收紧了西北各地的明军思绪,让他们没空也没心思管西安府。 西安府丢了,凤翔府不丢,他们还能再扛。 死道友不死贫道,再明军这里也能用。 最后,着令王信,从后方运粮的人手抵达之后,立刻抽调三分之一留下,就地整编,然后等大雪。 河道冰冻之后,强闯进入西安府各地,开始土改。 同时给华州的陈耳朵命令,让他放松一点灞上的通道,让临潼军可以徐徐撤离。 接下来,方淳你带一批精骑,打进醴泉县,先把交通道给我打开,我会在高阳庄这里佯攻,吸引主力,等之后王信所部开始进入西安府土改,洪承畴将临潼军撤回灞上,我再从高阳庄抽身,走醴泉县突袭咸阳。 就算拿不下咸阳,还可以先打鄠县。 只要我军骑兵出现鄠县,西安府明军就得分兵拱卫,本就没有多少精锐,还得分兵防御,西安府的破绽只会越来越多。 接下来我们的目标,就是不断让西安府破绽越来越大,只要洪承畴和杨鹤求不来援兵,今年元旦进兵长安县,易如反掌!” 王三下达完命令,也让现场气氛豪气干云起来。 “大王英明!”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好!那么,决定我新顺国的西安战役,就从今日开始打响。从今日开始,任何一个参谋部所定的战略、战术都列入战役的总功考略。 做好布置,降低损失,孤已经分给你们大节点,剩下的就是考验你们随机应变的时候了。 关中这片土地上,承载了太多故事,怎么走,怎么打,几千年下来,也是大同小异了。 若是找不到解决方案,那就去本地抓几个儒生,搜搜他们家中的县志,总会有载录山川明秀之地,帝王将相传说,里头或许就有解决方案。 总之一句话,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如今我们和明军之间的差距,正在急速缩小。 拿下西安府,我就有八成把握,掀了这个大明朝!” 王三振臂,再一次给所有人灌上一碗心灵鸡汤,现场无不对王三产生敬仰。 仿佛,拿下西安府,手到擒来一般! 当众人兴冲冲离开,决定新顺与大明之间的生死之局,就此拉开。 …… 与此同时,西安府,不论秦王乃至高官,一个两个都呼吸沉重。 三原县,被王三,破了。 西安知府马维因兵败自刎,尸体被新顺国送回来了。 并且贴上了劝降书,投降免死,否则入城之后,族诛。 这是来自胜利者的炫耀与高傲,洪承畴抿着唇,眼底尽是悲戚。 他自诩自己安置布局的速度够快了,王三却能给他带来更大的打击。 三原县丢了,泾阳也肯定丢了。 如今只怕王三军已经布置在五陵塬下,开始寻找攻上五陵塬的机会。 只要五陵塬一丢,咸阳就丢了。 咸阳没了,西安府距离彻底覆灭,就不远了。 “洪巡抚!本王觉得,临潼可以不要了。现在同贼的主攻方向,明显就是咸阳,咸阳不能丢!”现任秦王朱谊漶身躯在颤抖,语气之中带着紧张,“本王的三卫,可以拱卫在铜人原和灞上,只要守住铜人原和灞上,贼军就上不来,洪巡抚也可以将临潼军队,迁往咸阳。” 洪承畴黑着脸没说话,倒是边上不少同知、知县,一个两个都对秦王的提案表示赞同。 之所以秦王朱谊漶会这么选择,这和秦王府的位置有关。 秦王府建造的时候,选择的位置就在浐河灞河边上,灞上,也就是白鹿原,本身就易守难攻,并且宽阔,适合驻军。 守住灞上,不仅能阻挡临潼来犯,也能守住蓝田道,之后还可以命令河南走商洛救援,多少还有一条出路。 所以,临潼不要也罢,反正看起来也守不住,要是还是觉得不妥,这不还有铜人原和灞桥,守住这里,洪承畴这边的压力还能小一点。 秦王府的三卫兵马就算再废,秦王这段时间也好好整肃了一番,他也不会拿着自家基业开玩笑。 秦王三护卫守土御敌的士气,肯定不会弱。 同时,还能让洪承畴去啃硬骨头。 咸阳,显然就是真正的硬骨头。 谁让三原县一丢,王三的军队就彻底沿着泾渭连成一片了。 因此,真正能守御的地方,只剩下泾渭之间的咸阳五陵原,渭灞之间的西安府龙首原,以及浐灞之间的灞上白鹿原,以及临潼后方到灞桥之间的铜人原。 尤其现在是冬天,只等天寒地冻,渭水结冰,同贼就会渡过渭河,开始出现在北部战场,因此洪承畴这边的布置,只可能沿着龙首原建设营垒,堵住同贼南下的步伐和拱卫咸阳方向的粮道。 断不能被同贼从中间切开,不然等待西安的就只是慢性死亡。 第296章 西安战役(三) “本官知道了,不过撤退一事不急于一时,秦王只管命令一卫兵马屯戍白鹿原,剩下的还得等到三边总督的通告。同贼乃是多线作战,只要北方压力一下来,相信同贼还得抽兵回撤。” 洪承畴糊弄了一下秦王他们,他们一听陕北也有动作,顿时紧张感散了不少。 “九边战兵累累战功,孤还是信他们的实力。区区同贼,一定能击败!”秦王朗朗而谈,终于是硬气了几分。 等他们一走,洪承畴回到书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同贼怎么敢的!十八万!他从哪里弄来的十八万兵马!还他娘的有零有整!你但凡喊个三十万,老夫还可以说你虚张声势,但你他娘的十八万……并且将北方各个节点堵得这么严实,摆明了就是要死磕西安府。 西安一丢,关中陷落,西北割据,大明要对付东虏的同时,还要对付西北的同贼、西南奢安,这才几年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可笑之前那些东林党,居然还妄图从同贼手中牟利,只是几年磋磨,同贼就膨胀成如今的模样,再给几年,三边之兵尽收之,又是一个东西魏的格局。” “老爷!外边……外边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大同军的密使。”管家匆匆来,小心在洪承畴耳边说。 洪承畴脸色一黑:“不见……” “他说见不见没事,给您看一下这封战略,您再决定也不迟。” 管家递给洪承畴一封书。 洪承畴沉默片刻,走去了书房拿起来一看,上边写:“崇祯二年辽东大旱,颗粒无收,建奴八王议政以袁崇焕擅杀毛文龙,致东江镇崩溃,而使建奴无后顾之忧,奴酋黄台吉力排众议,决定降服喀喇沁部,借道草原突袭龙井关。 十月末龙井关被破,后建奴夺洪山口,纵蒙古女真联军南下劫掠。 十一月晋商曹氏等,于遵化作内应,作乱遵化,致一月内建奴破遵化杀入京师。 至此,京师告急,贼兵南下,一路袭杀至黄河边,千里无人可敌。 崇祯皇帝诏令天下勤王,三边总督杨鹤亦通令甘肃、宁夏、延绥三镇勤王。 关中,只剩下孤军。” 洪承畴猛地将文书拍在桌上,呼吸急促,目眦欲裂:“不可能!这不可能!偌大的宁锦防线,焉能为建奴……” 洪承畴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建奴压根没有走宁锦防线,而是走草原突袭龙井关,蓟镇久无历战,又有内应的情况下,就算是他亲自来督师,焉有不败的道理? 现在,京师被围困了,定然导致皇帝震动。 皇帝一被吓,必然会抽调天下兵马勤王。 所以西安府将会在明年之前,彻底变成孤城。 哪怕是河南的兵马,也会被调走。 兵马跟着走,粮草也肯定后续会跟上。 西安府,真的被抛弃了…… “不对!不对!焉能如此坏我心境!”洪承畴背过手,踱步在书桌边,脸色变了又变,心却沉了又沉。 勤王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只要自己有心去查,完全可以很轻易就查到,左右不过这么几天,对方不可能拿这种可以不攻自破的消息传达给自己。 而且消息给了自己,必然是想要跟自己谈判。 如果自己能举城投降,那么这场仗也就不用继续打了。 如果不能,消息传来,勤王的消息一闹,关中这边一定会动荡不安,因为朝廷现在都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给他们援军。 既然没有援军,他们怎么打? 士气绝对会受到极大影响。 越想,洪承畴越没有底气。 “难道……难道这个王三已经预料到……或者是他指引建奴偷袭朝廷的?否则,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孤注一掷,抽丁十八万,就押这一把!” 洪承畴越想越觉得可能,也越觉得可怕。 他之前射翻了王二,本以为大同军会因为权力交割而内乱。 但没想到的是,大同军从一开始就是三个股东的产物,王三作为各方都认可的存在,只是很轻易的扫掉了王二带来的土匪、马匪部队,就把这些垃圾甩进了洪承畴的地盘内,自己立刻就集中所有力量轻装上阵。 权力内斗还没开始,王三就通过组建朝廷的方式,将各家权力限界划得明明白白,各家头目都有升赏,谁还跟你闹? 然后一年的高速发展,一场趁乱强袭,夺了固原州,干掉一个总督,逼降两个巡抚,声威立刻赫然。 接着声东击西,夺了渭南,兵进华州,截断潼关、西安之间的联系。 旋即一场庆阳之战,堵住宁夏、延绥进出的通道。 再加上现在的三原县为同贼所夺,邠州、乾州只怕不远了。 拿下这两地…… 洪承畴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屏风,上边有军事地图,他的目光逡巡许久,最后咬了咬牙道:“请进来!” 管家赶紧去找人。 很快,一个人走了进来,笑吟吟看着洪承畴:“新顺国巡境南使司知事朱菜,见过洪巡抚。” 巡境南使司…… 洪承畴沉吟了一下说:“就是你们同贼的锦衣卫?” “是也不是。我们只是负责做生意的。”朱菜笑吟吟的说,“当然,这一次来,也是奉命而来送信。洪巡抚,你的生死,就在你的掌握之中。 杨鹤已经接到勤王诏令,正在调选延绥兵马,入京勤王,也就是说你成了孤军了。” 洪承畴脸色阴晴不定。 朱菜拿出了一张纸,接着照本宣科念道:“洪亨九,你是聪明人。 应该知道如果杨鹤真的因为勤王,而趁机脱身三边战场,那么接下来西北的混沌,也就跟杨鹤脱开干系了。 毕竟勤王的旨意是崇祯下的,就算杨鹤因为勤王而导致关中丢了,崇祯也不可能找杨鹤麻烦。 本来杨鹤才刚到任,他已经在陕北招揽了一群流民,还打了王嘉胤他们这些流贼几顿,让大盛军招安投降的不少,功勋肯定是有的。 他就算要打我大同军,也需要筹措一下粮草,并按照正常出兵时间最迟秋后征伐自无不可,结果遇到了蝗灾,他稍微缓了缓,还是没出兵也是合情合理。 然后,就在他要出兵的时候,建奴入关,崇祯下令天下勤王,杨鹤带着手中的兵赶来勤王,更是完美的脱身借口。此时关中丢了,那就不是杨鹤的事情了。 而你洪承畴是崇祯点选的人,你丢了关中,打的是崇祯的脸。 那么为了崇祯那个刚愎小子为了自己的脸面,你必死无疑。 这一战,你是赢不了的,拖有能拖多久? 多好的窗口期,孤敢押上全副身家,你敢吗? 也别想死守了,建奴劫掠,没有三四个月,是肯定不成的。 三四个月,足够我这里已经调集了各色火药和重炮。 只要你不敢正面出兵跟我对垒,我就敢用火药直接炸开土方,将塬地变成坡地。 所以,给你半个月时间,好好考虑。 新顺二年元旦前,先入西安府者,官升三级,可列爵。 你也有机会,而且是大优势。只要你投降,孤给你一个正四品参将衔,领一旅总参谋,拿下西安府,你就是子爵。 等你家人接回来,立刻进旅长,统兵一旅。 至于你与家兄的仇,家兄还未死,为了王氏基业,他拿得起,也放得下。 你也不用担心我因故害你。” 朱菜收了书信,笑吟吟的放在桌上推给洪承畴:“新顺大王的亲笔信,半个月之后我来等你消息,是战是和,皆凭君意。 接下来,边打边谈,那么在下告辞。” 朱菜拱手后离开。 管家看洪承畴没有阻拦,赶紧跟着送朱菜走后门离开,然后命人跟上调查他动向。 第297章 西安战役(四) 管家很快回到了书房。 结果就看到了洪承畴一直盯着地图看。 结果看了好一阵,他只觉得绝望。 对,绝望。 新顺王没有必要将勤王的假消息传给他。 这种事情真要查,很轻易的。 甚至不用几天,他们洪家的势力,就会将书信送来,只要坐实这是真的,西安府立刻就会动荡。 这一次来见他的,是所谓的巡境南使司的知事,暴露给洪承畴看,就是告诉洪承畴他新顺国也有“锦衣卫”,这种人在本地只要稍微一闹,各种消息传播开,就算洪承畴有心压制,也不可能摁下来。 更何况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在强敌压境,援军无望,哪怕压着所有士绅大族头顶的那最大威胁,土地分配,改为类似于洪承畴这样的封官许愿和先入西安府可列爵,就足够让相当一部分不上不下,紧张兮兮的家族背弃大明了。 如此,不管是秦王还是其他士绅大族,乃至他洪承畴,都不过就是这批家族推出来的替罪羊。 爵位一出来,洪承畴就知道他想要统合所有人跟王三对着干就难了。 管你土地还是利益,在权力面前,是个屁! 在秦制社会下,权力才是利益根基。 “老爷。”管家小心看着洪承畴,“小的已经命人调查那人的动向。” “嗯……查查他都去了哪几家,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透露出去。” “是!”管家小心应着。 洪承畴刚想说话,突然外边传来了轰鸣,听听声音,显然是火药爆裂的声响,西安之战的局部战场开始了响彻。 听到这种声响,他呼吸深沉了几分。 朱菜最后给他留的话,一边打,一边谈,对方只怕不会轻易认为自己能答应,所以才要摆出威势。 当然,就算自己不谈,接下来关于京师被女真入侵的消息,就会很快传开。 洪承畴不认为自己能堵住这些消息走向,更重要的还是新顺国对于民间百姓的收买。 真要按照自己调查来的消息,新顺国对于城市人口的利益分配,光是能得到屋舍,店铺,就足以让城内的百姓跟着造反了。 西安府内,很多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的家产,现在有人要来给他们分配家产,他们如何能不兴奋和激动,城内那些真正利益受损的大族,又有多少人力能压住百姓? 而且,还有一个巡境南使司,洪承畴才不会信这群人只是简单的商人,必然是细作。 “老爷,大事。”管家匆匆走进来,附耳道,“这朱菜是咱西安府的锦衣卫千户,在锦衣卫里头叫做朱财,掌管档库。” “什么!”洪承畴脸色大变,下意识想要找人去抄他们,但一瞬间这些想法就被他压下来了。 朱菜敢来找他,那就意味着不怕暴露,就算暴露了又如何? 他洪承畴想要弄死朱菜,也需要上奏朝廷弹劾。 毕竟这是千户! 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就算洪承畴有通天能耐,也不能无缘无故对一个朝廷命官下手。 只要自己一日不能下定决定跟新顺国死磕到底,朱菜的身份他就得装作不知道。 当然,这是一颗炸弹。 随时可能引爆的那种。 更重要的是,朱菜的出现,意味着锦衣卫被渗透了,除了一个朱菜,还有多少锦衣卫被渗透了? 洪承畴不敢想。 锦衣卫虽然已经被东林党压住了,可东林党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把刀,这可是排除异己的好东西。 洪承畴已经能想到,万一哪天自己做事不如东林党的意思,朱菜他们这些潜伏在锦衣卫内部的人,会怎么搞死他了。 光是今天这一出,都够弹劾到他主动致仕回家,将官位挪开,交给东林党后续安排的小辈。 这可是平叛的军功啊! “老爷,咱们还跟吗?”管家小心翼翼的问。 当管家发现朱菜是锦衣卫千户的一瞬间,心也沉了几分,对方大摇大摆的来,大摇大摆的走,洪承畴还不敢随便下手。 敢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是在告诉洪承畴,西安府肯定要被拿下了,你的生死,已经由不得你决断了。 而且,似乎有阴谋正在萦绕,洪承畴或许没有察觉,但管家看到洪承畴那眼底的阴冷,赶紧低声说:“小的觉得,或许新顺国想要借老爷您背叛大明的消息,助这个朱菜走上更高的位置。 方才我绕了一圈咱们府邸四周,已经能察觉咱们府邸四周,藏了很多眼线。来历不明,但大体能知道是很多方力量。 这个朱菜,就是来搅浑水的。” 洪承畴抿着唇,闭上眼,已经能想象到相关画面了。 自己只要投降,朱菜就能通过伪造洪承畴造反,他带着人拼杀,抢走几个大人物离开,彻底将洪承畴坐死通敌叛国的名头,了无退路。 不投降于对方而言也没什么,洪承畴就算想要搞他朱菜,也得先在西安府内活下来。 这一场攻防战,洪承畴可没有多少信心。 因为这个时代不是古代,现在是火药的天下,同贼用火药制造攻城器械,更是冠绝天下的多。 之前渭南一战,同贼用了庞大的火药,数日就把一座坚城的城墙给掀了。 现在更是放言,只要自己不敢跟同贼野外交战,他就敢用火药将塬地变成坡地。 但真要野战,又能怎么打? 同贼有铳炮、有盔甲、有刀枪,更是训练齐整,弓马娴熟,实力不容小觑。 洪承畴脸色越算越白,不管他怎么推演,怎么盘算,都算不出一条活路来。 毕竟同贼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实力,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流贼,这玩意儿是一座真正的朝廷。 为什么自己才开始掌兵,遇到的却是这样的存在? 悲怆,叹息,沉默。 唯有沉默,才能让洪承畴有片刻心静。 “继续盯着,不要有任何风吹草动。” “是。”管家也下去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能等着。 又过了两天,有快马从蓝田县抵达秦王府,当秦王朱谊漶得知了女真人打进京师的消息,他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因为就在昨天,洪承畴下令放弃临潼城,退守铜人原,秦王还觉得自己的计划起效了,之后应该问题不大。 结果铜人原那边才刚刚驻扎,京师自顾不暇的消息就来了。 不肖半天,整个西安府高层都知道京师出事了,崇祯皇帝下旨天下勤王。 延绥、宁夏、甘肃三镇兵马都奉诏支援京师去了。 大同军北线防御压力骤减,西安府这边所要承受的压力,立刻就炸了。 洪承畴听到了秦王的召唤,随手将书帖放在桌上,心下哀叹:“时运不济!” 第298章 西安战役(五) 洪承畴这边还没有给王三他是否投降的消息。 王三也不甚在意。 他正带着人在高杨庄尝试炸开一条坡。 双方已经展开炮战了几轮。 王三看得厌烦,下来走到了一个“一窝蜂”改造出来的二踢脚发射器,亲自点燃引线。 片刻之后,整个阵地上一百座二踢脚,同时喷发,窜上三十几米,接着喷发二级推进,旋即砸进台地上方的明军阵列。 轰轰轰—— 爆炸此起彼伏,惨叫连连。 一时间,上边都不敢呆着太多人,不然被这一排二踢脚炸到,不死也半残。 按照现在的医疗技术和酒精的金贵程度,哪怕是精锐家丁也不见得能花销得起,一旦大面积感染,死是肯定的。 因此,被炸伤,烧伤,很要命的。 这些军户、兵头,一退,就个把时辰不会上来,王三这边只管挖坑,埋入炸药,准备爆破。 如果自己这边能直接炸开一条路,那就不用跑醴泉县迂回了。 只管从高杨庄冲上去就成。 “大王,咱后备的火药,还是少了点,有些时候,还是别这么轰炸。” 贺天岸来找王三,手中拿着一本账目,刚刚王三花掉的火药数量被他一划,肉疼得很,好几百斤就被王三直接打没了。 “没事,炼硫炉已经打造出来了,今后咱们炼铁的时候,同时能炼出硫来。”王三摆了摆手,并不是很在意的说,“硝石也不难,这不是让人将各地的旱厕都进行督守,火药的制备原料基础解决了,制造火药就很简单了。” 贺天岸看王三这幅不怕花销得表情,也不好说什么。 “对了大王,方才听到北方雷宏参谋长的消息传来,说是北方发现了延绥军正在追击大盛军往山西方向去了。雷宏参谋长问,是否趁机出兵延绥。” 王三闻言,思索了片刻说:“暂时不必,让陕北的王伊等部再等等。 这一次出兵,是崇祯的京师被女真入侵了,他下诏天下勤王,这群人都是去勤王的。 正好,让他们多抽一点人离开,等我拿下了西安府。 延绥一听到西安府被我所夺,立刻就能明白如果不投降,他们那边就会沦为双方战场。 到时候书信丢一封过去,准他们带浮财入西安府,他们多半都会投奔我来。 毕竟朝廷养不起他们,我不会养他们掌兵,下边的军户快饿死了,见到咱们的政策来了,他们也会欣然投效。 西安府才是整个陕西都司和陕西行都司的核心,拿下西安府,就意味着咱们大事成了一半,有足够的力量跟大明抗衡。 天下的风向也会因此而变。” “是。”贺天岸越觉得很对,至少王三每次发兵征伐的时间点,都选得很好,一步步撕开了西北三边的薄弱口,现在更是有如天助。 王三一边赌上全幅身家的时候,居然女真杀进了京师地界,吓得崇祯小皇帝赶紧召集天下勤王。 眼瞅着西北局势不稳,这一次勤王不知道会给多少看清局势的家族逃亡机会。 他们一走,愿意留在本地的要么首鼠两端,要么愚忠,总之都是可杀之人,反正死了不可惜。 等建奴入侵京师,崇祯惊慌失措诏令天下勤王的相关话题发酵。 一时间新顺国境内不论文武还是百姓,都鼓掌叫好,甚至有人高喊天命在新顺。 毕竟王三每次出兵,都能踩在大明的薄弱时间点出手,次次都能这么顺遂,这不是天命庇佑是什么? 王三也乐得下边百姓传播这些言论,一时间,士气高涨。 士气一有,下边干活打仗也就更卖力了。 …… 另一边,固原州平虏守御千户所。 甘肃参将王国,接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勤王诏书。 王国一看,立刻眼前一亮。 他这段时间跟大同军的马元锜交手数次,结果不仅没有胜果,反而还被击败,也知道了光靠他自己,很难有胜算。 眼下,三边勤王诏书来了,三边总督也不可能阻拦他趁机离开,甚至这一次勤王之后,多少还能获得功勋。 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成败在此一举,王国立刻召集了麾下的守备、千户、试千户、把总、百户等一起来商议勤王的事情。 亲卫来到了营地,刚想叫人,就听到了把总李鸿基的营地内,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抱怨:“咱们都来这里多久了?饷银是一分也没见到!把总,你可得替咱们想想办法啊!” “就是啊!把总!要是没有饷银,我都不敢想之后我家儿郎怎么活!” 把总李鸿基只能安抚,突然看到了王国的亲卫,赶紧对边个喊:“补之,赶紧劝劝兄弟们,将军派人来了支我去一趟营里。” 众人一看,是王国的亲卫,这才消停了一些。 边个的李过,赶紧过来安抚众人散开,这才算是将躁动压了下来。 李鸿基趁机脱身,来到了亲卫身边,得知王国召唤,赶紧跟着走。 才出他的营地,边侧走来了一个青年,二十出头,身着锦衣华服,不似寻常兵痞装束,若不是李鸿基知道眼前这人,乃是西宁李氏旁系家人,这几年发了点财,从延绥回来,走通西宁李氏的关节,买了一个把总的位置,他也会眼红眼前这人的穿戴。 “鸿基兄!”青年热情的打招呼,“有段时日不见了,近来可好?” “彖图兄。”李鸿基作揖着,虽然眼前这个青年不似打仗的家伙,但他能说会道,手里有钱,待人和煦,李鸿基他们这些把总,全靠他周济,这才算是保住了各家各营不崩溃。 可以说,这位就是衣食父母。 “鸿基叫我表字作甚,叫我名光极就好。亲近些。”青年笑吟吟,面容和善。 “不敢。”李鸿基赶紧摆手,眼前这位,从兄乃是世袭西宁卫指挥使同知、锦衣卫指挥使李光先。 西宁李氏,乃是东府一带的大族之后,一家子出了不知多少官身。 虽然他家这一脉,在万历年被抽调出西宁府,在甘肃一带混了个百户,后来几次兵变,家道中落等等缘故,导致到了他这一辈破落了。 但他命好,跑了一趟关中,回来之后,摇身一变成了一家富商,身边跟着从卒五百余,可以说兵强马壮。 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最近听说,因为这人有关中的关节,能赚茶马的钱。 西宁李氏,似乎打算将一些产业交给他打理,但他给婉拒了,说是准备先搏一搏功名,等赚个世袭百户,他才能议价。 这才有了这一次王国出兵东来,李光极随行镀金,李家还给王国打点了不少银钱呢! “对了,方才看鸿基你走得匆匆,可是因为饷银的事情?”李光极瞧了一眼吵嚷的营寨,不免可惜的摇头,“这上边都给了多少钱粮支用给王国,结果他还是这么抠搜。” 李鸿基听得心下沉沉,一言不发。 第299章 西安战役(六) 来到了营帐,王国看到李光极,笑容更是和煦了很多。 眼前这位可是他的财神爷,更重要的是,听说他还有门路接触到同贼,自己接下来准备去勤王,想要搞到功勋,还得抄近道,到时候说不定还得请李光极从中斡旋呢! “都坐,这一次唤你们来,也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京师遭到了建奴的入侵,皇帝下令天下勤王,咱们虽然是边将,但这一次的同贼难啃,野战也不弱,咱们不如进军勤王,一块去捞点功勋。” 王国也没避着旁人,下边众人要么是镀金的,要么是他提拔,都算是本部,一直以来他对嫡系,还是很和善的。 李鸿基闻言微微皱眉,片刻之后起身说:“大人,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嗯?怎么个从长计议法?不勤王,咱们怎么捞功劳?” 王国挑眉,没想到他当初一力提拔的把总李鸿基,居然第一个反对他。 “我们远征于此,本就缺衣少饷,官兵们已经满腹怨言,现在要他们远征,很容易闹出跟大同那边的兵一样的临阵哗变。 我就是延绥人,就我们到这里停驻的光景,附近就有好多延绥来的逃军,都说宁夏延绥遭了蝗灾,遍地饿殍,我们就算想要沿途劫掠过去,又有几个地方给咱们供给钱粮?” 李鸿基看王国的脸色越来越黑,心也不好受,但不能不说,“更何况,建奴也不必同贼好打,远征路上又有同贼阻塞,一旦西北边兵都去勤王了,同贼北上,截断了我们的归途……” “够了!”王国怒拍桌案站起来,“去不去也由不得你们,这可是朝廷的圣旨。至于饷银,只要去了京师,繁华富庶的京师,难道还没有钱粮供给了? 立刻滚回去指令拔营。” “就算要拔营,还是要给饷银吧!”李鸿基赶紧说,“至少支上三月,不然下边……” “让你滚就滚,三日后开拔!再废话就撸了你!”王国破口大骂,吹胡子瞪眼。 众人一听,也不停留,作揖之后纷纷离开。 李鸿基还想劝,李光极却先一步拉了他一把,直接带着出去。 “彖图兄。”李鸿基沉着脸,还想说话,李光极却摆了摆手说,“我都懂,但你要知道,你的官出于谁。 王将军多少保你升迁,可是看中你和你侄儿的能耐,现在勤王不仅能赚功勋,更是一个摆脱罪责的机会。” “摆脱罪责?”李鸿基面色古怪,看着李光极不可思议道,“难不成不去勤王,或者去得慢了,还会被清算?” “自然不会。”李光极微微摇头,“但不去勤王,就得留下来打大同军,大同军如何难对付,我想……你应该能看出来。” 李鸿基顿时明白了:“你是说,同贼可能趁着现在京师出事,然后强攻西北三边?”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李光极呶呶嘴,“你多少听说过我的路子,关中、陕北、延绥,遍地都是我的朋友。相当一部分朋友,还混到了大同军的高层。 新顺大王王肁,其人布局,堪称独步天下,一步十算。你可知,就在十月,秋收刚过,新顺王就开始攻打平凉等地。昨儿个我回来的路上,接到了一支消息,新顺大王已经破了三原县。 现在三原县一丢,新顺王距离西安府,只剩下一座咸阳城了。 一旦咸阳的五陵原丢了,西安府近在咫尺。 而且,最近天寒,今冬本该瑞雪兆丰年,但你可想过寒意这么大雪,会让渭水河道被冻成什么样? 新顺大王总兵一十八万,很多都是延绥逃难来的边兵重组的精锐,不说野战如何,光是马匹的,他们的装备比咱们好多少!” 李光极看李鸿基沉思模样,唇角微微上翘:“咱们跟马元锜交手,就已经亏输多少次了? 真要能打过,你觉得王国可能跑? 所以呀,这冬天一到,渭水结冰,关中可就真的无险可守了。 一旦关中丢了,你觉得新顺大王可能不打甘肃?不打宁夏?不打延绥?肯定要打的,新顺大王都扯了反旗,要造崇祯皇帝的反了,人谋的就是天下,想要争夺天下,就得有后路安全不是? 这个王国,估计也存作壁上观的心思,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撤出西北的乱局,去了京师,接下来朝廷将建奴赶出关,不管捞不捞得上斩首,勤王的功勋他肯定有。 而且一旦西安府丢了,朝廷一定会将王国等从东面调回来,现在的亏输,届时转身回来堪平内乱中报复就是! 所以,他这一去,官位肯定亨通,为了自己的官位,你能指望王国能看下边兄弟们死活?” 李光极看李鸿基脸色越发难看,戏谑一笑继续道:“我也是无所谓,毕竟我这几年走南闯北,朋友不少,不论新顺还是大明,都有朋友。 就是苦了跟咱们出来的甘肃老兄弟,他们本来就没多少饷银,一路东走,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留在甘肃的父母妻儿,没有他们的庇佑,谁知道会怎么死的。 这件事可别随便乱传出去,要是让兄弟们知晓,指不定他们就营啸了。 尤其是你还没搞到银子的情况下。” 言尽于此,李光极摸了摸口袋,拿出一些银票说:“要是不成,顶一顶,这是我李家钱庄的银票,我就带着一百两,他们要是躁动,你就说你自己贴补的,先让他们听你话。” 李鸿基老脸一红道:“彖图兄,我这……” “朋友嘛!我老李,最喜欢交朋友的。”李光极塞进他怀里,两人靠近,他同时压低声音道,“行了,我就先回营了,这开拔的命令肯定会下去,到时候其他的把总肯定会忽悠下边的人,说开拔就会有银子,骗得了一两天,也骗不了太长久。 到时候要是真的营啸、哗变了,带你的兵来寻我,我老李有钱,真要到时候王国不成,先诛他,我再问问家里的门路,帮我买个参将身份。 王国如果一意孤行于此,合该他的参将位置,该我坐坐。” 李鸿基抬头,眼底闪过惊愕。 李光极唇角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做大明的武将就是这样,上边不倒下来,咱们下边的史没有机会的。 就算有机会,也得出钱找兵部买门路。谁有钱,谁有背景,谁就能赚这差事。至于花出去的钱从哪里来? 空饷截流,杀良冒功,抢劫百姓,贩卖军械,哪家不是这么做的。 至于咱们这些兵,遇到我这样有底子的,就跟养家丁了,要是遇到王国这样的,饿死都是小事。 成了,我先走了。” 李光极离开,李鸿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第300章 西安战役(七) 不久后,快到了李光极部的军营,李光极身边的亲卫才抬起头来问:“你就这么看好李鸿基?” “他是不是米脂人?” “是。” “那他身边是不是有一个比他年岁还大的侄儿李过?” “是。” “那他俩的绰号,是不是分别叫:黄来儿?一只虎?” “是。” “那不就结了,三爷上次念叨,说这米脂有两个李,是俩好汉,未来肯定能成为大王的助臂,可惜后来听说他跑甘肃来当兵了,三爷还想咱们找找,要是可以,拉他们入伙。 但现在嘛,入伙就免了,拉他们投效三爷麾下就成。” 李光极嘿嘿一笑,松了松脖子说:“而且,咱好不容易才接洽上马元锜,知道了东面的变化,难道还不能趁机起一把大的? 能不能趁着大王打下西安府时,将整个甘肃两镇送上,作为将来三爷入主西安府的贺礼,就看你我今日这一把了。” “但风险会不会很大?”边个人还有点犹豫。 “怕个屁,之前咱们谁不是摸遍全身,就剩下吊卵。怎,才让下边的兵丁喊你几日百户,你就飘了?”李光极不屑道,“况且,咱这一批人出来混了两年,还没人马元锜官位混得高。这一把咱们不搏一个参将、上校的,那就太对不起咱们这批最早从龙身份的了! 再说了,咱们现在手下,可都是甘肃两镇的军户,加上接下来这一场哗变,他们想要活命,不如被咱们引着去投奔三爷,谋一个官身。 总之,咱也不是白痴,三爷救咱们命,也给咱们指明路,现在新顺国更是如火如荼,将来一匡天下,绝对不成问题。 越是这种时候,咱们拿下甘肃,直接替三爷扫掉后顾之忧,什么上校、参将肯定是不够的,说不定转头中将、上将就安排上了,更重要的是爵位。 如今大王已经正式开爵了,先入西安府者,爵子男。 咱们是捞不到,但要是把整个甘肃两镇和一个肃王送上,那就不一样了。 光是荡平甘肃,就够封伯爵了。” “亲卫们”,也都露出了热切眼神,他们作为当初被王三安排过来的那几路人,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混出头,反而到了西边,还一直被本地的土人围攻,损失不小。 毕竟陕西行都司,根本就是一群土司都统之地,名义上是大明的官府,但实际上还是本地世袭罔替的卫所头目的天下。 想要在甘肃泛起浪花,并不容易,毕竟陕西行都司从嘉靖年之后,基本上听调不听宣,尤其是边区的几个卫所,更是稍有不如意,就闹饷哗变,杀几个朝廷命官给大明朝廷助助兴。 也就把炭运气好点,他家就在庄浪卫,本地还有把氏族人可以依靠。 而李光极这类的,距离本家居住的西宁府太远了,也太偏了,实在没办法躁动。 于是他们就跑去当了一年多的马贼,抢了茶马道上的往来货物,赚了钱,一起合力买个官身,将自己洗个身份出来,混进了王国军,然后自负盈亏。 王国也只知道他是西宁府李家的旁系,有关中的朋友,也有新顺国的朋友。 也确实是这样,毕竟王三挑选他们的时候,还是好好培养了一番争斗方案,他们也很会的。 “行了,都下去好好准备,等王国一死,咱就返回甘肃。 我已经命人将勤王的消息传到了西宁府和甘、肃二州去了,等到咱们这边搞定,王国这边通告给杨嘉谟的书信也会送达,到时候杨嘉谟肯定带着骑兵出发,那么走宁夏中卫北出长城跑,远比走固原这边来的快和安全。”李光极笑吟吟,不过看眼前这货还有点担忧,不由得叹息道,“放心,咱们之前没少帮李家做掉茶马道上的敌人,这些脏活我们打理着,他们也开心。 我回去,与他们而言,还是有用的。 所以,用李家的买门路开门很方便,我们先突袭金县,以金县作为根基,再打兰州卫城,先把肃王府给端了。 我跟肃王府的长史有点面子,请他放咱们伪装的残兵进城不是问题。 反正三爷交代给马元锜的命令是:防止有甘肃的兵出现在延绥战场,那咱们就把甘肃拿下来,甘肃的兵就不能出现在延绥战场了不是?” “还能这样?”一听这话,众“亲卫”才有点惊讶。 “三爷说过的,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咱们的目标是什么?不要等问题去找你,而是你要去自己找问题。 反正主观能动性是啥意思我还是不懂,但自己去找问题去解决我还是懂的。 早晚都要拿甘肃,三爷也担心甘肃军队可能会打过来救场,既然这么担心,那咱们就动手先解决掉,再不济也能乱了甘肃。 只要我们扎根甘肃,未来打甘肃,也是咱们作总兵。放心吧,我可是观察员,之前天天跟白沉水他们在三爷那边上课,三爷什么心思,我比你们懂!” 李光极拍了拍胸口,保证着。 众人这才点了点头,李光极还是很有办法的,更重要的是他的脸很大,真的遍地都是朋友。 就在李光极回到营地内,刚入帐内,看到了一个坐在他主位上喝茶的青年,骤然色变:“马元锜,你疯了,跑来我这里难道不怕身份暴露?” 青年呵呵一笑:“李鸿基在你这却不跟我说,明知这是三爷要找的人,你怎的瞒着我?” 李光极的脸色平复,很快换上笑脸:“老马,你这话说的。我也是这两日才确定他的身份。” “哦嚯?这两日?”马元锜不屑撇撇嘴,“算了,你说两日就两日,这俩我接触过,没啥特殊的地方。 倒是你,你想要谋划整个甘肃?” 李光极闻言,脸色变了又变,赶紧回头看了看营帐,确定守在他营帐内外的,都只是”自家人”,这才沉下来心来:“你在我身边埋伏暗哨?” “放心,不是我。”马元锜摇了摇头,“是朱起垄,你手下凡是姓朱的,基本上都是他的人。” “肃王一脉的!”李光极眸光闪烁,“朱起垄能耐通天啊!居然能串联这么多人,三爷也是,真不怕他造反?” 第301章 西安战役(八) “造反?朱家已经闹得天怒人怨了,你觉得他敢称帝?”马元锜摇了摇头说,“朱元璋留下来的坑,亲王将军啥都不用做,就能混个几百石的俸禄,官员明面上的俸禄也不及藩王将军,百姓更是连温饱都混不上。 这么封赏,你说谁不眼红? 官吏不可能救他们,百姓巴不得朱家死绝。 咱们造反得势的更是不可能看到朱家再起来,不然回头咱们可就完蛋了。 三爷能留下朱家破落户,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换做别的势力来,不屠个干干净净,都是轻的。 现在他朱起垄是能救一个算一个。 没看他现在就连朱元璋留下来的字辈都给废止的,专门搞了一套:起铭天大恩,永记擭纵德。鸿文继国昌,怀武归新顺。 基本上愿意归顺我新顺一脉的,只要跟朱起垄一样,是属于第十一世的全部改成了现在的起字辈。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前十辈朱家藩王后裔,依然按照朱元璋留下来的字辈,后续的全部变成了现在这一套,不分彼此了。” “那不对吧,朱起垄不是土字?” “字辈定了,最后一个字又不需要定下来,他家现在还敢称皇族?”马元锜翻了个白眼。 李光极恍然:“也是,如果继续按照金木水火土走,那确实不妥。” “能按照金木水火土走的,只剩下延恩侯一家。”马元锜说,“不过这位延恩侯,也就是朱由检,这会儿在京城快被吓尿了。建奴入侵,嘿嘿……” “机会难得。”李光极眼底寒光闪烁,“既然你知道我打算谋甘肃,你配合我办好这件事,我保证分你功劳。” “嗯……”马元锜微笑,他亲自冒险前来,就是这个目的,陕西行都司的功勋他要分润,西安战役的功勋他也要分润。 “我安排粮草和兵器给你,你拿下平虏之后,我出兵攻打静宁州,然后是秦安县,帮你按住巩昌府的动向,你只管去临洮府,如果缺火药,我也能给你提供。” “好说好说!”李光极满意跟他商量了起来,直到第二天才送走了马元锜。 不过回营前李光极嘟囔道:“聊了这么久局势,整个东面,也就把炭那小子够狠。 居然押上了两千人命,强行冲开了陇州城,只怕这一战打完,他也得挨罚。 不过陇州拿下,估计过几日就是汧阳县,凤翔府应该会出兵,难怪马元锜有闲工夫能跑来跟自己分润功劳。 这小子怕不是已经盯上了巩昌府这块大肥肉。 毕竟西安府的功劳他吃不到,但这一次战役积功内,执行好每个任务之外的战略目标,所能赚到的功勋不少。 从我这里捞了这么多甘肃、西宁、临洮、巩昌的道路情报,我不好好的榨你一万斤火药,亏得慌! 罢了,距离谋划还有两日,且等等东面的情况。” …… 十一月十三日,西安府。 “报!凤翔府八百里加急!陇州城与汧阳城为同贼一日连破,同贼大将把炭,兵进凤翔县。刘兵备正统兵与贼寇战于城下!刘兵备恳请巡抚调汉中宁羌卫北上增援!” 洪承畴颓唐坐在桌案前。 这封急报,打得他脑袋嗡嗡响。 他原本以为,有刘应遇增援陇州,多少能保证陇州两城几个月,没想到新顺王下达了十五日内要看到破城消息的军令之后,把炭才五日不到,就给强攻下来了。 可笑他花费了巨量心力与口舌,这才将秦王朱谊漶和本地士绅的躁动,全部压下来了。 结果现在全给把炭坏了! 洪承畴再一次拿起书信,仔细看了看把炭他是怎么打的。 原来,把炭是一级一级给下边施压。 一个总旗一个总旗的上,不准溃,不准退,敢溃退一个,就杀全总旗。 只要战死,抚恤翻十倍。 然后他亲自带着人冲锋。 以两千伤亡作为代价,冲了两天,强行攻下来。 打下来之后,也没客气,直接屠城。 接着他亲自带领骑兵百余,佯装败兵,赚开汧阳。 汧阳守军赶紧接他们进来。 因为把炭屠城啊! 如果汧阳守不住,他们肯定要完蛋。 因此守将原本打算将败兵作为典型宣传,渲染恐怖气氛,让他们现身说法,虽然影响士气,但只要活用这批人,哀兵也能变得士气爆棚。 结果没想到,甄别当晚,把炭联合提前埋伏进来的细作放火烧城,然后大呼:大同军杀进来了,屠城开始了,逃命啊!导致惶惶不安的本地兵马营啸,接着第一个打开城门逃出来。 本来他还想要再赚一次凤翔城,奈何刘应遇有所察觉,只在城外开设营地收拢,然后当晚下手要屠灭这些“逃军”,说他们是敌人假扮的,杀光他们能兑官阶银子。 目的也是为了壮大己方士气,算是蒙蔽士兵的惯用手段之一。 把炭带来的百余人被冲杀,差点被干趴,只剩下十几人狼狈逃回汧阳。 随后双方对峙在凤翔城下。 所以现在把炭很疯狂,他直接将汧阳城内所有男丁抽出来,堆在了凤翔城下。 如果打不进凤翔城,他很清楚自己一定会被丢进死营,就算不进死营,不雪藏个几年不可能出关。 毕竟王三千万叮咛,不可屠城,但偏生把炭做了。 陇州两城还不够平了他的罪愆,还得拿下凤翔县,才能平掉他的过,再拿下宝鸡县,他才有功勋可以升赏。 洪承畴很无奈,他现在抽不出兵力支援刘应遇,就算能抽出来,能不能过去还两说。 毕竟大同军有骑兵出现在武功、扶风两地,他们专门劫掠本地的驿道,破坏驿道附近的村落,将这里百姓全部抓到了乾州城去补充劳力。 也就是说,大同军压根没想阻拦洪承畴支援凤翔府,只要能拖延两边军队动向就成。 战局出乎意料的难堪。 洪承畴都在想,若是诸葛武侯降世,面对现在的破烂局面,都不知道该怎么打。 毕竟火药这个变数的加入,已经让各地接连告急了好几次,到处都是火药爆裂的声音,大同军的火药就跟不要钱一样,日夜不停。 “老爷,朱菜又来了。” 洪承畴抬起眼,看到了老管家摸了摸胸口,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他:“还有南阳南安会馆送来的书信。” 闻言,洪承畴赶紧夺来书信,打开看了起来。 不肖片刻,洪承畴又是重重叹息:“天下兵马勤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湖广,各地调兵者不绝如缕,但偏生没有一个是来救援咱们的。 这个时间点,太好也太妙了! 难怪王三下了这么大的注,说什么都要趁着这点攻克西安府。 家里应该让你带话了,什么个说法。” 老管家沉默了一下说:“这一注,或许可以一试。毕竟福建也没多少地,新顺王准经商和商人科举合适。” “甘霖娘!”洪承畴起身直接踹翻了椅子,咬牙切齿,“谋划几十年,到头来还得给人做嫁衣!林北就不信伊们能甘心!” “投献哪家帝王不是投献?关键是哪家能给够利钱。毕竟新顺王都说了,新顺二年元旦前先入西安府者,爵之。老爷您,确实是优势最大!一进门,您文武军功都有了。” 管家说完,闭嘴不言。 洪承畴沉默,还是沉默。 就在这时,又有快马冲到府外,惊声叫道:“咸阳县发现了新顺王骑兵前锋,为首挂新顺王亲军旗帜,高杨庄或为佯攻,新顺王兵临咸阳!” 管家忍不住哑然失笑片刻道:“老爷,就连驿卒都知道西安府变天。同贼,都成了新顺王了。” “请朱菜来见吧。”洪承畴颓然蹲下,将踹翻的椅子搬正,然后一屁股坐下,伸手揉了揉脚背。 霖娘卡吼,这脚下大力气,疼死了! 第302章 西安战役(九) “五陵原上有兵卒溃散,方淳所部突袭咸阳城夺三之一,还请大王增援!” 王三看着手中的文报,再看看高杨庄这边的情况,点了点头说:“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来送信的亲卫也不停留,下去休息。 “方淳这小子,也是能干的主儿。”王三松了一口气。 原本他只是想让方淳尝试打通交通线,之后好走醴泉方向突袭咸阳。 不成想,咸阳那边还在慢吞吞的坚壁清野,本地士绅自以为是,不肯迁徙,那就放弃,或者以通敌论处就是。 结果你还好声好气的商量,这不白白将城门洞开,任人攻取? 眼下城池巷道已经被夺了三分之一,想来增援醴泉县的席禾诸部,也应该已经派兵帮忙控制了。 这一下,咸阳一丢,五陵原上的兵马肯定士气涣散。 如此,炸开五陵原被堵塞的梁架,应该就能一力破之。 “通知下去,可以开始爆破。爆破之后,命令死营冲上去,余者立刻夯打坡道,不得有误!” “是!” 王三的命令很快下达, 不用三个小时,伴随着一声点火。 五陵原的高杨庄一带的梁地,倏的轰鸣,一朵黑漆漆的乌云升腾,形如蘑菇,声浪震天撼地,十几里外有如地龙翻身,地动山摇。 稍微离得近的高杨庄屋舍,毁损不少。 好在为了这次爆破,王三让人都撤出来了,不然这一次爆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随着漫天烟尘平息。 王三将是手中令旗朝前一指喝道:“冲锋!先登塬地三里的总旗,积丙等功!” “呜呜呜——” 呼号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五陵原上往下看的明军士兵,还没从爆破声浪的七荤八素中缓过神来,就看到了黑压压冲上山的大同军,一个两个都露出了惊恐神情。 “杀……杀上来了!” “快!快跑啊!” “败了!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一时间五陵原上屯驻的守军,四散而逃。 从西安府抵达于此的西安后卫、以及一直屯驻本地的西安中卫,几乎是一起崩盘,恨不得多长一双腿,在飞扬的尘土中,各个都是草上飞。 刚刚冲上来的几个总旗,一脸蒙圈的看着混乱的现场,甚至有人还喊:“别跑!留下!” 但所过之处,全都逃亡。 等王三冲上来,高杨庄西南八里之内,只剩下投降的明军和死亡的明军,余者溃逃,不知所踪。 “杨发。” “末将在!”杨发匆匆跑来,一脸激动的看着王三。 这一仗,绝对是他跟着造反之后,打得最痛快的一战,还没花费多少性命,就用火药直接炸开了一个窟窿。 换做以前,他都不敢这么想。 “立刻赶赴咸阳支援,协助方淳他们彻底夺下咸阳城。” “是!” 杨发大喝一声,喊上他统领的耀州独立团,赶往咸阳。 “余者,立刻前往五陵原上所有庄户,整肃溃兵,开始土改,然后将粮草全部汇总过来!” “是!” 众人立刻分散。 王三总算松了一口气。 拿下咸阳,意味着距离西安府就剩下一步之遥。 更重要的就是钱粮。 咸阳、三原、泾阳三县之地,可是关中沃野所在,本地钱粮只多不少。 并且还是人口大县,稍微整顿一下,应该是可以弄到不少人力,接下来就看洪承畴怎么选了。 如果他不选择体面,那就只能帮他体面了。 伴随着咸阳的陷落,朱菜也抵达了咸阳。 现在局面还有点乱但也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朱菜见到王三的时候,他正在翻阅咸阳境内的物产资料和盘算接下来要怎么调整关中的行政规划。 必须要多开一些府衙,用来安置功臣们。 “大王,洪承畴愿意反正。” 朱菜将洪承畴的亲笔信送来,王三也没去看,只是笑道:“让他拿下秦王,只要秦王拿下,就算他反正。” “是。”朱菜点了点头,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九边塞王的权威不如开国了,可秦王始终还是大明在关中的脸面。 要是秦王请降,或者被捕,对于整个大明的打击,无异于建奴入侵京师。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洪承畴是否真心实意。 不过没关系,就算不诚心也没什么,他打他的,洪承畴玩自己的。 在绝对的军事力量和火力面前,洪承畴没得选! “大王,咸阳既然破了,那臣……” “嗯。看看情况,如果秦王到时候没自杀,或者没被洪承畴捕获,你带着人接走秦王,带着他逃亡南京。就算他坐失西安,去了南京就去孝陵哭坟,对外传点不妥的话,先让江南士绅知道,如果不能将兵马转入关内对付咱,大明指不定就完了。” 王三说这话的时候,周围不管是朱菜,还是亲卫,都古怪看着他。 “放心吧,孤有分寸。”王三微微摇头说,“你们应该很清楚,这几年内,孤的行军套路,都是兵行险招。 一次两次还可以,但时间长了,会对整个军队指挥体系,造成不小的威胁。 更重要的就是,咱们手中没有太多粮食,今年冬有大雪,渭水这种常年不冻的河道,现在结冰的范围,已经从西边的凤翔一直蔓延到了咸阳来。 如今还不是隆冬,鬼知道隆冬来了,渭水会不会一直蔓延到高陵县乃至华州地界。 今年冬天都这样了,来年开春之后会不会冒旱又是一个大问题。 气候不稳定,因此更需要将所有的人口全部投入兵事之中。 我需要拿整个大明所有精锐作为磨刀石,先把一支强军撑起来。” “是!”朱菜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王三想搞大事呢! 没想到,居然是拿整个大明当磨刀石。 不过 ……风险会不会…… 算了,大王既然会这么做,就意味着肯定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明军大举进犯,也必然是分几个方向进攻。 到时候王三可不会死守,而是会采用野战的方式,跟明军硬碰硬。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接下来几年陕西各地旱涝无常,正常能种地的地方太少了,王三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填补本地的粮食缺口,以及解决庞大人口的就业问题。 对外征战,就是一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同时军队的对外开战,还能加强自己对军需后勤的投资,既能解决就业岗位,也能完成生产力的迭代。 算算日程,蒸汽机的量产型生产线,明年就可以开始铺开。 有了蒸汽机,粉碎矿石、矿渣,以及抽水用的机器,应该就能全部用上。 到时候,就先把整个关中充作田庄生产基地。 实在是能用产粮食的地方太少了,关中是自己的粮仓与压舱石,本地的水源调度,必须全部归朝廷,才能支撑得起战争需求。 还有就是马匹的供给…… 不过,明代的军马,主要来自甘肃和高原,通过茶马互市交易。 那么拿下关中,下一个目标,就是巩昌、临洮与汉中,甘、肃二卫可以缓缓。 第303章 西安战役(十) 西安府,咸宁县。 境内大小士绅全部挤在衙门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着哀叹。 他们都在等秦王到来。 毕竟,咸阳丢失的消息,实在太吓人了! 咸阳一丢,西安府就剩下最后一座龙首原兵营了。 一旦龙首原丢了,按照大同军的规矩,杀进来之后他们这些人,下场必然惨烈。 毕竟同贼杀到咸阳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增兵夺咸阳城,而是将城外的田庄全部破拆土改,本地的佃户一下子就翻身了。 好多人都感谢新顺王大恩大德,心甘情愿被抽丁,填补成为咸阳府独立团之中。 “诸位看看吧,同贼最新的敕令下来了,咸阳总领邠州、乾州以及泾阳县、三原县,开府建衙,咸阳府城附郭县曰渭城。 并更耀州曰铜川府,治于铜官县。 不管结果如何,你我家产位于这些地方,只怕已经悉数沦为废纸。” 不少人听得长吁短叹,尤其是居于这些地方的士绅,他很也很无奈,但又能如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更重要的就是大明京师被建奴入侵,天下勤王,众人的心思都去了东北的京师,谁管他们的死活? “诸位何必如此长吁短叹。”洪承畴走了进来,众人一看是洪承畴,纷纷起身:“抚台。” “都坐。”洪承畴并没有他们这么紧张,反而面带着如沐春风的喜悦。 “抚台这么表情,莫不是有什么好事?” “谁知道呢!或许是别的消息也说不定。” 旁人不知所以然,所以好奇看着洪承畴。 洪承畴开心自然是有自己的盘算,当然更重要的就是,他必须保持笑脸,稳定情绪,才能从这些人手中弄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与诸位讲,同贼势大不假,但我大明亦非败亡之朝,只是一时不查,为同贼所趁。本官已经得到了朝中大人们告书,京师虽然被困,但建奴迄今为止不曾破城而入。 所以这一次汇拢的天下之兵,就是咱们未来的翻身之阶!” 闻言,众人思考着,目光交错,更多了几分坚定。 他们都是位列大同军必杀之列,如果被同贼杀进来,他们就算苟且活命,可特权净丧,没人会理会他们,甚至可能会害死他们。 毕竟混了这么多年,谁家没有点仇人? 现在还有身份地位压着,下边不敢造次,但要是没了呢? 下场几何,无人敢想。 所以,洪承畴看他们情绪稳定下来了继续道:“所以,现在就是我们报效家国的时候。只要稳住,拖上几个月,朝廷解决了建奴,第一时间就会支援抵达。 只要援兵抵达,必然是先从延绥南下,到时候同贼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首尾相顾,那么是保自己的安然选择后撤,还是死命围攻西安府,我想诸位应该明白,只要咸阳在手,同贼随时可以南下。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撤退。 也就是说,这段时日内,集中各家所有粮草、兵刃、家丁、分别扼守各地要冲,设立路障、拒马、粮仓、统一监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管结果如何,本官已经修书一封去了福建,命家中夫人好生照料子嗣。 此事若成,你我都有活路,此事若败,本官与诸位,一起共赴黄泉,忠君报国,便在今日!” 洪承畴说到这里,拔出腰间佩剑,斩下桌角喝道:“但若是不愿,将粮草留下,带着浮财妻儿老小,尽快离开西安府!此去蓝田还有路可以走,若是不能与西安府共存亡,那便留你们不得!否则,有如此桌!” 众人心下一凛。 不少人都缓过劲来,纷纷起身应和。 之前还有摇摆不定的人,也纷纷出钱出粮,但还有一些心下破口大骂。 他们早想跑了,结果被洪承畴这么一套,他们就别无选择了。 如果现在跑掉,以后他们就不用混了,毕竟别人都能死守忠君,结果你跑了? 朝廷能信任你? “好!看来大家都做出了很正确的决定,那么诸位随本官一起迎接秦王于县衙,现在秦王必须坐镇在县衙,否则一旦秦王府被围,我们只会顾此失彼。” “可是,会不会……” “事急从权。”洪承畴对众人摇了摇头说,“有什么责难,本官一力承担。况且西安府丢了,别说本官,就是秦王,也没好下场。 本官得报,咸阳有童谣唱:朱天下,三百年。 没贤臣,皆肥猪。 一身肥,膘三百。 不若点天灯,令天下人欢喜。 欢喜,欢喜。 可百姓还是苦,瘦如柴,妻作娼,还是田全无,家全无,混混噩噩天不在。 怎个还得替他朱家卖脑袋。 好汉不若来相投:杀猪王,灭大明,奉天昌义安天下,打灭大户分田耕。 喜大同,迎新顺,大顺来了有得忙,家家户户有余粮。 诸位听听,我们再不济弃了田土家财,未来还能活命,而藩王呢?” 众人纷纷颔首,越是这样,越不能让秦王跑了,必须留下来他,万一有个好歹,还能将藩王推出去顶雷。 到时候他们还有机会活下来。 “秦王到!” 一听这个消息,众人赶紧出去迎接,不消片刻,秦王苦着脸坐在了首位,然后将手中出了西安中护卫之外,其他两卫全部交给了洪承畴督管。 没办法,那个童谣秦王已经听到了,刚才来的路上,好几个孩童路过,就唱了起来,吓得他心肝儿都在颤。 要是被打进来了。 那他真的可能被点天灯了。 毕竟朱家天下被颠覆,第一时间死的就是他们。 更重要的是,新顺国已经在称皇帝位前的档口了。 打进西安府,平定甘肃、四川,得天下之半的时候,估计就是新顺大王建号自立的时候。 没看到人家连国号都想好了? 大顺! 秦王都不怀疑,只要西安府被洞开,第一时间他的脑袋就被摘掉,甚至杀他祭天,让新顺王踩着他的尸骨登基称帝。 所以,他赌不起,也输不起,自己又没有能耐,只能将兵马交给洪承畴节制。 洪承畴也不客气,接来兵马之后,立刻命人招揽城内百姓,然后将各家家丁,全部汇编到秦王府的两个护卫卫所下,随后将他们分别安排在西安府各地的节点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