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之聚散流沙》 第一章 云梦鬼谷 夕阳犹如伤口中缓缓淌出的鲜血,一点一点,浅红金黄的余晖,幽幽洒下,染得苍茫天际迷离诡谲,原本温馨的暖调消散不见。 云氤漫漫,微风淡淡吹拂,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肩扛重物,正缓缓的沿着青石小道拾阶而上。石道蜿蜒,路途迢迢,仿佛延伸向无止境的天际,令人心生绝望。 抬头仰望,山峰高耸,云雾缭绕。望着那横绝天际的山顶,卫庄轻吐了一口气,心中却是悄然地爬上一抹火热,那道横亘在心中的念想,此刻在脑海中,越发的清晰。 云梦山,鬼谷派,这是世人向往的胜地,也是卫庄寄予的希望所在。 苍生涂涂,众生缭燎,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张仪、苏秦,孙膑、庞涓,伍子胥、范蠡,白起、乐毅,这一个个星光闪耀,搅动九州风云的传奇人物,背后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们都出自一个神秘的门派——鬼谷。 卫庄知道,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拜师鬼谷门下,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是自己命运之路的转折起点。 无人知晓,自己稚嫩的脸庞下面,掩藏的是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 原本作为后世之人,当他再次恢复意识以后,却发现他正处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建房屋中,而且他还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小了,成为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看到这种情况,作为后世之人的他,即便再如何的后知后觉,也明白自己穿越了。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成了鼎鼎有名的卫庄,国产动漫秦时明月中最具人气,最霸气凛然的人物。 没错,少年正是由后世穿越而来的二叔卫庄,即将成为鬼谷派亲传弟子,剑圣盖聂的师弟。 …… “叮叮咚咚”的溪水从山涧中流淌而出,深山幽寒,清澈的水面腾起如云般的雾气。 走到溪边,放下肩上的猎物,卫庄伸手掬起一捧泉水,送到面前,然后他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张稚嫩英气,目光凛冽的脸,同时沾染着丝丝血迹。 山泉水洒在脸上,冰凉透骨。卫庄开始清洗自己身上的伤口——与猛虎搏斗后留下来的伤口。这是进入鬼谷派第三关的考验,三天内独自击杀一头猛虎,自己已经完成了。 不过回想起自己闯关的经历,卫庄依旧有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拜师鬼谷,需要通过三重考验。鬼谷派神秘莫测,却又搅动天下时局,不知多少人想投身门下。可鬼谷派规矩严谨,只对外招收十八岁以下,天资聪颖的少年,并且要通过严厉的考核。 五里鬼谷山道,设有第一关机关木人阵,要求闯关者两柱香内通过,机关木人阵内有36个持剑木人把守。卫庄从小修炼剑术,避实击虚,不与之缠斗,轻易地闯过。 第二关“横空索道”,试炼者必须独自通过连接百丈山巅的横空铁索。铁索长三丈三尺,粗如婴儿手臂,考验的是胆量和意志。 自鬼谷派建立以来,通过第一关者千百人,但是通过第二关者寥寥无几。许多通过第一关的拜师者在这里望而却步,心生胆怯,不敢上前,最后转身离去。 卫庄自己面对这孤悬山崖的铁索道时,心里也有几分害怕,可是一想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心又坚定下来,暗自替自己打气。 他找了一根结实的绳索,一边绑在自己腰间,另一边扎了个圈套在铁索上,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踏上铁索,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目视前方,不低头去看幽涧深谷。走到离对岸三尺多时,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终点,卫庄心中一喜,却不料一阵风吹来,脚下一滑,失去平衡跌了下去。好在做了预防措施,绳索紧紧地挂住自己,双手也抓住了铁索,卫庄心里一阵惊悸后怕。稳定心绪后才慢慢坠着爬向对岸。爬向对岸后他才发觉自己后背已湿,亲身经历后才明白“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 回过神来,清洗干净身上的血迹,收拾了一下死去的猛虎,卫庄起身开始向山顶的鬼谷派居所走去,他要在日落之前赶到那里。 …… 云梦山巅,几间茅草木屋孤零零地排列着。 卫庄终于爬上了山顶,在日落前夕来到了这里。在他身旁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其上龙飞凤舞的雕刻着两个大字——鬼谷。这两个字力透石层,遒劲有力,字里行间中,散发着一股凌然超脱之感,让人不由得心中泛起难以言明的豪情。 放下肩上的猎物,他看向中间的那座茅草木屋。 茅草木屋下,一位中年男子双腿盘起静坐,沐浴在夕阳温暖余晖中。木簪束发,黑中染雪的长发过肩,一袭青绿色道袍,浑身散发着仙风道骨的气息,出尘脱俗,遗世独立。 “我来了”。卫庄望着这情景,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不错,你叫什么名字?”中年男子脱口道。 “卫庄,卫国的卫,庄子的庄。”卫庄淡淡地回道。 “你来到鬼谷是为了什么?”中年男子又开口问道。 “我要变强,迅速地变强,成为最强者。学纵横天下的术法,守护自己的亲人、朋友,守护自己的一切。” 卫庄坚定不移地说道。他明白,当今乱世,兵荒马乱,战国七雄争霸战斗不休。唯有强者,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好好地活下去。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希望有一天它会变为现实,你能够真正的做到。” 中年文士再次开口道,语气中带着丝丝严肃。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新一代的鬼谷弟子。历代鬼谷先生一生只收两名弟子,一为纵,一为横。在你之前,为师已经收下一名弟子,他是你的师兄盖聂。聂儿传承的是纵剑,你传承的是横剑。嗯,看你身后,聂儿练剑回来了。” 静静地听着师父的传述,听到这里,卫庄转过身来,打量起走近的师兄。 剑眉星目,英气蓬勃,和自己相近的年纪,轻裘缓带,紧衣束裤,一副赵人胡服打扮。神态潇洒,面上古波不平,那斜飞的双眉,显得极其俊雅,活脱脱的美男子。 “聂儿,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师弟—卫庄。你们两人当中最终只有一个,代表鬼谷派去改变天下的命运。”鬼谷子淡淡地向盖聂介绍道。 “庄儿初入我派,聂儿你和他切磋比试一下,先探一探他的剑道根基,我好知道他的实力如何。”鬼谷子再次开口道。 卫庄伸手接住师父鬼谷子抛来的木剑,和师兄盖聂分开十步,面对面的站立。持剑列出起手式,卫庄做好战斗的准备。 卫庄眼神锐利,如鹰隼般盯着盖聂,双手紧紧地握住剑柄,身体像张开的长弓一样绷紧,手心微微发热,心跳也比平时快上许多。他知道自己开始兴奋了,师兄盖聂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卫庄坚持进攻是最好的防守的理念,率先出手,持剑快速的向盖聂挥斩而去。 师兄盖聂几乎同时出手,一剑横架住攻击而来的剑招。接下来双方你来我往相互对拼了几个回合,剑花缭乱,剑气纵横,震得尘土飞扬。 卫庄眼神似火,全神贯注,棋逢对手的他更加振奋,交手二十几回合后,发现此时师兄盖聂动作忽然略有停顿,立即抓住契机,猛地挥砍上去。 当木剑来到近前,盖聂突然发力凌空跃起,闪躲开来,同时化被动为主动,借落下之际,木剑竖劈而下。 “当”的一声,卫庄双臂被巨力震荡的发麻,庆幸挡下来的瞬间,他却看到师兄盖聂借力再次腾空而起,不祥的预感开始在心里蔓延开来。 “咔”的一声脆响,盖聂这招从天而降,带着比上一招更加巨大的冲击力,斩断了卫庄手中作抵挡状的木剑,顺势横压在卫庄的肩颈上,距离咽喉不过一寸。 惊愕、恐惧、难以置信,种种复杂难明的情感从心房中如泉涌流而出,一一在卫庄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中闪现。 “啊!”,突然而来的失败,让卫庄难以接受,呆愣地坐倒在地上,右手还紧紧地握住那断去剑身的木剑剑柄,五指有些发白。 “这就是纵横剑术吗?”当盖聂收剑,缓缓前行,与卫庄擦身而过的瞬间,卫庄突然开口问道。 盖聂却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地继续向前走去。 “纵横剑术是当年第一代鬼谷子所创,依天地之道,分为纵剑与横剑。聂儿修炼的是纵剑,庄儿你要修炼的是横剑。你师兄盖聂在剑道上的天资百年难遇,又在鬼谷刻苦修行过一段时间,你略有不及也是正常。凭庄儿你的天赋,相信会很快地赶上来的。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一旁从始至终关注着比试的鬼谷子开口安慰道,这个新弟子的剑法上不错的表现让他很是满意,不过骨子里带着股傲气,希望这次小小的挫折能够让他稍微清醒下。说完拂袖转身离去,渐行渐远。有些道理不需要他人多说,反而由他自己去悟会更好。 暖黄色的夕阳西下,带走了温暖,在卫庄的心上又添上了一丝冰凉。 败了,在自己引以为傲的剑道上第一次失败,卫庄尝到了绵软无力的感觉。卫庄从小生活在韩国冷宫中,剑术是母亲请求韩王派遣宫中剑师精心教导的。十三岁出师,剑败宫廷首席大剑师,跻身一流的剑客,未尝一败。 “我的孩子,你的存在是唯一的,对不起,娘亲我给不了你快乐的童年生活,也不能在陪着你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最后一个道理,你一定要牢牢的记住:你要成为强者,凌驾一切之上的强者。只有强者,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不想你将来和我一样,过着受人欺凌,没有自由和希望的日子。只有不断的变强,你才有希望拥有你想得到的。” 此时,卫庄耳边仿佛再次响起母亲卧床不起,病重离世时紧紧抓住自己双手,深情说出的话语。那双温柔似水,宠爱呵护的眼睛,卫庄永远无法忘记。 掌握自己的命运,是自己一直不断前行的动力,一两次小小的失败,并不代表什么。或许,有了师兄盖聂的存在,今后在鬼谷的生活不会过于无趣和寂寞了。 想到这里,卫庄的嘴角微微地扬起,勾起小小的弧度,露出一丝笑容。 这是精彩的一天,也是糟糕的一天。喜忧参半的卫庄起身,在夕阳的照耀中,拖着长长的影子,向着山腰的建筑群走去。他知道,那是鬼谷弟子休息的地方,也是自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生活的地方。 第二章 鬼谷剑道 鬼谷侧殿,祖师祠堂。 一排排木制牌位整齐地摆放在檀木供桌上,三个三足香炉里各插着三柱细香,烟雾袅袅。 跪在下方,看着牌位上的一个个震古烁今的名字,卫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自豪。鬼谷祖师王诩、兴魏名将庞涓、兵法大家孙膑;六国国相苏秦,秦国名相张仪。也许后来的某一天,自己死后也能和他们一样,并排在一起享受香火祭祀,想想都让人激动不已。 看着师傅一连串恭敬的祭拜举动,焚香、祷告,然后又对自己宣读鬼谷派的门规条例,最终拿出门派名谱,将自己的名字添了上去。只见那卷古旧的竹简的末端,用篆文刻着‘卫庄’两个小字。卫庄还看见,在自己名字前面还刻着‘盖聂’二字。 “七百年来,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每一国每一朝兴衰的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鬼谷。历代鬼谷先生一生只收两名弟子,百年来一脉单传,一个是纵,一个是横,势不两立,两人之间的胜者就是新一代的鬼谷子。历代鬼谷子虽一人之力,却强于百万之师,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三年后,你们中间只有一人,能以鬼谷传人的身份踏出鬼谷,代表鬼谷派去改变天下的命运,希望你们勤加修炼,不远的未来,我能看到鬼谷派发扬光大的景象。” 师父鬼谷子望着跪在蒲团上,面带恭敬的卫庄和盖聂,神情严肃地说道。 “师父请放心,我和师兄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让鬼谷派的声名传遍四海,万人敬颂。” 卫庄坚定地说道,眼中充满了浓浓的自信。 盖聂没有说话,但是同样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态度明确。 …… 从祖师祠堂回到休息的小院,卫庄在院中槐树下的石桌旁坐定,伸手从麻衣衣袖中掏出了两卷厚厚的做工精美的帛书。 合拢的帛书摊开大约有一米长,二十厘米宽。展开第一卷帛书,开始的地方写的是《基础剑诀》四个小字。 《基础剑诀》?有没有搞错,不应该是《纵横剑术》吗?《基础剑诀》这种烂大街的货色几乎人人都练习过,卫庄五岁练剑,七岁的时候就看不上这普通的剑诀了,鬼谷派怎么可能收藏这种东西,并且作为传承。卫庄觉得这《基础剑诀》不可能像表面这样平凡。 卫庄不相信的仔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个遍,满满的文字和图画描述的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基础剑诀》,不过是多了详细的讲解发力、位置、姿势以及运气的呼吸吐纳之法,背面更是一个个小人手握长剑做着这基础的剑技姿势。 第一卷是《基础剑诀》,那第二卷呢?心急的打开第二卷,卫庄看了一眼,终于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 《横剑术》,果然鬼谷派传承近千年,总是拥有一些压箱底的秘术的,自己将要学习的就是这不传秘术。不过第二卷的开头却是写着一段让卫庄看了想吐血的话语:《基础剑诀》十万遍,方可开始练习此剑术,切记,切记。 十万遍?那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接触诱人的《横剑术》,光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卫庄有心跳过不练,不过一想到师兄盖聂肯定做到了,自己怎么能不如他。小小的失败无光痛痒,可是自己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于是卫庄痛下决心,开始从头练起,拿起《基础剑诀》看了起来。 《基础剑诀》首先介绍的是剑。武功是最东方的也是最玄妙的艺术,最血腥的与最优雅的合而为一。剑就是武功最好的代表。 剑是古典的,艺术的,素有百兵之首的美称,更有仁德之义,有君子之风。剑的组成包括:剑柄(剑首、剑把、剑格)、剑身(剑颚、剑脊、剑刃、剑锋)、剑鞘三部分。一柄好剑可以说是剑客的第二条命。 接着介绍就是剑的基本动作手法,以刺、钩、挂、点、挑、刺、撩、劈为主,练习时要求剑随身走,以身带剑,应用时要做到剑与身合,身与气和,气与身合。 卫庄看着这些几乎每一个剑客都能说出的知识,但是真正做到这几点的没有几人。越是基础的东西越有大学问,这是大浪淘沙似的经过无数代先辈共同实践总结出来的,千锤百炼,是铁中。 剑法讲究快、准、狠,基础剑法中的钩、挂、点、挑、劈、刺更是如此,要求一击致命,一击让敌人丧失战斗力。 剑法还讲究手、眼、身、法、步形神俱到,如影随形。 剑法练到入境,整把剑的剑首、剑把、剑格、剑颚、剑脊、剑刃、剑锋、剑鞘都是利器,都是杀人工具,人剑合一,整个人就是一把寒光逼人的出鞘利剑。 卫庄看着这些文字和线条图画的同时,以手指代剑在石桌上比来划去,一招一式的进行练习,像一个初学者一样,反复循环的练着,状若疯狂,接近走火入魔。 卫庄在恒心毅力上不缺,作为卫国质子囚养在韩国冷宫中,什么样的欺凌屈辱没有尝过,他从小就学会了隐忍,更是不怕吃苦,加上两世为人带来的超强灵魂力,记忆力惊人,学起东西来很快,而且学会后很难忘却。 不知不觉中,时间就像握不住的细沙飘散逝去,黄昏姗姗来迟,晚霞映红了他的脸庞。 《基础剑诀》并不厚,也不是十分难懂,加上卫庄以前大体学过,重温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花在注解的呼吸吐纳之术上。 《鬼谷吐纳术》--这是基础剑诀的配套修炼心法,有了它的存在,将原本普通的剑法化腐朽为神奇,变作不可思议的绝佳之作。 “学以致用,大巧若拙,唯快不破,返璞归真。”这是《基础剑诀》结尾写的一句富含深意的话。 卫庄看了一遍这句话,又看了一眼远方天际快要消失的夕阳,起身走向屋中的木床,心中还在咀嚼着这短短的十六个字所传达的意思。 学以致用,理论联系实际,在什么情况下使出什么剑,具体怎么使用,看天时、讲地利、求人和,就是所谓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大巧似拙,说的是剑法不能仅仅追求华丽,越是上乘的剑法越是平凡,返璞归真,只要能杀死敌人的剑法就是好剑法。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卫庄在前世就知道速度就是力量,速度达到极致,可以破尽一切,甚至超越时间的流动,可惜这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谁又能说自己的速度是最快的呢? 至于最后的返璞归真,卫庄却是有些拿不定,究竟讲求的是剑术大成的删繁就简,还是剑随心动,剑由心生,无招胜有招? 想着想着,躺在木床上的卫庄就在混乱的思绪中沉沉地睡去。或许,现在想这些东西还是太过遥远,还是仅仅地抓住当下。 ...... 紫气东来,金乌初升,紫气充盈,这是一天中呼吸吐纳的最好时候。《鬼谷吐纳术》神奇无比,尤其对纯阳紫气情有独钟,可以将天地间产生的紫气吸收反哺修炼者,温养壮大筋脉。 初入鬼谷派的卫庄,首选必练的就是《鬼谷吐纳术》,转换劲气,凝练品质。席地而坐,身体放松,双手自然放在膝上,口观鼻,鼻观心,一缕缕朝阳紫气顺着他的呼吸而被吐纳吸收。道法自然,按照鬼谷祖师摸索总结出来的特定姿势,可以快速的吐纳东来紫气为己所用。 云梦山顶,有着一块平坦的土地,这就是鬼谷弟子修习剑术的地方,名唤练剑台。 一剑接一剑的刺出,吐纳过后的卫庄不断地练习着一招一式,就这样简单而枯燥的练习,出剑,收剑,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一遍一遍...... “小庄!以后我就这样称呼你了,我是盖聂。”持剑擦身而过的盖聂淡淡的开口道。 “师哥,那一剑我永远不会忘记。”挥舞着剑招的卫庄回应道,节奏没有一刻的停息,继续练习着剑招。 盖聂没有回应,默然的走到不远的地方开始剑术的修行,一人一剑,剑随身动,身随剑舞,独自练习着,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一人存在。 没有得到回应,卫庄也没有感到羞恼,继续一剑一剑的劈砍,钩刺,他认准熟能生巧,再简单的剑招练习百遍千遍没有明显的效果,几十万遍乃至上百万遍绝对会变腐朽为神奇。 卫庄追求的就是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因为再高超的剑法,也是以基础剑法为地基,地基越牢越坚固,房屋就可以建的越高越坚实。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剑法的练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水滴石穿的持久。他相信,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付出的汗水有一天会得到一定的回报。 云梦山巅,初日照林,剑影霞光现。 紫气东来,纵横叠影,潜龙卧渊生。 第三章 血染长平 短短的三个月过去,卫庄的生活过得十分充实。练剑,习书,在鬼谷的日子里,他学到了很多。 今天,师父鬼谷子布置了一个新的历练任务--去赵国长平投军,浴血奋战,杀戮战斗,在生死之间精进剑术。 剑不是舞给别人看的,剑是凶器,是杀人利器,剑影无声滴血落。 没有饱尝过鲜血的剑,不会有震慑人心的杀气和闪闪发亮的寒光。 没有经历鲜血洗礼的剑客,不会有傲人的实力和赫赫流传的声名。 当前的时代,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实力日益强盛,渐起一统四海、并吞八荒之心,开始举起征伐六国的屠刀。 秦军首伐邻近的韩国,韩野王降秦,上党道绝,韩国上下恐慌一片,议献上党以息秦兵。郡守冯亭不愿入秦,为借赵军抗秦,派使者献地赵国,赵王欣然接受。秦国大怒,发兵攻伐,决战长平。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秦赵两国皆有问鼎中原的实力和野望。 赵国长平,韩王山军营。 “小庄,赵王临阵易帅,廉颇老将军无奈地解甲归田,换名将赵奢之子赵括接掌帅印,你对此有何看法?” 盖聂站在营帐门口眺望西北方,那是秦军驻扎的地方。看了许久后,转过头来望着帐中捧着《孙子兵法》阅读的卫庄问道。三个月的朝夕相处,两人关系熟稔了许多。 盖聂是赵国邯郸人,自然希望自己的祖国能够赢得这场战斗,让战场上过着刀头舔血日子的父子兄弟早日回乡,家人团聚,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幸福生活。 “临阵易帅乃兵家大忌,赵王听信小人之语,中了秦相范睢的反间计,此乃主昏。廉颇经营长平三年,稳若金汤,威震秦军;赵括新到之将,功绩未立,威望不足,难服众将,此乃将弱。主昏将弱,赵国胜机渺茫。” 跪坐书案前的卫庄放下手中的兵书,抬头看向师兄盖聂,平静的回道。 “秦国不是同样的临阵易帅,将主将王紇换作武安君白起吗?其实王上换上少将军赵括也是迫于无奈,战争在我们到来的时候,已经打了三年多了,国库内的粮食几乎消耗殆尽,后勤供给十分吃力,而秦国占有成都平原,后勤吃紧但不是不能坚持下去。廉老将军依凭险要地势增壁添垒,固守不战的战略虽然效果明显,但是粮草无以为继,赵国无法再继续下去。” 盖聂依旧平静的回道,可是卫庄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焦虑。 位卑未敢忘忧国,看来师兄对自己的国家还是挺关心的么。可是我自己呢?卫国,韩国,亦或是梦中想念,现实再也回不去的后世祖国?哪一个才是我温暖的家?卫庄有些伤感的想到。 “赵括能和百战百胜的武安君白起相比吗?小孩和大人的打斗,结果显而易见。师哥收起你那可怜的幻想吧,赵国失败在所难免,你我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力量去拯救那些即将战死沙场的士兵,让他们可以活着回到家去。”收回刚才脆弱的情感,卫庄接着说道。 盖聂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只能沉默,抬头看向遥远的天际,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咚、咚、咚……”的战鼓声传来,盖聂和卫庄对视一眼,明白秦军又发起进攻了,这是赵军中军帅营聚将鼓的响声,准备集结兵马出营面对敌军的挑衅和攻击。 黑压压的秦国铁甲步军又开始了无畏的冲锋,这是少将军赵括到军后,秦军第十五次攻打山腰的赵军大营。 看来难以下口的“铁乌龟”廉颇的离去,同时知晓赵军粮草快要吃完的消息,秦军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到来,饥渴难耐。 韩王山大营,中军点将台。 “主动出击!杀过去!赵国的健儿们,让野蛮蠢笨的秦狗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赵国必胜!父老乡亲在家里盼望着我们回去,将士们!无谓的杀啊!” 少将军赵括持剑高呼,率领大量赵国精骑从大营中冲杀出去。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与其坐等弹尽粮绝的困境,不如搏杀突围,带着赵国的热血男儿回去,减少失败带来的巨大伤害。 赵军分别向四个方向分散突围,盖聂和卫庄夹杂在赵国北路军中,向着邯郸方向左冲右突,希望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虎入羊群,盖聂和卫庄像两只锋利的的凿子,快速的凿穿挡在去路上的秦军,冲杀了快一天一夜,他们终于冲出了包围,甩开了咬住尾巴的敌军。 “师哥,咱们这样的行军速度,想来秦兵追不上了,将士们也快坚持不住了。咱们可以放缓速度,等过了前面的小山谷,一切就安全了。”卫庄骑马赶上前来,看着战甲破裂,血迹斑斑,完全失去干净仪容的盖聂说道。 他们北路突围的领军主将、副将全部阵亡,三万人从枪林剑雨中冲杀而出,现在也只剩下两千多人,盖聂和卫庄暂时接替了领军将领的责任。 急行军一阵,前方忽然现出一个小山头,盖聂挥手命令停下。骑马察看四下地形,发觉眼前只有一条蜿蜒小路可直达山顶,两旁尽是奇峰怪石。 盖聂暗自奇怪,这样的地形,哨探应该回来禀报情况才是,可现在却是不见踪影。盖聂也没太过在意,下令军队继续前进。 山头不高,登上山顶的盖聂向下看去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山路曲折,小路的尽头是一条裂开的狭道,像是被人从两山之间劈开形成的。放眼望去,狭长的山谷就像猛兽张开的血口。 稍事休息,下得山头,盖聂和卫庄小心谨慎的穿越峡谷,正当两人庆幸没有埋伏的时候,弯折的狭道豁然开朗,不远的平原上却是一幅令人绝望的画卷展开在众人面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黑色的旗帜,黑色的铁甲,震天的《无衣》,刺眼的‘秦’字,三百装备精良,以逸待劳的龙虎铁骑兵列阵排在谷口百米外的平地上,看到盖聂卫庄率领的残存赵军出现,喊出了激扬的口号。 秦军军容整肃,斗志昂扬,吼声震天彻地。他们是秦王秦王最忠诚的卫士,是大秦帝国最强大的象征,他们代表着帝国士兵的最高战力。 卫庄回头一扫身后得赵军,残衣破甲,血迹斑斑,垂头丧气,完全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几乎完全失去了斗志。 黑色的秦国主将旌帜上绣着斗大的“秦武安君白”的字样,盖聂和卫庄看后,心中腾起阵阵的无力感。武安君白起,竟然是他这尊杀神坐镇于此,北归赵国的道路被切断了。 回家的路就在眼前,盖聂和卫庄不得不驱马率军上前,列开阵势。 秦军阵中,黑色将旗下,一位身穿黄金锁子甲,相貌清奇,神目如电,威风凛凛的中年将军骑马缓缓的走上前来。 “赵军将领出来回话,秦将白起在此恭候多时了。”雄浑洪亮的声音从中年将军口中传出,传遍方圆十丈。 高手,绝对的高手。盖聂和卫庄相互对视一眼,神情严肃,他们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凝重。 盖聂和卫庄策马上前,在离着白起十米的地方站定,先后开口回道:“鬼谷弟子,盖聂,卫庄。见过武安君。” “喔,鬼谷派,好熟悉的名字。不过,来的竟然不是赵括那个黄口孺子,太过扫兴,你们还是投降吧,无谓的抵抗是没有用的。”白起有些失望的摆摆手说道,对于面前的两个少年郎,白起完全提不起兴致。 “素闻武安君白起大名,今日一见,不免热血沸腾,我师兄弟二人想要讨教一番,望武安君给个机会。”卫庄接下话茬道。面对如狼似虎的三百秦军,擒贼先擒王可能更容易些。 “猛虎哪会有和蝼蚁争斗的意思,我现在杀掉你们,也不过是比捏死两只蚂蚁费力一些。”白起一脸蔑视和不耐的神情,赵括竟然没有北逃至此,他设的圈套貌似没有了多大的用处。 “那就得罪了,即便是螳臂挡车,我们也得试上一试。”见到设想落空,卫庄只好改口回道,拱手一谢,和师兄盖聂回转阵中。 “师哥,等下你率军突围,我留下断后,我会尽力挡住白起,为你争取时间,你们一定要冲出去。”卫庄看着眉间紧锁的盖聂说道。 “小庄,你可以吗?那可是武安君白起,一位强大的存在,不如还是我来吧。”盖聂深沉的说道。他知道自己二人无一是白起的对手。 “师哥,相信我,我只是拖住他,不会和他硬碰硬的,相信只是缠斗,他还杀不了我。”卫庄轻轻的擦拭着手中的精铁剑。这是自己的第一把剑,剑身冷冽如泉,坑点遍布,剑刃有些破损的细小缺口,却不掩其传出来的寒意。这是一位在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送的,他一直带在身边,共同作战。 “那,也行,一定要小心。一旦敌不过就撤退吧。”盖聂低头想了想,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张口答应。 “轰隆隆——轰隆隆——”赵军将士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打在马屁股上,战马嘶鸣,如一股巨大的洪流,向前奔驰,撞向挡在回家路上的秦国铁骑,带着肃杀,带着渴望。 “有趣,真是有趣,区区残兵败将,竟然敢发起进攻。在我白起的面前,休想有人逃走。杀,一个不留!”白起看着冲击而来的赵军,下达了绝杀令。 “杀,杀,杀!”三百秦国骑兵勇猛扑出,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战争带来的兴奋和即将砍下敌人首级作为军功的快意。 两股洪流交汇,刀剑交锋,血肉纷飞。卫庄向前迎上,拦下下了想要追击盖聂的白起。 “铛——”的一声,卫庄一剑挡住了白起刺向一名赵兵的枪尖。 “嗯,是你,小子你找死。阻挡我前进的人一定要死。” 白起微微一愣,枪式一转,扫向卫庄。卫庄侧身一避,驱马向前拉近距离,剑锋直指白起心脏。白起长枪回旋,一下架开刺来的剑,紧接着一招横切打向卫庄后颈,卫庄急忙趴在马背上躲开。同时卫庄借错马之时一剑砍向白起腰腹。然而,白起背后仿佛长着眼睛,身体往后一倒,回马一枪挑开长剑,改戳为划,刺啦一声的在卫庄胸前拉开一条口子,鲜血染红了铠甲。 交手不过十来个回合,卫庄已经多处挂彩。虎口震裂,胸前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直流,同时右肩被刺了一枪,手臂渐渐的酸软无力。 白起的攻击像暴雨一样越来越猛烈,卫庄应付起来更加捉襟见肘,左支右绌。“铛”的一声,手中的精铁剑承受不住压力,横扫来的一枪顺势打在胸膛上,卫庄坠马飞出几米远,口中不断地吐血。 胸口阵阵强烈的疼痛传来,冷汗直冒,一时难以移动。卫庄望着直刺而来的寒光,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冰冷的枪尖,自己也将丧身在这小小的峡谷,死神在一步步逼近。 缓缓的闭上眼睛,卫庄心里思绪飘飞。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吗?真是不甘心啊!永别了,那些我爱的人,爱我的人,以及我的尚未走尽的世界。 第四章 决断绝断 卫庄正闭目待死,却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气劲射向这里,他睁开了闭下的双眼。 天空中,浮云流动,就在云彩遮蔽烈阳的一瞬间,一道黑影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飞快的袭来,逼近白起的后背。白起若是要一意孤行,斩杀卫庄,自己也会被背后的黑影袭杀。无奈之下,白起只得收枪转身,枪式一旋,抵挡背后的敌人。 “嗤——铛——”白起只来得及看清了那是一柄破空飞来的铁剑,后面还缀着个人,就被飞袭而来的剑身附带的巨大冲击力击得倒退了十几步。 “百步飞剑?不对,不完全的百步飞剑,没有练到纯熟大成,来的是什么人,竟然会使出这项绝技?”惊讶莫名的白起抬头望去,只看见盖聂拉起卫庄,夺马而逃。 “嗯,少年郎,鬼谷派,纵横家,原来如此。看来风云又将变幻了。”白起默默地想到,他咀嚼着刚才卫庄临阵时的话语,心中一阵叹息。 “将军,要不要派人追杀,我们一定能擒下他们。”护卫一旁的一名秦兵说道。 “算了,尽快结束这里的战斗,我们还要回去捉更大的鱼。”白起望着盖聂卫庄离去的方向,挥挥手说道。 …… 残阳如血满天霞,寒雁南飞叶纷纷,秋天是肃杀的,是萧索的,是伤情的,而赵国今年的秋天,更多了一道抹不去的伤痛。 许许多多的妇人老妪披麻戴孝,满城素缟,纸钱纷飞,哭天喊地,棺材如流水般抬出邯郸城。她们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丈夫,儿子,失去了和美的家。 可怜万里关山道,年年战骨多秋草。秦赵长平之战,赵国败亡,主将赵括被乱箭射死军中,弃械投降的四十万赵军将士被“杀神”白起下令坑杀活埋,只放出二百四十余年幼体弱之人归国,一时天下震动,四海皆惊。 邯郸,南城楼瞭望台。 “战争,摧毁了多少人的幸福家园,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相互战争,你死我活的争斗下去,血腥的杀戮,人们还没有感到疲倦吗?”看着满城飘扬的的白色孝布,盖聂眼中充满了悲伤,哀叹一声,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 “有国家就会有战争,战争孕育着和平,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加美好的生活,更美好的明天。你想要和平,就要准备好面对战争。这样的乱世,需要的是一个英雄,用铁与血浇灌洗礼的刀剑,扫清一切障碍,打开和平的大门。”卫庄坚定地说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有战争的破坏才能打破古旧的束缚,迎来新的改变。 “战争难道真的无法消弭吗?这个动乱不堪的世界,究竟何时才能迎来光明?”盖聂接着发问道,既是问自己的心,也是问这云云挣扎在水深火热的人。 “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限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与黑暗交织变幻,这就是我们为之深深眷恋却又存在着万般无奈的人世间。纵横之道,为战争而生,因和平而亡,生命、生活,只有在这动乱不堪的时候,人们才感觉出美好。”卫庄思索着,缓缓地张口回道。 “战争,受苦的永远是那些底层的百姓,只有为了百姓幸福生活而战的才是正义的。尽快结束这个乱世,才是我们落在鬼谷弟子身上的责任与重担,小庄你怎么看?”盖聂再次发问。 “以战止战,以一国兼统六国,回到夏商周那样的一家天下,没有多个国家就没有太多的争斗。就像武学的最高境界在一个‘武’字上,以戈止戈方为武学上乘。” 卫庄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次的试炼已经结束了,师父来信叫我们回去,这个伤心的地方有太多伤心的回忆,师哥,我们走吧,时间会抹平心灵的创伤,哪怕是这样接近亡国的痛楚。” 盖聂抬头默默的看着天空,天空是那么的灰暗,灰蒙蒙的,一如赵国的未来,看不见阳光。 …… 云淡风轻,碧树芳草,朝阳的金光洒落在晨露上,闪闪发亮,晶莹剔透,这是鬼谷常见的早晨风光,今天却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 “这一次的考验非常重要,是你们各自证明能否更进一步,能否继承鬼谷绝学的最后机会。在你们身边各有两头玄虎,是鬼谷最迅捷,最凶悍的猛兽,比普通的猛虎体型要巨大三倍。过一会儿,关住他们的闸门就会打开,这四头玄虎将被同时放出牢笼,进入到通道中,通道是笔直的,没有任何岔道,所以,玄虎一旦被放出,它们就只有一个目的地。在通道的尽头,各绑着一个人,在此之前,这四头玄虎已经饿了整整三天了,玄虎一旦放出,你们就必须做出决定。这四个人的生死,完全在你们的手上,玄虎的速度很快,没有人可以同时拦住两头背道而驰的玄虎。你们的比试,现在开始。鬼谷派纵横天下,首要就是一个决字,所谓决情定疑,就是要能够决断出最有价值,最值得去做的事。希望你们能交出最满意的答卷。” 鬼谷子盘坐在静室屋檐下的木阶上,看着规矩的站立在木阶下的两个弟子,张口说出了今天聚集在这里的目的。 “哐…哐…”沉重的石门缓缓的向上升起,盖聂和卫庄走进了略显潮湿阴暗的比试通道,这里的一切,和师父描述的一模一样。 “叮叮铛铛”的锁链移动声响起,通道里的机关开始启动,四头饥饿难耐,择人而噬的玄虎背道而驰的飞速的从铁笼子中冲出,冲向被锁链绑缚在通道尽头的四个人。 “噌”的一声,寒光出鞘,卫庄毫不犹豫得出剑,而盖聂却定在原地,暂时没有什么动作。 …… “死了?”静坐在木屋檐下木板上的鬼谷子听到细细的脚步声,张口问道。 “死了一个,救了一个。不过,死的那个也该谢我,至少,我为他报了仇。”快速完成任务回来的卫庄淡淡地说道。 “师哥呢?”卫庄扫了一眼,没有发现盖聂的身影,他原本以为师兄盖聂至少会和自己同时完成,甚至比自己完成得更好。 日光渐渐西斜,金乌落,月兔升,变得漆黑的天幕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 “嗒…嗒…”的脚步声传来,卫庄扭头一看,师兄盖聂两手空空的回来,脸上的表情带着丝丝纠结。 “你失败了,这次的考验,小庄胜。” “以你的实力,至少可以救出一个人,施展纵横之术,首要就是一个决字,所谓决情定疑,就是要能够决断出最有价值,最值得去做的事。你能够认清自己的能力极限,在第一时间做出有效的判断,对不利的结果进行补救和利用,你的所为,让为师想到了当年的苏秦和庞涓。” 看着回来的盖聂,鬼谷子开始宣布这次比试的结果。首先便是对卫庄的评论。 “哼,苏秦,原来不过如此。”卫庄双手抱肩,撇嘴说道。 “你两个都想救,结果却是两个都没有救成。选择生,必有死;选择胜,必有败。这个世上,胜者生而败者亡。在世事的胜负面前,生与死,不过是必然的因果。当今世上七国纷争,生灵涂炭,无论你如何去选择,都难免会有所牺牲。纵横者,天地之道,莫说只是两条人命,就算是天下苍生放在眼前,又有什么分别呢?这个考验,并不重生死,而在与决断。”鬼谷子望着盖聂,语重心长地提点道。 “不重生死嘛?”盖聂呢喃道。 “你无法凌驾于众生之上,放不下生死,你心里根本无法实现的梦,就是导致你今天失败的原因。以你和卫庄的资质,或许可以成为鬼谷三百年来,最无可限量的不世之才。但是,如果无法明白今天我告诉你的道理,你还会再次失败。” 看到盖聂的迷茫,鬼谷子再次开口道,语气中多了一丝严肃。 …… 哗啦的水声溅起,盖聂从般闪耀的一处山崖上跳下,落入溪流汇聚而成的寒潭反省,冰冷的潭水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头脑一片清醒。 “你忘了你踏入鬼谷时所说的第一句话,身为鬼谷传人,你要求索的,是必须的胜利,而不是失败。”落下寒潭时,师父鬼谷子站在山巅时说的警示之言再次在盖聂的耳际响起。 现在的盖聂思绪迭起,他面前的是两条不同且不可预知的道路,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选择,,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现在他的心像风浪中的小舟,摇摆不定,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深水彻寒,冰冷入骨,运气吐纳,胎息代替口鼻呼吸的盖聂,只是静静的想着,思考着。 星罗棋布,璀璨生光,盖聂睁开双眼,从水中望向夜空,灵光一闪,一时间似乎想通了什么。 “师父,我没忘,有些梦,虽然遥不可及,但并不是,不可能实现,只要我足够的强。” 第五章 速度比试 岁月悠悠,时光飞逝,卫庄拜师鬼谷门下,修习变强之道,不知不觉中已经度过一岁春秋。 练剑台旁,鬼谷子站在悬崖边一块突起的青石上,卫庄和盖聂落后一步站立,放眼看着天间翻滚的云海美景,地上蜿蜒的河川。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大巧若拙,绝妙的剑招脱胎于平凡的生活。剑道修行,不是一味地埋头苦练,挥洒汗水。纵横剑道虽采百家之长,但更多的偏近道家,讲究师法自然,心灵的修炼远远比剑招的苦练更加重要,没有自己思想和灵魂的剑客,最终只会流于平庸。天马行空的智慧火花,坚韧不拔的意志,熟练于心的剑术,方能踏入宗师之境。”鬼谷子缓缓地讲述着自己的感悟和道理。 “红尘洗涤,历练赤子之心;纵横之道,尝遍人生百态。你们二人,天资聪颖,实乃我鬼谷派百年难遇的良才,但是少年得志,血气方刚,你们的性情不定,处事经验不足,不加以磨练,将来难成大事。为师现在给予你们三个月的时间,下山放松心情,增长自己为人处世的经验,平顺性情。收拾一下包袱儿,下山去吧。”鬼谷子转过身来,和蔼可亲的说道。 “诺,徒儿多谢师父教诲,我们不在的日子,望师父保重身体,心情舒畅。”卫庄和盖聂齐声说道,恭祝鬼谷子福体安康。 …… 记忆零落得很,像被刀刮过了的鱼鳞,有些还留在身体上,有些是掉在水里了,将水一搅,有几片还会翻腾,闪烁,然而中间混着血丝。韩国,这个风雨飘摇的弱小国家,养育着他长大,卫庄对它有着复杂难明的感情。 韩王姬安,韩国百万人命运的掌控者,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夺走了自己的亲情。天下至德,首重孝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在这个礼乐崩坏,游侠风气盛行的战国末期,卫庄对韩王有着切齿之恨。可是韩国是生养自己的地方,有着自己的亲朋好友,有着太多的过去和回忆。这是一个伤心的地方,一个让卫庄心灵微微刺痛的地方。 韩国,国都新郑。 卫庄迈着矫健的步伐踏进了分别一年的新郑城,这座自己今世生活了十七年的“故乡”。黑色斗篷下,卫庄锐利的眼神轻缓下来,细细的打量着这座自己以前不曾在意的古城。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洒落在青砖白墙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华的古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慢慢地行走在青石铺就的大道上,掠过身前身后一张张或苍迈、或风霜、或清新、或世故的人们的脸庞,车辚辚,马萧萧,人流如织,不远处西市的货场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声马嘶长鸣,卫庄自感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之中,又仿佛回到后世那个相隔一千多年的现代时空,热闹喧嚣,平淡而幸福的社区生活。 那高高飘扬的店铺酒旗布幡,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是多么的可爱,多么的不想它被人破坏。这里的一片乐土,和美的画面,本是不应该出现的,一城繁华半城烟,多少世人醉里仙。一时的繁华,不过是唱响乱世的哀歌,吸引来金戈铁马的破坏。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玉树词,卫庄眼望着,体味着这战国纷争之下的繁华喧嚣,心头没来由地一阵叹息:新郑,这座战国末年的名城,中国历史上韩国的都城。位处战略要冲,自然无法避免的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无数次陷入两军对垒的战场,宏伟的宫殿,繁华的闹市,几度化为废墟,又几度繁盛。自己置身其中,却只能像过客一样,驻足看着它在虎狼秦国无情骑兵的铁蹄下惨遭蹂躏吗? 行走在市井街头,感受着百姓平淡生活的卫庄突然停下的向前迈出的脚步,转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运气施展轻功,轻轻地从地上跃起,落在一间商铺的屋檐上,抬起头来,看着新郑城池上空开始上演的一场好戏,一场值得卫庄关注的好戏。 …… 一根漆黑的羽毛随风飘荡,轻盈浮空,飘在热闹的市井,掠过路人的脚步,闪过孩童的捉弄,躲过马车的冲撞,坎坎坷坷,不知落在何方。 略显清凉的黄昏,新郑城外一片苍翠的树林,矗立在绿树之巅,清亮的目光能够完全俯瞰整个新郑城,这一座韩国的都城,依旧充斥这歌舞喧嚣与纸醉金迷。 水如明镜,上有洲渚。水面映出一个安静的白衣身影。素色衣袂在清风中飞扬,凝目而视之时,眉目之间竟微起涟漪,一点一点摇漾开去,直至波澜骤起。 随风飘落的黑羽在一只白色小鸟的振翅下,飘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最后静静地落下,落在一个少年左手拈起的双指中。清风吹过,扬起他肩头的华美的羽饰,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溪水之畔的翠树之巅。 他是白凤,少年雏凤,百鸟之王,干净的短发长不及肩,五官清秀,幽蓝澄澈的双眸中透着一丝忧郁,右肩上缀着一束素色羽毛,两条月白飘带翩然流动,看着手中这枚飘零的黑羽,他不禁回想起记忆中深埋的对话: 怎样的速度,才能掌握自己的生命? 世界上没有一种鸟能够一直飞翔,永远不需要落地。 当你自由飞翔的时候,你会忘了这一切。 突然,一个漆黑的身影从白凤的头顶掠过,带起一丝清风,带起白凤指间的黑羽,如展翅冲天的大鹏鸟,遮天蔽日,割断了赤红的夕阳,滚滚而来的火烧云与他擦肩而过,恰似付邮云端,乘风万里。 “你太慢了。”声音由远而近,一道墨色身影浮现在天际之间,这样的速度,实在让人惊叹。 ”我在等你,怕你输得太惨。“略带青涩的脸庞,还未垂落肩头的短发,白凤脚尖轻轻一点绿树枝头,快速的跟了上去,飞向蓝天。 自由地坠落,向悬崖峭壁的深谷俯冲而下,在空中翻腾了几个周天,从远处看,他们根本就是两只雄鹰,互相追逐嬉戏,无数人向往天空,却又心存畏惧,想要征服天空,你需要的不是一双翅膀,而是一个想飞的梦。 两人缓缓落下,迎着渐渐坠落的夕阳,轻轻地落在树梢,似乎完全不担心脆弱的树枝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坠落下来。 “每次执行完任务,你都会很感伤。”一身漆黑的墨鸦开口道。 “掌握着别人的生命,却要亲手将他们结束,你不觉得很残忍吗?”。白凤的心没有像他的身份一样,没有杀手所具备的坚硬和冰冷。 “我会试着不去想这个问题,想得太多,对自己也有点残忍。重要的是,死去的人已经得到解脱,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体会到。”墨鸦双手抱肩,淡漠的说道。他已经学会了面对现实,活着的人,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怎么样让自己活得更好。 “啾”一只雄壮的猎鹰渐渐由远处而来,一只洁白的小鸟,成了他的猎物,锐利的钢爪下,那个小家伙并没有放弃,而是奋力挣扎着,想要逃脱,拯救自己的性命。 “是将军最宠爱的猎鹰,在追杀它的猎物。”微微仰起头,墨鸦以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只鹰了,但不知怎么的,今天的这个黄昏,看着它,墨鸦心中有些许烦躁。 他想要去救下那只小鸟,三缕一摇曳的尾羽,触动的不只是他的双眼,还有他的心弦。 “其实,我们也是将军的猎鹰,不断在做同样的事情。”白凤看着墨鸦,说出了憋在心底许久的话。 “也许有时候,我们偶尔可以做些不同的事情。”墨鸦接着说道。 “哦?”白凤很奇怪,因为就在那一个瞬间,他在墨鸦的眼眼中看到了一丝柔和的神情,他的心底不禁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墨鸦笑着道“我们来打个赌,救下小鸟,同时又不伤害猎鹰的就是赢家,输的人就要为赢家做一件事。” 白凤略显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我赢了,你就知道了。”墨鸦嘴角微微一笑,陡然发力,率先窜了出去,留下一片残影。。 “可惜,你会输。”嘴边挂着一丝微笑,白凤奋起直追。 洁白的小鸟向城池上方飞去,忽高忽低,急转急停,闪避着猎鹰的追捕。猎鹰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逃窜的小鸟,墨鸦和白凤紧随齐后,飞檐走壁,穿阁越户,时而在闹市的青石道上快速疾跑,时而在绿瓦上奔驰。 一只飞扬的风筝挡住了小鸟的去路,猎鹰钢爪狠狠一抓,小鸟危险地躲过。白凤急速的飞来,脚尖在风筝上一点,借力冲出,伸手抓向小鸟,却是抓了个空。而墨鸦后来居上,一把将小鸟从猎鹰的爪下夺出,握在手中。 两人轻轻地落在屋梁顶上,墨鸦松开手掌,看着掌心的小鸟说道:“它受伤了。” 白凤伸出双手,小心地捧过小鸟,温柔的抚摸着它洁白的羽毛。 “看来它更喜欢你。”墨鸦坐在飞檐边上淡淡的说道。 “你是乌鸦,身上死亡的味道太重。” “能够拯救一条性命,果然可以让心情更轻松些。” “你是在为自己杀戮太重而忏悔吗?” “我不需要忏悔,在这样的乱世,生命原本就很廉价。”墨鸦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冷冷地说道。 “如果努力的话,也许,生命比想象中要顽强。”白凤包扎好小鸟的伤口,小鸟在白凤手中扑腾欲飞。 街道上摇摇晃晃地走来一个醉鬼,一步三摇,墨鸦看着这副场景,右手撘在膝上,脸上有些伤感:“有些生命,在浑浑噩噩中慢慢地流逝,有些生命却在一瞬间被人夺去。我们掌握着别人的生命,但却不知是否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吗?”白凤还是一样温柔的抚摸着小鸟,呢喃道。 微微摇了摇头,墨鸦看着白凤手中振翅挣扎,想要飞向天空的小鸟,自嘲的说道:“如果有一天,换了我处在它的位置,遭受猎鹰的捕杀,我不会期待有人来救我。想要活下去,我就必须靠自己,足够的快。 “要快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掌握自己的生命?”白凤迷惘的问。 “必须要快到,超越生命的流逝。”墨鸦眼中坚定不移,满满的肯定。 “哧哧”,洁白的小鸟多次努力,终于脱离白凤的手心,张开轻盈的翅膀,飞向夕阳映射下金光闪耀的天空。 墨鸦和白凤静静地看着洁白的小鸟,看着它远远的飞去,飞向遥远的天际。 第六章 心弦之曲 “雀阁又有新主人了,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样的女人,一起去看看。”墨鸦略带调侃的说道。 “我没兴趣。”白凤撇了撇嘴,心中却是有些叹息,又一位女子要落入姬无夜的手中,饱受摧残。 洁白的小鸟张翅飞翔,飞过团团的守卫,飞过高高的亭台楼阁,飞向新郑城的中心,那里坐落着整个韩国最华美的建筑——雀阁。 黄昏落尽,夜幕上点缀着点点的星星,灿烂夺目,而地上的雀阁层层楼台的飞檐上,多如繁星的灯火,点缀得雀阁流光溢彩,美丽的景致丝毫不比银河秀色差。蜿蜒的廊桥将它的主楼与两座附楼链接在一起,顶端是一颗千金难求的明珠,在这漆黑的夜幕中散发着幽蓝色的光华,为雀阁增色不少。 青色瓦砾铺就而成的屋檐的飞角上,一白一黑两道人影,隐没在灯光的余晖下。 “刚才你输了,必须要为我做一件事。陪我去看看将军新的猎物。” 留下一句话,墨鸦便飞向了雀阁的最高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一扇敞开的窗口,还不忘记品头论足。而白凤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落在墨鸦下层的飞檐,背过身子。 “嗯,这个不错,嗯嗯。”墨鸦赞赏的点点头,扭过头来告诉白凤。 “每次都要来这里看,你不觉得无聊?”白凤定定地站在那里,有些心燥,他想尽快离开这里。 墨鸦动身跳落下来,快速的移到白凤身旁,调侃着说:“每次都这么一针见血,你不觉得无聊?” “我心里有个问题想问你,是我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略带玩笑的话语,说到后来却又显出了一丝低沉。 “你问啊!”白凤有些奇怪,墨鸦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很爱调侃自己,现在语气怎么认真起来了,白凤接着扭头回了句。 “你要认真回答。”墨鸦一把拉过白凤的肩膀和自己靠在一起,脸逼得老近,用严肃的口吻说道:“你,是不是天生害怕女人?” 这一句话出口,墨鸦的脸再也绷不住了,自己先笑了起来。 “你说什么?”白凤却是一阵气结,身子轻轻地挣扎起来,想要离墨鸦远一些。 “是不是害怕,来证明一下。”墨鸦说完在白凤的肩膀上一推,不带半分拖沓,直接将他带上了雀阁的窗口。 “你这家伙!”白凤被架住带了上去,开始大呼小叫。在白凤的注视下,墨鸦的左手悄悄地打开了雀阁的窗扉,窗扉原先已被墨鸦拉开了一线,现在他又伸手拉开得更大些,以便于白凤看得更清楚。 清风吹开帷幔,一个美丽的背影显露出来,她的周围点着六七盏方形宫灯,灯火在灯罩中优雅地上升,映得阁内的气氛祥和而捉摸不定。她的手指在不停的跃动,似乎在弹奏着美妙的乐曲。 “你觉得这个女人可以打几分?”墨鸦伸出食指摸了摸下颚,跟着说道:“我觉得可以打九分。” 和墨鸦形影不离的白凤知道,墨鸦的眼光一向很高,这次竟然会给一个女子打了九分。他好奇的转过头来,他将视线投向雀阁里的女子。 头戴翡翠色镶白珠头饰。脑后戴两个银白色发箍,前两侧另有绿白相间的珠子垂落,后两侧发箍用三排大小规律固定的白珠相连。簪子为翡翠色镶珠的凤状铜簪。她的长发挽成双髻,余发如乌黑的丝缎散落,被柔和的晚风吹得轻轻波动,迎风飞舞。 一双星眸沉静如水,如月的柳叶眉,长睫下垂,并没有睁开双眼,但她婉妙无双的侧影已足够令任何一个男子心动。娇巧的瑶鼻,香腮微红,点绛般的朱唇,鹅蛋脸颊红晕片片,晶莹剔透胜雪般的肌肤如霜如雪,身形婀娜,神态尔雅纯净。 她身上穿着一袭广袖长裙的淡黄色宽袍,坚硬的领缘流泛华丽的金色光泽,衣衫的下摆如盛开的花朵般铺展在身后。 美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见一番淡漠与宁静。她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外面的两个人。 ”嗯,要不还是九分半吧。你说呢?”墨鸦低声的询问着身旁的兄弟,却见他只是有些呆呆的看着那位美人的手。 好奇之下,墨鸦不免也将目光投向了美人的双手,却只得一声略显遗憾的叹息:“咦,她的手是不是有点毛病啊?哎呀,这样至少要扣掉一分,不,两分。” “她是在弹琴。在弹一架看不见的琴。”白凤充耳不闻,低声呢喃道。内心却是惊讶异常,无琴而奏曲。是的,白凤百分之百确信自己的感觉,那个女子,她一定是在弹琴,演奏一首听不见的曲子。 “喂,小子,看呆了啊!怎么样,这个很美吧?”墨鸦轻轻地撞了下白凤的肩膀,淡笑问道。 “叮当,叮咚……”美妙的旋律在无声的传播着,荡漾着传向四方。 心中虽然赞叹,但白凤的回答却不可置否:“她虽然生的美,但是落到姬无夜的手中,结局都一样。” 跟着白凤就走到飞檐的一角,运气纵身一跃,身子坠落下去,他要离开这里。似乎只要再多待一刻,就会受不住内心泛溢的思绪。 墨鸦望着白凤离去的身形,鼻间冷笑一声:“哼,活着就是活着,想那么多干嘛。”口中虽这么说着,人还是紧随白凤的方向飞走。 性格迥异的两人,完全不同的回答,但谁又能知道,在此刻,他们的心,是否真的不同。 …… 屋檐的另一边,在一个谁也看不到的角落里,卫庄同样看着雀阁里的女子,看着她节奏明快的跃动着自己纤长白皙的葱指,凌空跳动着,弹奏着。虽然无声,但是,卫庄却是能够明白这首曲子的意境,眼睛紧紧地盯着,心跟随着节拍,心情渐渐地放松下来,倾听着这首无声的乐曲,陷入迷醉。 卫庄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心神已经被这无声的琴曲所吸引,现在的他,任何一个会些武功的人都能将他毙于掌下。 现在的卫庄,双目禁闭,脸上的表情像川剧中的脸谱,变幻不定,喜怒哀乐惧悲笑,一会儿阴沉,一会儿苍白,一会儿笑意盈盈,一会儿悲痛欲绝,似乎是陷入走火入魔的状态。 “咚”就像在平静的湖水里投进了一颗石子,卫庄猛地睁开双眼,眼神仿佛要洞穿眼前厚厚的木板,锐利而深邃。头脑一片清明,清凉透心的遍布全身,此时的卫庄甚至有种爽得想要叫出声的感觉。但是他苦苦地忍了下来,一运功检查,才发现自己体内的气劲粗壮且温顺了许多,运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了。 他知道,雀阁里的女子送给了自己一份天大的机缘。琴曲暗含的力量,洗涤了卫庄心灵的尘埃——以前的他,总是处在真实和虚幻之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比较真实的梦,梦醒了自己就会回到千年之后的现代,继续朝九晚五的生活。现在,他清楚,自己已经蜕变成一个真正的战国人了,心中放弃了那虚无缥缈的回到未来的幻想。或许,这就是师父常说的“心灵的力量”。 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子,这又一个是什么样的女人?她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卫庄对此十分的好奇,她就像一个未解的谜团,点燃了自己心中的兴趣之火。原本他只是看到白凤和墨鸦的追逐游戏,知道白凤以后会在自己的手下做事,才跟着过来看一看的。 弄玉么?卫庄依稀记得她的名字,可惜自古美女如名将,不在人间见白头,她最终还是香消玉殒了,令人扼腕叹息。 在数百年前,也有一个女孩曾经拥有过这个名字。《东周列国志》记载,她是秦穆公的娇女,喜好并精于音律。她所爱之人正是她一心追寻的知音——善箫的萧史。她和他琴瑟相和,终于踏龙乘凤双双飞去,飞向青冥长天,飞向永恒的逍遥自在。 一个最幸福的女子,一段太完美的传说,已经成为后世千千万万少年少女秋月春风的时光中,一方暖洋洋的梦境。 眼前这个同样名为弄玉的绝色少女呢?同名不同命,云泥之判,天壤之别。幸与不幸,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她喜好弹琴,却无琴可弹,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定定地站在飞檐上,沉下心来静静思考了一会儿的卫庄,长叹一声,或许,自己应该还她一份情,必要时救她一命。反正自己的出现就是一只可能影响剧情发展的蝴蝶,振动翅膀引起的风浪就让它变得更加波澜壮阔吧。 “谢谢。”卫庄对着端坐在灯火之中的弄玉低声细语,然后转身面向昏暗的夜空,拂袖离去。 端坐在窗沿,眺望夜景的弄玉,青葱的手指依旧在凌空弹奏着,弹奏着独属于她的乐曲。她美丽的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只见一番淡漠与宁静,外界一切似乎完全无法侵扰到她,惟有檀香袅袅,微风阵阵。 第七章 紫兰馨轩 紫兰轩,是国都新郑城中最有名的风月之地,是韩国最大的集热闹与奢华为一体的青楼楚馆,名气几乎可以媲美歌舞艳绝天下的妃雪阁。这里是除了富丽堂皇的韩国王宫,威严的大将军府,唯美的雀阁之外,人们心中最向往的地方。达官贵人,豪绅富商,往往在此饮酒作乐,消遣放松。 灯火明耀的门口,卫庄一身黑色打扮,用手轻轻扶正头戴的黑斗笠,细细打量着离开一年后紫兰轩的变化。楼高门宽,朱门赤柱,灰墙绿瓦,窗榭天工,雕梁画栋,锦屏彩带,帷幔隐若,五彩缤纷说的多半就是如此吧!歌声袅袅,琴声铮铮,鼓瑟齐鸣,鸳歌燕舞,进进出出的客人似乎和白天街道上的行人一样多,生意十分的红火。 大气而芳香,卫庄踏进紫兰轩的第一印象就是闻到很好闻的芳香,再有就是这大厅环圆,四周雕梁画栋的装饰构造,丝布幔带飘飞,古桌木礅,风流人士满座,细斟慢酌,有钱的没钱的都会叫上一个或几个姑娘作陪,搂搂抱抱**逗笑,最是卖笑多嗲音,想来无错,一进到来就听到那嗲腻的娇笑,确实很诱惑。 在这环形的大厅一楼四周,有几个楼梯可上楼上,楼梯处朱红柳绿的女子站了不少,手中琶巾招摇,嗲声腻语,姿色中上,环肥燕瘦,红颜粉香,花姿招展间风情无限,莺声燕语,别有一般风味在心头。 “这位公子,你在我们紫兰轩有相好的姑娘吗?需要的话我帮你介绍几个,姿色包你满意。”看到卫庄进来,一位年近三十稍有姿色的少妇迎了上来,开始拉客。 “紫姑娘在哪里,我想和她喝一杯水酒。”卫庄语气平淡地开口。 “这……这个,不知道公子所说的是哪个紫姑娘?”少妇脸色微变,有些僵硬的问道。 “紫兰轩难道还有第二个紫姑娘么,我怎么不知道?”卫庄神色一冷,如山的气势放出一丝。 “不……不知道……公子是谁,找紫姑娘何事?”少妇额头见汗,声音轻颤,眼中带着丝丝恐惧,却是有着一丝坚定浮现。 “流沙,公子侍卫。”卫庄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来,顺手从腰怀中一枚青色玉佩,玉质圆润,玉中镶金。 “不知大人驾临,失礼之处,诚请恕罪。紫姑娘在后院紫园。”少妇连忙恭敬的说道,这种玉饰她有幸看过几次,拥有它的无一不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不是她能够得罪得起的。 “哦!又是那里,她似乎很喜欢那里的景致,下去吧,我自己去。”卫庄挥挥手,收起露出的气势,径直地走向后院。 “是,恭送大人。”少妇表情恭敬,拱手相送。紫兰轩虽是烟花之地,但规矩严谨,等级分明一些必要的礼节是不能少的。 …… 紫园,没有紫兰轩前院正厅的喧嚣热闹和脂粉气息,这里清幽寂静,环境优雅。百年梧桐树伸展着繁茂的枝叶,一泓清水池塘里漂浮着几朵睡莲花,奇形怪状的假山,芳香盈鼻的紫色兰花,还有一丛节节挺拔的紫竹。 红瓦飞檐,朱漆木柱,青石桌凳组成的凉亭里,只见缕缕月光映照下,一个如天仙般从天而降的风姿妖娆的女子坐在石桌旁,右手端着酒杯,望向遥远的银河霄汉,怔怔地出神。 一头杏紫长发曲卷如瀑披下,全身被神秘诱人的紫色装饰,贴身的紫红色长裙上覆了一件鹅黄色的轻纱,银绫彩带随风飘逸飞扬,曼妙迷人的身段,高高盘起的紫发插着一只簪花银钗,似一朵盛开的紫色玫瑰,高贵逼人。 似乎感觉到有人闯进了自己清净的世界,她回眸一看,先是一愣,继而优雅一笑,百媚皆生。 秋水为神玉作骨,秀美绝伦的俏脸上,一双美眸闪烁着野性绽放的紫芒,如深海幽蓝,如雨后葡萄,娇柔大胆并蓄,不由让人神魂皆醉,无不为之倾倒。左眼眉角下画着一道蝴蝶翅膀模样的花纹,为她魅人的娇颜更添几分不同寻常的超然典雅。 她,是紫兰轩的主人,跻身韩国上流社会,身份神秘高贵,也是卫庄口中的“紫姑娘”——姬紫,人送雅号“紫女”。她的真实身份是长平之战降秦的韩野王之女,当今韩王姬安的侄女,身体里流淌着世上最尊贵的血液。 “你回来了,真好。”看着越过月洞向这里慢慢走来的男子,她一脸亲善的微笑,一双美眸紧紧盯着一袭黑衣的他,眼中异芒流转,深情款款的轻开桃口说道。 “在外面闯荡够了,累了,除了这里,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被她灼热的目光锁定,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欢悦、酸楚、兴奋相互交融的莫名感觉,心怦然悸动又瞬间平静。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很引人注意吗?”卫庄走到她的身旁,自然的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摘掉黑色斗笠,显露出一头与众不同的浅黑色短发,给人一种宛若实质的威慑感,他的眼神锐利而冰冷,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面如冠玉,眉若寒星,棱角分明,一股骨子里油然而生的天然自信和骄傲,仿佛世间的风云变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随时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最爱你的人,抑或是最恨你的人。你的身形、姿态、气质,已经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挥不掉,抹不去。无论你如何巧妙的伪装,永远躲不过我的眼。”紫女温柔的说道。 当你真正的喜欢上一个人,你会用几年的时间来观察一个人,打量一个人,揣测一个人,那么他每一个细小的变化,他每一个语音语调,他每一个唇线翘起时的角度,你闭着眼睛都可以在心里描绘出来。 卫庄闻言,神情一震,被她的话语噎住,其中的意思他自然无比明白,只是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装模作样的拿起石桌上的空酒杯作势欲饮,尴尬地笑道:“怎么又独自一人在这里,孤星冷月,这样的环境对女人的心情不好,很容易产生忧郁的。” 没有得到心中想要的回答,紫女眼中虽然也现出一丝失望,但是看着卫庄一脸不自然的笑,她仍然不气馁的说道:“我也不希望这样子啊,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中的他终究还是扔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 卫庄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红晕,心中思绪难平,躁动不安。说到底,他不是原本那个寄情于剑,冷漠的追求剑道极致的卫庄,他是后世之人,同样没有经过情情爱爱,他对武功的追求只是好奇,只求安身立命,不去想太多的其他。 没有情爱经验的他,这次没有像以前的假装一笑了之,不放心上,只是微微扬起头来,望着璀璨的星河,沉默不语。 火热的木炭温着青铜酒壶,紫女拿过卫庄手中的空酒杯,白玉无暇的纤手从桌上的花篮里拈起几片金银花花瓣,轻轻地洒在酒杯里。那只手又拿起一只木勺,将壶中略显浑浊的热酒倒在竹织的细酒筛上,滤出晶莹的酒液落入青玉方杯中,温热的酒香和淡淡的花香混合起来,闻起来是是一种清新醇厚的韵味。 紫女轻轻捧端起酒杯,递到卫庄手里,然后樱唇汲了一口自己手中的清酒,淡淡地说道:“庄,你变了,变得有人气了,更容易亲近了。以前的你仿佛和我们相隔在两个世界,你一个人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孤独的流浪,迷茫深藏眼底,不愿任何人接近。” 卫庄摇了摇手中的酒杯,酒波荡漾,自言自语的说道:“是吗?大概是吧,今天得到了一场造化,机缘巧合之下心结解开了,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 “哦”紫女惊讶了一下,随即细细的探查起卫庄的武学境界,静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开口道:“你的进步真是惊人,一年前你只是初入暗劲,勉强跻身一流高手的境界,现在竟然达到了暗劲巅峰,快要进入化劲了,看来鬼谷派果真厉害无比,有着纵横天下的底蕴。” 武学境界一般分为明劲、暗劲、化劲,真劲,道劲。明劲锻体炼身,肉身强健,精力强盛却不可久,成就三流、二流高手;暗劲丹田自生气劲,拳力透石,石心震成齑粉,劲气凝炼不外散,成就一流高手;化劲真气洗髓,连通天地,源源不断,成就先天高手;真劲返璞归真,气随神合,举手投足可调动身外方圆天地元气,成就归真高手,卫庄猜测师父鬼谷子大概就是这一境界。至于最高的道劲卫庄也不知晓得,它太过遥远。 “你也不差,你放弃剑道,习练的阴阳咒术应该迈入第二境界——幻境,看来你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你在阴阳术法上的天赋真高。”卫庄感慨一声,阴阳术的练习需要付出代价,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紫女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阴阳术法,从境界修为上,则可分为炼金、幻境、控心、占星、易魂五层。每一层对应武学的一个境界,却是比武道强上少许。相对应的,每提升一层,都需要修炼者付出成倍的努力。 “你的剑呢,那把你从不离身的精铁剑到哪里去了?”谈及武学,紫女才发现卫庄竟然没有带剑,身为剑客,这是致命的。 卫庄摸了摸鼻子,郁闷的说道:“丢在长平战场了,被杀神白起斩断了,当时只顾着逃命,无法拿到手,后来前去寻找就找不到了。” “什么?你参加了长平之战,还和武安君那个可怕的家伙交过手,你疯了!你不要命了!。”紫女闻言,酒杯重重地砸在石桌上,俏脸上腾起怒火,脸色先是变红,接着变得有些苍白,眼中有愤怒,更多的是担忧和害怕。 卫庄见到她生气,立马顾左言它,转移话题:“我的剑没了,你帮我随便弄一把,能用就行。”在鬼谷修行时,他一直用的是削尖的木剑,也就没想过在寻一把精铁剑。 “下次注意些,太过危险的地方就不要去了。剑的话,我的链蛇软剑可以拿给你。”紫女很快就压下了怒气,脸上残余着苍白,关心地说道。 “我知道了,也不是太危险。你的剑太柔,女孩子家舞着好看,我不太好用,换一把吧!”卫庄点头应道。 “爱要不要,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紫女轻轻地冷哼一声,扭头看向夜空。 卫庄只好无奈的笑笑,抓过火炭上的酒壶,为自己和紫女倒上温好的酒水,一边喝着醇酒,一边看向挂在夜幕上的星星。此时的卫庄,心情不错,或许,幸福就是喝着小酒,看着繁星,旁边有个关心自己的她。 第八章 聚散流沙 新郑城东南公侯区,公子府。 韩王公子的府邸,丝毫不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更少有奇珍异宝,金银饰物,看遍整个公子府,淡泊清静,简朴大气,如今这位韩国未来的继任者依旧将师学儒家的简朴传统身体力行,颇有“一箪食,一豆羹,不改其乐”的品质。 现在府内长青树下,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各执黑白子在纵横交错的石刻棋桌上激烈拼杀,旁边站立着一男一女凝眉注视着棋局的变化。 “小庄,我…我有个…问题,一直…想…想问你。”执白子的少年有些结巴的开口说道。他一身白色云纹丝绸锦服,金冠束发,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英俊的面貌胜似美男子宋玉,温文尔雅的气质,好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采。 “哦,你说。”卫庄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可以用“小庄”来称呼自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超过一手之数,而对面的他显然位列其中。 韩非,这座公子府的主人,大韩的王子,英俊,聪慧,果敢,胸怀锦绣,文采斐然……仿佛世间所有夸赞的辞藻,用在他的身上都毫不为过。 韩国,弱小的韩国,只知醉生梦死的韩王保护不了这个国家,只会把屈辱转嫁在每个韩国百姓头上。韩国的百姓从不知道什么叫强国的尊严,在坎坷的命运中,从不曾享受过上苍赐予的自由与快乐。 直到韩非的出现,他是韩国崛起的希望,是解救韩国处在水深火热百万百姓的救世主。他天生有着领袖的气质,平易近人的笑容,包容万物的胸怀,给韩国百姓带来了新的希望。 “我找到了一条路,一条带领韩国走向强大的路,也许,这条路上永远不会有阳光,哪怕在黑夜里摸索着行走,跌倒千万次,我也要去求索、去寻找,用我的双眼,来看破这黑暗的尽头,寻到那温暖的光明。”临棠溪边,孤愤台上,卫庄永远忘不掉韩非那天意气风发,激扬文字的自信与强大。 为了梦想,他师从儒家宗师荀子学习广博的知识,却没有承袭儒家的思想,他喜好刑名之学,汇集李悝、申不害、商鞅的法家思想精华,继承发展法家学术提出了“法、术、势三者一体”的大成之论,自成一家。 “围棋…分…‘玄素’,也就…是黑白,黑白两色棋子…分别代表着…昼夜阴阳,白子先行…可占得先机,你为何总是喜欢…执黑先行?”韩非不解地问道,或许如他一贯的着装,卫庄仅仅是喜欢黑色,没有太多的深层含义。 “黑子如何,白子又如何?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区别。”卫庄一边淡淡地说,一边落下黑子。 “世人眼中白子为正义,黑子为邪恶,棋局中也都是白子先行,占尽先机,所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棋差一招,胜负立判。卫庄兄,你为何还要选择黑子呢?”站在一旁关注着棋局走势的少年突然开口追问道。 发问的少年名唤张良,字子房,韩国五代相门出身,同样是丰神俊朗,剑眉星目,衣袂飘飘,风流倜傥的英俊少年,是卫庄为数不多的朋友。 “子房应当知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素色纯净,易受侵染,失去本性;玄黑深邃,不染尘埃,难动坚定,墨家祖师‘天下皆白,唯我独黑’的口号有这个意思吧。黑白分明,但是正邪却没有明显的界限,当今天下纷争的七国,哪个国家不是打着正义的旗号,暗地里做过不少的阴狠毒辣的勾当。” 张良点点头,他没有想到卫庄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言论,以前的卫庄大都不发言语,默默执行着既定的计划,看来去鬼谷修行一年,他的变化很大 “黑白也好,正邪也罢,不过是手段,胜利才是王道。杀招再晚,只要一击致命就行。”卫庄凌空点出一子,棋盘上韩非的白子被卫庄黑子围成的大龙包抄,处境岌岌可危,已然显现出了败势。 韩非却是摇摇头,白子点下,局势翻转,卫庄边角的黑子被吃掉几颗,生路出现,局势陷入缠斗,苦笑着说道:“你…依旧是…这样的霸道,有时候…刚过易折,手段…平和一些…大家会更好接受。” “乱世用重典,不是深和你们法家的思想吗?韩国已经病入膏肓,根基腐朽,外有秦国虎视眈眈,内有姬无夜把持朝政,此内忧外患之局,韩非,你要怎么破除?”卫庄说完,黑子压上,白子虽有生路,但腹背受敌,随时可能失败。 “虎狼秦国虽然打赢了长平之战,但是元气大伤,目前讲究的是休养生息,可以暂时不理。攘外必先安内,姬无夜这个大将军却是越来越嚣张跋扈,野心勃勃的他,几乎快不把王上放在眼中了,跟韩国上下官员离心离德,应该尽早除掉。可惜他手下的‘夜幕杀手团’很是让人头疼。”张良清楚地分析出时下韩国的政局。 “姬无夜…必须死,不久前…他竟然敢……敢威逼父王,把红莲嫁…嫁给他。”一直平静的韩非说到这里,怒气不消,稍微流利的话语有些结巴起来。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毫无疑问,红莲公主在韩非的心中很有地位,是韩非触碰不得的逆鳞之一。 一旁静默不语的紫女此时站了出来,撩起额前的紫发说道:“红莲公主已经来找过我,流沙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对付姬无夜,不过他手下的‘夜幕杀手团’有着两名不错的高手,有些麻烦。” “流沙……的存在,我希望它……它有一天能够达到……‘术以知奸,以刑止刑’的目的,守护韩国……黑夜的宁静。”韩非看着紫女和卫庄说道,这也是他的梦想。流沙是他一手创立的,卫庄和紫女主持着流沙的行动,他希望流沙能够成长为像秦国黑冰台和罗网那样遍布天下的组织,成为暗夜中的王者。 “夜幕杀手团?有意思,挡在流沙道路上的敌人,最终都会像石头一样被踢开,被流沙吞没。”卫庄轻笑一声,黑子重重落下,落在白子腹心,斩断了白子的生路,白子一断为二,败局已定,再无翻身之力。“我赢了。” 韩非无奈的苦笑一声,缓缓地说道:“我输了。”跟着起身负手而立,望着将军府的方向说道:“凡事要做好两手准备,未料胜,先虑败,没有完美的计划,我们要准备应对万一的变化,力求无缺的结局。小庄,姬无夜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和阿紫下去好好地筹划,欲速则不达,一次不成功,想要进行第二次可能就没有太多机会了。” 卫庄依旧坐在棋盘前,手中捏着一颗棋子,不屑地说道:“姬无夜么,虽然我还没有和他交过手,不知道他的虚实。不过,一个已经被酒色蚀了骨的人,哪怕他的过去多么辉煌,有着韩国最强之刃的称号,现在的他,不过是土鸡瓦狗。” “哦!你就……这么……自信,自胜为之强,自见之谓明。姬无夜深不可测,屹立……政堂这么多年,经历过多少……风雨,他要是……没有几手强硬的……底牌,早就被我……算计死了。”韩非眉头皱起,有些严肃的说道。 “放心,我不过是试一试他的斤两,探一探他的底细,凭我现在的功夫,只要不是十面埋伏,他还留不下我。” 卫庄双指一并,指间棋子飞出,打在三十步远的梁柱上,入木三分。 “你自己去的话,小心一点,我……可不想看到……你落在……姬无夜的手中。另外,在聚散流沙之外,再创建一股……隐秘的力量,就叫做逆流沙,小庄你来组织,专门负责……一些难度超绝,极度隐秘的……暗杀任务,要求成员……武艺超群,身怀绝技。”韩非看到卫庄的武功后,顺着卫庄的心意,开始布局说道。 …… 紫兰轩,门口的街道上总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卫庄和紫女从公子府出来,一路上坐着马车回来的卫庄和紫女,刚刚踏进前堂,一个下人慌慌张张的过来,一副想要说却不敢说的样子。 “什么事?进去里面说。”紫女神色如常,安然自若的走向后院。 后院,紫兰亭中,卫庄和紫女相对而坐。 “储物室里有贼人闯入,还偷走了东西。”前来禀报请款的下人恭敬地说道。 “我知道了,想不到竟然还有老鼠敢溜进我们紫兰轩。他偷走了什么?”紫女淡淡的说道。 “一把特制的七弦琴,另外,窃贼似乎很匆忙,我们在储藏室外的梧桐树下发现了一根遗留下的白色的鸟羽。” 卫庄拈起双指夹住那根下人递上来的白色的羽毛,一边细看,一边对着正在等待的下人挥手道:“可以了,你下去吧,去帐房领一贯赏钱。” “似乎是将军府的杀手—白凤,只有他喜欢白色的鸟羽,就是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待下人退去后,紫女把着酒盏说道。 “有趣,阿紫,我们又可以观赏一场精彩的好戏了,走吧,我知道那个小偷在哪里,咱们出去看看。” 第九章 空山鸟语 白凤现在的心很乱,乱如麻线,理不清,剪不断,似乎从接受训练,得到白凤这个名字开始,它就没有这么彷徨过,迷茫过,不知道自己将要飞向何方。 行走在昏黄的阳光下,夕阳映红了他的脸颊,他却有些神不驻意的行走着,跳跃着。以往,每当大将军姬无夜没有任务给他的时候,他就喜欢和墨鸦一起往城外跑——无论如何,那里的山林总比将军府广阔些,空气要清新些。 而自从那晚在雀阁上看到那位美丽而奇特的弹琴少女之后,白凤就几乎没离开过将军府周围,接连数日,一直在府内外各个屋脊、飞檐上徘徊。 可是时间一久,他巡来巡去,兜了不知多少圈,巡过的地点也许有好多个,可是白凤每一次巡逻,最终都会下意识地来到同一个地方——雀阁,确切地说,是来看一眼阁中的少女。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是每一次来到这里,他都会给自己一个很好的借口说服自己——他只是想听一听她的曲子,她到底弹奏的是怎样的一首乐曲? 今天巡逻的白凤又落在雀阁对面的屋顶上悄悄看着她,他对她好像已经不仅仅是怜悯或同情,除了惺惺相惜,还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阳光从来一视同仁地给予所有人温暖,它轻抚着少女白皙的手,少女的手轻抚虚空,手指节奏鲜明地动着,凌空飞舞,弹着那看不见的琴,弹着她那看不见的乐曲。 少女身处雀阁,却安静的如独坐幽谷。面对近在咫尺的命运,她本不应该这样坦然如是。而她,不过是一心弹拨着虚无缥缈中那一架琴而已。 “每次看到她,都在弹琴。”想到此处,白凤已经跳跃停留在少女身后的一扇窗扉前。也许他本不应该靠得太近,但他忘了这些。 白昼的晴空风光无限,淡而明快的浅蓝天际最适宜鸟儿飞翔。蓝色天幕上掠过一个小小的白点,扑啦啦的轻响中,一只洁白的小鸟飞进窗扉,落在青玉案前少女的手边。 少女缓缓睁眼。她的眼瞳明如灵珠,眼波流动如空山清泉。 她看见小鸟,眼中立刻流露欣喜,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少女春笋般的指尖点了点小鸟的下颚,小鸟似乎很是亲近它,轻轻地跳到了她柔嫩的右手上,少女笑着向上托了托手掌,微笑着说:“又是你。” 这是几天来白凤听见她说的第一句话她的语声如清泉澄澈淋漓,泉水虽然温柔,仍觉得清清冷冷。空山中的清泉,往往无可避免地寂寥幽静,隐藏着心扉。 少女微笑地打量着小鸟,忽然将手指探到小鸟的右肢,惊讶心疼的说道:“你受伤了。” 白凤觉得这小鸟有些眼熟,细看下认了出来:“是那只小白鸟。” 他也明白了,小白鸟这些时候经常来看望雀阁中的少女,它能给她带来一丝安慰。 少女温柔地凝视小白鸟,又现出笑意,道:“幸好有好心人替你包扎了伤口。” 小白鸟站得还不太稳,时不时轻拍一下翅膀。它看了少女一眼,扑啦啦一声,忽又振翅飞去,飞向少女身后的那一道窗扉,飞向站在窗外帮它包扎伤口的白凤。 少女微感失望,转头看着小白鸟离去的方向,自语道:“这么快就要走吗?” …… “她在弹的,究竟是首什么样的乐曲?”雀阁对面的屋顶上,白凤一脚腾空,坐在檐角想得出了神。 身后“嗖”地一声,有人坠落,随即脚步声起,有人走近。白凤知道是墨鸦来了。 “嗯,你很奇怪哦。最近老喜欢在这一带巡逻。”墨鸦站在白凤身后说道。 今天一直没见到墨鸦,这家伙天晓得在哪里胡混了一回,此刻冒出来,八成没什么好事,但是墨鸦的下一句话让白凤想没反应都难。 “我打听到美女的名字啰,想不想知道?” “没兴趣。”白凤将头扭向一边,用满不在乎的语调说着,但是心里好像有那么一点儿不甘心和渴望,又将头转了过来。 墨鸦心知肚明地眨着眼笑道:“真的没兴趣?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喔。” “其他那些女孩子整天哭哭啼啼,她却不同,这个女孩儿挺特别的。而且,她的来历似乎也不同寻常。” 白凤假装不看身后的墨鸦一眼,却听得很认真。 墨鸦一看就识破了白凤的伪装,抱臂仰头说道:“算啦,好心告诉你吧,她的名字叫——弄玉。” 弄玉!白凤低声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 …… 青铜镜前,正在打扮自己容貌的弄玉忽然听到身后“笃”地一响。她回过头来,就看见了一架古色古香的瑶琴摆放在青木案上。 这是一架形态优美,色泽柔和的古琴。百年桐木,蚕丝揉弦,雕花的琴身,细腻的纹理,浅色丝穗斜倚于青玉案外表。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弄玉脸上的微笑深了许多,多了丝意味深长的韵味。抬起素手,轻抚着琴面,青葱指尖触滑动在那七根琴弦之上时,霎时有种奇妙的感应直透心底,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温馨的画面:紫衣妖娆女子、华丽的小楼、高台上的瑶琴、自己欢快的弹奏、笑靥如花的红衣少女。 七弦琴,这是她的琴,是她的生命。 弄玉按节捻弦,纤指倏地挥动。在她身后的窗外,双手抱在胸前,没有回头。 “珰!”清脆悦耳的轻音响起,白凤蓦然回首,听到第一声琴音的瞬间,他心头似乎被重重敲了一下。 弄玉长睫垂落,神态安然,心神空灵,玉指轻轻地抚动七弦,开始在瑶琴上飞舞。 一时之间,琴音叮叮咚咚,悠悠扬扬,如岩间潺潺流水,如林间阵阵松涛,若九霄环佩清音,似澎湃拍岸巨浪。点点滴滴,嘈嘈切切,大珠小珠落玉盘。 那只小白鸟自远方翩然飞至,落在窗棂,它和白凤一起倾听,一起倾听着着绝世琴音。 琴音流淌着生命的力量,清越奋逸而不沾杀伐,召唤着世间美好的生命,涌动着春意,冰雪消融,草木抽芽,唤醒起生命中永远存在的那份天生天长的美好,每一个美妙的音符下,都埋藏了一颗平静柔韧的心灵。 月皎波澄,仙女起舞,恍惚间,有个美丽而孤独的灵魂以安静的姿态任性,恣纵地释放着自己的内心,极尽固执与从容。 琴声如诉,荧月星火,落雨梧桐,雨打芭蕉,记忆中所有美好的时光都缓缓地流淌起来,跃动起来,沉淀了所有生命的波澜,洗涤了染尘的心灵。 她任性地以琴为翼,隐形的翅膀,自由飞翔,不问今夕何夕,不理地崩山摧,不望海枯石烂,无视疾雷破山,飘风振海的天地。 浮云散处,空山骤起。 明月松间,清泉流石 山间花静,如闻鸟喧。 弄玉素手拨扬,琴音飘荡,雀阁外忽起阵阵飞鸟振翼与鸣唱之声。 各种各样可爱的小鸟纷纷飞来汇聚,毛羽缤纷的鸟儿们,有的飞落在窗槅间,更多的环绕雀阁翩然飞动,与琴音相和着唧啾而语。 琴音鸟语随风相送,将军府内雀阁四周忙忙碌碌的仆役与侍女们也在静静地聆听,他们脸上渐渐绽放出生命的光彩。 空山峨峨,百鸟来朝。 山有幽谷,孰为足音? 鸣泉飞溅,百卉争艳。 清风习习,松涛阵阵。 白凤闭目沉醉,仿佛能够清楚地看见曲中的世界。曲中万千景象慢慢舒展,缤纷华彩逐渐变幻至澄澈空灵, 当琴音转为舒缓之时,世间唯余水天一色——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澄澈的湖水。 弄玉端坐在水面上,双手抚琴弹奏,白凤伫立在她的身后,清风飘逸,心旷神怡。 两人的形影如惊鸿映于澄澈水面,盈盈相伴。他们就这样不动不言,心有灵犀,知道彼此近在咫尺。 弦上潺湲,泠泠远去,一切,终于复归寂然。 白凤睁开双眼,方才的他痴迷琴曲,不知不觉中已经走进了雀阁之内。 弄玉静静坐在青玉案前,背对着他,凉风袭来,弄玉千万根乌黑柔软的发丝在风中飘洒,窗外群鸟未散,不时飞鸣。 良久良久,弄玉轻轻地开口:“世间万物,飞禽走兽,都是有灵性的,只要有心,便能感受到乐曲中的真意。” 白凤默默注视,好似还未从琴声中醒来一般,也许,是他但愿长醉不愿醒。 弄玉接着说道:“这首曲子,叫做空山鸟语。迷失在幽谷中的鸟儿,独自飞翔在这偌大的天地间,却不知自己该飞往何方。”越说到后来,语声就越无比的寂寥。 白凤的心里不禁有些难过。她的话里行间,充满着深深无助。回到现实之中的她,竟是这样的对自己的明天毫无信心么? 弄玉终于微微回头,嘴角泛起笑意,语声渐有温暖:“谢谢你的礼物。” 她知道古琴是白凤送来给她的,神情间充满对这善良少年的感激之情。 雀阁,却隔,隔离了外面的世界,隔离了心中的自由与梦想。 弄玉仰起脸,眼望窗外,仿佛要望穿长天之涯:“还有一首曲子,写的是一种最特别的鸟。它是百鸟之首,但是在它的生命之路上,必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当它历经磨难,奋力冲破死亡的绝境,它将获得新生。” 听着弄玉的诉说,在他的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一只绚烂五彩的凤凰昂起骄傲的头颅,高高飞起,带着凄美而绝望,冲破万丈光焰,翱翔直上,清越长鸣! 她这几句话声音轻缓,却蕴含着莫之能御的心灵力量,震慑着白凤的心扉,似在宣示着宿命之诏。 她在陈述,又如预言。 夕阳的余晖下,白凤的手指拭过眼角,指尖闪烁着一滴晶莹的水珠。 究竟是什么?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又紧随无法抛却。 一只纤纤玉手抬起,手上执有一方绣帕,那只素手缓缓地伸向白凤。 白凤也伸出了手,他的指尖即将触到她的指尖,很近很近,只差一点点。 第十章 宿命相遇 “你应该很清楚,虽然雀阁里应有尽有,但它始终是一座牢笼,一座无形的牢笼。漂亮,但却坚不可摧。” 突然的话语传来,打破了白凤和弄玉之间的默契氛围,白凤迟疑了,手僵直地定在空中,然后缓缓地缩回,放下。 熟悉的声音冷静笃定,不带丝毫感情,像冰冷的水一般浇灌在白凤的心头。 白凤和弄玉转过视线,墨鸦在阁外屈起一膝坐于檐角上,他没有去看阁中的两人,只是淡淡地说道:“还不走?” 白凤明白了墨鸦的意思,他必须走,尽快的离去,消失。 白凤与墨鸦飞出了雀阁,群鸟惊起,四散飞去。 在他们的身后,夜色合围,不留一丝空隙,只剩下幽蓝的夜明珠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好一曲‘空山鸟语’,真是精秒绝伦啊!”啪啪的掌声响起,卫庄在白凤和墨鸦离开后,从雀阁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弄玉坐在青玉案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徘徊的飞鸟出神,或许在为白凤的离去而心伤。突然而来的掌声和喝彩吓了她一跳,不过她依然是背对着卫庄,快速地平静下来。 “你是谁?”软糯轻灵的声音响起,青葱展白的玉指敲击着木案,好似一曲终了后的余韵。 “我是谁?我就是我!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到来,或许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卫庄看着弄玉美丽的背影,突然觉得她要是就这样的香消玉殒,有些太过可惜,自己还欠着她一份人情,好歹救她一命。 “公子来到这里,不会只是和小女子说说话吧?”弄玉缓缓地站起身来,长长的裙摆洒落一地,冰凉的长风吹起她乌黑柔顺的三千青丝,转过身来的她,嘴角坠着甜甜的笑容,妩媚迷人。 “我今天来,只为了还一份人情。”卫庄冷冷的说道。 “啊!”弄玉的脸上突然显露出吃惊的表情,像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弄玉惊诧的表情让缓缓向她靠近的卫庄很是纳闷,自己还你一份人情,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弄玉见过紫姐姐。”弄玉恭敬的对着卫庄的方向行了一礼,不过对象却是卫庄身后的紫女,而他则是被巧妙的无视了。 “紫,你们认识?”卫庄尴尬地停下前进的脚步,转过头来,看向斜倚窗沿的紫女。 “我忘记告知你了,弄玉是我们紫兰轩的人,也是这次刺杀姬无夜的杀手。”紫女微微抚弄了下自己的发鬓,看似平淡无奇,却在这一举一动间,又给自己增添了一丝姿色。 “是吗?那就放弃这次计划吧。”卫庄剑眉皱起,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必了,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命运,我是不会放弃。”弄玉看着眼前目若寒星的卫庄,冷漠高傲,气势威临,不知道怎么的,他的话语似乎有种不容拒绝意志。她有一种直觉,自己如果不出声反驳,一向对自己很好的紫姐姐一定会答应这个男人的要求。 “喔,你在质疑我的决定?”卫庄神色一冷,如山的气势放出,他想要这个柔弱的女子屈服,不然等待她的将是死亡。 “公子你是什么身份?小女子凭什么听你的?”弄玉倔强的回道,清脆的嗓音中带着不屈。这个世界上,自己只听从一个人的命令,是她救了自己的命,给了她一段快乐的时光。 “弄玉,他的话就是我的话,你牢牢的记住了。”不知何时来到卫庄身后的紫女发话道,带着上下级的命令的严肃语气。 “是,紫姐姐,弄玉一定牢牢记住。”弄玉好奇的看着卫庄,这个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紫姐姐看向他的眼中竟然带着丝丝似水的温柔。 “你一意孤行,注定会失败,别忘了今天百鸟来朝的景象姬无夜一定会怀疑,你那架古琴来历不明,一定会警醒他。”卫庄的手指间突然多出来一根白色的羽毛,他轻捏着,冷漠的开口道。 “哪怕是注定是飞蛾扑火,我也不会放弃。”弄玉眼神坚定的说道。那根羽毛她知道是那个送琴给自己的和善少年的,但是为了心中的誓言,她一定要去。 “那好,一旦刺杀失败,你就立刻服毒自尽吧,我不希望你透漏出任何消息。这是秘制的毒药,入口即化,见血封喉。” 卫庄冷漠的眼神扫过弄玉的俏脸,一个玉制的盒子出现在他的手心,手指一挑,盖子翻开,露出一颗猩红色药丸,散发着一股微微刺鼻的气味。以弄玉在紫兰轩的经历和见识,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丹药。 话音刚落,卫庄转身离去,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他不知道这个绝色少女为什么非要行险,但是他的意志不会应该被拒绝。 “弄玉,你好自为之。”紫女淡淡的打了个招呼,随即跟上,和卫庄一起消失在黑夜中。 雀阁中,只剩下弄玉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呆地捧着那个打开的药盒,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在回紫兰轩的途中,始终落后卫庄一步的紫女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你似乎对弄玉很感兴趣?怎么,看上她了,她确实惹人喜爱。” “我只是欠她一份人情,仅此而已。”卫庄依旧冷淡的说道。 “真的嘛?似乎她不知道呢。不过,那颗丹药真是毒药吗?我有些怀疑呢。”紫女轻轻一笑,充满媚惑的说道。 卫庄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 …… 长长的雕花玉柱廊道,翠绿欲滴的竹丛掩映着幽静。突然,嗒嗒的木屐声传来,急促,沉重,一个绝色的少女莲臂轻摆,跑向廊道的尽头。 “公主,不可以呀!公主,快回来!”两个宫廷侍女紧跟在后面大声的疾呼。 “放肆!再敢跟过来一步,就把你们统统杀头!”少女听到后面侍女的阻止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强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大声喝叱道。 她是韩国的公主,韩王的掌上明珠,封号“红莲”。这一年,她刚刚到了懂事的年纪,却是已经有了倾国倾城的美貌胚子,娇容盈心,冶骨**,白嫩的肤色,娥眉婉转,眉目如画,明眸流盼,朱唇皓齿,端丽娇俏,灿若玫瑰,丽若朝霞,清纯可爱。 “是。”宫女们无奈,只好停下矮身行礼,不再向前一步。 少女立即转身,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继续向前奔跑。 在她全部的人生中,真正的快乐屈指可数。今天,疼爱她的母后也离开了她,她忍不住流下了心伤的泪水。 她真正痛心的是,她知道,母亲不是自然安详的死去,而是倒在勾心斗角的宫廷争宠中,被人在饭菜里下毒,致于死地。 今年自己刚到及笄之龄,却被那个女人承诺许配给韩国战功最显赫的将军——姬无夜,一个年岁可以做我父亲的男人。 姬无夜,韩国所有的权力都握在他一人手上,至于我的父王只不过是个傀儡。大将军的任何要求父王从来不会说不,我成了大将军的又一件赏赐。 母后竭力的抗争,希望我自己的如意郎君,年轻英俊,丰神俊朗。可笑的是,一直疼爱自己的父王竟然软弱到不敢吭声,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毒杀,还封那个杀害母亲的恶毒女人为王妃,而自己的母后,只是草草地举行了葬礼,给了个侧妃的谥号。单纯的自己跑去向父王哭诉,得到的却只是冰冷的话语:“红莲,别再闹了,回去吧,这件事就这样了。” 听到父王这样的回答,红莲的心很痛,很痛,她觉得她的天空满是灰暗,母后离开了,以前疼爱自己的父王也不再关心她,疼爱她了。 跑出长廊,穿过翠竹林,红莲忽然停下了脚步,在石门柱下,她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改变她一生命运轨迹的人。如果没有他的出现,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她。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头浅黑色的短发,额前绑着一条鲜红色的丝缎抹额,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玄黑色锦袍,挺拔的身材斜靠着石柱,骨子里散发着一股特殊的自信气息,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不经意间投视到他身上,仿佛他就是天地的主宰,让人不得不注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红莲一脸警惕的问道,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会让她过去。 一直抬头仰望天空的卫庄转过头来,眼中满含深邃的说道“我在等人,等一个笨蛋。” “谁是笨蛋?”虽然知道有很大的可能是在说自己,可红莲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一个连鸡都没杀过,却自以为能够杀掉王妃,幻想着这样去做,失去的一切,就会变回到原来的样子的笨蛋。”卫庄轻挑眉头,摇头说道。 “你胡说!我要父王派侍卫砍掉你的脑袋,你死定了!”红莲战战兢兢地开口,羞恼地瞪着卫庄。 被说破心思的她,一双小手赶忙往后负起,她的袖子里藏有一柄短剑。她本来要趁着请安的机会,刺杀掉那个恶毒的女人。 “韩王?恐怕他只会认为你是在无理取闹罢了。我是宫廷侍卫,我只需要说自己是在保卫你的安全就可以了。”卫庄不屑的说道。 “你……你们都欺负我,母后离开了,父王不要我了,那个坏女人恨我入骨,就连你这个小小的侍卫也敢无视我……”红莲一时气极,想到最近几天所受到的委屈,禁不住就哭出声来,梨花带雨,春雷绽声。 “收起你那软弱的眼泪,没有人会为你擦拭哭红的眼角,哭花了脸,就更没人理你了。”卫庄冷酷地说,他最害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不知不觉中软了男人的心,心生怜悯,只好迅速的制止。 红莲没有停下,依旧小声啜泣着,双眼微微红肿,她似乎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泪水排遣出来,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的落下。 “你想报仇吗?为死去的王妃报仇。”卫庄没有办法,只好转移话题。 “什么?报仇,我该怎么报仇?”红莲停下哭泣,双眸通红地看着卫庄,这是她目前唯一想到的,也是唯一可以为死去的母后做的。 “变强,你只有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强到让人无法忽视你的存在,重视你的一言一行。”卫庄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自己一直的努力不就是为了有一天实现它吗? “这个真的可以吗?我又该如何去做。”红莲眼中腾起希望之光,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个特别的少年。 卫庄知道红莲把变强的希望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短暂的沉默了。他的耳际响起了前来这里时韩非所说的话语: “我希望你可以阻止她的冲动,答应她一切的请求,哪怕她的请求有些好笑,无理取闹。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我最喜欢的妹妹,我希望她无忧无虑地快乐生活。” “好,我可以答应你,你可以回去了,不要让关心你的人担心和失望,你的身边一直有个人陪伴,韩非,他是一个好兄长。”卫庄淡淡地说完话,转身离去,消失在摇曳的竹林尽头。 “王兄?谢谢!”红莲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一直疼爱自己的兄长,他是韩国的希望,虽然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哥哥,可他的心里,对待自己,给予的关爱一点也不比对待亲妹妹少。 “王兄,红莲不会让你失望的。母后,你在天上看着,红莲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让你含笑九泉。” 石门柱下,翠竹林边,红莲一袭粉纱莲裙,望着蓝天中冉冉初升的朝阳,默默地在心底念道。 倾尽三生三世,轮回百转,换你一生相遇。 烟火流年,青翠竹林边,得你回眸相视。 风如许,长廊尽头,仰头望天少年。 意气风发,黛眉如画,缘分天定,不悔初心,人生若只如初见。 君应怜,一世红莲,一生痴恋。 第十一章 樱花落雨 又是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樱花绽放,美的让人心醉。 韩宫之中,湖心小岛,这里栽种着一颗百年蓝樱树。远远望去,繁花满树,似雪,非雪,胜雪,层层叠叠,大片的蓝绯色樱花绽满了枝桠,团团簇簇,绚丽美好,无数的鲜花汇成一片蓝紫色的海洋,在微风中起伏荡漾。 鲜嫩的绿叶,粉嫩的花朵,似初现的朝霞一般,清丽的颜色占了半边琼天,煞是好看。蓝紫色色的花瓣层层铺遍了石子路,将石子路完全掩埋在无数花瓣下。 樱花树丛旁有一泓碧水,清澈无暇,波光粼粼。初春的早晨,水面腾起淡淡的水雾,宛若仙境,如梦如幻。 樱花十里别样红,一弯碧水映天穹。天堂仙路从此过,疑是万树约彩虹。微风掠过,樱花簌簌落下,花瓣纷纷扬扬地飘零,漫天轻旋飞舞,挟着独有的淡淡香气,扑面而来。 卫庄安然的倚靠在樱树虬根巨干上,一朵樱花飘落手心,他小心地接住,置于两指之间轻轻旋转。缓缓地闭上双眼,他多想时间永远的停留,停留在这短暂唯美的时刻。 “喂”,清脆宛转,柔声细雨,如新莺出谷的甜美女声,伴着踏踏的莲步轻移,红莲公主款款走来。 卫庄从沉醉中醒来,扭过头来,看向约定好来到这里的红莲。 她似乎精心打扮过,一头乌黑秀发梳了个可爱多变的双丫髻,用香木发卡定住。额前青丝垂落,耳畔簪着一朵绯红的樱花,活泼又清新。 大大的眼眸灵光闪闪,玉彻粉雕的瑶鼻秀直,朱唇微微抿起,一袭广袖薄纱粉红莲花公主裙,衬着尖尖的下巴,让人禁不住心动。 红莲似乎是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树下的卫庄,向左向右微微地侧摆了一下身子,眼中带着希冀看向卫庄。 卫庄却是将头转了过去,避开了红莲灼灼的目光。他知道红莲想要得到他的赞美,可是他却说不出口,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去形容。 红莲眼中飘过一丝失望,也有一丝气恼。身为公主,她听惯了下人的甜言蜜语,见到她的人,哪一个不是大堆的华美言辞哄她开心,把她当做至宝一样,生怕惹得她不高兴。 可是面前的这个少年,已经是第二次无视自己了,无视她美丽的容貌,无视她尊贵的身份。如果是其他人胆敢这样子,她早就下令让侍卫砍掉了他们的脑袋。 “你的名字是叫卫庄吗?卫庄,伪装?你的名字好有趣啊!”红莲咯咯的笑道。在昨天卫庄阻止了她冲动的行为后,她对这个敢于无视自己存在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通过重重渠道得知了他的信息,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原来是王兄韩非的侍卫统领,也是他是王兄创立的“术以知奸,以战止战”的“流沙”杀手组织中的一员。 “有趣?伪装?降生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他们只能无奈地带上形形色色的面具,伪装自己的笑容,伪装自己的情感,甚至伪装自己的内心,只有在漆黑的夜里,人们才能卸下白天的伪装,脱下虚伪的面具,做回真实的自己。” 淡漠的言辞从卫庄口中吐出,红莲摇摇头表示不太懂,不过她还是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那份心累与疲倦。 “这把剑叫赤练,女孩子用这个就好啦,像跳舞一样,我有个朋友就用的很不错。”卫庄起身从樱树下拿出一把链蛇软剑,走到红莲的面前,把它放到了红莲的手里。 “赤练?庄,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红莲握住链蛇软剑的剑柄,轻轻地抚摸着剑身上一片片锋利的锯齿状剑叶。链蛇软剑如同长鞭与剑的组合,剑叶尖锐,好似蛇吐出的信子,密密的剑叶连成一线,涂着鲜红的色彩,真像是一条弯曲的的赤练蛇,红莲一见到它就喜欢上了它。 “也许是最后一件。”卫庄负手横抱在胸前,看着飘零的樱花淡淡地说道。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多久,自己还要回鬼谷派去完成那个三年之约,今后也要踏上漫漫的剑道。也许面前的少女的命运在不久的将来会和自己紧紧地绑在一起,但是现在,他无心去想,一切顺其自然,他不想去改变什么。不过对于她的痴情,卫庄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够完美地解决。 红莲听到这样的回答,心神一黯,只好问出另一个心中紧张的问题:“你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当然是女的。”卫庄直快的脱口而出。 “她……”红莲不知道为什么,一口气闷在胸口,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子酸酸的滋味,还带有一丝苦涩。 “很漂亮。”没等红莲的话说出口,卫庄就开口打断了她。同时,他抬头望向天空,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紫女。 “啊!”这干脆爽利的回答让红莲心里一颤,玉指不小心被锋利的剑刃划破,鲜红的血珠滴落,落于飘零在地的樱花花瓣上。 “小心点,用它很容易伤到自己。”说这话时,卫庄的目光从天际回到了现实,紧盯着红莲,似乎是在提醒,似乎是在命令,充满了关爱,充满了疼惜。 朱唇轻轻吮吸着手指伤口的红莲听出了卫庄的关心,似乎忘记了伤痛,心情变得好起来,一抖手中的链剑,动身挥舞起来。 链蛇软剑在红莲的手中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上下旋转,左右弯曲,灵飘逸动,飘落的樱花花瓣随着剑舞产生的旋风飞起,围绕在红莲的周围。剑舞似圆,飞花流动,咯咯的银玲欢笑,红莲快乐的挥舞着软剑,幸福洋溢。 卫庄则是靠在蓝樱树下,一手拈起一朵樱花在鼻尖轻嗅,一边看着红莲优美的舞蹈。 樱花缤纷,灿烂如霞。清音柔体,窈窕动人。倾城一舞,曼妙无双。链剑花雨,红莲绽放。一场唯美的剑舞终了,红莲收起赤练,缓下脚步,再次目光灼灼地看向卫庄。 “不错!”这次卫庄没有回避,也不好再回避。“你似乎天生适合使软剑,它在你的手里舞得挺好看。” 红莲一听心情大好,嘴角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大大的眼睛都快眯成缝了。 “接着,这是练习软剑的一些诀窍和特殊招式,你虽然有些剑术底子,但是你的师傅不怎么样,你以前似乎也没刻苦的修炼过,剑招破绽太多。” 卫庄沉吟了一会,开口说道,丝毫没有顾及红莲的感受。 “不许你说我师父的坏话,师父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王最疼爱我的人。”红莲一下子生气的说道,小嘴嘟起,脸气得通红。同时心中想到,父王也不再疼爱她了,不由忧郁的看着卫庄。 “我说的是事实,我又没说你师父人不好。”卫庄微微皱眉,根本无视她的反应,生硬地说道。 红莲张张口,终于还是没有吭气,只是低下头来扯着宫裙的衣角。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继续质问甚至骂他。 “听说你不愿意嫁给姬无夜,前去找过紫女和弄玉帮你行刺姬无夜?”卫庄继续开口。 “你知道了,不错,我死也不会嫁给姬无夜那个老家伙的,是他逼得父王像货物一样把我赏赐给他,还和那个狠毒的女人逼死了疼爱我的母后。”红莲冲着卫庄大声说道,眼神中的坚定不可动摇。 卫庄看了一眼激动的红莲,又转头看向遥远的的天际,一字一句冷然地说道:“你放心,有韩非和我在,姬无夜永远不会有机会得到你,没有一丝可能。” 折一枝蓝樱花,嗅一曲清香 观一舞链剑花雨纷纷下 手余香,花径漏,依约相逢,斜阳树下,絮语红樱随风去 红莲豆蔻,脉脉情微逗,惆怅彩云飞,三世定许,一生痴恋 第十二章 新的任务 将军府,明亮宽阔的殿中。 一架古琴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丝弦被一掷之力震得寸寸断绝,“哐珰”的响声在宽广的大殿中久久回荡。 “是谁?”一个铁塔般的身影面向殿中的坐案,背向下人站立,长长的猩红披风随风飘起,威严的声音传来,带着熊熊的怒火。 此人正是权倾韩国,威震四方,号称“韩国最强之刃”,将韩王架空成傀儡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大将军——姬无夜。 低低地伏身贴地的七个下人惊恐地抬眼,眼中满是恐惧和害怕。他们是今天在雀阁值役的七个下人,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传唤到这里,面对威严的将军,他们噤若寒蝉。 岁月留下的沟壑弯弯曲曲地爬遍姬无夜横肉凹凸的脸,他神色阴沉地说道:“今天,诸位都看到了一个奇观。没想到,弄玉,用这把琴弹奏了一曲,我的雀阁上居然百鸟汇聚。” 话音落下,伏在地上的七个下人身子贴得更低,瑟瑟发抖。 他微微侧头,沉声问向侍立一旁的黑衣男子:“墨鸦,你不觉得奇怪吗?” 墨鸦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变化,语气平淡地说:“一曲乐曲引得百鸟来朝,的确是一件奇事。” 众多护卫守在大殿两侧,墨鸦立身在姬无夜身外丈许,此时唯独白凤不在殿内。 窗外夜空,阴冷灰暗,忽然鹰唳声起,一只凶猛雄健的猎鹰从外面振翼飞入,姬无夜伸出右臂让它落下,它正是那日追杀小白鸟的凶狠猎鹰。 姬无夜转过身来面对众人,只见此时的他昂首挺立,身材伟岸,肤色黝黑如炭,一丛连鬓乌黑络腮胡子衬着凶恶的口鼻,双颊横肉凸起,一双阴鸷残酷的细眼中透出的寒光,比他手臂上的猎鹰还要凶狠几分。 他身上好像永远穿着层层坚实的护甲,甲胄本是冲锋陷阵之时面对敌人的装束,是勇敢战士的象征。但是在自己绝对安全的私人府第中,面对一群理应忠心畏惧的下属,他仍是整装束甲似的严阵以待,可以看出他多么的怕死,性格是多么的多疑,不相信任何人,心中没有一丝安全感。 姬无夜看着停在手臂上的猎鹰,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羽毛说:“这只鹰,我养了三年了,忠心耿耿。打猎从来就没空手回来过。什么山鸡、野兔、松鼠,都能抓住不少。” “有一次,居然为我抓回了一只小老虎。墨鸦,我的鹰还不错吧。”说到得意处,他不禁哈哈大笑。 墨鸦附和着露出很是赞赏的样子:“的确是只好鹰。” 突然姬无夜语气变得低沉:“可是啊,有件事让我很难过。大家今天听到我的小黄莺唱歌了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前来,走到众人面前。七个下人跪伏在地上,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没听到?因为我的小黄莺不见了!笼子被摔在地上。而恰恰,笼子就在鹰巢的旁边。你们说,谁偷了我的小黄莺?” 七个下人的额头已经磕碰到冰冷的地面,其中三个侍女更是害怕得嘤嘤低泣起来。他们恐惧万分,哪里说得出一个字? 姬无夜转头看向墨鸦:“墨鸦,你说是谁?” 他的目光如刀般紧紧盯住墨鸦,墨鸦的任何表情变化似乎都逃不过他的锐利的眼神。 墨鸦依然沉静,脸不改色地说道:“将军,我认为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想必是风大,吹落了笼子。” 姬无夜冷笑地看向墨鸦说道:“风大吗?你不觉得是我的猎鹰吃了小黄莺吗?” 墨鸦似乎思索了一下,低头沉吟道:“这……不大可能,您的猎鹰这么懂事,断不会做出这样监守自盗的事。” 他听得出姬无夜的弦外之音,接着他的语气渐渐地笃定,抬起头来,看着姬无夜正声说道:“若要做,何必等了三年才做。” 姬无夜手抚猎鹰,凶狠的目光瞪着墨鸦,似乎要透视他的内心。忽然仰天大笑,他大笑着高声说道:“说得有理,鹰是不敢!” 他一字一字地吐出:“它,又不是人!”说的时候还不忘在墨鸦平静的脸上扫了一眼。 姬无夜蒲扇般的大手再次抚弄着猎鹰,动作显得那样的轻柔,仿佛像平日猎鹰得胜回来献上猎物后,他充满了得意和满足,表示赏赐的温柔抚摸。 姬无夜的左手一下一下地向上轻抚,抚上了猎鹰的头颈。下一刻,姬无夜的瞳孔猛地收缩,左手死死扼住了猎鹰的脖子,面孔狰狞可怕。 猎鹰“啊啊”大叫,拼命挣扎,双翼扑腾,两足乱蹬。它从未想过,它一直忠心相待的主人有一天竟然会向自己狠下杀手。 手,还在扼紧,越来越紧。猎鹰平日里勇猛无比,弱小的猎物在它面前毫无抵抗的余地。而此时厄运降临到它自己身上,它也唯有像曾经无数死在它爪牙之下的猎物一样,徒劳挣扎,它平日里的凶猛,现在毫无用处。 墨鸦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姬无夜将猎鹰慢慢地提高,猎鹰的挣扎与叫声渐渐微弱下去,他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波动,一丝兔死狐悲的哀伤。 殿内忽然归于死寂,猎鹰已经一动不动了。姬无夜手一松,猎鹰的尸体掉落在地面,落在他的脚下。 伏在地上的七个下人连头也抬不起来,只是骇然低泣。 姬无夜若无其事拍了拍双手:“可惜,这么好的猎鹰,却死于监守不力。” 墨鸦听着这句话,不禁想到,在姬无夜心中,生命的价值有几何呢?自己也是姬无夜手下的一只猎鹰,一只为他铲除异己,完成种种利益任务的猎鹰,是否有一天自己也将面临这样无助的死亡。 下人们面如死灰,他们已明白自己即将遭受的命运。姬无夜一挥手,众护卫就把七个下人拖了出去。 下人们惊恐地哭喊、求饶…… 很快,又是一片死寂。 七具被生生绞死的尸身挂在高架上晃荡着,尸体的阴影被青蓝色冰冷的月光投在地上。 墨鸦静静地看着,看着木架上悬空的尸体,他们死相凄惨,难以瞑目。 死亡,对于每一个活着的人自己来说,何等艰难。而对掌握生杀大权的人而言,伏尸遍地,只须一句话,一个手势。生命,是每个人自己最珍视的,却为何往往被他人视作刍狗? 墨鸦自然明白,将军绝不是仅仅为了一只小黄莺而大动干戈。他清楚这件事发生的青萍之末。也清楚大将军为何会这般轻易杀戮。 姬无夜不过是在指桑骂槐,敲打下属,希望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警告不安分的下属,他们的命运就像那只猎鹰,生死随时都握在他的手里。 次日黄昏,将军府。 墨鸦收到传唤来到大殿中,姬无夜正在等他。 姬无夜并没有转身,只是沉声道: “我有个任务让你去做……” …… 白凤独自坐在屋脊一角,眺望着雀阁。雀阁后方长远的天地之间,朝夕阳西下,彩霞漫天,金光四射。 白凤已不记得自己在将军府经历了多少次日升日暮,他从来没喜欢过这里。 今天,他望着夕阳的光线由金黄变得嫣红,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厌倦,这样的生活难道自己要一直过下去吗,这是自己追寻的天空吗?血色的残阳,注定永远活跃在阳光消逝的夜空,做一个冷血黑暗的杀手? 墨鸦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他身边。 “走,又有新任务了。” 城外的一座高高的危崖之上,苍茫古木之巅,墨鸦和白凤踏在树梢,并肩而立。他们肩头缀饰的羽毛在残阳中映得血红,两人的衣袍随风摇曳,飘起在身后。 白凤不知道墨鸦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或许是任务太危险,想要再看一眼生活的地方。 白凤在等着墨鸦说出此次的任务,此前他的人生意义就是不断地无条件地执行任务,然后等待下一个未知任务。 墨鸦站在他身侧微微靠后之处,忽然开口道:“难怪百姓都把雀阁叫做金丝笼。从这里看,它的确像个精致的笼子。” 危崖高树,正可鸟瞰全城。城中每一分土每一寸地,都在他们的视线中。 雀阁在将军府中央,亦在整座城池中央。精致华美,流光溢彩,却是看不到自由自在,欢声笑语的人们。其中的每一任“主人”,都只是将军相中的、细巧可爱的玩物。或许一夜过后,她们就会消失在世间。 看着雀阁,白凤喃喃道:“我不清楚它建造的初衷。也许从一开始它就是一座牢笼,一座会吃人的牢笼。” 墨鸦悠悠地回道:“牢笼本不就是这样。” “你知道我最讨厌它的一点是什么?” “是什么?” “一座牢笼,不应该修建得如此漂亮。” “其实,牢笼处处都有,有些很美,有些很丑。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 看似轻立树巅,自由自在的他们,不也是困在一座看不见的牢笼中,困在姬无夜为他们修建的鹰巢中,整日整夜地为姬无夜猎取他想要的一切。 这是一座他们从小进入,不知何时解脱的牢笼。 白凤心情激荡,不禁疾声喊道:“飞鸟原本应属于天空,而不是牢笼!” 之前的他不曾想要到过逃离,因为他一向觉得自己除了这里,无处可去,无地容身。而现在,他心中对自由的渴望被触发,整个人的想法都变了。 墨鸦冷冷的声音却在白凤的身侧响起:“世界上没有一种鸟能够一直飞翔,永远不需要落地。” 白凤听着很不是滋味,他一心想飞,飞得越高越好:“在这样的高度,即使将军府,其实也很渺小。” 墨鸦淡然地说:“只有当你身处其中,你才会觉得它,很大。” 白凤沉默了下去,现在他只想知道那个来自将军的新任务,快速的完成,再次回归到看似无拘无束的日子。他开口问道:“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墨鸦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地站到白凤的身后。 随即,“啊”白凤的后背陡然一痛,双眉拧起,无法置信地回头看了身后一眼,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缓缓倒下,穿过茂密的枝叶,簌簌落下。 墨鸦从白凤身后露出身形,垂眼看着自己一直视若兄弟的白凤倒了下去,神情依然冰冷,捉摸不定。 第十三章 生死逃亡 枝干繁茂如伞的古树之下,摔在崖顶坚硬的土石上的白凤,费力地挣扎着身子,他想要墨鸦的一句解释。不顾地面的灰尘与草梗,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现在手足发软,使不出半分力气。 白凤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此时他心中的伤痛比砸在地上要痛上千百倍。 “当你的眼睛一直看着天空,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脚始终沾染着尘土。” 墨鸦从白凤身侧一步步踱过,走到危崖边上,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俯视山下的新郑城。 “为什么?!”白凤望着墨鸦,眼神发颤地问道。 他不敢相信,那个如兄如父,自己心中唯一真正信任的人——墨鸦,而此刻,却毫不留情地向他发动了偷袭!他全身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剧烈颤抖起来,咳嗽不止。 “你难道忘了我的名字?乌鸦总是追随着死亡。” 墨鸦肩头的墨羽在山风中摇晃,他的背影如山一样巍然不动,冷冷地声音传来。说着,他转身面对白凤,眼中隐现出森寒的杀气,当真如同那和死亡息息相关的凶禽。 看着有些陌生的墨鸦,白凤颤声问道:“所以,今天的任务目标……就是我?” 墨鸦冷冷回答:“没错。” 白凤有点明白了,他左手拄地,强撑起半个身子,右手抚着滞闷的胸口,咳嗽了几声,道:“是姬无夜的命令?” 墨鸦依旧冷着脸说道道:“我们从小接受的训练,就是只接受一个人的命令。” 白凤自然心知,一个人如若从小受一件事的熏陶过深,一般而言,就永远无法解脱精神上无形的控制。惟有割裂过去和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方能解脱。 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但他还是抬头问道:“你要杀我?” 墨鸦的声音没有感情:“我们接受的另一个训练,就是命令必须被执行。” 听到这句话,白凤的心不住地往下沉,还伴随着阵阵撕裂的痛。他知道,这不是出自墨鸦的本心,而是受到命运的摆弄。 墨鸦缓缓蹲下身,逼近白凤的脸,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些地方是我们不能越过的无形的线。我提醒过你,但你太任性了。” 白凤知道墨鸦的意思,雀阁中的女子在将军眼里是人也好,是玩物也罢,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将军把她看成什么是将军的事,别人只能把她看成“将军的”。谁敢有除此以外的想法,将军就会让他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白凤本来也清楚这一点,但感情有时候会旁若无人,尤其是一个单纯热血的少年第一次对女孩子动感情。 白凤知道这很危险,当这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之时,已没有人救得了自己,墨鸦也不能。 他抬眼看着墨鸦,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一点:“如果这样说,可以让你在杀了我之后不会太过内疚。哼,我愿意接受这个理由。” 说到最后几个字,白凤的话语已经不能够保持平静,带着丝丝颤音。 白凤望着墨鸦无比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脸,不禁悲从中来,想不到自己最后会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就在此时,白凤的脖子猛然间被墨鸦出手一把扼住,同时他的耳边响起一声近乎咬牙切齿的怒吼: “笨蛋!为了雀阁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一架琴,已经有七个人丢掉了性命,他们的死为什么?他们的死,谁会觉得内疚?!” 墨鸦恶狠狠瞪着被他捏得呼吸不畅,面部有些通红扭曲的白凤,大声喝道:“你从来都不听劝!你一直都那么任性!” 白凤几乎喘不过气来,两道眉毛夹得紧紧,一双纯净的眼睛痛苦地看着暴怒的墨鸦。 白凤挣扎着,奋力地喘息着,艰难地说道:“他们的死……应该负责的……是……下令处死他们的人。” 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他不过送了一架琴给那个美丽而孤独的少女,又怀着欣赏与感动听了一曲琴音。 他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的意思。假如将军不是这么残暴不仁的人,没有任何人会死去。 可是,假如?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假如?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无意中连累了无辜的人,应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句谚语。 墨鸦微微垂眼,眼皮颤动不已,忽然他一咬牙松开了白凤,随即右手手掌发力挥出,重重轰击在白凤胸膛上。 “呃啊”地低呼,白凤被打得直飞出去,背脊撞在粗壮的古树上。 “砰”地一声,木叶纷纷坠落,白凤自树干一点一点滑下,无力地侧身摔在树根的草叶之中。他感到骨头都要摔散,伏靠着树干喘息着,半晌动弹不得。 墨鸦又回身背对着白凤站在崖边。 白凤终于勉强坐起,上身靠在树上,抬起头看着墨鸦,嘴角却沁出一缕鲜血。他喘息片刻,望着崖边的墨鸦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愤怒。” “你不会懂的!”墨鸦冷冷地说道, 愤怒中带着一丝低沉的叹息。 白凤突然变得很激动,下意识地说道:“其实你很清楚,他们的死,根本没有任何人内疚,也没有任何人牵挂,更没有任何人在乎。因为,我们和他们一样,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我们自己的影子!” 白凤伸手拭去嘴角血迹,神情有些萧索。 他双眼凝注前方,抬起头缓缓地说道:“我曾经听过一首曲子,讲的是一只离群的小鸟,在寻找自己的伙伴。它飞了很久,但始终没有找到。它终于很累很累了,停留在一座空荡的山谷里。虽然它有翅膀,但是面对着广阔的天空,它不知道要往哪里飞。” 这一刻,白凤空灵的心中填满了一个美丽的身影——弄玉。弄玉的琴曲,令白凤内心深处对自由的向往苏醒,却也随即令他彷徨无措,一种面对自由,求之而不可得的彷徨。 墨鸦眼望天边,低沉地说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弄玉?” 白凤喃喃地回答:“也许,同样身处牢笼中,在她身上,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是白凤对墨鸦,也对自己的解释。 他一时之间也有些无法明白,自己心中为之动情的,究竟仅仅是自己的影子,是自己心目中的弄玉,还是真真切切的她? 墨鸦忽然上前,俯身在白凤胸前点了两指,将穴道解开:“你走吧。” 白凤胸中窒住的内息渐通,力气恢复,支撑着站起来,担忧地问道:“那,你的任务,怎么办?” 他当然想活下去,但他更不愿意连累到墨鸦。墨鸦甘愿为他违抗姬无夜的命令,他知道这会给墨鸦带来什么。 墨鸦再次转过身,背对着白凤淡淡地说道:“我们都要开始逃亡了。” 他说得那么轻松、冷淡,满不在乎,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白凤迟疑着问道:“我们都很清楚姬无夜的手段。你有把握吗?” 墨鸦瞥了他一眼:“我们俩谁的轻功更好?” 白凤扬眉一笑,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墨鸦淡然地说道:“你没听说过么?两个好朋友遇到了一头猛兽,于是其中一个立刻换上轻便的鞋。另一个问他,你换鞋也跑不过猛兽啊,那人回答,我只要跑得过你就可以了。” 白凤的脸微微一抽,他知道墨鸦这是在开玩笑,随即神情又明朗起来,露出了热血的笑意,朗声道:“我以后一定会比你更快。” 墨鸦一步步走到白凤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从我们违抗姬无夜的这一刻开始,死亡就开始逼近,没有以后。” 他右手重重拍上白凤肩头,凝注着他,语气中充满坚定的期望之意:“你现在就要成长!你要变得更快,快到可以逃离死亡。懂吗?” 墨鸦的手搭在白凤肩上,久久不放下。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险恶人世,白凤实在太单纯。墨鸦知道,单纯是一种很容易被淘汰的感情。虽然当初自己选他做自己的副手,就是因为他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澄澈,像天空一样湛蓝。 但是现在他希望白凤能够快些成长,尽力忘记自己以前对他的纵容、庇护,不在依靠自己,独自飞翔。 成长,尤其是在这动乱不堪的非常时代成长,是一件太痛苦的事。墨鸦经历过这样的痛苦,虽然明知白凤迟早也要去面对它,但他努力地想要让它来得晚一些,让白凤多几天快乐的日子。 面对死亡的降临,白凤现在必须立刻成长,成长,是白凤生命中注定无法避免的劫。 墨鸦的心里并不好受。虽然他希望白凤能够保持着那颗单纯的赤子之心,但是他一样希望白凤能够尽快明白许多事。 白凤感受得到墨鸦手掌的温暖有力,墨鸦还是像以往一样守护着他,这次不过是希望自己吸取教训, 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真正的绝望。 良久,听出周遭林木后有隐约异声的墨鸦手终于松开,收回,语气又变得轻描淡写:“那么,后会有期吧。” 看着墨鸦将要离去'白凤微感惶然:“我们,不一起吗?” 墨鸦停住脚步,与白凤相背而立,开口道:“我们必须分开。这样,他们才无法集中力量来追杀。” 墨鸦走开数步,一个纵跃,飞了出去。 白凤微微回头。他有些不舍,更多的则是隐隐的担心,他实在很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墨鸦。他几乎要转身追去,但最终没有。 他缓步踱至危崖之边,俯首新郑城中袅袅升起的烟火。 “有着翅膀,面对天空,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飞翔……只有最笨的鸟,才会这样吧。”白凤心中苦笑地想到。 白凤迎风而立,衣衫在身后飞扬,肩头的羽毛又在不安分地抖动。他摇摇头,向着喧嚣的城池飞去,向雀阁的方向飞去,他想到了一个人,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弄玉,他要带她一起走,逃离雀阁的束缚。 看着白凤离开,躲在茂密的枝叶间的墨鸦才露出半张脸,注视着白凤离去的踪迹。 突然,他从树叶空隙中望出去,眼睛左转右转,瞥见几个黑影倏然自树梢飞掠而过。这些杀手没有发现墨鸦,自然是去追杀白凤了。 墨鸦知道,雀阁上发生百鸟汇聚的奇观后,姬无夜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了,他暗中派来的这些手下杀手,行动的效率和速度,简直快到超乎想象。 乌鸦是死亡的使者,和白凤谈话时墨鸦自然感应到了死亡的气息。当初他若是立即离去,一定会被跟上,那时要想将这些难缠的杀手甩脱极其困难。他假装与白凤分开,之后迅速掩藏好自己,果然没有被发现。 一**的杀手追寻着白凤而去,墨鸦祈祷白凤能够躲过这些寒刀冷箭的同时,也掩盖住自己的气息,学螳螂捕蝉,跟了上去。 第十四章 自由的心 白凤在挺拔参天的树木之间轻点腾跃,横挪飞动,心中毫无往日任意飞翔时的快意,他现在的速度只是用来逃生。 几个戴着黑斗篷,夜行衣覆体的蒙面人手执刀剑,尾巴似的跟着他,如跙附骨。 “夜幕杀手团”的杀手,姬无夜手下的猎鹰,他半个时辰前也是其中的一员。 白凤并不怎么慌,他渐渐看出身后几个杀手还算不得是最熟练而凶狠的猎鹰,比起自己和墨鸦的身手差远了。 白凤自城郊的森林一路逃进了新郑城,并且向着城池的中央飞奔而去,那里才是他的目的地,不过他必须先甩掉这些烦人的尾巴。 白衣飘飘的影子快速地跃过一重重屋脊,好似数日以前那只被猎鹰追杀,惊慌乱飞的小白鸟。 无情的杀手抽出刀剑,蓝莹莹的锋芒显示着它淬过剧毒,它时不时地掠过白凤身后,却扫不到白凤飘扬的衣角。 白凤灵巧地躲开杀手的刀剑,在晾衣线上腾挪,一个杀手不小心被忽高忽低晾衣线挡下。 白凤下落到石板街道之上,他向后扫了一眼追踪的杀手,再次跃出,脚尖点在墙壁上,迅速地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 杀手们追到这里的时候,白凤已经消失了,脱离了他们的视线。 街市繁华,叫卖声,招徕顾客声此起彼伏,一辆马车在街心缓缓地驶过,这是白凤唯一可能藏匿的地方。 一个杀手立即跃上了马车车顶,又自车顶下落到赶车人的位子,把赶车的人摔在一边。 杀手一手握紧兵刃,以防白凤的袭杀,一手小心地掀开了车帷。车厢里确实有一个人,但这个人却不是白凤,而是一个疾声惊呼的女子。她满脸惊慌,缩在车厢一角瑟瑟发抖。 仔细地扫了车厢内几眼,他确认车厢内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后,就不再理会那个花容失色的女子,抽身离去。 此时的白凤就反身紧贴在马车下,手足勾住车底的横木,一声不响。他知道以人一贯的思考方式,看到马车都会先去搜查车厢,一时想不到搜查车底。 可是杀手们很快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躲藏的地方。“嗖”地一声,方才那个杀手又跳到车上,俯下身来,探首车底。 白凤却再一次地消失了。 杀手找不到白凤,站直身子打了个唿哨,几个人一齐向白凤可能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一只手微微掀起车帷,露出一条缝隙,转移到车厢内的白凤看着众杀手远去。 刚才,就在杀手搜过车厢,还未想起搜查车底的一瞬间,他快速地闪进车厢中。这时机稍纵即逝,白凤巧妙地抓住了它。 看似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众杀手自然不会再去搜已经搜过一遍的地方。 那女子依然缩在车厢一角,神情倒不似方才恐惧。白凤虽然贸贸然地闯入,模样却远没有那杀手的可怕和满身杀意。 她心神刚稳定一点,上一刻静如处子的白凤,动如脱兔地蹿出了车窗。 她又是一声惊呼,今天她遇到的一切委实太过离奇,她若知道白凤曾经与即将面对的事,更会这么觉得。 …… 白凤用一种很潇洒的姿势落在将军府外一道屋檐上。 风声猎猎,白凤缓缓站直了身子。飘动的白衣被明亮的阳光罩染了一层金光闪闪的红晕。 前方就是雀阁,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以前他在这里飞进飞出,随心所欲。现在姬无夜满城追捕他们,控制着整个局面,将军府里护卫时刻来回巡逻着。 从这里到雀阁的距离不足十丈,但整个韩国能毫无声息穿过的,也许不会超过十个人,轻功超群的白凤应该算是其中之一。 白凤眺望着雀阁,之前每当他望向那里,心中总是一片迷茫。而现在,他的眼中充满坚定与振奋。 他已经飞出了心中的山谷,那多年来困住他的无形牢笼已经不再坚不可摧。 此时的白凤像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现在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将另一只独处幽禁的黄莺带出牢笼。 要飞,就一起飞。白凤觉得前方充满了信心与希望,他一定会成功。 他飞身而起,一个优美的空翻落在对面的屋檐,滑行过几排屋瓦,在檐角上微曲小腿,单足着力轻飘飘转了个圈。 白衣飞扬,每一个动作都灵动飘逸,而速度更是迅疾无比。 檐下一队巡逻的护卫缓缓走过,白凤以最快的速度和最轻微的动静,飞掠过他们头顶。 没有人发现他,白凤的身形轻于飞鸟之影。 白凤一只手在檐间借了几次力,飘然落在哨台。 这座小楼放哨的一个护卫发现身后多了个人,连忙出手。他自然不及白凤身手敏捷,三两下就被放倒在地。另一个护卫反应过来时,也被放趴在那里。 白凤很悠闲地垂目瞟了他一眼,就从他的背上蹿了出去。出去的障碍已经扫平了,他随时可以全身而退。 他快似一道烟的掠过一堵墙头,在墙下巡逻的护卫看清他之前,足尖轻轻点地,纵身笔直向上飞跃,一跃足有数丈之高,跳上另一栋楼的屋顶,伏下身去。楼前护卫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在楼顶跑了几步,雀阁已在眼前。 白凤像一枝旋转着的箭,毅然地飞向雀阁顶层精致的窗棂。 …… 雀阁,琐窗内,弄玉端坐在青铜镜前梳妆。昏黄的镜光下,弄玉在小心地描着柳眉,准备贴上花黄。 她今天换上了一袭玫瑰紫的轻裙,外罩的衫子也变成了柔腻的暖黄色。 她洁如美玉的肌肤薄薄施了一层脂粉,双颊微红,衬着嫣然如夏季朱樱的唇色,令她原本清纯的容颜焕映出几分浓艳。 这种浓艳多少有些不自然,像她这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气质,本就不必化世间时兴的浓妆。但是,大将军想看,她想让大将军看到。 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此刻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轻轻捋了捋额前的鬓发,脸上笑意一现。无论如何,此刻她的生命是美丽的,或许这是她人生中最后的美丽时刻,她至少还可以暂且坐赏镜中人。 镜中,倏然有人影闪现而过。弄玉低呼一声,纤手缓缓放下,回头一看。 青玉案头,素琴无踪。室内另一侧的窗扉半启,一个白衣少年双手抱在胸前,默默倚扉而立。 白凤,弄玉知道是他,心中莫名地激动起来,但还是背对着他。 “我是来告别的。”一声不响的白凤,心底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后开口。 弄玉轻轻“哦”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吃惊,又像是叹了一口气。 她轻声问道:“你要走?” 白凤看着她,悠悠地说道:“是你要走了。今天日落之前,你就会离开这座雀阁。” 雀阁的明灯将会在今天傍晚熄灭,今天也就是弄玉的“吉日”,姬无夜会在今晚临幸她。 弄玉的柔丝在风中波动:“你已经知道了。” “从你进雀阁的第一晚,我已经知道了。” 他的语声渐疾,仿佛在努力压抑着自己躁动的情绪:“事实上,雀阁上的明灯每一次被点亮,都在重复着这样一个过程。只是每一次的人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她们都很年轻、美丽!” 弄玉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孩子,本应该和某个善良的男子双宿双栖,被爱人全心珍惜。然而她即将面对的是残暴的姬无夜,命运不幸。 想到这些,白凤的心情怎能平静?弄玉她自己呢?她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将来? 弄玉只是用她一贯寂寥平静的语调,轻轻地问道:“所以这盏明灯下的她们,对你来说都一样,对吗?” 她语声虽然很是轻柔,却似乎急切地想知道白凤的答案。 ——直到这一刻,她才蓦然醒悟: 自己是在意白凤的。她先前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产生这种心情。 白凤目视前方,大声道:“对我而言是否一样,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这些从来都不是属于我的世界!” 说完这几句话,他已经进去雀阁之中。 弄玉身边的鸾镜映出他修长的影子。 弄玉终于盈盈起身,背面而立,声音更低地问:“那……你都会为她们送行?” 白凤声音也很低:“这是第一次。” 这句话虽轻,对于弄玉却有重要的意义。她轻轻地沉吟道:“哦?” 她竟似感觉到一丝淡淡的喜悦,不合时宜却无可遏止生长的喜悦。 白凤接着又道:“也是最后一次。” 弄玉心中一惊,一点点转过身来。这是她第一次与白凤正面相对。 她没有走过来,他们之间隔着一段短短地面,浑圆形的地面上延展着自由飞翔的飞鸟纹。 弄玉用轻而惊奇的声音问:“为什么?” 白凤凝注她的脸:“因为我也要走了。” 弄玉蝶翼般的长睫微垂,脸上惊奇之色已然不见。她好像已经料到这个结果,在白凤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 她再次抬眼,轻声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凤充满希望地说道:“面对广阔的天空,可以四处飞翔,有太多的可能。” 接着他轻轻摇头,“可以明确的,一定不是这里。”语气渐渐地坚定。 他做出了这个选择,必然会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白凤明确这一点。他愿意,并自觉已经做好了准备。 弄玉问道:“你过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 白凤嗫嚅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你会怎么选择。” 他忽然又开始彷徨,一个人选择自己的路还不是最困难的,让别人做出与自己相同的选择才真正的不易。 他在等弄玉的回答,内心比方才的弄玉更加焦急万分。 弄玉很久没有说话,她在犹豫。 她垂头喃喃自语:“我的选择……” 白凤几乎是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自己没有选择?” 他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已经为她说出了另一种选择,她却似乎下不了决心。蓝天就在雀阁之外,她为何依然充满无助? 弄玉以一只笼中鸟的姿态抬起头。她望着雀阁的阁顶,缓缓道:“我听说很多人把这里称为金丝笼。” 地板上的宫灯内,灯火悠然上升,照亮了地面的飞鸟纹与墙上描绘的并蒂花枝。碧色罗幕依旧在随风飘摇着,白凤立于其间,语气对此十分不满:“这座雀阁,无论它外表多么美丽,它实际上是一座深不见底的牢笼。” 弄玉幽幽地接道:“一个男人统治的世界里,身为女人,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样的选择?” 这正是千百年来女人的莫大悲哀。而更悲哀的是,男人往往在不给女人选择的同时,还会用一些极损、极毒的话来评价这些无可选择的女人。 白凤想不到这么多事,他只想让她逃离眼前这座紧逼的牢笼。逃离总比留着等姬无夜好。 白凤用力地劝说:“身在牢笼之中,你可以选择继续待在里面,也可以选择离开。” 他愿意带她走,他希望她明白。 弄玉迟疑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轻声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我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呢?” 白凤登时怔住:“为什么?” 他心中的惊愕、不解,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他不明白,弄玉为什么要留在这个金丝笼。 弄玉望向雀阁之外的咫尺蓝天:“对有些人来说,她的命运就是一座牢笼。只要活着,无论身处何方,都始终无法脱离。” 她的语音依然寂寥,这寂寥中又似浸透了彻骨的悲哀。 她的命运,在她进入雀阁之时,就已经注定了。 白凤不懂她的话,在琴音中,他们如高山流水相对忘机,彼此皆为独一无二的的知音者。走出琴音,他们却似乎无法真正靠近,也许心与现实是共存却矛盾的两面。 白凤心中充满忿忿难平之意:“我很难相信,一个能够奏出空山鸟语如此乐曲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的,任谁也不会相信有人会明知前面是深渊火海,还会傻傻地跳下去。 弄玉似乎有点失望地垂头:“也许……你没有认真听。” 白凤疾声道:“永远走不出去的,只有一种牢笼——就是在你心底的那一座。” 他也望向阁外,他希望弄玉改变主意,回心转意,和自己一起离开,自由飞翔。 弄玉一双似水明眸凝注着他的侧脸,语气变得温和而平静。 “空山鸟语真正想说的是:无论命运把我带往何方,我的心,却永远是自由的。” 她柔弱的身形,此刻忽然间不再显得无助无奈,竟仿佛生出一种强大的力量。 “心”是唯一无所不能至、唯一力量无穷的事物,永远永远不会改变这一点。 白凤此时只感到失望与痛苦,他知道,弄玉的决定已无可挽回。 他眉头紧锁,沉声说道:“我不明白。” 弄玉幽幽地道:“你刚才就说过了。这盏明灯下的她们原本与你就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你怎么会明白呢?” 她和白凤虽然彼此是琴曲知音,却并不能成为对方的影子。 她没有像墨鸦一样的长兄和朋友,怜惜而爱护白凤的单纯与至情至性,险恶的世道不容许她保有这些奢侈的东西。 她和白凤不一样,她唯有在琴中得到自由。对于现实,弄玉早已决定走向和白凤不同的路,走进不同的世界。 白凤难过地阖眼,仰天而呼:“我原以为……” 他原以为,他的心与弄玉全然相同。 弄玉已经转过身去,再次背向白凤: “忘了我吧。”她缓缓在方才坐的位置再次坐下。 她似乎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当你自由飞翔的时候,你会忘了这一切。” 她自知此生已经无法飞翔,她只愿白凤尽快拥有自己的方向。 弄玉又轻而决然地说:“日落之时将近,你该走了。” 白凤还能说什么?他只有一点点转过身,走向窗外。 他知道,他们自此不同途,不再共处于同一世界。不管是心中的,还是现实中的世界。 白凤幽蓝的瞳孔映着无边天空,他将飞向那里。 他忽然一字一句,发自腹心大声地说道:“空山鸟语我认真听了,我听懂了!你刚才说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 说完,他用力纵身,从雀阁窗扉一跃,飞了出去。 弄玉闭上双眼,没有回头。她不忍看白凤伤心的神色,她不想伤害他,却必须让他忘记她。 白凤也没有回头,他不愿让弄玉看见自己眼眶中的泪水。 他心碎肠断,不愿再多想一些事。 他甚至没有去想——弄玉本可以离开却坚持留下,一定有某种目的。 这位大将军的荣华富贵和“才貌品行”好像不大可能成为她这种人的目的。她的目的多半是常人想不到的,也多半很可怕。 白凤只是沉浸在伤心之中,渐渐飞远…… 第十五章 深藏不露 白凤黯然神伤地飞远后,弄玉才缓缓地睁开了明眸,眼角有着一朵晶莹的泪花闪现,旁人难以察觉。 她将复杂难明的情感压下来,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悲不喜,盈盈伫立于鸾镜前,轻掠云鬓。 鸾镜之后设有一架花鸟图案的木屏风。 弄玉把弄着鬓边的乌发,忽然柔声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脚步响起,一个人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冷冷说道:“能够察觉到我的存在,可相当不简单。弄玉姑娘。” 来人一身黑衣,眼有黑紫色纹痕,肤色冰冷,比肤色更冷的是一双深如玄渊的眼睛——这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弄玉。 弄玉转身,敛衽行礼:“墨鸦大人。” 墨鸦眼中寒光一闪,盯着她冷声问道:“你,知道我?” 弄玉立直身子,柔声说道:“将军府的大红人,将军的左膀右臂,弄玉想不知道都难。” 墨鸦双手抱在胸前,淡淡地回道:“看来进将军府之前,你下了不少工夫。” 他在树林中与白凤分开,白凤在前面跑,杀手们追踪白凤,没有人注意到他正在后面一路跟。 墨鸦一来为了暗中保护白凤,二来对于白凤要去的所在,他也有着很大的兴趣。 白凤会再来雀阁,本在他意料之中。 他比白凤多看出了一些问题,却也没有完全看清。 弄玉这个女子似乎总是披着一层神秘外衣,弄玉是来到雀阁的众女之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她太过安静,不哭不闹,她一出现就引起了墨鸦的怀疑,这也许就是他此刻现身的目的。 弄玉低头微笑:“墨鸦大人觉得我今天的妆容可以打几分?”一边说,一边眨了眨眼。 墨鸦知道弄玉不简单,发现自己和白凤的踪迹实属正常。 “原来那次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接下来弄玉的反应却是让墨鸦有些目瞪口呆,透着奇特和怪异,有几分“百变妖姬”的风采。 这清纯而文静的女孩子,忽然用一种柔媚的腔调腻声道:“几~分~嘛~”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竟也相应做出了撩人的媚态。 墨鸦抬起一只手点了点下巴,淡淡一笑:“我听说,十分的美丽,可能意味着十分的危险。” 弄玉在听,她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 墨鸦每说一个字,她的神情就起一丝细微的变化。后来她全身都似乎变了。 方才在白凤面前,她不过是一个清冷而忧郁的少女,既不想刻意吸引人,也不愿伤及人。 而现在,她美丽的脸庞逐渐浮起一层浓郁的媚态,一双秋水玉瞳似隐含慑人的清高之威。 她全身都被这不相调和的娇媚与威胁充满,显得既迷人又可怕。 她就像一个携带着无尽祝福与无穷诅咒的妖媚精灵。 墨鸦丝毫不为这一切所动,无视她的媚惑,继续把话说完:“你的分数应由将军来定,我,只是一个巡夜人。” 弄玉轻轻巧巧地转了个圈子,莲步轻挪几步:“那墨鸦大人怎么到我屋子里来巡逻了?” 墨鸦双手抱胸,寒光直射立在身前娇笑的弄玉:“因为,有贼人混入。” 弄玉停步,娇滴滴的侧转过身来,一手放在胸口,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惊笑道:“哦?难道我屋里有贼人?” 墨鸦看着故作遮掩的弄玉,淡淡地说道:“既然是贼,藏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弄玉故意侧着头,露出几分好奇:“可有什么发现?” 墨鸦盯着弄玉的俏脸:“她,藏得比较深。” 弄玉走到窗边停下,眨了眨眼,又媚声道:“你在明处,对方在暗处,那墨鸦大人岂不是很危险?” 墨鸦走近数步,缓缓道:“有时候,藏在暗处的人更危险。因为太暗,会辨不清方向。” 弄玉秀发双髻之上珠玉纷缀,长长的发丝在向晚的风中波动着,飘垂在背后。 她的长发不再像平和的丝缎,倒似大海表面浮动的流光。 她这个人岂非亦如大海般,看似平静,其实隐藏了太多的风波? 从她的发式来看,她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但她的语气却无端的如此娇媚成熟:“哦?辨不清方向的贼,那一定是个笨贼。墨鸦大人又有何虑?” 墨鸦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女子无疑在装傻。但她想要去做的那件事比她此时装出的样子还要傻许多。 他下决心把话说下去:“真正可怕的,就是这样的笨贼。因为不自量力,惹出多大的祸,都未可知。非但会断送自己的性命,可能还会连累别人。” 他说得缓慢而清晰,他觉得以弄玉的聪敏,应该听得懂他所表达的含义。 弄玉回身,若无其事地娇笑道:“是呀。所以墨鸦大人更要离那贼远一些才好。” 她当然听出了墨鸦想说的——虽然动机完全不同,意思其实与白凤一样。 但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下定决心去做的事,绝对不允许旁人改变。卫庄,白凤,墨鸦,谁也不能阻挡,无论他们怀着哪种动机! 墨鸦有些恨意,冷冷地道:“弄玉姑娘弹奏的一首无心之曲,竟惹得将军非要除掉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不能释怀刚才发生的事给白凤带来的伤害。他不相信弄玉是无心之为。 弄玉不动声色。她用白凤赠送的琴弹奏空山鸟语,究竟仅仅是为了寻求知音,还是别有用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知道一点,她的心,永远是自由的。哪怕回到现实中,她要继续无休止的伪装。 弄玉秋水般的眼波低垂了片刻,又笑了起来,笑得越发妩媚。 她抛出个媚眼,用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妖娆不可方物的姿态扭转了身子,望着窗外巧笑道:“今晚应该是风花雪月,墨鸦大人说这些岂不是大煞风景?” 她说着,再次转过头来看向一脸冷漠的墨鸦。 墨鸦冷静优雅地看向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的确煞风景,弄玉姑娘说得对。” 妆台上放有一支碧色头簪,簪子的造型也是一只展翼飞鸟。 头簪此刻已在弄玉的纤纤素手间,弄玉拈起它,像拈着早春江水边的第一枝桃红。 簪子都有两端,一端柔美,一端尖锐。 她修长的手指势如兰花,簪子尖端向着掌心之外。 她妖娆地扭转上身,身姿绰约:“那,就罚你帮我戴上这头簪。否则……” 墨鸦双手抱胸:“否则如何?” 弄玉顽皮地浅笑:“否则,我就在将军面前告你一状。” 话里的撩拨之意明显得不忍直视,对于男人而言却十分有效。 墨鸦是男人,而且是个对女子充满兴趣与欣赏的男人。 他也不是单纯而情窦初开,动辄脸红的白凤。 他大大方方走了过去:“看来我没法儿拒绝了。” 弄玉媚笑着眨眨眼:“你当然不能拒绝。” 墨鸦走得慢而稳,他想看看她玩什么花样。 弄玉手上的锐利簪尖朝向身外。 墨鸦每走一步,就离这美丽而危险的簪子近了一些。 弄玉秀眉一挑,猛地出手,簪子直刺出去! 墨鸦全身上下早有准备,一闪身避开。 弄玉的第二招紧随而至。 墨鸦腾身跃起,一个筋斗翻过弄玉上方,落在一边。 弄玉声声清叱,接连将簪尖刺出。 墨鸦一足飞起,足尖踢向她持簪的手臂。 这一招快而准确,力道却并不重。 弄玉一翻身弯腰而下,上身飘袅转了一圈,自墨鸦身下急掠。 她一掠而过,身子后仰,优美地紧贴着墨鸦绕转,居然还好整以暇般轻轻地“格格”笑了两下。 她手中的簪尖晃动,蓝光幽然,寻找着对方全身的每一处微小破绽。 墨鸦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左手倏抬,几乎是擦着弄玉的鼻尖挥过。弄玉虽用力后仰避了开去,口中仍不禁低声惊呼。 两人几乎同时跃开,再次出手。 弄玉的每一招都狠辣有效又婀娜不失美感。 墨鸦出手果断而迅疾,身形变换间也带着种难言的潇洒。 两人的过招既颇为凶险,又仿佛一只黑羽灵鸦,一只金翅娇莺翩然飞舞。 弄玉忽然顿住了身形,她不得不停下婀娜的脚步。 她持簪的右手被墨鸦按在了她胸前,她一抬头就对上墨鸦微笑的脸。 适才一瞬之间,弄玉已被墨鸦挟住。 墨鸦望着她,轻笑一声:“哼。” 弄玉也对他嫣然笑了笑,右手五指放松,簪子落了下去。 她此刻本该立即出手反击,为何要抛下武器? 簪子没有落地。 她左手如一朵兰花轻扬,簪子已拈在指间。 她弹琴的手指极其灵活,似蝴蝶翻飞,将簪子调整至最佳的角度。 下一刻,她左手抬起,狠而准地直刺墨鸦咽喉。 墨鸦微微吃惊,挥手将她甩出。 弄玉裙摆飘飘如一朵盛开的舜英,转身又兜了个圈子,背脊靠上墨鸦胸前,以和方才如出一辙的招式再度刺出簪子。 簪尖寒光闪动,在墨鸦咽喉前数寸停住,再也无法接近一分一毫。 两人又变成方才的姿势。 墨鸦牢牢握住弄玉左腕,将她挟在身前。 他的手稳如磐石。他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试出了眼前女子的武功深浅。 墨鸦沉声道:“身怀绝技,却甘愿身处险境,你到底是什么人?” 弄玉侧过脸,居然又柔声道:“我要告诉将军,墨鸦大人欺负我。” 她拿准了这个男子不想也不会把她怎样,索性口口声声将军,撒娇威胁起来。 墨鸦也在微笑。一种看清事态后的笑容。 他又盯住弄玉的脸:“如果他知道你的真正目的,或许会更感兴趣。” 弄玉笑得有点儿勉强:“你打算告诉他?” 墨鸦在笑:“为什么不呢?” 弄玉神情淡定下来,又放出那种满含娇媚与威胁的气场,自信地斜睨了墨鸦一眼:“一个不执行命令的下属,你觉得,他会相信你吗?” 墨鸦冷冷道:“你身处雀阁之中,外面的事情知道得还真不少。” 弄玉猜到他放过了白凤,这是墨鸦在姬无夜面前最大最不可饶恕的把柄。有这个把柄的他,的确不该再管别的事。 弄玉冷笑着,脸上现出得色,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确做了不少功课。” 墨鸦松开了抓住她的手。 弄玉优美地转身站稳,裙摆在风中兜转如花影纷乱,终于收敛足下。 “我劝你一句,尽早放弃。” 墨鸦把这九个字咬得很重,比白凤求弄玉离开的声音还要用力。 听到这句庄重严肃的话语,弄玉抬起握着头簪的左手,轻撩鬓发,悠然地说道:“你既然选择了违抗他的命令,又为什么要阻止我?” 她定睛望着鸾镜中墨鸦的表情。 墨鸦又是淡淡一笑,说出一句话来: “你以为我是为了保护姬无夜?” 弄玉悠然问道:“不是吗?” 墨鸦一步一步地踱过她面前:“姬无夜的实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很多,你完全不了解将要面对的危险。” 一个女孩子根本就不应该去面对,甚至不应该起念头去面对的危险。 弄玉将那碧色的头簪插回了发髻:“我很清楚。” 墨鸦立在弄玉方才伫立的窗前。 同样的天空在雀阁之外展开,白凤不久前曾在此望向天空。 弄玉和墨鸦眼中的天空,又是怎样的距离? 墨鸦肩头墨黑发亮的羽毛轻轻抖动。 墨鸦微微回头,语气不再冰冷不带感情。 “我相信你一定有足够的理由来做这件事。” 这一意孤行的少女,为了接近姬无夜付出了太多,也做了太大的努力。 她必然有个极坚韧不可违抗的动机。 她很聪明,但过于执著。 执着未必永远是一件好事。它大多数情形下会成就人,有时也会彻底毁灭一个没有必要走向毁灭的人。 不恰当的执著,也是一种愚蠢。 墨鸦不愿看着这年轻美丽,才华无双,本应充满希望的女孩毁灭自己。 “但是外面有广阔的天空。” “你现在还有机会离开,你的琴声不应该消失。” 墨鸦一面说,一面回身望向她。他也如方才的白凤,全心希望弄玉改变主意。 墨鸦的眼神之中,邪气与杀气已淡了许多,像他看着白凤时一样,温和坚定。 “白凤也已经决定,去寻找自己的方向。” 弄玉听见白凤的名字,脸色微微动容。 墨鸦的意思很明确:白凤已经飞向天空,追求自由。你,为什么不? 弄玉一身携带着的祝福与诅咒,忽然像海边潮汐般退尽。 之前她无论说什么话,即使是最妖娆最妩媚的言语,语音中的寂寥都若隐若现。 而此刻,寂寥自浮华之下涌起,清晰显露。 “我相信,他会找到的。他会忘了这一切……包括我。” 她又背转过去身子,不再看墨鸦一眼。 墨鸦知道,她这句话一出口,自己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弄玉根本就没有打算过离开! 墨鸦开始缓步退后,一双玄渊般的眼瞳仍没有离开她。 这个女孩子在短短时间内,不断变换自己的面孔。她似乎生来就有好几张截然相反的面孔。 墨鸦直直注视,似想知道哪一个是真正的她。 这些,都是她。都是她精心编织的面具,伪装自己真正的内心。 墨鸦一点点地退至窗边。一阵薄暮的微风,吹起了窗边的碧罗帷幕。 罗帷遮住了墨鸦身形。 当罗帷再次飘开,墨鸦已经消失,消失在雀阁内。 他站立过的地方,一片墨羽悠悠而下,静默地飘飞过罗帷之间。 弄玉转身面向鸾镜,镜里的她芳菲如早春之华,但命运却注定她即将成为暮秋无人知晓的落叶。 弄玉幽幽地开口,细若蚊蝇,这句话,只有她能够听到: “我本就不该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中。” 第十六章 心弦之曲 黄昏,外面依旧明亮,而将军府已经点起盏盏灯笼,大殿灯火通明。 擦拭得明亮光滑地檀木地板上,响起“嗒、嗒、嗒”的轻微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一双淡绿色的高底文履踏着轻盈的步子姗姗而来,玫瑰紫的裙裾与暖黄的宽袍下摆拖曳在地面。 弄玉平静地一步步向大殿尽头的坐岸和木榻走去,那里坐着大殿的主人。 她的风姿优美而有韵致,脸上也做出温婉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但她全身上下隐隐透出慑人的淡定,这种气息潜在她花一样美丽的衣饰和容妆间,刚刚隐藏至姬无夜不会被惊动的程度。 她右侧如云的发髻间,插着那枚美而危险的碧色头簪。头簪锐利的簪尖隐于发丝深处,只向人展示它柔和无害的精致外表。 姬无夜大马金刀的坐在木榻上,随身的青铜刀斜放在木榻旁。他拿起酒杯大大地灌了口酒,反眉一皱,似乎有些不耐烦。 弄玉缓缓地走到他所坐几案前的阶下,停步。 她与姬无夜之间,早就置放好一方朱红色琴台,红得像火,但琴台却是空的。 “听说你琴艺超群,一曲弹奏能引来千鸟汇聚的情景。今晚本将军想亲眼一见。” 姬无夜开口了,他说话的嗓音粗大难听。 听他的话中之意,好像一直牢牢惦记着弄玉昨天弹的那曲琴。 弄玉微微躬身行了个礼,柔声细语地说道:“弄玉有幸,愿为将军献奏一曲。” “好!”姬无夜一挥手,一个弯腰驼背的下人佝偻着送上一架琴,放在朱红的琴台之上。 姬无夜再次开口道:“你就用那架古琴为我弹奏一曲吧。” 弄玉的目光停在了琴上,她的眼神似乎起了变化。 这架琴纹理细腻,琴身一侧还垂有浅色的丝穗,看起来依旧安静祥和。而琴面坚韧的七弦,已如愁肠弯曲断裂。 这正是昨天出现在雀阁中那方青玉案上的古琴,白凤赠给自己的古琴,原本属于自己的琴。 这架琴,成为弄玉与白凤相知的灵犀。却有七条性命为它而断送,恰似断掉的七根琴弦,同时白凤和墨鸦也为它陷入逃亡,无枝可依。 这架琴,携带了几许相见与别离! 驼背的下人悄悄退下,姬无夜正在“欣赏”弄玉此刻的神情。 他此举摆明了在刁难弄玉。 他特别喜欢折磨地位不如他的人,尤其是胆敢冒犯他权威的人。 姬无夜看着弄玉。 墨鸦也看着弄玉。 卫庄和紫女也在看着弄玉。 墨鸦并不在大殿之内。他隐身于殿外檐下,自最高的窗棂缝隙间远远俯视着殿中的一切。他似乎也开始对弄玉的事产生了兴趣。 而套着一身漆黑夜行衣的卫庄和紫女同样躲在另一侧看不见的角落了,看着事情的进展。 紫女对卫庄的举动很是不解,这次计划中根本没有这一环,他们也没有必要出现,当下悄悄地问道:“我相信弄玉应该可以完成这次任务,你为什么还要隐身前来?” 卫庄没有转头,依旧定定地看着弄玉接下来的动作:“杀手,冷血无情才能做出必杀一击,最应该远离的就是感情,现在的弄玉一定会失败,她这个杀手不太冷,心软了。” …… 大殿中,姬无夜看见弄玉的神情很快恢复平静,古波不平。 她微微屈膝,垂头应道:“是。” 说罢,盈盈上前,跽坐于在琴台边上,一双素手抚过琴面。 墨鸦遥望她的一举一动,以他的机智,亦猜不出弄玉下一步会怎么做。 他忽然侧过了冷脸,他看见了一样东西。一片纤柔素净的白羽,正悠悠自他面前飘下。 墨鸦伸手握住白羽,回头一扫,就瞧见了突然出现的白凤。 白凤正以和墨鸦一模一样的姿势伏在窗扉,向内张望。 墨鸦转了转眼珠,不由地一声轻笑:“哼。” 他就料到这傻小子就算伤心至极,还是会忍不住要回来再看一看的,他放不下弄玉。 墨鸦并不希望白凤回来,也明白他不可能不回来。既然选择了保护和照料白凤,而且这么久都过来了,他也已不怕这孩子再惹出什么事。他相信自己这次依然能够处理得很好。 墨鸦环视了一下四周,将军府中他目所能及之处,除了他俩以外,半个人影也没有。当然,他没有发现卫庄和紫女。 ——姬无夜“风流旖旎”的时候,不会喜欢周围环绕着一大串不相干的人。 晚霞在黑夜的咫尺之处灿烂,灿烂的晚霞给府中屋舍亭台笼罩了一层温暖而凄艳的气氛。 夕阳正投射在窗外一黑一白两人身上。 墨鸦见四周无人巡逻,提身一纵,轻手轻脚地跃下地面。白凤瞥了他一眼,跟着跃下。 在高处虽能一览无余,有些细微之动静却无法真正看清。两人立于窗前,齐向内望。 …… 姬无夜瞪着手抚琴面,玉指凌空的弄玉说道:“这样你也能弹奏?” 弄玉慢慢言道:“弹奏乐曲分为两种。一种是琴弦之曲,一种是心弦之曲——我为将军演奏的就是这心弦之曲。” 她说着抬起头来,妙目凝注前方。 姬无夜暗自疑怪:“心弦之曲?” 弄玉温柔的语声说道:“琴弦弹奏的曲子,每个人都能听到。” 她目视前方,却并未看着姬无夜,目光仿佛望向很远很远的所在: “心弦弹奏的曲子,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听到。” 姬无夜大声道:“好!我倒要听听看,你所谓的心弦!”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弄玉口中“至情至性”四字。 外面的一直听着殿中对话的白凤和墨鸦,以及卫庄紫女也不由得屏息以待。 弄玉的手指凌空轻动飞舞,用力挥出,指下无弦。 白凤蓦然全身剧震,低声惊呼。 墨鸦疑惑地瞧了他一眼。 白凤一惊之后,立刻怔怔地定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他湛蓝的眼眸中盈盈有光,弄玉挥出手指的那一瞬,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听见了本不可能发出的琴音! 琴音又一次敲击在他心头,比之前空山鸟语的力量更强,更加不可抗拒。 与此同时,在他的眼中,弄玉的十指之间竟有灼灼光华流出。 红而亮的光,一点一线,汇聚成千丝万缕。 很快,弄玉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明亮光辉。 她专注的神情美如仙灵,指间的琴音悠扬似仙乐。 琴音铮铮,并不急促纷繁,反而镇静从容——那是下定决心之后的从容。 白凤仿佛再次看到,写声抒情的孤独灵魂,坐于天地中央,静静地等待。 她等待着发出她今生今世最耀眼的光芒。 以自己的全部生命为薪柴,一分一分、一寸一寸点燃,连同所有的欢乐趣、离别苦。 她端坐在渐渐升起的火焰中,凝睇世间。 火光里,她决绝地看着曾经至美亦极恶的世界。那是准备告别的决绝。 光华万千,凌空升起,飞出窗棂,自白凤脸边、身旁划过。 白凤顷刻之间被灼灼之光包围,他睁大双眼,秀眉上扬。 “这……这……难道这就是……” 一道声音在他心底最深处呼喊。 琴音满含刚烈决绝,同时不掩女子独具的温柔之意。 姬无夜寒着脸坐在那儿,蒲扇大手握紧了酒樽,几乎要将酒樽捏碎。 他什么也听不见,他狠狠地瞪着弄玉,他怀疑这个女子是在戏耍于他,心头气恼不已。 一旁角落里的卫庄和紫女没有听到所谓的心弦之曲,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心中背负了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墨鸦同样也不曾听见琴音,不过他听见了另一种奇特的动静,由远及近。 死亡的气息,他感觉到了大股死亡气息的临近。 他倒吸了口凉气,先瞟了瞟一直凝伫不动的白凤,随即转身望向天空。 夕阳下,天空中振翼之声再次大作。 昨天空山鸟语响起之时,闻声飞来的小鸟各种各样,都十分美丽可爱。 此次飞来的,却是黑乎乎的乌鸦,成百上千的乌鸦。 有的栖止殿外树梢,有的落于阶陛,更多的穿窗而入,直飞殿内,大殿四周被乌鸦“啊、啊、啊”的怪叫充斥。 残阳如血,气氛登时说不出的诡异。 墨鸦知道,它们一定是被某种信号召唤而来——弄玉的琴音里有一种自己觉察不了的信号。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听见了——白凤。 他怔怔而立,神情似已痴了。 墨鸦大感惊异,心中暗道:“莫非他真的听到了心弦之曲?” 白凤一直在听,他又闭起了眼。 琴音由从容渐渐高亢,曲中之意,奋扬难平。 决绝、留恋,两者不断激荡,自清冷而炎热,熊熊升腾而起。 整个乾坤宇宙,忽然仿佛被炽烈的火焰燃烧充满,变成了明亮无比的赤红! 在耀目的赤红时空,火光星星点点飞溅,呼啸而过。 白凤再次在琴音中看见了弄玉,这一次弄玉不再背向他,他们面对面遥遥相顾。 天地之间除了灼灼火焰,唯余他与她。 风火相激,他们的衣衫发丝映着火光,猎猎飘舞。 在琴弦之曲响起时,弄玉与白凤的心极其贴近,人却仿佛远在天涯。 这心弦之曲中,他们距离不远,却不得靠近。 他们就这样相对远望着彼此,真切地感受着彼此心中跃动的力量,似乎这样已然足够。 白凤似乎又听到弄玉的那几句话: “还有一首曲子,写的是一种最特别的鸟。它是百鸟之首。但是在它的生命之路上,必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当它历经磨难,奋力冲破死亡的绝境,它将获得新生。” 白凤缓缓抬眼,在他眼中,一只绚烂的凤凰高高飞起,带着绝美而绝望的万丈光焰,翱翔直上,清越长鸣! 琴音激越昂扬,美丽的灵魂居中端坐,用自己每一分力量,凝望凤凰自烈火中高飞,飞向火焰之外的苍茫洪荒。 白凤静静面对这一切。他的神情不再像此前那个天真稚弱的孩子,幽蓝的双瞳闪烁着辉煌的赤红光芒。 弄玉曲中那不可抗拒的力量,已汇集于他全部的身体与精神,这力量终将令他改变。 在凤凰飞到最高处、最耀眼的一刻,琴音裂帛,戛然而止。 弄玉停止了琴曲的弹奏,纤纤玉指落在琴身上。 琴音中的灵魂说尽了她的心声,她相信,那个人听懂了她,至此无憾。 第十七章 荆棘夜莺 “珰”青铜酒樽被狠狠地掷到地上,杯中殷红似血的酒浆泼洒而出,溅落四周。 姬无夜光瞧着弄玉如玉的十指动来舞去,但是他一丝琴音也没有听到。 他嘴角不断地扯动,眉心挤成川字,鹰眼阴鸷,寒光瞪着弄玉的腰间、胸前、项颈、一路瞪到脸上。 弄玉的羽睫终于抬起,脸上的平静典雅又变成那种迷人而可怕的妩媚神态,媚惑的目光下暗藏针锋。 她轻柔宛转地开口问道:“将军,琴音可还入耳?” 早已怒火中烧的姬无夜大喝一声:“你用这种把戏戏弄本将军,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么!” 他握起拳头重重地落下,打在倚靠的木榻一侧。接着他抓起青铜长刀,整个人从木榻弹出,呼地一声,刀尖直刺弄玉面部的秀鼻。 弄玉的双手离开琴身,缓缓放下,她平静地抬起头,直面锋利的刀尖,眉睫不动,脸色不改。 窗外,看到如此动作的姬无夜,白凤的脸色已经变了。 他忍不住想要冲进去,荡开那可能刺破弄玉俏脸的长刀。 墨鸦出手一把拖住了他,微微摇头示意白凤镇定下来,同时压低声音说道:“姬无夜的武功远在你我之上,不要轻举妄动。” 白凤知道自己现在进去起不到丝毫的作用,只好按下冲动,静静地看着。 弄玉柔声道:“将军赐我这断弦之琴,自然是要听非常之曲,臣妾安敢愚弄将军。将军不信,可看看大殿四周。” 姬无夜听了这话,果然杀气弱了几寸。他适才怒火上头,没心思探察周遭变化。 此时他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殿中窗格上成百上千的乌鸦,传入耳中的是“呱、呱、呱”的怪叫一片。 弄玉盈盈起身,悠然笑道:“将军现在已经看到了千鸟汇聚的奇景,还觉得是弄玉在愚弄将军吗?” 抬头四顾的姬无夜心里直犯嘀咕:“莫非这些鸟真能听到什么心弦之曲?” 姬无夜手中的刀垂下,不过他还是瞪着弄玉:“据说,乌鸦是死亡的使者。你用心演奏的曲子,为什么吸引来的是这些代表死亡的乌鸦?” 窗外一直观看殿中情景的白凤听到这里,双眉锁起,暗中自语道: “这曲中满含着死亡的决绝……弄玉她怎么会弹奏出这样的心弦之曲?” 他不知道弄玉为什么这样,但他的心中总是有着一股不祥的预感徘徊不散。 单纯的他有些事远没有墨鸦看得清楚,而墨鸦能够看清弄玉的秘密,却听不见她用心发出的声音。 听到姬无夜的质疑,弄玉嫣然一笑,脸上再次绽放出明亮的光,她慢慢地说出了答案: “将军可听说过凤凰这种百鸟之王?它浴火重生,将获得更辉煌的生命。这,就是我曲中的心意。” 白凤认真的听着她这一番话,他莫名地感觉到,这其实是说给他的。她难道猜到了自己一定会来吗? “这是弄玉送给将军的惊喜。” 姬无夜一手捋须,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起来。 至于所谓的答案,他根本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女人,他不信一个女人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他用力将青铜长刀插入地板,狠狠的一脚踢翻了阻碍他前进的朱红琴台,走向弄玉。 姬无夜大笑着道:“之前就有人说你不同于一般的庸脂俗粉。” 他一只黑黝黝布满的粗茧大手粗鲁地挑起弄玉雪白的下巴。 弄玉不让自己心里的感想流露出来,美丽的脸比小黄莺还温良驯服。 “果不其然。——好!本将军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窗外,看到这一幕的白凤,脸一瞬间黑透了,墨鸦担心地瞧着他。 姬无夜双手抱起了弄玉,鼻子里满意地“嗯”了一声表示赞美,随即大笑,笑中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他穿着黑色战靴的大脚向前抬起,一脚踏在随着琴台翻倒在地的古琴上。 “咔嚓”一声,古琴破碎。 弦断犹可续,琴碎难复原。 这一脚仿佛踩在白凤心上,他的脸上露出了哀伤,这是他拼命从紫兰轩盗出的瑶琴,是自己送给弄玉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唯一的礼物。 弄玉一脸温顺,像只归巢的鸟儿般踡在姬无夜怀中。 她手掩朱唇,轻轻娇笑。 姬无夜笑得更大声。 白凤的心却在抽痛。 他拼命地压抑着自己心中的痛苦,但深深的无力感淹没了他。 墨鸦目光中带着温柔和安慰,瞧着白凤的脸,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 墨鸦很理解白凤的心情,单纯的少年看着自己初次爱上的女孩被一个无耻的混蛋抱着,却不能出手阻止,心都快憋屈死了。 姬无夜长笑着,一步步走过木板地面:“美人善鼓琴瑟,再为本将军弹奏一曲**醉如何?” 弄玉娇声耳语:“将军真的想听?” 姬无夜眯起鹰眼,色色地笑道:“急不可耐。” 弄玉双颊嫣红,朱唇轻抿,似乎娇羞无限。此时此刻,她看上去前所未有的美,美得毫无瑕疵。 弄玉纤纤玉手轻抚鬓发,兰花般的五指灵巧地抽出了那枚簪子。 她甜甜地笑着,媚眼如丝,右手在姬无夜胸前温柔地抚摸起来,温香软玉的娇躯主动靠上姬无夜的身子。 她呢声微吟,似在撒娇。 姬无夜陶醉地享受,舒适得哼了起来。 白凤整个人快要气疯了,胸中的怒火爆炸开来,失控地抓着窗格。 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窗内——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姬无夜早就被穿刺成千百个窟窿了,只剩一片残渣了。 墨鸦用力抱紧白凤的肩膀,压着不让他破窗而入,眼睛也紧盯弄玉。他知道弄玉一等到机会,就会 姬无夜闭眼陶醉,舒服地称赞道:“好指法!” 弄玉娇笑着说:“将军请赏。” 白凤闭上双眼,他已经不想再看下去。 弄玉素手垂落,渐至姬无夜胸前。忽然,她的素手猛地一翻,头簪已握在掌心,锋利的簪尖露出,迅疾地刺出,刺向姬无夜的胸口。 她为了这一刺忍受了太久,机会终于来了,姬无夜陷入温香红粉的迷醉中,警惕的神经暂时放松下来。 她不愿再等待下去!她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狠狠地刺出变得寒光闪闪的簪子。 这一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姬无夜多年戎马生活的保持下来的警觉性和对危险的气息依旧灵敏,鹰目急睁,惊觉不妙,下意识地将弄玉高高抛起。 弄玉顺势一个空翻,扭动灵活的腰肢绕着姬无夜虎背熊腰滑下,莲足着地。 姬无夜出手横空扫来,弄玉后仰躲开,接着迅疾无比地掠了半个圈子,自姬无夜铁臂之下抢入,素手用力一刺,簪尖刺进了姬无夜的胸膛。 白凤听到殿中异动,急忙睁开双眼,视线至处,神情不禁呆住。 殿中,姬无夜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动,脸上没了先前的得色,身子僵在原地,一双瞪得滚圆的眼珠惊讶地看向胸口。 弄玉簪子的尖端穿破层层护甲,插入了他的心口。 弄玉伏低了身子,仰起美丽的脸庞,右手拈着簪头,嫣然地笑着,看到姬无夜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姬无夜的声音在颤抖:“你,要杀我?” 弄玉笑得极其开心,目光冰冷寒彻。她看着姬无夜,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清泉般澄澈的眸光中,满是鄙夷与厌弃,以及一种难以言宣的复仇快意。 她抿起朱唇,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调侃道: “**苦短。你这一醉,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窗外,晚霞灿烂依然。 看到情势突转而下的白凤心中的惊异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他直至此刻方才知晓,弄玉从某种方面而言,和他确实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武器!本该割离任何感情,只焠炼机谋与杀戮的武器。 弄玉的美丽与才华,也许所起的作用不过是武器锋锷上锐利的光! 一种华丽而凄美的死亡象征。 群鸦汇聚,如果乌鸦代表了死亡,今天这里必有人丧失生命。 这个人会是……? 一队护卫向这个方向巡逻而来,一直警惕周围的墨鸦,听到了响动,眼睛向旁一瞟,神色微变,立马拉扯着白凤,两人同时身形上跃,躲回方才躲避之处。 姬无夜的嘴角流下一道血迹,满脸横肉不住地颤抖,眼中却蓦地现出了残忍阴鸷的笑意。 “美色如刃——要杀我,轮不到你!” 姬无夜冷静的寒笑着,语调中气实足气,似乎没有丝毫的虚弱。 弄玉心中一惊,脸上神情瞬间凝滞,瞳仁惊恐地张大,心道:“这把特制的铜刺能够洞穿他的层层护甲,居然刺不穿他的血肉之躯。” 她持簪的素手发抖,朱唇咬紧: “此人的横练功力之深,简直——” 她想要躲避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啊!”姬无夜忽然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大喝,一股凶猛的劲力直贯前胸,劲化成气,弄玉惨呼一声,身不由己直直地被气浪震飞出去! 那枚美丽而危险的头簪,瞬间被姬无夜的劲力震成了碎片! 弄玉人在半空,肩头坚硬的金质领缘也随着一声脆响,生生震得四分五裂! “不好!失算了!姬无夜的境界不是暗劲巅峰的一流高手,他已经跨入了先天境界,经过天地元气洗礼,血肉如铁,弄玉的金簪根本不足以置他于死地,弄玉失败了。” 藏身黑暗角落里的紫女看到姬无夜受伤未死,突然反击的举动,带着失望的口气在卫庄耳际呢喃道。 看着凌空飞出的弄玉,紫女问道:“我们出手吧,应该可以救下弄玉。” “不,再等一等,时机未到。”一直旁观局势的卫庄冷静地说道。 他清楚,有人比他还要急着出手,先让他们出手消磨一下姬无夜的内力,自己再行螳螂捕蝉之举。 弄玉惨呼着摔出数丈,娇柔之躯砸在支撑大殿的木柱上,跌落下来。 坚硬的金属都挡不住姬无夜强劲的劲气,惨然震碎成残片,何况女子的娇弱身躯? 她伏在那里,显然伤势严重。痛苦的呻吟,声音像在低低抽泣。 弄玉终于挣扎着撑起上身,喉咙一甜,忍不住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她坚硬的领缘尽碎,暖黄外衫的上缘滑落,露出了整个白玉般的雪肩。 姬无夜铁塔般地站在原地,厉声喝问:“谁派你来杀我的?” 弄玉惨然一笑,咬牙道:“你血债累累,人人得而诛之!” 她的话语虽然没有做出正面回答,但确实是实话。 或许她留在雀阁,等待机会刺杀姬无夜,正是因为姬无夜欠下了她如山的血债。不然白凤当时救她脱离牢笼一起自由飞翔时,她不可能违心拒绝。 姬无夜自然明白,这些年以来他立下数不清的“丰功伟绩”:“想杀我的人很多,可惜,有胆量这么做的却没有几个。” 有胆量向权倾朝野,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下手的,多半不是寻常的仇人,目的也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复仇。 “你的主子是谁?张开地,韩非,还是……?” 张开地和韩非,都是当今韩国除姬无夜外最有能力的人物,敌对姬无夜,是最有可能派人行刺他的人。 弄玉的目光充满痛苦,嘴角却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意。 许多年来,这个纷乱繁杂的尘世带给她的痛苦太多太多,多到她的心快要承受不住。 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过往,她因琴而生,以琴为伴,最终伴琴而亡。 爱恨交织,终了无情。 无情在外,心不可解。 空山犹在,鸟语难闻。 琴心千叠,弄玉成殇。 她最终决定成为杀人的利器,为了一个同样无人知晓的理由。 从那一刻起,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运已定,结局难改。 现在的她,就像传说中的夜莺,找到了生命中的红玫瑰,将身体扎入最长最尖的荆刺上,完成一生只唱一次的绝响,在完美的歌喉中,在奄奄一息的时刻,超脱自身的痛苦,绽放自己最美的生命。 命中注定的结果,只是此刻,她看到了她最不希望的那种方式。 “非但会断送自己的性命,可能还会连累别人。” ——这个意思我懂,我不愿连累任何人。弄玉已经无力动手,但她还是咬紧了牙关。 一道嫣红的鲜血自朱唇流下,映衬着雪白的肌肤,触目惊心。 姬无夜看见,心中一震:“服毒?!” 他像老鼠被踩到了尾巴,飞快地弹到弄玉面前,出手扼住她的下颚。 弄玉像只无助的小黄莺,被他拎到了半空之中。 姬无夜怒喝:“吐出来!” 跟着他的铁拳重重击打在弄玉小腹上。 弄玉“呃”地一声,咽下痛苦,并没有做丝毫挣扎,她知道这只是徒劳。 她已经将毒药吞下,毒药很快就会开始发挥作用。 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能解脱一世之伤,脱离尘世的折磨。 她闭起了眼,不再看姬无夜。 姬无夜见状,冷笑一声:“好!忠心耿耿。我喜欢。” 他的手扼得更紧,弄玉的呼吸几乎要停止。 他狞笑道:“我成全你!可能过程会有些漫长,希望你死之前还来得及告诉我答案。” 弄玉的心已经凉透,仿佛沉至深海最冰冷的玄渊。 ——这个人甚至不让她好好地死。 她只希望剧毒快些带走她的生命,带离这痛苦折磨的一切。 姬无夜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温柔”:“可能会有一点痛。不过,你随时可以叫停。” 他的话语仿佛在好心地谆谆告诫,说出的语气和腔调却是残忍之极,狰狞可怕。 姬无夜松开了扼着弄玉咽喉的那只手,又是一拳打上她的小腹,将她打飞出去。 倒飞在空中的弄玉低声惨呼,睁着的双眼看到姬无夜拔出插在地板上的青铜长刀,长刀紧随着自己飞出的方向挥动而来。 弄玉觉得时间似乎凝滞了,自己慢慢向后飘去,飘向死亡的无尽黑暗。 弄玉绝望地合上双眼,心中一片安宁。 据说,人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今生的万事都会在眼前重现。 而最后看到的,总是最重要的那件事,还有最难舍难分的那个人。 弄玉闭着眼,眼前似乎真的出现了那个身影。 他短发飘逸,素白的衣袂随风扬起,肩上白羽飞动,斜倚窗扉,耳边还荡漾着空山鸟语的琴音。 第十八章 白羽墨影 “嗖”的破空声传来,弄玉没有感觉到长刀加身的痛苦,而是被一阵暖意裹住,她落入了宽阔温馨的怀抱。 微风轻掠,殿中多了个人影,如天上的云,云间的雪,一袭白衣,飞身而至。 那身影静默地伫立,素白的衣袂与羽毛在身后翩跹飞扬。 他的身形瘦削却坚定不移,笔直地立在刚刚落地的姬无夜身后,一言不发。 他真的来了,从姬无夜刀下救了自己,这不是幻影,不是梦境。 虽然她心中希望他出现,英雄救美,但是心中同样不希望他来冒险,和自己一起死在姬无夜刀下。矛盾纠结之中,他最终还是来了。 姬无夜的长刀砍空,回头望去,沉声道:“是你。” 白凤终于还是进入了殿中。 他坚持着的是生命——弄玉的生命。 他不希望弄玉香消玉殒,死在自己面前,这种痛苦他承受不了,也不想去承受。 弄玉缓缓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白凤幽蓝的眼瞳。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她的内心一刻都没忘记,时刻回想着他的音容笑貌。 这个少年的脸上,永远是那副倔强骄傲又明朗柔和的神情。 所有的神情汇成一股无形的气质,令她油然而生出安全与放心的感觉。 弄玉觉得自己在沉落,这一次四周不再是冰冷彻骨的海水,不再是深深地无力,而是温暖柔和的潋滟湖光,扁舟一叶,共载游湖。 一种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幸福感浸没了她,甜蜜快压抑了她的呼吸。 心,好暖,好暖。 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拥有情感,她根本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有去奢求。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只剩下命令与任务,只剩下成功与失败,生存与死亡。 可是,人怎么可能成为真正的武器,只剩下冰冷的锋刃与目的? 所有人都忘了,她亦不过是个尚未完全脱离天真快乐的豆蔻少女,一个内心依然充满爱与被爱渴望的少女。 她藏得太深。 藏得越深,痛苦越深。 她一直在竭力忽略自己的感受,也在躲避别人对自己的关爱。 而在这短短一瞬间,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只有在梦境之中才能触碰到的——咫尺相对的爱与希望。 她依在白凤温暖的怀抱中,觉得恍恍惚惚又真真切切。 弄玉几乎落下泪来,她失去了一切,又忽然得到了她真正想要的。 弄玉紧紧地依靠着白凤厚实的肩膀,轻轻地开口:“你没有走。” 白凤语声很坚定地说道:“我说过,你在雀阁上说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 她呻吟着,她知道白凤来到这里就很难在出去,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和责问:“你,为什么还要来?” 白凤一字一句说着,声音很轻,快而有力:“别说了!我是来带你走的。” 他说得很认真,双眉锁起,一脸决心,抱着自己的双手更加用力,似乎要把自己融入到他的身子。 弄玉清醒过来,她知道,他们依旧徘徊在死亡的边缘,白凤对她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现在的自己,就是一只沉沉的包袱,只能拖累于他。 能在临死之前见他一面,她已经十分满足,只是略带不舍地说道:“我已服毒,不能跟你走了。” 一面说,一面垂下了眼帘,紧紧地靠着他,靠得更近、更紧。 她希望白凤放弃她。 白凤怔了一怔,但只是一刹那,他又恢复了坚定不移的神情。 他一寸一寸地转过身,面对那个强大而可怕的对手——自己曾经的主人。 白凤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满是执著的信念,他盯着姬无夜,认真而决绝地说: “我是来带她走的!”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今天,他一定要带她走,无论遇到多大的阻拦。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改变,不会后悔。 所有的事,无论是过去了的还是将要面对的,在他心中全都无足轻重。他要的,只是带她打破枷锁,一起自由飞翔。 姬无夜看着两人无视自己煽情地对话,双眼寒光爆射,血丝爬满眼眶,像头即将发怒的狮子,怒火滚滚。 他右手有力地将青铜长刀高高扬起,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要杀人的前奏。 他冷笑着,不屑地说道:“从我刀下带人,没有可能!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一起死!” 说话之间,他飞快地冲向白凤,在白凤近前三米处,足尖发力凌空跃起,双手握住锋利的长刀当空劈下,就像是砍柴一样狠戾。 白凤左倾身子低头避过,抱着弄玉闪开。 姬无夜一击落空,接着下落的刀式一变,向白凤和弄玉横扫了过去。 白凤依旧灵敏地向后仰倒,矮身躲过这几乎擦着自己鼻尖的一击,同时脚下不断地急退数步,斜斜向后凌空飞去,姿态依旧飘逸好看,避过姬无夜又一次的凌空劈斩。 他足尖刚离开刚刚站立的地面,姬无夜的长刀就重重地劈了下来。木质地板登时木屑四溅,有几片甚至打在白凤脚面之上。 姬无夜长刀激起的劲风笼罩着整个大殿。他的招式毫无花俏,纯属刚猛一路,如夏夜的骤雨惊雷,又狠又快,只要被他的刀锋带上,不死也得重伤。 白凤知道自己不是姬无夜的敌手,毕竟自己年纪尚幼,功力尚浅,又要保护怀中毫无反抗能力的弄玉,无论如何也撑不了多久。 白凤使出了全力。 不是全力攻,而是全力守。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用十成的轻功躲避刀招。 姬无夜的长刀已经将他前进的所有去路封住,他不可能像方才进入一样轻易逃出。 白凤向后一掠,背脊撞上了厅角木柱。 他停下动作,担心地瞧了怀中的弄玉一眼。 弄玉双眼紧闭,嘴角还残留着殷红的血迹,似乎已经昏迷不醒。 白凤知道,现在对于弄玉来说,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每分每秒也都是痛苦的煎熬。 没有一种毒药吃下去后,人还能活蹦乱跳的。 毒性肯定在一点点地啃噬着她的生命,她的时间不多了,再不想办法离开,一切就晚了。 白凤想到此处,心急如焚。 看到这一幕的姬无夜,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他拔出陷入木板的长刀继续向木柱角落的白凤挥砍而去。 刀光剑影,你追我躲,在木柱之间展开了激烈的腾挪追杀。 数招之间,白凤在狠恶霸道的刀下迭遇凶险,险死还生,总是在刀锋将至的最后关头方才堪堪避开。 “咔”木屑纷飞,姬无夜这一刀出得太猛,刀身嵌入了木柱。 白凤趁此机会,足下轻点木柱,借力飞身向外。 姬无夜拔出刀,见白凤已掠出丈余,猛地撒手,长刀青光闪动,脱手飞出,一股强劲的刀气急削白凤后脑。 白凤听到身后急速的风声,连忙低头,只觉得阵阵寒意掠过头顶。 他头顶的短发,已被长刀削去了几缕,实在凶险。 白凤向前一个踉跄,终于站稳。 等他抬头,姬无夜已经抢先站到了白凤的前面,挡住了去路,青铜长刀亦回到手中,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脸。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无论白凤有任何动作,长刀都能够快速地劈在他和弄玉身上。 白凤只好站着不动,心中不甘、怨恨涌起,最后只是无奈。 姬无夜“呜哈哈哈”地笑起,笑声震动屋梁,得意很快变成凶狠,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我就成全你们,一起死吧!” 白凤适才被姬无夜劲力所迫,体内真气乱成一团,面对境界高自己太多的姬无夜,一时无力再避。 他的心情却很快平静。 他和弄玉总算还是在一起,死也在一起,不会分开,他的心中也不会有太多的遗憾。 姬无夜发力握紧青铜长刀,即将挥出,这对敢于冒犯违逆他的家伙,马上就要血溅当场。 就在这时,上方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破风声,一件黑色的暗器直袭姬无夜脑后。 警觉灵敏的姬无夜惊觉不妙,暂时放弃对白凤的出手,伸指向后上方夹,指间夹住了一片墨羽。 姬无夜打量了墨羽几眼,他已经知道是哪个家伙出来破坏自己的好事。他愤怒的哼声,回仰过头,望向后上方的屋梁。 大殿的帘幔轻拂,其间又有几片墨羽悠然飘落。 在上空飘扬的墨羽之间,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带着强劲的下冲之势,俯冲而至,直指姬无夜。 墨鸦来了,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在白凤面临生死危机的关头,他还是勇敢地站了出来,哪怕面对的是他的旧主。 “嘭”木屑纷飞,墨鸦一掌,打在姬无夜前方的地板上。 姬无夜错开了凌空而下,背后袭击的墨鸦,青铜长刀愤怒地扫向这个敢于背叛自己的家伙。 墨鸦一手撑地,用他一贯的邪魅目光扫视了姬无夜一眼。 他嘴角轻勾,笑得轻松自在,似乎一切都不放在心上,成竹在胸,就像以往的任务一样,他总是能够完美地解决所有的麻烦。 他从来不会把内心的变化表现在脸上。 墨鸦的到来,是否能够从姬无夜手中成功抢人。 白羽墨影,一切尚未知晓。 第十九章 以命换命 姬无夜看清了墨鸦,二话不说,挥刀就扫。 墨鸦一个翻身自长刀与地面的空隙间灵活地穿过,一个鞭腿插向姬无夜,想要一脚将姬无夜踢倒。 姬无夜躲过,接着青铜长刀寒光连连闪动,接连几刀没砍到墨鸦,姬无夜虎吼连连,扭身向后,刀锋横出。 长刀停在了空中,一双黑靴足尖轻轻地点在宽大厚重刀头上。 黑色的衣袂向后飘舞,墨鸦居高临下地俯首,死亡般冰冷的目光淡淡地看向姬无夜。 随即,墨鸦腾身一跃,一脚猛然踢向姬无夜的下颚,紧接着后翻身落地,握起双拳,左拳向姬无夜直击。 姬无夜右手持刀,左手一掌握住来袭的拳头。 两人的动作本来极迅猛,在拳掌相接之后,忽而停滞不动。 墨鸦的左手被挡在距姬无夜颈边数寸之处。 姬无夜嘴角露出冷笑。 墨鸦同样勾唇冷冷一笑。 他左腕之上装有防护的腕甲,此时左腕护甲前方倏地伸出一柄雪亮的短刃! 短刃刺中了姬无夜的脖颈,刃尖见血。 ——仅仅是见血而已。这一刺刺得极浅,姬无夜险之又险地歪头避开了。 墨鸦凝注着那一点血迹,也许还有机会再向前刺,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姬无夜双眉一皱,他左手紧紧抓住墨鸦向前一带,右手上青铜长刀的青光再次闪动,看向墨鸦的脖颈。 墨鸦挣脱束缚,抬起手上的短刃挡住长刀。 锋刃相碰,火星四溅。 墨鸦无奈地被姬无夜强劲的内力震出退,不过他接着向前跃起丈余,伸足飞踢。 姬无夜来不及以长刀迎架,也是一脚飞起。 墨鸦的足底碰上了姬无夜的足底。 墨鸦的人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斜斜吊起,他横在半空,单足用力,两人的足底登时发出“咯咯”的响声,内力真气在不停得碰撞摩擦。 姬无夜的脚也在用力。他功力较深,境界更高墨鸦一筹,何况他立于实地,而墨鸦却全无着力之处,下冲之势已缓。 姬无夜一声低吼,墨鸦再次被猛地震得倒飞出去。 白凤失声呼道:“墨鸦!” 墨鸦落在白凤前方,半跪着地,轻声闷哼。 他低着头,白凤看不见他的脸,只见他肩上墨羽抖动,微微喘息着。 墨鸦喘息片刻,才缓缓站直身子。毕竟姬无夜已经是迈入了先天境界的高手,自己依旧是一流巅峰,境界和内力比拼上吃亏明显。 同样知道墨鸦实力高低的白凤急声关心道:“你没事吧。” 墨鸦转过身来,恢复了平常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道:“小子,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 他的目光盯着白凤身前。 白凤这时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痛楚,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右肩的护甲缺了一角,右侧锁骨下方已经多了个创口。 ——他身前洁白的衣襟,血迹斑斑。 姬无夜终究是武艺高超,长刀还是在不经意间伤及了他。 姬无夜提刀而立,看着这两个叛主的手下,对着墨鸦沉声问道:“你既然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想必也清楚背叛我的下场喽?” 白凤本应该被绳索勒紧脖子,挂在高高的木架上,此刻却好好地出现在这里,还大胆的抢了自己要临幸的女人,这说明墨鸦并没有执行命令,完成任务。 姬无夜明知墨鸦和白凤从小一起长大,肯定不忍心向白凤下手,却偏偏指定墨鸦去做此事。 他知道白凤生出了叛逆之心,这样做,除去白凤的同时,也可以试探墨鸦对自己的忠心。 墨鸦不杀白凤,就是背叛。姬无夜做事从来不留余地,也不会为他人留活路。 墨鸦明知这一点,但是直至此时,他还是打算留下一点余地。 墨鸦面对姬无夜,淡淡地说道:“我并没有背叛将军。” 姬无夜嘴角一拧,带着浓浓的怀疑:“哦?” 墨鸦说得很慢:“我只是来换命的。” 他握拳在胸,先指向自己,再一指伸出,指向身后的白凤:“拿我的命,换他的命。” 白凤心头剧震,只听到姬无夜冷冷问道:“给我个理由。” 墨鸦解释道:“白凤是我的手下。他不识利害,失教之责,在我。” 白凤心中一片混乱,他不能看着墨鸦再和姬无夜这个刽子手扯上关系,他抬头颤声道:“墨鸦,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墨鸦待他实在太好了,他此次闯下大祸,墨鸦纯属受累,承担责任的应该是白凤自己。 他不愿墨鸦为了他付出最珍贵的生命。 墨鸦如此才智不凡,处事为人永远毫无破绽,机谋智巧更是人所难料。 如果他俩中只有一人能活下去,白凤认为,一定会是墨鸦而不是他。 白凤真心希望墨鸦活着。 姬无夜听了白凤的话,得意地狞笑,挑拨离间道:“你看,人家好像还不领情。” 在墨鸦的心目中白凤更重要,对于这一点,姬无夜耿耿于怀,他要的是手下向狗一样忠诚,十分的忠诚。 墨鸦扬起了脸看看白凤,神情轻松,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小孩子不懂事,长大了自然会懂的。” 白凤站在墨鸦身后,看着他。他现在还是不明白,他不希望墨鸦和姬无夜这个魔鬼谈条件。 姬无夜又是一阵仰天狂笑,声音洪亮,响彻整个新郑城:“我看真正不懂事的人,是你!” 他盯着墨鸦那张白得不带感情的脸,冷冷道:“墨鸦,你还记得那只鹰吗?“ ——那只因监守不力,被姬无夜生生扼死手中的猎鹰鹰。 墨鸦面不改色的回道:“记得。” 他自然明白姬无夜要说的意思——他和白凤,都是将军的猎鹰,他们的生死,始终握在姬无夜手中。 姬无夜的长刀倏地遥指白凤,厉声道:“在你放跑这小子的时候,你的命就已经不是你的了!” 他手抚刀面,冷笑道:“这条命来说一文不值。——你还能用它换什么?” 墨鸦听到这句话,本来没有表情的脸沉郁下来。 姬无夜一扬长刀,随即脱手将它掷出。 长刀噌然而吟,斜插入墨鸦脚下的木板,刀身青郁郁地闪动着幽光。 姬无夜扫了白凤一眼,厉声道:“替我杀了他!或许,还能换回你自己的命。” 墨鸦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冰冷的眼静静地凝视刀身上,目光自刀尖缓缓上移,最终盯住了刀柄。 现在,已经到了抉择的时候,不得不抉择。 墨鸦一向能用自己的方式把任务处理得尽善尽美。 而这一次,他如何抉择? 在这短短的片刻之中,墨鸦盯着刀柄,白凤抱着似已昏迷的弄玉,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墨鸦。 没有人想死,白凤自然不想死,特别是找到了生命中方向以后。但假如墨鸦选择杀了白凤,白凤也绝不会反抗。 死在墨鸦手中,比被姬无夜杀掉要好。 白凤等着墨鸦的决定。 姬无夜也在等。 他急着欣赏墨鸦对白凤下手。 姬无夜好像憎恶一切美好的情感。无论亲情、爱情,还是亲如手足的友谊。 他只允许别人有一种“感情”,那就是对他姬无夜的绝对忠诚! 他希望他们无条件执行他的命令。心中再挣扎,再痛苦,也要照着他说的去做! 他此时此刻,正要再一次立威——用这里的某个,或者某几个人的生命。 墨鸦终于缓步上前,伸手握住了刀柄。 他的手永远藏在深黑色的手套里,看不见肌肤,黑黝黝的不露感情。 他一用力拔起了长刀,又是噌然一响,幽光在他手上闪亮。 姬无夜露出了一脸残酷的笑意,微微点头,心满意足地转身向木榻走去,他要喝一杯殷红的美酒,庆祝自己又胜利了一回。 下一刻,姬无夜得意的笑僵在了脸上。 墨鸦凝视手中长刀,脸上浮现一丝伤感与自嘲。 墨鸦神情怅然,幽幽叹道:“想不到我的命这么不值钱,这下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他终于听清了多年来忠心相待的主人对他的定位。 也许很久以前他就猜到了这个注定伤心的结果,但他的骄傲一直告诉他:自己应该很重要!在这个地方,在将军心目中,无可替代。 而此刻,墨鸦发现自己多年来的骄傲如此脆弱,姬无夜一句话就戳穿了所有的幻想。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幻灭,同时也彻底的清醒过来。 从此刻起,墨鸦彻底下定了决心。 姬无夜既视他如草芥,他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么了。 姬无夜听出墨鸦话中之意,停步转身,沉声道:“你说什么?” 墨鸦的手握紧了刀柄,手腕纤细而有力。 他转身而立,向姬无夜一字一句,有些爽朗地说道:“不过,既然这条命不值钱,哼,就不用担心会失去更多了。” 他眼中的邪气与杀气如剑锋直刺姬无夜脸上:“哪怕只拼到一点,也算是赚了!” 白凤望着墨鸦的背影,心头发热,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白凤知道墨鸦这样的选择,完全是为了自己,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无谓。 他怀中的弄玉不知何时也缓缓睁开双眼,望向墨鸦。 墨鸦的反应显然也令她大感吃惊,但她很快就懂了墨鸦的心情。 他俩至少有一点是一样的: 他们都不惜一切代价,想让白凤成长的活下去。 有这一点,已经足够。 足够弄玉和墨鸦由针锋相对转为同心合力。 可是,弄玉已经受重伤,再加上毒性渐渐发作,她能支撑着一口气已属不易,根本就无法出力帮一点忙。 她该如何协助墨鸦,将白凤送出这危机四伏的死地? 第二十章 插翅难飞 墨鸦随手一丢,将长刀掷回到姬无夜脚下。 既然已经恩断义绝,那就明确地划清界线。 但是作为对手,他有着武者的骄傲和底线,他要相对公平的一战,哪怕技不如人,身死刀下。 墨鸦的情义,本来就不仅仅是给白凤的,只不过大多数人很难发现。 姬无夜自然知道这个曾经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的情义,方才“难能可贵”地给了他不止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姬无夜怒哼着拔起长刀,瞪眼看着墨鸦的脸片刻,厉声喝问道:“你算清楚了?” 他自认为,这是他给墨鸦最后的机会。 墨鸦却不打算抓住它,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墨鸦微微一笑,一脸轻松地转头问白凤:“小子,你还能飞吗?” 白凤抬头,认真地回答,声音微微发颤却渐渐坚定:“你能飞多快,我就能飞多快。今天,我还是会赢你!” 在以往漫长而相对平静的岁月里,墨鸦曾经无数次笑过白凤飞得太慢。 其实,他笑得越厉害,就越在心底期盼白凤快速的成长,期盼这单纯的孩子快一点,再快一点!未来面对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危险和死亡时,能够有足够快的速度,躲避开来。 白凤无数次努力地向墨鸦证明,他会越来越快,直到达成墨鸦所说的那种境界。 今天,他将再次证明。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然而,墨鸦知道,若是决定留在这里,白凤没有理由离开,所以他需要一个借口。 墨鸦转向弄玉:“你的解药呢?” 七窍玲珑的弄玉自然很快会意,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希望,当下轻声说道:“不在这里。” 白凤心中一动,转眼看向她的脸,心中升起了希望。 墨鸦促声问道:“在哪里?” 弄玉轻轻地回答:“城外。” 白凤听着他两人的对话。 城外么?只要及时赶到城外,拿到解药,弄玉就可以活下去。 白凤一开始就决定要让她活下去,他不想看到弄玉香消玉殒。既然出现了希望,他一定会努力去实现,而非无谓地滞留此地。 墨鸦和弄玉默契的对视一眼,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 墨鸦缓缓地对白凤道:“做你该做的事去,别留在这里碍我的手脚。”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头再也不看白凤一眼,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姬无夜,蓄势待发,他要拦下姬无夜所有的动作,不会让他前进一步。 白凤定定地凝注墨鸦的背影片刻,仿佛要将他从此印在心里。随即倏然转身,抱着弄玉向殿外奔去。 出口就在前方,白凤离那里已不过数尺。 可是这一次,姬无夜不再给他们机会。 “哐珰”一声重响,白凤猛地顿住前行的脚步。 一道铁栅从头顶的屋梁降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每一根铁条都粗逾手臂,白凤绝对无法攻破。 白凤大惊之下,只听后方又是“铛”的一声,另一道铁栅也落了下来,将他们三人与姬无夜隔开。 与此同时,大殿两侧的窗槅前“嘭嘭嘭”合起一块块厚重铁板,外界的光线一寸寸被挡住。 大殿上方的屋顶也被百十块同样的铁板砰然封死。 仅仅瞬息之间,四周所有的出路都被完全切断。 白凤拧紧双眉一步一步地后退,退至墨鸦后方。 墨鸦遥对着姬无夜,白凤横抱着弄玉与他相背而立。 白凤和墨鸦紧张地互望一眼,心中各自哀叹。 纷杂的脚步声传来,一批护卫匆匆赶至,手持戈矛立于姬无夜两侧。 灯火俱熄。殿内的光线变得惨淡而诡异,一种死灰般毫无希望的颜色。 白凤、墨鸦、弄玉,像三只陷身樊笼的小鸟,被困在方圆数丈之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三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墨鸦希望与姬无夜一决死战以保护白凤,姬无夜却根本不给他公平对决的机会。 姬无夜更喜欢处于绝对的优势,欣赏对方的无助挣扎。 墨鸦觉得,他和白凤此时连那只在鹰爪下拼力逃窜的小白鸟都比不上。 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在这狭小的空间,像两只杂耍的猴子,演戏给姬无夜看。 这样的悲情戏码,墨鸦和白凤是最不愿看到的。 姬无夜在栅栏外冷笑着:“可笑,在我手中,你们插翅难飞!” 他笑得极尽残酷:“这样的笼子,才是最适合你们的!” 这地方确实很像笼子。 笼子有些很美,有些很丑,还有些无比恐怖。 白凤已经发现,这笼子实在比别的任何一种都恐怖。 就在姬无夜话音刚落之时,他们头顶上方的一片片铁板翻起,数百枝弩箭自铁板下突出,箭尖寒光森森,充满嗜血杀意。 数百枝弩箭直直地对准了身处牢笼中的三人。 弩箭在“咯吱吱”地缓缓回缩,机括内部的弓弦在一丝丝绷紧。 等到弓弦放开,他们只怕就要万箭穿心,被射成刺猬! 白凤只觉一股股寒意直透背脊,冷汗直下。 他救不了弄玉,也救不了自己,更拖累了墨鸦。 他们,无所逃形,插翅难逃。 墨鸦还是站得笔直,他的眼睛在来回扫视头顶。 莫非他还想再次以自己的方式解除眼前的大难? 姬无夜看着笼子里无助的三人,得意地狞笑道:“封住你们的是一百九十三块寒精铁板,对准你们的是三百七十一支玄铁强弩。” 接着姬无夜悠悠说道:“所以你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他脸上的一块块横肉藏不住得意的笑:“那就是,死路!” 姬无夜握拳高声道:“上路吧!” 机括,瞬间启动。 数百枝弩箭尖锐地呼啸,直射而出。 数百点寒森森的箭尖,对准了他们的身子,越飞越近。 白凤和墨鸦面对四周而来的箭光。 世界仿佛变成了无边的空白,一片空白中间是他们三人,周围是悬空而来的千百利箭。 死亡,第一次真切而紧逼,无可逆转。 墨鸦的目光决绝笃定。 他抬起左手,慢慢挥出,随即右手当胸,食中两指朝向上方。 他闭起了眼,又一点点睁开,他身后忽有不计其数的墨羽飞起,像一阵滚滚黑雾包围了他的身形。 墨鸦的右手斜斜向身侧扬起,墨羽的黑雾应手分开,向他四周倏忽飞散! 墨羽之间,成百上千只乌鸦迅速振翼升空,挡在他们与箭阵之间! ——这些乌鸦是否便是之前弄玉的琴声引来的? 墨鸦驱使着它们。 它们升空之后,随即不断发出啊啊的悲鸣,一只只坠落。 每一只乌鸦身上,都被一枝弩箭穿透! 驱使乌鸦来挡住箭阵,这件事目前只有墨鸦可以做到。召唤鸟群也是墨鸦独擅的技能之一,虽然他听不到心弦之曲,到这不妨碍他御使乌鸦对敌。他本就是死亡的使者,身上有着和乌鸦类似的气息。 年少的白凤现下尚未学会,不过墨鸦说过,总有一天,白凤的唤鸟能力将胜过子。 白凤望着四周如滚滚黑云的鸦阵与箭阵碰撞,心里腾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墨鸦总是在守护着他,全力做他的坚固屏障。 外界的残酷被墨鸦挡在身外,白凤才得以时不时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幸福孩子一样,享受美好的童年与少年,用他自身的少年意气任性。 任性,就会闯祸;闯了祸,墨鸦就在后面收拾。 墨鸦的绝顶聪明才智,居然几乎全用来保护白凤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这一次,又是这样。 乌鸦们飞起、盘旋,中箭悲鸣,坠落在他们脚边。 乌鸦原本就象征死亡,而此刻,它们把死亡给了自身。 以死,换生。 至此几百枝弩箭还没有一枝射在三人身上。 栅栏外的姬无夜火冒三丈,气得快要七窍生烟。 他怒叱一声“岂有此理”,向旁伸手。旁边的护卫会意,递过了一把铁胎画弓。 姬无夜弯弓搭箭,箭尖对住铁栅内。 他要确定一个目标。 墨鸦驱动鸦阵之后,一直仰面出神,整个人居然像是呆在了当地。 他双眼不断向上方四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一直没有看向姬无夜这边。 墨鸦不知道,此刻姬无夜手中的弓箭,已对准了他! 一贯敏锐的墨鸦,为何在最不该不设防之时发呆? ——他究竟寻找的是什么? 墨鸦站得离姬无夜较近,白凤和弄玉都在他后面。 姬无夜手中的弓弦愈拽愈紧,一松手,弦上的箭就无可挽回地飞出! 利箭带着强烈的劲气朝着那片墨羽与群鸦的黑云呼啸而来。 箭尖接连自数只乌鸦的身体透过,急射一个目标! 墨鸦听见穿破黑云的风声,陡然惊觉。 利箭的尖端距他已经相当之近,但以他的速度,不一定躲不开。 墨鸦的眼睛盯着箭尖。 他没有闪避。 箭尖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啸,没入了墨鸦的身体! 墨鸦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冰冷的箭尖穿透自己的右边胸口,瞬间洞穿肌肉与骨骼! 他就这么注视着利箭,看着它将自己生生刺透。 箭尖,自墨鸦背后透出。 与此同时,墨鸦胸膛内的热血也随着利箭,雨点般地飞激洒落。 整个空间都似乎被染作血的红色,鲜艳而惨烈的红! 利箭彻彻底底地穿透了墨鸦的胸膛。 墨鸦几乎被这种前所未有的剧痛撕裂。 他本有机会避开这一箭,但他知道,自己避开之后,这一箭也就必定射中他身后的白凤。 他不闪不避,正是想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缓冲! 他料想箭尖射中自己之时,去势已尽。却怎知姬无夜的劲力何等巨大,比他想象的还难以阻挡! 这一箭射穿墨鸦,竟似穿过的仅仅是无形无质的空气,去势丝毫不缓。 箭上带着墨鸦的血,眼见又要射中白凤! 墨鸦一贯笃定的脸上现出了惊惶之色,右手倏地尽力伸出。 利箭距白凤的脸已不到一尺。 箭尖的寒光在白凤眼前森森闪耀。 白凤已经为接踵而至的变故惊得愣住,一时回不过神。 墨鸦喉间一声痛苦的低呼,右手硬生生地拽住了箭的尾端。 箭尖终于顿在空中,几乎已碰到白凤鼻尖。 白凤双眼看清了箭尖,看见染血的箭身,更看见了满身鲜血的墨鸦。 一股凄艳的鲜血自箭尖向小溪一样缓缓流淌,流过血染的箭身,流到墨鸦紧握箭尾的手边。 墨鸦漆黑的手套也被染红,红黑相映,惊心动魄。 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地面一大片鲜红缓缓扩散,那种鲜红刺痛了白凤的眼睛。 墨鸦如石刻般定在当地,只有口中剧烈而急促地喘息着。 箭杆在他手心咯咯直响。 墨鸦注视箭身,胸口不断加剧的痛苦令他咬紧牙关,乌鸦般的双眼之中却露出了惨酷的得色。 他最终还是做到了,他决心去做的事,绝对能做到。 他稳如磐石的身子颤抖起来,只好躬下身子,左手按住右胸的创伤,缓解疼痛,满口牙齿都快要咬碎。 他苍白的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噗”地一大口鲜血翻涌上喉头,忍不住喷了出来,喷在瞪大了眼,满脸的焦急与惊痛的白凤的脸上。 白凤怔怔地看着墨鸦,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的滑落的血腥他毫不在意。 他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 他意识到了他过去想都没想过的可怕的事! 透过鲜血的帘幕,他看见墨鸦脚下踉跄,半跪下来,喘息着以手上的箭枝撑住身体。 白凤颤声轻呼,向墨鸦跨出一步。 一只装有护甲的左手抬起,护甲也被鲜血浸透。 这只手颤抖着向白凤并起双指摇了摇,示意白凤不用为他担心。 白凤已经快要哭出来声,泪水溢满了他的眼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墨鸦为什么依然坚持着骄傲? 为什么他总是保护自己,却让自己不要管他? 白凤忽然发现,被一个人无条件地关心与保护,也是一种痛。 ——或者说,终将成为锥心刺骨的痛。 第二十一章 一波三折 四周的弩箭,此时渐渐地稀落了。 黑压压的乌鸦一只一只地掉落,染血化作殷红落了一地,黑色的翎羽零散,再也不能振翼而飞。 墨鸦弯腰俯身,肩头血迹斑斑的墨羽随着他急促的喘息簌簌抖动。 发射弩箭的机括停了下来,这一轮箭羽终于射尽。 一阵锵锵之声过后,大殿中恢复了寂静。 白凤抬头望了它们一眼,机括中仍在微微作响,正在填装箭矢,一切并没有结束。 墨鸦还在俯身喘息。 他咬着牙,良久良久,总算吃力地慢慢站起。 白凤和弄玉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他们都知墨鸦伤得极重,但他们不相信墨鸦会就此倒下。 尤其是白凤。他一直认为墨鸦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坚持下去。许多年来朝夕相处,墨鸦已经成为白凤的精神的支柱。 头顶的机括又有了动静。 又一阵恐怖的响声传来,机括翻动,一排排森然的弩箭再次突出。 白凤知道此次墨鸦要挡住它们,可就没有刚才那么轻松容易了。 墨鸦的伤势严重,不能再次进行召唤了,同时乌鸦几乎全部染血死在箭下,死亡正在向他们靠拢。 墨鸦丢去染血的箭枝,挺直了身子转向姬无夜,嘴角又露出笑意,那笑意带着些自嘲:“哼,我的命不值钱,不过运气还一直不错。” 墨鸦平静的神情难掩痛楚,身子有些发颤,捂在胸前的左手指缝不住渗出鲜血。 姬无夜仰天大笑:“看来你的运气还是少了那么一点点。” 墨鸦微笑着,态度淡定得出奇:“你错了,将军。” 他如此淡定,是因为他胸有成竹,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坚持到自己计划实现的那一刻。 墨鸦的计划实现之前,别人永远猜不到。 姬无夜不怕墨鸦再耍花样,也不相信他还能再耍花样,只是狐疑道:“嗯?” 墨鸦神秘一笑:“据说,乌鸦是一种能预测死亡的鸟。也许我早就闻到了今天的死亡气息。” 白凤听着这句话,双眉又一次紧锁。 墨鸦的言下之意令他十分恐惧,他预感到他将要失去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弄玉躺在白凤怀中,她也在听,听得十分仔细。 墨鸦又平静地说道:“所以当年监工督造这座房子的时候,做了点儿手脚。” 姬无夜又惊又怒:“什么?” 墨鸦抬头上望:“就是大殿屋顶最角落里的那块钢板。”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顺着他目光望去。 墨鸦接着说:“当时我刚被提拔为护卫统领,很得将军信任。所以才能得到这份美差。” 他的脸上伤感流露,将军难道真的会信任一个人? 将军对他与别人,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罢了。 墨鸦看向姬无夜,继续微笑:“将军,你说,我的运气到底如何?” 姬无夜吼道:“原来你早有异心!” 他气得咬牙切齿吹胡子,恨不得吃了这一脸微笑的墨鸦。 他想明白了,刚才墨鸦为什么一直在抬头仰望屋顶。 墨鸦幽声道:“将军你又错了。所谓伴君如伴虎,而将军比猛虎更胜一筹。——我给自己预留一条生路,只是防人之心而已!” 姬无夜怒极之下,反而哈哈大笑。 他仍然相信墨鸦不如自己,只能接受自己一手安排的命运。 “好!有点小聪明!可惜,这点小聪明还不足以就你们的命!” 姬无夜说着,再次张开弓来,箭在弦上。 弓弦绷紧,吱吱作响。箭尖,再一次瞄准墨鸦。 姬无夜沉声道:“就算有这样的生路,你也没命去走!” 墨鸦右手按在受创的胸前,咳嗽了几声,左手斜斜挥起,轻轻拭去了嘴角的血迹。 他悠然而笑:“将军的一箭,确有石破天惊之力。”他一字字说道,“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 他笑着,笑得如此决绝。 姬无夜冷冷地道:“那就看是我的箭快,还是你的脚快!” 墨鸦微一蹲身,用尽最后的力量,纵身而起。 他的人也像一支黑色的利箭,旋转着直直向上飞去,向那个所谓的出路飞去。 此刻,墨鸦的心里别无余念。他只有一个目标——完成生命中最后一个任务。 姬无夜瞄准了逐渐飞起的墨鸦,撇嘴一笑,一箭射出。 利箭呼啸着穿透空气,如影随形地追着墨鸦,距离渐近。 墨鸦听着箭的呼啸之声,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飞翔。 “世界上没有一种鸟能够一直飞翔,永远不需要落地。” 墨鸦回过头来,看着姬无夜,勾起嘴角,悠然而笑,是胜利的笑。 姬无夜瞥见他眼中的得意与嘲讽。 箭的方向,是屋顶的铁板。 箭的力量,无坚不摧。 姬无夜惊觉:“中计了!” 他反应过来得太晚,射出的箭,无法挽回。 箭在锐声呼啸。 墨鸦用力后仰,避开致命的要害。但锋利的箭尖还是擦过了他左边的胸口。 鲜血,再次飞溅。 墨鸦低声惨呼,仍然保持着仰面向上的姿势,双眼紧盯着箭的去向。 箭尖重重地插进了屋顶的一块铁板。 此箭,石破天惊。 一声砰然的响亮,铁板震碎,碎成千千万万块碎片散落下来。 天空的光明,自铁板碎裂的洞口透了进来。 没有什么的速度比光还要快。 光明一瞬间就柔和而无往不利地驱逐了黑暗! 千条万缕的光明柔和地降下,落在墨鸦身上。 墨鸦全身都笼罩在金色的光中,他溅满血迹的脸上满是疲倦,但依旧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缓缓合眼,缓缓地在光明中坠落。 他黑色的衣袂与羽毛轻轻上扬,墨羽与嫣红的血珠飘散,飘散于不再黯淡的空间之中。 白凤眼睁睁看着墨鸦缓缓坠落。 白凤无法接受墨鸦的坠落。 他不禁撕心裂肺地放声呼喊:“不要啊!” 似乎是白凤的祷告传到了上帝的耳中,局势再次出现了转折。 大殿两侧的窗槅,原本合起的一块块厚重铁板“嘭嘭嘭”地缩回,机括翻动,一排排森然的弩箭收回寒光,躲进了黑暗的孔洞,外界的光线再次一寸寸地投进来。 大殿上方的屋顶上封死的百十块寒精铁板同样砰砰的缩回,耀眼的光芒照下。 微风轻掠,铁栅栏哐珰离地收起的瞬间,一个黑色的影子飞身而至,接住了缓缓下落的墨鸦,落在白凤丈远之处。 只见他左手扶起墨鸦靠在他的肩上,右手伸出并拢的两指,飞快地在墨鸦染血的身子上点来点去,墨鸦不由得轻哼起来。 一旁的白凤看得出来,这个一身漆黑夜行衣的男子是在救墨鸦,他在封止住墨鸦流血的伤口后,右手一翻,掌心多出三颗圆润的丹丸,强硬地塞进了墨鸦的嘴中。 墨鸦顺势咽下,他能从救他的黑衣人冰冷的眼眸中看得出一丝善意。 姬无夜现在真的想杀了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他安排的戏码再次出现了纰漏,他怒火烧红的双眼迸发出无比摄人的寒光,厉声高喝:“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到将军府撒野!活得不耐烦了!” “喔,是嘛?今天将军府纳妾,挺热闹的,我们也来为将军送一份贺礼,聊表心意。” 一道媚惑中透着清冷的女声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一个身姿曼妙的蒙面黑衣女子从黑衣人身后转出,俏立其旁。 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女自然是隐藏多时的卫庄和紫女。 “好!好!好!”听到紫女的嘲讽,姬无夜的脸已经气的由黑变红再转绿了,怒极反笑,阴测测地大喝三声好。 “看来我姬无夜沉寂得太久了,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嘛,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 怒气勃发的姬无夜此时浑身上下真气鼓胀,劲气外露,青铜长刀高高扬起,如下山猛虎一般扑向黑布蒙面的紫女和卫庄。 面对狠狠地冲过来的姬无夜,紫女镇定地撒出一把紫金色的粉末,之后看都没看他一眼,侧转过身来,望向正在为墨鸦处理伤势的卫庄:“墨鸦的伤势怎么样?” 卫庄双眉皱起,沉声说道:“右胸被利箭穿透,肋骨断裂六根,伤及肺部和内腑;左胸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真正麻烦的是他强行调动真气,内息混乱,四处冲突,心脏受损。我只是能够暂时压下他的伤,很难治疗。” “哦,那他岂不是成了一个废物,救下他也不过是拖累,还不如不救。”紫女淡漠地说。 一旁缓缓地喘息着的墨鸦听到这番话,脸色平静,他早就知道自己拼命的后果,不过为了白凤,他还是会去做。 站在不远处抱着弄玉的白凤,听到这里则是狠狠地瞪着紫女,瞬间对紫女的印象差了许多。 而他怀中的弄玉眼中则是闪过一丝惊讶和感动,他明显认出了来人就是卫庄和紫女。 另一边,盛怒冲入粉末形成的紫雾中的姬无夜则是大叫不好:“阴阳家的**散和软筋散!”他对着紫女再次发问道:“你到底是谁?” 紫女自然没有兴趣回答姬无夜的问题,而姬无夜则陷入了混乱的打斗中。 跟随着姬无夜一起冲上来的护卫们中了**散,失去神智,反戈一击,朝着姬无夜攻去。 姬无夜自然不受**散的迷惑,可是软筋散的效果依旧无法避免,体内真气运行速度变缓,差点提不上气来,实力大损。 卫庄和紫女的出现,是否意味着将军府波诡云谲的会局势平静下来,白凤和墨鸦是否能逃离死亡的召唤,实力大损的姬无夜又是否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切,都是未知数。命运的轨迹,难以捉摸。 第二十二章 笼困猛虎 依旧灯火辉煌的将军府大殿,多了以往不曾有的厮杀声。 一边,姬无夜拎起长刀,正在和自己的护卫们相互厮杀,愤怒已经使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刀刀不留情面,杀自己人如屠狗。 另一边,白凤焦急地看着卫庄救治伤重的墨鸦,手中抱着弄玉不放松。 稍微处理好墨鸦伤势的卫庄起身,看到白凤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由得发火:“白凤,你怎么还没走,难道还要等着姬无夜腾出手来嘛?” “我……”白凤自然知道现在是离开的好机会,只是他放心不下重伤的墨鸦,他想和以前一样,和墨鸦形影不离,共同进退。 “我什么我,还不快走,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难道你希望怀中的人因为你的犹豫同样的死掉吗?” 卫庄看着一脸犹豫的白凤,微微摇了摇头,白凤还是没有成长起来,世情历练太少,几乎看不出未来天空王者的气质。 “吃下这颗补气丸,尽快地离开这里,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卫庄屈指一弹,一粒药丸飞入白凤想要继续说话的口中。 白凤艰难的咽下,脸色有些通红。 平躺在地上的墨鸦微微睁眼,侧过脸看向白凤。 白凤和墨鸦的目光,这一瞬毫无阻碍地交汇在一起。 白凤读懂了墨鸦眼神中的期盼,他看了墨鸦一眼,霍然转身离去。 白凤不想走,但他不得不走,必须毫无犹豫地飞走。 他万分舍不得抛下墨鸦,但是他若留在这里送命,或者因迟疑而不得脱身,才是真正对墨鸦的辜负。 墨鸦用热血与生命换来希望,他不能让它破灭。 何况,突然出现黑衣男女自己虽然不认识,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似乎和姬无夜是敌对关系,对墨鸦和自己有着好感。 他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离开,让黑衣男女放开手脚,或许是此刻所能达到的最完美结果。 他还是不够快,不够强。这应该是更深一层的原因。 ——同时,弄玉说,解药不在这里,在城外。 白凤绝不能让她死,白凤要带她走,一定要救活她。 这是白凤坚持到此刻的最大支撑。 白凤在遍地血迹与零散的墨羽间站起,全身力量凝聚,腾身而起,飞向出口之外光明的天空。 白凤知道,自己的未来,属于天空。 下方这充满丑恶与禁锢的将军府,从此不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从今往后,姬无夜也无法再用任何手段来控制自己飞翔的方向。 就在他飞出大殿的一瞬间,几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响起,白凤肩头、双臂、腰间迸开许许多多银色的碎片! 多年来箍在白凤身上的护具,这紧密的禁锢与枷锁,瞬间解除! 白凤身心最坚硬的外壳同时破碎! 他热泪盈眶地飞出了墨鸦为他打开的生路,眼前,是美丽的无尽天空! 白凤高高飞起,此时正含泪回头不舍地看向那个躺在殿中的黑色染血身影。 墨鸦躺在夕阳余晖的光线中,躺在散落的墨羽之间,他不肯闭上眼睛,像所有不放心弟弟独自远行的兄长一样,目送着白凤,望着白凤的身影渐飞渐远。 “白凤,用你最大的力量自由地去飞翔吧。” 此刻他的心中,唯有最真挚的祝福。 墨鸦相信,白凤能听见他的祝福。 墨鸦平静安详地笑了,然后缓缓地闭上了沉重的双眼。 …… “可恶!我要活剐了你们。”姬无夜看到白凤的离去,瞬间杀机大盛,双眼寒芒闪现犹如九幽冥火。 姬无夜杀掉阻碍自己的护卫,直冲过来。他一定要追上白凤,用手中的长刀亲自将他毁灭,他自认为没有人能够从他手下逃生。 “铿锵!”姬无夜陡然顿住脚,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他前进的道路被拔剑相迎的卫庄挡住了,手中的青铜长刀和卫庄的软剑激烈的碰撞。 “嘭”两人脚下的木板瞬间被强烈的劲气砸出了一个大坑,各自被逼退了几步。但是两人却毫不犹豫地再次提剑而上,且威势更胜之前。 卫庄手中持有的是一把寒铁软剑,虽然和送给红莲公主的链蛇软剑无法相比,但也可一用。 软剑剑身轻柔,易弯曲,灵巧多变,练的是手腕的巧力,比平直的剑更难掌握,江湖中很少有人使用,卫庄为了掩饰身份用它再好不过。 只见他手腕一抖,“刷”的一道冷光,剑身上下翻飞,如鳞鳞波光。剑锋如毒蛇出动,蛟龙腾舞,袭向姬无夜。 软剑化曲为直,刀剑再次碰撞,摩擦出耀眼的火花,姬无夜怒吼道:“小子,你竟然敢放跑了我的猎物,那就留在这里吧,我要把你千刀万剐,让你后悔来到世上。” “是吗?将军好身手,先后和白凤墨鸦交手,又用内劲张弓射出两箭,再中了软筋散,不知将军还有几成功力?” 卫庄自然猜得到姬无夜的战力。姬无夜虽然是先天高手,可惜真气一直耗损,又中了软筋散,现在的他,不过和自己在伯仲之间,不然他才不会冒然出手。 软剑舞动,显得灵动飘渺,卫庄劲气暴涨,剑身弯曲,绕过长刀,瞬间向姬无夜袭去。 姬无夜瞳孔一缩,长刀回旋,格挡住这诡变的一剑,顺势削向卫庄持剑的右手。 卫庄手腕一抖,放开剑柄,让过姬无夜的刀锋,接过在空中旋转的软剑。 嘭!嘭!嘭! 二人再次交手,刀光剑影闪耀,映照着两人认真的脸庞。他们都是江湖的高手,平时难逢敌手,此时自然奋力拼搏。一个是使长刀,一个人使软剑,打得有声有色。 卫庄的软剑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用力屈之如钩,纵之铿然有声,复直如弦。剑术套路潇洒飘逸,轻快敏捷,同时诡异多端,狠辣无比,姬无夜几次差点中招。 姬无夜的长刀动若海上蛟龙,出似下山猛虎,劲气激荡,刚猛无比,讲求一力降十会。越打到后面越发势大力沉,震得虎口发麻,卫庄都不敢正面硬拼。 一时之间,二人你来我往,斗得煞是激烈。 就在两人斗得难解难分之时,“哐珰”一声重响陡然响起。 一道铁栅栏从头顶的屋梁降下,断去了姬无夜的后路。 原来两人在相互打斗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来到了铁笼的下方。 卫庄和姬无夜狠狠地对拼一记,借力飞快地抽身向后,另一道通向殿外的铁栅栏重重落下。 姬无夜扑到铁栅前,双手抓住手臂粗的铁条,狠狠地瞪着栅外的卫庄,同时大声的怒吼:“你竟然敢暗算我,有胆量放开笼子,你我再真刀真剑的打一场。” 他两只蒲扇大手捏紧铁栅,他也尝到了白凤墨鸦被生生困死的滋味。 “走了,将军府的护卫们围过来了,迟了就难以离开了。姬无夜境界高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时半会杀不死他。” 紫女款款的走到卫庄身旁,淡漠地看了一眼姬无夜,柔声说道。 姬无夜双眼通红,血丝爬满眼球,恨不得把紫女撕碎。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她是如何在自己和卫庄战斗的时候,无形无影地打开铁笼机关,将自己困住。 这个曼妙身姿的黑衣女子给他的感觉,比和他真刀真剑实干的卫庄还要神秘。 卫庄看着姬无夜这只笼中困兽,眼中露出心满意足的讥诮,尖锐地扎着姬无夜。 他淡淡地微笑道:“这样的笼子很适合你,将军!接下来,就请将军好好享受一下你的箭雨盛宴。” 说完,转身背起躺在一旁奄奄一息的墨鸦,运起轻功,飞身离去。 大殿中,机括瞬间启动。 数百枝弩箭尖锐地呼啸,直射而出。 数百点寒森森的箭尖,对准了姬无夜的身子,呼啸而去。 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姬无夜经久不衰的怒吼与咆哮。 …… 通往城郊的街道小巷的房屋檐角上,卫庄和紫女两个黑影在快速地腾挪跳跃,他们刚从热闹的将军府出来,正在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卫庄背着墨鸦,潇洒地跳跃到一片飞檐上,回头扫了一眼灯火闪耀的将军府,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竟然错过了,姬无夜果然不愧韩国最强之刃,烂船还有三车钉,果然不可小觑。” 卫庄现在胸中的热血还在沸腾,真气鼓荡没有平息,姬无夜强劲的劲道还有残余在自己体内躁动。 紫女轻轻地飘落在卫庄身旁,安慰道:“姬无夜毕竟是先天高手,你的境界略逊一筹,今晚要是没有白凤和墨鸦打前站,结果真的不好说。” “也许吧,姬无夜是根硬骨头,不好啃,以后再找机会收拾他。白凤应该会顺着弄玉的指引去到接应的地点,我们走吧。” 卫庄说完,脚下用力,再次向城郊方向飞跃而去。 “嗯,不知道弄玉的伤得怎么样,她似乎找到了命运的归宿。”紫女轻应一声,随即跟上。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 第二十三章 无解之毒 傍晚,城外。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整个山林在暖色调的余晖中斑驳璀璨地闪耀着,山风瑟瑟,枝叶簌簌抖动。 遥远的天际,金色的太阳褪去红艳艳的正装,披上暖黄色的轻纱,一点一点地滑落群山。 白凤紧紧抱着弄玉,在茂密的参天古木的树梢枝头,飞快地跃动着身形。 往昔熟悉的风景自两旁掠过,白凤无心观赏,旋即被抛在脑后。 这里,是他与墨鸦曾经自由飞翔的地方,是他和墨鸦比试飞跃的场所。 这片树林,有着太多的回忆。他们完成任务后最喜欢呆在这里,放松心情,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白凤迎风而飞,酸涩的眼泪被微凉的风吹干,留下一条条浅浅地痕迹。 他知道,自己与墨鸦之间渐渐遥远。现在他必须坚持下去——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一个短暂出现在他的天空,却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少女。 目前少女的花季生命危在旦夕。 白凤用出十成的功力,真气不要命的支出,奋力掠过一重重树梢。 现在的他,只希望自己的速度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点。 身后传来几声清越的啼鸣,一只小白鸟不知何时跟在他的后面,拍打着翅膀,像是在呼唤着他们。 如果白凤回头,就能看见这是那只数天之前墨鸦从猎鹰爪牙下救出的小白鸟。 但是白凤没有回头,他的眼睛始终凝视前方,脚尖不停地树梢轻点,借力飞出。 弄玉倚靠在他怀中,忽然张开缓缓地双眼,颤声道:“……停下,停下吧。” 白凤仿佛没有听见,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定要快!” 对于生死未知的墨鸦,白枫心中徘徊着难以抹去的痛,他不想也不愿再失去另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弄玉。 白凤坚决而迅疾地继续向前飞去。 弄玉再次微微的颤声请求:“停下吧。” 白凤短促而用力地回答:“别说话,很快就到了!” 凉凉的山风吹得弄玉浑身发抖,当时她配合墨鸦支走白凤,伤势就已经有些支持不住。她竭尽全力坚持了很久,现在知道白凤脱离了险境,一放下心来,口中的那口气散了,就更加支撑不下去了。 弄玉轻声道:“不必了……解药——” 说到后两个字,语声猛地难以为续。 她只觉喉头一热,急忙抬起一只素手掩住白凤身前的伤处。 弄玉一口鲜血喷出,尽皆喷在白凤胸口。 白凤低声惊呼,眼见弄玉痛苦难当的神情,终于不忍违逆她的意思,足尖轻点,如飞鸟归巢般落下。 小白鸟在暮色中飞着,鸣叫着,不曾远离他们。 白凤落下之处是正好是那天墨鸦执行任务,将他击落的地方。 葛藤与蔓草萦绕山野,草叶离离,一棵高大的古树孤独地生长在这里。 就是在这个地方,白凤和墨鸦背叛了姬无夜,开始了生死逃亡,命运转折。 这一次,在这里,白凤和弄玉的命运又将发生怎样的变化? 白凤轻轻放下弄玉,扶她靠着古树坐好。 白凤单膝跪在弄玉面前,凝目望着她,语气十分急切的说:“你再撑一会儿,只要一会儿!” 白凤又感到了那种恐惧,越来越强烈的恐惧,不想经历的恐惧。 他拼命地在心底打气让自己相信,这次他一定能逆转弄玉的命运。 弄玉平抬起头对着白凤,平静而凄凉地说:“不必了,你救不了我。” 白凤的语音哽咽,他满含肯定地喊了出来:“我可以!” 弄玉看见了他眼中不肯凋零的固执。 弄玉也知道,他的固执改变不了什么。 弄玉身上的环佩在山风中叮咚作响,她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抚弄七弦却依然素白如玉的纤纤五指张开,伸向苍穹。 黑夜正在逼近,晚霞的赤红与金黄在相互争娇夺艳,绽放着灿烂的光彩。 弄玉的眼波浮动着逐渐消退的晚霞,她仰面颤声说道:“天……要黑了呢,刺客的生命,本就该属于黑夜……” 她声音微弱,话语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白凤还在执着的坚持着,神情早已惨咽,声音也在颤抖:“我和你的命都是墨鸦换回来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他身子前倾,扶住了弄玉。 弄玉又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白凤:“那首心弦之曲,你听见了吗?” 白凤用力地点头道:“听见了,很美!” 弄玉微笑:“真的吗?” 她的目光满含着期待。 她带着一身机巧与满心伤痕行走在红尘人间,内心对于知音的渴望永恒存在。 她始终无法剥除心灵包裹的重重外壳。琴音,变成了她寻求内心欢愉的唯一方式。 她现在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答复。 白凤忽然醒悟道:“你知道我当时就在附近?” 弄玉微笑着点了点头,当时的她自然是知道白凤的存在,有关心弦之曲的话语也是特意说给白凤听的。 白凤低头沉吟片刻,缓缓地抬头,看向弄玉的眼眸:“可是,在雀阁上,你骗了我。” 弄玉在雀阁之上,在琴音之外,从未向白凤显露过真实的她。 想到此处,白凤又是一阵难过。他还是不理解弄玉一直以来对他的隐瞒。 他更痛心的是,自己一直不懂弦外的弄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与想象之中,竟任由弄玉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命运尽头! 白凤的心中,还有一线微弱的希望。 他希望能为弄玉解毒,挽回这一切。 弄玉温柔的目光对着白凤的脸,她温柔地轻声说: “其实,这一次,我也骗了你。” 白凤的瞳孔震惊地收缩,颤抖着问:“什么?” 弄玉闭上双眼,决心告诉白凤最后的真相。 “我所中的毒,根本……没有解药。” 白凤彻底怔住了,他终于真正地、完全地绝望了。 他没有想到,甚至没去想过,支持他到此刻的信念,居然是个骗局。 由墨鸦和弄玉默契地共同策划的骗局。 他心中震惊、恐惧、悲伤纷至沓来,似乎整个人都被冲击,变成了一片空白——绝望的空白。 他一切的神情变化都被弄玉看在眼里。 弄玉望着白凤绝望的眼神,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几乎无力再说出一个字。 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这世上还有比语言更能真切说明心意的方式,那就是琴音。 弄玉伸出了她如玉的素手。 白凤自然而然地也抬起了手伸向她。 ——多像弄玉第一次为白凤弹琴之后的场景。 那时,他们的距离其实还很遥远,他们还并没有真正了解彼此。 那时,白凤把弄玉当成了自己的影子,以为自己爱上的是那个影子。 弄玉也还没有意识到白凤对她的心意,以及——她对白凤的。 那时的他们,都错了。 此时呢? 拘谨的银色护具,华丽的金质领缘,他们身上最坚硬的东西都寸寸破碎剥落,连同一切隔膜与伪装。 只余两个简单的人在繁华落尽之处相对。 他们终于变回了真正的那一个自己。 弄玉的手指触及了白凤手心。 两颗人世间孤独的心终于完全贴紧! 弄玉五指轻拨,指间流动光华。 于是白凤再一次听见了那首心弦之曲。 弄玉不再借助琴弦,也不再需要瑶琴,她就以白凤的手心为琴。 她自身最后的力量与心声,尽在琴音中交付白凤。 她的眼波蓄满深深的温柔,如清泉汇成江河,流入海洋,分分寸寸地消弭自己,消弭得既无遗憾,亦不后悔。 她望着自己指间千丝万缕的光华,嘴边泛起一个美丽的微笑。 若以享受的快乐而言,她的一生太过短暂;而若说起经历的沧桑,她已在世间挣扎了太久。 她早就想解脱,而白凤所做的一切,让她能以最美的姿态告别。 有人把她当武器,有人拿她做玩物。 有人珍爱她,有人轻视她。 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唯有白凤,真正把她视作一个“人”。 一个内心寂寥的人,一个飘萍世间的女子,最希望的,就是有人理解她的心,懂得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真正的人。 弄玉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手指轻挥,明亮的光华如万千流星。 弄玉以此作为送给白凤的最后的礼物。 原本充满死亡之决绝的曲子,此时满是最真挚的祝福。 她像一个姐姐和母亲一样,温柔地用琴音告诉这个孩子: 今后的漫长时光中,你就要独自在天空中飞翔了。 我们再也不能陪伴在你身边。 你一定要在崎岖坎坷之途上,学会不让自己受伤。 当你的至情至性不得不向乱世孤注一掷,你一定要坚持飞翔,你也一定会越飞越高。 在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将记住你的飞翔。 在那个时候,你不再是曾经的你。但你他年的美丽,也正是因为曾经的你一直没有真正消失。 我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 你终会拥有一颗永远自由的心。 白凤静静地听着琴音中的心意。 弄玉并未再开口说一句话,白凤耳边却又隐隐响起了她寂寥轻缓又莫之能御般满含力量的语声: “还有一首曲子,写的是一种最特别的鸟。它是百鸟之首。但是在它的生命之路上,必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 白凤望着弄玉与自己手间流出的绚目之光,再一次热泪盈眶。 琴音渐转高亢,弄玉的生命渐渐流逝。 “当它历经磨难,奋力冲破死亡的绝境,它,将获得新生!” 弄玉似乎能看见白凤自由飞翔的身影,在九万里之上的青蓝天空! 这是弄玉眼中的最后景象。 琴音激荡,弄玉的手指缓缓自白凤手心滑落。 万千点光华从白凤手间飞扬而起,点点消散在空中。 在琴音最激越之时,弄玉微笑着垂下手,微笑着缓缓闭起了她美丽的双眼。 她皎若白玉的手落在树下的细草之间,再也不动。 闭上的双眼不复睁开。 琴音,自此消失。 一段回忆,终成绝响。 白凤默默望着弄玉的生命消散。 “当你自由飞翔的时候,你会忘了这一切。” ——弄玉不愿留在他的记忆中。 小白鸟清越而鸣,盘旋着飞来,落在白凤肩头。 风声轻得像弄玉的寂寥叹息。 弄玉身上的环佩叮咚,犹如碎玉之鸣。 她安详地瞑目,仿佛醉心于无牵无挂的梦中原乡,不愿醒来。 这副情景在白凤眼中模糊。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如春雨般落下。 夜色开始降临在天地间。 小白鸟侧着头打量白凤。它不知道,它是白凤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世上的唯一联系。 倦鸟依旧林,小白鸟终于还是轻轻飞起,飞向夜色之中。 白凤独自跪在弄玉面前。 夜色渐渐深了,漫天星光,璀璨夺目,却是带着说不尽的清寒。 白凤一动不动地跪在瑟瑟的山风中。 他痴痴地跪着,眼睛从未离开弄玉的脸,任由泪水流下又风干。 今天,就在今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依次在他的身前倒下,缓缓闭上双眼。 一个是他情同手足的兄长,一个是他真心相爱的女子。 他身上溅满了墨鸦和弄玉的鲜血,也携满了墨鸦和弄玉的祝福。 没有了他们,他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夜,更深,更静。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白凤一个人。 第二十四章 流沙之约 漫漫长夜,密密点点的星星绽放着清冷的光辉,洒落在山林草木间。 长夜深处,寂静被一阵足音踏碎。 一道人影从白凤身后缓步走近,似乎目的地就是白凤所在。 来人一袭粉红色的宫裙纱衣,在暗蓝的夜色下,宛如沧浪间摇曳的莲花。 她的容颜比莲花更美,娇艳而清纯,身上还透着一股高贵典雅的气质。 白凤听见了她的脚步,却没有回头去看。 他痴痴地跪着,眼睛从未离开弄玉的脸,任由泪水流下又风干。 无论来的这个人是谁,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他身后,粉红色纱衣裹身的少女也看清了树下的景象。 她轻轻抽了口气,脸上现出了惊讶与隐约的伤感:“弄玉?!” 白凤仿佛从梦境中惊醒,微微转头,问道:“你认识她?” 少女看到他的容貌,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她的话语中还带有一丝戒备。她自然知道白凤的身份,姬无夜的鹰犬。 白凤细细一看,也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她正是当今韩王之爱女,韩国生活得最幸福,同时也最不容易的女孩子——红莲公主。 她的父王一直受着姬无夜的控制,她的兄长韩非、她的朋友们都想改变这局面。 ——她自然也是。 白凤想通了这些,神色冰冷下来,寒声问道:“是你派她去刺杀姬无夜?” 红莲有些神色黯然,却用淡漠的口气悠悠地说道:“姬无夜还活着,而她却已经死了。你觉得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 白凤是她的敌人,在她心中,白凤的身份一直是姬无夜手下的杀手,自己没必要多说。 白凤站起身来,他觉得他接下来应该可以做些什么。 红莲继续漠然地说道:“没错,她做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她垂目看着弄玉平静的脸,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她的选择。” 白凤的心中又是一片迷乱,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话语。 这是弄玉的选择。 弄玉的心是自由的,可是她为何要这样选择自己的命运,如飞蛾一样扑向将军府这团烈火? 一个以琴为伴的女孩,不是应该把自己生命中的美丽和灵悟交付琴音,又为何偏偏选择冷酷与仇恨纠结的刺杀,决定自己生命的价值? 她究竟在仇恨什么?又究竟想抛却什么? 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惨痛过往,有什么在这纷乱之世难免的沧桑? 她对姬无夜是否怀有深仇大恨?她这么做,到底是一心为己,还是身不由己为了别人? 她和红莲公主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这些问题也许都有答案。但目前白凤最无法释怀的一个问题是:“可她对我说有解药,她为什么要骗我?!” 白凤说着,满怀伤痛地握紧了双拳。 他不懂,弄玉既然知道自己无法存活,却为何要骗他离开? 他原本就没有离开的理由,他认为自己应该留下来,和墨鸦一起留下来,并肩作战。 现在,墨鸦和弄玉先后倒下,生死未卜,自己却被莫名其妙地抛弃在这里,白凤迷茫了,他找不到自己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同样是少女,同样心底藏着一个人的红莲,玉脸上忽然浮现出悲伤之色。 她和弄玉之间,相知很深,内心孤独的弄玉甚至为她去做这件事,她自然轻易地猜到了弄玉的心思。 她眼望白凤,幽幽地道:“她为什么会骗你,也许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说着说着,她低下了头,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听到这里,白凤的神情渐渐改变。 他的心刚才遭受到绝望和欺骗的双重打击,迷惘不知所以。 现在,绝望和迷茫化作了仇恨,他的心里忽然溢满了仇恨。 白凤认为自己找到了弄玉不得不去将军府送死的元凶,他要杀掉这个可恶的人,以祭弄玉的在天之灵。 他一点一点地回身,冰蓝的月光映照下,他显得冷硬而脆弱。 他紧咬着牙,恨恨地道:“是你害死了她!” 白凤缓缓抬头盯着红莲,眼中燃烧起熊熊烈火。 红莲还是安静地站在原地,面色平淡地望向他。 白凤目光如刀,猛地向红莲扑了过去。 红莲纹丝不动,轻声冷笑,她似乎没看到白凤的出手,或者说是无视。 白凤没有扑到她面前。 一个人毫无征兆地自红莲身后现身,一手伸出。 他的脖子简直是自己迎上送入了那人的手。惊呼声被那人扼在了喉间,他双足离地,竟然被那人硬生生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白凤抬手紧紧抓住那人的手腕,在半空中挣扎着。现在的他,就像曾经姬无夜手中的猎鹰,生死不由己。 他的脖子剧痛,神智却清醒。那人并不想杀他,只想让他冷静下来。 白凤挣扎着,看清了扼住自己脖颈的人。 是他,在将军府危急关头出现的那对黑衣男女中的男子,白凤感觉得出。 他的夜行装束已经换下,一头银白色短发,神情骄傲冷酷,和自己同样稚嫩俊秀的脸庞上却有着一丝沧桑老成之感,如山的气势下是一副任何人都不能真正看透的样子。 卫庄,自然是他。 他一直都在保护着红莲公主的安全,有他的存在,世上无人能伤害她。 卫庄出了将军府就和紫女直奔这里,路上遇到了同样前来接应和探查情况的红莲公主。 白凤睁着痛苦的双眼看着卫庄。 卫庄同样冷冷地看着白凤。他的手臂伸直,稳稳地定在空中。 卫庄的身后又走出了一个人,一个神秘的紫衣女人。 白凤认出了她——紫女,是风月之地紫兰轩的主人。 紫女的神情也与卫庄一样冷酷而强大,她雪白的面容上有一道怪异的紫纹,像一种无人知晓的象征。 紫女侧对着白凤,眼梢微睨,语气淡漠地说:“白凤吗?庄,放过他吧,先看看弄玉的伤势如何。” 卫庄面无表情地对白凤开口,语音冷得像把冰寒的刀子:“害死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白凤的心剧烈地跳动,痛彻心扉的感觉阵阵,他挣扎着辩解道:“你……胡说!” 卫庄松开了手。 白凤摔落在地,喘息着,咳嗽着,慢慢坐起。 他抬起了头,对面的三个人也都俯视着他。 卫庄凝视这沉浸于痛苦中的白凤望着他的脸,一字一字句地说道: “因为你,还不够强!” 白凤愣住了,一动不动。 不够强?的确是,自己的实力还是太弱了。要是自己足够强,强过姬无夜,或许一切就会改变,自己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墨鸦和弄玉倒下而无能为力…… 不食人间烟火的紫女此刻绕过痴愣的白凤,走到树下,立在弄玉身旁。 她探下身子,伸出玉手检查了弄玉的伤势,回头看向卫庄幽幽地说道:“姬无夜出手真重,两拳打得弄玉内腑破裂,心脏受损,几乎命都丢了。不过你那颗所谓的毒药药效真好,又吊回了她半条命。” “你说什么,毒药是他给的?”回过神来,神色还有些恍惚的白凤刚好听到紫女的话,不可置信的看着紫女问道。 “没错,是我给的毒药,见血封喉,看来效果不错,还救了弄玉半条命。”卫庄冷漠地说道。 “弄玉还活着,真的?”这次白凤听懂了,灰暗的眼神激动起来。 “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了。”回到卫庄身旁的紫女叹了口气。 听到这样的回答,白凤眼中的希望之火再次暗淡下去。 卫庄抬头仰望天空,接着说道:“我知道怎么救活弄玉和墨鸦,不过我需要你的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听到有能够救活弄玉和墨鸦的方法,白凤急躁的问道。 弄玉和墨鸦可以为他献出生命,他自然也能做到。他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的,无论什么约定,他都会答应下来。 “世上没有一种鸟可以一直飞翔,永远不需要落地,流沙就是你停靠休息的巢穴。如果有一天,你足够的快,快得过我手中的剑,你可以选择离开。” “好!”卫庄刚刚吐出话语,白凤就答应下来,毫不犹豫。 “你真的决定好了?虽然我真的很看好你,你有成为天空之王的潜质,但是如果你向往的是无拘无束的自由,我给不了你,流沙给不了你,世上也不可能有所谓的没有约束的自由天地。” “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就不可能为之后悔。我需要独立的成长,我不想再躲在别人的羽翼下瑟瑟发抖。这种窒息无力的感觉,我不想在尝试第二次。”白凤抬起一直低沉着的头颅,目光直视卫庄冷漠的脸,逾期无比坚定的说道。 “记住你说的话,流沙不需要废物。”卫庄仰望天空,语气冰冷的回答。 他们身后,繁星满天,长夜漫漫。 天地之间的长夜总会过去,人生的长夜则要靠自己走出。 仇恨可以支撑着一个人活下去,却绝不能让人飞翔。 白凤完成这种转变,仅仅差最后一份引发的力量,而流沙,就是助他凤凰涅槃的火焰。 第二十五章 镜湖医庄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只见这片水域向东一段极目望去,烟波浩渺,远水接天,满湖荷叶、菱叶、芦苇、茭白,景致美不胜收。 这里是大江流经秦国的一小段支流,景色堪比江南水乡。卫庄、白凤、红莲三人离开韩国,现在正乘坐着一叶小船在这平静的水面漂流。 “卫庄,这里真的有你所说的镜湖医庄,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坐在船头的白凤无心看风景,他的心中现在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尽快找到卫庄所说的镜湖医仙,救治危在旦夕的弄玉和墨鸦。 乌篷船便继续向这满湖荷叶的水流深处里划去,卫庄手持竹篙,高一点轻一点的撑着,没有理会白凤的发问。 “怎么,庄说的话你有什么疑问吗?听或不听,随便你,你大可以去找那些街头巷尾的医者方士啊。” 一阵清脆悦耳的女声传来,俏脸如玉,粉红纱衣罩身的红莲公主有些不耐的说道。 三天了,从离开韩国的三天里,红莲已经听过白凤说过类似的话语不下十数遍了,她粉红玉耳都快堆起茧子了。这么美丽的风景竟然不愿意多看,还在一旁叫嚷,破坏了红莲出宫游玩的兴致。 红莲觉得此时的白凤真的好讨厌,自己辛辛苦苦求父王,求王兄,好不容易才能有机会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不明白,英明的庄为什么要吸纳这个除了轻功好一点,其他方面差如人意,并且害得亲人朋友重伤倒下,曾经还是敌人的家伙进入流沙组织。 “快了,你应该冷静下来,无论你的心里有多么的焦急,身为一个男人,喜怒不形于色,不要为你身边的人带来忧虑。” 听着卫庄三天来多余的一句明显带着教训口气的话语,白凤低下了头,默默的沉思起来,或许自己真的不够成熟。 卫庄站直着身子,看着水面上飘荡的芦苇丛,对照着手中向小镇中经验丰富船夫求取的指点路线图,不由地感慨。如果没有指点,卫庄绝难想到在这里居然还有水路。 又行一刻钟,满目皆是一模一样的芦苇、茭白,碧绿的叶子在雨丝中娇嫩欲滴。兼之荷叶、菱叶在水面飘浮,随时一阵风来,便即变幻百端,让人再也分辨不清道路了。 终于转过一道茂密的芦苇丛,眼前出现一座小湖环绕着一片空白水地,水汽蒸腾,雾气漫漫,如同仙境一般的所在。 目光所及之处,湖上迷雾缭绕,也不知有多大。湖心小岛上有几处简陋的茅草木建房屋在前方被几株绿柳遮住了,只露出一角。岸边停泊着几只小船。 “这里就是镜湖医庄吗?谁能想到,镜湖会在这种地方……”红莲叹道。 卫庄将船撑到岸边,跳上停泊的木桥,系好固定小船后,回头向红莲说道:“镜湖医庄地处隐秘,这里的主人隐居避世,所以很难发现。外人来的话,必须寻找一些经验丰富的老渔夫问路才能找到。” 卫庄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少女甜声就透过雾气传入刚刚上岸的三人耳中:“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美丽的身影从雾中浮现出来。卫庄三人仔细一看,来者是一位容貌清丽绝伦的女孩。 她身着一件素灰色燕地长裙,背上背着一个竹编药篓,星眸皓齿,俏脸如玉,十足的绝色少女,容貌和红莲不相上下。 跟着她又出声说道:“你们是来找我师父治病的吧,请跟我来。”少女的声音如银铃脆响,当真是说不出的好听。 她恭敬有礼,完全没有羞涩与拘谨;举止端庄而又不造作,平易近人。 “是的,我的两位朋友身受重伤,恳请镜湖医仙施救。”卫庄听罢此言,诚恳地说道。 “我复姓端木,名蓉。我师父就在院中,大家跟我来吧。”少女微微笑道。 “多谢姑娘。”卫庄行礼道。望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少女,卫庄心里暗想道:看来端木蓉的性情还没有改变,不像后来的冰冷如霜,难以接近。 “好了,走吧。”卫庄说完,背起昏迷的墨鸦跟着端木蓉向镜湖医庄走去。 白风点点头,抱起弄玉跟在身后。 红莲则是盯着和自己一样美丽的端木蓉,一边跟上,一边喃喃低语。 岛上并不很大,但是草木丛生。三人跟随端木蓉来到岛中的一座庭院。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木篱绕庭院,藤花满栅栏。景致优美,清幽寂静,的确是一处世外桃源。 庭院门口立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刻着几行燕国文字。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红莲好奇地问道。深处幽宫的她没有接触过太多的他国文字,自然不认识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叫三不救。”端木蓉抿嘴一笑,说道:“我师父医术高明,但是有三种人她是绝对不会医治的。” 红莲从没想到过医生救人竟然也会有规矩,在她的印象中医者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不会探寻病人的来历。 她不解的问道:“哪三种人呢?” 卫庄看着木牌回答道;“尊师念端虽然医术堪称医圣,却因为立下了三不救的规矩导致患者寥寥,天下反而没有几人知道她的大名。” 他顿了顿,看着木牌上的文字接着说道:“所谓的三不救写的是: 一是需要下山出诊的不救;二是亲自登门求诊的不救;三是姓端木的不救。走吧,墨鸦和弄玉的生死就要看这位医仙的奇妙医术了。” 说完,卫庄径直地走向庭院中,不在多看一眼。 红莲越听越不对劲,忙低声问身旁的端木蓉:“喂,你师父真奇怪,她不是名叫念端吗,为什么第三条的规矩是姓端木的不救?” 端木蓉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太多,只是草草说了句:“我也不知道,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原因。” 一旁的白凤虽然觉得不妥,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位所谓的医仙性格有些怪异。 两人跟着端木蓉走入了庭院,只见卫庄站在草庐前等着。 端木蓉走到草庐前,将背上的药篓放下,向里面唤道:“师父,蓉儿回来啦。” “蓉儿,你不是要出去买草药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个声音从庭院中的草庐里传出,这声音虽然和端木蓉的一样柔和动听,但是却要成熟得多,也冰冷得多,好像声音的主人对待任何事物都是漠不关心的。 “师父,有病人登门请求医治。”端木蓉回答道,神色透着亲近。 “是吗?已经好久没人前来找我治病了。”语音方落,门已打开。一个同样身着灰白色衣裙的成熟妇女缓缓走出,她大约三十左右年纪,貌美如花,清丽脱俗,姿色不比端木蓉差,甚至更胜一筹,多了一股成熟的风韵。脸色平静,眉宇间显现着坚韧与镇静。 “见过医仙念端前辈。”卫庄三人行礼道。 “嗯。”念端只是点了下头,随即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我们是从韩国新郑专程赶来的,希望前辈出手施救,救治一下我的两位朋友。”卫庄回答道。 念端看向白凤怀中的弄玉和卫庄身上的墨鸦,再次问道:“这两个病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卫庄指着白凤怀中的弄玉和自己背上的墨鸦回道:“是这样的,这位姑娘被韩国的大将军姬无夜选中侍寝,她性子高傲,不愿屈从,玉碎保全清白。而这位黑衣兄弟则是因为救他们两人而负伤,所以我们来找念端前辈救治。” 念端观察了一会盖聂的伤势,冷冷道:“把人抬回去吧。” 白凤和红莲听罢此言,大惊失色。 白凤激动的说道:“医家主张救死扶伤,为何前辈见死不救呢?” 端木蓉没有理会白凤,而是问向卫庄:“你应该清楚我这里三不救的规矩吧?” 卫庄脸色平静地说道:“自然知道。” 念端又道:“登门求诊者不救,你又何必送来?” 卫庄脸上丝毫不动声色,继续道:“这位前辈,我们似乎没有坏了规矩。他们并不是自己亲自前来,而是我们送来的。前辈身为医者,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念端没有理会卫庄话中带刺,她甚至根本就没有听卫庄的话,转头向端木蓉吩咐道:“蓉儿,送他们出去吧。” 端木蓉迟疑了一下,虽然眼神中流露出不忍,但还是点了点。 卫庄一把拉住激动的白凤,继续说道:“听闻前辈医术高超,想要著书流传后世。你希望博采众家之长,一直求取完整的《黄帝内经》和《扁鹊医经》不可得,如果我拿出来,是否能够换前辈出一次手。” 卫庄眼神示意,红莲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几卷帛书。 “好,既然这样,我就破例出一次手,把他们抬进去吧。”念端点头应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鬼兵劫饷 “虽然他们的伤势挺严重,但经过我的救治,性命保下来了。他们的体质强健,又有武艺在身,静养一个多月就可以恢复了。”在草庐里面呆了半天的念端满脸憔悴地走出来,看着外面焦急等待的三人说道。 “谢谢!谢谢!”白凤激动的向念端躬身行礼,一脸激动,溢于言表。 “我可以进去看看嘛?就看一下。”白凤满怀希冀的问道,他想在墨鸦和弄玉醒来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自己,让他们知道自己一直陪伴在他们身边。 念端摆摆手道:“不行,他们需要静养,你不得去打扰他们。” 白凤激动的脸上立马挂满失望,他真的想进去。 卫庄上前拍了拍白凤的肩膀,冷冷地说道:“等他们醒过来之后,好好照顾他们。别忘了你和流沙的约定,这里的一切结束后,你私下去紫兰轩找紫女接受流沙的安排。” 白凤微微一愣,“你不留在这里,这么快就要回去?” 卫庄点点头,默不做声地转身离去。 “庄,这里的环境不错,不多留几天吗?”红莲有些不舍,她难得走出宫门游玩,自然希望能多有一些自由的时光。 “那你和白凤一起留在这里吧!”卫庄的脚步顿了顿,再次向前迈去。 “你……”红莲听到这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着卫庄一起出了镜湖医庄,原路返回。 …… 天际骤然飘过几朵乌云,一时间遮住了傍晚落山的夕阳,凉风阵阵,竟似乎凭空多添了一丝寒气。 天色渐渐暗下来,不一会儿便黑了,半弯月牙的光线朦胧地照在大地上,虫豸之声四起。 距平阳城十里外的小树林,三千韩国铁甲军四散休息,周围一队队士兵持枪拿盾不停地走来走去,巡逻着,警戒着。 他们是平阳城的三千守军,此次负责押运一百万两饷银前往和秦国接壤的平阳塞,犒赏三军,激励将士。 临时扎起的行军帐篷内,此次粮饷押运官姬术大马金刀地坐在上方的木案上。他是大将军姬无夜的手下,此次受命得了这个便宜的好差事。 姬术举起酒杯,对着在坐的军中大小头目怪笑的打趣道:“听说此地山鬼精怪多有出没,你们说妖怪待会儿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呢?身高三丈,三个脑袋,披头散发,还是别的什么怪模怪样?” 在坐的的都是些兵油子,哪里会害怕,自然知道这是姬术在开玩笑,便吹捧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就算有,凭将军高超的的武艺,来多少死多少。” 姬术哈哈大笑,高兴的和众将官推杯换盏,喝得酩酊大醉。 帐外,今晚守夜的陈六子巡逻到这里,听到这里紧张地四处望了望,自言自语的说道:“去他奶奶的,当将军就是好,天天小酒喝着,肉食吃着,命真是好啊。” 一同巡夜的张三啐了他一口:“你小子就别做梦了,咱们没这个命,别在这里瞎晃悠了,赶紧查完,也好快快回去,睡个好觉。” 正说话间,两人忽感夜风阵阵吹来,呜咽有声,仿佛鬼哭一般,不禁打了个寒战,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嘴中骂骂咧咧个不停。 此时,两人已经离开驻军大营百来步了,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躲在高高的草丛中方便。 月牙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血红,月光幽蓝,远近的一切事物仿佛变得朦朦胧胧,看得不太清楚。 正在出恭的两人侧耳听到一阵咻咻的气息声自前方传来,他们看到了一生最恐怖的场景。 大营内,不断有人惨叫:“救命啊!有妖怪……”呼喊声还未落音,然后就此无声,诡异至极。 一个个幽灵般的黑影在空中飘来荡去,身子悬空,“吱吱呀呀”的吸血声,诡异恐怖。刹时间,鬼哭狼嚎,阴风阵阵。 陈六子和张三这两个低层的大头兵直被吓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生生的晕死过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黑暗中无声无息的踱出两道身影,空气顿时变得肃杀起来,充满了似有似无的压力,方圆十丈内所有的蛇虫鼠蚁仿佛感应到什么,齐齐噤声,黑暗中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 幽暗的月光下,映照出当先一人的面貌——怒眉鹫目,狰狞恐怖,全身血红色长袍,裸露出出的手臂干瘦如柴。他整个人负手兀立,竟似飘悬于半空之。在他的身后半步,站立着一个曼妙的女子,紫色宫裙罩身,神色冷漠。 血袍男子望着夜幕下散落在营帐中,围做几圈不停地欢歌狂舞的士兵,嘴角轻轻掠起难看的笑容。 紫衣女子看着这一切,冷漠的说道:“这三千士兵可全是他的人,再加上百万两黄金,牺牲这么大的代价,看来这次他是硬下决心,准备真的投靠帝国了。” 血袍男子沉声道:“他这是狗急跳墙了,堂堂大将军府任贼人自由出入,他差点死在自己的地盘上,坐立不安。偏偏此时公子韩非和国相张开地趁火打劫,在他养伤之时拿掉了他的韩宫侍卫权,同时还请动族老想让他离开新郑,前来平阳抵御帝国的铁骑,要不是他忍痛从京都守卫军中挪出百万饷银平事,早就火烧眉毛,危在旦夕了。” 紫衣女子轻咦一声,“哦,哪伙贼人这么大胆,敢捋姬无夜的虎须?” “一两只不自量力的老鼠,不知天高地厚。此次计划必须成功,你知道了吗?” “自然知道,山鬼大人。”紫衣女子随口答道。 山鬼,阴阳家的神秘人物,暗中潜伏在六国不知名的角落。历代山鬼皆为女子,此代山部出现一男子异峰突起接掌山鬼之位,是为血袍中年。 “我提醒你一句,天地阴阳,道法无情,太上忘情之路方可得长生大道,你不要忘了,少司命。” 紫衣女子略微皱眉:“太上忘情,我自然知晓。但我是木部之人,山鬼大人暗中监视我的行动,不免管得太多了吗?” 血袍中年男子冷声说道:“哼!不要忘了,你们木部当年可是有个大人物为了所谓的情爱,放弃尊贵的月神之位,自废修为,叛出阴阳家。我不过是提醒你,不要飞蛾扑火,重蹈覆辙。” “是吗?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插手。”紫衣女子撩起额千的青丝,略带寒声的说道。 山鬼面色一青,道:“本座一向相信,以你之能,只要你顺利修行,此代木部定当绽放异彩,可以一争星神之位。到时,我们阴阳家将达到极盛之境,或许可以达成那个愿望。” “多谢山鬼大人夸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未来的一切,谁也捉摸不定,不是吗?顺便问一句,这次计划需要我的出手吗?”紫衣女子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用了,一切自有本尊安排!山鬼道:“你只管修炼即可,本尊天衣无缝的计划我独自一人就可以成功实施!” “走吧,你我不必留在这里了。”山鬼说完,身影隐没于朦胧月光与黑暗之间,消逝不见了。 紫衣女子临走前扫了一眼大营中疯狂乱舞的士兵,身影同样消失在暗夜中。 荒野之中的虫豸声又开始此起彼伏地鸣叫起来,似乎在倾述这半夜时分所窥之秘。 第二天,清醒过来的陈六子和张三惶惶地逃回了平阳城,向郡守报告了所见的一切。 三千人全部中邪,围圈跳舞,死于非命,而他们押运的百万两饷银也不翼而飞。 这惊天的变故令郡守瞠目结舌,战栗不已。案情发生,郡守采取紧急措施,一方面封锁州境,一方面驰报朝廷听候处置。 …… 韩国装饰堂皇的宫廷上,韩王姬安震怒:“胡说八道!哪来那么多野鬼竟然能够在一夜之间杀得掉三千虎贲之士,分明是有人装神弄鬼,动摇军心!查!狠狠地查!一定要把那一百万黄金给孤找回来!” 堂下群臣一筹莫展,无人敢出声。 朝堂左手第一排,大将军姬无夜闭着双眼,假寐起来,似乎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韩王姬安咬牙切齿地看着这道傲慢的身影,怒气直涌心头,却又化作深深地无奈。他知道,这次迷案中肯定有着姬无夜的影子。可惜的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搬动这座阻碍自己的大山。 他又把目光转向殿前右首之列,那里站着一个精神矍铄,苍颜白发的老者。他是韩国的相国——张开地,是位忠心耿耿的老臣,自然也是姬无夜最有力的政敌之一。 接触到韩王的目光,他微微地摇了摇头。韩王只好不了了之,在寺人尖锐的嗓子下,宣布退朝。 新郑城东,相国府后院的石桌旁,一老一小在谈论着军饷被截这一迷案。 “最近国内发生的那件大事你听说了吧,鬼兵讨伐抑或有人搞鬼?子房,你怎么看?”捋着下颔白须的张开地地开口问道。 他是韩国的相国,同样是张良的爷爷。他知道自己的孙子颇有才智,经常和他谈论国家大事,一方面是听取不同的意见,一方面培养张良的分析能力。 英俊潇洒的张良沉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必然是有人在幕后下的黑手,不过是耍了一些障眼法,让人一时难以看清真相罢了。” “这里面必然有大将军姬无夜的影子,但是此人居心叵测,究竟该如何应对?”张开地皱眉道。 张良淡然地说道:“如果韩国有谁能解开鬼兵谜案,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哦!”张开地问道,“是谁竟然有如此能耐?” “公子韩非!除此别无二人。”张良坚定地话音脱口而出,带着浓浓的敬佩。 第二十七章 风雨欲来 一场细雨过后,新郑城一派水洗的春光。洧水两岸垂柳如烟,巷坊之间桃李争艳。 临窗而坐的韩非却无心欣赏窗外的春色。他有些疲累,慵懒地靠在窗沿上放松自己。这里是韩国最大的风月之地――紫兰轩。 “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紫兰轩灯红酒绿,莺莺燕燕的女儿香似乎和这返璞归真的人生境界大不相同,但是大多数文人雅客都爱在这里集会,茶余饭后商讨一些事情。 紫兰轩是五层木建结构,临街傍水,地理位置绝佳,加上此地主人苦心经营数载,白天是酒楼,晚上是楚馆。酒菜歌姬皆属上品,许多达官贵人都喜在此地摆酒宴客,每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韩非现下待着的天字一号雅间倒颇为清静。房间紧靠着紫兰轩东北一隅,推开窗就可望见不远处缓缓流过的洧河春水。 雨后的空气清新潮湿,混着青草的香气和泥土的气息。韩非大口呼吸着,感受春天的味道。 矮木几上摆满了上好的酒菜,一碗西施豆腐,一碟白斩鸡片,一尾清蒸鲈鱼,一碟卤牛肉,一盅血浆水鸭。酒,是上好的杏花白。 “呵呵!”端坐一旁,轻酌水酒的张良瞧着韩非慵懒的样子,终是笑出了声,“难得看到你这副懒散的样子,平常的你循规蹈矩,到哪里都是严肃的样子!” 他笑归笑,还是递过了一杯酒过去。 韩非接过酒杯,顺带给了他一个白眼:“终日昏昏醉梦间,难得浮生半日闲。子房,你少见的请我出来消遣一次,有什么事情说吧。” “公子应该知晓最近国内发生的大事,押送军饷到平阳塞的三千军士,刚出平阳城不远就全部中邪离奇死亡,百万军饷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众耳相传是山精鬼魅所为,人心浮动。不知道公子对此有什么看法?”张良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怎么,父王将这件事交给了老相国处理?”韩非仰头饮下手中的杏花白,将酒盅伸到张良跟前,示意他斟酒。 张良地提起炭火炉上的酒壶,将酒杯斟满,正色道:“没错,祖父已经先后派出三位巡察使前往调查实际情况,可惜到现在依旧是了无音讯。” 靠在窗沿的韩非立即直起身来,敛了慵懒的神情,皱眉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恐怕你老相国再也听不到他们的传信了。他们在到达平阳的第二天就自杀身亡了。” 张良皱眉道:“消息属实吗?” 韩非点头,道:“已经确定了。在这七日里,幸存逃回的两名士兵和平阳郡守,以及后来的三位调查使全部暴毙身亡,离奇自杀。” 韩非停下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我手下的逆流沙仔细察看过案发现场,不过没有什么发现,倒是在数里之外的小树林里发现一些奇怪纹路的记号,是阴阳家的联络符号。” 张良眉头皱得更紧了,疑道:“阴阳家,他们也插手了吗,这件案子变得更加复杂了。” "阴阳"的主导思想是以五行决定政治,概念,最早见于《易经》,"五行"的概念最早见于《尚书》,但两种观念的产生,可以追溯到更久远的年代。到战国时代,阴阳和五行渐渐合流,形成一种新的观念模式,便是以"阴阳消长,五行转移"为理论基础的宇宙观。 阴阳家是战国时期重要学派之一,因提倡阴阳五行学说,并用它解释社会人事而得名。这一学派,,百年前脱离道家,源于上古执掌天文历数的统治阶层,也称"阴阳五行学派"或"阴阳五行家"。阴阳家认为,世界是在阴阳二气作用的推动下孳生、发展和变化的,并认为木、火、土、金、水五种最基本的物质是构成世界不可缺少的元素。我国古代的天、气象学、化学、算学、音乐和医学,都是在阴阳五行学说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 阴阳家和儒家、法家、道家、兵家并称当世五大显学,加入秦国征伐天下的脚步后,进入极盛之境,势力遍布天下。 韩非抬手抚额,重新靠回窗沿,叹道:“天晓得!只怕这朝廷里又少不了风起云涌了,我们只要记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父王疑心是大将军姬无夜做内应,走了口信,自导自演的做了一场戏。不过姬无夜势头强劲,无凭无据的,也不知从何查起。父王可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老相国身上了啊!”说出这句话的韩非,脸上带着郁郁不得志的落寞。 “是啊,祖父又该寝食难安了……”说着,张良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看到韩非脸上的失落,他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韩王是个眷恋权利享受的人,自然不希望韩非这个英明厉害的儿子早早的接替自己的位置,成为韩国的王。 张良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你这般挂念韩王,挂念韩国,何曾挂念过自己,一心为了韩国的你,无法真正的施展自己的满腔才华,心里又有多少酸涩。 张良见到韩非沉下头来,一个人夹菜喝酒,也不好劝慰,只好自个儿端起酒杯,琢磨起来。护送黄金一事甚为机密,朝中除了韩王、姬无夜以及祖父张开地以外,并没人知道此事,何况就算是姬无夜暗中做动作,押送的军士中也有不少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怎会全部中邪身亡? 张良正沉思间,忽然听见前厅里传来一片喧闹声,夹杂着“王兄,你在哪里?”的呼喝。 张良苦笑,他太熟悉来人的声音了,除了红莲公主,还有谁会在市井这么一口一个王兄的呼喊? 他正想起身前去招揽她进来,谁曾想脚还没抬起来眼前的房门就被“砰”的一声推开了。红莲一身粉色绣裙风一般卷了进来,开口就问:“王兄呢?” 张良叹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红莲公主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活泼了。他看向门口,一身玄黑色的卫庄和紫女双双迈步进来。 没得到回答,红莲一挑眉,忽地冲过去,一把拽住身子朝向窗外的韩非,紧紧搂住他的胳膊道,“王兄,你果然在这里,真好。” 韩非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道红莲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似的缠人得紧。他宠溺的摸了摸红莲头上青丝,柔声说道:“好,王兄好,莲儿也好。” 他又将视线转到落座一桌的卫庄身上,出声道:“小庄,你回来得挺快的嘛。” 卫庄拿过桌上的空酒杯,自斟了两杯,一杯递向紫女,一杯灌入口中,缓缓答道:“嗯,接到你的传信就快马赶回来了。” 一边倚在韩非身上的红莲听到这里,朱唇不满的撅起:“王兄你看看,卫庄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一路上折腾死了。不过外面的景色美极了,比王宫里舒适多了。” 韩非一愣,这才仔仔细细看了红莲一遍。只见红莲面带倦色,身上的粉红轻衫落了一些风尘,往日高贵娴雅的美丽黯淡了一分,就像是一只小花猫。 韩非心里哭笑不得,温柔地为她拭去浮尘道:“是是,莲儿受累了,那以后还是呆在王宫里吧。” 红莲一听急道:“不要,我才不要天天呆在冷冷清清的王宫里。王兄对莲儿最好了,不会看着莲儿闷闷不乐吧.”说完不忘摇晃起韩非的手臂。 “好,你要去哪里都可以。先放开王兄,我和小庄说些事。”韩非摆脱红莲的纠缠,看向卫庄问道:“你应该知道这次回来的目标了吧?” 卫庄淡淡的回道:“鬼兵劫饷案?似乎很有趣。” “没错,这次任务很复杂,目前阴阳家和姬无夜似乎都插手其中,山雨欲来风满楼,韩国的未来危如累卵,我们必须挺身而出,挺起韩国的脊梁。”说完,韩非望向窗外流动不息的洧水。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这是一条一往无前的路,没有归路,无法回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一直没有回头,直到生命消逝的那一天,也没有。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被遗忘, 可是,这个人的梦绝不该被遗忘,因为,这,是所有韩国人的梦。 “你要怎么去做?一个姬无夜就已经很是让人头疼了,再插进来一个阴阳家,我们似乎没有多少胜算。”张良开口问道。 卫庄端着酒杯,跟着点了点头。预则立,不预则废,没有确切计划的行动往往走向失败的深渊。 韩非淡淡一笑:“这次我打算亲自出手,先到现场探查一下,没有摸清具体情况的人,没有发言权。然后根据蛛丝马迹,引蛇出洞,来个顺藤摸瓜,一举捣毁他们建立在韩国的组织。” 卫庄轻轻地和紫女碰了一下酒杯,疑道:“你?” 韩非眼神定定的看着卫庄,反问道:“怎么?我不可以吗?一直躲在幕后,我也想亲身体验一下血与火的刺激。你不会是怕了吧?小庄。” “我怕,当然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怕你死在敌人的刀下,击杀韩国公子的名头足以让人疯狂。” “是吗?能够无声无息杀掉我的人还没有出现,至少不会现在出现。” “随你。”卫庄懒懒地垂下头,继续斟酒自酌。 未来的一切,由自己创造,别人无法帮自己决定。 第二十八章 扑朔迷离 车辚辚,马萧萧,黄土飞扬,出宜阳、过黄河,沿着一条横贯中原的古老官道,韩非、红莲和卫庄、紫女以及张良一行五人慢慢地向西而行。 时光荏苒,不觉已过三天。这一日他们终于踏入了平阳地界。 傍晚时分,他们骑马穿入了一座猛恶 的林子,四面只见古木参天,浓荫匝地,不辨天光日影,形势十分狰狞险恶。 韩非看了看渐渐昏黑的夜色和一望无垠的树林,勒定了马匹,停下来看着身后的众人说道:“这附近十里没有人烟,凭我们的马力赶不到城镇,看来今晚我们要在这里露宿一晚了。” 大家对此没有其他意见,下马找好休息的地方,搭起一团篝火照明,拿出干粮,边吃边聊了起来。 “子房,我已经细细览阅了三位观察使和郡守被害一案的卷牍,大致明白了这案子的本末,奇怪的是无论仵作如何检验,他们突然的死都是自杀,岂非咄咄怪事?” 张良点点头,道:“三位观察使在平阳只呆了一天,就被杀害。如此杀害朝廷命官的大案,凶手真可谓胆大包天。” 韩非又道;“不过他们这样猖獗的行动似乎在掩饰着什么,看来,想要勘破鬼兵劫饷案,我们只得从这几起离奇的杀人案开始,从头做起。” 张良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猛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吆喝声: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洪亮粗犷的声音忽然在后方响起,一个身高丈许,虎背狼腰,浑身肌肉纠结的巨汉出现在众人身后。 他面目奇怪,看起来狰狞无比。背负着一条长长的铁索,手腕和脚腕上都戴着镶嵌着利刃的护腕,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重重的一踏地面,轰,整个人像炮弹一样飞起,落在聚在一起的众人面前。 刹那间,树林中一片寂静。 红莲愠怒,抽出腰间的赤练软剑,厉声道:“哪里来的剪径野贼,胆敢抢劫我们,勒索钱银。” 壮汉开口,吐出瓮声瓮气的话语:“过路的官人不要惊怕,我这几日手头有点紧,你们给我几两银子饭,我便会自行离开。哦,还有,你们干粮我全要了。” 韩非 卫庄看向韩非,调侃道:“公子,看来你的名望传播得不怎么宽广,今天出门也没有好好的看下黄历,竟然有强盗打劫到你的头上来了。” 壮汉上前道:“我看你们锦衣绸衫,非官即商,所以向你们索几两银子作饭钱,反正你们也不会在意这点钱。” 红莲听罢壮汉的话语,立即出声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鼠辈山贼,还敢口出狂言,消遣我们。你要是赢得了我,我不但送你饭钱,还送你酒钱。” 壮汉听了,忽而沉下脸来,低声说道:“我不和你打,换其他人吧!” 红莲疑道:“为什么?” 壮汉道:“我师父告诉我,不要和女子交手。” 红莲没有接话,她已经出手了,只见她身形轻盈,链剑舞动,打出来甚是好看,直刺壮汉。 壮汉单手一抬,一掌握住红莲击来的软剑。顺势一扯,红莲竟然整个人都被腾空拉起,向着壮汉飞去。 红莲大惊,这个壮汉简直是怪物,手上至少有千斤巨力。手腕一抖,链剑散开,露出锯齿状的剑叶,震开壮汉的手掌,似灵蛇吐信一般打在了壮汉的粗壮的身子上。 “嘭”的一声闷响,红莲的链剑对壮汉来说完全不够看,他的身躯硬似盔甲,剑锋划过,只是留下了一条白痕,没有一丝血丝出现。 壮汉一声怒吼:“你成功激怒我了!”说完气势汹汹地冲杀上来,铁拳舞得虎虎生风,完全不怕红莲链剑的攻击。 红莲很少有机会和人真正的拆招打斗,何况遇上这种一味攻击,不需防守的对手。 她左一闪,右一躲,使出全身解数与壮汉过招,可惜毫无用处。她本身为女子,又娇生惯养,只过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壮汉手上招式越来越快,拳势咄咄逼人,红莲几乎没有了招架之力。他一拳击出,打在红莲的剑身上,僵持了刹那,内劲一发,便将天明啪的一声击飞了出去。 “啊!”红莲娇呼一声,砰的撞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转头一看,原来是卫庄把她接了下来。 卫庄左手怀抱红莲,右手接住被击飞落下的链蛇软剑,剑光一闪,抵在了壮汉的胸口。 壮汉停下急奔的脚步,同时将高举的硕大拳头放下,定定地看着卫庄。本来,他是想一拳砸死这眼前这个少年的的,不过刚要动手,野兽般的直觉却让他感到胸口传来的巨大危机,就好像一只能吞噬天地的太古凶兽的利爪搭在了自己的胸口。不得以,他只能停下来。 壮汉看着卫庄说道:“我赢了。”同一把剑在不同的人手中有着不同的力量,他毫不怀疑,面前的这个少年能够杀掉自己。他不是刚才那个柔弱的女子可比的。 卫庄淡淡一笑:“没错,你赢了。她答应你的承诺我们会实现的。不过,我很看好你,我想你加入我们的组织——流沙。” 壮汉凝眉,寒声问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这个。”卫庄手中的链蛇软剑刺破壮汉钢铁般硬的肌肤,鲜血流出。 壮汉一怔,感受着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张口回道:“好,我答应你。”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自己很可能会死。 卫庄放下剑,淡淡一笑:“你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你今后的饭钱我们包了,跟着我们,你会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 月兔落,金乌升,第二天下午卫庄一行人终于踏进了平阳城,随便找了个普通的客栈住下。 韩非、张良等人匆匆用了晚膳,沐浴罢便坐在房中喝酒闲谈。 房中自然坐着昨天强劫的壮汉,韩非也心爱这条大汉膂力过人,武艺超群;言词挺拔,气格豪爽,憨厚听话。得知他无名无姓,特意赐名“无双鬼。” 是夜他们便前去平阳县衙,调查郡守和三位观察使的死因。 来到县衙,通报后不过一刻,从衙厅内蹒跚奔出一个须眉斑皤的年老官吏,抢步到韩非面前纳头便拜, 嗫嚅道:“下官曾明,见过公子,公子驾到,下官疏于迎拜,万望恕罪。” 韩非扶起曾明,笑道:“曾主簿一向黾勉公务,谨慎本职,并无过错。我不过是前来调查鬼兵劫饷案和接连的几件官员离奇自杀案,希望你如实回报。” 曾主簿恭敬的回道:“下官现忝居县衙主簿。前任郡守不幸遇害后,衙门一应日常事物皆由下官暂理,现在一切听候公子调遣。” 说完后,他引韩非等人径入内衙书斋坐定。并且详细地介绍了这段时间内发生的案件的经过。 韩非满意的点点头,顺势问道:“王都几位观察使前来这里查办案子时,在何处休息?” 曾主簿答道:“几位大人来这里时,当夜就居住在郡守大人的宅邸里,第二日便离奇的自杀了。” 韩非不由启疑:“曾主簿可知其中缘故?” 曾明四面看觑了一眼,小声道:“郡守大人的宅邸夜间不甚安宁,有鬼祟作乱。” 韩非惊问:“这话怎讲?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神鬼。” 曾主簿答道:“下官哪里敢瞒公子,正 是郡守大人的阴魂不散,时时在他的宅院周围游荡。那一夜三位观察使被郡守大人的鬼魂上身,中邪后自杀了。此事应该不会有假,下官也曾亲眼见着过两回。那鬼魂模样与郡守生前无异,只是不说话,恍惚去来,还 躲闪着人哩。似有无穷冤屈未伸,故此郁结不散,不似郡守大人生前还一团和气。如今想来,十分恐怖。所以我劝公子也存个戒心,到外面找个客栈先住几日,等请来道人施法,念他个几十遍《灵宝度人经》,再进来不迟。” 韩非沉默不语,木然地捋着颔下的短短的乌黑胡须。 他挥手让曾主簿退下后,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众人说道:“曾主簿详细地谈了郡守和三位观察使遇害的经过,我今番到平阳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勘破此案,捉拿真凶,顺便找回失踪的百万军饷。” 韩非慢慢呷了一口酒,接着开口道:“看来这一次我们也要学一下捉鬼天师,好好的清除一下平阳附近多出的孤魂野鬼,祛邪扶正。听了曾主簿的叙述,现在你们有什么想法?” 卫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邪邪的一笑:“我是不会相信有什么鬼怪的,就算真的有,也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想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吓退我们而已。我只知道,真相只有一个,正在等着我们去挖掘,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一旁站立的张良也点点头,他的心中也支持卫庄的说法。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始终相信这一点。 究竟是鬼怪作祟,还是有人暗中操纵,一切的真面目,等待着卫庄和韩非等人的探寻。 第二十九章 守株待兔 天色暮黑,明月高悬,子夜时分,暂时居住在府衙的韩非一个人悄悄地擎了一支蜡烛盏摸向郡守居住的宅邸。 郡守宅邸与内衙书斋之间正好隔着一个小花园,花园内幽草芳木,泠泠碧池,在月光下的映照下,一派肃穆幽静。 韩非沿着万字回廊刚走到宅邸的粉墙下,却见花畦边古柳下的粉墙上跳下一个人来,向四周探望观察。 韩非神色惊讶,急忙将擎起的烛盏吹熄。恍惚间,他只看清来人身形瘦高,穿着一件玄青色长袍,露在外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脸庞却看不清楚,似乎是被一片迷雾遮盖。 韩非在心里猜疑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那人默不做声,查探过周围没有任何人后,只一瞬间便消失在原地,向外面窜去。 韩非急忙悄悄地跟上,沿着他的踪迹在后寻索了半晌,却意外发现已经失去了那人的影踪,心中不觉纳闷。 莫非自己遇上的真是郡守的鬼魂,只好回转到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清晨吃早膳的时候,韩非将昨夜看到的情景讲了出来:“曾主簿,昨晚我起夜在郡守宅邸看到一个人影,一瞬间便没了影踪。” 曾明红润的脸色唰的变白:“那人可是穿着玄青色长袍,没戴帽冠?” 韩非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的左手可是只有四根手指?”曾明喘咻着,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韩非顿时憬悟,发呆道:“莫不正是……” 曾明几乎音带哭腔:“他正是自杀而亡的郡守大人啊!昨日我便说他阴魂不散,今天公子你自己也撞上了!” 莫非这行院里果真有鬼?前任郡守死不瞑目,其阴魂竟然夜夜游荡于此,欲吐一腔冤屈。 或许女孩子都有些胆小,听到这里的红莲小声地说道:“王兄,我们还是别呆在这里了,阴森森的,我们还是出去外面住客栈吧。” 紫女打趣道:“公主害怕了?其实鬼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只要心中无惧,它就没什么可怕的。” 张良同样接着安慰道:“俗语有云: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就算真的有鬼的存在,有我们在你的身边保护着,不会让你有事的。” 韩非拉过红莲,把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轻轻地说道:“红莲不要怕,没什么的,要是真的有鬼存在,怎么不见三位观察使的鬼魂?” 韩非师学儒家,同孔子先师一样对鬼神持一个存而不论的态度,但每逢真遇了鬼神却不是敬而远之,反是疑而近之,逐奇而寻之,务必探明虚实,查个究竟。其中往往偏又是人事居多,从未曾真的撞上过一个真鬼。 此番他听了主簿曾明的言语,心知有异,再次挑起了他的疑窦:“曾主簿,接下来我们要去郡守宅邸察看一番,想来郡守的鬼魂知道我要为他伸冤复仇,必定不会加害于我。” 曾明急忙摇手道;“公子岂可冒这等风险?倘若真的有个什么闪失,如何得了?” 韩非笑道:“你就留在这里,只要将郡守邸宅的钥匙那给我们就好。” …… 朝阳初升,芳草如茵。韩非等人壮着胆色大步流星地直扑后宅园门,取出钥匙打开了挂锁,推门而进。 穿过小小的庭院,就是郡守府内宅。房门并没上锁,韩非轻轻推开,迈步进入房中。 房间甚是宽敞,靠墙堆起了几个箱笼和一堆捆扎严实的旧行囊。西壁有一雕花朱红槅子,上面交叉贴了两条盖有县衙大印的封条,门槅里便是郡守遇害的卧房了。 韩非撕了封皮,推门而入。 这一面,一轴中堂金碧山水,两边一对名人条屏。下首一个大书案,书案左侧支着一张十分简陋的床榻;右首一个大书架,整齐堆着一函函的书帙。韩非拉开书案抽屉看了,里面全是空的。 韩非只觉惘然,随手翻看书架上的书,却又多是道家和法家的经籍和星相医卦、炼丹服食之书,心中无味,只好罢休。 韩非转过身来,看着搜索完聚集在自己周围的卫庄和张良问道:“怎么样?发现什么线索吗?” 众人沉默不语,只是摇摇头表示一无所获。 韩非脸上没有显出失望的神色,他似乎也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好了,我们再去停放尸体的地方验看一下。” 平阳一座道观后殿内,暂厝棺木,殿正中挂一盏长明灯,高高的神龛点满檀香,供案上摆放着水果香烛。大殿前一横排列十来口黑漆大棺木,有的已经腐朽,棺盖破裂,景象阴森可 怕。 环境有些昏暗,韩非等人摸出撇火石,点亮了手中持的灯笼,排头一一辨认起棺木上的描金字迹。终于在第四口棺木前停下,棺盖上只草草加了六颗长钉。 韩非命令卫庄和无双鬼起了长钉,将棺盖搬下。他们英雄豪壮,武艺过人,没有分毫惧怕鬼神和灵魂作祟之说。 两人撬开了棺盖,用双手托定,轻轻放下到地上。棺内升起一股腥恶的尸臭,羼合着石灰气味令人作呕。两人掩鼻而退,不向棺里多看一眼。 韩非举灯向棺内一照,不觉倒抽了口冷气。棺内躺着的郡守果然与他在后衙宅邸遇见的鬼魂一个模样:头上无冠带,头发披散在瘦削的面颊上,尤其令人怵目的是死者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宅邸花园中遇见的果然是前任郡守的阴魂:看来主簿日前所见所说想来也不假。 此时韩非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心悸怔忡,连忙移开灯笼,吩咐卫庄和无双鬼两人赶紧将棺盖盖了,重新钉合。 走出停尸房,韩非等人找了一家酒肆坐下, 韩非首先说道:“棺木里的那个人确实和我昨晚所见一模一样,我是不相信有鬼存在的,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紫女开口道:“棺木里的死人确实是被人施了阴阳术法,很可能是控心咒。” 张良也接着分析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可以排除鬼魅作乱的可能,必定是人为。但是应该怎样才能逼出凶手呢?” “守株待兔,以静制动,我相信凶手会再一次找上门来。”卫庄冷静的答道。 韩非点点头:“守株待兔?目前可以一试。” 在他写的《五蠹》有着记载:战国时宋国有一个农民,看见一只兔子撞在树根上死了,便放下锄头在树根旁等待,希望再得到撞死的兔子。目前的情景,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希望凶手真的会自投罗网。 第三十章 自投罗网 徐徐清风拂过耳畔,一声轻叹,遥挂云端的明月已然西坠,黎明即将到来,失败了吗? 月华如水,仿似流水淙淙的幽泉,昏黄的烛光,似萤火虫的微光。韩非倚窗而立,手持书卷,似对月轻语。 夜,是静密的,是深邃的,无垠的夜空如此幽远,天空像是被刷洗过一般,没有一丝云雾,又高又远。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庭院里偶尔有蟋蟀欢快的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个柔软的网的东西,一草一木,似乎都不再像白天里那样地现实了,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细致的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月光如银,无处不可照及,假山上竹篁在月光下变成了一片黑色。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 间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只草莺“落落嘘噓”啭着它的喉咙。 细看之下,黑暗之中,在夜色的掩映下忽然有人影晃动! “谁!?”突然,韩非一声轻喝,剑眉轻凝,只见房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黑影,一个人——披头散发,全身黑色长袍笼罩,散发着冰冷寒气的人,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伸出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看来真的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终于来了吗,韩非眼神一寒,嘴角却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还真有愚蠢的兔子再次来撞郡守府衙这个木桩。 “刷!”寒光乍起,冷光湛湛,一道突然出现的剑光劈向黑衣人,弯月般的剑气向黑衣人横扫而去! “轰…!”黑衣人急忙闪躲,他身后的木墙顿时现出一道深痕。 黑衣人吓了一跳,他立刻就想到自己中计了,这是一个圈套。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位文弱的书生在半夜还会有埋伏,如此强力的反击,他难道真的算到了自己的到来。 不愧是韩国的公子,韩国最有希望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的救世主,智计无双,果然不是吹的!看来主人交代将他杀死的任务不好办,黑衣人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 手持利剑,护卫在韩非身前的卫庄冷冷地开口问道:“你是谁?说吧,来到这里你就没有机会再走出去了。” “送你见阎王的人,受死吧!” 黑衣人嘶哑的回答的同时,整个人半俯下身,脚下向地面重重一跺,全身如离弦的箭狠狠的向卫庄腰间撞去,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发着诡异幽光的匕首,就如催命符一般。 他知道,他必须先把卫庄这个护卫斩杀了,除掉这个障碍,才能杀掉今晚的猎物。 月光透窗而进,照耀在卫庄冷峻的脸庞上,宛若蒙上一层寒霜,出尘的气质,冷冽的宝剑寒光,将笼罩在月光下的卫庄衬托得如死神一般。 “不管你是谁,我要你留下,你就得留下。”声若在幽谷传响,卫庄的话语富含磁性却又无情,利剑挟着无尽杀气迎击而上……… 面对黑衣人凌厉的攻势,卫庄那张冷冷的的俊脸上波澜不惊,身躯轻晃,疾步如飞,步法纵横交错,身形化圆,避开黑衣人的一刺。紧接着,手中剑势陡然一变,长剑在空中连连刺出,道道剑花在虚空中显现。 凌空剑舞,剑花唯美却又危险,暗含摄人心魄的杀机! 黑衣人心中一寒,面对扑面而来的满天剑花,他有些头皮发麻了,再加上那夺人心神的步法,黑衣人冷汗涮涮直流!这一刻,黑衣人真真正正的感觉到了卫庄的威势。他想不到,韩非公子身边区区一个护卫竟然有着这样超凡脱俗的剑法,而且还是一个高手,一个境界迈入一流巅峰的高手。 “刺啦!”一声,黑衣人躲闪不及,被一道剑花直直按在胸口。 黑衣人一阵气闷,血气翻涌,“噗”的鲜血狂喷,黑衣人怒急,破口大骂道:“小子,你狠!我要你死!!“ 卫庄面色一寒,没有言语,只是眼眸中的寒光更加冰冷,看向黑衣人目光像看死人一样。如果不是要留他一条性命问话,他现在早已冰冷的躺在地上了。 黑衣人,他注定是悲剧了。 此刻的黑衣人完全被卫庄压着打,卫庄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猫戏老鼠般把黑衣人杀得一身伤痕累累,几处伤口鲜血直流。 “哗啦啦!”卫庄目中迸射出一道凌厉的寒芒直视向黑衣人,那像是隐藏在云雾之后的一把利剑,那像是隐藏在黑暗无限杀机!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招招狠辣无比,让黑衣人防不胜防! 卫庄面色如霜,怒叱一声,凌空而下,猛得利剑脱手,阵阵劲气破空而去,隐隐有撕裂之声,向着黑衣人胸口飞驰而去。 “哇——”黑衣人只觉一股浩大的力量向自己胸口汹涌而来,瞬间侵入五脏六腑,当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口中连连狂吐热血! 木屑纷飞,房间的大门被黑衣人撞得稀巴烂,他化作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被打出门外,躺在外面一动不动的,鲜血留了一地。 站在一旁观看打斗的韩非急声制止道:“小庄,留下活口。” “我知道,我不让他死,他还死不了。”卫庄如影随行,脚尖轻点,快若闪电,衣袂飘飘,紧跟而出。 屋外,天空已经略放光亮,那高挂的明月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在夜空数不清的闪亮繁星开始模糊不清,渐渐地消失不见了,东方已经泛起白肚。 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即将来临! “哈哈哈哈哈哈哈”当韩非缓缓走出屋外之时,屋顶同时传来一声如同鬼魅般的笑声,这声音像是有魔力般,穿透着人的耳膜,只是一刹那,韩非和卫庄就知道来人是一个高手,那不是之前的黑衣人可以比拟的,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这让两人万分警惕。貌似这次钓到大鱼了。 两人的目光寻着声音而去,只见屋顶之上正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血红色,只露出一张丑陋无比的脸,那脸上的皮肤就像千年老树皮一般的褶皱,非常恐怖,那如血红袍下微露着一双枯瘦的手,如果不是意志坚定之人,第一眼看到他一定吓得惊叫起来,就连韩非看了他也是微微皱了下眉头。 “你是谁,来此有何目的?”卫庄声音清冷地问道,手中横在胸前,眼神充满了戒备。这个老头不好惹,他身上散发的威压比自己还要强上几分。 黑袍老人充耳不闻,双眼却不断地在韩非身上瞄来瞄去,这让韩非极度不舒服。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地上的黑衣人是否跟你有关?”卫庄继续发问,话语带着无尽的杀气,尽管他的心底对这个答案早已明确。 “桀桀”黑袍老人没有回答卫庄的问题,只是发出一声阴冷的怪笑,手中撒出一片银光,射向卫庄和韩非。 卫庄此时无法再顾及地上躺的黑衣人,全力击打格档飞来的暗器,而韩非则是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黑袍老人。 黑袍老人尖锐的目光打量着韩非,是自言自语地开口说道:“不愧是韩国的公子,韩国所谓的‘救世主’,果然是不同反响呀,临危不惧,气魄真是天下少有呀!” “你也和他一样,留下吧!”韩非飞掠而上,手中长剑一抖,向着黑袍老人扫去,剑光四溢,剑花如满天繁星飞舞,似万马奔腾,声势浩大无比。横贯四方——鬼谷派绝学纵剑术中精妙的一招。 黑袍老人却依然不惧,面对密密麻麻的剑气扑面而来,他轻蔑一笑,大声说道:“嘿嘿,小子,来的好,杀了你真是太可惜了,我会先把你抓起来,折磨你一番,让你好好享受的一下!” 黑袍老人依旧站在房顶,枯瘦的双手平举胸前,穿花蝴蝶般结起法印,劲气鼓荡双臂,衣袍鼓鼓,虚空中隐隐有轰鸣之声,他施展出一招幽冥血手,这是他的成名绝技。 他的身前瞬间凝成一只巨大方圆的血色巴掌由虚凝实、栩栩如生,凭空出现,如大鹏展翅,长鹰击空,打向卫庄。 卫庄的剑气层层叠叠,汹涌而来,就如海上万丈波涛拍打海岸激起千层浪花,剑光点点,剑尖爆发出璀璨的光芒,耀眼夺目。 “轰隆”一声,似天雷滚滚,震天长啸。漫天的剑气和幻化的血掌猛烈碰撞,道道剑气被凶残的血掌撞的粉碎,它气势如虹,充满噬血的红光,凶悍无比。罡风凌冽,裂石穿空,尘土飞扬。 “横贯四方”卫庄神色凝重,不敢怠慢。怒吼一声,宛如一只雄鹰穿空破云般,继续向着黑衣人飞跃而去。 剑光倾洒,卫庄手一挥,手中长剑光芒暴涨,金光四射,剑势变幻不定,点点剑光如莹火,蕴含着开山裂石之威,打散了后继无力的血掌,继续向上。 这是卫庄修炼的纵剑术的独特之处,横贯四方这一招有着四种变化,让人防不胜防。 剑光交汇,如群星璀璨,瞬间齐聚无数道剑气,似银河垂落九天,奔流到海,势不可挡地向黑袍老人袭去! “哼!雕虫小技!”黑袍老人嘴里不屑地说道,眼神却凝重无比,手中聚集最大功力,隐隐竟有虎啸之声! 黑袍老人是个高手,他可不像之前躺在地上的草包,他知道这一剑招的厉害,特别释其中蕴含着不知名的劲气更是让他感到无比的威胁。 不愧是成名已久的鬼谷弟子,果然凝名不虚传呀!身为敌人的黑袍老人亦不免发出内心的赞叹,他早就查到了卫庄的底细。 黑袍老人见其来势凶猛,一声怒吼,聚集功力的双手瞬间血光大盛,赤如鲜血,吼声啸天,化作两道血掌,如蛟龙出海,隔空飞射,向卫庄打出的道道剑气迎击而去。 “轰隆隆…”一声震天动地的惊天巨响似天公发怒,震耳欲聋,两个人发出的大招撞了个正着,狂风卷起来尘纱,脚下土地如蜘蛛网般龟裂,可见其威力之大,恐怖无比 卫庄骤然变色,一丝嫣红溢出嘴角。他,受伤了! 她在与黑袍老人的对决中受伤了,可见黑袍老人有多强! “嘿嘿,不错呀,你竟然还能站起来!”烟尘消散,尘埃落定,一道人影慢慢走来,正是黑袍老人,此刻的他也有些狼狈,披在外面的血色长袍已经破破烂烂,佝偻的身子缓缓地前进,看似无力,却暗含杀机! 卫庄撑剑,身躯微弯,看着一步步走来的黑袍老人,眼眸中却充满了坚定。 “到此为止,你去死吧!”黑袍老人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卫庄眼中充满坚定,还有一丝他所不能看懂的情感,他的心中突然大怒起来,面色狰狞地说道!同时,一双枯瘦的双手平举,全身劲气再次聚集在双手之中。 风云变幻,接下来的一切将会如何发展,难以捉摸。 第三十一章 万叶飞花 “尔敢!”就在黑袍老人再次拍出血掌向卫庄袭去时,自远处传来一声娇喝,黑袍老人和卫庄只觉眼前一花,“刷”一道身影快若闪电地挡在卫庄身前。 风云动,飞叶现。黑袍老人一听娇喝声就知道来者是何人了,却没有料到一道碧绿的飞叶龙卷向着自己陡然攻了过来,那隐隐传来的阵阵压迫感让黑袍老人大惊失色,连忙变招,向后飞退,脸色阴沉地望向来人。 而卫庄看见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却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倾城容颜,如兰似菊,那俏丽秀美的玉靥,弯若新月的蛾眉,美眸明亮透彻,琼瑶秀鼻微微,线条分明的朱唇微微翘起了一道漂亮的弧度,似喜非喜,似嗔非嗔,浑身充满成熟的女人气息,她是那么的美,仿佛让全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她的存在。 她就这样地挡在自己的面前,风情万种,那出尘脱俗的气质将她衬托的更加美丽,她转过头来,深情的美眸望向自己。 “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紫女美眸中含着泪水看向卫庄,担忧地问道。 没错,来人正是紫女。 这一刻,紫女心痛了,看着面前受伤的少年,流下了晶莹的泪珠,梨花带雨。特别是看到卫庄嘴角那一缕残留的嫣红,心疼得紧,悔恨之意丛生。自己为什么不快点,为什么不再快点,这样也许庄就不会受伤了。 其实,当黑袍老人和卫庄战斗时的碰撞发出惊天巨响后,她就先张良和红莲公主一步,不要命地赶过来了。可是,紫女觉得这还不够,因为他受伤了,她心爱的男人受伤了,这让她感到自责和无比的愤怒。 紫女一步一步地走向靠剑支撑着站立的卫庄,两眼深情地望着眼前不屈的少年。 她轻轻地抬起双手,缓缓地轻抚卫庄那冷峻染血的脸庞,柔声道:“庄,我来了,我会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任何伤害你的人都要死!” 说道最后,紫女的声音陡然间充满了杀气,如万年寒冰! “嗯,我相信你!我没什么大碍的,这个老鬼还杀不了我。我还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不想站在女人的身后。” 听了紫女的话,卫庄感动无比,不过身为男儿,他还是硬着头皮坚持自己的尊严。 二人静静地对视着,默默地凝望,在无声的注视中,卫庄看到了紫女美眸中那份欣喜和少女的娇羞,还有无限的深情。他不禁回忆起往事: “小庄,姐姐相信日后你会成为一个大人物的,自那日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并非是寻常人……” “小庄,姐姐记得你说你想当大官,一直记得……眼下姐姐替你打点好了一切,凭着这份文书,你明日就可以去公子府上任,虽然只是一个九品侍卫,但是你放心,三年之内,只要别出太大的差错,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步步高升……” “以你的性格,姐姐其实也猜到了,只是……只是仍然想试一试,果然还是……” “庄,你不想见我,要离开了吗?但是,庄,你要记住,无论在何时何地,你都不是孤独的一人,不管过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你都是我最亲的人之一……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伴着你的……” “鬼谷派吗?好好照顾自己……” 紫女知道卫庄的心思,抬手轻轻擦拭掉他嘴角那丝血迹,柔声道:“庄,今后小心点,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看到你受伤我真的很心疼!” “嗯,我知道,没事的,我以后会注意。”卫庄温柔一笑。 “你们说够了吗?真是深情,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堂堂阴阳家木部新一任少司命竟然敢跨越雷池,沾染情爱,真是有趣的很呀!难道你忘记了以前血的教训?少司命。” 就在卫庄和紫女你侬我侬的时候,黑袍老人那讨厌的声音突然传来,话语中明显夹杂着冷嘲热讽。 其实,此刻的黑袍老人肺都气炸了,刚才两人旁若无人的谈情说爱,竟然将他无视了,这让他忍无可忍,更重要的是,从他们的对话中,黑袍老人发现堂堂的少司命竟然敢不听自己的劝阻,依旧和这个鬼谷派的小子暧昧不清。这一发现顿时让他怒从心生,他决不允许神圣的阴阳家再次出现耻辱。 一时间,黑袍老人火气直冒,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似的,对卫庄是更加怨恨,恨不得杀了他。 黑袍老人气极:“少司命,刚才你竟然敢对我出手,使用的还是木部的绝学——万叶飞花流,这让我很是生气,杀了你面前的小子,我可以不予追究。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辣手摧花。” “你说够了吧!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今天你伤了他,你也别想好过。”这时候,紫女放下抚摸卫庄脸庞的柔荑,转过身来面对着黑袍老人寒声道,闪动着杀机的眼光如同两道利剑般直视着黑袍老人。 此刻,紫女愤怒到了极点,黑袍老人已经触动了紫女的底线,敢打伤她心爱的人,她将不惜一切代价的报复! 卫庄静静地看着转身面对黑袍老人的紫女,此刻,她的背影是多么的温馨! 紫女双手结印,劲气吞吐,气息悠长,一道道强劲的罡气透体而出,似彩凤环绕周身,强势无比。 阴阳玉手印,万叶飞花流。 玉指轻轻凌空勾画,一片片绿叶似水流般随着纤手的动作在空中旋转飞舞,如蝴蝶般翩翩飞舞,太极图在手掌上若隐若现。大量内力的催发下,太极图瞬间光芒暴涨,出击,千万片绿叶像利刃一样刺向正在对面结印的黑袍老人。 而对面的黑袍老人看到紫女毫不留情的出手,霎时间双眼血红,那双眼睛看起来妖异无比,暴发嗜血的光芒,红彤彤的双眼夺人摄魄。他身前瞬间凝成一只巨大方圆的血色巴掌,由虚凝实,栩栩如生,凭空出现,如大鹏展翅,长鹰击空,打向紫女。 天开始亮起来了,朝阳正从东方微微冒头,一缕晨光穿透云层,铺射大地,晨间的薄雾蒙蒙胧胧,凝结在花草树木上的晨露反射着晨光,微微透射着五彩晨光,如梦似幻。 晨风吹开薄薄的晨雾,紫女那曼妙的身影迎着初升朝阳缓步朝着黑袍老人踏来,一步一步,万叶环绕,整个人的气势攀升到了极致。 这一刻,紫女状态全开,她的实力隐隐踏入了下一个层次,更上一层楼。原本她的阴阳术只是停留在第二层——幻境境界,离第三层——控心境界,内力外放实质化的先天高手还远着呢。 但是,现在紫女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仿佛真正踏入控心阶段的先天层次了,整个人气息绵绵不绝,内力宛如大江大河,生生不息,体内生机勃勃。 就像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般,这时候的紫女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自己强大,全身心舒爽无比。 虽然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她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突破了,这没什么不好的,她反而有几分欢喜。 因为这次黑衣人事件让她隐隐嗅到了危险的信号,或许下次自己很有可能会和阴阳家反目成仇,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她必须强大起来,才能真正地和自己心中的最爱永远在一起。 一股无形的势向黑袍老人压来,他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了,怎么可能?少司命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破了,踏入了和自己同样的境界。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声,紫女不愧是百年来最优秀的“五灵玄同”弟子之一,天赋果然深厚无比。 他越发的谨慎起来,这是阴阳家内山部和木部的比试,他岂能输给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娃娃?不可原谅,我山鬼可不是吃素的。他加大了功力的输出,悬空的血掌瞬间变大,狠狠压向紫女的万叶飞花流,局面一时僵持下来。 比拼功力不相上下,黑袍老人被紫女深厚的内力吓了一跳,但是他的丑陋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黑袍老人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却将整个人缩在宽大的黑袍长袍里面,黑袍鼓鼓,只露出两只眼睛,蓄势待发,只见他嘴角张合,念出声阴阳怪气的咒语。 半空中的血掌劲气光芒大盛,血光耀天,血红转暗,一时赤黑交汇,乌红流动。那仿佛火焰跳动的劲气,在黑袍老人的催动下杀机必露。 紫女手腕翻转,绿叶成团,然后爆散开来,化做一道道碧绿剑刃,如蛟龙出海当空舞,从四面八方向黑袍老人激射而去。 黑袍老人不敢大意,沉着应战。但是心中隐隐有些心惊,感到阵阵发凉,对方招式奇诡无比,无孔不入,唯美的招式下暗藏杀机。 黑袍老人不敢怠慢,手中法印变幻无穷,怪异、快如闪电,正好和紫女相反,一快一慢,一招一式,浑然天成,挥撒自如。 此刻黑袍老人和紫女拼的不是招式,而是各自的境界。谁的的境界高谁就有赢得希望。 眨眼之间,二人已经是过了十余招,黑袍老人一掌打来,紫女虚空画弧,出掌相迎,绿叶环绕而成的太极图动,如秋风扫落叶,诗画般的写意。 “砰”的一声,紫女面色一变,感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涌来,渗入自己的经脉,胸中郁闷异常,不由倒退了数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她面色惨白,双手化圆,绿叶蝶飞,化作绿色太极图护卫身周。她感到了无力感,她毕竟刚刚踏入先天境界,根基不稳,内力比起山鬼这个黑袍老人差得多。 一声轻喝,黑袍老人得势不饶人,那双血红的眼睛越发的犀利,凌空的血掌散发的劲气波动如大海般磅薄汹涌,再次打向紫女。 突然一道道剑气漫天激射而来,其中夹杂着毁灭气息,仿佛一只只恐怖的触手遮天蔽日,要将黑袍老人笼罩其中。 剑气如虹,剑光闪动就如万里雪花飘,强烈劲气似有山河破碎之势。 剑气如电,卷起漫天狂风,数不清剑气瞬间向黑袍老人的身体冲击而来,黑袍老人左躲右闪,可是依然被剑气射中,血痕累累。 “噗”一道银光穿透黑袍老人枯瘦的身体,黑袍老人口中鲜血顿时狂喷,血掌崩碎,倒飞向后。 纵横交错的剑气是卫庄在危机关头打出来的,而穿透黑衣老人的那一剑则是赶到现场的张良甩出的脱手剑。 倒飞出去的黑袍老人看到郡守府灯火通明,大群护卫正向这里赶来,张良和红莲公主及时赶到,他没有了斩草除根的机会,不由大骂:“可恶!可恶!小兔崽子们,今天暂时放过你们,来日我一定要把你们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他说完转身飞快的跳跃离去,逃跑的速度让人惊叹,而韩非和张良也没有去追,因为持剑而立的卫庄向前倒了下去。 第三十二章 初现端倪 府衙后院,一间清幽寂静的卧房内,平阳府名医周医师将卫庄的右手放回被褥之中,站了起来,拱手对焦急等待诊断结果的韩非等人说道:“韩非公子,这位公子的脉象已经稳定下来,接下来,只要好好静养些日子, 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他这一说,屋内的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心中高悬的巨石终于放了下来。 “呼……”长长吐出一口气,紫女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了几分,未等韩非开口,便点点头说道,“有劳周医师……” “不敢不敢,”周医师谦逊地行了一礼,继续说道,“不过这位姑娘也莫要松懈,这位公子虽然福大命大,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是内腑受到震荡,神虚气弱,需要好生静养,辅以补中益气的滋补之物,半月可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从药箱中掏出一张方子递给陪坐在床头的紫女,继续开口,“眼下既然这位公子已无大碍,不知老朽可否暂且回家,家中尚有诸事要打理……” 韩非点头示意可以,接着说道:“这两日辛苦周医师了,倘若到时他有何异状,我会派人通知你的,到时候免不了还要请周医师再跑一趟……” 周医师连连点头:“应当!应当!” 韩非接着说道:“莲儿,送周医师,这次出诊的诊金,药钱,一并交付。” “是,王兄。周医师请随奴家来……”说着,红莲公主走出屋外,领着周医师医师出门而去。 望着那周医师跟在红莲公主身后,走出了屋门,紫女皱了皱眉,不悦地说道,“为何要放这些人走?万一这家伙有何异状,如何是好?” 而韩非看向床榻上躺着的卫庄,慢慢地说道:“小庄的伤并不严重,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卫庄睁开略显沉重的眼皮,眼睛渐渐恢复往日的神采。 “紫?——我怎么在这里?”逐渐恢复意识的卫庄,对于四周的环境依然有些迷茫,毕竟因为昏迷过一段时间,他的记忆依然还停留在昨晚战斗之时。 “怎么样,身子好点了吗?”紫女神色紧张的望着卫庄,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温柔地说道。同时她伸出握住了卫庄略微有些冰凉的手。 “没什么事,休息一两天就好了,我只是内劲用劲而已。”紫女的话让卫庄感觉颇为安心,他平静地回道。不得不说,在紫女的怀抱中,他感觉到了莫大的安心。 “喔,小庄,你这么快就醒了,你要几天可以恢复好?”韩非关心地问道。 卫庄看着韩非,淡淡的答道;“一两天而已,小伤无碍。怎么,有什么紧要的事吗?” 张良正坐在一旁的木桌边端着茶盏饮茶,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沉思说道:“今早你醒之前逆流沙的密探来报,在鬼兵劫饷,三千士兵离奇死亡的附近发现了一些线索,或许对我们寻回百万军饷有用。” 听到这里,卫庄微微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调侃说道:“子房,我都躺在床上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 “我是对小庄你放心啊,这点小伤你一定能撑过来。”张良闻言抬起头瞥了一眼卫庄,平静地说道。 卫庄毫不在意,接着前面的话题向韩非问道:“我还以为你这几天疏忽了呢,只是忙着不太重要的官员自杀案。明天吧,明天我们就一起出发前去看一看究竟。” 紫女微微皱了皱眉,不悦的说道,“庄,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你的伤还没好呢。” 卫庄不在意的说道:“没什么的,今天休息一天应该可以好个七八分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决定了。”卫庄打断了紫女想要说出口的话语。 “那好吧,你今天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再打扰你了。”紫女知道,卫庄一旦做出决定,凭他执拗的性格,很难更改。 紫女只好招呼着韩非和张良等人退了出去,而他们两人自然不会违逆紫女的好意。 …… 第二天清晨,韩非和卫庄等人带上几队护卫,驱车前往鬼兵劫饷的地点。由于紫女担心卫庄的伤势弄了一张马车乘坐,一路上慢悠悠的驾驶,所以到了傍晚才到目的地。 韩非和卫庄等人下车后,找到了那个逆流沙密探报告线索的地方。 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河流,紫女不解地问道:“不是应该去士兵离奇死亡的大营驻扎地吗?韩非你怎么反而跑来东方的大河边?” “这里就是逆流沙密探发现线索的地方。经过仔细搜索,他们发现运送黄金的木车就是在这里彻底的失去了踪迹。虽然那伙劫匪小心地消除了车轮碾压过的痕迹,但是我手下的逆流沙还是追踪到了这里。” 韩非顿了顿,接着说道:“根据线索,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搬空百万两如山的黄金,目前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利用商船借水力偷运而走。我派人探查过,因为前几天这条大河发大水没有船只往来,所以排除了这种可能。第二种可能是劫匪根本没有时间搬走黄金,只好沉在水里,等待风头过去,以后再找机会来取。自然,第二种的可能性最大。” 卫庄听在耳中也觉得十分有理,微微点了点头。虽然这些所谓的黄金不过是黄铜合金,但是它们的重量可不轻,想要在一夜之间搬完,造成凭空消失的假象是很难的,这种推断有几分合理性。 “既然是这样,那么前几天发过大水,肯定是把石狮子冲到三五里外的下游地方去了。”于是,紫女招呼护卫们顺着水势,往下几丈潜水摸了下去。 一番搜索,可是就是找不着装黄金的木箱的踪迹。 这时候,韩非站在河岸上朝下游看了看,又朝上游瞧了瞧,沉思着说道:“你们别光往河的下游找。” 这是红莲不解地问:“王兄,不到下游找,难道要到上游找吗?难道木箱会顶着洪水游上去吗?” 韩非见大家不信,没有解释,只是让一队护卫脱下衣服,钻进河里,径直往上游游去。 没过多久,一个护卫从水底窜出来,他在上游两三丈处大声喊道:“找到啦!找到啦!装黄金的木箱在这儿呢!有着二十多个。” 众多护卫努力地把木箱一箱一箱的捞出水面,拖上岸。 红莲看到这副场景,又高兴又纳闷,转头问韩非:“王兄,您说说吧!装满黄金的沉重木箱在河里被大水冲击,反而朝上游跑,这是什么道理?” 韩非笑着说道:“像石头一样沉重的木箱沉在河底,上游的水急速地向下游冲来,碰到木箱的部分流水就会受阻挡,猛地回流,形成大漩涡。老是这么漩来漩去,木箱朝上游一边的河底就会出现一个坑。石狮子失去平衡,滚落坑里。这就等于石狮子朝上游挪动了一次。如此这般,不断形成深坑,狮子也不断朝上游挪动,时间一长,他就跑到上游去咯!” 众人听了,都觉得韩非讲得有道理。 似乎这次的鬼兵劫案就这样的落下帷幕了。 此时,卫庄却发现张良站在一旁,看着不断捞出水面的木箱皱起了眉头,喃喃地说道:“不对啊,不应该这么简单。这件事看起来很合理,不过就是太过于顺利了,希望不要横生枝节。” 果不其然,还真被张良说中了。也不知道他是乌鸦嘴,还是有着难以捉摸的预知能力。 百万两黄金,许多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护卫们兴冲冲地打开了装黄金的木箱,不过眼前的一切让他们全都傻眼了。 老天对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木箱中根本没有所谓的黄金,而是满当当的黄沙。一样的黄色,却是一文不值。 失踪的黄金究竟飞到哪里去了呢?无人知晓,至少现场的众人现在没有一丝线索,满头雾水。 看到这副场景的韩非和卫庄等人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轻松和笑容,站立着沉默不语。 世上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的事,他们先前预想的结果太过理想了,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等着人去捡一样。 他们低估了对手的智商,能够做到在一夜之间让三千人离奇的死亡,顺便凭空的变走百万黄金的人,又岂会犯下这么简单的错误,让人轻易找到最后的谜底。 一切,扑朔迷离,需要他们更深的追寻。 第三十三章 柳暗花明 重重绿叶的斡隙间透过点点金色的彩霞,林子中的草地上映出朵朵浅红、金黄的薄光孔斑。 但是如此优美的环境并没有改变众人的心情。因为刚刚的黄金变黄沙的事件,让韩非和卫庄等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层失望的面纱。 跟随保护公子安危的府衙护卫们看见主心骨韩非公子神色凝重,旁边相国府张良公子脸色也不好看,他们的心情也有些忐忑了,隐隐感到事情的不简单,甚至有人开始低头议论纷纷。 韩非眉头紧皱:“目前最有可能的一种推断已经被证实是错误的。虽然结果让人感到有些失望,但是这样也让我们离发现事实的真相更近一步。” 韩非深深望着有些懵懂的众人,摇头苦笑道:“这条路走不通,就说明它是死路,我们就不会一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从而找寻新的道路,最终获得成功。百万两黄金不翼而飞,既然不是藏匿在这里,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卫庄清楚地从韩非的话中听出了几分肯定,诧异问道:“你又想到了什么?” “嗯,只有一种可能——士兵押运的根本不是黄金,而是黄沙。”说到这里,韩非眼中隐约露出几分自信地说道。 “什么,不可能吧?王兄,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怎么可能瞒得过三千多双眼睛?毕竟黄金和黄沙的重量不一,还要经过相关官员的审查,行这样的偷天换日之举实在是太难了!”红莲闻言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种猜测太疯狂,太荒诞了,几乎没有人能够做到。 “天下奇才何其多耶!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这样的举动在我们看来是荒诞不羁,没有可能做到的。可是总有一些胆大的奇人异士,化不可思议为可能,。”望着谢安感慨了一句。 韩非接着又说道:“再完美的计划也会有瑕疵,这样的举动自然瞒不过一些有心人。不过我猜想,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已经全部死光了,被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永远不会再开口。” 卫庄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问道,“韩国目前有这个能力并且有这个想法的人,恐怕就只有姬无夜一个人。” “堂堂一国大将军啊,可惜为了自己的野心,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并且让阴阳家的力量渗透了进来……”韩非失望地摇了摇头。 一直静默无言的张良心中一动,猜测道:“姬无夜现在虽然有觊觎王位之心,但是他依旧要守人臣本分,不敢太过张扬,想必此时那百万两黄金还藏在平阳城中的某个地方,只是我们尚未发现而已。” 卫庄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那你要怎样去把它找出来,我们在明处,劫匪在暗处,他们完全可以根据我们的一举一动来决定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何况平阳城虽小,五脏俱全,找寻藏匿黄金的地方无疑是大海捞针。” 张良沉吟一番,皱眉说道:“这的确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不过有一个人会帮我们解决,我们不是还有另外一条线索吗?” 说完他将视线转向紫女,继而开口道:“紫女姑娘,你修炼的似乎是阴阳家正统的术法,前夜的那个黑袍老人似乎就是此次劫夺黄金的参与者,不知道你是否可以透露一些有关他和阴阳家的消息?” 紫女一阵犹豫,脸上明显的露出纠结的神色。 此时卫庄抓着紫女的柔荑说道:“为难就不要说了,没什么关系的,不要勉强自己。” 紫女反而对卫庄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韩非和张良:“那晚上来的那个黑袍老人是阴阳家的山鬼,是阴阳家山部的首领。神秘莫测,行踪诡异,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具体的落脚点。至于其他的阴阳家的重要信息,恕我无可奉告。” 张良和韩非明显对紫女的回答有些失望,这些不过是普通的明面信息。 眼看天色临近黄昏,韩非只好招呼着众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返回平阳城。 …… 夜色渐深,大街上车马往来,行人渐多。穿扮普通的百姓也各各设下货摊,货摊上摆放着一些寻常的生活用品。 傍晚,街市上店肆纷纷关门,而酒楼饭馆正是生意兴隆之时。韩非和卫庄一行人到了平阳城内,兴冲冲迎上街来。只想挑一个小酒店饱餐一顿,祭一祭五脏庙,随后四处转转。 横街转角上有一临河的酒家灯火通明,招牌上挂起“陶朱居”三个金字,生意兀的兴隆。韩非等人拂起珠帘进去,一看帐台上那水牌,随性点了几个招牌菜,便到大堂中寻到无人的桌椅坐下。 春月婢娟,温风如酒,城厢夜色笼罩在一重重雾霭之中。 河对面的房舍渐渐深邃幽伏,且有花园篱笆固定,又听得近处哗哗水声,河流穿过。 韩非突然咯咯地笑了:“看来老天还是帮我们的,你们看远处的那十几条大船,今天早晨我们出去的时候还没有,现在却停泊在这里。平阳没有什么大型的货物可以周转,这些船的用处有些可疑啊!” 张良和卫庄远眺,果见一条条大船停泊在河岸边。 韩非招手,叫过店里的伙计问道:“那些大船是哪里来的,好大的气派,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伙计见韩非等人穿着华贵,恭敬的答道:“这些大船是今天中午驶进咱们平阳城的,听说是大将军的府邸遭到贼人的毁坏,需要大量的土木,所以前来这里运些木料石材。” 韩非赏给店伙计几文银钱,排退周围的闲杂人等后,悠悠的说道:“简直就是欲盖弥彰,看来这些大船就是用来运送黄金的,好一个姬无夜,他这是要将黄金运回国都新郑吗,存着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思虑吗?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卫庄这次可是没有那么乐观,疑问道:"这么简单的布置,大家一看就明白,几乎是摆设,姬无夜应该不会这白痴吧。“ 韩非却是神秘的笑笑:”就是因为太简单,所以才更具迷惑性,等着揭晓谜底吧1“ 第三十四章 南辕北辙 窗外一轮淡淡明月,大河水面波澄如镜,月下闪闪生光。 卫庄跳上一叶停泊在河岸的小船,掀开布帘,走进船篷,对窗 坐下,拿起案几上装满酒杯的女儿红一口灌下。 船篷里坐着的正是韩非,张良和紫女三人,而红莲公主和无双 则是留在了郡守府衙。 韩非看着卫庄,沉声问道:“怎么样,流沙有没有调查清楚, 姬无夜是不是真的用这些大船来运送石料木材?” 又一杯酒下肚,卫庄回答道:“流沙确实查到这些船是姬无夜 派来运送石料木材重新修建大将军府的。不过这些人的手脚也 真是迅速,半天的时间搜集好了,在今晚三更就会连夜运出平 阳城。” 张良略带探询的语气问道:“虽然这些现象都可以说明姬无夜 明修将军府是假,暗运黄金是真,但是你的手下是否细心地查 探过,船上藏有黄金……”他对这个问题,一直锲而不舍,谨 慎小心。 卫庄平静的说道:“我的手下虽然没有细细的探查过每一个角 落,不过在石料中间发现有着许多的麻袋存在,他刺破外面的 一个麻袋发现里面确实是黄橙橙的黄金。 卫庄说着说着,声音渐渐转为冰冷道:“是不是要即刻动手, 来个人赃并获。” 张良悠悠一叹:“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小心谨慎点好。这次的 鬼兵劫案是姬无夜的报复,报复弄玉的刺杀和你们大闹将军府 ,我想应该不会太过简单。毕竟姬无夜这个狡猾的老狐狸还是 有几把刷子的。” 姬无夜的心狠手辣,算计多方,当下眼见真相快要浮出水面, 唯有尽力而为、见步行步而已,张良继续说道:“盯紧了他们 ,在船只驶出平阳城后,找个合适的地方一举拿下。” 韩非点点头,沉吟片刻道:“小庄你和我留在这里,随机应变 ,以防意外;子房和阿紫带着流沙的精英前去,务必把此事做 好。”三人点头称诺,张良和紫女转身离开小船,而他和卫庄 留下。两人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流水。 一轮明月,高挂天上。好一个和平宁静的晚上。酒楼外的街道 一片热闹升平景象,一点也不知道暗夜下算计。 …… 清晨,万籁俱寂,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 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地移了过来。一 天徐徐的拉开了帷幕,又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带着清新降 临人间。 平阳城北,三里外的河道边,十多条大船停靠在岸边。许多船 工蜷缩着身子,抱头伏地,在他们周围,站着十几个拿着明晃 晃刀剑的蒙面黑衣人。 张良从船舱中现身出来,坚毅卓绝的面容带着失望,显然从神 色上便可察知两人没有获得预料中的成功。 紫女机敏,沉声问道:“所有逃跑的护卫都被我方的人截着。 里面怎么样,不会又是扑了一个空吧?” 张良眼中寒芒闪动道:“没错,真想不到,我们再次扑空了。 姬无夜也算了得,设计的这般周密。我们的行动似乎被他猜到 了,里面只有外层的一两个麻袋表面有黄金,其他的都是石头 。” 紫女面容不变,沉着地道:“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或许真正 的黄金已经趁着这段时间运走了。公子的流沙和姬无夜这次可 能会正式闹翻,结案的那天,便是那摊牌的时刻。” …… 张良猜测的不错,此刻百万黄金正在大路上堂而皇之的运送向 秦国的方向。 北门外日出时分起就被围得密密匝匝,水泄不通,汇成一片波 涛翻滚的人海。百姓早就听说郡城的老君庙要举行石像启行庆 典,一时万人空巷,如潮水般涌出东门,来北门送别神君。 一阵铜敲锣响,两边八名道童雁行而出,手持拂尘开道,百姓 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浩浩荡荡的道家真人队伍走出北门,巨烛高烧,香烟氤氲,幢 幡宝盖层叠,钟磐道音连绵。几十名身披玄青八卦袍的老道士 八字排列,各持法器引吭唱吹。 一辆辆木板马车,正中巨幅黄绫遮盖了一尊尊神像。木车车辕 下扎了四排木杠,四匹驽马栓带着粗绳前进。 喧闹声渐渐远去,人群也缓缓散开,运载着神像的车队越行越 远。 谁也没有发现,车队末尾一个原本慈眉善目的老道士,转头看 向模糊的平阳城头,冷笑一声道:“我山鬼什么风浪不曾经过 ,鹿死谁手,不到最后一刻,岂见分晓。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终究是太嫩了。”如果卫庄等人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就是 那夜刺杀未遂的黑袍老者。 他话题一转,问向身边同样道士打扮的一人道:“此行离去路 上诸事,安排妥当没有?” 那人道:“一切安排妥当。不过,首领,我们何必如此大费周 章?” 山鬼桀桀一笑:“岂不闻南辕北辙,调虎离山,虽然是费了一 些功夫,不过与这次的收获相比不过尔尔。这次我们阴阳家得 到这些黄金,必定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山鬼得意地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 平阳城北,上次鬼兵劫黄金的小树林。 此时的小树林里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气,气氛格外的凝重,阴阳 家山部统领山鬼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得意之色,面沉如水的看着 某处地方,寒声说道:“是谁?来了就出来吧!” “滴答、滴答……”一阵声响传来,茂密的树木后面走出两人 人,一位是持剑的剑客,一位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没错,这两人正是韩非和卫庄。 只见卫庄一身黑衣染血,右手紧握一把正在滴血的长剑,此刻 的他面无表情,眼眸透着冷冷寒光,看着不远处的山鬼说道: “逢林莫入是兵家至理,阴阳家的山鬼大人难道不知道吗?不 过这样,我们才能再次见面。” “看来你们早就察觉到老夫的计划了,可惜我还以为自己的策 划天衣无缝。”山鬼面沉如水,看着韩非和卫庄两人低沉的说 道。 “老先生的计划还是挺能迷惑人的,瞒过一般人绰绰有余。” “哼,就凭你们两个人也敢前来,螳臂当车,不自量。”山鬼 面色阴郁的说道。 一阵风飘过,吹起满地的落叶,在空中飞旋,飘舞。 卫庄沉默不语,陡然间,他跨出一步,消失在原地。 快!那是速度快到极致的表现,山鬼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脚下 轻点,飞快而退。同时手中枯廋如柴的手急速飞舞的结印,让 人感到眼花缭乱。 他手心一翻,掌中劲气激射,无形的气浪陡然间化为一道血红 的巨大掌印,向卫庄攻去。 就在暗含杀气的血掌将要击到卫庄之时,卫庄手中剑光一闪, 劲气外露,一剑将汹汹而来的血掌击得粉碎。 卫庄被冲击得后退几步,才勉强挡住山鬼的攻击,嘴角溢出一 丝殷红。 “手下败将,你还不够看,境界的差距不是你可以抗衡的。上 次有少司命帮助你,这次你主动前来送死,你的命我就收下了 。”山鬼桀桀笑着,同时他那双外露的眼睛变得妖异起来了, 那双眼更加血红了、更加阴冷了。 “好了,是时候送你们归西了,已经没有时间了。”山鬼瞬间杀机大盛,双眼寒芒闪现犹如九幽冥火! 只见他双手再次结印,“刷”的两道血掌凭空生成。一眨眼间向韩非和卫庄打来。 二人面色一沉,对视一眼,暗自点头示意,卫庄却是瞬间脱离战场,手中长剑一抖,剑花飞舞,杀向其他人。 “什么?”卫庄的撤退让山鬼摸不清头脑。他还来不及细想,突然出现一道耀眼的金色光柱和自己的血掌对碰在一起,星火四溅,劲气飞溢,不及防的他被震退出去。 金色光柱中的人影同样被逼退了几步,但是,他却毫不犹豫地再次迎击而上,且威势更胜之前,金光煌煌。 “先天高手,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先天高手?这不可能!”山鬼见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大声的惊呼出来。 山鬼小心的避开了金光闪闪的一击,落到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看着金光中的人影。 金光隐没,献出了韩非儒雅潇洒的面孔。 “好,好一个韩非,好一个韩国公子,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的深藏不漏,竟然欺骗了世人的眼睛,让人觉得你只不过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却没有人会想到你竟然身怀武艺,并且达到了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先天境界。”山鬼脸上明显的透露着一丝难以置信。 第三十五章 法网恢恢 赤日炎炎,炙热的阳光映照大地,林间草丛上闪烁的却是耀眼的鲜红。 血,血滴,远远望去,如同粒粒珍珠,让人不寒而栗。 卫庄踏破草丛上的露珠,迈步来到韩非身后。他已经解决了道士队伍中所有企图反抗的人,只留下一些力夫缩聚在一起,低着头瑟瑟的发抖。 惊呆在原地的山鬼眨眼之间就回过神来,脸色再次变得古波不平。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惊讶,感叹少年天才,都必须出手毁掉这耀眼的新星。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注定是敌人,不是他死,就是己亡。 他瞬间拍出无数血掌,掌影重重,弥漫天际。同时掩身在掌影中,暗聚内力于掌心,纵身快速袭来。 山鬼身形快速,卫庄出剑快,快得让人疑为鬼神,快的令人为之眩目。 “砰砰”几声,二人的掌劲和剑气交织成一片气网,只见有许多掌影破碎,剑气湮灭。 二人身在半空,身形停滞,卫庄刺出的剑尖和山鬼内力包裹的的血掌碰在一起,又如弹丸般各自弹开四丈有余,落地的同时再次出手攻向对方。 “当当”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闷撞击声立时传出,传得很远。 他们那绝超的轻功提纵术和令人乍舌的如风快剑,在空中发挥的淋漓尽致。 刹那间,剑气纵横,术法激荡,空气为之滞涸,让人感到几乎窒息。只见他们时而腾起,时而跳跃,舍命攻击。 劲气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剑影叠叠,掌影层层,汹涌翻滚,到最后竟如匹似练,若雾如烟,剑气掌影所击之地,立时现出坑洞,沙石飞扬,尘烟弥漫、草木所触处即断爆屑飞。 二人愈战愈烈,拳、脚、剑一时齐发,只见拳山腿海,漫天飞舞,招招皆有石破天惊、雷霆万钧之势。这真是一场令神鬼皆惊、动魄惊心的罕见顶尖高手之战。 卫庄终是境界不足,内力运转周身的速度较之山鬼稍逊一筹,渐落下风。 蓦地,二人又是一阵狂攻,在一个停顿之间被山鬼抓住机会,剑掌急交,怦然轰响,倏地,两条人影电射暴分,山鬼仍如战前一般在不远处屹立站定,可卫庄却是倒飞而出,落在三四丈处。他踉跄着身子,左手捂胸,口中鲜血狂喷急涌,显见伤势甚重,退了几步,他突地一个趔趄,一跤摔倒,跌坐于地,粗喘不已。 他被山鬼一掌拍在胸口,持剑撑地立起身子,喉头一甜,再次喷出几口黑血。他回首向后面的韩非站处一看,再次转过头来看着山鬼,嘴角却是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山鬼看到卫庄奇怪的表情一愣,才想起看向自己被卫庄吸去所有注意力,暂时忽略的韩非。 此时的韩非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把玉尺,晶莹剔透。他左手将玉尺竖在胸前,右手两指并起轻轻地从玉尺底端横行地向上擦过,一道莹莹金光亮起。 “道以为常,法以为本,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韩非一声轻喝,无数字符腾起,像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一般绽放着金光围绕在他的身周,越来越多,不停地旋转,不停地升腾,像龙卷一般。 随着一口真气运转,金光聚集在玉尺上,他足下芒鞋一点地面,如同离弦之箭,快似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肉眼难已看明,向山鬼奔袭而去。 韩非拉近两人距离,迅速欺身而上,玉尺凶狠的拍向山鬼的胸口,煞是强势,劲气破空,“丝丝”破空之声无比刺耳。 山鬼不敢大意,沉着应战。但是心中隐隐有些心惊,感到阵阵发凉,对方招式虽然简单,直来直去,但是却有一股极强的势如山一般压在自己的心头,让他无法闪避,只能硬拼。 “砰”的一声,山鬼面色一变,感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涌来,渗入自己的经脉,胸中郁闷异常,不由倒飞而出,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再也控制不了身体的平衡,半跪地倒在了地上。 “怎么…怎么可能!”山鬼面色惨白,双手撑地半跪着,喃喃自语,异常的虚弱,面对着韩非的一击,他竟然感到了无力感,他的实力怎么会突然暴涨了数倍?为什么会这样? 一声轻喝,卫庄得势不饶人,趁你病要你命,手中寒光一闪,剑锋刺进了山鬼的心脏,鲜血四溅。 “王道真气,浩然正气…道家法术,你…”山鬼的双眼渐渐地失去了神采,眼中还残留着惊骇。脑袋无力的垂了下来,他已经死了。 韩非满脸憔悴的来到卫庄身旁,显然刚才的一击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和精力。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山鬼,神情凝肃的说道:“终于死了,不愧是阴阳家的高手,功夫深邃。至于传说中的月神,星神和神秘无比的东皇太一,不知道有多厉害。” 他感慨了一句,接着看向伤势严重的卫庄,和声说道:“你的伤赶快包扎处理一下,不碍事吧?” 卫庄苦笑一声:“暂时还死不了,不过也是劫后余生。只是今后的日子里不能再动武了。” 韩非摇了摇头:“你这是自作自受,本来我是想将子房留下来帮助我完成这次计划的,可是你为了所谓的能和高手过招,获得突破的经验,竟然硬是要求留下。这下好了,伤上加伤,回去阿紫看到又要埋怨了。” “是吗?无所谓的,我会小心的处理,只要你不把今天的战斗告诉她,我掩饰一下就过去了。”卫庄龇牙的忍着痛,包扎着伤口。 卫庄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的坐下处理伤口,同时运行心法恢复内伤。而韩非则是站立在他三尺之外,警惕四周,为他默默的护法。 朗朗乾坤,昭昭烈日,所谓的鬼兵劫军饷的案子终于落下了帷幕,不远处的石刻神像被打斗的劲气损坏的地方,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闪闪。 第三十六章 悲兮别离 细细微风中,一瓣,二瓣,三瓣……无数瓣,樱花飒飒地从眼前轻轻飘落。 卫庄伸出手指,接住飘动倏忽,游离无定的飞舞的一朵。 樱花的花期很短,只有十几天,现在正是落花时节。卫庄轻轻地拈着花瓣,呆呆地看着,看着它们残骸落地,跌入泥中,污浊满身,玉殒香消。看着看着,兀自神伤…… 现在的他,身子如同施了魔,一动不动地斜靠着粗虬的樱树树干,目光定格在飘落的樱花花瓣上。 樱花的残骸几堆,望上去仿佛花冢,埋下一段春色的梦。这个梦太短暂,太绚烂,太招人艳羡。当今的乱世如何能容下樱花的一己之丽。淅沥的春雨摧动着,瑟瑟的春风吹落着,僵冷的泥土埋葬着。樱花鲜活的生命便这样消亡在雨季里,空落的枝头残留着斑斑花迹。 樱花落雨,雨落成殇,却写不出一句诗行。 “嗒嗒…”的木屐声传来,伴着一声清脆宛转,柔声细雨,如新莺出谷的甜美女声“喂”,红莲公主莲步轻移,款款走来。 卫庄从沉醉中醒来,扭过头来,看向约定好来到这里的红莲。 樱花树下,这里已经成了卫庄教授红莲剑法的地方。不过,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在这里陪红莲练剑。 今天的红莲似乎精心打扮过,一头乌黑秀发梳了个可爱多变的双丫髻,用香木发卡定住。额前青丝垂落,耳畔簪着一朵绯红的樱花,活泼又清新。大大的眼眸灵光闪闪,玉彻粉雕的瑶鼻秀直,朱唇微微抿起,一袭广袖薄纱粉红莲花公主裙,衬着尖尖的下巴,让人禁不住心动。 红莲似乎是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树下的卫庄,向左向右微微地侧摆了一下身子,眼中带着希冀看向卫庄。 卫庄却是将头转了过去,避开了红莲灼灼的目光。他知道红莲想要得到他的赞美,可是他却说不出口,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去形容。而且等过了今天,或许他们两人今后很难再见。 卫庄随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根细长樱树枝干,向往常一样剑指红莲。 “这次,你要认真一点!”他说这句话时候的样子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红莲公主却是没有看出来。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和卫庄比剑,否则她会认真一万倍,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随意。 “放心,每一次都是。”红莲公主微微一笑,手腕轻轻一抖,链剑飞舞起来,绕着红莲曼妙的身子旋转。剑舞似圆,飞花流动,咯咯的银玲欢笑,红莲快乐的挥舞着软剑,向往常一样幸福洋溢。每次和卫庄练剑比试,她的心情似乎都十分快乐。 链蛇软剑在红莲的手中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上下旋转,左右弯曲,灵飘逸动,飘落的樱花花瓣随着剑舞产生的旋风飞起,唯美似舞。 红莲娇躯轻晃,莲步轻迈,脚下玉足纵横交错,如蝴蝶般在樱花中翩翩起舞。突然红莲手中的链剑在空中连连刺出,锋利的剑叶在虚空中显现,稍不留意卫庄就会被划伤。 似鞭似剑的链蛇软剑在红莲手中纷飞,剑花唯美却又危险。面对扑面而来的满天剑花,卫庄没有一丝畏惧,满脸平静。 “叮叮”卫庄随手用树枝挡住链剑一次次进攻的剑锋,不时闪避,红莲的刺剑完全没有伤害到他。在他的眼中,红莲的剑没有一丝杀气,反而情意绵绵,美丽却没有杀伤力,就是一场比较好看的舞蹈。 “叮”,再次躲过红莲的一次攻击,卫庄后撤一步,蹬地凌空而起,双脚在樱树粗壮的树干上再次借力,轻盈地从红莲头上飞过。 卫庄稳稳的落到红莲身后的地上,脚步震起一层落花。他的左手两指间轻轻地旋转着一朵娇嫩鲜艳的樱花。 樱花落雨,英俊少年摘下豆蔻少女额前的簪花,画面是多么的唯美。 “啊”红莲一阵惊讶,她看到了卫庄手中捏的那朵樱花,那是插在自己秀发之间的装饰。她向右一歪头,赶忙用手摸向额前的青丝,果然那里没有了簪插的樱花的踪迹。 她想要把那朵美丽的樱花夺回来,右手向后一掠,却不想被卫庄挡住。他手中的树枝在她的手腕上凌空三百六十度旋转起来,他出手握住树枝,再次打在红莲进攻的链剑剑刃上。 巨大的力道让转身没有站稳的红莲倒飞了出去,她在娇呼,她在旋转,链蛇软剑也在围绕着她旋转,她最终落在不远处满地的樱花花瓣上。 链剑如蛇信一般的剑叶刺伤了她,她还是忍着伤痛,倔强的扬起头来,看向卫庄。 卫庄今天的力道比往常要大许多,也没有接住跌倒的她,而是背对着身子,眺望遥远的天空。 “虽然你练得辛苦,可惜,你的师父实在是误人子弟啊!”卫庄微微摇头说道。 “不许你说我师父的坏话,师父是除了父王,对我最好的人。”红莲坐在樱花树下的草地上,再次向卫庄强调道。 “好好练习我教给你的剑术,下次用点心。凭你的资质,用不了多久,你便可以打败你的师父。”卫庄扔下树枝,扭头默默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离开了这里,只留下红莲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满地的残破樱花中。 …… “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练剑习武之后回到寝宫,红莲站在木窗前,放眼看着湛蓝的天空说道。 “哼,等你看到的时候,或许你会后悔。”卫庄倚靠在窗外,不客气的回道。 红莲握紧粉拳,气势坚定的说:“有些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后悔。” 听到红莲这样回答,卫庄的回答有些伤感和沧桑的意味:“有些时候,后悔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偿还的代价。” 红莲发现今天卫庄的言行实在有些反常,她想起卫庄来到韩宫已经快有两个月了,他的试炼归期也快到了,于是试探的问道:“你要走了?” 卫庄只是吐出一个冰冷的“对”字,便起身离开。既然她已经知晓,那自己就可以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红莲从寝宫中追了出来,叫停了迈步走在高高的梁柱下的卫庄,紧张的问道。 “回鬼谷派,一场重要的决斗在等着我。”卫庄没有回头。 “什么决斗这么重要,是和什么人决斗?”红莲焦急的问道,她想要知道他的一切,同时也害怕这场决斗会伤害到他。 卫庄缓缓地开口:“我和师兄盖聂决胜鬼谷的决斗,我们俩个谁胜,谁就能成为那个注定要左右天下棋局的人。这是我和他的命运,也是天下的命运。” “你会回来看我吗?”红莲脚步向前轻移两寸,紧张的口气听起来是那么悲伤,却又那么无奈,还带有一丝期盼。她知道,庄的决定,她无法改变。但是她还是希望他能再次回来看看她,哪怕一面也好。 卫庄沉默了许久,缓缓吐出冰冷的回答:“也许不会……” 他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君子寡诺,他无法给她想要的承诺。既然无法做到,他不屑欺骗,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只能无情的回应。 看着卫庄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宫外迈去,身影一点一点的远离,红莲伸出纤手想要拽住离开的他,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一动不动。 “也许不会……”红莲呆呆地呢喃着这句无情的话语,来回的念着,好似入魔一般。 这一刻,过了很久。她才明白,卫庄的双眼仿佛永远都是在望着天空,在这个男人的眼中,她永远看不到属于她的影子。 回过神来的她,曳着那身粉色长裳,跑过一条又一条长廊,穿过一扇又一扇大门。她奋力的奔跑,不顾自己已经气喘吁吁。 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即将远去的身影。可是奔跑中的她累得无法开口叫他停下,她只能继续追向他,希望能够在宫门闭合前追上他。 “吱吱”的响声越来越近,卫庄的身影却是越来越远,红莲还是一样的向前奔跑,哪怕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珰”厚重的宫门重重的合上,红莲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庄的身影消失在最后那扇门的后面。 红莲无力地停下脚步,扶着清翠的竹子,呆呆地望着,望着宫门,望着卫庄远去的方向。 庄一定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一定知道自己在追逐他。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回头,没有停下脚步,没有看自己一眼,他难道就是这样的无情。 “不,我相信,庄,你一定会回来的。”红莲在心底默默念道,眼角却是流出了晶莹的泪水。 红莲感觉此刻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抽空了,只能瘫坐在地上。 或许,从此这扇门就是他们之间最近也是最远的距离了。 一曲笙歌,望断浪子天涯,朱门宫墙,无奈怕离别,已离别。 楼台高锁,春恨来时,落花人独立。明月何时照君归,西楼久望。卫庄,伪装,多情自古空余恨。 木子秋千,樱花雨落,链剑随花舞,单薄往昔流年。赤练,痴恋,梦靥一世纠缠。 樱花树下,秋波盈盈,潇湘泪雨绮梦。激扬少年,豆蔻少女,谁是谁的明月天涯。 第三十七章 鬼谷传人 鬼谷派,云梦山巅,练剑台。 历练回归的盖聂和卫庄做完早课,收剑后难得的站立在山巅,俯瞰练剑台悬崖下景色。 云雾弥漫山谷,白茫茫的一片,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整个世界好像都被迷迷朦朦的雾笼罩着,分不清天和地的界限。微风吹拂,雾推着雾,云连着云,一忽移动,一忽停滞,一忽凝聚,一忽散开…… 天上白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转眼之间,时光飞逝,在鬼谷的日子已经快三年了。 今天,是三年期满的前一天,也是鬼谷弟子的决战前日。 “这才是站在高处应该看到的风景。”卫庄看着山下渺小的事物,众多美丽景色收于眼底,美不胜收,同时还有种一览众山小的凌然之感。 “所谓强者。就是站在所有人的顶端吗?”观看云海翻腾的盖聂突然打破山谷的平静,望着变幻的云说道。 “如果不把人都踩在脚下。他又怎会抬头看你,承认你是强者。”卫庄淡淡地回道。 “这就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吗?”盖聂开口问道。 “弱肉强食。不过是世间万物的天性罢了。”卫庄声音冰冷的回道,他明白,师兄一定是由于什么原因,突然开始犹豫心软了。 “我们虽是同门,却必须争个你死我活,这也是天性?”盖聂质疑道。 “这是鬼谷修炼最强者的门规,历代相传,每一代都是纵横天下的霸者。”卫庄向往的说道,他也希望有一天能像先辈英杰一样名垂青史。 “纵横天下?”盖聂有些迷惘的说道,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不是也要纵横天下,这会是自己想要的吗? “这难道不是我们站在这里的原因吗?”卫庄反驳道。 “然而被这样的门规所驱使着的我们就可以算是强者了吗?”盖聂再次开口反驳道。 “三年之期已满,你我之间必有一战,这个问题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卫庄眼神炙热的说道。 “如果提出的问题本身就有问题。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盖聂反问道。 “哼!师哥,你不会是害怕了吧?才会说这些不知所云的废话。”卫庄扭过头来,略带挑衅地说道。 “小庄,我并不怕和你一战。”盖聂沉稳而自信的说道。 “怕也好,不怕也好,我只知道一件事,决战的那一天我们之间必有一个人倒下。”卫庄眼神坚定,意志坚决的开口说道。 两人忽然恢复平静,一语不发的看着翻腾的云海,只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 云雾随风涌动,变幻莫测,未来就像这云雾一样,谁也无法预知它的具体变化。 …… 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一个对卫庄、盖聂,对鬼谷派,乃至未来天下格局有着重大影响的日子。鬼谷派当代两名弟子的纵横之战就将在今日打响,正式出师,潜龙升天。 卫庄心里有些兴奋,也有些害怕。兴奋的是,鬼谷三年的修行,今天终于功德圆满,可以顺利出师;害怕的是,自己和师兄盖聂相比,究竟谁才是最强之人,嬴下这场比斗,执掌鬼谷,成为真正的鬼谷传人,接替师父继任新一代的鬼谷子,然后纵横天下。 云梦山顶,在平常练剑习武的平台上,卫庄早早的来到了这里,闭目运行着《鬼谷吐纳术》吸收东来紫气,舒缓着心里的兴奋和紧张,等待着神圣的那一刻的降临。 辰时一刻,大约是后世的八点十五分左右,卫庄听到了“嗒嗒”的脚步声传来。可是卫庄却听出那只是一个人的脚步,而且是师父的,并不是自己梦寐以求,一直想要超越的那个人的脚步。 师兄盖聂呢?他怎么没来,今天的比试呢?卫庄有种不详的预感,慌忙的睁开双眼,看向师父鬼谷子。 当看到师傅孤身一人走近时,卫庄焦急的问道:“师父,师兄呢?他怎么现在还没有来到?” 看着卫庄焦急迫切的眼神,鬼谷子平静的答道:“聂儿他走了,他放弃了这场比试,留下一封信就离开了。这场比试,小庄你赢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真正的鬼谷传人,新一代的鬼谷子,你将代表鬼谷派去改变天下的命运,纵横天下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身上,好好努力吧!” 师父鬼谷子将手中的信扔过来,卫庄连忙抓住,迅速的展开,只见上面用赵国篆书写着一段小字:师父,小庄,我走了。 “不,我不信,师哥怎么会离开,我们之间的决战还没有进行,他怎么能离开!” 不详的预感变为现实,卫庄在最初的师父宣布成为鬼谷传人时感到小小的欣喜,随之而来的却是心中的失落和阵阵的愤怒。 剑客的荣耀是用手中的剑拼搏而来的,哪怕失败了,也不会有太多的遗憾。师兄盖聂失信未到,留书离开,这场比试的胜者轻易的到了卫庄的手里,卫庄却没有想象中胜利者的骄傲心喜。他只是感到耻辱,深深地耻辱,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他要的是靠自己的力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一天,从早晨到夜晚,卫庄定定地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连师父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他只是呆呆地站着。他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一场离奇可笑的梦境。 可是第二天师父的敦敦教诲和传位仪式,打碎了卫庄可怜的梦,他最终还是成为了鬼谷派真正的传人,成为了新一任鬼谷子。 “师父,我想要离开。”卫庄在鬼谷传位仪式结束之后,坚定的对师父鬼谷子说道。 鬼谷子看着眼前一脸倔强的卫庄,缓缓说道:“是吗,你也要离开了?你的好胜心太强,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大丈夫应该拿得起,放得下,不拘泥于一事一物的得失。” 卫庄抗争道:“我不曾拿起过,又何谈放下,有些东西值得我奋力去追寻。” “你去鬼谷密室拿了你该拿的东西就走吧,乱世的风云,需要你施展纵横捭阖之术去平定。”鬼谷子轻叹了一口气,递过一件信物和一份帛书。看来他早就猜到了卫庄会离开。 卫庄接过信物,双膝跪下向师父鬼谷子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起身说了一声“师父保重”,转身离去。 …… 藏经洞,从云梦山腹掏空土石形成的石室,这里收藏着鬼谷派近千年来辛苦收集而来的典籍著作。一排排木架上,按照天文地理、医卜星象、兵书战策分门别类的整齐摆放着。《管子》、《周易》、《春秋》、《孙子兵法》等旷世佳作也能从中找到。 走进浩瀚书海,卫庄的脚步却没有停留,这里的书籍典藏他和师兄盖聂三年来已经翻阅学习了大部分,这一次他进来是要获取更加重要的东西。 径直走向洞中东侧角落,那里一盏青铜兽人烛台亮着昏黄的微光。卫庄伸出手来,握住烛台下端,向左一扭,“咔嚓”一声,不远处的石壁下陷,露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四方凹洞。 卫庄从怀中掏出掌门信物——鬼谷旗门印,走上前往里一放,严丝合缝,在向右转上九次。密室的打开方法来自于师父赠的帛书,否则他根本不知道地点和手法。 “咚”的一声,卫庄脚下的石板向里缩去,出现一条幽深的暗道,卫庄不小心失足落了下去,落在甬道石阶上。 弯弯曲曲的青石甬道近百米,卫庄猜想自己现在应该深处云梦山山腹中心。穿越重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冷汗直冒的机关,卫庄终于来到甬道尽头。 甬道尽头是道石门,上刻‘纵横密室’四字,卫庄用鬼谷旗门印打开后,显露出一个一丈方圆的石室。 石室简陋,左中右三面石壁上挂着四幅人物画像,卫庄一看便知道这是鬼谷祖师王诩和“鬼谷四杰”——张仪、苏秦、孙膑、庞涓的画像。正中立有一座石台,上面摆放着几件物事。 三本古书、一件战袍、一柄剑、一枚戒指,这就是师父让我来取的传承之物吗?这么寒酸,鬼谷派好穷啊!卫庄在心里默念道。 可当他翻看这些看不上眼的东西时,才觉得自己的想法多么可笑。 三本古书分别是《鬼谷子》、《本经阴符七术》、《纵横剑法》,卫庄一看到书名,双眼就像饥饿的野狼看到猎物冒出绿光一样,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一直梦寐以求师兄的《纵剑术》也终于可以得到了。 那件战袍乃是鬼谷派秘传的‘纵横战袍’,相传是苏秦配六国相印时,六国君主搜集能工巧匠为其编织防身的,精美华丽,防御不俗。 那枚戒指名叫‘罡星戒’,历代掌门象征,璨若星辰,精巧无双,代代相传。 剩下的那把剑,卫庄将其从剑鞘中缓缓抽出,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扶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剑光浑然一体,像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高耸巍峨,剑身上用吴国文字篆刻着‘纯钧’二字。 这把剑是铸剑大师欧冶子锻造,原本被越王勾践典藏于深宫之中,越国覆灭后流落楚国,被楚怀王收藏。张仪三说楚怀王时,得到它就流传了下来。 鬼谷派底蕴深厚,不愧是千年传承,看来今后自己混得也不会差了,卫庄默默的想道。 云梦山顶,练剑台。卫庄在接收完传承之物后就来到了这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卫庄不知道自己昨天是如何从练剑台走下回到的小院中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昨天一整天中究竟思索了什么,他浑浑噩噩的度过了这一天,感觉糟糕透了。 或许,强者注定要一生孤独吧!卫庄叹了口气,心中默念道。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踏上纵横天下的征途了,别了,我的鬼谷! 卫庄伸手接住古树上随风飘落的一枚黄叶,握在手中,转身离去。 第三十八章 荒野狼踪 云梦山下,淇县。 嘹亮的鸡鸣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穿透云雾,唤醒了沉睡的人们。刚才静谧的县城热闹了起来,稚子啼哭,土狗狂吠,起床声与呼喊声夹杂着,炊烟混在薄雾中相继升起,人们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 县城主道两旁的店铺也开始撤下门板,将生意需要的一应物事摆放好,等着客人的到来。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货郎挑夫的方言号子,车马的轱辘转动声,显得这个小城愈发的热闹。 城门打开,乡下的菜贩,连夜赶路的游商过客纷纷涌进城中,散布到县城的每一个角落,充实着它的生气。 一顶黑色斗篷,一身黑衣短打,腰悬一把长剑,一脸风霜的卫庄牵着匹瘦马缓缓的走进小城。 无视市井的热闹,卫庄径直走向了西市,不久驻足停留在一家普通的客栈门口。 客栈门前树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招武艺高强的侠士十名,护卫商队,前行赵国邯郸。 卫庄上前,伸手招了招坐在客栈门口懒散的两名护卫,开口问道:“几位兄弟,主家还要人嘛?”说完用手一指木牌上的告示。 站在那里打哈欠的年轻护卫瞥了卫庄一眼,见他一副江湖侠士打扮,满脸风尘,想必是经过江湖的一番历练,便应承道:“算你小子来的早,还差一个,进去吧,运气好的话,或许能选上。” 门口的两名护卫一人接过卫庄手里的马缰,一人向客栈里快步走去通报,卫庄则脸色淡然的迈步入门,四处打量,在客栈的北侧,他看到九个人团坐在那里的长条木凳上喝酒划拳。 这就是和自己一起应募的那九位剑客嘛吗,也不怎么样,三流剑手而已。 卫庄扫了一眼,停下脚步,没有向前走,就近找了张酒案坐下。龙不与蛇居,他不喜欢和弱者在一起。 很快,商队主事的护卫头领王大便走了出来,看见独人一桌,孤傲自酌的卫庄。他清楚这位生面孔就是来应募的侠客,上下打量了几眼,便说道:“这位兄弟,我是商队的护卫头领王大,你可以留下了。不过我们人满了马上就要启程,不介意吧!” “正和我意。”卫庄双手抱剑于肩,冷漠的回道。 “那好,各位兄弟聚聚,大家都知道我们商队招人,大家一定都很好奇,那我现在就不妨告诉大家,这次我们要护送的是位大人物。妃雪阁,大家听说过吧,这次我们护送的就是她们,具体的大家也不需要知道太多。好了,大家休息一会儿,准备上路吧!”护卫头领王大大声的说道,话语中带着丝丝骄傲。 仅只片刻,院中的众人就开始议论纷纷—— “嘶,妃雪阁,咱们这次撞大运了,我没听错吧,真的是妃雪阁一行人?……” “那是自然,王头儿说话可是从未带假。你们知道吗么?这妃雪阁可是一座闻名七国的宴饮观舞之所,非王公贵族不接,非商业巨贾不得入……” “听说现在秦国的太后赵姬曾经也在妃雪阁呆过,赵国破败了,妃雪阁才搬到了稳定的燕国……” “据说妃雪阁出现了一个叫雪女的新台柱,不但人长的漂亮,而且赵舞跳得更好。七国之舞以赵为尊,而雪女姑娘的舞技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势头,说不定日后能独步天下呢!” “这样啊,你说我们这次能不能一睹雪女姑娘的风采…” “……” 天光昏暗,乌鹊纷飞,枯树、黄叶、野草,卫庄随从的车队在荒野里找到一片小树林,决定在这里停留一晚。 商队一行有五十多人,十多个侍女,三十多个护卫,还有马车里保护护送的未曾露面的雇主。 卫庄独自一人一靠在一棵老树下,咬着干硬的炊饼,望着昏黑的夜空。今晚的夜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一阵阵萧瑟的秋风。 一旁不远处,三三两两的车队护卫和侍女们分成两堆,各自围成一个圆,挤靠着温暖的篝火,互相低声说话—— “王头儿,你看,那小子真他么孤傲,一个人在那里吃独食,半路上也不和兄弟们搭个话,看上去也没多大的本事,你怎么把他留下了?”一个流里流气的护卫说道。 王大闻言脸色大变,向卫庄那里偷瞄了两眼,颤声道:“嘘!小声点,李六子,我跟你们说,那位少侠是个高手,他的眼神真是可怕,我曾经见过一个一流的剑客,可是这位少侠的眼神比那剑客还要犀利冰冷,右手的剑茧也十分深厚,说不准也是个一流的高手!” “啊!真有那么厉害,我还是躲远点,小心他一剑杀了我。对了,王头,咱们现在到哪里了?”叫李六的护卫怯怯的看了一眼卫庄的方向,赶忙转移话题。 “这是哪里?长平!白起台所在,杀神白起在这附近坑杀了近四十万赵军,人头垒起筑成京观,长达数里,人称‘白起台’。两年了,这里没人敢住,冤魂聚集,野兽成群,荒无人烟,听说还有鬼怪呢!”护卫头子王大开口说道,话里还带着敬畏,同时吓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新手。 “不会吧?,鬼怪?王头儿,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可别吓唬兄弟我。”那叫李六子的护卫胆子有点小,勉强一笑,颤声道。 “嗷呜!嗷呜!……”正当王大想要进一步开玩笑,吓唬吓唬李六子的时候,一阵阵狼啸声响起,响彻整片小树林。 围坐在篝火旁的护卫们一听,都被吓得脸色大变,而那些十来个侍女们更加不堪,甚至有人哭出声来。 大家顿觉天上的夜空更加昏暗了些,寒风袭来,阴冷无比,冷嗖嗖的,慌忙拿起武器聚拢在要护卫的车队的周围。 “快看,狼,好多的狼!”一个护卫惊叫道,右手哆哆嗦嗦地指向前方黑暗的草丛。 一朵朵幽绿色的火焰突然从黑暗中冒出,那是群狼的双眼,至少有一百多双。绿的慎人,绿的可怕。 狼,是一种可怕的动物。他总是行走在寒冷的风里,似乎是故意躲开阳光,生怕暖洋洋的温度使它淡忘了生存的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残酷和艰险,为了使自己记住这一点,它非常的残酷坚忍,即使对待自己的同类,也没有丝毫的怜悯。 狼,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顽强最可怕的动物,有很多人就像狼一样的活着。 “嗷呜…嗷呜…”“嗖…嗖…嗖…”一阵阵破空声传来,群狼迫不及待地发动攻击,向着车队扑了过来。 “啊!不要!别过来!杀!杀!杀!”护卫们持剑奋勇的与狼群搏杀,但是凶狠的野狼的猛烈攻击,有些人支持不住,不断的倒下。 拼搏中的王大看着护卫一个个死去,心中悲痛,禁不住扭头看向心中的希望,希望他能够挽救大家。 卫庄一身黑衣,执剑拼杀,他脚踏十方,衣袂翩然,长剑翻转,寒光耀眼。剑如白光,疾若惊虹,一只只狼扑上前来,刚刚来到卫庄身前三尺之处,便被清冷的剑光斩碎,爆成漫天的血雨,纷纷而下。 “嗖”的一声,一道奇快的黑影射向卫庄,卫庄看也不看,漫天剑光凝成一束,直刺而出。 “噗”的一声,剑尖抵住黑影的喉咙,黑影吃痛一嚎,狼群忽然停止进攻,快速聚拢到卫庄和黑影周围,耽耽的直视着。 凝神一望,卫庄现在才看清楚,原来这竟然是个人——狼人,少见的狼人。青铜面具遮住面目,只露出绿油油的双眼,全身黑色装束,右手套着的青铜狼牙爪前伸,再进两三步就将撕开卫庄的心脏。看到这样的装束,他想到了一个人的存在——苍狼王。 “命令你的手下退下,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你加上那些狼都不是我的对手,别妄想突袭,做无谓的抵抗。”卫庄冰冷地目光直视着黑影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 卫庄知道,眼前的黑影听得懂,看他滴溜溜的眼珠,就知道他在打主意。而且看样子他还是这群狼的狼王,或许是从小生活在狼群中的狼孩吧。 “嗷呜!嘿嘿,你是什么人?竟然敢阻挡我苍狼王的脚步,不怕死吗?”黑影的高呼令狼群退后几步,然后涩哑难听的反问声传来。 “死?应该怕的是你吧,我的脑海中从没有死这个概念,还没有人能让我死去。”卫庄冷漠的回道。 “哼,我苍狼王可是韩王的手下,你敢杀我?”黑影傲气地说道。 “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敢不敢。”说完右手用力,剑尖前刺,苍狼王喉颈多出几朵血花。 “哼,你狠!留下这些肉食,我放你走。”火辣辣的疼痛传来,苍狼王却是一丝未觉,当他看到卫庄左手亮出了一块花纹繁复的青铜牌子,上面刻着“韩侍卫统领”的字样,他知道自己今天踢到铁板了。 “喔!你说呢?”卫庄的手再次用力,冷漠的开口。 “嗷呜!我走,你厉害!”苍狼王召集狼群,而镖护卫头领王大则将车队里的肉干抛出,狼群叼着离去。 卫庄转身,右手一抖,将残血抖落,收剑回鞘。啪啪啪啪……热烈的掌声传来,不远处的护卫头领王大迎上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带伤的护卫,他们两眼放光,不停的鼓着掌。 “少侠好身手,多谢你的救命大恩,我虽然知道你是高手,却也没想到你的剑法如此厉害,怕是江湖顶尖的高手了吧,真是让人敬佩。”说着这些,王大还带着护卫们向卫庄鞠了一躬。卫庄没做表示,冷漠地应下了。而王大和护卫们见此,也只有相对苦笑,自己这些人根本不入他的眼。 “少侠救命之恩,奴家秀娘代妃雪阁记下了,来日必有厚报。”就在卫庄沉默时,护卫中央的马车车帷突然被掀开,而后一名身着淡白衣裙的美妇走出,淡淡的说道。她的身后侍女们恭敬跟着。 女子容貌算是漂亮,高挑的身材显得格外的热火,凹凸有致,相当丰满,看得护们两眼放光,暂时忘却了伤痛。 “嗯。”卫庄同样冷漠的应了一声,走到原来的老树下,依着坐下。 白衣美妇对此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到车上,王大则是吩咐护卫们处理好现场。就这样,这惊魂的一夜就这样过去,新的一天又将开始。 第三十九章 突生变故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一个半月,晚秋叶落,初冬雪飞,而距离赵国国都邯郸,不过一两天的路程。 长空铅灰,一片片雪花从天空飘落,像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 漫天的雪白,唯独卫庄头戴黑色斗笠,全身黑色服饰,骑着他那匹披着草衣的瘦马,手里拿着一个黄色酒葫芦,一边仰头喝酒,一边驱马缓缓向前。 后面跟着的是十几个护卫,他们紧紧地保护着一辆缓缓前行的两轮华木马车,车上的两位女子正在浅浅地交谈。 “秀姨,外面的雪景好美啊!真想出去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看下银装素裹的世界。”车上十四五岁年纪,豆蔻芳华初显的少女掀开马车侧窗的帷布看了眼外面的景色,寒气袭来,小脸红扑扑的说道。 “是啊,冬天的雪景最是美丽,纯净、洁白,雪花很白很白,白得那么纯洁。它们把大地变得也很纯洁很美丽。我有种这样的感觉:雪不仅仅使万物变得纯洁,也使人们的心灵变得像它一样美丽纯洁。你出生在冬日,你是上天赐予的雪精灵,我希望你长大后可爱善良,人生雪白无暇,生活幸福美满,所以为你取名雪女。”被叫做秀姨的美妇陷入回忆,静静地说道。 “喔,我的名字原来是这样来的。我刚刚还看见了前段时间帮助过我们的那位黑衣剑客,他孤零零地一个人骑马在前,黑衣都快被白雪淹没了,好可怜。”少女皱了皱细眉,有些担心的说道。 “哦,别去管他,这些男人都是这样子的,剑客尤甚,他们就喜欢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剑为伴。”秀姨摆摆手说道。这样的情景,她看到过不下数十次,以她的阅历,内心丝毫不为所动。 “秀姨,天下的男子都是像他这样的吗?”少女好奇的问道。 “天下男人皆薄幸,痴心女儿负心郎。雪儿,你要记住,牢牢的记住,男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的,他们贪图的只是我们的美貌,而不是喜欢我们的内心。他们会用尽甜言蜜语去骗得我们女人的青春,待到我们韶华逝去,人老珠黄,他们就会对我们不理不睬,出去花天酒地,拈花惹草,完全不顾我们女人的感受。” 秀姨顿了顿,接着说道:“尤其是你我这样的风尘女子,切莫对男子动情,我们在世人眼中始终是低贱的,就算他一时的喜欢,也会因为风言风语而讨厌抛弃我们,苦楚的我们像柳絮一样,最终随风飘扬,零落成泥。”秀姨紧皱着眉头,眼眶深红,有些痛心的说道,仿佛是在说着自己那不堪回首的亲身经历。 “秀姨,我觉得他可能不一样,我可以去追求属于我的幸福,我不想过现在的日子。天下就没有真正痴心的男子吗?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们这些柔弱的女子?”少女有些迷惘的问道,不经世情历练的她不知道情爱之间的纠缠痴怨。 “痴情男儿少,花心公子多,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不公平的,我们女人啊,天生娇弱,想要和男人一样的平等,或许终究是幻想吧。”秀姨伤心的说道,话语中透着无奈。 “秀姨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雪儿你找个好男人嫁了,平平淡淡地生活,脱离这种没有自由、没有未来的日子,不要像秀姨一样整天陪笑,带着副多变的面具挣扎在最低贱的下层。”秀姨抚摸着少女的秀发,打理着两条云英环髻。 “秀姨,你放心,我会和你一辈子在一起的,一辈子好好的照顾你。将来找到自己的幸福,一起侍奉你。”少女靠在秀姨怀中,紧紧地搂着秀姨的腰,眼睛亮亮的看着秀姨的脸说道。 “……” 马车外面,先是小朵小朵的雪花,柳絮般轻轻地飘扬;然后越下越大,一阵紧似一阵。天也更加昏暗了些,寒风开始刮得大了起来,刺骨生疼。 …… 冷清的街道,闭门锁户的店铺,星星点点的灯火,飞雪覆盖下的县城一片寂静,卫庄独自一人踏在铺满雪层的青石道上,腰间挂着个酒葫芦踉踉跄跄的向落脚休憩的客栈走去。 酒之一物,甚是奇妙,借酒可消愁,麻痹心中的愁苦,让人暂时忘却心灵的创伤。 卫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了酒,大概是在决战之日后师兄和师父的相继离去,让他感到孤独寂寞,惟有以酒为友,相伴长夜。 战国末期的酒水烈劲不足,香醇有余,对于后世喝惯了高度数白酒的他来说,这些酒也就比白水强点,像极了果浆饮品,喝得再多也难醉,不过是借酒调剂情绪,同时暖暖身子罢了。 摇摇晃晃的来到歇脚的客栈门口,一阵由客栈内传来的刀剑声,让卫庄停了下来。 卫庄皱了皱眉头,抬眼环顾四周,发现街坊四邻全部熄灯闭户,没有多余的声响。打斗声很大,但是客栈旁的住户明显知道这是江湖厮杀,不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管得了的,只好缩在家里,生怕殃及池鱼。 卫庄微微摇晃了一下脑袋,清醒下意识,右手摸向腰际佩剑,快步冲进客栈。 借着月光,卫庄凝神扫视了一番里面的战场,只见镖头王大正带着十几个护卫将一个蒙面黑衣剑客团团围住,全部人持刀拿剑地向蒙面剑客砍杀而去,客栈的掌柜和伙计都缩在不远处一张桌子下面,偷偷的看着。 那蒙面剑客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是随意舞动着手中的青铜剑,剑势密不透风,王大和护卫们不但无法攻击到他,反而左支右绌,不时被对方的剑刺中划伤,此时大多数人身上几乎是伤痕累累。 蒙面剑客左手还挟着一个豆蔻少女,清新脱俗,有些邻家小妹初长成的味道,具体的容貌卫庄没有细看。 卫庄的视线又回到蒙面剑客的剑法上来,一看之下,卫庄就发现这个家伙的剑法不差,几乎可以和自己刚进鬼谷派第一年时的水平一般,就是不知道他的具体路数。至于围攻他的护卫们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完全是在猫戏老鼠,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兴致。 卫庄进来的脚步声,引得蒙面剑客扭头向客栈门口一瞥,接着他脸色一变,懒散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手中剑式突变,一招简单的平沙落雁,剑光横扫开来,进攻的镖头王大和护卫们全部飞跌出去,落在远处,口吐鲜血。 “你是谁?”蒙面剑客锐利的目光投向过来直视卫庄,吐出冰冷的话语。他感觉得到,进来的人不简单,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你又是谁?敢在我面前动剑杀人!”卫庄脸色一冷,同样冰冷的反问道。 “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到了森罗殿别忘了向阎君问我的名字。”蒙面剑客不等话说完,身子如受惊的兔子瞬间弹出,手中的青铜剑宛如灵蛇吐信,快速幻出七八个剑影,分别刺向卫庄的太阳穴、咽喉、心脏、腹心等几个要害,看上去每个进攻方向都无比真实。 卫庄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右手握着剑柄,含而不发。 “小心!”“快躲开啊!”护卫们见到这副场景,以为卫庄酒喝多了,一时被吓傻了,无法行动,顿时大声疾呼,甚至蒙面剑客身后的少女都不忍的闭上了双眼。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碰撞,接着所有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不见动静的护卫们和少女才睁开眼睛,屏住呼吸,重新将视线投向战场。 卫庄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脸色古波不平。而蒙面剑客则是出现在客栈门口,呆立的握着青铜剑,后面的半空中飘扬着的是半截黑色面布。 “夏侯氏家传剑法,闪电快剑,你是快剑夏侯央。”卫庄脸不改色,一字一句,冷漠的说道。 “鬼谷派果然传承渊博,连我的家传路数也能看出,卫庄先生好眼力。”夏候央转过身来,摘掉了脸上的半截遮面黑布,露出一张冷峻刚硬的中年面孔,眼神略显阴鸷。 “哦,你怎么知道并且肯定我就是卫庄?”卫庄略带好奇,自己的行踪应该无人知晓,连同行的护卫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姓名。 “我自然是有办法知道,其实我这次出现在这里,就是专门前来邀请卫庄先生,请先生加入秦国侍卫团,为大秦天下霸业效力。”夏侯央张口回道。 “秦国侍卫团,天下霸业,你要我委身去做秦王的狗?”卫庄不屑的说道。 “狗?卫庄先生说话太过无礼了,你的师兄盖聂已经被秦王招为贴身护卫,先生不如在细细的考虑一下。”夏侯央听着卫庄的讽刺,差点破口大骂,这不是说自己也是狗吗,但是为了组织的任务,还是压下火气回击道。 卫庄听到这个消息,神情顿时一愣。师哥竟然跑去担任秦王的贴身护卫,这不可能,秦赵长平之战不下于灭国之仇,作为一个赵人,师兄怎么可能这样去做。想到这里,卫庄满身杀气腾起压向夏侯央,同时眼神冰冷无比的看着夏侯央说道:“不可能”。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盖聂现在就在秦国,不如你和我一起去秦国吧。”夏侯央顶住卫庄的杀气,略微强硬的说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卫庄沉默了,他忽然想起长平之战后回归鬼谷的那一天,师兄曾经问到过自己天下怎样才能变得太平安乐,而自己结合儒家的‘王道’思想给出了一个答案:以战止战,天下一统。或许,师哥入秦的缘由在此,他也只能想到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秦国,我会去的,不过不是去做秦王的狗。”卫庄想明其中关节,再次淡然的说道。 “卫庄,你应该知道,秦王的命令不容拒绝,不然下场会很凄惨。就像这里的舞姬,不知道摆正自己的身份,竟然敢不入秦国献舞,我只好顺手送了她们一程。” “你在威胁我嘛?也罢,结束了,我也送你一程。”卫庄说完,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 “呲”,一声如同撕裂帛布的的声响,客栈门口的夏侯央惊愕的表情凝固,摆着转身欲逃的姿势,手中的青铜剑提在半空,咽喉处却是出现一条细长的红线开始慢慢地向外渗血。 “好快好锋利的剑,纯钧么,死在其下无憾矣。”话一出口,身子歪倒在地上。 出现在客栈外的卫庄收好剑,迈步入门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夏侯央的右手手臂上刺着一只黒红鲜艳的蜘蛛图案。 第四十章 红颜青冢 蜘蛛,罗网的标志——天罗地网,无孔不入,看来夏侯央是秦国罗网刺客团的杀手了,在进门的这一刻卫庄心里浮想道。 罗网刺客团,最庞大同时也是最可怕的神秘组织,其核心杀手是六剑奴——真刚、断水、灭魂、转魄、乱神、魍魉。 六剑奴都忘却了自己原来的名字,从他们拿到幕后主事人送给他们的上古利刃的那一刻起,他们将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那把利剑的名字。 罗网组织在七国之内,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巨网,大量吸收亡命死囚,流浪剑客,加以残酷血腥的训练。将他们培养成致命的一根根毒刺,如同一只只潜伏在大秦帝国阴影中的蜘蛛,时刻守候着落入网中的猎物。 罗网是最近突然崛起的刺客组织,伴随着秦王嬴政的登基,势力越来越强盛,刺杀、反间、收集情报,隐隐快成为天下第一刺客团。 想到这里,卫庄在心里默念道: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得罪了今后一统天下的秦国,恐怕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多谢少侠再次施手援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护卫头领王大带着护卫们向卫庄鞠躬行礼致谢道。 “嗯,她是谁?”卫庄轻哼一声示意知晓,同时伸出手指,指向原本被夏侯央挟持,现在站着大堂中无法行动的少女。卫庄刚才和夏侯央对决时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发现她不过是柔弱的女子,便将目光快速的移开了。 现在才发现眼前的少女着实是个美人胚子,虽然在后世只是上中学的年纪,可是容貌清新脱俗,开始展现倾国倾城的姿色: 那一张绝艳娇颜不着一丝粉黛,却犹如琼脂玉色一般,哭红的双眼,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却又让人觉得更加楚楚动人。一头乌黑黑的长头平分于两侧,前面部分再束结成环,使其对称而自平垂,自然的挂于两侧,而背后一部分便用一块丝巾挽扎着,任其柔顺的披在背上。 一身华丽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就仿佛挂在衣架子上一般,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艳丽而古典,配合她那张少女娇颜,活脱脱的一位仙子。 卫庄很难见到这样漂亮的少女,经历过后世千千万万的选秀节目的耳濡目染,卫庄还是禁不住为她的美丽惊艳。她的美,不输于紫女和红莲。 “少侠,嗯,我还是称呼你卫庄先生吧。”护卫头领王大觉得现在知晓恩人的名讳,称呼先生比叫少侠更有敬意。他接着说道: “卫庄先生有所不知,这位乃是我妃雪阁少主人,新台柱——雪女姑娘。以前少主人不便露面,一直呆在马车车厢里。失礼之处,请多包涵,再次劳烦先生为少主人解开被制的穴道,让少主人获得自由。” 卫庄很快回过神来,上前在少女的身上轻轻地点了几下,恢复自由的少女连声谢都没说,红着双眼,转身向楼上的客房跑去。 卫庄没有跟上去,而是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夏侯央生性残暴狡猾,喜欢女色,没有出现在场的的秀姬一定是遭到了毒手,自己也没有办法令其起死回生,哭哭啼啼的画面他也不想多看。 夜已过半,寒夜寂静,卫庄今晚没有躺下,或许是因为有人死了的缘故,静坐在木床上打坐吐纳,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咚咚”的轻微敲门声传来,卫庄听到后依旧紧闭双目,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进来吧,门栓没有插上。” “吱呀”,门轻轻的打开,又轻轻的关上,细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离床一米的地方停住,卫庄这才睁开双眼,看向来人。 来人是妃雪阁的少主人——雪女,她换了一身白色孝衣,俏生生的,眼睛比刚见到她时红肿不少,脸颊还有残留的泪痕,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角,怯怯的,嘴角蠕动,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卫庄轻咳一声,开口打破尴尬说道:“雪女姑娘,你半夜到我这里有什么事?” “我…我想…请你帮个忙。”雪女声音轻颤且沙哑的说道。 “有什么事,你说吧,我尽力而为。”卫庄一改冷漠的语气,有些温柔的说道,毕竟自己身为临时护卫,雇主遇袭身亡,有些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 “我想要你带我离开,离开妃雪阁,我不想去以后一辈子都呆在那个地方,像货物一样供人观赏,终日为了生活强颜欢笑,没有尊严,没有自由。”雪女咬了咬嘴唇,紧张的开口道。 “喔,你要离开?”卫庄问道。 “是的,我要离开,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我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勇武的英雄。”雪女握紧粉拳,坚定的说道。 “就算你要离开,为什么要选择我呢,我可是外人,雪女姑娘和我只是萍水相逢,互相不熟悉吧?”卫庄好奇的问道,他不知道雪女为什么要选择自己带她离开,至少在他的心里,商队的护卫头子王大比自己还要合适。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好人,你可以信赖,现在我也只有相信你,或者说相信自己的直觉。”雪女鼓起勇气说道。 “好人?我?你确信?我怎么没有看出来自己是好人。”卫庄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被别人称赞是好人,难道自己脑门上刻着‘好人’这两个字。自己知道,按照故事情节的发展,自己将变成人见人怕的杀手。 “是的,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人。”雪女眼神复杂的看着卫庄,这世上有谁会说自己不是好人,目前的这个人真奇怪。 “好吧,我目前在你眼中算是好人,不过现在我居无定所,未来的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走向何方,可能颠沛流离,亡命天涯。你知道的,我是一名剑客,你跟着我不会有快乐的日子。”卫庄解释道。 “我不怕,我会学着去适应,一旦找到我心中向往的地方,我会停留下来,不会拖累麻烦你的。”雪女开口答道,她想脱离这样的生活,不做金丝雀,笼中鸟,追寻自由的天空。 “那秀姬呢?你要怎么安排,你离开不怕对不起她的在天之灵吗?”卫庄再次开口道。 “秀姨,她…她会祝福…我这样做的,秀姨是赵国人,葬在赵地的小镇,也算叶落归根。我也希望你能在秀姨下葬之后,再带我离开,我想看着秀姨安静的睡去,送秀姨最后一程。”哽咽地说到这里,雪女眼泪汪汪,晶莹的泪珠像断线的珍珠,止不住一颗一颗的落下。 “好吧,我答应你。”卫庄轻轻地点头。 “真的吗,你可以带我离开?”雪女惊喜激动的问道,本来她只是抱着侥幸试上一试,结果成功了。秀姨告诉过她:男人无情,剑客更无情。 “真的。”卫庄肯定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下来,或许是雪女的眼泪,或许是对人性的怜悯。 自己是知道雪女结局的,没有在历史上出现过的人物,只能是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中。她和高渐离这对苦命鸳鸯因为自己的出现,也许永远不会再有相爱,一切都因为自己而改变。 …… 烟火袅袅,哭泣啼啼,一身白孝的雪女坐倒在一座新坟前,一边烧着香烛纸钱,一边泪流满面,轻衫尽湿,哽咽的诉说着自己和秀姬的往事。 主家十二楼,一身当三千。 古来妾薄命,事主不尽年。 起舞为主寿,相送南阳阡。 忍著主衣裳,为人作春妍。 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 死者恐无知,妾身长自怜。 叶落风不起,山空花自红。 捐世不待老,惠妾无其终。 一死尚可忍,百岁何当穷? 天地岂不宽?妾身自不容。 死者如有知,杀身以相从。 向来歌舞地,夜雨鸣寒蛩。 卫庄不由得响起这首这首悼亡宋词《妾薄命》。它描写的是小妾的悲苦生活,同样可想而知比小妾身份地位还要低贱的歌舞优伶的凄惨命运。沦落风尘,卖笑卖唱,强颜欢笑,承欢他人,没有自由。 “走吧,别太过伤心了,保重身子,以后你可以多回来看看,秀姬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别哭坏了身体。”卫庄看着她哭了快半个时辰,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开口劝说道。 接着卫庄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着,没有再去劝说。他知道,也许以后雪女没有机会再回来,就算回来到这里,物是人非,这座小小的土包也许会消失在岁月的流逝中。 乱世人命如草芥,卫庄也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谁会把自己亲手埋葬,或许没人会埋葬自己,入土为安也是一种幸运。 …… 北林有燕,雨落雪兮; 朔风哀哀,比翼难飞; 欲折雨兮,奈之若何; 朔风凛凛,终不离兮。 黄昏的暮光洒在小树林里,静悄悄的,卫庄和雪女已经离开,孤零零的青冢前,惟有香烛摇曳,烟雾袅袅。 第四十一章 命运多舛 卫庄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替人牵马,而且是为一个女子。一个见面不过一天,没有太多关系的女子。 一身黑色游侠打扮的他,带着黑色的斗笠,右手牵着自己的那匹瘦马,马上坐着的是一个白衣少女。少女面带轻纱,脖子上围着一条白狐制的织巾,身裹白袄,全身上下毛茸茸的,自然是一起同行的雪女。 秀姬安葬之后,卫庄和雪女留信护卫头领王大交代了妃雪阁一切的事物,半夜悄悄地从小镇离开,直往邯郸。 雪纷纷地下,寒风袭来,卫庄感觉遍体生寒,左手摸向腰间,想要找寻酒葫芦,却是摸了个空。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剑和酒葫芦都放在马背上,被雪女看管着。 哈了口气,卫庄伸出左手来,递到雪女面前,道:“把我的酒葫芦拿出来,我喝口酒暖暖身子。” “喝酒伤身,少喝点,秀姨说过,男人要做大事,就必须戒酒戒色。”虽然嘴上这么说,雪女还是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拿出酒葫芦放到卫庄宽大的手掌中。 “男儿不喝酒,枉来世上行。你秀姨不是真的懂男人。”卫庄接过酒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吐着热气说道。 “喂,那天祭拜时我好像隐约听到,你也是赵国人,你本名叫什么来着,俞雪,对,就是俞雪。”卫庄一边喝酒,一边发问。喝酒的时候,他总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尤其是美女当前。 “啪”的一声,卫庄不经意地头顶挨了一记打。“噗”,口中刚喝下的酒吐了出来。 卫庄轻轻地揉着被打的地方,眉头皱起,除了父母和师父没有人敢打自己的头。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雪女冷着一张俏脸,嘴角嘟起,面色有些阴沉,手中握着的明晃晃的凶器,分明是自己的佩剑——纯钧。 “喂,丫头,你凭什么打我的头,挺疼的,你也不怕把我打傻了,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这样你就较真、生气了,果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孔夫子诚不欺我。” 刺骨的杀气和寒芒从雪女眼中射出,仿佛要将卫庄刺个千疮百孔,周围的温度好像也下降了许多。她不愿被人提及自己的过去。 卫庄主动无视这温柔的杀气,仰头灌了口酒,淡然一笑地说道:“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没有父慈母爱,没有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这也许是我想和你多说几句话的原因。” “童年,那是什么?”雪女疑惑,好奇的插了一句,脸色没有了刚才的冰冷。 “童年,是逝去的幼年时光,美好的回忆。”卫庄解释道,他总是不经意间说出前世的新名词。 “我没有童年。”雪女语气冰冷的说道。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童年,或许有些人的童年时光不快乐,甚至充斥着悲伤和不幸。但是无法逃避的是,那是一段无法抹去的过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你会偷偷地想起,偷偷地落泪。”卫庄心中感慨,眼神复杂难明。 “你是无双的剑客,身上散发着贵气,你的童年一定很快乐吧。”雪女瞥到卫庄眼中的苦涩,故意问道。 “快乐?或许有过吧。光鲜的外衣下,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的痛苦。你不知道的是,我只是卫国质韩的无名世子,一个利益交换的工具。我从小生长在深深的冷宫中,没有自由,没有欢乐,残羹冷炙,缺衣少食,嘲讽白眼,辱骂打罚,过着连普通人都不如的日子。我至今还记得,七岁那年,母亲为了让我成为韩王公子的书童,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接下来的三年里,我没见到过她一面。九岁那年的寒冬,我见到了母亲,我想不到那竟然是最后一面。母亲是被韩王下令打杀而死的,她最后记挂的还是我这个儿子,念念不忘,离去的时候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心。” 卫庄眼中满是泪光,不断的灌着酒,神情悲痛。看到卫庄的真情流露,雪女心中有着同情的意味,她原本以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最可怜的人儿,现在她发现还有一个人和自己是一路人。 “你呢?不说说吗,埋在心里的伤痛说出来会好受点。你不说的话,我好像有些吃亏啊。”卫庄脸上的悲思很快地收了起来,对着雪女开起玩笑。 也许是同病相怜,雪女张开红唇,眼中满是追忆之色的回想说道:“我出生在赵国一个贫寒家庭,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刚生下来时,就将皮袄中嗷嗷待哺的我丢弃了,幸运的是我被一对年轻的夫妇拾到收养下来。” 雪女顿了顿,眼中的神色先是怨恨,然后变为甜蜜和无奈,接着说道:“五岁那年,养父母升了个大胖小子,我的存在成了累赘,不宽裕的家里养不起我了,我被告知身份,余下日子开始流落街头。” “一年后的一天,我受到了呵护。女神般的人物,赵国赫赫有名舞姬——秀姨收养了我,让我感受到了春天应有的温暖,给予了我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亲情。秀姨对我真好,她叫我跳舞、唱曲,陪我逛街,买胭脂,我发誓一定要报答秀姨。时光匆匆,去年我成了赵国又一位拔尖的雪姬,继承了秀姨的绝学。” 说到这里,雪女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嘴角翘起美丽的弧度,满脸幸福的表情。 “可是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在我身边停留,雪姨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哇!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说到这里,雪女突然哭了起来,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下,伤心欲绝,握紧缰绳,拉住马匹。 卫庄看着哭起来的雪女,酒葫芦放下,伸出手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给她安慰。 雪女头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卫庄没有移开身子,开口慢慢地说道:“传说人死后都会化作天上的星星,秀姬她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你一定要快乐,幸福的活下去。” “……” 邯郸城外,卫庄和雪女冒着风雪,一路走来,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看着城门口稀稀散散的百姓,他们的表情呆滞、麻木,只是为了生存而生活,没有了过往的幸福洋溢。 卫庄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觉得现在的邯郸更加地萧条了,几乎没有生气。他知道,人们的心丢了,魂散了,没有了国家归属感,和长平之战前的自豪洋溢完全是两个样儿。秦国不但打散了赵国的军队,更是打散了赵国的精神。 交了入城税,卫庄和雪女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没有欢声笑语,没有热闹非喧嚣,没有呼喊叫卖,邯郸快要变成一座死城了。 穿梭而过一条条巷道,卫庄来到一处小小的院落。黑瓦白墙,青石铺道,木门禁闭,十丈方圆的寻常之家。 “这里不过是一座很平凡的人家,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来邯郸到底为了什么?”雪女好奇的问道。一路上除了那一次醉酒吐真言,卫庄一直保持着一张死人脸,冷冰冰的,沉默无语。 “女人往往死在好奇心上,不想死的太快,就少问些为什么。”卫庄冷冷的说道,同时上前打开木门,走了进去。 卫庄知道,那次雪地里的哭泣发泄排除了雪女心中大部分的忧伤,现在的她,活泼好奇,有了几分后世青春少女的风采。 “哼,死冰人!唉,你怎么乱闯民宅啊!”雪女忿忿而骂,看到卫庄不知用什么手法打开了门走了进去,急忙跟了上去。 小院简陋,西边墙角立有一口水井,旁边有只打水的吊绳木桶;院中的老槐树下摆放着一座大磨盘,中堂屋檐下有个盛水的瓦缸,木盖斜放。环视整个院落,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中堂里,一张矮四方桌立在炕上,桌子上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一只泥陶酒壶和四只陶杯,下面的炕上铺着一张青草席。 卫庄伸出手指一擦桌子边缘,放到眼前一看,灰尘不多,看来主人离开家没多长时间。 “喂,快走了,主人回来就糟了,私闯民宅是不道德,会被治罪的。”雪女走上前来,拉着卫庄的长袖就往外面拽。 “不怕,我们就留下来住在这里了。收拾一下,好好休息。”卫庄将一把铁钥匙递到雪女面前晃了晃,让她冷静下来。 “你不是生长在韩国吗,为什么会在邯郸有座院落?”雪女放开卫庄的衣袖,不解地问道。 “这里是我师哥的住所,我两年前来过一次,我这次邯郸之行很大程度上就是找寻师哥的行踪。可惜师哥先走一步,离开了邯郸。”卫庄答道,话语中带着一丝遗憾。 “你师哥,他是谁啊?他是和你一样厉害的剑客吧。”雪女忍不住的问道,对于卫庄刚才莫要好奇的警告丝毫不放在心上。 “盖聂。师哥是我最佩服的两个人之一。”卫庄望着屋外光秃秃的槐树枝干,表情严肃的说道。 “盖聂?你师兄是盖聂,我们赵国第一少年剑客,真厉害,好想见上一面,一睹风采。” 雪女歪下头来思考了片刻,终于想到盖聂是谁,惊喜的叫出声来。 抬头一看,才发现卫庄已经迈步离开,向右边的厢房走去。 “喂,我住哪里啊?”雪女对着卫庄高大的背影喊到。 卫庄只是用剑指了指左边,无声的走进了右厢房。 第四十二章 妖剑鲨齿 邯郸西市,只有一条主要街道横穿而过,是商贾们买卖交易的集中地。街上的积雪无人打扫,两旁房屋也大多是残破的。这里也有酒馆茶肆,只是酒幡残破不堪,在北风中随时有被吹走的危险。 街上行人不多,行色匆匆,看到卫庄和雪女两个陌生人时,都会仔细打量一番,但绝不会点头交谈,与陌生人存在着很深的隔阂。 刀兵常见了,打铁匠的生意自然是十分红火的。在卫庄两人刚拐到铁匠铺所在的街道上时,便听到一阵“叮叮当当”敲打铁器的声音,清脆地穿透街头巷尾。炉子中的热气腾腾地从锻造炉中冒出,白雾蒙蒙,走在这条道上,寒冬的冷意几乎感觉不到。 “卫庄,你大清早的不好好睡觉,跑到这城西的铁匠铺来干什么,家里不差劈柴火的斧头和煮饭的锅釜。”雪女不满地撇撇嘴,轻哼一声。 这个可恶的家伙天不亮就起床拔剑挥舞,挥得呼呼生风,扰人清梦,不知道自己好多天没有美美的睡过觉了嘛。看到自己的出现,一声不吭的收剑,漱洗后冷冰冰的叫了声“跟着”,就把迷糊中的自己带了过来。 “取剑,两年前的长平之战,赵王派使者前来请师父出山时许下一诺——奉名剑一柄。虽然是结果我和师哥下山杀敌,但是承诺依然有效。师父离开时曾告诉过我,要我来邯郸城西的铸剑大师徐夫人处取一柄剑,作为我们出山杀敌的报酬。”卫庄神色恍惚,回忆起鬼谷的日子,是那样的充实。 “剑,你腰间不是挂着一把吗,要那么多干嘛?”雪女满不在乎的说道,在她眼里,剑都一样,都是凶器,都是拿来杀人的。 卫庄握着腰间长剑的剑柄,自然的说道:“纯钧是一把尊贵无双的剑,是我们鬼谷派传承之物,象征的是身份和地位,况且纯钧已非杀人之剑,越王勾践得到它后深藏幽宫,不曾染血,剑气百年下来流失不少,锋芒不在。” 说完卫庄长叹一声,宝剑锋从磨砺出,纯钧这样的利剑最终流落变成装饰品,象征物,让人扼腕叹息。 …… 卫庄在街尾的一间毫不起眼的铁匠铺前停下脚步,因为铁铺门口立着一块青石,上面用赵国文字刻着大大的“徐”字。 铁铺甚是简陋,入门正中是个大铁砧,满地煤屑碎铁,墙上挂着几张犁头,几把镰刀,门内一个中年铁匠正在火炉旁,举着铁锤敲打一块烧红的铁块,看其形状,应该是把镰刀了。 “会不会搞错了?这里分明是家打造农具的,刀剑这些兵器根本就没见到踪影嘛。”雪女望着铁铺的场景,不住发声道。 “徐师傅在家吗?”卫庄高声叫道,却见那中年大汉停下铁锤问道:“你找徐师傅?” “不错。”卫庄答声道。 “你们是外地人吧,找小徐师傅还是老徐师傅?”中年大汉继续问道。 “小徐,老徐,两个徐师傅,卫庄你到底找哪一个啊。”雪女听到中年大汉的话后,转过头来俏皮地问道。 “我们找铸剑大师徐夫人师傅,有劳这位师傅你通告一声。” 那中年大汉放下手中铁锤,摆手说道:“我父亲徐夫人已经封技不再铸剑,你们请回吧。” 卫庄一怔,怎么回事,徐夫人不铸剑了,自己的剑应该怎么办。 “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可以走了。”中年大汉不耐烦地摆手道。 “这个,我们是来取剑的,赵王下令为鬼谷子打造的剑。”卫庄犹豫了一会儿,缓缓的吐字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和我一起进来吧。”中年大汉这次脸色和善了许多,带着两人走进了铁铺内院。 内院东边石桌旁的木椅上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须发近白,想是长年弯腰打铁,背脊驼了,双目虽然被烟火熏得又红又细,却是深邃有光。 他向卫庄和雪女打量了几眼,随即问道:“两位客官有什么吩咐?老朽年事已高,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请令觅高人。”说完不忘向中年汉子那里瞪了一眼,似乎在责备他没事什么人都带回来。 “父亲,这位小兄弟自称是为鬼谷子取剑而来,所以我带他们进来。”中年汉子连忙解释道。 “哦,鬼谷子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代他来取剑?”徐夫人看着卫庄询问道。 “晚辈乃是鬼谷派亲传弟子卫庄,鬼谷子正是家师,这次前来叨扰实为收取长平之战的报酬。”卫庄恭敬的答道,徐夫人可是继欧冶子和干将莫邪的又一大铸剑名师,技艺值得敬佩。 “终于来了么,我的心愿也就了了。你稍等下,我这就去把剑取出来。”徐夫人起身,走向内院的厢房里,不时抱着一个长方形剑匣出来,放在卫庄等人面前的石桌上。 “打开吧!这是我的巅峰之作之一,希望你能让它展现属于它的光芒,也不愧你鬼谷派传人的身份。”徐夫人眼中亮起精光,神采振奋。 “嗡嗡”的剑鸣,清脆震耳,通体青黑色,浑然无迹,锋芒毕露,寒光耀眼,剑身一面平直,一面却是一排排锯齿状的月牙小刃代替了锋利的刃锋,完全有别于一般宝剑的模式。剑身上段用上古花鸟篆文刻着“鲨齿”两字。 徐夫人看着众人沉醉在宝剑的气势中,开始解说道:“剑名鲨齿,剑长三尺三寸,重六斤六两六钱,采集五金精华,混合天外陨铁和东海巨鱼脊骨,经七天七夜锻造而成,造型奇特,一反平凡的铸剑模式,我特意地将剑刃改为锯齿状,增强了剑的杀伤力,剑的凶厉之气扑面而来,对剑的主人要求更高。希望你能够驾驭它。” “好剑!符合我的胃口,鲨齿!挺形象的,有霸气。”卫庄右手伸入剑匣,握住略弯的剑柄,从匣中抽出鲨齿,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从剑端擦拭滑向剑尖,寒光微亮。 “呲”宛如裂帛之声传来,卫庄左手小臂与手腕相交的地方出现一道伤口,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落在鲨齿的剑刃上。 “你这是干什么?怎么用剑割伤自己,还不快点止血啊,血流干了会死人的。”站在一旁的雪女面色紧张,显得有些急了。 “没什么,不会死的,忍一下就过去了。”卫庄摇摇头,咬牙坚持着。 “他这是在以血祭剑,强化剑的灵性,增进与剑的联系,以求人剑合一,剑如臂使。剑客的追求,倾情于剑,天下第一。”徐夫人捋着发白的胡须,眼中难掩笑意的说道。自己的剑实托良人,心中甚慰。 “嗡嗡”的剑鸣再次想起,脸色略显苍白的卫庄脸上露出了笑意,成了,今后这柄剑将随自己快意恩仇,纵横天下。他是后世之人,自然知道今后随自己征伐天下的就是这柄剑,早晨雪女问起自己为什么不用纯钧的时候,自己没有回答的另一个原因就在于此。 “嗯!”祭剑成功的卫庄突然发现,鲨齿的剑气直指徐夫人取剑的那件木屋,剑身微颤,嗡嗡作响,似乎是有些兴奋莫名,有些战意昂扬,欲要一战,初显锋芒。 难道那间屋子里还有能和鲨齿一争高下的名剑。卫庄想到这里,猜测如果真的存在名剑的话,一定非那柄名传天下的残虹莫属了。 他十分清楚,残虹可不比自己手中的鲨齿默默无名,它即将因荆轲刺秦王而闻名天下,绽放寒光,接着回炉重新铸造,被秦王嬴政赐给师哥盖聂,是为渊虹。 “徐先生,似乎这里还有一柄剑存在,鲨齿有些不甘寂寞啊。”卫庄思虑了片刻,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不错!看来你和鲨齿建立起联系了,竟然能够从剑的反应感觉到。鬼谷弟子果然是天资聪颖,不愧是一怒诸侯惧的纵横名家大派出身。” 徐夫人大发感慨,接着轻轻捏着细长的胡须说道:“我一共铸造了两柄剑,除了你手中的鲨齿,还有一把名叫残虹,它们是我一生中最巅峰的杰作,我为铸造出这样的名剑而自豪,虽死无憾矣。我至今记得,当最末次开炉的那一日,是怎样地骇人的景象呵!铸剑池哗啦啦地腾上一道白气的时候,地面也觉得动摇。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罩住了方圆,渐渐现出绯红颜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铸剑池的漆黑炉子里,躺着通红的两把剑。我用青山灵泉水慢慢地滴下去,那两把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青色、红色了。这样地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里,一青一红,透明的,正像两条冰。剑的诞生,雷霆震天,暴雨倾盆,预示着神兵天成……” 其他人都沉醉在徐夫人精彩讲述的回忆里,而卫庄却是扬起头来,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低声地呢喃:“渊虹,鲨齿;盖聂,卫庄,宿命的剑,宿命的剑客,宿命的对决,一切早已命中注定了吗?” 第四十三章 落花有意 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缕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千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浩浩荡荡行。 中央大街官道两旁的商家酒肆全都张灯结彩,挂上了大红灯笼。敲锣打鼓之声传响四方,街道上尘土飞起,人山人海,一时间万人空巷。 取得宝剑到手的卫庄和雪女走出徐夫人的铸剑庐时,已近黄昏。来到中央大街,两人看到这么热闹的场景,不免有些好奇,卫庄顺便拉过一个路人问道:“兄弟,今天是谁的婚礼?这么大的排场,都快比得上王室嫁娶了。” 被卫庄拉过问话的男子一脸惊异:“你不知道?今天是我们赵王三世子的大吉之日。说起三王子——赵嘉,他可是我们赵国了不得的少年英雄,十四岁进入军旅,大小战役不下数十次,战功赫赫。这次又打了一个大胜仗,凯旋而归,燕赵两国联盟抗秦,嘉王子可谓双喜临门,今天迎娶燕国公主,抱得美人归。” 卫庄望着远去的高头大马,八抬大轿,又转过头来看着满脸希冀神色的雪女道:“怎么,羡慕?等你找到你的真爱时,让他也这样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门。” 雪女向往的说道:“嗯,挺羡慕的,天下哪一个女子不想找到合适的如意郎君,看着他高头大马的把自己迎进门。” “怎么样,一起去看看。我也没有见过这么大排场的迎亲场面。”卫庄自幼在韩国深宫长大,确实没有见过古代的男婚女嫁场面。 雪女点点头,就随着卫庄和人群向赵公子府走去。 时过黄昏,众人来到披红挂彩的世子府。赵国邯郸的王公贵族和有头有脸的富商地主都到齐了,高朋满座,堂前阶下一片热闹。 主持婚礼的太常令站出来说道;“各位到场的宾客,今天是我们赵国三王子和燕国公主的大吉之日,王子已经在府上备好丰盛的酒席,现在我们就去给新婚璧人祝酒。” 三王子赵嘉和燕国公主早已等候在那里。新郎赵嘉剑眉星目,英俊潇洒的仪容遍布红光,满身华贵云纹大红喜袍,身材魁梧,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新娘燕国公主凤冠霞帔,大红嫁衣,身姿曼妙,一看就知道是绝色佳人。 郎才女貌,王子公主,可谓是珠连璧合,良缘佳配。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主持婚礼仪式的太常令高声唱喝道。 四周瞬间安静,燕赵族老高坐厅堂,宾客分坐两旁,目光落在三王子赵嘉和燕国公主身上,满是艳羡和祝福。 自进入大堂的第一眼,看到新郎官赵嘉王子的容貌,雪女就失神怔在原地。直到此时听到太常令宣布婚礼的进行,她才微微低下螓首,指尖拂过腕上的凤镯。 太常令屏住呼吸,踏步走向堂前,神情肃穆。诸侯王室的婚礼仪式每一步都要按照规矩来走,绝不能出半点差错。第一步是祭拜天地和先祖。 “等一下!” 一个激动的声音突然在庄重的仪式上响起,声音不大,却是如同一道炸雷打破了宁静,惊得许多人错愕不已。居然有人敢打断赵国王子的婚礼仪式,这是对赵国王室的不敬,是难以饶恕的大罪。 厅堂中的众人寻着看过来,看到的却是一个绝色少女,神情微怔。少女一头白发齐肩,皮肤雪白细腻如羊脂白玉,有种晶莹的光泽。瓜子脸,睫毛很长,眼睛如水晶般透亮,朱唇红润。不少有着身份地位的达官贵人都知道,这是妃雪阁的新台柱——雪女姑娘。 卫庄自然发现了雪女神色的不对,自一进厅堂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过,当时他没有太过在意,以为雪女只是身体一时不舒服。他没有想到的是,雪女竟然敢站出来,出声打断了婚礼的进行。 太常令一看有人敢出来搞事,打断了婚礼的进行,怒声喝叱道:“来者何人?竟然敢在这里撒野闹事!” 雪女一脸哀伤的答道:“赵国舞姬俞雪,见过太常令大人。我今天出声打断婚礼的进行,只是想和赵嘉王子一谈。” 太常令看到雪女直接把来意说出,也不和她拐弯抹角,大声说道:“今天是嘉王子的大吉之日,你身为赵国子民,不思祝福,反而打断婚礼的进行,其心可诛。护卫何在,把她带下去,择日论罪。” 侧过身来的赵嘉看到闹事人是谁后,眉头紧皱,挥手示意太常令道:“你退开吧,这件事我来处理。” “是,嘉王子。”今天是赵嘉的大吉之日,加上赵嘉以前在众人心中立下的英武形象,太常令听命退到一边。他相信赵嘉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 赵嘉望着雪女,雪女同样满脸憔悴和哀伤的看着赵嘉。 赵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漠无情的说道:“阿雪,你来了。今天你不该来的。” 雪女满脸激动的说道:“是的,我不该来的。我满怀希冀的从妃雪阁逃跑出来,希望能够等到你的归来。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却在这里和另一个女子拜堂成亲。当时你告诉我,待你凯旋归来,就会来看我的。我相信了你,没有一丝怀疑。”说到这里,她深深地闭上了眼睛,晶莹的泪珠从眼角不断的滚落下来,双手粉拳紧握。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雪女继续质问,言辞冰冷。 “你为了她,不惜放弃你对我的承诺,违背你我的誓言。”雪女脑海中浮现出往昔两人甜美的面容,还有月华如练,琴箫和鸣,花前月下的美景。如今看来,竟是如此的讽刺。 所有的相思编造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它潜藏在记忆的深处,牵动着疼痛的每一根线。 “原来,这么久,我一直活在一个谎言里。我还以为……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雪女微微扬起螓首,不肯落下一滴眼泪,眼里映出的是赵嘉的身影,满满承载的都是恨。 “恭喜殿下,平定叛贼,又得绝世美人青睐,名利双收。雪女就此告别,今后永不相见。至于这对手镯,就当做贺礼,希望殿下收下。”雪女摘下手上的凤镯,递向赵嘉。 赵嘉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疼痛。他的眉头微皱,唇边有一丝牵动。 这一切都被雪女看在眼里。然而,现在的她,已经心如死灰,对于他的心里是否还有她的位置,她都已经不在乎。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从此以后,她恐怕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它是你的,不属于其他任何人。”赵嘉轻声说着,依旧是君子般儒雅的温柔。被掩饰的感情,渐渐流露出来。 雪女的恨意渐渐从眼中消失,变得空洞无神,仿佛感情都被燃尽,剩下一片死灰。 “它不属于我。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雪女玉指松开,凤镯双双从手中落下,砸落在厅堂的石板上。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婚礼殿堂里显得格外沉重。血色的玉镯碎成无数片,就好像凝固的鲜血,洒落一地。 看着碎了一地的凤镯,雪女露出一丝笑容——冷冷的,甚至带有一丝凄凉。 她转身擦过卫庄的身边,头也不回地离开厅堂,跑了出去。 赵嘉歉疚的声音响起:“是我辜负了你,我会尽力的补偿。” “辜负?”雪女停下脚步,但仍旧背对着赵嘉。 “谈何辜负?殿下,您严重了。从今天开始,你我情断缘绝,老死不相往来。” “今生今世,我俞雪永不再嫁。愿孤独终老,了此一生。” 雪女留下这几句话,坚定而绝决地跑了出去。 偌大的厅堂,赵嘉出声拦下了想要阻挡的侍卫:“算了,放她走吧!”。 庄严的礼乐响起,婚礼仪式继续,没有人再敢出声打断。 没有人知道,为了赵国,赵嘉牺牲了多少。为了借助燕国的兵马与势力,他答应迎娶燕国公主。除此之外,无数的探子和细作,潜伏在他的身边。他自己也数不清,为保护他安全而丧失性命的人有多少。 不知何时飞起的漫天白雪早已经落满了庭院。白雪皑皑,王子府鲜艳的红彩,映衬着无边的黑夜,凝结着哀伤。 …… 城郊,冲出王子府的雪女强硬的闯过城门守卫,在护城的河流边的一棵光秃的老树下蹲下,嘤嘤哭泣。 忽然,有脚步声在雪地中响起,渐渐地向她靠近。 雪女轻轻地睁开双眼,眼眸中笼罩了一层水雾,眼前的景色已经有些模糊不清。雪花落在身上,微微寒凉。她转身向后望去,望见一个身影从茫茫落雪中向她走来。 时间仿佛都已经静止,只剩下两个人在此处。 那人一步一步,缓缓走来。一袭玄黑色衣袍,在雪女身周停下脚步。 此时,雪女看清了他的容貌。剑眉星目,眼神冰冷,双眸中渗透着千年的沧桑,只觉得是从寒冬的河畔走来的幽幽冥色。卫庄,来人竟然是他。 两人在水雾中相望,任微风拂过发梢,拂过脸庞。 “别哭,哭花了脸,没人帮你拭去眼角的泪珠。” 听到卫庄温柔的安慰,雪女没有想到,这样冷漠的剑客竟然也会有着柔情的一面。她忍不住扑进了卫庄的胸膛,哭泣着,捶打着,发泄着。 卫庄身子一僵,有些手足无措,最终还是轻轻地拍着雪女的玉背,安慰着她受伤的心灵。 第四十四章 剑客狗屠 翌日清晨,雪女慢悠悠的睁开了沉睡的美眸,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独立小院里自己居住的房间。 雪女看着头顶的屋梁,神色有些复杂。她昨晚在护城河边哭了好久好久,最后哭累了,心神憔悴的她在卫庄宽阔的肩头沉沉的睡去。看样子,卫庄是在她睡着之后,背着她一路地把她送回到了她居住的房间。 雪女动了动身子,干净利落的起身。她依旧穿着昨晚的衣服,卫庄碍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之防,没有碰过她,只是为她拽了床被子盖在身上。 想到这里,雪女觉得卫庄这个剑客也不错,虽然他几乎整天多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靠在卫庄宽阔的肩头,雪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服感觉,也让她感到很温暖,她也很享受这种感觉,此刻雪女终于明白,为什么秀姨会说女人离不开男人了,这种感觉的确让人贪恋,不愿意离开。 这时,房间外也传来了卫庄的声音:“雪女,你醒了没有?”灵觉敏锐的卫庄听到雪女房中有响动,开口问道。 “醒了。”雪女尴尬的回答道。她已经在卫庄面前两次失态大哭了。 “那你快点起来吧,呆会儿我们一起出去吃早饭。”卫庄提醒着说道,“你洗簌用的热水和洁齿用的柳枝青盐我已经放在你房中了。” 在卫庄沉默无声之后,雪女将被褥叠好,整齐的摆放在木床上。接着她洗漱完,打开了房间的木门,看到了正在庭院中练习剑法的卫庄。 雪女倒了洗漱水后,勉强笑了笑,主动向卫庄打了个招呼。然后她认真的想了想,才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话题:“你昨晚睡得好吗?” 卫庄自然的回答道:“还算不错。” 看到雪女现在一副自然的表情,卫庄知道她的心情平定了下来。虽然初恋的感觉很是难忘,只要不去撩拨它的伤口,时间会抚平一切。即使有几分哀伤挥之不去,埋藏在心底,以后找机会宣泄一下也就没事了。 不过他又不得不感叹一句:女人真是善变。她们的脸色就像变幻不定的天空,说阴就阴,说晴就晴。 他停下剑招,没再看雪女一眼,拿过一旁摆放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雪女实在无语,难道剑客都是这样一副天生死人脸,冷冰冰的? “卫庄,我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吃早饭?”雪女刚说完,才想起这小院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有厨工。君子远包厨,卫庄是男子,是不会进厨房的。 卫庄似笑非笑的问道:“哦,你还会下厨?” 雪女脸色有些涨红的回答:“我…我不会,秀姨只教过我歌舞,以前我在养父家里也只是捡过柴火……” “那就走吧,出去外面看看邯郸的美食。就算你会做,厨房里也没有什么食材。”说完,他迈步出门而去。 卫庄自然知晓雪女不会下厨。像她们这样的女子,成长在青楼楚馆的脂粉中,她们学习的永远只会是如何去取悦男人。 雪女只好默默的跟在卫庄的身后走着,她已经搞不懂到底她是赵国人,还是卫庄是赵国人了。按理来说,不是应该是卫庄跟在自己的身后的么?他好像比自己都要熟悉邯郸城。 卫庄和雪女两人步行来到喧闹的市街,远远就听见“梆梆梆”的敲击声,又听见有人在放声高歌。 向前几步,只见两个人跌坐在街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手持酒壶,边饮边唱,其中一人用一根竹竿敲击青石,打着节拍。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的场景还是十分惊人的,有违礼法和损害个人形象。 卫庄和雪女两人在附近的一家冷清的小店里坐下,随意点了几样家常小菜。 看着外面放浪形骸的两人,雪女微笑着向店里有些空闲的伙计问道:“小二哥,外面的两个人怎么这样放浪不羁啊?” 小二看了看外面喝得醉醺醺,躺倒在地的两人,对雪女说道:“那两位就这样,一连好几天了。姑娘就当看热闹吧,千万别觉得他们可怜,大好男儿怎么能像他们一样混吃等死,胡天胡地,弄得自己跟乞丐一样。” 小二眼中略带不屑,接着说道:“我听说他们两人中有一个叫荆轲的,还是什么剑术高手,燕赵大侠,传得神乎其神。不过我想八成是胡说八道,要是大侠都像他们这样,咱们这些跑堂的也算高手了,江湖上大侠早就遍地走,多如狗了。” 卫庄听到荆轲这个名字,微微皱眉:“你说的这个荆轲可是卫国人,流落燕赵两国的剑客?” 小二答道:“他确实是荆轲,应该不会有人冒充。”说着,小二伸手指向街心两人中那个唱歌之人。然后走开招呼另一桌进来的客人。 卫庄一见这两个人喝得满脸酒气,嘶哑着嗓子不知唱些什么,脸上藏不住失望的神情,心想:这么一个酒鬼,真的是荆轲?担当得起历史上刺秦的重担,流芳千古的英雄? 卫庄疑惑之余,忍不住盯着那名可能是荆轲的酒徒瞧了好一阵子。当看到他的右手宽大粗厚,老茧丛生,这的确是一只练剑多年的手。他忍不住叹道:“这个人应该就是荆轲,不会错的。” 雪女惊呼:“怎么可能,荆轲不是慷慨好义,喜欢击剑读书的豪杰之士吗?现在怎么这般不羁礼法,当街坐倒在地,饮酒放歌?”荆轲的侠名在燕赵两地广有传播,雪女自然是听过的。 荆轲是卫国人,拜在卫国著名剑师公孙羽门下,学习剑法。秦军打破卫国,杀死其师公孙羽,荆轲和师妹不得不流亡天下。 后来荆轲和师妹丽姬日久生情,结为夫妇。可惜幸福的时光不长,秦王嬴政听闻丽姬美貌无双,传檄天下搜捕藏娇于宫中,从此天各一方。荆轲四处搜寻无果,最终将希望埋藏在心底。 荆轲不但剑术精湛,而且有胆有识,在燕国声名远播,燕国也有好些大夫、贵人争相与他结交,被燕国人称作‘荆卿’。 卫庄摇了摇头,再次叹息道:“他和你一样,是个有故事的人。情之一字,伤人不浅。他与秦王有杀师夺妻之恨,一人之力与整个秦国相比,不过是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沦落到现在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雪女似乎是不想再牵扯到感情这个敏感的话题,开口问道:“那另外一位又是哪位剑客啊?” 卫庄笑道:“那一位,他不是剑客,是个杀狗的。” “杀狗的?”雪女惊讶地出声。杀人可不比杀狗,何况人以类聚,荆轲可是一流的剑客,怎么会和一个杀狗的混在一起。 卫庄淡淡的说道:“不错,大家都叫他狗屠,他烧的狗肉也是一绝,我曾经吃过一次。不过,我也不知道荆轲是如何和他混在一起的,而且看样子还成了好朋友。” 一阵煦风拂过,果真飘来一股诱人的肉香味。大青石上放着一个大陶盆,里面烧着狗肉。荆轲和狗屠两人饮一口酒,啖一口狗肉,又唱又舞,好不逍遥。 雪女说道:“他们真是快乐赛神仙啊,这样的日子一定很舒服吧!” 卫庄再次摇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酒是穿肠毒药,一名优秀的剑客是不能够贪杯的。荆轲不过是在借酒浇愁,麻痹自己的内心,逃避现实的残酷而已。至于狗屠,天下哪个男儿不想出人头地,杀狗度日不过是无奈之举。” 雪女笑道:“是吗?你又不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想法,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你们男儿总是想着要封侯拜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浮奢富贵就真的那么吸引人吗?” 卫庄沉默不语,虽然雪女的这个问题类似于名家的诡辩,很难圆满的回答。不过它确实值得思考。 他默默的想着,功名利禄与淡泊宁静究竟该如何取舍,最后他终于想到了一句较为满意的名言,缓缓地吐出口:“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看了看外面依旧疯狂喝酒唱歌的荆轲说道:“坚持,是一种态度,有些事情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才去努力,而是因为坚持才能看到希望的曙光。有些事,有些人,值得用一生去追寻。我不希望自己也向他一样,整天陶醉在酒水塑造出来的虚幻中。” “说实话,现在的荆轲,我不屑一顾。一诺千金,应下的承诺,哪怕跑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拼命的实现。” 卫庄放下筷子,他已经吃完了,等着慢吞吞的雪女。或许,女人吃饭就是那么的慢。 他也没有再次看向荆轲,无关的人不值得他投注太多的视线。何况现在的荆轲意志消沉,没有了一个剑客该有的锋芒。 他在想着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回韩国接掌流沙的事务好呢?还是周游七国,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抑或是赶赴秦国,寻找师哥盖聂的踪影。 人生有许多的选择,不同的选择通向不同的道路。站在选择的十字路口,必须小心谨慎。一步,可能改变一生。 第四十五章 惊天之剑 吃完早饭,回到居住的小院,卫庄休息了一会儿,便拿起佩剑鲨齿练起剑来。剑风如刃,身形转处,卫庄使出了鬼谷剑法。剑影缤纷,“咻咻”的破空声不歇,虎虎生威。 剑术的修行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每一点进步都需要不懈的努力,用汗水一滴一滴的累积起来,从而水滴石穿,从量变跨越到质变,取得突破和成功。 离开了妃雪阁,没有歌舞表演的舞台,没有逢场作戏的无奈,无所事事的雪女自然只能看着卫庄练剑。 再美的事物看得多了也会觉得平淡无奇,何况是剑法。雪女开始的时候很好奇,想要一窥鬼谷派剑术的玄妙,看的十分认真。可是十遍、二十遍、三十遍……雪女渐渐失去了耐心,完全重复的剑招一次次在她眼前闪现,倍感无趣。 卫庄自然知道她在观看,毫不在意,只是一遍一遍的练习着剑招,沉醉在剑术的修行中,没有说什么。 当卫庄练到八十遍的时候,雪女都快崩溃了,无聊的她只好找了个话题说道:“喂,你不累吗?你都快练了一个时辰了,你的手不酸,我的眼睛都快花了。” 卫庄依旧默默的挥舞着剑,似乎雪女的话从他的左耳刚进,又从右边出来。 “卫庄,你个死木头,没听到我说话吗?你的剑法来来回回都快重复上百遍了,真烦人,你都会了还练了干嘛!” 卫庄练到一百遍时,剑式一完,鲨齿顺着剑式的方向直刺飞出,“嘟”的一声,笔直的穿入院中槐树树干中,尾部仍在兀自的颤动。 卫庄拔出鲨齿,查看了得知,这一剑的剑身已经入木七寸。暗忖道:“师父说过,只用内劲控制,剑身入木七寸即可修行纵剑术的绝招了。师哥的百步飞剑已经小有所成,看来我非得加紧努力才行。” 卫庄弯腰拿起树下木凳上放着的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才开口说道:“熟能生巧,偷懒一天,剑术就会生疏一分,死亡的危险就会多一分。我可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雪女接下来要说的话语。她只好先去开门。不过她有些疑惑,这里不是只应该卫庄和自己知道嘛。 雪女打开门,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门外敲门拜访的竟然是早上在大街上喝酒放歌的荆轲和狗屠两人。他们两个满身酒气,身子也有些摇晃。 “两位,有什么事吗?”雪女疑问道。 荆轲看到开门的是一位美丽的女子,脸上同样露出了惊讶,不过他很快的平静下来:“请问姑娘,盖聂先生回来了吗?” “盖聂?他不在这里。”雪女客气的回答。 “哦,盖聂先生是我的好友,没想到他还是不在,那么请问姑娘是谁,为什么居住在他的家里?”这一次轮到荆轲疑惑了,他知道盖聂是不会带女子回家的。 雪女解释道:“这里虽然是盖聂的家,但是他的师弟卫庄有着钥匙,得到过允许。我是卫庄的朋友,自然可以居住在这里。” 荆轲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他自然是从盖聂那里听到过卫庄的名声。卫庄是盖聂的同门师弟,剑术修为不在他之下。 荆轲兴奋的说道:“姑娘,卫庄兄在这里,可不可以让我进去拜访一下。” 雪女还有些犹豫,卫庄响亮的嗓音就从院子里飘了出来:“不胜荣幸,荆兄到访,寒舍生辉,快请进。” 雪女带着荆轲和狗屠迈步走入庭院,荆轲和站在树下的卫庄视线一交,便知道他是真正的鬼谷弟子,他的身上散发着和盖聂大相径庭的气质。 “久仰卫庄兄剑道超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道你的师兄盖聂先生去了哪里?” 荆轲拱手行了一礼,便急忙的开口问盖聂的行踪。毕竟盖聂是他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之一。 卫庄笑着对眼睛明亮,似醉非醉的荆轲说道:“荆轲兄弟好洒脱,不愧‘醉侠’之名。师哥为了追寻心中的梦,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动身去了秦国,听说还成为了秦王身边的侍卫。” “秦国?!盖兄怎么会去秦国那个虎狼之地?” 听到这个消息的荆轲大感郁闷,仰天长叹道:“秦国,又是秦国,可恶的秦国,为之奈何?” 卫庄知道荆轲心中的苦楚和对秦国的恨意,安慰道:“荆兄不必挂怀,师哥他知道自己的选择。荆兄和秦国的深仇大恨,我相信你早晚能报,实现心中所想。” 待心境平复一点后,荆轲拱手对卫庄道:“一些私事,荆轲也不便多言。盖聂先生不在,荆轲有一事只好对卫庄兄相求。” 卫庄闻言点头道:“但说无妨。”他听说荆轲喜欢挑战出名的剑术高手,对他的请求自然猜到了几分,八成是想和自己切磋一把。 荆轲犹豫片刻,轻声道:“在下想请卫庄兄赐我一招,好让荆轲也能领教鬼谷纵剑术是何样子。” 卫庄一听,果然如此'不禁笑道:“这个不难,那就请荆兄弟出招吧。” 荆轲站直身子,向卫庄施了一个剑礼,然后抽出随身的青铜剑来,捏了个剑诀,剑尖直刺卫庄而来。 他师承的公孙剑法最讲究的就是气势,临战之际,最要紧是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先发制人,然后再随机应变。 卫庄同样追求的是最强的进攻,迎面而对上刺来的锋芒。 剑光交错,两人分开对立。双方刚结束一轮攻守,相互对峙。 僵持了半盏茶的工夫,荆轲心里不禁焦躁起来,开始寻找出手机会。 他一挥青铜剑,继续攻向东首的卫庄。长剑轻颤,疾刺他的小腹,这一剑看似简单,其实后面还隐藏着两个变化。如果卫庄正面格挡,剑锋或坐或右,便可分刺其两肋。 卫庄眼里奇佳,剑法更是十分高明,自然看出了剑式走向。他微微“噫”了一声,手中长剑画出一条弧线,刹那间就由下而上,封死了荆轲长剑所有变化的线路。 荆轲招式用老,避无可避,遂一咬牙,长剑硬碰硬相交。 “当”的一声大响,荆轲虎口剧震,几乎握不住剑柄,整条右臂酥麻难当。他没想到卫庄的力量如此强劲。 刚刚站定的他,突然看见退后的卫庄身子停后飞纵,手中的利剑化作一道白色匹练,宛如毒蛇吐信般直击自己的左胸。这一招不仅后发而先至,而且招式巧妙,竟似自己自己将胸脯送上去一般,逼得他惊叫一声,凌空一个后翻筋斗退了回去。 卫庄却是得势不饶人,剑招咄咄逼人,招招向着荆轲袭来,逼得荆轲左闪右躲,被动防守,十分吃力。 荆轲自然知道这样下去不久后,自己就会落败。他卖力格挡闪避的同时,抓住了一瞬间,使出了自己成名绝招——惊天十八剑。 剑影重重,一剑快过一剑,飞速的杀向冲上来的卫庄,一时间,卫庄陷入了绝杀之中。 第四十六章 醉仙四式 “来得好!”卫庄不退反进,踏步而上,步伐如一殿,视漫天剑影尽为虚幻,手中鲨齿猛地直击而出。 卫庄使出了最熟练的剑招—“横贯四方”,这是属于鬼谷派纵横剑术中连横之剑中的一剑,虽然只有一招,但是在发出的一瞬间,会产生四种变化,每一种变化都快如闪电,稍纵即逝。他这一剑挥劈如电,力道更是沉稳,刚猛凌厉。只听见“叮、叮、叮”的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两人手中的剑在瞬间便相接了十八次。 第十八次“铛!”的一声震天鸣击,双剑交击,卫庄和荆轲同时身子一震,各自退后几步站定。 卫庄对着十步开外的荆轲开口赞道:“你是一个厉害的剑客,惊天十八剑果然名不虚传,脱胎于鬼谷派的纵剑术,经过师叔公孙羽和你的雕琢完善,已经是自成一家,某些剑招隐隐有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味。” 荆轲师承的卫国剑师公孙羽是鬼谷派上一代的弟子,修习的是纵剑术,虽然竞争鬼谷掌门失败,但名义上还是卫庄的师叔。 “痛快!你和盖聂一样,是一个挺不错的对手。你刚才施展的是‘横贯四方’吧,盖聂称赞这是横剑术中最有力的一招之一。我还想领教一下其他的高招,来吧!” 荆轲难得遇上卫庄这样的一流高手,他哈哈一笑,身形一转,再次挥剑向卫庄攻来。惊天十八剑如同箭雨一般刺出,漫天袭来,配上他那劲力十足的力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赫赫威势。 鲨齿剑凶猛有劲,卫庄以敏捷的身手,灵活的步法和荆轲周旋着。时而采取守势,挽起一层森然的剑幕,防守得滴水不进。时而采用攻势,长剑如电,连续几剑击出,如潺潺流水不断绝。 两人剑光交错,战得个不相上下。打到第四十个回合,“铛!”又是一声清脆剑击。这一次相击,卫庄找到一个空点,爆发出十成功力,顿时将荆轲内劲压制住,一击得手。 “嘭!”荆轲被卫庄突然强硬起来的剑击打一个踉跄,就在他未站稳之时,卫庄再度出手,如风般剑影连连杀来。 荆轲见卫庄密雨般的攻击袭来,左手青铜剑立刻自左至右一拨,企图要挑开卫庄攻来的鲨齿,同时右手化掌顺势拍出,直击卫庄面门。 能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出手,而且法度俨然,环环相扣,通常情况下,会令对手措手不及而反击成功,但卫庄却反应更快。他只是将鲨齿轻轻一挑,整个身子却向下一沉,丝毫不减前进的速度,同时也是挥出左掌,迎上对方的右掌。 “嘭!”双掌相击,顿时尘土飞扬,荆轲用尽全力也不能抵挡卫庄内劲的压迫,一个踉跄,应声倒在地上。 一旁观战的狗屠心急的站出来想要搀扶倒在地上的荆轲,却被他挥手斥退。 这一次卫庄趁势攻击,只是看着缓缓站立起来的荆轲冷声说道:“同样的境界,有着鬼谷心法支撑的我,内力上比你强劲得多,你不该和我对掌。还有一点,也就是你最致命的一点,在醉酒的前提下,同样的剑法套路你用了两次。虽然惊天十八剑威力强大,但是抓住这个细微的破绽,你很可能会失败。” 荆轲微微咳嗽了两声,方才舒缓过来,身子有些摇晃的说道:“卫庄兄不愧是盖聂口中的剑道天才,技艺高超。” 卫庄看着荆轲的样子,劝解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一位卓绝的剑客不应该沉湎其中,最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荆轲却是摇摇头,苦笑道:“故能极于情,因而极于剑。失去了她,我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现在酒是我最好的陪伴,只有在醉梦中我才能看到她的笑靥。”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迷醉的笑容,仿佛置身于过去的美好时光中。 或许是因为还有其他人在场的缘故,他很快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继续说道:“这三年来,我沉醉在失去她的苦痛之中,侥幸悟出几招剑法,现在我使出来,希望能和卫庄兄切磋完善,一泄愁心。” 卫庄点头说了一声“好”,就看见荆轲闭上了双眼,身子变得更加的左摇右晃,踉踉跄跄,似乎一阵轻风都能把他吹倒。他跌跌撞撞的向卫庄扑来,步伐紊乱,全无章法,只是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醉仙四式”,提着剑软绵绵的打了过来。 卫庄看着他跌跌撞撞的冲将过来,手上的剑歪歪斜斜的没有章法,反而不好对付,只好顺手一挑,想将青铜剑挑开。不料此时荆轲的剑好似毫无施力一般顺势被挑开,只是压低了方向继续扫来。卫庄只好跳开躲避这一剑。 还未站定,卫庄就看到荆轲手肘儿如雷电一般快速撞过来。落空的剑似抵柱支在地上画了个圆,右膝提起横扫下盘,想要将自己掀翻。 卫庄连连躲避,可是荆轲就像牛皮糖一样黏上了自己,弄得他连剑招都施展不开,无奈之下一掌打出,想将荆轲打翻在地。结果却是荆轲顺势飞出,反而一脚踹在卫庄身上。 卫庄知道荆轲所谓的“醉仙四式”就是草创的醉拳,形醉而意不醉,很是难缠。不过荆轲的拳法还有许多的漏洞和破绽,卫庄已经发现了,下次一定能击破。 荆轲再次像醉汉一样撞过来,卫庄这次静下心来,没有立即出手,全神贯注的看着他的动作。 “嗖”在荆轲闭上醉眼的一瞬间,卫庄出手了,剑若流星,一下子搭在了荆轲的咽喉。荆轲无奈的停下脚步。 胜负既分,卫庄收回鲨齿。然后他平静地开口道:“你的醉仙四式虽然立意新颖,形醉而意不醉,可惜衔接不够自然。我有几句话或许对你有帮助:颠倾吞吐不倒,踉跄跌撞翻滚巧,滚进为高滚出妙,随势跌扑人难逃。” 荆轲拱手作揖,真诚的说道:“谢谢卫庄兄的良言,荆轲铭记在心。今天叨扰许久,我要回去好好想想,他日再来拜访。”他再次揖了一礼,转身和狗屠迈步走出小院。 第四十七章 墨玉麒麟 走在繁华街头,卫庄漫无目的走着,烽火下的邯郸城没几天安宁的日子了,自己以后也难得再来,只是想多逛几转罢了。 看着前面像小孩子一般在货摊边问这问那,一脸激动新奇的样子,卫庄就知道她以前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妃雪阁唱歌跳舞,很少出来逛街。 正行走着,他突然发觉一阵灼灼的目光正盯向自己,像他这样的高手感知敏锐,比普通人高出许多倍。顺着目光望去,在那街边的角落处,一个小乞丐蜷缩着身子,正激动地看着自己。 看到卫庄望过来,小乞丐的的目光更加热切了,她伸出手来,手中抬着一个带有缺口的破陶碗。 卫庄走到那个小乞丐面前蹲下,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子,放到她的手中,笑着问道:“收好了,别让别人看见,财不露白。以后找个地方住下,做乞丐挺可怜的。” 小乞丐没想到卫庄居然会蹲下跟她说话,还给了她一块金子。她受宠若惊地点点头,结果金子藏在怀里,然后嘴里呀呀地说着,手脚不停地比划着。 卫庄皱了皱眉,他知道小乞丐是在表示感谢。他略带同情的说道:“原来你是个小哑巴。” 小乞丐不停地点着头。 卫庄再次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子递给她:“那你就惨多了。别的乞丐怎么说也是可以哭着喊着,表演一段凄惨的故事来赚人同情的。” 小乞丐一脸的惊讶,他没想到眼前的恩公竟然如此的好心。她今天的运气这么好。 大街上的人纷纷看过来,一个衣服华贵的英俊公子居然和一个衣衫破败的小乞丐谈笑风生,这真是奇景。 卫庄岂会在意这些俗人的眼光,看了看小乞丐面前空空如也的破碗,再环顾了一遍大街,笑着道:“你这位置不行,在大街的最尾处,人流太少,经过这里的人一般逛了一天,余钱不多,也没有心思再施舍给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了。你还是收好金子,去乡下找个地方住下吧,这些钱够你生活两三年了。” “哈哈……没想到卫庄你这个冷血的剑客也会有发善心的时候?”卫庄身后响起一道细腻的软语。 卫庄起身,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雪女,面无表情的说道:“很奇怪吗?我今天的心情不错,看她的面相像一个故人,所以随手施为。” 雪女上前,同样从荷包中掏出几块碎银子,微笑着说道:“来,拿着快点找个客栈住下,以后好好生活。” 雪女转过头来看向卫庄,开口说道:“卫庄,不如我们收养她吧,她怪可怜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做乞丐的日子很苦的,尤其她还是个孩子。好不好?” 小乞丐眼神热切地看着卫庄,她自然不想继续过这样的生活。 卫庄无情的摇了摇头:“不行,我已经这样做仁至义尽了,我不希望身边多一个拖油瓶。” “走吧,每一个人都有她自己的命运,像她这样的小乞丐,邯郸城中不下数百个,整个天下更多,我们无力改变。”说完这番冷血的话,卫庄迈步离开。 小乞丐眼中升起的希冀之火被无情的浇灭,脸色灰败的低下头去。 雪女满脸的怜惜和不舍,虽然她有心让小乞丐脱离这样又脏又累的日子,但是她自己现在也算是依附着卫庄,没有能力收养小乞丐。她只能无奈的说了声抱歉,一步三回头的追随着卫庄的脚步离去。 走到长街转折处,雪女突然停下脚步,拉着卫庄的衣服焦急的说道:“卫庄你快停下来,那个小乞丐被一群地痞打了,你快去阻止啊。” 卫庄回头一望,只见那个小乞丐蜷缩着躺倒在地上,她的周围站着四五个十七八岁的地痞对她拳打脚踢,她则是死死地抓着胸口的衣服,死不松手。 卫庄站在原地没动。很明显,他不想插手。 雪女见拉不动卫庄,只好一个人急急忙忙的跑过去,同时口中大喊着:“住手!快住手!不要再打了!” 那几个地痞一见阻止的人是刚才施舍钱财的姑娘,而卫庄这个他们眼中的贵公子正冷眼看向这里,忙像鸟兽一样散开逃去。 小乞丐面色惨白,嘴角一缕鲜血溢出,显然是被那些地痞伤到了内脏。但出来的丝许肌肤,白皙、娇嫩、吹弹欲破。他马上发现,这哪是什么小乞丐,分明是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 他紧紧搂住小乞丐,不让她乱动,对她说道:“不要乱动,你的伤还没有全好呢。” 挣扎了几下的小乞丐马上就感觉到胸口一阵气闷,不由得咳了几声。 卫庄抓住她的手腕,再次输入一道真气,护住少女的心肺。将小乞丐交到雪女怀中,对小乞丐说道:“好了,不要乱动了。” 他再次用手在小乞丐身上摸来摸去,把小乞丐的全身摸了个遍。 小乞丐躲在雪女怀里,委屈得哭出声来。她突遭变故,被迫沦落到在邯郸城中乞食。为保清白,她无奈的男扮女装。一向养尊处优的她吃尽了苦头,没想到在今天却露了馅。更没想到的是眼前自己这个视作恩公一样的男人,虽然是一个好人,但更是一个冷血之人,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 雪女看到卫庄的无礼举动,不禁嗔怒道:“卫庄,你太过分了。她已经很可怜了,你还这样的欺负她。” 卫庄没有理会,而是冷声对着小乞丐说道:“不错,你的根骨不错,好好培养完全可以成为武道高手。我手下不需要废物,从今天开始,你就跟我走吧。”说完转身离开。 小乞丐停止了哭泣,而雪女则抱起小乞丐,紧紧跟在是她看到雪女赶过来解围,脏脏的小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甜甜的笑意。 雪女不顾小乞丐身上的脏兮兮的,将小乞丐抱起,帮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很糟糕的是他不知道如何救治,只好急声的向卫庄喊道:“你怎么还站在那里啊,还不快过来救救她。” 闻声的卫庄叹了口气,走到她们两人面前,从雪女手中接过小乞丐,向她的胸前输入一道真气,探查她的伤情。 “呀……”一声属于少女的娇媚叫声响起。 小乞丐胸前敏感之处被男人粗糙的大手一摸,先是一呆,然后“呀”的发出一声属于少女的娇羞叫声,不顾自己的伤势,扭动起身躯在卫庄的怀里挣扎起来。 卫庄刚抱起小乞丐时就感到不对。刚抱入怀里,他就感到小乞丐身子轻盈娇柔,如同女孩子一般。开始卫庄还以为是小乞丐太过瘦弱的缘故,但是入鼻的不是乞丐身上常有的体臭,而是一股女孩子如兰如馨的麝香。 卫庄仔细一看,小乞丐脸上的污迹更像是故意涂上去的,在衣服领口处露卫庄左右扬长而去。 一个衣服华贵的美丽女子抱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跟在一个英俊的少年公子身后,走在大街上。这场景也真够奇特的。 没有人知道,今天这一幕代表着什么。只是在十年后,江湖中多了一名可怕的刺客。 月黑风冷,索命无形,千变莫名,墨玉麒麟。 黑麒麟无形无相,却可幻化众生。精通易容术,模仿人的声音、招数都极像,几乎无人能察觉。天下恐怕还没有它渗透不尽的防御。迷一样的人物,被誉其为“天下第一杀手”的墨玉麒麟就这样开始了她命运的转折。 第四十八章 鸿雁飞书 清幽的小院,沙沙的落笔声,赶集回来的卫庄坐在卧房的书桌前,执笔誊抄着什么,墨迹行行,专心致志。 “呼”的轻出一口气,拿开镇纸,卫庄看着洋洋洒洒的几千字的帛书,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他收起帛书,放入怀中。离开书桌,打开门来。 走出卧房,卫庄展眼望去,院中的场景让人眼前一亮。一个上身穿着白色皮裘,脖子上围着一条粉红色的丝巾,一条狭窄的明黄色罗裙,一头秀发梳了个多变的双丫髻,活泼又清新。特别是衬着她那清丽绝美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和那双大大灵动的眼睛,让人禁不住心动。 好漂亮的小萝莉!气质绝伦,宛若一个高贵的公主。站在清丽的雪女旁边,完全是绝色双姝。不熟悉的人,根本无法看出她半天前还是一个流落街头,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卫庄多看了几眼,打趣道:“不错,真看不出来,你稍微一打扮,丑小鸭变天鹅了,有几分惊艳的感觉。” “哼”,小乞丐娇喝一声,扭过头去,躲到雪女身后,明显对卫庄不理不睬。 卫庄没有计较,随意的走到槐树底下的石桌旁坐下,开口问道:“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依旧躲在雪女身后,没有回答。 卫庄依旧语气平淡的说道:“怎么,你希望我一直叫你小乞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赵姓之人吧?” “你……你怎么……知道?”小乞丐探出小脑袋,话语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惶恐和不安。 “别怕,他不会伤害你的。”雪女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卫庄回答道:“我自然是猜到的。别忘了,我刚见到你的时候曾经说过,你和我的某个故人很是相像。他姓赵,我当然认为你也是赵姓之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自己的名字了吧。” 小乞丐羞答答的说道:“我叫赵灵儿。你所说的故人是谁?” 说完,她脸显红晕,低下头去。女孩子的闺名除了自己的父母亲长和未来的丈夫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 卫庄啧啧道:“赵灵儿,不错的名字。我以后就叫你灵儿好了。至于我说的那个故人,乃是你们赵国目前最痛恨的人——前大将军赵括。他的相貌和你有几分相似,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关联?。” 赵灵儿听到赵括这个名字,身子一僵,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爱恨夹杂。过了好久,她的脸色才平静下来,缓缓地开口:“是吗?我的确和赵括有关系,我是他的小女儿。可是我恨他,恨他害得我家破人亡,疼爱我的奶奶、母亲和兄长叔伯全都被杀,连累我流落街头乞讨。我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卫庄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也很无奈的。他的军事才能不错,有机会成为一代名将。不幸的是,他临危受命担当长平之战的主帅,军粮耗尽的时候碰上了杀神白起,最终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虽然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不过他的确值得人佩服。” 赵灵儿摇摇头,眼中还是恨意残留,冷声说道:“无论你说多少他的好话,我都不会原谅他的。” 卫庄轻耸肩膀,表示无奈,从怀中掏出两卷帛书来,挑出其中一卷递到赵灵儿面前,语气突然变得冰冷的说道:“这是鬼谷秘传的《本经阴符七术》中的《天魔无相》,你的根骨不错,拿去好好的修炼。我的手下没有废物,希望你用心点。你也不要想着逃跑,我可不会因为你是什么人的女儿而手下留情。流沙的敌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追杀到底。” 赵灵儿却是扭开头,小声嘀咕道:“这么凶,还不是你强迫的,谁愿意当你的手下。” “你说什么?说大声点。”卫庄揶揄道。赵灵儿的小声嘀咕凭着武者过人的灵觉,他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不过是对她开个玩笑而已。 “没……没什么。”赵灵儿再次躲到雪女身后,不再言语。 雪女很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转过头来看着卫庄说道:“好了,别再和她开玩笑了。我也想和你学剑术,可以吗?” 卫庄将手中的另外一卷帛书扔过来,开口说道:“早就知道你也会这样,这卷《腾蛇实意》收录了一些音攻和剑舞的精神修炼法,希望能符合你的心意。” 雪女小心的接过卫庄抛来的帛书,道了声“谢谢”。却发现卫庄仰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天空,没有理睬自己。对于这样的无礼举动,她不由有些生气,将视线转移到同一个方向,想看看那里到底有着什么。 一只蓝白色的小鸟翩翩的向这里飞来,越飞越近,最后落在庭院中槐树的枝桠上。 卫庄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枚蓝白色的羽毛,轻轻的旋转,淡淡的舒了口气:“终于来了吗?” “什么?”雪女疑问道。 “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虽然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在哪里。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在卫庄拿出鸟羽时,蓝白色的小鸟就飞下枝桠,飞到他的手中,轻轻的啄着他的手掌。他在小鸟的左脚上解下一张小布条,展开的布条上用韩国文字写道:三月初八,函谷见。韩非。 “好漂亮的小鸟,它似乎和你很亲近啊。”雪女一边伸出手来抚摸着小鸟的羽毛,一边问道。 卫庄淡淡的答道:“我自身的气质只会让小鸟躲得远远的,它不过是因为我手中的鸟羽符才亲近我罢了。这种蓝白色的小鸟叫做谍翅,无论你在哪里,它都能通过鸟羽符精准的找到你。” 雪女微微一笑:“是吗,好神奇的小鸟,竟然可以用来传信。它似乎经过专门的训练?”她看到了卫庄从小鸟的左脚解下了一张布条。 “这世界上天生有一种人有着超乎自然的力量,白凤凰就是其中的一员,他能操控指挥百鸟。” 雪女称赞道:“真的好神奇,那他传递的是什么信息?”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你们收拾下自己的东西。今天是二月二十四,我们必须在三月初八前去到函谷关,见一个故人。” 卫庄说完,雪女“喔”的应了一声,没有多问,拉着赵灵儿走进屋子,打理行装。 槐树下,定定坐着的卫庄抬头看向远方的秦国,在心里默默的念道:韩非,你要出使秦国了吗? 第四十九章 义无反顾 函谷关始建于周,是我国历史上建置最早的雄关要塞之一,因关在谷中,深险如函,故称函谷关。这里是古代西去长安、东达洛阳的通衢咽喉,中原文化和秦晋文化的交汇地,也是千百年烽烟际会、兵家必争的古战场。数十年前,秦国曾凭借此雄关拒六国诸侯于关外,不得寸进,一举瓦解了六国合纵灭秦的百万联军。 同样,三百多年前道家祖师老子在这里著述五千言《道德经》,函谷关成为道家文化的发祥地之一。 迎着渐渐温暖的春风,牵着瘦马,行走在青石铺就的长安古道,倾听着不远处黄河奔腾的咆哮声,离开邯郸的卫庄、雪女和新加入的小丫头赵灵儿三人一起来到了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克”之称的函谷关下。 “这里就是秦国通往中原的门户,有着‘天下第一关’之称的函谷关吗?终于到了,我们终于到了!太好了,干巴巴的炊饼我可是吃够了!”看到雄奇森严的城楼上用秦篆书写的“函谷”二字,风餐露宿十几天的赵灵儿大大的喊出声来,满心欢喜。 听着一旁赵灵儿的欢呼声,卫庄有些好笑的斥道:“鬼叫些什么!你当乞丐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想吃炊饼都没得吃呢。现在学会挑三捡四了?” “哼,谁会放着美味佳肴不吃,去吃那硬的像铁一样的炊饼。以前的日子我过够了,我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对待自己。”赵灵儿不满地出声回道。 和卫庄相处了十多天,她早就把卫庄的性子摸透了。毕竟察言观色可是她乞讨一年多学到的为数不多的有用本领。她发现面前的男子不过是比他大上几岁的少年,面冷心热,不同的是老于世故,成熟稳重,行事像大人一样。 “你还说,这炊饼不是你和雪女两人弄的吗,味道不好还敢自我抱怨。”卫庄说完,就回想起她们两个烙炊饼时忙碌的样子,盆打碗摔,结果做出来的炊饼差强人意,盐巴多了点,硬邦邦的,必须混合着水一起下咽。 “好了,你们俩别闹了,该到我们进关了。”雪女轻笑道。这样的场景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几乎每天都有发生。 交了入关的城门税和人头税,卫庄稍微打听了一下,就知道韩国公子韩非的落脚点,寻着路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 望气台,望东来紫气,相传函谷关守将尹喜就是在此观望星空,得知老子的到来。 韩非在望气台上摆酒设宴,看着雄关和群山,和紫女对坐着,默默的酌酒吃菜。 “嗖”,一道白影快速的飘过,空灵的声音在韩非的身后响起:“他们来了。” 韩非略微沉吟:“知道了,你也坐下吧,白凤。” 一袭白羽绸衣,轻羽飘扬的白凤没有客气,落坐一旁。 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传入耳内。韩非知道卫庄他们来了,熟悉的步音。 一行三人缓缓的走进,其中领头的少年迈步而出,坐在韩非对面的位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少年一袭玄金绣边黑袍容貌瘦削英俊,两眼精明,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正是赴约赶来的卫庄。 卫庄的身体刚好挡着韩非望向远方连绵山脉的视线。 韩非无奈的把欣赏群山晚霞的目光收回,看向卫庄。 卫庄今年二十,比韩非少了三岁,刚值弱冠之龄,正是血气方刚,少年激扬,展露峥嵘的黄金时期。 望着这个最相好的兄弟,想起当年两人出生入死,建立流沙组织的热情友谊,韩非露出笑容道:“小庄,明天我就要起程前往秦国的咸阳宫,我借此机会,即是为自己饯行,也是和你再见一面。” 卫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要出使秦国?” 韩非温和地回道:“放心吧!不过是秦王听闻我的才学,希望我前往秦国见他一面。” 卫庄面容一整,他知道韩非最终惨死在秦国的牢狱,正欲出言阻止。 韩非一抬手,阻止了他说话,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次秦国之行我决定了,你不必再说了。” 卫庄面容浮现一片火红,双目射出激动的神色,大声道:“公子,这个恕难从命,我们明天以后,可能再无相见的日子,心内之言,不吐不快。” 看到这个有生死之交的兄弟激动坚决的样子,韩非尽管知道这是劝说之言,亦不得不让步,叹道:“你说。” 卫庄激动的张口说道:“恕我直言,秦国咸阳宫你不能去。我最近夜中连连噩梦,梦到你身亡秦国牢狱。我私下占卜过,你不宜西行,命格更是和秦国相冲,有身陨之危。这些征兆都预示着你的秦国之行大大的不吉,我们还是回转韩国吧。”他的声音愈说愈响,愈说愈激动,完全是一种不计后果的心态。 一向以来,卫庄以冷静精明著称,流沙的执掌者必须有清醒的头脑。可是在这个最尊敬的,如兄如长的好友面前,他内心的感情像熔岩般爆发出来。 韩非脸上不起波澜,淡淡的说道:“小庄,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这番话有些过了,我的生死我自己清楚。何况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没头没脑的事就不要说了。” “庄,你不要再说了。王兄不得不去秦国,秦国的兵锋已经威压到韩国边境,逼迫得王上下令王兄出使。”一旁亭亭而坐的紫女出声解释道。 卫庄的胸口强烈起伏着,待得平静了一点,才继续说道:“难道你忘了我们建立流沙时发下的宏愿吗?韩国作为六国刀俎上的鱼肉太久了。韩王只知道醉生梦死,他保护不了这个国家,只会做缩头的鹌鹑儿,把外来的屈辱转嫁在每个韩国百姓头上。你说过,你要让每个韩国的百姓知道什么叫强国的尊严,从坎坷的命运中挣脱出来,享受过上苍赐予的自由与快乐。出使秦国的道路崎岖多变,充满危机,你为什么还要冒险前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明白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韩非沉默不语,定定地望着杯内色如玛瑙的醇酒。 卫庄望着韩非,俯身向前,一对手掌按在桌面,因为用力而发白,桌面被抓得吱喳作响,沉声喝问道:“你曾经凌云壮志的雄心,指点江山的豪情,难道就这样熄灭了,眼睁睁的将韩国拱手让人吗?”他的双眼喷火。 卫庄顿了一顿,坐直身子,道:“公子在韩国的声望不作第二人想,只有你才能力挽狂澜于既倒,拯救韩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踏入秦国这个龙潭虎穴?” 韩非一手握起满杯醇酒,一仰头,那酒似箭般射入喉咙,一股火热般的暖流往身体各处窜去。面容却如平静的湖面,不见丝毫波动。 卫庄把心中的积郁一口气痛快地说了出来,情绪宣泄后,人也逐渐平复下来。 他知道若不能将这个天底下,最懂自己的少年,英俊、聪慧、果敢,胸怀锦绣、文采斐然的大韩王子,韩国的救世主改变想法,韩国的未来就再没有半点希望。 他继续说道:“当初我就说过,要你黄袍加身,继位韩王,励精图治。可惜你拿不定主意,现在命运操控在别人手中,进退不得,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卫庄一阵悲笑,哂道:“可怜我们这帮忠心耿耿的兄弟,一直期盼新的韩国到来的那天。” 韩非闭上双目,不知是否仍在听他说话。 卫庄不做计较,时间无多,明天韩非便要前往秦国。到了秦国,那时鞭长莫及,他只能空叹奈何,急忙续道:“目前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公子借口回国,黄袍加身,把领导权争取过来。韩国的生死存亡,全在公子的一念之间。” 韩非再干两杯烈酒,神色落寞的说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韩非不理卫庄急切反对的眼光,再尽一杯,才把酒杯倒转放在桌上,以示这是最后一杯。 卫庄知道浪翻云给足他面子,心下百感交集。 韩非今晚第一次把目光从酒杯移开,望向凌战天道:“小庄,你回韩国去吧,流沙需要你的坐镇执掌。” 卫庄毫不领情,一声悲啸,站了起来,缓步走向台前,望向连绵不绝的群山。 凉风徐徐吹来,带来青松熟悉的气味。 遥挂的明月又大又圆,一点也不似望气台前两颗破碎的心,满怀悲郁。 韩非恰在这时长身而起,走到卫庄身前,断然道:“虽千万人俱往矣,小庄,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两人一起望向遥远的韩国,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 他长叹道:“我找到了一条路,一条永远不会有阳光的路,哪怕在黑夜里摸索着行走,我也会去求索、去寻找, 用双眼看破这黑暗的尽头。我不会回头,直到生命消逝的那一天,也不会。” 韩非突然紧紧拉着卫庄的手,久久不愿放开。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话,那句卫庄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话:“小庄!答应我,照顾好红莲,来生再见时,要让我看到一个崭新的、强大的韩国!” 第五十章 孤愤说难 韩非入秦,归根结底是出自同门师兄,现任秦国廷尉李斯的手笔。李斯和韩非师承儒家名师荀子,是同窗好友。荀子从儒知法,两人尽得其法家学术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韩非集法家思想于大成,写出了《孤愤》、《说难》等锦绣文章,广泛流传,世人赞称为《韩非子》。 半月前,李斯陪同秦王嬴政在咸阳宫后花园散步,散心之余,秦王开口问道:“李斯,我听闻你的老师荀子名传天下,丞相王绾前几天提过:惟荀子之学,堪当今日天下。名师出高徒,不知荀子先生现居何处。” 李斯躬身作揖道:“多谢王上称赞,老师学究天人,贯通古今,有儒家的根基,有法家的锐气,有墨家仁爱,有道家的超越。但是又非难诸子,卓然自成一家,堪称当今天下学派的颠峰!我只是老师不成器的学生,未得老师八分真传。老师现在应该在桑海的小圣贤庄颐养天年。” 嬴政却是有些不以为然:“李卿莫要妄自菲薄,你的学识与才干宛若明星,秦国一统天下的霸业还需你多多的谋划,谏言献策。” 嬴政继续开口道:“荀子学问果如先生所言,岂可屈做一个田家翁,不如你请他前来为秦国尽几分力?” 李斯默然良久,末了一声叹息:“造物之奥秘,生人之艰辛,非人力所能穷尽也!古往今来,治学巨子皆难见容于仕途。孔子颠沛流离,孟子漂泊终生,老子西出函谷,庄子隐迹山野。他们都曾做官,老子做过周室史官,孔子做过鲁国司寇,孟子做过稷下客卿,庄子做过漆园小吏。无论大小,皆一个‘辞’字了结。此中因由,堪称一篇人生大文章。至于老师荀子,他曾经做过齐国的一个小小县令,最终归于原野,淡泊名利,恐怕难以请动他老人家。” 嬴政听后长叹一声:“野有遗贤,可惜不能为孤王所用,令人扼腕叹息。听说你还有一个同门师弟韩非,他的才学与你比如何?” 李斯答道:“韩非师弟是韩国公子,其才学十倍于我,尽得老师真传。更近一步,写出了一本法家的旷世巨著《韩非子》。” 嬴政有些惊讶:“是吗?大秦也是以法立国,《商君书》让秦国变法图强,国力鼎盛,一举超越六国,达到现在几乎可以问鼎天下的局势。不知道韩非能不能给孤王带来惊喜,让秦国再多一个商鞅?” 李斯回道:“韩非之才,胜过昭昭明月,微臣有《韩非子》一书,王上可以一观。” 嬴政略微沉吟道:“那好,你尽快送到文章殿。孤会在阅完奏章后抽出一些时间仔细观看。” …… 李斯呈送上来的《韩非子》一书,深深震撼了嬴政的心。他连夜召见李斯进宫夜话。 是的,《韩非子》一书让年轻的秦王茅塞顿开,清除了许多执政决策上的疑惑。 嬴政已经大体廓清了《韩非子》的概貌,唯其如此,才有万般感慨。他博览群书,可没有一部书能给他如此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感受。这部书在某些地方远远地超越了《商君书》、《慎子》的法家名著。 秦王嬴政认定,《韩非子》无疑将成为流传千古的法家巨作。这部新派法家书作前所未有的博大渊深,初读之下难以揣摩其精华所在,精读之后方能领略其坚不可摧。《韩非子》最大的不同在于它从根本处着眼,将法家三治(法治、术治、势治)熔于一炉,重新构筑出一个宏大的法家学阵。 对于以商鞅为轴心的法治派,《韩非子》一如《商君书》明晰坚定,除了更为具体,倒看不出有何新创。这一点,很令景仰商鞅的嬴政欣慰,认定韩非是继商鞅之后最大的法家正宗,是当下符合秦国国情的著作。若非如此,他很可能是不会读完《韩非子》的。 韩非思想的出新点,在于将术治、势治纳入了法家治道而重新锻铸,使法治之学扩大为前所未有的“三治法家”,事实上成为战国当之无愧的新法家大师。 法、术、势三说,此前皆有渊源:法治说以李悝商鞅为最显,术治说以申不害为最显,势治说以慎到为最显。 在战国诸子百家的眼中,法、术、势三治说虽有不同,但其根本点是相同的,这便是以承认法治为根基。唯其如此,战国之世将法术势三说视为互联互生的一体,统呼之为法家。然则,这种笼统的定名,并没有得到法家群体认同。在法家内部,三说之间的区隔是很清楚的,谁也不会将法、术、势混为一谈。可以说,法家事实上有三个派别,而且是很难相互融合的三个派别。 韩非融三派为一家,化不可能为现实,使通晓法家的秦王嬴政惊叹不已。 《韩非子》搭建的新法家框架是:势治为根,法治为轴,术治为察。 势者,权势也。位高则重,位卑则轻,是谓势也。自古治道经典,无不将“势”明确看作权位。《尚书·君陈》云:“无依势作威。”法家言势,则明确指向国君的权位,也就是国家的最高权力。 《慎子》云:“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桀为天子,能乱天下。以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者不足慕也……尧为隶属(治陶工匠)而施教,民不听,至于南面而王天下,令则行,禁则止。由是观之,贤智未足以服众,而势位足以屈贤者也。” 慎到之所以将势治作为法治精要,其基本理念推演是:最高权力是一切治权的出发点,没有权力运行,则不能治理国家;权力是律法政令的源头,更是行法的依据力量;没有最高权力,任何治道的实施都无从谈起,是谓无势不成治。所以,运用最高权力行使法治,被势治派看作最根本的治道。 慎到的势治说不可谓不透彻,但因为不能透彻论证权力与法治的关系而大显漏洞。一个最大的尴尬便是诸多堪称贤明勤政的国君权力在手,却依旧不能治理好国家。 缘由于此,李悝、商鞅等重法之士应时而生,将国家治道的根本定位为法治,认为法律一旦确立,便具有最高权力不能撼动的地位,所谓举国一法、唯法是从,皆此意也,是为法治派。 术者,寻常泛说的是技巧、方法。然则,法家所言之术,却是治吏之道,是谓术治。战国之世,术治说由申不害执牛耳,被天下看作与商鞅法治说并立的法家派别。 申不害术治说的理念根基在于:无论是势还是法,都得由人群来制定推行。这个人群,便是君王所统领的臣下。若君王驾驭群臣得法,律法政令便能顺利推行,否则天下无治。所以,治道之本在统领臣下的术治。 显然,申不害术治说也是偏颇的,漏洞也很明显。一个最大的尴尬是:国家若不变更旧法(根基是不废除实封制),而唯重吏治整肃,便不能根除奸宄丛生、**迭起的痼疾,国家始终不能真正强盛。齐国如此,韩国更是如此。 嬴政在御书房中不断的踱步,晃得前来夜话的李斯都快头晕眼花了。他突然停下,拍手称赞道:“《韩非子》一书确实新奇,它承认“势”是法治的源头条件,却又清醒地认为仅仅依靠“势位”不足以明法治国,必须将势与法结合起来,才能使国家大治,天下太平。这是一个很好的观点,孤王被韩非的论点深深地折服了。” 嬴政越说越激动:“但是孤王最为激赏的,还是《韩非子》中问诘难势说的矛盾故事。专言势治者云:尧舜得势而治,桀纣得势而乱,故势治为本也。果然如此,其论则必成两端:尧舜拥势,虽十桀十纣不能乱;桀纣拥势,虽十尧十舜不能治。如此,究竟是凭人得治,还是凭势得治?凭势得治么,暴君拥势则圣贤不能治。凭人而治么,圣贤无势而天下照乱。他用了一个形象的故事来说明:人有卖矛卖盾者,鼓吹其盾之坚“物莫能陷也”,俄而又鼓吹其矛之利“物无不陷也”;有市人过来说:“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卖者遂尴尬不能应也。贤、势之不相容明矣,此矛盾之说也!” 李斯也在一旁称赞道:“道理简述得睿智犀利而谐趣横生,韩非师弟的才学的确世之罕见矣” 嬴政拍手大笑:“不错,韩非所言至当!势治过甚,与人治无异。法、术、势三者结合,方为上策。” 从九岁起,嬴政便是秦国太子。从十三岁起,嬴政便是秦国之王。从二十二岁起,嬴政便成了天下第一强国的亲政君王。期间风雨险恶不可胜数,对君王不可或缺的正当权谋体味尤深,可谓烙印在心,刻刻不忘。 激动之余,秦王嬴政疑问道:“韩非如此大才,现在何处?可有功业加身?我似乎从未在影密卫搜集的六国良臣明将名单中看过他的名字。” 李斯叹道:“韩非师弟虽然身负经天纬地之才,但是不得韩王重用,满腹经纶无法施展,只得在临棠溪边结下草庐,埋首古籍经典之中。” 嬴政却是欢喜:“韩王不是伯乐,哪里识得千里马?韩非之才只有在我大秦这块土地上才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化作参天巨木。李斯,你和姚贾立即采取行动,或威逼,或利诱,把韩非请到大秦来。” 李斯作揖称道:“诺。臣一定尽心竭力。” “那好,夜深了,你下去吧。”嬴政摆摆手,斥退左右,自己却独身看向窗外的明月,思考着帝国霸业的未来计划。 “是,王上注意龙体,早点安歇。”李斯说完,退出御书房。没有人发现,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第五十一章 韩衣韩车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在秦国强大的兵锋威逼下,韩王屈服了,下令韩非入秦。 得到重臣姚贾传来的韩非快到咸阳的快报,秦王嬴政本欲亲自到函谷关隆重迎候韩非,可是被丞相王绾劝阻了。 王绾的理由很简单:“大秦乃是奉法之国。王迎三舍,为敬才最高礼仪。今王上为韩非一人破法开例,后续难为啊!” 嬴政虽然被遏制了兴头,还是悻悻地改变了铺排,改派李斯带驷马王车赶赴函谷关迎接韩非,自己则在咸阳东门外三舍(三十里)之地为韩非洗尘。 李斯连夜东去,于次日清晨正好在关外接住了韩非。 李斯记得很清楚,车马大队一到眼前,他立即嗅到了一种奇异的冷冰冰的气息。车马辚辚,旌旗猎猎,出使吏员个个木然无声,全然没有完成重大使命之后的轻快奋发。 出使韩国,礼请韩非入秦的重臣姚贾下车快步赶来,眉头大皱,一脸沮丧。他来到李斯身旁,附耳悄悄的说了一句:“韩非性格古怪,太难侍候,李廷尉小心。” 之后他没了话说,拂袖离去。没有在这里滞留片刻。 李斯并没在意姚贾的嘟哝,遥遥拱手大笑,兴致勃勃地过去请韩非换乘秦王的驷马王车。 李斯打量到韩非一身粗麻蓝袍,一辆老式铁车,冷冰冰的,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他那怪诞粗土的行为装束在李斯看来,犹如鸡立鹤群。 李斯笑意盈盈的走到韩非面前,作揖道:“师弟,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欢迎你出使大秦。你这套行头虽然有些违礼,倒是蛮符合你不羁的性格。” 不料,韩非仿佛不认识他这个同窗师兄一般,只是冷冰冰地回了一句:“韩车韩衣,韩人本色。” 李斯愣怔片刻,依旧朗声笑语的说道:“故土难离,师弟对韩国一往情深啊。既然这样,待会我会向秦王说明的。” 接着他指着带来的那辆驷马王车说道:“此车可载四人,我们要在午时之前赶到咸阳。秦王特意在城外三舍迎接你,摆下了洗尘大礼。” 韩非还是冷冰冰的一句话:“不敢当也。” 素有理事之能的李斯,面对韩非这般陌生如同路人的冷硬同窗,一时手足无措了。李斯素知韩非善为人敌的秉性,他要是执拗起来,任你软硬兼施,拿他无辙。 思忖片刻,李斯放下心来周旋,开口邀请道:“师弟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身子乏了,不如先在关内酒肆先行聚饮压饥。” 韩非摇了摇头,说了一声“不饿”,便扶着韩车的铁伞盖柱子打起了鼾声。 无奈之下,李斯只好下令车马起程。韩式老车不耐颠簸,只能常速走马。 若还是当年在老师荀子门下,李斯治韩非这种牛角尖脾性的法子可谓层出不穷。可如今不行,李斯身为大臣,非但不能计较韩非的失礼,还得代秦王尽国家敬贤之道。 韩非不上王车,李斯自然也不能上王车。为说话方便,李斯也不坐自己的轺车,索性换骑一马在韩非铁车旁走马相陪。 一路走来,李斯滔滔不绝地给韩非指点讲述秦国的种种变化。纵然韩非沉默如铁,李斯也始终没有停止勃勃奋发的叙说。 韩非坚执要常行入秦,要晓行夜宿。如此四百多里地下来,走了整整四日有半。期间,姚贾派快马送来一书,说秦王已经取消三舍郊迎,教李斯但依韩非而行。 李斯接书,心下稍安。蓦然,那种不是滋味的滋味从心间腾起。 抵达咸阳,李斯的声音已经嘶哑,嘴唇已经干裂出血了。 当晚,秦王嬴政本欲为韩非举行盛大的洗尘宴会,见李斯如此疲惫病态,立即下令延缓洗尘大宴。 李斯坚执不赞同,说道:“王上不能因自己一人而有失秦国敬贤法统。” 当即奋然起身去接韩非。孰料韩非在走出驿馆大门踏上老式铁车的时候却骤然昏倒了。 李斯急忙请来老太医诊脉,老太医说道:“此人食水长期不佳,久缺睡眠,又积虑过甚心神火燥,非调养月余不能恢复。” 李斯送走老太医,又遣人向秦王送信说明情况。而自己则是陪伴在驿馆。 于是,大宴临时取消,兴致勃勃聚来的大臣们悻悻散去,纷纷议论这个韩非的不可思议。如此几经周折,咸阳的韩子热渐渐冷却了下去。 …… 第二天清晨,咸阳宫御书房开了一次小朝会。朝会的主旨是商讨《韩非子》。此次与会者仅有王绾、尉缭、李斯、郑国、姚贾等知韩大臣五人。 朝会开始,嬴政开门见山的说道:“韩非大作问世,韩非入秦,都是天下大事。今日先议韩非大作,诸位如何评判其效用,但说无妨。” 丞相王绾第一个开口:“韩非之事,在人不在书。《韩非子》一书确是新法家经典无疑!然则,臣观韩非,似缺法家名士的胸襟。臣以为,韩非其人,当与韩非之书做两论。” “似缺法家名士的胸襟,此话怎讲?”嬴政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王绾道:“法家名士胸襟,天下之心也,华夏情怀也!华夏自来同种,春秋战国诸侯分治,原非真正之异族,国家分治,其势必将一统。自来华夏名士,不囚于邦国成见,而以天下为己任,以推进天下尽快融会一统为己任。就是因为这一点,战国求贤不避邦国,唯才而用。但是韩非似乎太过拘泥于邦国成见,臣恐其不能脱孤忠之心,以致难以融入秦国。” “老夫赞同。韩非有伯夷、叔齐之相。”很少说话的尉缭跟了一句。 “真的是这样吗?”嬴政颇显烦躁地拍着书案道,“伯夷、叔齐孤忠商纣,何其迂腐!韩子槃槃大才,若如此迂阔,岂非自矛自盾?” “老臣原本韩人,本不必多言,但又不得不言。”老郑国笃笃点着那根永不离手的探水铁尺道。 “韩非之书,老臣感佩无以复加。但是,韩非世代王族贵胄,自荀子门下归韩,终韩桓惠王腐朽一世而不思离韩,其孤忠之心可见也。在此期间他三上强韩书,皆泥牛入海,仍不思离韩,可见其孤忠之心深诚!” 郑国老水工正直坦荡,有口皆碑,偌大的御书房一时默然。 “说书不说人!”秦王再次烦躁的拍案,“其人如何,在他醒后于秦廷上问对自然可知。” 此时李斯不得不说话了:“韩非是我的同门师弟,才华盖于当世,臣自愧不如。若以其文论之,李斯以为:《韩非子》一书不可因治学的文采评判高下,必须通过为政之道的实践评判,方可见其得失。” “李斯之论,诸位以为如何?”嬴政叩着书案看了看姚贾。 尉缭不意一笑:“姚贾入韩迎韩非,宁做哑口?” “姚贾说话。”嬴政黑着脸拍案说了一句。 “臣……无话可说。”姚贾脸色更是难看。 “此话何意?”嬴政凌厉的目光突然直视姚贾。 “臣姚贾启禀君上。臣奉王命出使天下诸侯,无得受韩非之辱!臣迎韩子,敬若天神,不敢失秦国敬士法度。一路行来,韩非处处冷面刁难,起居住行无不反其道而行之。纵然如此,臣依然恭敬执礼,顺从其心,以致路途耽延多日。更有姚贾不堪其辱者,韩非动辄当众指斥臣为大梁监门子,曾为盗贼,入赵被逐!一次两次还则罢了,偏偏他每遇臣请教起居行路,都是冷冰冰来一句‘韩非不与监门子语也!’臣羞愤难言,又得自行揣摩其心决断行止。稍有不合,韩非便公然高声指斥,‘贱者愚也,竟为国使,秦国上下有眼无珠!’……臣纵然出身卑贱,亦有为人的尊严!人的颜面无存,何有国使尊严!韩非凭借贵胄之身辱没姚贾,这是蔑视姚贾!蔑视秦国!” 姚贾是少有的邦交能才,利口不让昔年的张仪,斡旋列国游刃有余,素为风发之士。今日愤激涕零,嘶吼连声,其势大有任杀任剐之心,显然是积郁已久,忍无可忍了。 众人谁也想不到一个国使竟然会被韩非如此对待,一时人人惊愕无言。 “散!散!散!”嬴政连连拍案,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 “醒了?”这是躺在驿馆卧房中的韩非,睁开双眼听到的第一句话。 他知道,这是同门师兄李斯的声音。不过,他再次闭上了双眼,没有言语。 “怎么,不愿意和我说话?”李斯的疑问传来,韩非依旧不置一词。 李斯见韩非还是一言不发,无奈的呵呵两声,继续说道:“师弟,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还是要说出来。你冷眼看我,刁难我,我都不生气。你我是同门,当初我不顾老师劝阻,一意入秦,不辞而别。你做的这些我都不在意。可是你为什么无理的欺辱姚贾,败坏你在秦国君臣中的形象?你不想入秦,可是事实由不得你,你已经来了。来到秦国,你几乎没有再回韩国的机会了,何不与我一同辅佐秦王,一统天下?” “道不同,不相与谋。”韩非生硬的回了一句,再次闭上眼睛,对李斯不理不睬。 “道不同,不相与谋?”这句话一出,李斯沉默良久,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第五十二章 秦廷问法 韩非醒后的当晚,李斯来到御书房觐见嬴政,看着嬴政问询的目光,他只是长吁一声:“人心之变,何至如此!” 嬴政开口疑问道:“他没开口?” “开口与没有开口无异。他只是说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与谋。”李斯的心,真的不是滋味。同门师兄弟一场,韩非却待他如路人,冷冰冰的。 嬴政眉头紧皱:“是吗?他真的就这么不愿意为大秦效力,一心要吊死在韩国那颗朽木上?” “罢了”,嬴政长叹一声,“洗尘宴上孤王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否则,他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违抗了我的意志,任何人都惟有死路一条。” 三天之后,为韩非洗尘的国宴终于举行了。 嬴政历来厌恶繁文缛节,为一士而行国宴,可谓前所未有。 当日,秦国身在咸阳的大臣悉数出席,济济一堂。韩非座案与秦王嬴政遥遥相对,是至尊国宾位置。 韩非还是那一身老式韩服,粗麻蓝布大袍,一顶白竹高冠,寒素冷峻,不苟言笑。 秦国官风朴实,大臣常衣原本保持着粗简朴素之风。然而今天却是不同,素有敬士国风的秦国大臣们都将最为郑重的功勋冠服穿戴在身,以显示对大贤入秦的最高敬意,整个大殿煌煌华彩。 如此比照之下,韩非再次鸡立鹤群,格格不入。 虽然如此,嬴政还是装作一副浑然无觉的样子,精神焕发的主持着国宴,处处表现出一位君王对贤臣的最大恭敬。 诸般礼数一过,嬴政起身走到韩非座案前,深深一躬道:“先生雄文烛照黑暗,必将光耀史册。今幸蒙先生入秦,尚望赐教于嬴政。” 韩非目光一阵闪烁,在座中一拱手,奇特的吟诵之声便在殿中荡开:“韩非治学,十年成书,正本未传天下,唯赠秦王。秦国若能依商君秦法为本,三治合一,广行法治于天下,三代以上,则我民万幸,法家万幸,华夏万幸!” 年青的秦王深深一躬:“先生心怀天下,嬴政谨受教。” “韩子心怀天下!”举殿一声欢呼,开始的些许尴尬一扫而去。 长平大战之后,秦人的天下情怀日渐凝成风气,评判大才的尺度也自然而然由秦孝公时的唯才是重演变为胸襟才具并重了。 战国之世名士辈出,身具大才,但是其心囚于本国偏见的,亦大有人在。具体的代表主要是:楚国屈原,赵国廉颇、蔺相如,齐国鲁仲连、田单,魏国的毛公、薛公。王族名士如四大公子(信陵君、孟尝君、平原君、春申君)等。 身具大才的同时是否具有天下胸襟,便在事实上成为名士是否能够真正摒弃腐朽的本土之邦而选择天下功业的精神根基。 当然,依据千百年的尚忠传统,秦人也极其推崇这些忠于本土之邦的英雄名士。但是,百年强盛之后,秦国朝野已经日渐清晰且坚定地以天下为己任,自然更为期盼那些具有天下胸襟的大才名士融进秦国。 明乎于此,秦国大臣们不计韩非的种种寡合,骤然为韩非感奋欢呼,便不足为奇了。 “韩子与秦王神交,为大秦帝国的未来!干!”尉缭兴奋地举起了大爵。 “足下此言差矣!韩非不识秦王,唯识秦政。”韩非冷冷的吐出一句。 “秦政秦王,原本一体,韩子谐趣!”素有邦交急智的姚贾一句笑语补上,大殿的倏忽惊愕冷清又倏忽在一片笑声中和谐起来,略显难堪的尉缭也连连点头。 不料,韩非的冷峻吟诵又突兀的响起:“韩非自有本心,无须姚贾以邦交辞令混淆!” 虽然只是一句,但是整个大殿却骤然宁静了下来,大臣们的目光一齐聚向了韩非。 以天下公认的礼仪,韩非此举大大失礼,不识人敬。名士大家如此计较,不惜给好心圆场的人如此难堪,秦国大臣们不由的惊诧。 “先生有话,但说无妨。”秦王嬴政站在对面,一脸笑意的遥遥拱手。 “说难。”韩非淡淡的吐出两字。 “但怀坦诚,说之何难?”秦王拍案大笑道。 “韩非有一请求,恳请秦王缓下迈向韩国的铁蹄,存韩图赵。” “韩子之言,大失风范!岂能以一己之私而让他国蒙难?”老成持重的王翦第一个拍案起身。 现下的赵国虽然一战败于长平,国力大衰,看似岌岌可危,软弱可捏。但是烂船还有三车钉,国内还有名将李牧和赵嘉支撑,瘟虎岂可看作病猫,临死反扑会是秦国实力大损。 “少安毋躁。”秦王嬴政突然插断,开口疑问道:“为何?韩非先生应该明白大秦远交近攻的战略。我虽是秦王,却不能因一人之言而废秦国百年之梦!” “赵国长平新败,四十万男儿被大秦武安君白起坑杀,国内几无可战之兵,正可趁势而下。韩国弱小,仍可凑出十万甲兵,虽然难挡大秦兵锋,但拼死之下,也能让秦国齿冷。我只求韩国能像卫国那样,宗庙得以保存。” 嬴政大笑着离案起身,走到韩非案前深深一躬:“先生入秦初谋,即显铮铮本色,嬴政谨受教。” 韩非见状,一时竟愣怔无话。他没有想到秦王会是这般应对。 便在此时,秦王转身高声道:“今日大宴到此,诸位各司其事,长史代本王礼送先生。” 说罢又对韩非一拱手,“嬴政改日拜望先生。”径自转身大步离去。 一场前所未有的敬士国宴,就这般草草的告结了。 将韩非送到驿馆的李斯,此时的心绪却如同乱麻。不料韩非却淡淡笑道:“师兄,韩非不得已做的一切,得罪了……韩非入秦,你我同窗之谊断绝!请回吧!”说罢韩非转身进了寝室,随手重重地关上了门。 李斯分明看见了韩非眼中的荧荧泪光,心头又是一阵怦怦大跳,思绪乱得没了头绪。 如此便走,韩非有事如何得了?守在这里,尴尬枯坐一夜,岂非传为笑谈? 最终,权衡之下,李斯离去了。不过这一夜,李斯心烦意乱,第一次没有在夜里当值。 不想第二天,韩非又闹起了波澜。一份措辞激进的《存韩书》彻底伤了秦王嬴政的求贤心。 第五十三章 死牢对话 李斯带着廷尉府吏员甲士来到驿馆时,韩非正神态悠闲的操琴而歌。 杨柳依依,早春鲜嫩的绿意充满了满了庭院,叮咚的琴声虽然悦耳,但是节奏有些迟缓。 韩非有些口吃,歌声如惯常一般吟诵得散漫自然,平静如水,犹见苍凉:“大厦将倾,一木维艰。大道孤愤兮,说治者难。吾道长存也,夫复何言!故国将亡,心何以堪?知我罪我,逝者如烟……” 李斯听在耳中却不是滋味,一拱手高声道:“大道在前,良禽择木而栖,师弟,秦王很看好你,此时回头还不算晚,何须在此作无谓之叹!” 叮的一声锐响,琴弦断裂。韩非抬头,冰冷的目光扫过李斯和跟随的吏员甲士,缓缓起身,无奈一笑,一句话不说向外便走。 李斯一怔,猛然醒悟,对廷尉府吏员一挥手,两排甲士便将韩非扶进了停在偏门内的囚车。他径自走进住屋,收拾了韩非的一应随身物事出来交给押解吏员,而后对着囚车深深一躬,便匆匆离开了驿馆。 随着押解韩非的囚车驶出咸阳,一道秦王明书也在咸阳四门张挂出来。王书只有寥寥几行字:“韩非,韩国王族公子,天下名士,入秦而谋存韩,尚可不计。然韩非又上《存韩书》,欲图秦国大军向楚向赵而陷入泥沼,此恶意触法!因此,本王依法行事,拘拿韩非下狱。为明是非,特下书朝野并知会天下。秦王嬴政十四年秋。” 颁行特书,是李斯的主张。下狱王书拟成未发之时,李斯便要求晋见秦王。 不想,整个长史署的吏员都不知秦王去了何处。李斯焦灼无奈,只好用羊皮纸写了一短札:“韩非事大,非关一人,王当有特书颁行,以告朝野以明天下。” 然后李斯找来赵高道:“此事特急,足下务必立即送与秦王!李斯在秦王书房立等回音。” 赵高一点头道:“君上心烦,外出咸阳,赵高派罗网相随,知道去处,保不误事。” 说罢飞步而去。大约半个时辰,赵高带回一札:“韩非事王上命廷尉酌处,无须再请。” 如此一来,李斯便大大不安起来。无奈的长吁一声,立刻草成一道秦王特书发出。 韩非下狱,秦国朝野一片错愕,尤其外邦在秦的士人更是愤愤不平。虽然有特书明告,终究是一片议论纷纷。尚商坊的山东士子们已经在鼓噪,要上书秦王质询:秦王拘拿韩国使臣下狱,开天下邦交恶例,公道何在!此举若果然酝酿成行,秦国岂非大大难堪?当此之时,韩非之事不能立决,分明是将一团火炭捧在自己手里,秦王如何竟不理会? 新春新月初上,李斯在后园徘徊不安时,姚贾来了。 “河汉清明,廷尉何叹之有?”姚贾似笑非笑的遥遥拱手。 “云绕秋月,客卿宁不见乎!” “但有天尺,何云不可拨之?” “客卿何意?” “王札在手,无须狐疑。” “姚贾,你要李斯决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廷尉知道的。” “决亲易,决友难。客卿如我,果能决断吗?” “姚贾如果是廷尉,何待今日?” “其理何在?” “廷尉好好想想,我等布衣之士抛离故土入秦,赖以立身的是天下之心。毕生所追求的,是我华夏的一统,止战息乱。生逢强国英主,便当以大业为重,抛却私谊私友之情,岂可因一人而乱大计?韩非固然是廷尉的少学同窗,但是其人恒以王族贵胄自居,蔑视布衣之士不必说起;犹不可取的是,韩非褊狭激烈,迂腐拘泥,欲图救腐朽害民之国于久远,为的是天下庶民吗?不过是为了韩国王族社稷。身为名士,韩非一无天下大义,反秉持才具而乱天下大计,不是天下之害吗?” “杀贤大罪,青史骂名啊!”李斯拍栏一叹。 “毁却一统大计,宁不负千古骂名?”姚贾揶揄一笑。 “不报君上亲决,李斯终究是心有不安啊。” “君上留札而不问,安知不是考校廷尉的胆气公心?” 李斯不禁一激灵。姚贾此话,使李斯对秦王多日不过问韩非之事的疑惑突然明朗,否则何以解释素来对人事极为认真的秦王的反常之举?但是,姚贾这一推测若是错解秦王之心,后果便是难以预料。一时之间,李斯有些茫然了。 “廷尉如此狐疑,损公心而肥私利,不当与谋,姚贾告辞。” “且慢。”李斯追了上来,“足下可有适当之法?” “自古良谋,非明断者不成。廷尉不断,良策何益?” “我心已定!你且设法。” 姚贾低声说了一阵。李斯开始有些犹疑,最终还是点头了。 …… 在云阳国狱的天井里,韩非看见了如雪飘落的柳絮。 初进这座秦国唯一的大狱,韩非很是漠然。对于自己入秦的结局,韩非是很清楚的。存韩之心既不能改,又能期望秦国如何对待自己? 在离群索居的刀简耕耘中,韩非透过历史的重重烟雾审视了古今兴亡,也审视了眼下的战国大势,尤其缜密地审视了秦国。韩非最终的结论是:天下必一于秦,六国必亡于己。对于秦国,韩非从精读《商君书》开始,深入透彻地剖析了秦国的变法历史,最终惊讶地发现:秦国的变法实际上整整持续了六代君王一百余年,而绝不仅仅是商鞅变法,山东六国远观皮毛,目光短浅。 如此百余年的成功变法,天下何又怎么能不被秦国一统? 大争之世,以六国一盘散沙之势来抗秦国的泰山压顶,哪里会不被灭?求变图存,此战国的大道。六国不求变而一味图存,哪里不会消亡? 正是如此,韩非对六国是绝望的。 身为躬行实践的新法家,韩非实现法治大道的期望在秦国。但是,韩非是王族公子,无法像布衣之士那样洒脱地选择邦国,大展抱负。 韩非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的心血之作赠送给秦王。他相信,只有以秦国的实力、法治根基以及秦王嬴政的才具,才能真正地将《韩非子》的法家理念实施于天下。 可是,韩非自己却只能做个旁观者。不!甚至只能做个反对者,站在自己深感龌龊的韩国社稷根基上对抗法行天下的大道。 身为王族子孙,他不能脱离族群社稷的覆灭命运而一己独存,那叫苟且,那叫偷生。既然上天注定地要撕裂自己,韩非也只有坦然面对了。 韩非清楚地知道,韩王要自己做的事是与自己的心志学说背道而驰的。韩非也清楚地知道,秦王有求于自己的,是天下大义,是行法大道,是自己做梦都在渴求的法治功业。 可是,自己却只能站在最龌龊的一足之地,做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这便是命——每个人都降生在一定的人群框架里,底层框架贫穷萧疏却极富弹性,可以任你自由伸展;上层框架富丽堂皇却生硬冰冷,注定你终生都得优游在这个金铜框架里而无法体验底层布衣的人生奋发。 韩非的平静麻木,被不期然的一件小事打破了。 他发现隔壁牢房里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原本他不是十分在意,没想到对方一直没有移开,刺得他很不舒服,他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隔壁牢房里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三个人——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女孩。 燕丹看见一个生面孔被抓了进来,他一声不吭的观察了很久,他才回过头来看向自己,于是拱手一礼,开口问道:“狱友燕丹,请教公子是哪里人,因何入狱?” “韩国,韩非。”韩非淡淡的笑道。 “什么!”燕丹惊愕的问道:“你是写出法家著作《韩非子》的韩非?” “如果没有第二个人叫韩非,那就是我。”韩非苦笑道。 “想不到秦王嬴政会把韩子这样的大才下狱?”燕丹瞅了眼韩非,想到两人同样的命运,唏嘘不已。 “没什么可惊讶的,你这个燕国王子不也在这里嘛。”韩非此时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燕国王子?”燕丹不屑地笑了笑,“身份再尊贵又如何,不一样深陷牢狱?” “是吗?看来我们同病相怜,不如坐下细谈……” 第五十四章 苍龙七宿 冷幽深邃的云阳监狱宛若张开血盆大口的吃人巨兽,散发着噬人的寒意。李斯毫不在意,从容的径直来到关押韩非的牢房外。 牢房的环境自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幽暗潮湿的窄小空间里,乱糟糟的干草为床,一个出恭用的木桶,除此别无他物。 李斯接过守卫搬来的凳子坐下,看着这些,心中不是滋味,静静地望向牢房里那个倔强的人。 韩非随遇而安,没有吵闹,这个时候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看到李斯的到来也不出声,默默的闭上眼睛。 李斯看着沉默的韩非,长叹一声:“师弟,闹到这个地步大家都不好过,只要你略微向秦王低一下头,功名利禄唾手可得,何必死撑着韩国王室的身份不放呢!” 韩非依旧如老僧入定,对李斯的话语不理不睬。 “师弟是决定要一心赴死了,那么,我有一个好奇了许久的秘密需要师弟解惑,希望师弟不吝赐教。”李斯试探的问道。 “什么秘密?我知道的又可以公之于众的,我一定尽力。”韩非虽然没有睁开双眼,但是却开口应承下来。他始终记挂着同门一场的情谊,这不是说断就断的。 “武王伐纣,周代殷商。太公弥留,天赐神物。苍龙七宿,可得天下。”李斯缓缓地吐出埋藏在心底接近十年的最大秘密。 “什么!”韩非果然睁开双眼,大惊失色的喊道,“你刚才说什么!” “苍龙七宿。”李斯再次重复了一遍。 “李斯,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韩非冰冷的直视着李斯。关于李斯说出来的的秘密,在他心里十分的重要。此时的韩非对他充满了防范心理。说出来的话更是没有丝毫感情。 “为什么?很奇怪吗?你知道,我自然也知道。”李斯不屑地笑了笑,“师弟,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韩非说道,他想知道李斯想要怎么说下去。 “你告诉我关于苍龙七宿的所有秘密。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我可以让师弟你死得痛快点。” “滚!”韩非鸟都不鸟他一下,晓得李斯知道的不多,或许只是道听途说,听人提起过。他又冷漠地坐了回去。 “你真以为我稀罕你说的?”李斯笑了,“其实不瞒你说,你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苍龙七宿的秘密,我早已知道。” “嘿,你骗骗三岁小孩还可以。”韩非干笑一声。 “你倒是说说看。”韩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信?”李斯继续说道,“苍龙七宿的秘密可不只是你拥有,秦国同样知道,我不过是从旁获利而已。” 李斯紧盯着韩非一眼:“七个星辰,七个国家,七个秘密,苍龙七宿的核心,历朝历代都是由各国唯一的继承人掌握。谁掌握了苍龙七宿的秘密,谁就会得到了掌握天下的力量。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啊?” 韩非没有接话,反而自言自语道:“两年前,小圣贤庄发生过一场大火。” “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这个和我们现在说的没有任何关系吧。”李斯开口打断韩非的话语。 “已经两年过去了,那场大火的原因一直都没有找到,当时,李斯你是否还在小圣贤庄?” 李斯回忆道:“大火那年,我想要入秦为官,师父不允许,无奈之下我被师父逐出了师门。这些事没过多久,你应该全都知道啊。” “我记得很清楚,荀师收藏的那份齐国苍龙七宿的副本在你那里吧,李斯。” “是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李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你应该是无意中找到了苍龙七宿的秘密,然后踏入秦国,以此为你的晋升之阶,获得了秦王嬴政对你的好感。而师父知晓了你的计划,一气之下把你逐出了门墙。”韩非缓缓地解释道。 “好!好!”李斯拍掌大笑,“既然你都知道了,不如把它告诉我吧,别烂在肚子里。如果你真要这么做,可是无言面对列祖列宗的。毕竟这是你们世世代代流传继承的秘密。” “李斯,你就别费心思了,我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说再多也没用。”韩非摇摇头表示自己的决心。 李斯离开凳子,站起身来,整了整袖子,缓缓地说道:“师弟,我早就料到你会如此做。之所以多此一举,不过是说服自己的内心罢了。既然从你的口中得不到苍龙七宿的秘密,我就从其他方面入手,我相信你来秦国之前一定做出了安排。” “听说你十分的喜爱红莲公主,把她当作是最亲的人对待。你那么的亲近她,她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其中或许就有我需要的。”李斯说完这段话,双眼炯炯的盯着韩非,想要从他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韩非的表情如平静的湖面,不起波澜。仿佛李斯这番暗藏威胁的话不过是掠耳风声,不值得放在心上。 李斯失望了,阴郁的沉下脸来,心中暗骂一句“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已经没有了耐心,今晚的会面他是避着秦王的,不能待得太久。他只好无奈的转身离去。 …… “踏踏”的脚步声传来,轮值守卫云阳监狱门口的四名秦兵连忙打起了精神,视线平直的看向前方。 门前的火把照亮了走近的身影,是刚刚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廷尉李斯。他去而复返,再次向云阳监狱走来。不过这次他的身后多了两位贴身的侍卫,每人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李斯走到距离监狱入口不远,守卫们作揖致敬,李斯堂然受之,他指着其中一名士兵命令道:“你在前面带路,去韩非死牢。” “你不是刚刚才进去过吗,怎地现在又让我在前引路?”被点到的守卫在心里不满地嘀咕道。虽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恭敬的说了一声“诺”,转身向监狱内部走去。 李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而原本站立在门口精神抖擞的守卫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今天廷尉的举动很是奇怪啊,明明已经离开了,怎么又再次折返回来?” “是有些奇怪,不过我听说牢房里关押的韩非是廷尉的同门,他们的情谊肯定非同一般,你看他离开一会儿,就让他的侍卫带着酒菜前来了……” …… 韩非听到一阵脚步声向自己的方向靠近,他没有睁开禁闭的双眼,他觉得今晚没人会来找自己了。 可惜事与愿违,脚步声在自己的牢房前停下了。他听到了李斯那熟悉的嗓音响起:“好了,你下去吧!” 李斯喝退护卫,就静静地没有再出声,而是另外一股此刻不可能出现的声音突兀的传入韩非的耳中:“韩非,我来了,我说过我要和你一块儿远离秦国。” 第五十五章六魂恐咒 “小庄,怎么是你?你不是离开了吗?”韩非惊讶的出声。 “我出现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我的韩王公子。你可真能惹事生非,死死的得罪秦国,这种取死的举动就算是个傻子都不会去做,枉你还自诩聪明。”卫庄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不能理解的样子。 “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就算刀斧加身,身死魂灭,也要一直做下去。”韩非苦笑道。 卫庄冷冷的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应该能屈能伸,进退自如,方可建立不世的功业。虽然我很欣赏你英雄式的做法,但是我知道英雄大多死得很惨。”英雄早死,正应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俗语,历史上数不清的血淋淋的例子可是清楚的提醒着他。 韩非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多,他转移话题道:“小庄,你怎么把李斯给挟持来了?” 卫庄轻轻一笑,开口道:“你好好看看,她真的是李斯吗?” 韩非听后,再次好好的打量了牢房外站着的李斯,不变的相貌,不变的气质,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接着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看出什么。 “看样子《天魔无相》这功法不错哦!你变回来吧。”卫庄一声令下,肃正威严的李斯瞬间变作了一个娇小美丽的少女。正是卫庄在邯郸收的小乞丐赵灵儿。 韩非不由的惊愕,这样的场景令他咂舌不已。他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人能够模仿别人到如此惟妙惟俏的地步,简直比易容术还强,几乎没有一丝破绽。 “我就说嘛,我的装扮绝对是天衣无缝的,没有人看得出来。你们所说的韩非公子再厉害,他也是个人,必然看不出什么来的。”赵灵儿像只骄傲的小公鸡,昂起螓首,得意的说道。 “行了,你的功力还不够,第一次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已经不错了。你的天魔无相确实很难识破,可是只要他人见过,第二次警觉性就会大大提高,你得手的机会就小了。” 卫庄出声告诫道,他可不想自己刚收的手下因为骄傲大意而糊里糊涂的丧命。 严辞告诫赵灵儿一番后,卫庄转过头来直面韩非,他才是今晚的重点。卫庄面色冷漠的说道:“走吧!我们这番折腾可全是为了你,你可别不领情。” 韩非苦笑道:“你知道的,我一旦逃出这里,韩国就会覆灭在大秦的铁骑下。” 卫庄嘴角一撇,神色无奈的说道:“你还是这般执拗,不过我想到了一个对策。喏,我还带了一个流沙的杀手进来,他和你脸型、身材相似,我教他修行过基础的《天魔无相》,你俩换一下装束,行一个李代桃僵之计不就可以了吗?” “你的心思还真是多啊,这样的计策也想的出来。秦王身边那么多的高手,你就不怕他们察觉出什么?”韩非对卫庄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就是秦王看出点什么。 “这个简单,我们计划让替身在大街上当着众多百姓的面服毒自杀,这样即使秦王知道了什么,也堵不住你死亡的消息。” 帮助韩非成功的逃狱,卫庄自然安排好了后路。 韩非本想向隔壁的燕丹告个别,但是想到他的内人和孩子正在熟睡,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好吧!我们尽快离开,以免夜长梦多。”他迈步来到牢门前,右手运气准备震碎栓门的铁锁。 不料在韩非动手的瞬间,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他的丹田扩散开来,传遍四肢百骸。真气涣散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到处乱窜,他的额头冷汗直冒,右手僵直不能活动。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运功镇压,防止真气狂暴破体而亡。 可让他亡魂直冒的是他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真气,内视之下,丝丝缕缕紫黑色的异种真气和他的真气混杂在一起,根深蒂固。 “六魂恐咒!”韩非惊骇的出声,接着胸口气闷,血气上涌,一口鲜血如箭喷出,呈现出妖异的紫黑色。 “什么?”卫庄看到抬起手来的韩非动作反常的停下,急呼一声后口吐鲜血,情急之下一脚踹开牢门,走上前来查看。 他一搭上韩非的手,就发现韩非体内有两股不同的真气在狂暴四窜,急忙输送内力,帮忙镇压。 “六魂恐咒?名字听起来有股不寒而栗的感觉?”赵灵儿跟着走了进来,她听清楚了韩非说的话,就是不明其意,脱口问了出来。 “六魂恐咒是阴阳家的阴阳咒印禁术之一,属于‘阴脉八咒’中的一种。此咒具有强烈刺激,同时伴随加强咒印威力的触媒,如果直接施放是很容易被发现和防范的,而且还必须直接接触,并保持一段时间才可能施放成功。此咒因潜伏在体内,并不会立刻生效,只有当体内真气运转的时候,才会产生伤害。” 卫庄一边说着,一边卷起韩非的衣袖,当看到韩非的血管充血凸出,经脉呈紫黑色时,皱着眉头说道:“果然是六魂恐咒!” “那怎么办?不如我们背起他立即去找大夫医治。江湖上不是有一个神医念端嘛,听白凤凰说她挺厉害的,我们可以去找她帮忙啊。”赵灵儿歪着小脑袋,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没用的,一旦中了六魂恐咒,神仙难救。”脸色的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韩非绝望的说道。 “六魂恐咒这项秘术极少有人练成,还必须和你直接接触,到底是谁施放的?”说到这里,卫庄话语一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高挑清冷的紫色女子的身影,难道是她?。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她,不可能是她!”卫庄连忙摇头,断断续续的否认道。可是脑海中的想法却越来越清晰。 “小庄,别怪她!她也是身不由己。”韩非看着卫庄一脸不信的表情,自然看出卫庄知道了凶手。其实当他自己猜到那个人时,心底同样的不可思议和心痛,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 这时阵阵匆匆杂乱的的脚步声伴随着“来人啊!有人劫狱,别让他们跑了”的呼喊声传了过来,越来越近。 “糟了!我们被发现了!一定是刚才的破门声太大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赵灵儿刚才假扮李斯斥退了周围巡逻守护的狱卒,现在情况有变,她大声的提醒道。 “小庄,走吧,别管我了!记住我说的话,照顾好红莲,但愿来世你能让我看到一个更好的韩国!”韩非紧紧地握住卫庄的双手,说完这番话又松开了。 “不,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卫庄抓起韩非的手,坚定地说道。 “带上我你们冲不出去的,你们走吧!” “不,要走一起走!” “我要留在这里,我是不会出去的!你再不走,难道让我死不瞑目吗?走,快走!”韩非甩开卫庄的手,用尽力气把他推了出去。 “快走,来不及了!”赵灵儿狠下心来拉住犹豫的卫庄,冲了出去。 在离开的拐角的那一瞬间,卫庄看到韩非坐在牢房里,含血的嘴角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