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旧梦》 第1章 [现代情感] 《盛夏旧梦》作者:画银屏【完结】 【文案】 ●桀骜不驯小少爷x温吞失语小刺猬 ●寄宿文学/自我攻略/傲娇真香打脸现场 高三转学,春霁借住进了宴家。 宴家小少爷长相俊逸,性格桀骜,嚣张乖戾,说话怼天怼地。 “春霁是吧?”身形挺拔的少年抱着手臂,站楼梯上居高临下道,“在这个家就离我远点,在学校也要装不认识我,听见了吗?” 春霁迟疑地看向出现在宴星回身后的阿姨。 宴星回不耐烦问:“吱个声啊,你不会说话吗?” 春霁点点头。 宴星回一愣:“……你真不会说话?”就被自家母亲暴怒地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臭小子!没礼貌!” 阅读指南: 双c,1v1,he 非暗恋文,女鹅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很信任男主,男主先动心 失语后期会恢复 校园期间不谈恋爱,互相治愈的成长故事,甜宠撩 内容标签: 甜文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春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闪光青春 立意:寻找更好的自己 ================================== 第1章 寄住 金阳倾斜最后的余晖,橘彩流光洒落了一地,闷热潮湿的空气中蝉鸣声声。 春霁站在别墅门口,清透杏眸盛着明晃晃的担忧,被汗水沾湿的几缕鸦黑碎发凌乱地贴在透粉的颊边,正侧身望着里面走动的人。 里面的叔满头是汗走出,道:“水管爆了,一楼二楼都淹得差不多了,全屋的木地板都得换,这房子怕是住不了人了。” 春霁用手机的备忘录打字:[请问换完大概需要多久?] 物业的人有些奇怪:“小姑娘咋了,说不了话?是感冒了嗓子难受?” 春霁没多作解释,点点头,将手机备忘录递在了物业的面前。 “最快得两周吧。”物业道,“我通知了修水管的师傅过来,我刚去二楼看了眼,估计是埋在墙里的水管老化了的问题,十有八九得砸墙换水管,这个工程够呛。” 春霁抿了抿唇。 “你一个住这儿啊,你爸妈呢?也不能让你来这儿看着解决吧。看你穿的校服,是还在读高中吧?” 春霁捏着手机的白细手指无意识收紧,叮铃提示铃音响起,春霁打开一看,微信上备注[周姨]的人发来消息。 [我刚看到小春你发来的消息了,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也住这个小区,我和她打了招呼,你可以过去借住一段时间。] 春霁有几分为难。 兰亭高中要求高三的学生在周日上半天自习课,她清晨踏着朦胧雾气出门,漂亮安静的小别墅尚安然无恙,下午放了学,她回来一开门,傻了眼——水漫金山。 昏黄暮光透过落地窗倾洒进宽敞客厅,地面浅浅一层橘色水浪浮起一圈圈涟漪,反射盈盈波光,天花板洇湿一大片,滴落连成线般的水滴。 她淌着水冲进了卧室,把桌上的一沓习题册和乱七八糟的能转移的先转移了出来,又发消息通知物业来帮忙处理。 房子被淹得厉害,春霁猜到了大概不能继续住下去,但没想过寄住进陌生人家里去。 犹豫间,周姨又发来第二句:[那家的小孩你也认识。] “这不是宋老板,”物业望向另一边,“您怎么来这边了?” “这房子是我朋友的,她有事回不来,我来找春霁。”一道温和女声响起。 春霁抬了头,面前走来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阿姨,眉眼温婉,笑容和煦,穿一身剪裁讲究的珍珠白齐膝套裙,白孔雀般知性优雅。 “户主回不来啊,没事,我在这儿帮忙看着。”物业殷勤道,“这天气热,宋老板您带小姑娘回去吹空调吧。” 宋尔云也不推辞,道:“那麻烦您了。”又看向春霁,温声道:“周警官应该和你说过了,我家里还有几个空房间,你要是不嫌弃就来住一段时间吧。” 春霁目露迟疑,一时没有回应。 宋尔云从周泠玟那儿知道了春霁不会说话的事,耐心道:“我的丈夫和大儿子去国外出半个月的差,小儿子和你一个高中,他去参加省级化学竞赛了,还有一周才回,他回来了你也不用担心,你们都是高三,平时也就早晨晚上碰个面,撞见的机会不多。” 说起小儿子,宋尔云脸上的笑容带上几分真切:“他叫宴星回,平日里在学校没少惹事,兴许你听说过他。” 春霁点点头,打字给宋尔云看:[知道的。我们在同一班。] “你们同一班的?这么巧啊,”宋尔云有些惊讶,又一笑,“周警官说你是这学期刚转来兰亭,星星他开学就去外市参加竞赛了,你俩刚好错过,那等他回来了,我来介绍你们认识。” 春霁低垂的纤长黑睫轻颤,轻点了点头。 宋尔云笑起来,注意到放在地上放着的帆布包,里面鼓囊囊装着辅导册、画册和各种书,俯身伸手想替她拿:“来,和宋阿姨走吧。是不是热坏了?” 春霁却先一步俯身抱起了帆布包,腼腆地冲宋尔云笑了笑。 宋尔云和物业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带着春霁来到了住处。 黑色复古雕花栏杆围着小花圃,蓝紫绣球花团团簇簇,宋尔云和春霁穿过两侧的浮动云霞,踏着蜿蜒鹅卵石路走进了小别墅。 第2章 室内北欧风装潢低调极简,宋尔云领着春霁上了二楼,在中间的客卧前停了步。 “春霁觉得这间客房可以吗?” 客卧桌椅柜简单但齐全,自带一个浴室,推拉玻璃门外是个小阳台,光线明亮耀眼。 春霁将帆布包放在地上,手机打字给宋尔云看。 [我喜欢这个房间,谢谢宋阿姨] 女孩的澄澈杏眸亮晶晶地望着她,透着真诚,宋尔云心中一软,又想起周泠玟说的这孩子懂事独立,高中又正是心思敏感的时期,怕照顾过多反而显得同情,道:“你就当回了家自己收拾,冰箱里有汽水和水果,想吃什么就拿。” 宋尔云低头看了眼时间:“阿姨和朋友约了去美容院,就先出门了。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有什么事就给阿姨发消息。” 春霁点点头,和宋尔云作了别,关了门后开始打理自己的新的小天地,将匆忙间胡乱塞进书包里的简单衣物仔细叠好放进衣柜,刚坐书桌前,将帆布包里的一本书抽出放桌上,听得外面传来一阵上楼梯的懒散脚步声。 春霁放在书本上的指尖微顿。 这走路的声响,怎么不像宋阿姨? 春霁轻蹙了眉,从背包侧袋里翻出一个小型手电筒样式的银色电器,紧紧握在手中。 她轻手轻脚走在门边,压着门把打开一条窄缝,屏息往外看去。 对面紧闭的房间不知何时打开了来,门虚虚掩着,里面时不时传来一声似是翻找什么的动静。 春霁凝神听了小半分钟,确定整间房子里只有对面房间里有人在走动,思衬几秒,拿出手机给宋尔云发了条信息,而后握紧了手中的电器,指腹在电器按键上悄然一推,电器顶端闪过一道细小的蓝紫电弧。 身形纤细的女孩似一只轻盈的猫,悄无声息地踮脚走过了楼道。 离得近了,门缝里传来的声音逐渐清晰:“……再过半个小时吧,我一身的汗得去冲个澡。放心,现在是我妈每周例行和朋友们去美容院保养的时间,家里没人。” 音调低哑磁性,语气轻慢,透着分少年恣意。 春霁步伐一顿,眉眼间浮起几分无奈,关了手中的电器,放回在裤袋中。 “你们几个先打几局游戏呗,又不急,我先下楼拿瓶水——”宴星回边通着话边打开门,往外一迈步,漫不经心一抬头,吓得声音扬起几个调,长腿嗖地缩了回来:“你你你你谁啊?” 春霁本正打算走,面前的房门毫无征兆地打开来,一阵风倏忽吹来,光线骤然变得明亮,少年的赤/裸胸膛猝不及防地撞入眼中。 象牙白的结实胸肌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往下蜿蜒滚落,腰身劲瘦,覆着薄薄八块腹肌,两条随着呼吸起伏的深邃人鱼线往下延伸进系带灰色运动裤中。 春霁无辜地抬了眼。 面前的少年模样俊美,神色茫然,声线颤抖:“你怎么出现在我家?” 宴星回的视线迅速扫过面前的人,面色更加疑惑:陌生的样貌——不是什么亲戚。身上还穿着兰亭高中的校服?…… 他的视线蓦然停留在女孩的脚上。 足型单薄纤瘦,线条流畅漂亮,藏蓝宽大校裤更衬得那双光/裸的脚呈现着羊脂玉般通透莹润的白,指甲圆润,透着淡淡的粉,踩在棕色衫木地板上,仿若生着一层朦胧的光亮。 似是察觉到了视线,珍珠似的圆润足趾有些难为情地微蜷了蜷。 宴星回陡然意识到什么,往下一望自己预备着要去冲澡而毫无顾忌地脱去了上衣的胸膛,脖项到耳廓飞快地蔓上一层耀目的绯红,房间门哐的一声重重甩上。 “你等着,我换个衣服出来!” 春霁站在原地,眸中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楼下传来一阵开门声响,而后是宋尔云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宴星回——我刚给带队老师打了电话,老师说你要赶回来照顾生病的家里人,不去其他高中参加交流了!我问你,我怎么不知道谁生病了!” 而后是上楼梯的踏踏急促脚步声。 宋尔云冲到宴星回的房间门口,正准备扬臂拍门骂人,注意到春霁怯生生地站在客卧门后,硬生生刹了车。 宋尔云放下手臂看向春霁,脸上挤出温和微笑,轻声细语道:“春霁刚一个人在家是不是被吓到了?不好意思啊,是我儿子,他参加完了化学竞赛提前回来了。你先去楼下客厅等一下,我和他说几句,就引他下来和你认识。” 春霁乖巧地点点头,又打字给她看:[没关系的,他没有吓到我。] 宋尔云看春霁越看喜欢——这孩子怎么这么听话懂事? 隔着一道门,宴星回道:“我一个不满十八岁的青春期少年在外想家了,想提前回来不行吗?” 宋尔云气笑了:“你还知道想家?说实话!” 宴星回哼道:“后面去什么其他高中交流一周的活动特没意思,我还不如提前溜回来呢。” “提前回来我又不是不允许,你不打一声招呼,还特意踩的我去美容院不在家的时间回来,你想干什么?出来说话!” “今天不是周末嘛。我同桌——你认识的,就卓一,他过生日邀请我过去打游戏,我怕您不同意……”宴星回打开了门,匆促换上的短袖白t衣摆卷边堆在腰间,面色有几分不自然道:“对了,你刚说话的那女孩谁啊?” 第3章 春霁早已依言先下了楼,将空间留给这对母子,宋尔云道:“是朋友家的远房亲戚,叫春霁,云消雪霁的霁,她住的房子水管爆了,一二楼都给淹得住不了人,就来我们家借住一段时间。” 宴星回啧一声:“妈,你往家里领流浪的小猫小狗就算了,反正你猫毛狗毛过敏都是我爸帮忙送养,这回怎么还直接领了个人回来,她爸妈呢?” “你不知道,这女孩情况不一样,人家还是和你一班的……” 铃音响起打断话语,宋尔云拿出手机一看:“是你柳阿姨打来的电话,肯定是问我怎么没去美容院。” 她没好气地瞥了眼宴星回,道:“你别管那么多,先下去和人好好打声招呼,我和柳阿姨解释几句就下来。” 宴星回哦一声,走下楼梯,站在中间位置往下望去。 敞亮简约的客厅中,春霁在沙发上只坐了小半的位置,脊背挺直,蓝白校服短袖穿出空落落的感觉,更显得人清瘦纤薄,膝头上放着一个别着水性笔的笔记本,眉眼低垂,侧脸线条漂亮,似一株春日枝头安静盛放的白梨花。 宴星回心想:下楼来还拿一个笔记本,装什么好学生呢。周日的半天自习课不禁私服,他就没见过还有人穿校服去学校的。 “春霁是吧?” 春霁循声抬了头,琉璃般通透澄澈的眼眸望向在楼梯上的宴星回。 宴星回眉眼深邃锋利,神色透着几分少年意气的倨傲,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微抬,抱着手臂道:“我不管你是谁,既然住进来了,你在这个家就离我远点,在学校也要装不认识我,听见了吗?” 春霁面露迟疑,视线看向出现在少年身后脸上笑容快挂不住的宋尔云。 宴星回不耐烦问:“吱个声啊,你不会说话吗?” 春霁乖顺地点点头。 “什么意思……”宴星回一愣,“你真不会说话?”下一刻,后脑勺啪的一声被宋尔云恶狠狠拍了一巴掌:“臭小子,没礼貌!在这儿胡说些什么呢!” 宋尔云拉着宴星回哒哒哒下楼梯来,局促道:“不好意思啊春霁,是我没和星星说清楚情况,阿姨给你道歉。“ 春霁轻轻笑起来,她抽出笔,在笔记本上写:[没关系的。] 宴星回思维依旧有几分混乱,直愣愣地盯着笔记本上清秀漂亮的字。 宋尔云嫌宴星回站这儿丢脸:“你提前回来不是给同学庆祝什么生日吗?赶紧去。” “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走行了吧?” 宴星回讪讪道,目光假装不经意地往底下一扫。 春霁的校裤随着坐姿往上抽了一截,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踝骨伶仃,线条纤薄的足安安分分地踩在大了几个号的黑色客用拖鞋中。 ……那刚才为什么没穿拖鞋就在房子里走? 宴星回出了门,低头给宋尔云发消息:[妈,反正你今天也不去美容院了,不如去商场帮我买双新的拖鞋吧,我鞋上的蝙蝠侠脱胶了。] 宋尔云:[你那拖鞋不是去年你哥给你带回来的国外限定周边款?这才穿多久就脱胶了,鞋也不便宜,你自己拿胶水黏黏将就穿吧。] 宴星回:[我去参加个竞赛的工夫,咱家就要破产没钱了?] 宋尔云默念着亲生的崽亲生的崽,又倏地想到了什么,视线往春霁看去,暗骂自己粗心,收了手机,道:“春霁,你穿这么大的拖鞋是不是容易摔?还差不差什么别的日用品,阿姨带你去买新的。” 第2章 道歉 宋尔云带春霁去了趟附近的商超做了采购,在外吃了晚饭。 待回来后整理完,春霁坐回书桌前,从鼓囊囊的帆布包里继续整理里面的书籍,最后拿出两本厚厚的画册。 春霁拿出其中一本,随手翻开一页。 纸页被油画笔绘出一副绚烂景象,蓝天白云,两个大人带中间的小人放着一只漂亮的蝴蝶风筝。 春霁低垂的瞳眸中拂开浅淡笑意,往后翻到早已卷边的一页。 白色的纸张被墨蓝画笔涂黑了,最下面是两个相依偎在一起的小人,身边围绕着一圈大大小小的星星,星星散发着蒙蒙白光。 仿若在驱逐着黑暗,守护着他们。 春霁的指尖很轻地摸了摸散发光芒的星星,而后关上了画册,打开另一本画册翻到最新一页的空白,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 碳素笔寥寥几笔,在左页描绘出一个座落在翻卷的波形水浪中的小房子,右页落笔,绘出一座绣球簇拥的小洋房,一颗星星在屋顶探出头来。 春霁重翻了一页,笔尖划过白纸沙沙作响。 站在楼梯上的俊美少年跃然纸上,眉目桀骜,抿着唇像是极不悦的模样,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春霁却笑起来,在少年头顶端画上一个小皇冠,又换了支红铅笔,在他的身后绘出威风凛凛的披风。 画册合拢,两本一齐放在了书桌抽屉里,春霁从书包里找出物理习题册,翻到透明标签标记的位置,继续演练上次做到一半的大题。 宴星回到家的时候接近晚上十点,玄关处给他留了灯,刚关上门转过身,面前倏地闪现一个覆着面膜的阴森森身影,宴星回被吓得一激灵,道:“妈,你可吓死我了。” 宋尔云轻拍着脸上的面膜:“你小声点,我有话给你说。” 第4章 宴星回一边换鞋,一边懒懒回:“行,说什么?” “今下午的时候春霁在,我不方便和你细说,”宋尔云道,“既然春霁住进来了,总归就两周时间,你对人家女孩子态度好点。” 宴星回半开玩笑:“您还怕我欺负她?” “我不是怕你欺负她,我是怕你说话不饶人。”宋尔云不放心地嘱咐道,“我听朋友说,这孩子十二岁那年父母遇到车祸去世了,你平时说话注意些。” 宴星回一怔。 “父母去世以后,她跟着姥姥生活,最近才转来兰亭,再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了。”宋尔云叹气,“这孩子可怜,但也懂事,我带她下午出去买东西,她抢着自己付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対安神用的香薰蜡烛,写张卡片送给我,说是收留她借住的礼物。” “我帮忙放东西时看见了,衣柜里她自己没几件衣服,袖口都洗得发白,这都还想着给我送礼物呢。”宋尔云幽幽盯着宴星回,“不说你和你哥,就说你爸,他送过我几回礼物?周年纪念日的礼物,还得我来提点。还是养女儿更贴心。” 宴星回立刻道:“我懂了,我这就给爸和哥发消息,这次出差回来让他们记得给你带礼物。” “少贫了,我今晚给你交代的事,记住没啊?” “知道了知道,”宴星回无奈道,“她只住两周,我当她不存在,行了吧?” 宋尔云这才满意点头,让开路来。 宴星回进了房间,手臂交叉攥着t恤下摆一掀,利落地脱下露出宽肩窄腰的上身,正准备拿睡衣进浴室洗澡,就听得房间门被轻叩两声,面色微微古怪——这敲门声一听就不是他妈。 这小白花专挑他脱衣服的时候找他是吧? 宴星回叹口气,认命地又把短袖重新套回身上,打开门。 春霁站在门外,仰了脸,对他弯眸轻轻一笑,房间里的光倾斜在她身上,好似有无数细碎光点在她眼眸中盈盈闪动。 宴星回似笑非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大晚上来敲男生的门不太合适?” 春霁茫然地张了张唇,似是不知道怎么接话。 宴星回想起进门时宋尔云提点的话,暗骂自己一声,别开视线,强行转开话题:“说吧,找我什么事?” 春霁又笑起来,飞快地从身后递来一个盒子,粉色缎带在方形礼物盒扎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宴星回微挑了眉,问:“不会是给我的感谢礼物吧?” 春霁点点头,将礼物又递了递,期待地望着他。 “答应你借住的是我妈,和我没有关系,你感谢我妈就够了。”宴星回站着,没接,“再说了,你个高中生有钱吗?还买礼物到处送,你还是把钱留给自己用吧。” 春霁长睫低垂下去,抿着柔软的唇,似是有些伤心。 宴星回难得心里升起几分负罪感,放缓了语气道:“礼物就不用了,你要真想感谢我,出门当不认识我就行……” 他话还没说完,春霁倏地上前一步,把礼物往宴星回怀中一拍,立刻往回跑。 靠近的瞬间,一阵风裹挟着白茶花般的清幽香气扑面迎来,宴星回恍惚一瞬,下意识接住盒子,反应过来赶紧追了两步:“你——” 客卧的门哐一声在眼前关上了,宴星回险险停住步,在走廊中间被气笑了。 属兔子的?蹿得可真够快。 旁边的卧室打开门来,宋尔云探出头:“怎么了?” 宴星回扬起手中的礼物盒。 “这孩子……”宋尔云道,“行了,你也赶紧睡,明天还上早自习呢。” 宴星回掂了掂手中的礼物盒,沉甸甸的,猜不出是什么,回了房间,将盒子随手扔在桌上,打算另挑个时间还回去。 第二天清晨五点四十的闹铃响起,春霁按着往日习惯起床洗漱,下了楼梯,刚走到门口,宴星回顶着一头毛躁躁的乱发噼里啪啦冲下楼,冲到门口看到春霁,睡得混沌的大脑才想起自家住进了个人,脚步微缓。 春霁往旁边让让,等宴星回先走。 少年拧着眉盯着她,似是有话要说,最后只哼一声,先走了。 春霁:? 从房子到学校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两人走的同一条路,辽阔天色晕染着一片墨蓝,星星寥寥,天边隐约泛白,街上的路灯还亮着,洒落一地暖光,路边只有环卫工人用竹扫帚洒落地面落叶的唰唰声响。 春霁跟在后,离宴星回有半米远的距离,便看着宴星回的影子变长又变短,她的脚步时快时慢,很轻地踩着宴星回的影子,唇角扬着笑。 宴星回突地停了步。 春霁往前走了几步,回过神来,跟着停了步。 宴星回侧过身,侧脸被金光勾勒出利落线条,挺拔身形在地上投落长长的影子,他拧着眉,语气有些冲,也不说原因:“你走前面。” 春霁乖顺地点了点头,在宴星回面前却又站定,打开书包翻找出什么,伸手递在他面前。 白皙手心里躺着一颗小小的玻璃纸糖,闪烁着宝石琉璃般的细碎光芒。 宴星回问:“……给我的?” 春霁杏眼亮晶晶的,一弯,溢出明晃晃的笑意。 宴星回记得这种玻璃纸糖,廉价又甜腻,他在小时候也曾买过一大罐,不喜欢吃,只喜欢看,他把糖罐子放在书桌一角,窗外的明亮阳光投射进来,满玻璃罐的糖果便会闪耀着缤纷的梦幻色彩。 第5章 宴星回道:“如果你是因为住我家,过意不去想着讨好我,那不用了,两周时间在我容忍范围内。我说过,你离我远点就行。” 春霁见他执意不接,攥了手心的糖慢慢收了回来,低着头往前走去,纤薄的肩膀微垮,连背影都透着几分沮丧。 宴星回心里有些不得劲起来——他都没说重话,她怎么像被欺负了似的? 待春霁走出一长段距离后,宴星回动了身跟在后,只觉得这条走了三年的路变得颇为古怪起来,无论看向哪个方向,视线余光里都绕不开某个影子。 偏生春霁像个蜗牛,走得慢吞吞的,宴星回被春霁硬生生压着速度,有心想赶过去,但前一刻才放话让人走前面,不好又食言反悔,憋着了一肚子的气,感觉像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快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近乎大亮,春霁被门口检查校规校纪的学生拦了路,问:“同学,你的校牌呢?” 春霁转学过来不到一周,校牌还没办好,正准备拿出笔记本解释,肩膀猝不及防被撞了下,手腕一颤,笔记本啪的掉落在地。 撞人的男生回头看了眼春霁,就毫不在意转头和身边同学笑闹着继续往前走,刚迈开一步,被人从后抓着校服衣领猛地拽住了,靠一声骂出口。 宴星回站在后,脸色很臭,道:“撞了人不知道道歉吗?” “你谁啊?”撞人的男生恼道。 维护校纪的学生道:“别吵别吵。”又看了眼撞人学生的校牌,高二(五)班方澍,道:“方澍同学你确实撞着人家了,我看见了。” 方澍不耐烦地啧一声:“她都没说什么,你们一个个跳出来干嘛?”他转而看向春霁,神高大身形显得颇为吓人:“诶是你吧,我刚不小心撞到你了,同学你介意吗?” 春霁俯身捡了笔记本起来,拍拍上面的灰,打开来,一笔一画写:[介意。] 又翻下一页,写:[道歉。] 方澍稀奇地看春霁:“兰亭什么时候来了个小哑巴了?这么金贵,撞一下都不行。” 维持校门口秩序的值班老师走过来问:“围这儿做什么?”视线一扫,看到春霁,神色变得温和,道:“是在查春霁同学的校牌?她刚转学过来,校牌还没做好,不用拦她。” 检查校纪的学生点点头,道:“知道了,老师。” 方澍想溜,又被宴星回拦住了路,道:“走什么,你撞了人道歉了吗?” 老师皱眉,跟着看向方澍。 “屁事多……”方澍嘟囔一句,对春霁不耐烦道,“刚没看到你,不小心撞到你了,我道歉,行了吧?” 宴星回看向春霁,春霁神色平静,又写:[下次走路记得长眼。] 老师道:“好了好了,都进去早自习了。” 春霁的笔记本竖起的角度卡在老师的视线死角,方澍一怔,狠瞪了春霁一眼,进了校门。 宴星回唇角浮起笑意,对春霁另看一眼——脾气倒不像小白花的外表一样无害嘛。 第3章 堵路 窗外青绿枝叶随风簌簌晃动,教室里灯光明亮晃眼,坐了大半的学生,脸上皆带着周一特有的倦怠惰意,趁还没到早自习的时间,闲闲聊着天。 宴星回从后门裹挟着风大步走进,教室里凝滞的空气像是重新流动了起来,后排几个人抬眼瞧见他,沉闷神色一扫而空,立刻起哄着:“小少爷回来了!” “都欠打了是吧?”宴星回哼声道。 宴星回对这个称呼烦得不行,自高二有次他爸来开家长会,被人认出是宴家乾云集团的总裁,私底下就开始流传他这个小少爷的名号,还有玩得好的同学甚至这么当面叫他。 宴星回将背包扔在桌上,问:“这么闲,上次月考成绩考了多少分?” 同桌卓一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你知道你去参加化学竞赛了,月考分数被记了零吗?”前桌把板凳转过来,捏拳凑在宴星回面前假装话筒,“小少爷你现在是全年纪倒数第一,采访一下,作何感想?” 宴星回慢条斯理地从书包拿书,闲闲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语气轻慢:“年纪第一的位置坐了两年,坐厌了,让给其他人短暂地感受一下。” 卓一把手指捏得咔咔响:“想打人。” “不过你不是我们年纪唯一一个分数0的人,”前桌拿下巴往班门口方向抬了抬,嬉笑道,“喏,你后桌,转学生陪着你坐倒数第一的位置呢。” 班级门口,一道清瘦身影走了进来,进来的瞬间,本在嬉笑闲聊的班级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春霁神色自若,走向自己的位置,对周围的异状早已习惯。 高三节点突兀转来,加上她的特殊情况,哪怕已经转来了一周,班上的同学依旧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和她相处,小心翼翼旁观间难免显出几分疏远来。 春霁落了座,安静地从书包里拿书。 一只手伸在桌前,屈起的指节散漫地叩了叩桌面,哒哒两声,显得颇为瞩目。 春霁抬头。 宴星回道:“借我支笔,我没带。” 卓一的视线在两人间移动,纳闷问:“你怎么不借我的?” 宴星回冷嘲热讽:“你能给我找出一支没被你放嘴里咬过的笔?” 春霁将自己的布料笔袋拉开拉链,以上供的姿态恭恭敬敬双手捧在宴星回面前,一脸诚恳,任君取拿。 第6章 宴星回低头一看,布袋里的笔屈指可数,两支水性笔一黑一红,一支2b铅笔、一块橡皮擦,还有几只替换笔芯。 宴星回被噎住了,半晌憋出句:“……你就这点笔?” 春霁点点头,神色无辜极了,仿佛在问:“是啊,有什么问题?” 旁边有人笑嘻嘻道:“我有多的笔,我借你吧。” 宴星回站起来,道:“算了不用,我去小卖部一趟,顺道买点吃的。” 宴星回出了教室,立刻有人试探性地问翻开英语课本的春霁:“春霁,你和小少爷很熟?” 春霁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哦……”来者退了回去。 教室前方的时钟的指针划向七点二十,班上同学已到齐得差不多了,英语课代表开始组织早读,班上开始响起稀稀落落的读书声。 班主任巡逻检查,在宴星回的空座旁停下了,问:“宴星回今早上来学校了吗?” 卓一装傻充愣道:“不知道啊。” “他书包都在这儿,人呢?” 旁边一圈人装傻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注意啊。” “上厕所去了吧。” “好像刚走。” “他不会又逃了早自习吧?”班主任头疼道,又转头看向春霁,轻声细语问:“春霁,今早上你看到宴星回了吗?” 春霁写:[他说去小卖部了。] 班主任道:“肯定又去小卖部后面的小树林里睡觉去了。”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道:“春霁啊,你今天先不用去参加升旗仪式,我带你去教务处领校牌。” 卓一探身过来,不可置信道:“行啊你春霁,敢和老班报告小少爷的行踪。” 春霁有些疑惑地写:[为什么不行?] 卓一朝她竖起个大拇指,默默转了回去。 春霁刚默写完一章的英语单词,教室后门走来一道挺拔身影,班主任紧紧跟在后。 宴星回在春霁前面抽开凳子坐下,竖起英文课本加入了早读的队伍,念书上必背段落的声音散漫地拖长了调,读得有一搭没一搭,是好听慵懒的伦敦腔。 待班主任出了门,宴星回椅子往后一靠,撞在春霁的桌沿前方,他没回头,问:“你和老班说的我去小卖部了?” 笔记本递来,上面写着:[是我。] 宴星回啧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条草莓夹心饼干和一盒水性笔,拍在春霁的桌上,道:“贿赂你的,你收了,下次老班再问你我去哪儿了,你就摇头当不知道,听明白了吗?” 卓一一脸惊悚地看着宴星回。 宴星回闲闲看了眼卓一,视线透着威胁,卓一立刻转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什么都没听到。 春霁认真地写字问:[你兜里怎么塞得下这么多东西?] 宴星回:“……你关注点就这?” 早自习的铃音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站起,抄起小本子单词本往楼下走,宴星回也没管春霁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和着其他同学先下楼了,春霁在楼道间逆着人流去楼中间的大办公室找班主任。 班主任正批头改着卷子,笑道:“春霁来了啊,坐坐坐,转来一周还适应吗?” 春霁在办公桌前的凳子上坐下,端正地坐在桌前,写:[适应。谢谢老师关心。] “没事,别紧张,我就是随意地问问,”班主任和颜悦色道,“高三是个特殊的节点,现在上课基本是带着大家复习,节奏也比较快,适应了就好,你等我这最后几张卷子批改完啊,很快的。” 春霁安静地等待着,班主任迅速批完最后一点卷子,有些遗憾道:“这物理最后一道大题班上就你做完做对了,我们班上也有写到最后的,不是中间算错了,就是漏了条件忘了最后一步的换算,个个粗心马虎的,唉。”又起身道:“走,我带你去教务处。” 春霁跟着班主任去教务处领校牌和校园卡。 “这个校牌里含着芯片,进出学校大门会自动报告给监护人,别弄丢了啊,补办一次二十。”教务处的老师嘱咐道。 春霁接了过来,翻开笔记本写着谢谢那一页给老师看。 班主任去了另一边的办公桌帮她做着登记,春霁等在门口,低头将蓝绳校牌挂在颈间,耳间飘来几句带着怜悯的窃窃讨论:“是她吧?不会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 “挺乖一学生……可惜……” 春霁长睫轻颤一下,假装没听见。 班主任在另一边道:“春霁你拿着校牌先回教室吧,这周我值班巡纪律,得去到处看一圈。” 春霁点点头,穿过廊道向尽头的楼梯间走去,上了最高层,便见到几个人正从不远处厕所门口出来,春霁认出了其中一个,是今早上撞她的那个高二学生。 最高一层楼都是高三的班级,高二的人上来做什么? 春霁蹙了眉。 他们转过来也看见了春霁,有人推了把中间的方澍,低声说了句什么,方澍向春霁投来目光。 春霁走近了,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几个人站着没动,将狭窄走廊挡得结实。 方澍站在中间,扫了眼春霁挂着的新校牌,吊儿郎当地念:“高三四班,春霁?” 他抬了头,饶有兴致地等着看春霁脸上的害怕神情。 就像往常一样,只需要挡路说几句像是威胁的话,那些人自会被吓破胆子,更遑论一个看起来就纤瘦羸弱的女孩。 第7章 春霁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平静地看他,似有还些疑惑他在做什么。 “转学生,你是不是想说让开,不然你就叫老师了?”另一个人状似好心道,“啊我忘了,你不会说话啊。” “这可就危险了,在外面遇到坏人,被拖走了也叫不出声,还被当是自愿的呢。” 其他几个哄笑起来,带着恶意的视线扫过春霁的脸,等着看她的反应。 方澍进校门以后听同学说了刚和他呛声的那个是宴家小少爷,闲闲道:“叫什么老师啊,等着小少爷出来英雄救美呢吧?今早上我就觉得你们不对劲了,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你这么早就和男生勾搭上了,家里人知道吗?” 春霁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方澍扬眉,语带兴味:“说你没事,说宴家那小少爷你生气了?” 第4章 名字 “你们干什么!” 回字楼对面矮一层的廊道传来一声厉喝,是巡视纪律的班主任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指着高二的那几个学生,“不去参加升旗典礼在这儿堵人,你们几个哪个班的!” 方澍举起双手,冲对面楼层扬声道:“老师你看清楚,我们这不就是路上碰到了打个招呼嘛!哪有堵人?” 方澍转身的瞬间,裤袋隐约露出一角硬壳边缘,一阵风扑了过来,还反应过来,先听得身后的同学震惊地爆发几句卧槽。 方澍猛地转过头,看到春霁对着对面的老师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红色烟盒。 “你们几个男生躲升旗仪式在楼上抽烟?”班主任震怒道,“都不准走,我记住你们的样子了,我立刻上来!” 方澍啪地打开春霁的手,气笑了:“转学生,你不知道害怕是吧?” 红色烟盒掉落在地,飞出老远。 春霁毫无惧意地回望着他。 “澍哥,这怎么办?” “先走,下楼分散跑,”方澍扭头道,言简意赅,“我还不信这会儿工夫就把我们所有人的脸都记住了。” 四五个人面带慌张接连点头,快步往楼道尽头的楼梯跑,撞过春霁的肩,将她手中的笔记本震掉在地,踩上凌乱脚印。 在最后的方澍经过春霁时低头狠瞪她一眼,错身之间,春霁伸手抓住方澍的手肘,面无表情地伸脚一绊。 刺耳急促的铃声猛地响起,宣告第一节 上课的时间和操场上升旗仪式的尾声,掩住了走廊上哐的一声倒地重响。 个头高大的男生狼狈地从走廊上爬起,春霁视线低垂,神色平静,往后退了步,捡起自己的本子。 班主任终于跑上楼来,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扭住方澍,怒不可遏道:“又是你!这个月第几回了你自己说!”又赶紧看向春霁:“春霁,你还好吧?” 身形单薄的女孩紧紧抱着怀里的本子,肩膀轻微地发颤,咬着唇点了点头,却有泪珠扑簌簌地从泛红的眼眶流下,像是被吓坏了。 方澍额头泛着一片红,伸手擦去鼻间的血痕,气笑了:“掐我麻筋绊我一跤,还在这儿装可怜?” 班主任紧皱着眉,道:“当着老师的面你还威胁同学!赶紧走,去教务处老实交代跑掉的那些都是几班的、什么名字!” 春霁和方澍被带去了教务处办公室,被分开询问事情经过,方澍贴着最角落的墙站,任班主任和另一个男性老师围着,任说什么都闷不吭声。 兼任教务主任的班主任气骂:“上次也这样,不肯说有哪些人!你当在逞英雄讲义气?高二的学生知不知道学习才是最要紧的!” 教务处办公室另一头,春霁坐在椅子上被年轻女老师们包围着,一个轻声细语地安慰,一个递纸巾,一个端来装着清水的一次性纸杯。 春霁捧着纸杯小口小口地喝水,黑睫缀泪,眼眸轻弯,露出一个怯怯的笑。 方澍沉着脸,从老师身形间的缝隙里盯着中间的春霁。 办公室那边的老师问着春霁:“你还记得跑掉的同学的样子吗?” 方澍暗骂一声,扬声道:“他们只是逃掉升旗仪式来陪我,抽烟的只有我一个。” 春霁没看他,望着老师坚定地点了头。 随着升旗仪式的结束,教学楼逐渐变得喧闹,天台上的一排圆滚滚的鸟雀扑扇着羽翼接连飞走。 宴星回有一搭没一搭和卓一闲聊着,顺着缓慢的的人流走回顶层的教室,踏进后门下意识看向某个位置,发现空空如也。 “你不是说春霁被老班叫去教务处领校牌了吗?”宴星回偏头问卓一,“领个校牌应该不怎么耽误工夫吧?” 卓一道:“兴许人家去厕所了。”又纳闷问:“你这么关注转学生做什么,你俩认识?” 宴星回语气硬邦邦的:“英语课还剩十分钟,我替老师问一句还不行?” 卓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关心同学?” 宴星回:“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问题这么多?” 前桌坐下来,神秘兮兮道:“我上楼的时候想顺道去班主任办公室拿改好的物理卷子,你们猜我听到什么了?高二好几个人逃了升旗仪式来我们这层楼抽烟,被巡逻的班主任给逮了!” 卓一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我们这层楼监控一直没修好,之前只有个什么叫方澍的被抓了,这次全被逮住了?” 听到方澍这个耳熟的名字,宴星回皱起了眉。 第8章 “听说其他人都跑了,在场的还有个学生,带着老师们一个班一个班地去找人,”前桌唏嘘,“那个学生胆子也真够大的啊,跟着方澍混的都是校外三天两头打架的,也不怕得罪人。” 沸腾的嬉笑吵闹声中,英语老师从前门走进,教室里走动的学生赶紧回座位坐好,迅速安静下来。 “还有十分钟下课,上次月考有篇其他班的满分英语作文写得很优秀,我借来复印了几份,大家传阅一下。”英语老师走上讲台,一翻教案,懊恼道,“啊,我放办公室的桌上忘拿过来了。” 宴星回噌地站了起来,道:“老师我去帮你拿。” 英语老师有些惊诧,道:“也不用,你们自习,我下课拿过来贴在教室后面——” 话还没说完,后门大开,人已经出去了。 英语老师轻咳一声,努力找补:“看看宴星回,每次月考英语排名都是年级前十,但他依然不放过任何进步的机会,这种态度值得大家学习。” 卓一满脸狐疑:他怎么不信呢? 二楼教务处大办公室里,一排男生背着手贴墙站,不肯承认在高三部抽了烟,只说自己是逃了升旗仪式,在那边溜达。 除去被春霁拿出的烟——被方澍无所谓地点头承认是自己的,其他人都没被抓到抽烟的现行。 春霁在笔记本写他们对自己出言威胁的话,一字不差,分别指认说这些话的人,他们面面相觑,没一个说话的。 班主任皱着眉喝道:“有胆子威胁人,没胆子承认自己做的事?做错事了就道歉!” 几个男生臊眉耷眼,互相推着,磕磕巴巴地向春霁说对不起,方澍跟着说了声,又问:“你故意绊了我一跤,不也该对我道歉?” 春霁写:[不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吗?] “每天进校门的时候,看看教学楼上兰亭高中的校训——勤读博学,树德笃行,想一想刚开学时学校对你们的期望,你们励志想成为的人。”班主任带着点痛心道,“行了,回去准备上第二节 课吧,除了方澍,其他人一千字检讨两天内交教务处,交代事件经过、反思自己错处、规划学习计划,三个点一点都不能少。方澍今中午再来教务处,我通知你的家长,就你的事情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方澍没什么表情地一点头,转身往外走,和正要走进来的宴星回撞了肩。 方澍眉眼间露出几分嘲讽,走了出去,后面跟着四五个垂头丧气的高大男生。 班主任正宽慰着春霁,义正言辞兰亭高中绝对不允许不公正的事,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和老师说,他注意到门口,问:“宴星回你不上课,在这儿干什么?” 春霁坐在椅子上跟着看过来,眼尾湿红,脸上满是泪痕,一点散乱碎发贴在颊边,见着宴星回眼眸一亮,露出一个云销雨霁、桃花初绽般的笑来。 看起来又乖又可怜。 宴星回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道:“李老师复印了其他班的英语满分作文忘了拿,我过来取。” 班主任神色缓和下来,道:“走错办公室了,李老师的办公室在下面一楼。” 宴星回心不在焉地应了声,退了出去。 楼道里铃声打响,到了第一节 课的下课时间。 班主任对着春霁语重心长道:“我知道春霁你做的是对的,但是下次再见着他们,一定记得离远一点,勇敢是好事,但要量力而行远离危险,碰到类似的事你可以先走,告诉老师们来解决,知道了吗?” 春霁在本子上写:[要是来不及呢?] 班主任严肃道:“那也是自身的安全最重要!” 春霁指尖蜷缩,点点头。 宴星回倚在门外的墙上低头看手机,屏幕上发来的消息里大概提及发生了什么事,俊美的脸上显出几分冷色来。 卓一:[这群高二的小崽子嘴可真够碎的,堵着小哑巴骂人算什么本事。] 宴星回:[你叫她什么?] 屏幕上显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卓一:[春什么来着?那字我看过,忘了怎么读了。] 宴星回额角青筋直跳:[春霁。《滕王阁》里有,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趁还有一年,你那不及格的语文抓紧时间补补吧。] 里面传来一阵椅子接连拉开的刺啦声响,宴星回将手机锁屏扔进裤兜,站直身形。 “好了好了,回去上课吧,接下来就是期中考了,别让这些事影响学习,记住了啊,遇上困难找老师!” 极轻脚步声渐近,一道清瘦身影出现在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 春霁有些诧异地望着宴星回,似是奇怪他怎么没走。 宴星回语气很凶:“我不想别人知道你现在住我家。” 春霁有点懵。 “他们要是再来找你的麻烦,起了冲突,你被请家长了,那不得我妈过来处理?”宴星板着一张脸,黑发间的耳根红得快滴血,“从现在开始,你别落单一个人走,听见了吗?” 春霁迟疑着,缓慢地点了下头。 宴星回别开脸:“知道就好,你走前面。” 第5章 白猫 清净的楼梯间偶有零散的学生上下,脚步匆匆。 春霁抱着本子慢吞吞地爬楼梯,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个小尾巴。 宴星回两条长腿压着速度走,揉揉眉心,有些气闷——塞他礼物的时候不是跑挺快的吗?平时走路怎么跟蜗牛似的。 第9章 待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教室落座,第二节 课的铃声刚好打响,数学老师抱着一摞卷子急步跨进前门。 卓一探来脑袋:“你去拿个复印卷这么久?” 宴星回道:“ 忘了李老师办公室在哪儿了,我发了消息让齐迩帮我拿。” 卓一视线往后瞟,刚落到春霁身上,听得宴星回道:“老师在看你。”就嗖地扭了头回来,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正把上次作业的卷子递给课代表让分发下去。 宴星回道:“哦,看错了,原来是叫课代表过去。” 卓一眯眼:“你不对劲。” 恰时课代表走来,将顶上的那张卷子发在卓一的桌面上,卷面上的89分数鲜红又刺眼。 宴星回低眸一扫,古怪道:“你这分数更不对劲吧,我出去参加了一个月的竞赛,你数学怎么都不及格了?” 卓一皮笑肉不笑:“许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平时给我们当作业做的卷子难度都是高考试几个级别的,上次月考数学简单,为了让我们别飘,明说了这次卷子的难度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高,你要是不信,就看看其他人的卷子分数。” 发卷子的课代表叫姜棠,在附近转了一圈走到春霁身边,钦羡叹道:“春霁,你数学好厉害啊。” 宴星回和卓一同时回头看,炽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春霁的桌面上,更显得卷面上一排排红对钩熠熠生辉,顶端划着150的满分,旁边还有数学老师一个带感叹号的好字。 春霁冲姜棠笑笑,指尖微蜷握住黑笔,似是想写什么,但姜棠忙着发卷已转了身,走到了下一个人身前。 教室里窸窸窣窣讨论着卷子,宴星回压低了声线,懒洋洋地喊:“姜棠,春霁有话给你说。” 春霁和被叫住的姜棠同时一怔,周围的几个同学都好奇地投来目光,姜棠有些诧异,快步走来。 春霁慌张地赶紧提笔写字,将本子推过去给她看:[谢谢。] 姜棠后知后觉这大概是对她那句随口夸赞的回应,道:“啊,不客气。”又下意识问了句:“我要是听了课还有不会的,能来问你吗?” 话一出口,姜棠猛地醒悟过来,脸上闪过自责——明知道春霁不会说话,她在说什么? 春霁的眼眸却已亮了起来,教室后方的窗户开着,吹拂的微风晃动她颊边的乌黑发丝,她轻轻笑着点了头。 姜棠放下心来,跟着露出一个笑,道:“我继续发卷子了。” 大多数人都收到了卷子,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声哀叹,整个班都笼罩着一层愁云,宴星回去讲台上找许老师领了一张空白卷回来,坐下后快速扫着题目,轻啧一声。 卓一问:“是挺有难度的吧?” 宴星回抄起两张草稿纸开始提笔算题,心里承认难度不小,嘴硬道:“还行吧。” “算了,不和你这个bking计较,”卓一无语道,回头去和春霁大大咧咧说话,“转学生,你是不是学习挺好的啊?” 春霁犹豫了下,写:[还行?] 数学老师戴起小蜜蜂,打开多媒体幻灯片,单刀直入道:“我在别的班拖了十分钟的堂才讲了这套卷子的选择和填空题,为了不耽误后边的课程,我会加快讲题速度,做好准备,别走神。” 满教室的学生神经瞬间绷紧了,尽数抬头,只有宴星回从书包里翻出降噪耳机戴上,低头唰唰地写。 数学老师掠过宴星回一眼,也不管他——年纪第一的特权,只要不出格不打扰其他同学,做什么都能得到宽容。 春霁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笔尖随意勾画着,空白的纸张上逐渐出现一个顶着毛躁躁头发埋桌狂写的q版背影,脑袋旁还往外冒着汗珠。 春霁放下笔,跟着抬头听课,唇角微微掀起,庆幸着自己转学的决定。 四十分钟的课结束了,数学老师又拖了十分钟,卷子也只比别的班多讲了一道大题,才放手挥他们下去做课间操。 宴星回取下黑色耳机,揉了揉被夹得微红的耳根,做了一整节课的数学卷子,脑袋发晕发胀,在广播里催促集合的铃音中起身走了几步,又猛地想起什么站定,在教室最后的一排储物柜前回头找春霁的身影。 跳课间操时有笔记本不方便,春霁放下本子刚站起来,姜棠拉着另一个女孩子走过来,热情道:“春霁,我们一起下去吧。” 春霁愣了愣,飞快地点点头。 卓一呱唧呱唧说着话跨出门,往旁边一看,怎么没人了?回了头,正巧看到宴星回收回了目光,向自己走来。 待宴星回走近后,卓一神色怪异,道:“你刚是在看转学生?你对她怎么那么关注?” 宴星回挑眉:“你又忘了那个字怎么念了?” 卓一啧了声,道:“记住了记住了,在小少爷的教导下记得不能再牢了。” 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如浩浩荡荡的鱼群往塑胶操场涌去,十月初的天没半点过了秋分的自觉意识,好似还沉浸在一场漫长得没有尽头的盛夏,碧蓝天际万里无云,耀日当空,金色阳光炽热刺眼。 课间操活力急促的音乐中,宴星回跟着节拍敷衍地转身拍手,他个子高,被安排在班级男生队伍的最后,视线往前一扫,就能轻松看到被安排在女生队伍最后一排的春霁。 大概因着和上个学校学的课间操不一样,春霁跟着跳的动作显出几分生疏和缓慢,脑后的马尾一晃一晃的,生出种质朴可爱的傻气来。 第10章 宴星回眸中闪过几分笑意。 太阳太烈,春霁脸上很快被晒得沁出一片薄红,她肌肤白皙,便显得这片红颇为显眼,最普通的蓝白校服也难掩垂丝海棠般清丽娇好的容貌。 隔壁班后排的几个划水跳操的男生察觉到了这个生面孔,频频探头去看,打量视线从头看到脚,来来回回地扫视。 宴星回一下子不爽起来——看什么看,这几个人怎么回事,做个课间操都不知道专心。 春霁浑然未觉,跟着前面同学的身形认真地跳,纤长白皙的手臂在阳光下晃动,转身抬手间,蓝白短袖的下摆抬起,一截纤瘦柔软的腰一闪而过,白得晃眼。 宴星回闪电般移开目光。 音乐落下最后的鼓点宣布结束,春霁伸手擦了擦额角的细密汗珠,正要随着解散的班级大队伍回教室,身前却突然闪来一个男生,拦住她问:“你是新来的转学生吗?” 春霁迟疑一下,还未做反应,姜棠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几步穿过人群赶过来,拉着春霁警惕问男生:“你找她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那个男生尴尬道,“我看她一个人落单站最后,想问她是不是新来的转学生?”又看向春霁,试探性问:“就是你举报高二的方澍抽烟?” 姜棠没理他,挽住春霁的手道:“春霁,我们回教室。”又向另一个熟识的女生招手,三个人一同往回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姜棠道:“方澍在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浑,和他有关的话题最好都别参与。” 春霁无辜地眨眨眼——她好像也参与不了? 姜棠赶紧补充:“最好连头也别点!” 另一个女生笑道:“棠棠你也太小心了吧?” “那你是没撞见过他带人在校外打架的样子,我在课间听到春霁举报他抽烟都吓了一跳。”姜棠撇撇嘴。 “啊?”另一个女生探头看春霁,“那你得罪方澍了,没事吧?” “得罪就得罪了,大不了以后别落单嘛,总归在校园里方澍不好动手,”姜棠哼道,“对了,我想去小卖部买吃的,你们去吗?” 另一个女生飞速点头:“要去要去,天气太热了,我要去买冰汽水。” 春霁摇摇头,指指小卖部旁边的一片小树林。 姜棠猜:“你在那儿等我们?” 春霁点了点头。 姜棠和另一个女孩儿朝春霁挥手作别,手牵手往人流攒动的小卖部跑去——怕去晚了,紧俏的牌子就被抢完了。 炽烈阳光透过层叠枝叶也变得温柔,洒落一地细碎斑驳的碎金,春霁走进清幽小树林间,独身站在树影下,听到轻轻的一声喵呜。 春霁循声抬头望去,看到一只雪白的猫咪站在头顶上的枝条间,纵身跃下。 猫咪跳至春霁身前,又嗲嗲地喵一声,头顶上两只毛绒绒的耳抖动,其中一只尖耳被剪去了一个小角。 春霁低下身,淡红的唇微张,无声地做了个喵呜口型,像是在同小猫打招呼。 软乎乎的小猫蹭着她的腿边,春霁眸中漾开清浅笑意,伸了手,摸摸猫咪的头。 姜棠和另一个女孩出了小卖部,一眼就看到春霁脚边的猫,两眼放光火速冲来。 “是猫咪学长!——” “啊啊白老师!白老师!我的祥瑞!” 两个女孩扑来对白猫一阵又揉又摸,白猫浑身的毛都被撸乱了,逮着机会从她们的腿间飞速逃走了,消失在小树林里。 姜棠笑道: “兰亭有好几只流浪猫,我当初看到它们耳朵被剪了角,还以为学校里有坏人虐待猫猫,还抱了一只去教务处大哭特哭,结果是学校出面抓他们去嘎蛋绝育了,只要做了绝育,猫猫耳朵就会被剪去一个角做标记用。” 另一个女孩道:“我记得有只黑猫本来也要被抓去做绝育的,但那只猫警惕心超强,不亲人,用猫罐头诱惑都抓不住。” 姜棠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挺长时间没看到那只黑猫了。” “毕竟是流浪猫,到处跑也正常,说不定是跑到谁家被收养了呢。” 三个女孩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春霁在旁边眉眼低垂,安静地听着她们聊天。 小卖部门口的遮阳伞底下杵着两道身影,卓一咬着吸管呲溜着旺仔牛奶:“小少爷,你电影里的女主角都走了,你让我买的水也买完了,咱们能回去了吗?” 宴星回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抬了头,喉结上下滚动,将手中最后小半瓶的水尽数饮尽。 空矿泉水瓶哐地被扔进旁边的蓝色大垃圾桶中。 “走吧。” 宴星回走了几步,又回过神来,恼道:“什么电影什么女主角?说什么呢?” 卓一脸上挂着你我心知肚明的痞笑:“你想的是什么,我就说的什么呗。” 宴星回愣住了。 刚他想的是…… 少年难得哑了口,红着耳根,转身就走。 第6章 小名 一上午在进度坐火箭的复习或评卷的课程中飞快结束,最后一节是老班的物理课,以避开食堂用餐高峰期的理由又往后拖了十分钟的课。 春霁拿了数学作业卷子唯一的满分,又写出了物理作业的最后一道大题的完整步骤,被两位老师轮番表扬了几句。 中午放了学,卓一转过头,好奇问:“春霁,你以前哪个学校的啊?全市联考的时候怎么没听过你名字。” 第11章 春霁在笔记本上写:[我在深茂市上的高中。] 卓一更奇怪了:“深茂那边教育资源也挺好,你怎么想到转到我们兰亭来?是不是爸妈到这边工作,你跟着转过来了?” 前排和右边收拾书包准备走的同学们默契地放慢了动作,竖起耳朵留神地听。 宴星回道:“你问题怎么那么多,不饿?” 春霁倒不介意,写:[兰亭市的二医来了一位很有名的医生,我转学过来看病方便。] 卓一心直口快:“是能让你说话吗?” 宴星回心神一动,看向春霁。 春霁只笑了笑,写了句:[可能会],便开始整理桌面上散乱的卷子。 姜棠拉着朋友兴致冲冲来找春霁,热情道:“春霁,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呀!” 卓一笑嘻嘻问宴星回:“小少爷,那我们也吃食堂?” 宴星回忍气吞声:“……吃。”又伸了手臂半卡住卓一的脖子,少年手臂薄薄肌肉隆起流畅的起伏线条,他声带威胁:“一口一个小少爷,是觉得你的游戏存档打通关了,不需要再找我了是吧?” “哪能呢哪能呢,”卓一立刻求饶,“我表弟游戏的存档还没打通关,我可是放了大话帮他的。” 宴星回哼一声,视线余光扫到春霁她们出教室了,放开卓一道:“行了,走了。” 高三部下课各有各的晚,正巧碰到隔壁三班下课,班门哐地打开,里面的学生欢呼着,以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的气势一窝蜂冲出,癫狂嚎叫着。 “冲啊食堂——” “两节数学课谁懂啊啊啊!” “吃饭!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泰勒公式了!” 春霁走得稍慢几步,被人群冲得和姜棠她们分散了,听到他们吱儿哇的叫喊,下意识往隔壁班教室里一望,看到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学演算过程。 连上两节数学课,疯也正常。 春霁有些想笑,迎面有个男生大步冲出,看见她慌乱喊:“让让让让——” 眼见着刹不住车就要撞在一起,一道身影挡了过来。 少年坚实的身躯裹挟着蓬勃热气擦撞过春霁的肩,喑哑闷哼如春日惊雷骤然划过她耳边,春霁的心脏漏跳一拍,仓惶抬头。 那个男生慌乱道:“对不住啊兄弟。” 宴星回硬生生承受了大半部分的冲力,身形晃了下又迅速站定,半边身体都被撞麻了,面上还强撑着没事,拧着眉回话:“走廊人多,下次别跑了。”一低头,见春霁睁着粼粼闪光的杏眸望着他。 离得太近,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眸便如电影里放大的特写镜头般清晰,纤长浓密的黑睫轻轻一扇,在光下好似轻盈脆弱的闪亮蝶翼。 宴星回喉结滚动一下,声音有些莫名的哑:“看我做什么?走啊。” 又有其他班放学,窄小的廊道顷刻间被后面涌来饿得嗷嗷直叫的学生们挤了个满满当当,逐渐变得吵闹。 两人被流动的人群包裹推动,一同走下回转的楼梯,周围有没分寸的学生在楼梯上还笑笑闹闹,挨挨挤挤,宴星回蹙了眉,落后半步跟在春霁身后,不着痕迹地帮忙挡着人。 人太多,饶是宴星回再注意,身形晃动间,难免和走最里的春霁撞个肩碰个手臂。 意外擦碰分明只是轻微的接触,甚至在宴星回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手臂就如碰着了火般比意识更快地收了回来,却仿佛有一个烫伤似的烙印停留在相触过的那一点肌肤上,滚烫热度如星点燎原逐渐扩散,蔓开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宴星回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束手束脚间,反而更容易撞上旁边想避开的人,成了个无解的恶性循环。 奇怪。 明明平日里这种不小心撞到人的情形也不少,为什么这次……感觉这么奇怪? 好在下一个楼层开始有老师们维持着秩序,不再有学生循着空隙穿插往下跑,缓慢流动的人群渐渐变得有秩序,空隙也变得宽敞。 宴星回微微松了一口气,往旁边走了步稍稍拉开距离,却感觉衣摆被一扯,低头看去—— 是春霁伸了手,攥住了他的衣角。 宴星回差点跳起来,问:“拉着我做什么?” 春霁一手抱着笔记本,一手拉着他,望来的眼眸澄澈又无辜,像是林间衔枝的小鹿,自然极了,好似不觉有什么不对。 宴星回压低声音:“放手。” 春霁抿了唇,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沮丧起来,慢吞吞地松开了手。 宴星回拧着眉,脸色超臭,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回去——干嘛又一副他欺负了人的表情! 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要是被其他老师看见了,误会他们…… 宴星回黑发间的耳根透着红翡般的血色,闷声问:“你带的糖呢?” 春霁疑惑地看他。 宴星回道:“就是你早上想给我的糖,我现在想吃了,你带了吗?” 春霁笑起来,摇摇头,又指了指楼上,示意糖在教室里。 春霁张了口型,宴星回竟读了出来,说的是——回去给你。 宴星回面色烧灼起来,侧过脸去,硬邦邦地扔了个哦。 等快到一楼,宴星回刻意放慢了脚步,让春霁先下去和等在一边的姜棠她们汇合。 过了会儿,卓一才出现在楼梯口,走来道:“我就慢你几步出教室就没看见你人了,奇了怪了……不是,你脸怎么这么红?” 第12章 “还能是什么原因?”宴星回咬牙切齿,语气恶狠狠,“人多给挤的、热的、气的,我今天就给校长信箱投稿建议每个年级错峰放学,每层楼都安排老师维持秩序,乱穿乱跑的学生一律批评教育。” 卓一肩膀一缩:“谁又惹我们小少爷了?” 通往食堂的道路两侧栽种着茂密的栾树,碧绿如玉石的枝叶间是团团簇簇的金灿灿花蕊,风吹来,晃出满树绚烂热烈的色彩。 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在连绵树荫下踏过碎花铺就的薄毯,走向道路尽头的食堂。 食堂一楼是餐盘打饭,二楼是单独的炒菜和西式餐点,价格偏贵,上去的人流明显减少。 等踏进正门,春霁指指旁边工作人员的窗口,示意自己需要给今天才领到的校园卡充值。 姜棠和另一个女孩点头:“好哦,你快去。” “我们帮你占位置!” 待春霁打好饭找远远冲她招手的姜棠汇合,坐下后,下意识转头找人。 “在找宴星回吗?”姜棠笑道,“小少爷他嫌人多太吵,很少来食堂,要去也是去二楼。” 春霁便不再找人,开始安安静静地吃饭。 待吃过饭后,姜棠她们住在学校宿舍,和她挥手作别,沿着食堂的这条路往宿舍楼走。 春霁便抱着本子在食堂门口旁一排洗手池前等待,出来的学生说说笑笑,经过时偶尔向她投来诧异视线,春霁对各类目光习以为常,只耐心地站着。 直到某道挺拔身形从楼梯间走下,春霁平静的瞳眸漾出涟漪般的清浅笑意,像是死水般的深潭终于开始重新流动。 宴星回的视线还在往食堂里面望,被卓一用胳膊肘一拐,才看见了她,脚步一顿。 卓一在旁边低声打趣:“你非得在上面坐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人家女孩子等你?” 宴星回的脸蔓延开一层烫灼热意,道:“我不是……算了。” 他以为女孩子吃饭会慢得多。 卓一忍笑道:“我去小卖部买瓶水,你应该不去吧,有没有要我帮忙带的?” “没有,”宴星回浑身不自在,“赶紧滚吧你。” 春霁看宴星回注意到了她,记着要保持距离的话,乖觉地转了身,往回教室的方向走。 回教学楼还是那条栾树小道,只有寥寥数人,不复来时的喧哗热闹,只有漫天青绿枝叶被轻风摇晃吹响的窸窣摩擦声。 两人身形一前一后,似那段早上来学校的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春霁。”宴星回喊。 身形清瘦的女孩依言停了步,在斑驳摇晃的光影中抱着本子回头看来。 宴星回慢步走近了,问:“你带手机了吗?” 春霁点了头——学校念着她情况特殊,破例通许她留用手机,但也嘱咐了不能明目张胆在同学们面前拿出来。 宴星回拿出手机,有几分不自然道:“那加个联系方式,有事发消息。” 两个手机挨在一起交换着联系方式。 宴星回低着眸,注意到春霁的手机屏幕边角带着蛛网般的裂纹,就见着春霁纤细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在他的个人资料栏里,输入备注[星星]。 “你怎么打这个名字……” 宴星回的脸一下子燥热起来——星星是小名,只有家里人才这么叫他,连班上同学都不知道。 “赶紧改了,”宴星回催道,“改成我的大名。” 之前还颇听他的话的春霁却不乐意了,屏幕往回一收不给他看,明明白白的拒绝之意。 “前面的两个!”一道严厉声音呼来,“学校里不准用手机!你们哪个班的!” 两人齐刷刷往后看去,道路尽头出现一个岔腿站的老师,横眉竖目指着他们。 今天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 宴星回咽下唇边的骂声,一把攥住春霁的手腕就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不准跑!”老师追来,跑得气喘,声音断断续续,音调愈发愤怒,“私自带手机,还、还谈恋爱!——” 第7章 伤痕 交错的脚步声如急促鼓点回响在廊道里,宴星回拉着春霁在尽头一间教室前停下,推开前门,里面是一排排的陈旧实验桌。 宴星回将门关上,有些气喘:“这间实验室的门锁坏了,一直没修。” 春霁纤长的手臂撑在膝盖上,碎发被汗水洇湿了,狼狈地贴在酡红的脸颊边,大口大口呼吸着。 踏踏脚步声在外响起。 宴星回暗骂一声——这个年轻老师也太穷追不舍了吧。 他望了眼中间的窗户,实验室的门关上是看不出门锁是坏的,但老师站靠廊道的窗户往教室里一看,准能立刻发现他们俩。 宴星回拉住春霁的手腕,果断往后排的实验桌底下躲。 实验桌下空间宽敞,同时挤进两个人就陡然逼仄起来,春霁被他拉进来差点扑到他身上,两条纤长的手臂撑地,半跪坐在他的双腿之间。 宴星回背抵在桌板上,面覆绯红,胸膛因急促的喘息而起起伏伏,一米八的个头让两条长腿无处安放,隔着夏季薄薄的衣料和春霁的腿几乎贴在一起。 宴星回望着和他咫尺之距的春霁,因缺氧而来不及思考的理智终于回转几分——不是,他干嘛和春霁躲一个实验桌? 第13章 门外脚步声接近,叫宴星回刚伸出去的腿又缩了回来。 春霁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撑在地面上的纤白指尖微微蜷缩,竭力平复着呼吸。 半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的脸凑得极近,互相注视的澄澈眼眸好似湖面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呼吸几乎交缠。 太近了…… 狭窄的空间里,白茶花般的清幽香气如藤蔓般席卷而来,缠绕周身,宴星回愈发不自在,视线逃避般往下落去。 女孩纤长天鹅颈蒙上一层淡淡的红,交错的v领校服露出一小片平直的锁骨,雪白的肌肤沁着细密汗珠,边缘缀着一颗淡红的小痣,正随着肌肤的起伏而盈盈颤动,好似一点凝着露水的朱红花蕊,让人挪不开视线。 宴星回低垂的黑睫颤了下,喉间因高速奔跑后生出一股难耐渴意,脊背抵着冰冷的隔板,降不下燥热的体温,好似有一股沸腾岩浆在血液里流动。 万籁俱寂间,只听得见胸腔里擂鼓般咚咚急遽心跳声。 春霁倏忽又靠近了一分,视线专注,抬了手,拨开他额角的碎发,柔软指尖擦碰过上面一道极淡的伤疤。 宴星回一惊,下意识仰头躲开,后脑重重磕上后面的挡板,发出哐当的一声重响。 廊道外远去的脚步声倏忽停住了,立刻转向这边在教室的后门停下,哐哐两声拉着后门,没拉动。 宴星回心跳猛地加速起来。 春霁也意识到是自己做错了事,脸上流露出懊恼的神情。 教室外的脚步声从后门走到了中间,头顶传来声响,是有些生锈的玻璃窗被拉动的呲拉刺耳动静。 春霁和宴星回同时屏住了呼吸,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滚烫的手臂和腿相贴在一起,生出难耐的燥意。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轻微的风声,和附近篮球场传来的隐约呼喝声。 一阵手机语音铃声如晴日惊雷倏地炸响。 宴星回神经紧绷,下意识按住自己的手机,看到毫无动静的屏幕才后知后觉那道铃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年轻老师的声音在外响起:“啊开会?哦哦主任不好意思,我忘了,我这就过来。” 伴随着变小的说话声,脚步声快速离远。 宴星回背上隆起的肌肉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他低声道:“你先出去。” 春霁点点头,跪坐太久的膝盖有些发麻,刚站起来就又往下跌去,脸撞进少年坚实灼热的胸膛间,鼻尖一酸,疼得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呃唔。 宴星回眼前一黑,被白茶花气味砸了个满怀,还没来得及推开人,又愣住了,低头问:“你刚发出声音了?” 春霁的鼻尖撞得红彤彤的,眼眸里蓄满了薄薄的水雾,望着他,神色有点委屈,像在指责他胸膛硬。 宴星回:“……” 她委屈什么,他还没生气自己被撞了呢! 春霁这回扶着桌边小心地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沾着的灰,宴星回捡起地上的本子,出桌底后递给她。 怕老师又回来,两人迅速离开了实验楼回了班上,留教室里的是走读的学生,大半都在趴在桌上午休。 卓一坐在座位上改数学卷子上的错题,看见宴星回进来,诧异地以气声问:“去哪儿了?” 宴星回不自然地道:“没去哪儿。” 卓一下意识往后看了眼后座的春霁,有些不大相信。 宴星回坐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打开浏览器,搜索:哑巴会发出声音吗? 网页出来一排排结果,宴星回突然回了神——不是,他在搜什么鬼问题呢? 但网页都转出来了,宴星回耐着性子迅速看了遍,感觉和春霁的情况都不大像。 他想了想,给家里的司机发消息:[陈叔,我妈有提过什么时候去医院一趟吗?] 陈叔回:[宋老板没说要去,但说过这周六让我送一个小姑娘去二医一趟。] 午后燥热,窗外树影摇晃,传来声声聒噪蝉鸣,春霁听得也生出几分倦意,打了个哈欠,伏在桌面上开始休息。 宴星回往后一望,就看见春霁伏在桌上的毛绒绒脑袋,几缕翘起的发丝被金光照得近乎透明,半边脸颊被柔软的手臂挤得微微嘟起,长睫投下淡淡的阴翳,唇瓣淡红,睡颜秀美恬静。 宴星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角的伤,转头给卓一发消息,问:[我头上的伤很明显吗?] 卓一收到消息,微挑了挑眉,回:[你那头上的伤不是早好得差不多了吗?还被头发挡着,谁注意得到?] 宴星回忘了头上这道伤是什么时候来的,好似是很早之前就存在的一道擦撞伤痕,比周围的肌肤略微浅白,就算撩开碎发,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要不是春霁碰他的额角,宴星回已经许久想不起这道伤了。 极短暂的午休时间结束,数学老师占了第一节 的体育课继续评讲卷子,整个班充斥着午睡初醒的萎靡气息,直到下课铃响,班主任抱进来一箱雪糕,整个班爆出激烈的欢呼,沸腾的声音似要把教室顶给掀翻过去。 班主任伸指嘘道:“安静!安静!别让其他班听到了,是许老师托我帮忙买的,给你们的补偿。” 班长和几个数学课代表上去开始分发雪糕。 纸箱里的雪糕五颜六色的,都是不同的水果口味。 第14章 春霁拿了一根葡萄口味的。 甜滋滋、冰丝丝的冰棍在唇间化开,叫酷热的暑气如云雾消散大半。 前座的少年靠在椅背上咬着绿豆雪糕,语气慵懒轻慢,嘲笑同桌直接拿试卷当草稿纸,老师给他改卷还得在一堆鬼画符里自己找答案。 笑闹打趣间,少年视线随意一转,和她对了个正着。 春霁眨眨眼。 少年不自然地游移开目光,黑发间的耳根缓慢地攀上一抹红,散漫坐着的后背无意识变得挺直。 卓一却转过来,大大咧咧问:“春霁,你数学卷子能借我看下吗?我几道题的步骤都扣了分,借你的卷子学习下。” 似是有了堂堂正正的理由,宴星回跟着往后看来,视线落在春霁的脸上。 春霁点点头,将卷子推了过去。 卷面干净整洁,步骤详细完整,卓一哇了声:“不愧是满分卷。”立刻引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观。 转学生的身份本就引人好奇,加上被老师表扬过,想看春霁的卷子的人不少,不多时就把这个小角落围得水泄不通。 有一个男生低头扫视,低声嘟囔:“女生数学这么好的很少吧……真是自己做的?” 毕竟是当作业发的卷子,也有人拿回去偷偷用手机拍题搜答案,假装是自己做的再交上去。 姜棠也在,听得皱眉:“女生数学怎么了?我每次帮许老师统计月考成绩,我们班数学前十里面至少有一半都是女生,你在这儿放什么屁话。” 那个男生顶了句:“我们班的情况代表不了全部,女生理科思维就是不行。” 宴星回掀起眼皮瞥过去,冷笑道:“你的理科思维好,那怎么没把卷子做到满分?有心思怀疑这怀疑那,不如回去在题上多下点工夫。” 那个男生涨红了脸,讷讷说不出话来。 宴星回懒懒道:“在这儿围着干什么?想看标准答案的卷子找许老师啊,有什么问题,许老师肯定乐意给你们讲解。” 聚在这儿的同学立刻作鸟兽散。 卓一继续低头比对自己卷面的步骤,想起来什么,问宴星回:“你不是自己拿卷子做了吗,要用春霁的卷子来对答案吗?” 宴星回咬碎一角绿豆冰糕,懒散道:“不用。” 卓一转念一想:“确实不用,依你的水平,肯定也是满分。” 一场风波下来,春霁依旧安安静静的,好似刚才的争论没影响到她半分。 见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了,春霁伸了纤长的指,戳了戳宴星回的后背。 宴星回脊背僵直了瞬,转过来看春霁,眼神问:做什么? 春霁在笔记本上写:手。 手?宴星回愣了愣,伸了手放在她的课桌上。 男生的手修长笔直,骨节分明,含着隐隐的力量感。 瘦削手腕被握住翻过来,两颗玻璃纸糖掉落进宽大掌心。 春霁对他弯眸一笑,推过来的笔记本上字迹清隽漂亮—— [给你的。] [谢谢你。] 春霁又起了身,去找前排的姜棠送糖。 宴星回缓慢屈指,握住掌心里的两颗糖,竭力平稳着胸腔里鼓噪的心跳声。 是他中午的时候说了想吃糖。 是同学间表示友善的方式。 别多想。 第8章 梦境 放了晚自习回家后,宴星回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敲门找宋尔云,单刀直入问:“妈,你还记得我额头上的伤怎么来的吗?” 宋尔云正对着电脑敲键盘,闻言动作一停,转头看宴星回:“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突然想到了。” “不记得了,再说了男孩子跌跌撞撞,身上有个伤多正常。”宋尔云敷衍道,“就这事?我还要写计划书,你回去写你的作业吧。” 宴星回拧着眉,觉得有些不对劲,回房间后找出自己以前的相册开始翻,又停下——他在这儿翻个什么劲儿,不该直接问春霁吗? 但发消息问:[你怎么知道我额头上有伤?]是不是又太怪了些。 宴星回的指尖落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对话框里的句子删改几次,最后一闭眼,将最开始的那句疑问发了过去。 几分钟后,春霁回了消息:[我看到的。] 宴星回不大信,实验桌底下光线暗,虽说两人凑得近……但也很难留意到他的额角。 更何况,春霁还是明确地拨开他的额发碰他的伤,似是早就知道他那儿受过伤。 一想起这点,宴星回就回想起春霁的指尖擦过到伤痕的柔软触感,被触碰过的额角好似隐隐发烫,连带着脸也开始升温。 宴星回:[说实话。] 春霁坚持道:[就是我看到的。] 宴星回依旧不信,追着回:[什么时候看到的?] 春霁却不回消息了。 宴星回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依旧不见春霁回复,生气地将手机倒扣一旁,开始写作业——连消息也不肯回,他再过问这小白花的事就是他输! 等宴星回头昏脑涨地从物理题中抬起头,拿过手机,发现春霁在十分钟给他回了消息。 春霁:[刚刚姥姥给我打电话了,所以没有及时回。] 宴星回愣了愣,问:[你们怎么交流?] 春霁:[我姥姥不会打字,只会打电话,她耳朵不好,只能听到大概的声音。我会敲桌子给她听节拍,一下代表好,两下代表不好。] 第15章 春霁:[姥姥打电话给我,就是想问我在这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 春霁:[第一个问题我敲了一下桌,第二个问题我敲了两下,姥姥就安心了。] 宴星回又飞快打字:[你会摩斯密码吗?] 春霁:[?] 宴星回:[我就是突然想到,如果我们手边没有可以沟通的工具,可以用摩斯密码。] 春霁:[不会,不过我可以学。] 宴星回唇角浮起笑意:[先把作业写完吧,今天的物理题计算量大得离谱,写了我两页的草稿纸才算完。] 等放了手机,宴星回后知后觉想起:不是,春霁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啊,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伤的? 但现在话题已经跳过,又不好扭回重提,宴星回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把一头短发胡乱抓揉得毛躁躁,又开始做没有尽头般的练习题。 等晚上睡觉时,宴星回却做了一个梦,梦里周围的高墙生着厚厚的青苔,他拉着一个女孩的手一直向前跑着,巷子弯弯绕绕,像永远都走不出去的迷宫。 天边阴云翻滚,雷紫电光闪过,直到轰的一声雷声炸响,冰冷雨水如满盆的水骤然倾倒,在天地间降落厚重的雨幕。 他重重摔倒在地面上,额角泛开一阵疼意,穿白裙的女孩跪在地面想拉他起来,女孩挂满雨珠的白皙锁骨随着急促呼吸起起伏伏间,一颗淡红小痣在他的视线中不停颤抖。 “星星——” 宴星回猛地睁了眼,呼吸紊乱,额角生着一层冷汗,手脚似绑着铁般发沉,半晌回不过神来,又听得外面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翻滚雷声。 宴星回在黑暗中下了床,打开窗帘,细密的雨珠叩击着窗户,流下蜿蜒水痕,敲击声愈来愈急、愈来愈响,连成噼里啪啦的一片。 天边的雷声轰然炸开,响得好似和他昨夜的梦境一般。 下雨了。 宴星回有些恍惚,拿起手机一看,凌晨三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了个乱七八糟没来由的梦,打开了房间门,打算下楼拿瓶水喝。 出房间时,外面又是一声雷响,重得好似整个房子的窗户都在震颤,他脚步一顿,对面房间倏地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颇为明显。 宴星回蹙了眉,站在客卧门前试探性问:“春霁?” 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半分回应。 宴星回犹豫了下,又敲门:“春霁,你没事吧?” 又是接二连三锤鼓般的雷声响起,宴星回这回清楚地听见了,像是椅子被哐地掀翻坠地的声音。 奇怪。 宴星回的心悬了起来,告诉自己就是看一眼,按下客卧的门把手。 门开了一条窄缝,露出里面的一方景象,房间被窗外透入的白光照亮一瞬,地面是几本散乱的书,薄被凌乱掀开,空无一人,似是有人仓促起床,将放在枕边的书都不小心打落在地。 问题是,人呢? 宴星回打开了客卧的灯,迅速扫了圈空荡荡的房间,掠过翻倒的椅子,视线定格在桌下露出的一点白色裙角。 宴星回迟疑地唤:“春霁?” 他走了几步,半跪在地面上,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女孩。 “你怎么了?” 少年含着担忧的嗓音响起。 春霁的双手捂着耳,缓慢地抬了眼,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见到他的刹那,失焦的瞳眸一缩。 又一声劈下的响亮雷声中,宴星回被春霁拉进了桌下,春霁扑了上来,冰冷的指尖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唇,挤贴的身体似寒冰般发冷,细细颤抖着,像是一团跌落枝头的可怜幼雀,羽翼未丰,柔软且娇弱,只能兀自恐惧地颤栗。 宴星回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面前女孩眼眸里盛着的惊惶祈求,像是让他不要发出声音。 又一声爆裂雷声倏忽炸开,春霁肩膀猛地瑟缩一下。 是害怕雷声吗?宴星回想。 他伸了手,盖住春霁的耳。 温暖宽大的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隔绝着外面的嘈杂声响,雷声变得有几分模糊,随着云层的移动,开始逐渐远去。 春霁失神的瞳眸渐渐重新聚焦,怔愣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宴星回察觉到她身躯颤抖的幅度慢慢变得平静,唇上贴着的手心也拿开了。 “没事了吗?”宴星回低声问。 春霁缓慢地点点头。 宴星回将春霁从桌下拉出来,放轻了声音:“是害怕打雷吗?” 春霁迟疑一下,再次点点头。 宴星回没有多问,视线扫过她踩在棕木地板上纤薄玉白的脚,道:“你先回床上躺着,我去给你拿东西。” 宴星回很快就又回了客卧,在门口将空调控制面板上的温度上调了几度。 春霁已依言裹着薄被蜷坐在床上,眼尾透着一点红,面色还是苍白的,像个灵魂被抽空的娃娃。 “这款耳机的降噪隔音功能挺强的,你拿去用吧。”宴星回将黑色耳机递来,“有雷声的时候,试试听音乐盖住。” 春霁接过来,将耳机抱在怀里,仰头看他。 宴星回低眸看她,道:“那我回去了?” 春霁伸了指尖,轻轻地拽住宴星回的睡衣一角。 宴星回叹气:“可能没人和你说过,但是你不能和一个异性半夜待在一个房间,更不能……抓着异性的衣服不放。” 第16章 春霁纤长的黑睫低垂轻颤,抿着唇,缓慢地松开手,浑身冒着沮丧的气息。 “……就这一次。”宴星回道,“我等你睡着了再走吧。” 春霁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指节在床头柜开始轻轻地敲,长短间隔,清脆有规律。 宴星回听懂了。 春霁在用摩斯密码敲——[星星]。 宴星回问:“叫我干嘛?” 春霁在枕边找出手机,打字给他看:[今天用摩斯密码学的第一个的词]。 宴星回唇角微勾:“知道了,睡吧。” 春霁乖巧点头,将肩膀缩进被子里,阖上了眼。 宴星回站了会儿,见她呼吸变得平稳了,复关灯离开。 等第二天早上,两人都起迟了,一同踩着点到的学校,同时进的门。 宴星回坐下后,卓一疑惑问:“你这眼底下的黑眼圈怎么回事,做贼去了?” 宴星回随口道:“目标那哪能这么小,当然是半夜起来看书做题卷你们。” 卓一倒吸一口冷气:“那倒也不用吧。” 宴星回哼笑一声,把语文课本翻到必背篇目。 卓一道:“不过你怎么和转学生一起进来的?” 宴星回懒懒道:“我俩都坐后面,都走后门进教室不是很正常?” 语文课代表打开ppt,在屏幕上投射今日早读任务,宴星回不着痕迹地往后瞟了一眼,女孩神色蔫蔫的,像枝头上没得到充足阳光无精打采的花。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的零零落落诵读声中,宴星回往旁边肘击一下,给卓一发消息:[我记得你爸开的是私人医院,他和二医的人有来往吗?] 卓一偷偷摸摸拿出手机打字:[你想问二医最近新来了什么有名的医生?我就知道你对转学生态度不对劲!] 宴星回对卓一的反应很是服气,平日里对这些蛛丝马迹敏锐得像生了火眼金睛长了狗鼻子,怎么考试时就成了木头,从题干的条件里怎么都看不透是老师要想考什么。 宴星回:[帮忙问不问?] 卓一:[问问问!] 班主任闪现在后门,重重咳了声,宴星回和卓一飞速将手机塞进桌里。 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卓一看到手机里的消息愣了愣,转头对宴星回道:“我爸说,上个月有一个哥大博士毕业、纽约精神病研究所的临床心理医生回了国,他高价没挖动,那个医生进了二医的编制。” 卓一道:“所以春霁为就医转学过来,看的是心理科?” 第9章 黑猫 春霁做题的时候,察觉到宴星回偶有回头看她,抬了头,少年又别开了目光,好似只是她的错觉。 一个上午在密不透风的紧密课程中结束,中午放学后,春霁和姜棠她们结伴去食堂吃饭。 下楼梯时,姜棠挽着她的手臂道:“对了,今早上我进校的时候听说方澍被记了个处分,还停课两天。” 姜棠又有些担心地看她:“春霁,你这段时间小心些,方澍玩得好的朋友挺多的,我怕他们来找你麻烦。” 春霁轻点了点头。 大概因为方澍的处分结果传了出去,春霁感觉去食堂的一路上都有人投来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 到下午的时候,课间的时候还有人特地来教室后门看她,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瞧一眼举报的女生是哪方神圣,在外面窃窃私语,苍蝇群般嗡闹。 宴星回起了身,臭着脸将后门哐地关上,挡住外面陌生面孔的窃窃私语。 卓一也撇嘴道:“他们也是有够闲的,这有什么好围观的。” 春霁坐在座位上,低头专注地做题,清秀的侧脸神色平静,没有被影响半分,好似根本没发觉后门那些来来回回经过的人是来看她的。 有同学在前门喊:“宴星回,化学奥赛的初赛获奖名单出来啦,班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班上掀起了小小的躁动,宴星回眉间一挑,心情稍稍好转了几分,迈开长腿出了教室。 教室爆发讨论:“要是拿了省一就能参加决赛了吧。” “我记得小少爷是中途决定参加化学竞赛的,不管是省几,能获奖就超牛的好吧?” “决赛前五十名直接保送a大!宴星回是不是就不用参加高考了?” 下一节正好是化学课,老师又宣布了遍宴星回获得化学竞赛省一等奖的消息,又道:“好了收收心,这次我们学校进省队的共有19位学生,但没必要羡慕别人,他们通过孤注一掷的封闭练习,能拿奖、能加分或者保送的都是少数。我们既然选择走高考这条稳妥的路就要坚定,大家专注自身,继续上课,为下一次的期中考做准备。” 底下有人笑嘻嘻道:“老师不用担心,人神有别,我们对自己的脑子还是有清醒的认知的,不会做竞赛梦的。” “这是我能羡慕的吗?做梦都不敢梦这种剧情,常年成绩第一,中间抽个空参加一下集训,就拿了省一回来。” “我敢说小少爷缺了一个月的课,下次期中考还是第一。” 调侃起哄声中,化学老师脸上也浮起笑意,道:“行了别贫了,既然是同学,就该抓住机会,平时有问题多请教。” 化学课上至中间,宴星回敲门回了教室,又掀起一阵起哄道贺声,老师维持了几遍纪律,才又继续上课。 宴星回坐下后,发现座位上有团纸条。 第17章 打开来,里面包裹着一颗玻璃纸糖,纸条上是熟悉的弯弯笑脸和一排清秀字迹:[恭喜]。 宴星回挑了眉,唇角噙着笑意,推开卓一探过来的脸,将纸条和糖收进抽屉里。 放学以后,卓一凑过来去宴星回:“小少爷拿了省一,是不是该请客祝贺一下?” 宴星回懒懒道:“你怎么不说请我?” 卓一转过身,笑嘻嘻地看春霁:“春霁,你说小少爷是不是该请我们吃饭?” 春霁正收拾着笔,面色露出几分茫然,不明白卓一怎么突然来问她。 宴星回抓着卓一的校服后领子把人拽回来,恼道:“请你吃校门口的烤猪脑花给你补补,行了吧?” 班主任出现在教室后门,招手道:“春霁!还好你没走,你姥姥来学校看你了,她在校门口等你。” 春霁连桌上散乱的课本卷子也来不及整理,起身往门外走。 放学的时间里人流攒动,校园里的地面因早上下过细雨而湿漉漉的,阴云密布一天后,橙黄的太阳姗姗地从厚重云层后探出头来,散发放射状的光芒。 春霁像一阵风奔跑穿过校园,在校门口一众带饭的家长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满头银发的老人穿着棉绸长袖长裤,眉目慈和,气质如和煦清风,笑呵呵招手道:“乖乖,姥姥在这儿。” 春霁跑过来,像只乳燕投进了姥姥的怀中。 姥姥抱住春霁,用厚实温热的手摸摸她的头,道:“我昨晚看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说你们这儿有雷雨,一昨晚上总觉得心神不定的,索性就买车票过来了,没打扰你上课吧?” 春霁摇摇头。 姥姥道:“走,我们去吃饭。” 高中附近的小店都坐满了人,春霁前段时间都在校外吃的,拉着姥姥往旁边巷子里熟门熟路地走,巷子深处有一家店打通了两个门面做成大排档形式,价格实惠,味道也不错。 春霁让姥姥先坐下,她去端菜,打菜的老板娘记得这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笑道:“今天家长来陪你吃饭啦?” 春霁眉眼间含着掩饰不住的愉悦笑意,开心地直点头。 吃饭的时候,姥姥给春霁夹菜,碎碎念叨着:“十月乱穿衣,前一天看着热,第二天要是降温了又冷得厉害,反反复复的,你一个人在这边上学,冷了一定注意着加衣服,身体第一重要,其他都是次次要的……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钱不够了要和姥姥说,姥姥有退休金,养得起你,可别舍不得花钱……” 整个吃饭过程,基本都是姥姥在说,春霁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姥姥问春霁:“乖乖现在听到雷声还是害怕吗?” 春霁神色闪过犹豫,幅度很小地点头。 “周警官说得对,越早干预越好,总不能一辈子都藏着躲着。”姥姥看春霁的眼神满是心疼,“我们乖乖没有做错任何事,该快快地好起来,继续生活。” 春霁长睫低垂,神色难明。 姥姥转而问:“在新的学校里感觉怎么样?” 春霁神色终于振作了些,眼眸闪过笑意,将交流用的本子翻开来,递给姥姥看。 姥姥一低头,见到纸页上画着一个伏桌写作业的q版炸毛少年,轻咦一声,问:“我们春霁有喜欢的男孩子啦?” 春霁连忙摇头,在旁边端端正正地写下两字——星星。 姥姥上了年纪,视力模糊,凝神盯了片刻才认出什么字,恍然道:“当初和你一起逃出来的男孩也在这个学校?” 春霁终于点头,眉眼弯弯。 “那他……”姥姥欲言又止,又怕多说了什么反而让春霁伤心,最后只道,“姥姥过来就是看你一眼,你好好的,姥姥就放心了。” 姥姥站起身,道:“你回去上课吧,姥姥去汽车站回深茂了。” 春霁可怜巴巴地拽住姥姥的衣角。 “乖乖送我去前面的车站吧。”姥姥笑道,“姥姥下次再来看你。乖乖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但无论能不能说话,都记得姥姥最爱你。” 春霁眼圈泛红,眸中泪光闪烁,咬着唇很是不舍,但还是依言点了头。 她刚站起身,就注意姥姥后面一个座位背对她们的男生也站了起来,身形高大,穿着黑色t恤和长裤,和周围穿着校服的学生显得格格不入。 转过来,凶戾的眉目有几分熟悉。 是方澍。 姥姥察觉到春霁骤然有些戒备的神情,跟着往后看去,有些疑惑问:“是看到同学了吗?” 春霁怕方澍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拉着姥姥的手就要走。 方澍默不作声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当春霁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似的,迈腿先走了。 春霁暗松口气,带着姥姥穿过巷子到对面街的站点,挥手目送姥姥上了车,又脚步微沉地独自返回巷子中。 天边厚厚的云层镶着一层橘红的金边,洒落的昏黄光线把前方巷子里的一道身影拖出长长的影子。 方澍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手里提溜着一只黑猫的后颈,黑猫浑身炸了毛,肉掌伸出尖利的爪疯狂挣扎哀嚎。 方澍啧一声,道:“还想跑?守你一天了。” 急促脚步声从后响起,方澍下意识转头看来,迎面一个本子携风砸下,他下意识伸手挡开,另一只手力道微松,黑猫嗷呜一声跳地,又跃上墙飞快逃走了。 第18章 本子又要砸来第二次,方澍气笑了,手掌攥住春霁的手腕:“我这次没惹你吧,你打我干什么!” 春霁因快速奔跑而脸颊微微泛红,恼怒地瞪他,想收回手,没抽动。 方澍突然心领神会:“你以为我在欺负那只黑崽子?” 春霁的眉尖微微蹙起——难道不是? “……这附近的流浪猫就只有它没做绝育了,我是打算抓他去学校对面的宠物店嘎蛋。”方澍放开春霁的手,“算了,反正我停课两天,没事干,明天还有时间。” 春霁站在原地犹豫地注视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信。 方澍嗤笑道:“爱信不信。”就插着兜,脚步散漫往前走。 哒哒脚步声再次响起,春霁追了几步,挡住方澍的路。 方澍停了步,向来都是他拦别人的路找别人的麻烦,从没被堵过,一时间心情不由有些奇异,低头问:“干嘛?” 春霁拿出笔记本正要写字,刚写了一个字,本子倏地被抢走了。 方澍往前翻着页,躲过春霁抢本子的手,翻到画着一个q版少年那页,视线一扫,阴阳怪气道:“你管宴家那小少爷叫星星?噫——” 春霁听明白了,方澍是上回看出了她不让乱说宴星回,就偏要往雷区里踩。 这种人,越理他,他越来劲儿。 春霁冷静下来,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转语音。 机械女声一字一顿地在巷子间回响:“本子我不要了。” 春霁本想给刚才误会方澍道个歉,现在心思全歇,转身往巷外的方向走。 方澍在后面扬声道:“还送我个本子,不怕你家小少爷知道了生气?” 春霁捂住耳朵,脚步走得更快了。 方澍停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低笑一声:“乖乖……小名有够嗲的。” 第10章 果汁 春霁踩着晚自习的预备铃回了教室,便见到卓一和另几个男生各抱着一筐瓶装橙汁从前排开始挨个发,同学们笑嘻嘻地在冲站一边的宴星回道谢。 宴星回和他们说着话,少年侧脸线条俊美,身量如青竹修长,只是随意一站,便生出天生是人群焦点的矜贵感。 春霁走近座位,发现桌上放着两罐葡萄果汁,草绿色金属罐身表面沁着细小水珠,透明水痕往下蜿蜒流淌,在桌面晕开一点水渍。 几个男生走到后排时箱子里的玻璃罐汽水已尽数发空了,卓一对春霁笑嘻嘻道:“葡萄果汁是小少爷给你的。” 春霁隐隐有猜到。 “小少爷拿了省一,请我们班喝饮料,叫我们到校门外的小超市搬了四箱橙汁,想到还差你一个……” 班上四十八个人,春霁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卓一声音带着几分揶揄:“小少爷就从冰柜里给你单拿的葡萄果汁。” 在前排和人聊天的宴星回注意到后面的动静,视线微微一凝,随意搪塞几句就往教室后排走,手臂揽上卓一的肩,嗓音透着亲切友好的威胁:“趁我不在,说什么呢?” “我能说什么?”卓一装傻充愣,“就说你请全班喝果汁,夸小少爷不但智力鹤立鸡群还对人慷慨大方。” “……你的语文真的该补补了,”宴星回忍不住道,“鹤立鸡群是你这么用的吗?” 窗外送来一阵和缓的轻风,春霁伸手捧着葡萄果汁罐头,白皙手指贴上带着水汽的罐身,一丝清爽凉意传来。 春霁因姥姥离开而笼上一层阴云的心绪也变得稍微轻松了几分,眼眸如月牙轻弯,露出一点细碎笑意。 “你姥姥回去了?”宴星回看向春霁,视线一扫,想起了什么,低头问,“你随身带的本子呢?” 他分明记得春霁出去时是带了本子的,刚一转头,却是见着春霁两手空空地坐回座位上。 春霁的指尖似是被罐身的温度冰到,禁不住蜷缩了下。 第一节晚自习开始的正式铃在廊道间叮铃打响,班主任似幽魂般出现在教室门口,面色隐隐铁青:“我走来这一路上,就我们班最吵!什么时间了,不知道晚自习该干什么吗!” 教室笑闹的动静像电影被突兀按下了静音键成了默片电影,拿书的拿书、埋头写题的写题,还在过道走动的同学飞快回到座位上坐好,整个班好似一秒就进入了学习状态。 只剩教室头顶的吊扇风扇摇晃转圈,吹拂着暮色时分依旧闷热的空气,发出一声声拖长了的吱呀声响。 班主任走了一圈,终于满意点头,去巡视其他班了。 春霁将仓促藏进抽屉里的葡萄果汁悄悄拿出,手指扣住易拉罐拉环轻轻一拉,呲啦一声,酸甜的果汁香气飘散在空中。 前排的宴星回一副思考桌上卷子最后一道物理题模样,指尖的笔飞速地转着,全副心思却在后排的动静上,唇角微微勾起。 卓一默默地推来一张纸条:[宁对着物理大题也能笑得这么开心?已经变态到这地步了?] 宴星回唇角的笑一僵,纸团揉吧揉吧扔回一脸坏笑的卓一怀里,耳根泛红地转回去。 窗外枝叶层叠繁茂,叶尖染上的淡金暮光逐渐融化成清冷银光,一轮月亮高悬夜空,温柔注视着明亮教室中一众埋首桌面,专注写题的学生们。 直到快到走读生放学的时间,吧嗒一声轻响,一团纸条从后被扔到了宴星回正写着的错题集上。 第19章 纸条展开,是春霁的字迹:[等会儿放学了,我去学校旁边的文具店买两个本子]。 宴星回收了纸条,指节懒懒地轻敲了下桌面。 ——是春霁提起过和姥姥的交流方式,敲一下,代表好。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铃声打响,春霁收拾了书包下先一步出了教室,宴星回慢悠悠地跟上去,两人的脚步声交错回响在安静的回旋楼梯间,好似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乐点。 待出了校门,春霁进了旁边的文具店,宴星回随意找了个地方安静地等,视线一转,倏忽凝固。 街边一盏路灯洒落一地昏黄的光影,方澍黑t长裤靠在灯杆上,一边和周围几个穿校服的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边翻着手里的笔记本。 蓝色封面活页本,分明是最普通最常见的类型,放在方澍的手里却显得颇为格格不入。 脚步声渐近,方澍身边的几个朋友不再说话,有些诧异地向他的身后望去。 方澍眉梢一挑,转过身。 宴星回直接问:“方澍,你手上的本子哪儿来的?” “你说这个?”方澍扬起手中的蓝本子,懒懒道,“别人送我的呗,不然我还能主动拿着笔记本学习?” 宴星回神色慢慢沉下,道:“是春霁的本子?” “是又怎样。”方澍声音有几分玩味,“这么护着转学生,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我路见不平不行?”宴星回毫不客气道,“把本子还给她。” “不认识她啊,那对你来说,春霁就是个普通的同学吧。”方澍表情嘲弄,“小少爷乐于帮助同学,还挺热心的。是吧春霁?” 春霁站在他们身后,唇线抿直了,盯着方澍的眼眸深处好似跃动着一簇恼怒的火光。 方澍的几个朋友里有上次被春霁指认过逃升旗仪式抽烟的人,犹豫道:“澍哥,你明天就回学校上课了,还是别……” 其他的人不认识春霁,但认识宴星回,低声道:“宴家是做跨国贸易的那个乾云集团,家大业大,还是别惹了。” 方澍没理他们,视线只盯着春霁,混不吝道:“小哑巴,你和你的小少爷可得说清楚,这本子是你不要的,可不是我抢的。要是弄出误会来,学校又张口停我两天课可怎么办?” 春霁望了眼校门口正对着他们的监控摄像头,攥住宴星回的衣角扯了扯,示意先走。 方澍朝春霁走来一步,饶有兴致地追问:“对着我不是挺横的吗,在小少爷面前就开始装小白花了?” 宴星回额角青筋爆起,伸臂挡住人,道:“有病就去对面的宠物店找兽医看看,多打两针狂犬疫苗再出门。” 他们一圈人聚在这儿引起了校门口保安的注意,保安叔叔频频投来视线,打算看稍有冲突的苗头就立刻冲过来制止。 春霁神色焦急地拽宴星回的衣角,方澍被其他朋友半拉半扯往旁边带,好歹将两人给分开了。 回程路上,宴星回憋了一肚子的气,气势汹汹地走在前面,他个高腿长,一步跨出去,春霁扯着他的衣角两步才能追上。 走了一小段距离,春霁的呼吸就禁不住急促起来。 宴星回的脚步猛地停下了,转过身,春霁松开了手,面色泛红,细细气喘着仰头看他。 这一截路以墙围拢着一个公园,高高的墙面生着层层叠叠的青绿爬山虎,街边空无一人,道路上不时有一两辆车辆亮灯经过。 头顶的路灯倾泻一束光亮,落在春霁明澄的眸中化作粼粼闪光。 “方澍手里的本子是你的吗?” 春霁点头。 “他抢你的,还是你不要的?” 这个问题春霁稍稍思考了会儿,而后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别生气,只是个本子。] 宴星回胸膛急促地起伏几下,冷笑道:“我没生气,我怎么会生气呢?你自己都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在意?” 少年转身就走,长腿迈得又快又急,闪过转角。 春霁站在原地,纤长的黑睫如失落的蝶翼轻轻垂下。 离开的脚步声陡然一转,再次接近,少年臭着脸去而复回,道:“算我对同学热心,就问你一句话,要不要我帮你抢回来?” 春霁笑起来,眉眼弯弯,纯然姣美得像一枝含苞的温柔桃花,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宴星回的提议。 “你……!” 宴星回闭了闭眼,将胸腔里翻滚的闷气都压下。 小白花的刺都是假象,受了委屈,忍气吞声也不肯找人帮忙。 他滥好心做什么,以后绝对不插手这小白花的事了! 回到家,宴星回摔门进房间的动静格外地重。 书房里的宋尔云都听见了,惊愕地给他发消息:[不是说化学竞赛拿了省一吗?怎么这么生气。] 宴星回现在是喷火龙无差别开火状态:[拿了化学的省一又什么用,你们还不是要求我读商科。] 宴家小少爷的招牌听起来就闪烁着金币般的灿灿光亮,招摇晃眼,一生的路却早已被规划既定,康庄大道宽敞明亮,从a大商学院直通家族企业,连公司里轮换的职位也早已打点好。 轻缓的脚步声在楼道间响起,是春霁后一步上楼来了,她走在宴星回的房间门口停下,叩了叩门,又退开一步。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宴星回终于从门后出现,面容紧绷,语气很凶:“干嘛?” 第20章 春霁伸了手,掌心里是两颗玻璃纸糖,女孩子望着他的眼眸亮晶晶的,好似在笨拙地宽慰他不要生气了。 宴星回怒火更甚,声音硬邦邦的:“我不喜欢吃糖,你以后也别给我了。我说过的——在这个家离我远点,你别来敲我的门了。” 门哐地震响关上,似整个房子都在抖。 春霁站在原地,神色变得失落,将手里的糖果缓慢收拢握在了掌心里。 隔壁书房的门开了,宋尔云迟疑问:“星星和你吵架了?” 春霁勉强挤出个笑,独自回了客卧,将书包放在书桌上,打开小抽屉。 里面堆着满满一抽屉的玻璃纸糖,像缤纷宝石般高高堆积,闪烁光芒。 春霁将手中的糖放了回去,关上抽屉上了锁,抽出书包里没写完的习题册,继续做题。 算了两道,春霁的笔尖悬在白纸黑字的题页上迟迟未动,神色怔然,黑睫轻轻一颤,一点水珠滑落脸颊,突兀砸落,洇湿了纸页缓慢地晕开来。 星星果然不记得她了。 第11章 手链 万籁俱静,夜色深重,高悬的银月透过薄纱窗帘在房间里洒落一层朦胧月光,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显示半夜两点半。 宴星回躺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觉胸腔里好似翻涌着一团燥火,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他放话不要再来找他时,春霁注视着他的伤心眼眸。 就像是清透脆弱的琉璃,下一刻就要破碎。 宴星回顶着一头毛躁短发坐了起来,拿起手机,微信显示有几条未读消息。 他心脏漏跳一拍,点开来,视线迅速扫过一排标着红点的消息列表,却不是某个熟悉头像。 宴星回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在想什么? 他扔了手机在床头,本打算继续睡,视线倏地停留在了书架上,一个扎着漂亮缎带的方形礼物盒躺在月色间,好似散发着淡淡光亮。 那是春霁住进来的那天在晚上敲门硬生生塞到他怀里,他回房间后随手放到了书架的空位上,本想找个机会还回去,但又忘记了。 摆在书架上的礼物盒好似潘多拉魔盒,无声地引诱着人打开。 吧嗒灯座按键被按下,房间灯光照耀,宴星回宛如被塞壬歌声蛊惑的迷途旅人,一步步走近,站在了书架前。 彩纸包裹的礼物落在手中,有一些分量。 粉色缎带落在地面上,呲啦撕纸声响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一寸寸显露里面礼物的真实面目。 宴星回气笑了。 是一本厚实的书,封面一排闪亮亮的烫金大字——全国高中化学联赛模拟试题。 大概是听说了他参加化学竞赛的事,特意挑了相关的习题册。 问题在于这本书他早买过了,刷过两遍。 宴星回将厚题本随意一翻,哗啦啦纸页翻动声中,却有一抹金色在书页间飞快闪过。 少年站在书架前,缓慢地蹙了眉,修长的指尖往前一翻,瞳孔微缩。 书页中间躺着一条手链,红绳褪色黯淡,显出岁月流逝的痕迹,红绳上几颗小小的金珠簇拥着最中间的金色星星,星星上刻着一个福字。 星星上刻着的小篆的福,是他擅长书法的爷爷亲手题的字。 宴星回眼眸中闪过茫然。 这是他小时候的手链。 他出生时不足月,身体羸弱,数次生病发烧进医院,在鬼门关前打转一趟又一趟。 宋尔云本给他取名宴曜星,希望他的人生似闪耀星辰,后来托关系改了名。 星回,只希望星星平平安安回到他们的身边。 宋家书香门第,本不信鬼神之说,他小时候有次高烧连续不退,他爷爷请了大师给他批八字算了命,求来这条金珠红绳,自此以后,他的身体就奇迹般真的一天天好转起来。 大师嘱咐,宴星回的第一个本命年犯太岁有大劫,红绳佑他平安,不能离身。 宴星回只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许久未有过的高烧,来势汹汹,连带着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也变得如云雾般模糊,醒来时,腕上的星星红绳就不见了踪影。 他还问过宋尔云,宋尔云坐在床边,眼圈发红:“不见了就不见了,人回来就好。” 可这条手链怎么到了春霁的手里? 窗外的夜色如浓墨般漆黑,随着指针缓慢移动,天色逐渐转明,呈现着渐变墨蓝的色彩。 五点四十的闹铃准时响起,客卧中的薄被伸出一条纤长白皙的手臂,摸索着关闭了手机闹铃。 春霁浓密的黑睫轻掀,慢吞吞地坐起身,脸颊因为充足安稳的睡眠而泛着红润,她伸手打了个哈欠,眼尾溢出点点泪光,掀被下床开始洗漱。 收拾完,春霁打开门准备往外走,就被外面伫立的身形被吓了一小跳,脚步猛地一顿。 宴星回站在门外,下眼睑落着一圈青黑,浑身萦绕着昨晚没睡好的暴躁气息。 少年举起手里的一圈红绳,声音沙哑:“为什么你有我以前的手链?” 春霁的视线落在那条手链上,原本恢复了平静的心境掀起阵阵涟漪,她低了眼眸,避开了宴星回的视线,从他身边走过。 擦肩的瞬间,宴星回惊愕了一瞬——饶他昨晚预设过无数种春霁被质问后的反应,也没有一种是这样的。 第21章 他下意识攥住春霁纤细的手腕,道:“你怎么不说话?” 又发现自己表述有问题,眸中闪过懊恼,急忙补救:“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春霁想收回自己的手,但少年扣在纤细腕间的手指骨感有力,钢钳般紧箍,纹丝不动。 她注视着宴星回,想说——既然忘记了,似乎也没必要再想起来,毕竟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但她只是微微张开了唇,又无声地抿紧了,眼尾晕开了淡淡的红,眸中隐隐有细碎水光闪动。 “你……”宴星回声音一下子小了,“我又没有凶你,你委屈什么?” 旁边传来一声门开的动静,宋尔云站在主卧的门前,叹了口气,声音疲惫:“一大早就听见你的声音,怎么了?” 宋尔云经营了个画廊,为了今年“与自然共栖”的艺术季选了蝴蝶主题,规划了大半夜的展厅布局,刚睡下没两个小时,就被走廊里宴星回的声音给惊醒了。 她视线一转,望见宴星回握着春霁的手腕不放,眉心重重地跳了下:“你抓着人干什么?不去上学了?” 宴星回神色紧绷,松开了手。 腕间的桎梏一松,春霁立刻转过身几步下了楼梯,像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宋尔云问宴星回:“发生什么了?” 宴星回看了眼春霁下楼的身影,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他紧紧攥住了掌心里的红绳,闷声道:“没事。” 时钟指针飞转,早晨的课在炽烈的阳光笼罩下坐火箭般飞速结束。 课间的休息十分钟里,春霁被姜棠被拐去一同去厕所。 见后座空着,卓一忍不住转头问宴星回:“你和春霁吵架了?” 宴星回落在纸页上的笔尖唰唰不停,算着一道道化学竞赛题,硬邦邦地回话:“没有。” “你一不开心就开始猛刷化学题,”卓一道,“而且今上午可一次都没回过头看春霁,不是和她吵架了是什么?” 宴星回倏地啪地放下笔,胸膛重重起伏几下,却问:“我俩一个初中的,你记不记得我……初一发过一场高烧。” 卓一疑惑地点头:“记得啊,你发烧缺课了一个多月呢,我还想去你家里探望你,结果你爸妈不让。” “一个多月?”宴星回蹙了眉,“有那么久?” “这样说起来,你头上的伤也是那时候来的,”卓一道,“你回校的时候额头贴着纱布,班上一堆女生扼腕叹息担心你破相,我还问你要不要做去疤手术。” 宴星回道:“嗯,我昨晚也想起来这件事了。” 本命年那场猛烈的高烧醒来后,他摸着额角的纱布问宋尔云,宋尔云说他在外淋了雨,大概是发烧晕倒时撞的,他便也没怎么在意。 “怎么突然想起问初一的事了?” 宴星回道:“我昨晚睡不着,翻了相册,想起了额头这道伤怎么来的。” 卓一吹声口哨,嘲笑他:“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开始担心你的伤了?放心,不影响小少爷的酷哥形象。” 过了这么多年…… 宴星回没心思回应卓一的打趣,问:“你说……要是有个人有你的旧物,问她怎么拿到的,她却不肯说,还躲你,这是什么原因?” “春霁她有你什么……” 卓一在宴星回要杀人的视线中立刻闭口,转而问道:“这个人有你的旧物,还不愿意说由来?那个旧物是你不要的东西吗?” 宴星回犹豫了下,道:“记不清了,可能是我遗失的。” 卓一呃了声,试探性问:“那大概是她,暗恋你?” 宴星回满脑子毛线团般的复杂思绪倏忽被打成了个死结,茫然问:“啊?” “你想啊,要是有人捡到了你的旧物还保存了很多年,不是暗恋还能是什么原因?”卓一振振有词地分析,“不告诉你原因也很正常啊,她藏了你的东西不还给你,又被你逮到了,肯定觉得难为情。” “是、是这样吗?”宴星回磕巴道。 “人家女孩子肯定又不好意思承认喜欢你,你非要逼问为什么,她不得躲着你走?” 宴星回觉得好像有点不对,但卓一的推论通畅合理极了,叫他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脸上禁不住缓慢地蔓开一片热意。 要不是因为喜欢他,为什么送他糖吃? 要不是因为喜欢他,为什么雷雨天往他怀里钻? 要不是因为喜欢他,为什么拽着他的衣角不放手? 宴星回晕乎乎的,彻夜没睡本就黏糊的思维变得更加混乱,好似在云端般飘浮,从脖项到耳根缓慢地浮起一层薄红。 摇摇欲坠的理智往回拖拽着他,宴星回问:“可她要是主动把旧物还给你了呢,这什么意思?” 卓一想说可能对你没意思了,但见着宴星回飘忽的视线,没敢说,含糊道:“那可能是她良心不安不该私藏你的旧物,悔悟了。” 下节课的预备铃声响起,教室后门的人群中出现春霁的身影。 春霁与宴星回隔着人群对上了视线,宴星回飞快地转回了头。 春霁神色闪过几分黯然,走回座位,坐下后视线轻抬,蓦地一怔。 前座的宴星回背脊僵硬挺直,黑发间的耳根红得快滴血般,后颈也晕开一片绯色。 第12章 蝴蝶 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以卷子为主,课间总有一沓又一沓的卷子往后传,宴星回传卷时和春霁偶有视线碰撞,总不自在地率先移开目光。 第22章 转回了头,又自个儿不服气起来——凭什么就他在那儿紧张得做贼,春霁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宴星回反而愈发恼了,绷着张脸,任谁都看得出今天小少爷不开心。 偏生罪魁祸首毫不自知地在后安稳坐着,只知道埋头算题,姜棠带着其他女孩过来问错题——自己购买的一些辅导书,有些题只给了一个答案,解题过程是冷冰冰的略字。 算了很多遍,来来回回地看,依旧不知道是中间哪个步骤出了错。 春霁接过辅导题迅速地扫看了题目,又看她们演算的草稿纸,用铅笔将过程中错误的点勾圈,在旁另写批注。 明明被围着的女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旁边此起彼伏恍然大悟的哦声和赞叹声,就能惹得宴星回烦躁不已,乱七八糟地勾画着化学竞赛题的题干条件。 分明是第三遍做这本的题,不说一眼能明了考点,至少也有大概思路从哪里下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读不进题干,全副心思在嘈杂讨论声中飘浮,耳尖无意识地捕捉着后座的沙沙落笔声。 似雨珠轻敲叶尖的啪嗒动静,似汽水罐头中气泡上升破碎的呲啦声响,似玻璃纸糖被拆开时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动。 极轻微的、时断时续的声音,却偏偏如三月轻风颤动着破土春芽般的心绪。 宴星回只觉得窒息般烦闷,猛地拉开椅子站了起来,刺啦一声刺耳动静叫周围都安静了一片。 春霁悬在草稿纸上的笔尖也顿住了,和周围的人一同向宴星投去目光。 俊美少年面色不善,浑身萦绕着不好惹的气势,出了教室。 待人走了,姜棠忍不住小声问:“谁惹小少爷生气了,少有见他这么摆脸色。” 另一个女生道:“是不是嫌我们太吵了?” “不至于吧,同班两年,以前也没见过宴星回因为这事发过脾气啊。” 春霁长睫低垂,掩去眸中的一点失落。 一天的课程,两人好似绷着无形的弦,气氛愈发僵硬。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在落日晚霞中响起,宴星回拿出手机看了眼,收到了宋尔云发来的消息:[你爸和你哥提前结束出差回来了,你回家一起吃顿饭,再回校上晚自习吧。] 宴星回怔愣了下——他们提前回国了,春霁在家里住着会不会更不自在? 宋尔云发来第二条消息:[我和他们说了春霁的事,让你爸和景栎先回市中心那套房子住。] 宴星回微松一口气,视线一转,见到春霁被几个女孩簇拥着出了后门的背影。 是那几个今天上午让春霁帮忙看自己解题步骤错哪儿的女孩。 “别看了,小少爷放心吧,”卓一笑嘻嘻道,“人一多,识趣的不会来找事的。” 宴星回下意识道:“你都说了,得是识趣的人。”又欲盖弥彰地补救:“我没看她。” “行行行,小少爷我们今天哪儿吃?” “我今天回家一趟,在家吃。” 卓一问:“行,那我跟齐迩他们出去吃干锅,挺久没吃了,馋了。” 宴星回想着——一顿饭的工夫,春霁身边人这么多,总闹不出什么事来,便应了好。 校外的路边有一辆宾利等着他,宴星回坐上车,快到家时,先见着一辆蓝色货车停在小别墅门口,工装师傅往下搬着两个长木箱,宋尔云正站在门口,客气地指挥着他们先搬到客厅里去。 宴星回下了车,懒懒地喊了声妈,问:“爸又去拍卖会帮你拍了些什么回来?” “星星回来了?我验收一下展品,很快的。”宋尔云拍拍宴星回的肩,“我参加那个\'与自然共栖的\'艺术季,申报了蝴蝶主题的展,你爸出差的地方正好有个慈善拍卖会,我看了拍卖品的介绍册,正好有几件合适的,就让你爸帮我拍回来了。” 宴星回问:“两个木箱的展品都放家里?” “里面是一幅油画和两座石膏像,”宋尔云道,“那两座石膏像先放家里的客厅,那副画是最重要的,我打算拿来放在主展厅中心位,等开了箱确定画没问题,就让助理先带去工作室扫描做宣传图。” 宴星回起了好奇心,问:“什么画啊?” “是国内一位很有灵气的女性画家,可惜很年轻就遭遇意外去世了,她生前留下的画作不多,都被炒上了天价,”宋尔云道,“我也没想到你爸参加的慈善拍卖会能正好碰上她的画作,还是她的一生里留下的唯一一幅风景人物画。” 宴星回问:“这个画家叫什么名字?” 宋尔云脱口而出:“春音。” 这个名字说出口,宋尔云先愣了愣,道:“春这个姓不太常见……挺巧的。” 宴星回道:“……是挺巧的。” 工人们将木箱小心谨慎地搬进了客厅,宋尔云和宴星回后一步进了别墅。 身形高大的男人下楼来,眉眼俊朗,眼尾是风霜岁月的细微痕迹,一身家居服也难掩严肃气质,淡淡道:“星星回来了。” 宴星回喊了声爸。 “你妈让我再给你买一双蝙蝠侠的周边拖鞋,”宴柏山问,“你那拖鞋不是好好的?” 宴星回站客厅边上盯着工人拆木箱,心不在焉地回:“哦,我勤俭持家,拿胶水自个儿给黏好了。我哥呢?” “公司临时有事,你哥过去一趟。” 第23章 客厅里的工人们专注干活,戴着手套谨慎地拆下木箱的封条,从固定木条和泡沫层中取出玻璃纸层层包裹的画框。 工人问:“宋老板,现在拆吗?” 宋尔云点头:“拆。” 胶带撕开的声响中,画框里的景象逐渐展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朦胧梦幻的光影中,穿着白裙的女孩在草地间往前奔跑,手中牵引着一张蝴蝶风筝,漂亮风筝似大蓝闪蝶振翅欲飞,笔触细腻、色调瑰丽,好似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拉进了油画捕捉定格的这一瞬间,一同感知着作者注视女孩时心境的宁静与欢愉。 宴星回的视线紧盯着那道白裙身影,声音艰涩:“妈,你说春音很年轻就遭遇意外去世了……有多年轻?” 宋尔云一怔,道:“不会这么巧吧?” 宴柏山问:“怎么了?” 恰时宋尔云工作室的助理到了,宋尔云签收了送货单又嘱咐助理们扫描油画时的注意事项,一时顾不上回答。 宴星回喉咙发紧,打开手机的搜索引擎,敲下春音这个名字,回车。 一篇篇报道出现在视野中。 [痛心悼念!兰亭市天才画家春音与丈夫遇车祸双双去世……] [女儿失踪已超三月,春音夫妻在寻找女儿疑似踪迹的路上不幸丧生] 扫眼过去,新闻标题充斥着[车祸]、[失踪]、[悼念]、[画价疯涨]等刺目字眼。 宴星回闭了闭眼,点击其中一条和春音女儿失踪有关的报道。 浏览器顶端的进度白条缓慢地拉锯到最后,屏幕上的一张照片跃入眼帘。 宴星回的心脏猛地一缩。 玫瑰花丛娇艳欲滴,坐在秋千上的女孩身穿兰亭明湖初中的校服,弯弯眼眸盈着灿烂笑意,好似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 宴星回大脑嗡鸣作响,喃喃道:“春音,是春霁的妈妈。” 宋尔云刚将助理们送出门,转身听到这一句不由得一怔,又听得宴星回道:“我记得……明湖初中和我读的信德初中只隔一条街。” 宋尔云的脸突然没了血色,几步过来,拿走宴星回手里的手机,匆匆地翻看了遍报道,视线定格在新闻底端的日期上。 宴柏山揽上宋尔云的肩,不动声色地提醒:“你吓到星星了。” 宋尔云有些仓惶地抬头,撞上宴星回探究的视线,勉强笑了笑道:“我就是太惊讶了……没想到春音是春霁的妈妈,怪不得那天接春霁过来住的时候,她帆布包里有好几本画册。” 宴柏山极自然地道:“画的事先放一边,餐厅里的菜快冷了,星星去洗手准备吃饭,不然赶不上你的晚自习。” 宴星回从宋尔云的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轻嗯了声,进了一楼共用的卫生间中,反手关上了门。 密闭安静的空间让人思绪无限下沉,溶解多余的情绪,将错综复杂的万缕千丝信息尽数沉淀,被理智催化着,生成胸腔中膨胀到让人几近发疯的燥热和探究欲。 镜面里倒映着少年俊美深邃的面容,神色冷静到了极点,修长的手指往后抓拢碎发,饱满额角连同某道藏匿的淡色伤疤完整地暴露在光亮下。 几缕黑发轻飘飘地落下,再次遮掩住额角的伤。 轻响的细流水声中,宴星回按压下一泵洗手液,按照习惯的七步洗手法耐心细致地洗干净手,又抽了纸巾擦干水珠,从校服裤袋里取出一条手链。 褪色的陈旧红绳套上骨感的腕间,一寸寸收拢,直至贴合,红绳间的星星与金珠静静闪耀微光。 第13章 身世 刚走到餐厅,宴星回的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卓一打来的电话。 宋尔云和宴柏山坐在餐桌前,一眼就看见少年低头看手机时,瘦削手腕悬戴着的一圈红绳手链。 宋尔云惊诧问:“这条手链不是很早以前就丢了吗?你在哪里找到的?” 宴柏山皱着眉宇:“那个叫春霁的女孩给你的?” 宴星回嗯了声,一边抽开椅子坐下,一边接起通话问:“怎么了?” 通话对面响起卓一有几分抽搐的声因:“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 宴星回诧异道:“到底什么事?” “我刚回教室,见和春霁一起吃饭的那几个同学都回来了,就问了句,她们说春霁先一个人走了。”卓一唔了声,“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总觉得有点奇怪。” 宴星回面上的轻松神色渐渐消失,道:“我知道了。” 挂了通话以后,宴星回在消息列表里找到春霁,拨了过去。 宋尔云坐得近,目睹着他的手机上没人接听的通话,忍不住问:“联系不上春霁?” 宴星回心底禁不住开始发沉——在学校外面要是被人找了麻烦…… 宋尔云指尖颤抖起来,道:“不会又……我、我去给周泠玟打个电话……” 宴星回记得这个名字。 周泠玟,宋尔云的高中好友,毕业后考入了警校成为了一名刑警。 宋尔云曾笑着道周泠玟在高中时就迷《重案六组》《法证先锋》类似的港剧,最后不顾劝阻以能去985高校的分进了警察学院,成了一名优秀刑警还回了高中发表演讲,成了学弟学妹们的榜样。 也是从周泠玟开始,她们那所高中有了更多的选择进入警察学院的女孩。 宋尔云和周泠玟一直保持着联系,平日里周警官、阿sir地亲昵笑着唤,宴星回从未见过她这么惶恐地直接喊周泠玟的名字。 第24章 “嘟——” 手机显示语音通话接通了,宴星回的心脏重重跳了下,喊:“春霁?” 哒的一声,是指节叩了一下屏幕的声音。 春霁在回应着他。 宴星回微微松口气,又问:“你回学校了吗?” 不多时,通话顶端跳出春霁发来的消息。 [还没有,但快回去了。] [怎么了?] 宴星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随意道:“我在家里,估计晚自习得迟到个几分钟,你帮我在校外买瓶水吧。” [好。] 通话挂断,宴星回看向宋尔云,发觉自家应对过国际画展等各种大场面的母亲面色隐隐发白,额上也沁了层细汗。 “妈,你在紧张什么?”宴星回问,“刚为什么要找周警官?” 手机屏幕显示半分钟的语音通话结束,春霁站在巷子里扫了眼时间,才发觉竟然已快到晚自习的点。 方澍走在前面拉开一段距离,手里逮着一只嗷嗷尖利嚎叫的黑猫。 他发觉跟在后面的脚步声没了动静,回了头,脸上还带着几条渗血的爪痕,懒洋洋地喊:“小哑巴,你不回去上课了?” 春霁和姜棠她们在外吃饭,她看到方澍一个人经过店外,男生的校裤裤兜里还卷着某个眼熟的蓝色本子,便匆匆跟了上来。 一路到了巷子里,春霁目睹了方澍拿猫条引诱趴墙上的黑猫,被黑猫扇了一巴掌的全过程。 黑猫慌不择路往她脚边蹿,被春霁眼疾手快给捞了起来,黑猫挣扎着要跳走,又被方澍提着后颈给抓住了。 春霁追了上去,打字给方澍:[本子还我。] “昨天不是不在意吗,今天怎么就追着要了?”方澍似笑非笑,“因为小少爷生气了?” 春霁想直接动手抢,但视线扫过他手里逮着的愤怒黑猫,又有些犹豫。 “行了,还你吧,”方澍道,“省得你又来一套绊我一跤还在那儿哭的戏码。” 他伸开手臂,笑得有点痞:“你自己来拿?” 春霁迟疑了下,走近一步,以为方澍要耍什么花招,方澍却安静站着,只唇角含笑看着她。 春霁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凑近了,伸手去拿他裤袋里卷成筒的本子。 身形靠近的瞬间,方澍低了头,滚烫吐息落在她耳边,半环的手臂好似一个虚虚拥抱的姿势:“你说我要是抱了你,他知道了会不会气炸?” 春霁被吓了一跳,慌乱地退开几步,拿着本子面露警惕地盯着方澍。 方澍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黑猫,饶有兴致道:“哦,应该也不会吧,毕竟照上次小少爷的反应来看,他早不记得你了。” 远处响起学校晚自习的第一遍预备铃。 方澍又问:“你不是写的之前在深茂市上高中吗?以前怎么和小少爷认识的?” 春霁愣了瞬又立刻反应了过来,气得脸色涨红了——方澍不仅偷听她和姥姥的聊天,还翻完了她的本子! 春霁拿手机打字,噼里啪啦的力度宣泄着怒气,放大的黑体字出现在方澍眼前:[关你什么事!] 方澍手里逮着的黑猫嗷嗷叫,他又问:“要不要加我个微信,等我送这小黑崽子绝了育,把他的照片发给你?” 春霁转身就走。 方澍觉得好笑,扬声喊:“这么信任我啊,不怕我对这小黑崽子做坏事了?” 春霁到了校门口旁边的商店买了瓶水,回了教室,被值守的英语老师温柔地提醒了句以后注意上课时间。 宴星回的座位还空着,春霁把买的水放在他的桌面上,坐回了座位,因跑得太厉害而微微气喘。 周围有些同学在回头看她,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间,视线有几分怪异,含着若有若无的惋惜。 春霁缓慢地蹙了眉。 坐在讲台上的英语老师维持了遍纪律,教室复又安静下来。 春霁低头找出今天发的作业卷子,依旧能感知到附近不时扫来的视线。 坐在前门附近的姜棠站了起来,端着空水杯从后绕了大半个教室去讲台旁的饮水机接水。 经过春霁的身边时,在她桌面放了团纸条。 春霁展开纸条。 [晚自习上课前五分钟,班主任投屏放最近一周的热点新闻,其中一条是画家春音遗作《蝴蝶》以800万天价在拍卖会上成交。] [有带了手机的走读同学觉得画家名字很特别,偷偷搜了下资料,看到了有你的名字和照片的报道。] [你要是难受的话,需要请假回去或者我陪你离开教室在外面待一会儿吗?] 纸条句子里回去的“去”,第一笔像下意识想落成“家”,又硬生生地拐成了“去”字。 春霁抬了头,视线对上站在讲台饮水机旁的姜棠。 姜棠眼眸中蕴着担心。 春霁轻轻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和父母有关的讨论以及向她投来的种种异样眼光,她早早就经历过了。 直到她转学到了深茂市的一个偏僻小镇上中学,跟着姥姥生活,才又回归到了平静的生活。 春霁伸手抚平试卷不慎折起的一角,低眸凝视着白纸上浅浅的褶皱痕迹,又提起了笔,神色如常,开始写今天布置的作业。 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教室翻涌着压抑已久的细碎讨论声。 第25章 春霁坐在窗边专注地写题,侧颜沉静姣美,似冬日安静盛开的白山茶,不受外界霜雪的干扰。 直到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了春霁的桌边。 春霁停了笔,抬起头。 消失了第一节 晚自习的宴星回出现在她眼前,修长的手指将一罐挂着水珠的葡萄果汁放在她桌面上,手腕间的一圈褪色红绳轻晃。 他注意到春霁桌上的一个蓝色本子,问:“你自己把本子拿回来了?” 春霁的视线从宴星回手腕上怔怔然地收回,点点头。 “你不让我帮忙,是因为你想自己去拿,不想把我牵扯进去?” 春霁迟疑着该怎么答。 宴星回在路上收到卓一的消息知道了班上发生了什么,扫了周围一圈,附近投来的偷窥目光躲躲闪闪地收了回去。 宴星回好似已经不在意她的回答了,低头对春霁径直道:“我妈说,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叫我们以后坐车回家。” 周围偷听的同学猝不及防听到这句,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声。 春霁也是一愣。 卓一满脸震惊,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问:“你们住一起?” 宴星回不甚在意地应了声,又道:“对了,《蝴蝶》现在在家里,等第二节 晚自习下课,你回去就能看到了。” 卓一声音颤抖:“那幅八百万的画?” 宴星回终于肯施舍同桌一个无语的眼神,道:“我记得你家开的连锁私人医院市值有个百亿吧,能不能不要做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卓一诚恳道:“企业的身价跟我也没关系啊,我浑身上下能摸出个八百块都不错了。” 一场对话下来,一半的注意力被分到了宴星回身上,震撼着那幅画现在在宴家,猜测着宴星回和春霁什么关系。 教室后门出现一个身影,方澍顶着张被猫抓了几道的脸,懒懒地喊:“春霁。” 方澍没什么这是别的班不能进的自觉,极自然地迈步走进,将一瓶葡萄汁罐头放在她桌上,低头道:“给你的。” 两瓶一模一样,印着青绿葡萄图案的金属罐头摆在桌面上,好似成对峙之势。 春霁茫然地望着他,不明白方澍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方澍笑了下,道:“帮忙抓住小黑崽子的谢礼。” 他伸手将蓝色本子一翻,落到一页葡萄汁罐头的涂鸦图。 “你喜欢这个牌子的饮料,是吧?” 第14章 符文 相同的蓝白校服穿在宴星回和方澍的身上,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矜贵小少爷,眉眼俊逸透着倨傲,身形挺拔如修竹松柏,一个似被扔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肆意生长的野草,侧脸印着几道渗血抓痕,气质凶戾危险。 两个少年彼此对视一眼,视线碰撞间又同时目露嫌弃,齐刷刷别开头去看春霁。 春霁眼眸中盈动着明晃晃的茫然,只后知后觉感觉周围望向她的眼神好似都变了。 窥得她过往人生冰山一角,视线里掩饰不住的扼腕叹息与悲悯同情,在嗅到某种狗血八卦的苗头后,尽数化作几乎快沸腾的热水般亢奋激动的目光。 春霁在这些陌生目光中有几分坐立难安,刻意让自己忽视了,又对着方澍摇了摇头,将他放下的那罐果汁推过去——她不要。 “不想喝,扔了或者送人都随你。”方澍没什么所谓地道,“周泠玟叫我过来看你一眼,左右我完成了任务,能交差了。” 春霁面上流露出惊诧。 周姨怎么会找上方澍? 连宴星回也是一愣,问:“你怎么认识周警官?” 方澍笑了声,扫了一眼周围齐刷刷立起的偷听耳朵,声音稍微压低了:“周泠玟是我妈。周一那天被教务处主任请家长,托春霁的福,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后鬼火直冒,回去给我一顿好打。” 他又看向春霁:“周泠玟一向忙得神出鬼没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平日里也不怎么管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吧,为了你还对我发火,我都怀疑你是什么周泠玟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到第二天,方澍无意间撞见春霁和姥姥在校外吃饭,老人碎碎念叨的只言片语,让他想起了以前在家中翻到过的数张泛黄报纸上的报道。 方澍慢悠悠道:“我还挺想要个妹妹的,可惜了。” 方澍是周泠玟的儿子? 宴星回听得眉心直跳,只觉得方澍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一点宋尔云口中那个利索飒爽的周警官的影子。 方澍说的话只有他们几个能听见,被动进入话题圈子的卓一整个人彻底混乱了——他们在说什么?谁是谁? 春霁思衬片刻,在笔记本上认认真真地写:[我会给周姨说你抢我本子。] “不是吧,这么记仇,还找家长打小报告?”方澍一噎,没想到春霁的重点还在这件事上,“我这不是把本子还给你了吗?” 宴星回对方澍的敌意勉强消融几分,盯着他问:“周姨除了让你来看一眼春霁,还有没有说别的?” 方澍轻飘飘地瞥了眼宴星回:“还能说什么?我几个月能见我妈一次就不错了,你觉得她会对我说什么?” 两个少年视线针尖对锋芒,似打哑谜般地对话,缩在座位上满脸迷茫的卓一没忍住,弱弱举手,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好心人给我解释一下?” 第26章 宴星回和方澍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方澍对春霁道:“我走了。” 宴星回推着卓一的后脑袋往回转:“问什么问,这么多卷子,你作业写完了吗?” 早在方澍出现在后门时,英语老师就悄悄离开去办公室里找班主任,班主任终于姗姗来迟地赶到教室后门时,正好对上往外走的方澍。 班主任警惕问:“方澍,你来高三干什么?” 方澍停下脚步,叹口气道:“我能干什么?就路过呗。” “路过还能进到别人的班里去?”班主任神色愈发凝重,“你别忘了,你带头逃课抽烟还欺负同学,学校是看到周警官的面子上——” “知道了知道了,我反省我悔过,保证不欺负同学了,”方澍敷衍道,“我来这儿是向春霁同学道歉的,还送她果汁呢,不信你问他们。” 座位靠后门的几个同学被方澍指了名,不能置身事外,老老实实对满面狐疑的班主任道:“他就进来给春霁送了果汁,春霁摇头不想要。” “说了几句话,没做其他的了。” “确实不像来找人麻烦的。” 待班主任再三盘问又是一通高二学生抓紧时间好好学习最后一年一切还来得及的教育,方澍终于被首肯放离了高三四班,教室里也瞬间空了一大半——个个憋着尿也要坐座位上,双眼睁大就怕错过了什么好戏。 宴星回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桌面上一沓乱七八糟的卷子,额角青筋隐隐凸起:“不是,怎么又发了这么多卷子?” “这不是期中考快来了吗?这发的卷子都是按考点单独出题的,老师叫我们按照自己的复习进度和薄弱点,针对性地选择做,卷子和答案都是一起发的。”卓一探了头疑惑问,“你手上怎么戴了根红绳链子,还是旧的,学校不准戴首饰的啊。” “忘了摘了。”宴星回注意到班主任往这边走,抬手将手链取下,顺手揣进了兜里。 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打响,班主任提点了几句即将到来的期中考,同学们讨论的劲儿过去,对着桌面上山堆般高高垒起的作业卷子,看热闹的激动开始减退,把心神放回在学习上。 教室里光线明亮,毛绒绒的黑脑袋齐刷刷埋在桌面的卷上,回响着春蚕啃叶般的沙沙书写声,显出某种别样的宁静。 宴星回缺了一节课的晚自习,在前面开始焦头烂额地扒拉卷子。 春霁将作业都写完了,踌躇几分,慢腾腾地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机,在课本的遮挡下解了锁。 她打开社交新闻媒体,在搜索框里犹豫了会儿,才缓慢地敲下春音两个字。 页面跳转,出来在眼前的却是她母亲逝世前几年的新闻,并没有姜棠在纸条上提及的话题。 春霁有些疑惑,分别又搜了自己的名字、油画《蝴蝶》,页面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她又点去看同城新闻热搜,排前三的分别是兰亭市未来两周雷暴雨的警示、旅游城市的评奖,和城西荒野一片树林发现一具不知名女尸。 没有任何和拍卖会画作有关的消息。 手机顶端倏地跳出一道通知,显示周姨发来一条消息。 春霁退出新闻软件,点开冒着红点的微信。 周泠玟:[小春,我上个外省抓捕的案子结束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待在兰亭市,方澍那小子要是还来找你麻烦,你给我说。] 春霁咬了咬唇,却是先打字问:[周姨,星星彻底忘了当年的事吗?] 周泠玟:[当年宴星回作为受害者从医院醒来以后,我去见过他,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说可能因为那段记忆太过痛苦,大脑自我保护机制让他在醒来后选择了遗忘。] [他的家人不愿意他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对他同时选择了隐瞒。] [这也是我以前不能给你宴星回的联系方式和居住地址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她只以为周泠玟不愿意他们俩有联系,是因为案件管理的规定、是因为是想劝她放下那段记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地继续生活。 春霁指尖无意识捏紧了,有些怔然地想,星星不记得……也是好事。 周泠玟:[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小春,我要给你说一件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信息框里发来的字眼直白刺眼。 [前两天下了大暴雨,兰亭城西的一片野树林里被冲出了一具尸体,局里接到报案出警,通知我负责接手这个案子。] [受害人脸上绘着丹砂符文,被害手法和当年案子的受害者们一致。] 春霁瞳眸一缩,悬在屏幕上的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周泠玟语气直接:[符文案的凶手可能没死,并且有可能再次找上你。] [你和宴星回在同一个学校,宴星回也可能是被盯上的目标。 [现在已经派了人在暗中保护你们,但你们自己也需要注意保护自己。] 灯光亮彻如白昼的警局中,一位短发女性靠在墙上低头看手机,眉眼冷肃,神色紧绷,指尖轻敲。 窗外天色漆黑深沉,如巨兽张开森然大口,送来有几分冷意的簌簌夜风,叫台面上一株竹柏瑟瑟晃动。 周泠玟耳边是徒弟有点担心的询问:“师傅,现在消息还不明朗,也不确定是不是模仿作案,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告诉小春,万一小春害怕……” 第27章 手机屏幕的对话跳出一条新消息。 春霁:[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周泠玟提起来的心放下,看向自己的徒弟,道:“不会是模仿作案,符文案的档案一直封存,没向外泄露过半点细节,再次画出那道特殊又古怪的符文的必定就是当年的凶手。” 徒弟犹豫问:“师傅,您是想……” “我想借小春让宴星回想起当年的事。”周泠玟冷静道,“当年案子里只有小春和宴星回逃了出来,又只有宴星回见过凶手的面貌,他是唯一可以以受害者的身份指认凶手的人。” 第15章 盘问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铃声打响,到了走读生放学的时间,宴星回一改前几日坐位置上和卓一闲聊几句再慢腾腾离开的风格,利落地收拾了书本起身,单肩背着包等在春霁的桌边,声线懒洋洋地催:“走了。” 春霁整理桌面的动作一顿,注意到前排不少同学借起身去接水、转头说话的动作,偷偷摸摸投来窥视的视线。 她习惯了自己身边投来的种种含着同情的异样目光,但从未感受过这种带着激动的热烈视线,难得有几分不自在。 春霁将未做完的卷子匆匆塞进书包,拿起桌角的一罐果汁,同宴星回一起踏出了暗流涌动的教室。 离开后门的瞬间,春霁清晰地听到教室猛地沸腾开来,似隔壁房间里电视机里猛地拉到最高的音量,嘈杂一片。 宴星回啧一声,道:“我们还没走远呢。” 走廊上,春霁偏头看他。 不甚明朗的隐约光线勾勒着身边少年的侧脸线条,鼻梁高挺,唇角噙笑,神色气若神闲,身形挺拔如松柏,学校制服仿若被穿出了高定感,衬得肩宽腰窄腿长,少年气十足。 其他班零零散散走出人,不是走读的学生下课,就是趁着下课的时间段来廊道里呼吸新鲜空气的住校学生。 有在球场上和宴星回打过几场球的别班同学,笑嘻嘻和他打招呼:“小少爷回去了?” “明天大课间打球吗?” 宴星回懒懒散散地应几声,对一路备受瞩目的待遇习以为常。 到了楼梯间,周围才陡然变得安静下来,夏末秋初的夜风裹挟着凉意穿过两人的身边。 兰亭高中成立上百年,到处沉淀着历史的陈旧感,回转楼梯间的白炽灯的灯罩隐约泛黄,投落一片昏黄光影,生出一种朦胧不真切的虚幻感。 就连身前几步的少年,仿若也像是下一刻会在梦中消失。 春霁张了张唇,喉间发紧,像被什么用力收紧勒住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记得宴星回不让牵他衣角的事,只慢腾腾地伸了手,白皙纤细的指尖悄悄攥住他的书包带子,才觉得惶然漂浮的心绪缓慢地重新安定下来。 宴星回起初还没发觉,视线扫到地上投落的影子,脚步一顿,回了头。 春霁反应慢了一拍,踏下楼梯时差点撞在他身上,又险险站住身形,有点紧张地将手里紧攥的一段书包带子赶紧给松开,仰头看他。 明澄湖面般的瞳眸晕开掩饰不住的懊恼情绪,像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发现了。 宴星回问:“走路时非得牵着我?” 春霁抿了唇,几乎可以想象少年的下一句——不准。 “以前的我让你这么牵着?”宴星回有些头疼,想起上回楼梯间的事,“牵衣角?” 春霁迟疑了一下,却摇摇头,伸了纤长的指尖过去,碰宴星回的手,很轻地勾住他的手指。 宴星回目露茫然。 轻碰的指尖如玉石般透着凉意,却仿若星火燎原,烧得有一股燥热从尾椎骨直直蔓延上全身,轰一声在大脑炸开白色烟火,烧得一点理智都不剩。 偏生春霁仰起的眉眼怯怯,透着无辜,小心翼翼得像初被领回家的幼猫,一被吓就会蜷缩成一团躲进角落般。 宴星回嗖地收回手,将自己的书包带子砸在春霁手里,语气暴躁恶声恶气:“只准牵这个!” 春霁手指收拢,握住那截窄窄的黑色带子,很是乖顺地点头,弯月般的眼眸溢出一点笑意。 宴星回有心再想说几句,视线余光注意到楼梯间后面的学生,又硬生生给憋回去,道:“先回去。” 等回去,他要好好地盘问小白花! 不说清楚,连书包带子都不给牵! 宴星回面色滚烫,恶狠狠地想。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再度回响在楼梯间,春霁慢一步跟在后,拽着前面少年的书包带子慢悠悠地晃,唇角勾了起来。 她的另一只手还握着一罐葡萄果汁,指尖轻敲铝制罐身,便会发出响起清脆声响。 哒——哒哒——哒。 哒哒。 哒——哒。 哒——哒——哒。 间断有序、循环往复 宴星回唇线抿直,愈发恼怒,藏在黑发间的耳根红透了。 春霁眉眼含笑,步子轻快,无声地哼着曲,用摩斯密码的节奏敲出只有两人意会的声音。 星星—— 星星—— 她唤着。 楼梯间空旷寂静,只有簌簌风声、两人近乎交叠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叮叮当当的铝罐敲击声,却吵得宴星回心烦意乱。 怎么能……这么黏人。 好在学校门口刷卡进门,一次只允许一人通行,春霁自觉地放开了手。 第28章 校门口等着一辆亮灯的黑色宾利,两人坐进后座,宴星回和司机道:“抱歉陈叔,是不是等很久了。” 陈叔爽朗道:“没事!不久。”又看春霁:“宋老板让我这周六送一个小姑娘去二医一趟,是这个小姑娘?” 春霁点点头。 陈叔笑道:“好嘞,宋老板给你我的电话号码了吗?没有的话,小少爷那儿也有我的联系方式,你周六要出发的时候给我发条消息就行。” 宴星回看向春霁:“有吗?”见春霁摇了头,就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 春霁将微信里收到的电话号码保存进联系人,又收到宴星回一条消息:[回去以后,我妈大概会找你说画的事。] 车辆已经启动,窗外风景变换光影晃动,春霁有些怔然,打字问:[宋阿姨会找我说什么?] [我妈有一家画廊,本来打算展出《蝴蝶》,周警官提及了当年的凶手再次出现作案后,她担心画展和相关的舆论会导致凶手再次注意到我们,打算将布展的事推后,将《蝴蝶》收进仓库里。] [我妈没说把《蝴蝶》先留在家中的原因,但我猜是因为她觉得这是你的母亲的画,你可能会想再看一次。] 春霁的指尖悬在屏幕上,久久没有落下。 她对宴家背景不甚了解,宴星回起初提及《蝴蝶》在家时,她还以为是指复制品或是扫描件,又在卓一的反问中,开始不确定是否是那幅被画廊以长期合作的代理合约带走拍卖、流落至国外的画。 在深茂市和姥姥相依为命的乡野小家中,她撞见过姥姥翻动着画廊以缅怀之名出的春音画册合集,纸页停留在《蝴蝶》的介绍页上。 姥姥橘皮般的苍老手指轻抚着画里的风筝,对着她有些怅然地道:“你姥爷是昆虫学家,带着队天天往山里钻,一年也没回个几次家,每次回家就送一堆昆虫标本哄我和春音,春音最喜欢的就是你姥爷从南美洲的热带雨林带回来的大蓝闪蝶的标本了。” 画里那幅似大蓝闪蝶般明耀的风筝,是她和父亲季清予在玻璃房里一同用竹骨拼框架糊上厚厚的宣纸做成的,母亲春音在纸面描摹蝴蝶形状,笔尖沾染带银粉的颜料,轻轻一扫,漂亮的蝶翼便晕开一片粼粼闪光的蓝紫,璀璨夺目。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微风拂煦,是极适合放风筝的天。 十二岁的她笑着,拽着蝴蝶风筝迎风一直跑,风筝飞得很高,隐入云霄又倏地挣脱了银线,隐没不见。 蝴蝶没有了。 她哭得厉害,春音和季清予哭笑不得地围着她哄。 春音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笑着道:“乖乖不哭,蝴蝶没有就没有了。我们回去做新的,只要乖乖想要,就会有很多很多新风筝的。” 回去以后,春音画下《蝴蝶》。 画室里的白纱窗帘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春音坐在白光中,抱着她,声线温柔:“这幅画取名叫《蝴蝶》,希望我们乖乖的人生也会像今天放飞的蝴蝶风筝那样,不受束缚,绚烂自由。” 再一次回家时,放在画室中间的《蝴蝶》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白布,遮掩了所有绮丽的色彩。 明亮的光线中飘浮着灰粒,她茫然地站在门口望着到处罩着白布的画室,不敢进去。 车身传来轻微的震感,停了下来,窗外是熟悉的二层小别墅。 “到了。”宴星回道,“去看画吗?” 春霁放下手机,对宴星回轻摇了摇头。 十二岁的她不敢进去,是因为恐惧而不敢接受要面对的事实。 现在的她不愿意再次站在那副画的面前,是因为无数风筝线缠绕束缚着她,她愧疚没有做到《蝴蝶》里寄予的期待。 “好。”宴星回没问原因,干脆利落地应道,“我去书房和我妈说一声,你先回房间写作业吧。” 待两人一同上了楼,春霁却没有回客卧的房间,站在了宴星回的房间门口。 “还有话给我说?”宴星回问。 春霁极认真地点点头。 宴星回揉揉眉心,神色间含着几分无奈,将书包取下扔在春霁的怀里,堪称自暴自弃道:“行行行,你进房间坐着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 春霁眼眸轻弯,抱着宴星回的书包点了头。 房间门推开,里面是典型的青春期少年的房间,玻璃陈列柜放置着蝙蝠侠等一众dc英雄手办和机甲模型,墙上张贴着篮球海报,床上的薄被随意地堆叠,灰色床单褶皱凌乱,似是能看出清晨时少年按下床头柜的电子闹钟,顶着一头蓬松毛躁的头发掀被冲下床的景象。 走近书桌,上面散落着一堆化学竞赛书籍。 《高中化学奥赛讲义》《全国化学联赛模拟试题》《高等无机结构化学》…… 春霁将两人的书包放在桌面空处,视线倏忽一停,抽出其中一本贴满透明标签的厚厚题本。 啊,礼物买重复了。 春霁正有些懊悔时,宴星回进了房间,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题本,神色闪过几分不自然,几步走来拿过题本放到一边的书架上。 少年两条修长手臂交叠抱在胸前,一副要好好盘问人的凶恶架势,道:“你坐。我差了一节晚自习,卷子还没写完呢,本来想做完作业再找你的,现在提前问个明白也行。” 春霁依言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仰着头,深林小鹿般的清澈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几缕鸦发贴在雪白透粉的脸颊边,乖巧极了。 第29章 宴星回喉结滚动,忽地就说不出重话了。 春霁来他家的第一天,他怎么做到面对着这张脸,把她当成会偷玩他的模型、玩坏了不承认,还大肆在学校里编排他坏话的亲戚小孩的? 第16章 替身 春霁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 见面前的少年目光游移,不禁有些犹豫地伸了手,在宴星回面前晃了晃。 宴星回猛地回了神, 下颌微扬,道:“是你要来房间等我的, 你先说。” 春霁便打开放在桌面上的书包, 拿了纸笔出来。 宴星回走近一步, 默不作声地伸长手臂,打开桌面上的折叠台灯并调整在合适角度。 明亮白光洒落,映照着纸面上逐渐显露一排端庄秀丽的小楷。 宴星回靠在桌边低头看着, 心不在焉想:这字落在语文卷的作文方格栏里,阅卷老师不看内容光看字都忍不住给高分吧? 春霁收了笔, 在光下仰头看他,更显得杏眸似琉璃般通透明亮。 宴星回勉强收了心, 往纸面上看去。 [你怎么缺了一堂晚自习, 回来又告诉大家我们住在一起了。] 他视线扫得快,没留心看成了[回来又告诉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吓得心脏都漏跳一拍, 匆匆又重新读了遍, 才看明白春霁写的问题。 宴星回恶声恶气倒打一耙:“你怎么说得我们住在一起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春霁无辜地眨眼,又写:[不是你说我们要在学校里当私底下不认识吗?] 宴星回被一噎, 从记忆角落翻找出自己曾说过的话,耳根缓慢地攀上一抹薄红,嘴上又不肯服输, 道:“那我还让你离我远点, 也、也没见你真的听了进去啊。” 他又急匆匆转了话题,道:“我缺了节晚自习是因为我爸他们出差提前结束回来了, 我妈叫我回来一趟吃顿饭。” 说起了正式,宴星回脸上的热度终于减退了几分,神色也变得正经:“我把你还给我的手链给戴上了。” 他从校裤里拿出那条褪色红绳,放在了那个问题的旁边。 “我问他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宴星回字斟句酌,“我妈给周警官打了个电话,想先确认你的身份,也在那时知道了当年凶手有可能并没有死,当初起火的案发现场时出现的男性尸首可能是真凶的障眼法、替罪羊,那个人有可能会再次找上我们。” 隐瞒和遮掩在生命的威胁前瞬间失去了意义。 宴家今晚满桌的精致菜肴没一个人动筷,气氛僵硬到凝固,他听着扩音的对话,只觉得陌生与遥远,仿佛在听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她说让你住进来确实是因为房子的意外,她在这两天才回了兰亭市接手了最近的案子,对比了受害人脸上的朱砂符文和当年符文案的受害者特征一致,才敢下了定论。” “周警官很忙,说的不多,”宴星回低眸注视着春霁,“她说其中的细节你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春霁浓密的长睫似脆弱的蝶翼轻轻垂落,掩去眸中的神色。 宴星回眉宇轻挑,伸手叩了下桌面,道:“该你了,说话。” 春霁不看他,拿起笔写:[说什么?] “简单来说,我听了就跟没听差不多,一头雾水百思莫解,想听你的视角重新说一遍。” 春霁微微抿了唇,指间捏紧,笔尖悬在雪白的纸页上,迟迟落不下来。 “你不愿意?”宴星回问。 春霁转来视线悄悄地看宴星回一眼,见他不像生气,才又下笔写:[其实周姨找过我,问我能不能帮忙找回你的记忆。] 笔尖顿了下,才慢吞吞写下一句:[我拒绝了。] 春霁又掀起纤长黑睫,抬了眸,怯生生地来看宴星回的反应,眉眼间透着些紧张。 宴星回俊美的脸上神色平静,低垂的眼眸注视着她,问:“为什么?” [我想着,星星选择忘记过去的回忆,兴许也是好事。] [况且现在和六年前情况不一样了,我们知道凶手想做的事,刑侦手段也更先进。] [或许不用你想起来,凶手就已经落网伏法。] “春霁,”宴星回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当面叫她的名字,似笑非笑,语气却含着压抑怒气,“你这是在打着为我好的名号,替我做决定?” 春霁落在桌面上的指尖蜷缩,明澄瞳眸倒映出不安的情绪。 “我是一个还有两个月就成年、能做出自主判断的独立个体,连我爸妈都不会不顾我的意见,”宴星回的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现在我想拿回我自己的记忆,你不让?” 离得近了,少年深邃的眉眼展露在眼前,下颌线条凌厉,薄薄的夏季校服隐约透出胸肌的轮廓,连他撑在桌面的结实手臂都绷紧了线条,透出隐隐力量感。 少年身躯的蓬勃热气裹挟着极重的压迫感笼罩着她。 春霁恍惚一瞬,后知后觉记忆里的少年在她错过的时间里早已长大,变成她陌生的成熟模样。 “行,总归主动权在你,不愿意说我的事,”宴星回咬牙道,“那为什么周警官笃定说凶手会再次找上你,凶手的目的在什么,这总能告诉我吧?” 春霁终于点了头,放了笔,却抬手放在自己的立领校服衣领前,细长白皙的指尖开始解立领校服短袖的扣子。 第30章 第一颗扣子刚解开,散开的衣领露出一小片雪色的平直精致锁骨,还未继续动作,就被面前的少年一把握住了右手手腕。 “不是,”宴星回不复刚才的凶神恶煞,透着几分无措和慌乱,从脸颊、颈项到耳后在顷刻间覆上了一层极明显的绯色,紧张到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你你你要干嘛啊?” 握住纤细手腕的手指骨感有力,烫灼的宽大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叫春霁也愣住了。 宴星回视线飘忽:“说、说话就说话,解扣子做什么?” 春霁终于察觉宴星回误会了什么,伸了指尖,隔着衣衫点了点自己锁骨边缘的位置,大概觉得意思不能传递过去,手腕挣扎了下,又看向桌面上散落的纸笔,想以文字作解释。 宴星回的视线落在她锁骨边缘的位置,怔了怔。 脑海里倏地想起他们被一个年轻老师追逐着要没收手机的那天,他拽着春霁一路奔跑,躲进了一间门锁损坏的实验室里。 狭窄拥挤的实验桌底下,两人的身体相挨挤,隔着薄薄衣衫传递彼此体温,膨胀着闷热的气流,春霁因着空间限制几乎半陷在他怀里,领口微落,不自知地露出一片沁着盈盈薄汗的锁骨肌肤。 极近的距离下,他的视线难以自制地落在她衣领边缘隐约晃过的淡红小痣上。 宴星回凝视着那一点位置,喉结滑动,好似有一股燥热从后背升起蔓延,连中央空调恒定设置在23°的房间也好似在升温。 春霁挣脱不回自己的手,不明白宴星回为什么盯着自己又不说话,神色浮起几分疑惑,淡红柔软的唇微微张开,又闭上,抿成一条线。 宴星回的视线落在春霁的唇上,耳边回响起周泠玟在通话最后说的话。 “当初你和春霁被救出来后,春霁害怕得发抖又说不出话,一直在纸上写着要见你,但那时候的你在医院里反复发着高烧,实在安排不了见面。” “我们也遇到不少受害人因过度惊悸而短时间不能开口说话的情况,但她们在明确自己身处安全的环境,或是接受了专业的心理辅导后,都能恢复过来。” “除了你和春霁,符文案还失踪了另外十二名的女性,舆论压力重,上面要求最大时间内破案,我那段时间分身乏术,没有跟进春霁这方面的事。春霁以纸笔写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又回家和姥姥一起处理父母在寻找她的过程中车祸身亡的后事。” “绑架你们并藏匿的地点发生了爆炸,里面的一具男尸符合凶手的侧写特征而结了案,春霁又跟随姥姥转了学,待我发现的时候,春霁的心理创伤已经过了最佳的干预期。” “深茂市和兰亭市离得远,我的工作又忙,春霁的问题就一直耽搁了。” “她辗转接受过几次不同医生的心理咨询,但始终封闭自己,我想……如果是你要求她说话,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宴星回似被蛊惑了般,又俯身靠近了分,眼眸里复杂情愫涌动,一只手掌牢牢禁锢着她的纤细手腕,另一只手掐着春霁的下颔,指腹虚虚地落在她的唇角,声音很轻:“你能说话的吧?” 春霁眸色闪过惊愕。 “觉得是为了我,所以不愿意让我想起我的过往,”宴星回道,“那同样的理由,为了你,我想让你开口说话,你会怎样?” 春霁咬了唇。 宴星回问:“听我的,开口吗?” “明明很信任我,把我一直当作你记忆中的星星,给我送糖、雷雨天里拉着我躲起来……”宴星回声音艰涩,“那为什么对着我不肯说话?” 他记得梦境中穿着白裙的女孩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用纤细柔软的手臂拖拽着他,破碎颤抖的声线喊着星星。 宴星回几乎难以控制地升起了嫉妒之心。 是过去的他和春霁吧? 凭什么……过去的他可以听到春霁的声音,而他不行? 春霁长睫颤动,呼吸变得有几分急促,站起了身,伸了另一只手就要推开宴星回离开,落在少年的胸膛上还未用力,就被握住了手腕,被反压在桌面后面的书架上。 “走什么?”宴星回低着眸,哑声问,“问题还没回答我。” 春霁几乎悬坐在书桌上,手腕被交错握住压在书架边缘上,咫尺之距,两人的鼻尖近乎相抵,凌乱的呼吸交叠。 宴星回语气紧逼:“说啊,解扣子是想给我看什么?” 春霁的黑眸里盈动着一层薄薄水雾,眼尾都晕开了春日桃花般的红,贝齿咬着红唇,印出深痕。 “说话,”宴星回心软了,他放轻了声音,近乎于哄地求,“说一个字也行。” 春霁望着他,喉间极艰难地挤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喑哑音节。 宴星回胸腔里的心脏如春日惊雷般急促跳动,喉结滑动了下,追着道:“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不……” 春霁的神色透着委屈,声线艰涩而颤抖,嗓音嘶哑得像错弦的小提琴。 “不是……星星……” 你不是星星。 宴星回愣住了。 春霁泛红眼眶里打转的清泪终于滑落了下来,似断线的珠淌过透粉的脸颊。 宴星回手上不知不觉地松了禁锢的力气,大脑一片空白只回荡着一个梵音般嗡鸣作响的念头。 第31章 完了,好像搞砸了。 春霁推开他,快步往门外走,抬手擦着泪。 宴星回钉在原地好一会儿,视线落在桌上两人的书包上像是终于醒悟过来了一般,他拎起春霁的书包,大步穿过走廊去敲客卧的门。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宴星回小心翼翼道:“你的书包我给你放门外了。” 顿了顿,他又道:“是我不该那样对你,对不起。” 他做好了没有任何回应的准备,门却开了。 春霁出现在门后,眸中水光隐隐闪烁,眼尾湿红,绷着张脸。 宴星回问:“还在生我的气吗?要不你微信发消息骂我?” 春霁没给半分回应,只伸手接过自己的书包抱进怀里,又将放在书包侧边口袋里的葡萄果汁抽了出来。 是桌上两罐一模一样的果汁里宴星回送的那罐。 是春霁在楼梯间雀跃地用指尖敲了一路,在上车后放进了书包口袋里,打算回来再喝的那罐。 春霁将那罐葡萄果汁塞回宴星回的怀里,又哐一声关了门。 隔壁房间的宋尔云听到动静打开门,纳闷问:“又怎么了?” 宴星回下意识将果汁藏在身后,尴尬道:“没什么。” 他回了房间,看到自己的书包孤零零地搭在桌面上,想起自己还有半书包的作业,有点绝望地叹口气——他就说该做完作业再去找她的吧。 现在好了,把人气哭了,送的果汁也不肯要了,自己也跟着心情烦乱,结果还有一书包的作业等着自己。 一沓卷子和题本静静躺在书桌上,好似在无声地嘲讽他。 宴星回勉强收拾了心情开始写卷子和每日规划的竞赛题,收了笔时,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凌晨一点,浴室出来上了床,几乎是沾着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宴星回又做起了梦。 三角阁楼的楼层压得极低,被木条钉死的窗户只留下一束窄窄光亮,洒落在桌上一罐玻璃纸糖上。 宝石琉璃般的糖纸闪动着绚烂的彩光,是灰暗狭窄的阁楼间唯一的亮色。 一个女孩埋着头蜷腿坐在床上,身形纤细清瘦似纸片,白色裙摆如花瓣般散落,伸出一双赤/裸的足,肌肤透着许久不见天日近乎透明的白,伶仃足踝锁着一圈银环,细长的链子延伸到被角之下。 她蜷在角落里,安静得似没有生息,仿若一枝就要枯萎凋谢的白梨花。 他走近几步,女孩浑身一抖,怯怯地抬了脸,露出透着熟悉的青涩姣好的眉眼。 春霁? 宴星回想开口唤她的名字,想问她怎么在这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身体仿佛带着另一个人的意识,自发朝她走去。 女孩看到了他,那双黯淡失色的眼眸生出潋滟光彩,压着惊喜,极小声地唤:“星星——” 含着湿漉漉的濡慕与信任。 女孩赤脚站在木板上,在银链拖动的窸窸窣窣声响中跌跌撞撞扑来。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女孩埋在他的怀里,声音低低的,透着沮丧:“星星这次离开了好久,我还以为……你丢下我先走了。” 好似有无数根风筝线缠绕绑缚着勃勃跳动的心脏,用力紧勒,鲜红的血液渗出痛苦的疼意,在胸腔中鼓胀颤动。 “不会的,”他听见自己道,“我会回来,带你一起走。” 她仰了头,眼眸如月牙轻弯,眸中浮出雪霁云消、春水初融般的溶溶笑意。 他道:“他现在在楼下,要见你。” 女孩唇角的笑僵住了,神色浮现恐惧,单薄的肩头瑟缩着,控制不住地轻颤。 “别怕。就和上次一样,假装自己是个人偶,不要说话,不要做出任何反应,跟着我走就好。”他道,“乖乖,相信我,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他用一块窄窄的黑布,动作尽量轻地绑在女孩的眼前。 阁楼的门板被推开,往下是一段偏僻狭窄的木楼梯,光线黑暗不见五指。 他握着春霁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往下走。 每走一步,年久失修的楼梯就会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随着如影随形的细碎银链声,如锈钝的刀刃锯口来回凌迟着紧绷似弦的神经。 直到最终踏在地面上,他推开门,温暖的亮光倾洒落下,装潢温馨的房间出现在眼前,一只憨厚可爱的巨大布偶熊坐在沙发上,对他们笑。 “我们的小公主下楼啦?” 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性身上套着一条粉色格子围裙,端着一盘草莓蛋糕从厨房走出。 那个男人将蛋糕放在餐桌上,蛋糕上插着的两根白色数字蜡烛。 12。 “爸爸差点就忘了小梨的生日,还好及时赶了回来,做了蛋糕。”男人笑着,“看爸爸给小梨买了什么,是你最喜欢的布偶熊哦!爸爸最近很忙,就让小熊陪在小梨身边。” 春霁沉默着坐在餐桌前,没有丝毫的回应,黑布蒙在眼前,面颊苍白没有血色,穿着一身白裙,锁骨边缘的淡红小痣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好似一个不会说话的精致人偶娃娃。 男人好似习惯了毫无回应的待遇,笑容如常地拿出打火机,将白色蜡烛点上小小的橘色火焰,语气亲昵:“祝小梨公主十二岁快乐,天天开心!一转眼,小梨都已经这么大啦,爸爸向你保证,等忙完这段时间就立刻辞职,永远陪在你身边,好不好呀?” 第32章 春霁放在桌下的指尖缓慢蜷缩,是不易察觉的轻颤。 她在害怕。 这样的认知似尖锐利箭穿透胸膛,如困兽般痛苦挣扎的情绪反复撕咬着血淋淋的心脏,翻涌的戾气,让他生出一种冲过去带走春霁的暴躁冲动。 但春霁足踝上的银链提醒着理智,身体好似被某种力量牢牢地禁锢在原地,他只能默然地注视着眼前,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还需要……再等等。 他闭了眼。 满目黑暗中,急促刺耳的闹铃声撕裂一切,宴星回从凌乱的薄被间猛地坐起,面色涨红,大口喘着气,望着周围的卧室景象好似感觉到一种陌生,花了小半分钟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睡衣后背被涔涔冷汗浸湿,宴星回神魂未定,胸膛起伏不定。 那个男人是谁? 小梨又是谁? 宴星回扶着头拼命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梦中的男人面容像是画纸上被橡皮擦无意擦过了一笔,缺失了最关键的眉目。 房间被敲响。 宴星回动作有几分迟钝地看了过去,下了床,去打开门。 穿着校服的春霁站在门口,见他还穿着睡衣,神色惊诧,将亮着屏幕的手机举起,想提醒他看时间。 下一刻,却被汗湿的有力手掌攥住了纤细手腕倏地一拽,春霁跌进了少年滚烫的怀抱里,修长结实的手臂紧紧锁住周身,力度重得像要把她嵌进骨子里。 春霁的瞳眸收缩一瞬。 少年的胸膛坚实有力,好似能隔着薄薄皮肉能清晰地听到底下擂鼓般重重吹响的心跳声,灼热紊乱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 “乖乖。”宴星回哑声道,“我以前这么叫你的吗?” 春霁身体轻颤了下,仓惶地抬起视线,落进宴星回压抑着晦暗情绪的眼眸中,似是不敢相信。 “我还是没想起来,只是做了一些梦。”宴星回道,“我快要疯了,你又不肯告诉我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我臆想的梦境还是真实存在发生过的景象。” 他收紧了抱住春霁的力道,道:“你不肯要以前的星星,又生气现在忘了那段回忆的我不是他,哪有这样的道理?” 春霁倏忽像是想到了什么,视线看向旁边,下意识伸手推他。 宴星回的胸膛纹丝不动,注视着春霁,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低哑嗓音透着股委屈劲儿:“你不让我找回自己,又在我的身上找以前的我——换句话说,你让我做我自己的替身,你听听这合理吗?” 春霁挣扎的动作停了,懵懵地看他。 什么? 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响起,宋尔云端着一杯咖啡站在不远处,面容扭曲勉强挤出个阴森森的笑,道:“宴星回,替身不替身我不知道,你再不放开人,信不信我把手里的咖啡泼你脸上?” 宴星回愣住了,低了头,怀里的女孩是和梦境中的拥抱截然不同的触感,柔软丰盈,掌心下的腰身纤细柔韧。 香气萦绕,好似他抱了满怀的幽雅白茶花。 春霁一脸无辜——她本来想提醒他宋尔云也在的。 “你还要抱多久?”宋尔云额角青筋直跳,“你还记得今天周五要上学吗?” 宴星回耳根红得快滴血,闪电般收回了手臂,狼狈地后退几步躲进房间:“我换校服!” 待宴星回拽着书包三步作两步冲下楼,宋尔云坐在餐桌前,盯着宴星回离开家的目光很是不善。 她处理完画展的事回家来,又为了当年的凶手再次出现的事愁得睡不着,索性起了床,还发消息让负责接送两个小崽子上下学的陈叔帮她买杯冰美式。 她和春霁都在楼下等着宴星回,眼见着陈叔到了门口,宴星回的房间依旧没有动静,她去门外接了咖啡慢一步上楼的功夫,就见着自家小崽子冲出来一把抱住了春霁,在那儿胡言乱语不知道些什么东西。 宋尔云一想到刚才的场景就忍不住肝火直冒,放了手中的咖啡杯,给宴星回面无表情地发消息:[下次再看到你对人家女孩子动手动脚,我让你爸请家法出来打断你的腿。] 春霁提前等在车上,宴星回刚坐上后座就看到了手机上的消息,面色一热,恨不得穿过屏幕探出头和宋尔云争辩。 抱一下怎么能算动手动脚…… 抱一下!两个从危险里逃出来的高中生抱一下互相安慰的事,能算动手动脚么? 宴星回忿忿地想,脸颊烫红得快要冒烟。 就知道用大人的思维审视他们纯洁的感情! 况且真论起来,春霁对他动手动脚的次数更多吧。 碰他额角的伤——虽然是他拉着春霁往同一张实验桌下藏。 雷雨天里把他拉进在桌下捂他的耳——虽然是他先进了春霁的房间。 还想拉他的手…… 这个被他严肃拒绝了,只准拉书包带子! 宴星回懊恼地敲了额头一下——自己在乱七八糟地想什么东西? 后座另一边的春霁昨晚也睡得不好,车里温度高,空调热风一吹便升起了倦怠感,她阖了眼,纤长的浓睫像小扇子般在下睑投落一层淡淡的阴影。 宴星回终于鼓起勇气去看春霁的反应,这才发觉她闭眼睡了,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春霁的长睫上,直到陈叔提醒了句到了,恍然发觉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学校门口。 第33章 春霁睁眼时,见到的便是宴星回逃窜般匆匆下车的背影。 同一辆车下来的两人到学校的时间比以往都要晚,正撞上进校的高峰期,引得有些人好奇地打量他们。 宴星回一进教室就开始打哈欠,连一节早自习都没能撑过去,热闹的课间也没把他惊醒。 他伏在课桌上一口气连睡了两节英语课,到了大课间的广播操时间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下楼去操场的路上,卓一忍不住问他:“你今天怎么回事,昨晚把发的查漏补缺卷全做完了?” 宴星回睡眼惺忪,手插兜,语气懒懒散散:“我昨晚写完作业都快一点了,还查漏补缺呢?就是单纯的没睡好。” “你写作业不是一向快吗,写到半夜一点去,是不是有题给卡住了?”卓一幸灾乐祸道。 宴星回懒得理他,敷衍地应一声。 卓一又道:“对了,今早上你和春霁是不是从同一辆车下来了?” “是啊。”宴星回精神恹恹,“又有什么传言了?算了随便吧,不想管。” “真不管?”卓一坏笑道,“你俩走后的第三节 晚自习那叫一个热闹,各路消息传来传去,加上今早无数眼睛盯着你们,传成了你俩住在一起,平日里在学校楼梯间还经常拉拉扯扯,最后演变成春霁被某个豪门世家收养了,和你结了娃娃亲,转学过来是来和你培养感情,就等着高三毕业了你俩就订婚。” 宴星回差点被自己绊摔,睡意瞬间清醒了大半,不可置信转头问:“什么玩意儿?” 同一时间,春霁被几个女孩子簇拥着下楼,满脸写着迷惘地听姜棠转述传闻。 “是真的吗?” 春霁觉得好笑,摇了摇头。 姜棠失望道:“也是,我就说这个传闻很离谱……”又道:“毕竟春霁你成绩这么好,通过高考考上好大学才是实实在在的,豪门梦还是算了,不靠谱。”引得周围几个女孩子跟着赞同点头。 春霁脑袋旁边冒出一个问号:豪门梦? 待课间操结束回了教室,春霁又用纸笔和姜棠她们解释了遍自己是因为住处漏水所以去宴星回家里借宿一段时间。 她们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还说要帮着澄清。 春霁含着笑意点了头,又道了谢。 意外借宿是真,只是什么时候回去就不一定了。 昨天的时候春霁还收到了物业发来的房子换地板的视频,表示没几天就能再次入住了。 但为了安全着想,周姨让她先继续住在宴星回的家里,她和宴星回平日里由宴家司机车接车送,学校和住处两点一线,不给危险留任何的可乘之机。 班级上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回了座,宴星回和卓一闲聊着从后门走进,落座的时候,宴星回的视线假装无意地在低头认真写什么的春霁身上掠过,思考着她还有没有在生昨晚的气。 春霁写完最后一个符号,用笔头轻点了点宴星回的后肩,见他回了头,将桌面上的本子推了过去。 宴星回低头一看,大脑宕机一瞬。 [星星,你家是豪门吗?] “……你是不是听到外面什么风言风语的传闻了?”宴星回有几分不自在地道,“我家算有一点钱吧,但算不上什么豪门,我爸妈是自由恋爱,很早对我和我哥就说过,以后找对象只要自己喜欢、合得来就行,你别多想。” 春霁有些茫然:她多想什么? 她刚问的是这个问题吗? 可是上课预备铃已经打响,不是一个继续询问的好机会,春霁只好将本子给收了回去。 第三节是物理课,课间的时候,春霁追着班主任去了办公室拿周六的假条,班主任知道她要去二医看病的事,爽快地给批准了。 春霁没其他事了,想着宴星回大概还要问她其他问题,走回去的步伐快了几分,拐角准备上楼的时候,正好撞上方澍。 方澍随意走来一步,高大的身影不偏不倚拦了她的路,叫春霁不得不停下脚步,仰头看他。 春霁用眼神催着问:有事? “我妈让我少逃课,留在学校注意着别让可疑的人接近你。”方澍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你什么身价啊,请得动我来保护你?” 附近走廊有其他班的同学在探头看他们。 春霁想了想,扯着方澍的半袖衣角往楼梯上走。 方澍挑了眉,顺着春霁拉拽的力度跟着走,道:“小哑巴,打算拉我去哪儿?不会是想找我们偷情的地方吧,这不好吧,不怕你家小少爷生气?” 春霁不理他,在三四楼中间的转角处停了步。 这里僻静,暂时没人来。 她把本子翻开垫栏杆上,在空白处提笔写字:[不麻烦你,我会给周姨说这件事的。] [学校很安全,我不用谁保护。] 方澍靠在栏杆上低头看她写字,懒洋洋地回:“我也不想跟着你,但我妈把我的零花钱全扣了,不做事不行,那小黑崽子绝了育还要留在宠物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我被他抓了脸,破相的事倒无所谓,但得去打几针狂犬疫苗,这不得到处用钱?” 春霁愣了愣,又写字问:[一共要多少钱?] 方澍兴致勃勃问:“怎么,你打算给我打钱?” 春霁记挂着那只被嘎蛋的黑猫,又想着方澍打疫苗的事也不能拖,左右她不差钱,要是能摆脱方澍这个麻烦是最好,便颇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34章 方澍笑出了声,伸了手指轻推了下春霁的额心,道:“乖乖,这么容易被人骗钱的?” 春霁捂着额头,目露震惊。 宴星回见春霁迟迟没回来,下楼想找人,刚到楼梯口就见到方澍的动作全过程,还有那一声吊儿郎当含着调笑的——“乖乖”。 方澍注意到楼梯上的身影,偏头看去,懒洋洋打招呼:“小少爷来了。怎么这幅表情,不会是听到乖乖刚要打钱给我养孩子,生气了吧?” 宴星回沉了脸,道:“方澍,你会不会说话?你家没教过你什么叫做尊重?” 方澍道:“还真是,我爸死得早,我妈不管我,我这个人确实没家教。” 一转头,见春霁瞪着他,这才想起春霁父母也离开得早。 方澍难得有几分讪讪,道:“我刚那句纯骂自己。” 春霁看他一眼,提笔写:[你这样说话,是因为习惯反复确认别人对你的包容程度,真惹到了别人生气的点才肯罢手吗?] 方澍唇角的笑意微僵。 春霁笔尖不停,又唰唰地写了两句话,撕了纸,拍在方澍的手里。 [我预约过二医林之樾教授的心理咨询。] [林教授人很友好,我建议你也预约一个,好好看病。] 方澍一时之间没分出来这是在骂他还是在认真地建议他,神色蓦然变得复杂起来。 宴星回几步下了楼梯站在春霁眼前,注意到了纸上的字,脸上浮起笑意,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有病就该找医生,别在外面随地大小疯。” 方澍冷笑一声:“那你呢,你记起来春霁是谁了吗,就像狗一样摇着尾巴追着人跑。” 宴星回争锋相对:“我记不记得起来又和你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另有其人吧。” 春霁傻愣愣地看着两人开始像小学生一样斗嘴吵架,有心想加入战场,淡红的唇开开合合数次,还是发不出声音,只能伸了手拽住两边快要打起来的少年,神色愈发焦急,连本子和笔都掉在了地上。 “干什么干什么!”一个年轻老师在底下路过察觉了头顶的动静,厉声喝道,“你们三个在楼梯吵什么!” 年轻老师的视线忽然在春霁和宴星回身上来回徘徊,犹疑问:“我怎么看着你俩有点眼熟?” 宴星回认出这是上回逮他们带手机的年轻老师,心里一惊,状似无意地上前一步挡住春霁的身形,诚恳道:“老师放心,我们没吵架,就随便说说话,声音大了点。” 方澍一点头,大大咧咧地揽住宴星回的肩膀一起挡人,道:“是啊老师,我们就是学习压力大,在这儿聊聊天呢。” 宴星回唇角微抽,差点没忍住把方澍的手臂给拍下去。 年轻老师这才点头,道:“行吧,快上课了,赶紧回教室去。” 待老师终于动身离开,宴星回和方澍像底下安了个弹簧瞬间分开,一个捡本子一个捡笔,同时递给春霁。 春霁接了过来,拍本子上沾染的灰尘,方澍对她摆手:“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再来找你。” 宴星回皱眉:“你又来干嘛?” “周泠玟交给我的任务,你问春霁吧。”方澍又看向春霁,“对了,回去记得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我昨晚去看了小黑崽子,给你发他戴伊丽莎白圈原地转圈的蠢样子。” 方澍几步下了楼,身形消失在楼梯间。 宴星回看向春霁,想让春霁别通过方澍的好友申请,但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他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下节课的预备铃打响了,两人一起上楼。 春霁扯了扯宴星回的衣角。 宴星回停了步。 春霁将本子往前翻,给他看早就写好的一句话。 [我的葡萄果汁呢?] “你昨晚还我,我以为你不喝了,赶作业又实在太困,我就给打开喝了。” 宴星回阴霾的心绪如日光照耀顷刻消散,脸上不自知地露出一点傻傻笑意,道:“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给你买新的吧。” 春霁弯了眸,跟着闪动笑意,轻点了下头。 第17章 医生 午间下课铃声在空荡的校园打响。 今日有些降温, 吹来的微风显出几分初秋时节的萧瑟凉意,叫不少同学都加上了件长袖外套。 通往食堂的道路两边的栾树簌簌摇晃,灿金的花缀着小灯笼似的果子, 浮着深深浅浅的粉意,被碧绿的叶片映衬着, 仿若打翻了金、粉、青三色颜料, 晕染了淡蓝天际。 姜棠挽着春霁的手臂踏过一地的零落花叶往前走, 极小声地嘀咕:“我怎么感觉方澍像跟着我们?我还特意走慢了,想让他先过去。” 春霁偏过头去,便看见几步距离之外, 方澍在树荫下慢悠悠地跟着她们,长腿压着速。 中午老师手一挥宣布放学, 后门空空荡荡,春霁还以为方澍说吃饭时来找她只是随口一说。 宴星回见姜棠又拉着几个女孩子兴冲冲来找春霁吃食堂, 里面也有吃完饭要回教室午休的走读学生, 便和春霁说他今天和卓一他们去校外吃。 ——那罐进口的葡萄果汁价格偏贵,只有学校门口旁边的小超市卖。 春霁和姜棠她们先下了楼, 没成想往下走了一个楼层, 就看见方澍和另几个男生靠在三楼的廊道边闲聊, 短袖长裤插着兜,向她们瞥来视线。 第35章 姜棠纳闷道:“现在实行错峰放学去食堂, 高二提前下课十分钟,他们怎么搁那儿站着?”又下定论:“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春霁被逗得轻轻笑起来。 方澍旁边的朋友问:“澍哥, 高三部都放学了, 等会儿人就变多了,我们还不走吗?” 方澍收回视线, 漫不经心道:“你们出校吃吧,我突然想吃食堂了。” 几个朋友面面相觑,但都知道方澍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没一个敢说不的,接连点了头。 方澍见她们快在楼梯间不见了身影,方抬步不急不慢地追了上去,隔着距离跟了一路。 快到食堂门口时,春霁见他没有来搭话找事,就像是单纯和她们顺路走这一段路,便也没管他。 从食堂吃完出来,春霁和另一个走读的女生一同回教室,状似无意地回了头,便又见到某道身影。 春霁有些头疼,待回了教室后拿了手机给周泠玟发消息,委婉地提了这件事。 周泠玟大约在忙,迟迟地才回了消息:[没事的,尽管支使那臭小子。要是他又说什么难听话,小春给周姨说,周姨帮你教训他。] 轻叩桌面的声音响起,春霁抬了眸,便看到一罐葡萄果汁被放在桌面上,少年抓着罐头的手指指节分明,骨感有力,视线上移,而后是宴星回含着清浅笑意的俊逸眉眼。 “怎么看着像不大高兴?”宴星回低头问。 春霁收了手机,眉眼弯弯地摇摇头。 教室里陆续有其他走读的学生回来,宴星回坐回位置上,用手机给春霁发消息:[今天有点冷,就买的常温的。] 春霁回:[好哦。] 又发来下一句:[谢谢星星。] 宴星回盯着星星两个字,耳后缓慢地蔓开一抹热度。 明明是家里人也这么叫他,但在春霁这儿,就能莫名读出某种让耳根酥麻的撒娇意味。 听到后桌扣开果汁罐头的声音,空气弥漫开清甜的香气,宴星回的唇角扬起笑意,连带着整个下午都心情不错,在课堂上还生了闲心,举手回答老师的提问。 卓一看他好几眼。 宴星回没忍住,低声问:“你盯我干嘛?” “我这不是稀奇吗?小少爷听课就不错了,哪还有主动回答问题的时候,”卓一神色纠结,“你现在的状态吧……就特别像……” 宴星回眉心一跳,直觉后面没好话,但还是问:“像?” 卓一压低声音,飞快道:“像花孔雀开屏,可劲儿地招展。” 宴星回面无表情地将十根手指掰得咔咔作响,吓得卓一往旁边移了凳子,立刻正襟危坐直视老师,一副要好好听课的模样。 等到了晚饭的时候,宴星回下午的愉悦心情顷刻间如云雾消散。 去食堂的路上,姜棠的视线划过身后不远处的两道身影,小声问:“好像真不是我的错觉,那个高二的方澍还有小少爷都跟着……你?” 走在路上,春霁不好解释,只歉意地笑了笑。 姜棠兴致勃勃道:“对了春霁,你上次不是说会手语吗?我昨晚回去学了一点,你看看我学得怎么样?” 春霁脸上浮起一点惊愕,又笑着点点头。 姜棠动作生疏,一边回忆着昨晚看的手语常用语教学视频,一边不甚标准地缓慢比划。 第一个词是[你好]。 而后是[很高兴认识你]。 春霁眉眼弯弯,纤长的手指作着回应,跟着表述一遍:[很高兴认识你]。 其他几个女孩子像枝上团雀好奇地叽叽喳喳:“你们刚说的什么?” “好像在打暗号哦。” “我也想学。” 姜棠便给她们教你好的手势,这个手势简单,她们又催着问其他的手势,姜棠又给她们教:早上好、谢谢、很高兴认识你。 “不会了不会了,”姜棠苦着脸,“就我这脑子,一晚上能学会这几个手势就很不错了好吧?” 她们就又拉着春霁比划了一路,春霁便笑着,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应。 [你好] [很高兴认识你。] 天边燃烧着炽烈的绛色晚霞,落日余晖似一层油画滤镜落在她们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倒影。 待两节晚自习结束,春霁和宴星回背着书包走出灯光通明的教室。 下楼的时候,少年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显得格外的严肃。 难得的两人能单独相处的时间,春霁以为宴星回会重提以前的旧事。 宴星回却低声道:“我居然没想到……” 春霁有些疑惑地偏头。 宴星回说不出后面的话,闷闷道:“没什么。” 今晚上宋尔云特意等在了校门外来接他们回去,春霁没了继续问的机会,加上又有其他老师发了一批自我查漏补缺的复习卷子,两人一回去,就关了门继续埋桌做题。 到周六的清晨,春霁坐了陈叔的车去往二医。 因着医院人流密集,宋尔云嘱咐了宴柏山派来两个信得过的保镖随行。 春霁提前在网上预约了林之樾的专家号,到诊室时正撞上林教授出门送上一位来访的病人。 穿着白大褂的教授身形挺拔,斯文儒雅,脸上带着似和煦春风的微笑,轻声同病人作别,转来视线,注意到不远处穿着高中校服的春霁,嗓音轻缓地唤了声:“小春。” 第36章 林教授的视线落在春霁身后两个魁梧得像小山的高大保镖,又笑道:“今天小春是公主出行的待遇吗?” 春霁脚步一顿,唇角微抿。 林教授立刻察觉到了什么,道:“我刚刚的话惹小春不开心了吗?我向你道歉。” 春霁注视着他,神色有几分严肃,穿绕翻飞的纤长手指:[我不喜欢公主这个称呼]。 “好,我记住了。”林教授语气诚恳,“小春可以原谅我吗?” 春霁微微放松了下来,点了头。 林教授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将春霁引进了诊室中。 诊室不大,布置简约而温馨,不过两个沙发一个圆桌,好似是朋友间的聊天室。 圆桌上的一方檀木盒摆放着几只青绿泛黄的佛手柑,散发着清幽淡香,木盘旁放着纸笔。 天蓝色懒人沙发像胖乎乎的云朵,一坐下,是仿若能让人陷进去的柔软。 林教授坐在沙发上,含笑问:“最近一周春霁过得怎么样,有什么愿意和我分享的吗?” 过去的一周…… 春霁咬了唇,以手语简要地描述了一下宴星回的情况,有些不安地望着林教授。 “从小春的描述来看,你的朋友的症状和游离性遗忘症相似,这个病症有一个更通俗的学名——创伤性失忆。” 林教授清润的声音似潺潺溪流:“患者无法承受某段创伤记忆带来的痛苦,大脑为了避免情绪崩溃,启动自我防卫机制,选择局部性遗忘那段记忆。” “对他们来说,更需要依靠自身的强烈意愿才能找回自己的记忆,旁观者讲述的影响在大脑的保护机制下微乎其微,”林教授道,“也有过一些患者尝试催眠的辅助方法,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来找我试试,我在纽约的研究所工作时也尝试过这方面的疗法。” 春霁一时没有回应。 林教授敏锐问:“小春不愿意让他来找我吗?” 在今日以前,春霁只预约过一次林教授的心理咨询,她的心理防御强,初次心理咨询时他们便只进行一些简单的日常聊天,建立对彼此的信任,林教授仅知道她的失语非病理性而是心理因素所致,并不知道更深层次更细节的原因。 如果要解释为什么不愿意,就涉及到了当年那场牵扯他们被绑及数人受害的符文案。 她做不到。 遑论当年她坐在警局,周围的人反复宽慰着她已经安全了,可以信任他们时,十二岁的她借了纸笔,以自己的视角陈述所了解的一切时,也有意无意地隐瞒了宴星回在里面的角色。 林教授没有追问,只轻声道:“我尊重小春的选择,小春应当很重视这个朋友,所以才这么谨慎吧。” 春霁用手语缓慢而坚定地表述:[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远离父母、处处透着古怪与窒息感的生辰庆贺结束后,她被送回阁楼上,躲在床边角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身量尚且单薄的少年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将祈佑平安的红绳系在她的手腕间。 变声期的嗓音喑哑低沉,承诺着带她出去。 他确实做到了。 银链落下,还予自由,少年拉着她离开了那个暗无天日的狭窄阁楼,正要出门时,外面响起一阵鬼魅般的脚步声。 少年将她推到了餐桌下,出声引走了进门的男人。 雪白的餐布缀着长长的流苏,晃动的无数银线间,她在桌底看到一双浅棕色雕花布洛克鞋,追着进了厨房。 时间的流速在紧绷的神经中变得模糊,脚步声再次响起,餐布掀起,少年沉默着向她伸手。 浓重的血腥味、酸腐气息和一丝极淡的煤气味中,她倾了身,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他沾着血液的手。 失去了过去的那段回忆,也许确实是一件好事。 林教授缓声道:“但照小春的描述,你的朋友本身也有强烈的回想意愿。他自身的意愿与大脑的保护机制相对抗,断断续续想起的可能是片段化的无序记忆,就像是在看一场情节颠倒、镜头模糊的电影,又因为记忆暂时无法串联,我担心你的朋友会陷入更危险的崩溃情绪。” 春霁的瞳眸惊愕收缩,指尖颤抖着急切追问:[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林教授轻唔一声:“我不知道你们间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小春不愿意他回想起过去的话,可以试着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将重心放在别的感兴趣的事上,最好是能占据他的全部心神。” 春霁的神色陷入迷茫中,迟疑地比划着:[学习?] 林教授有些哭笑不得:“他和你年龄相近吗?虽然我脱离校园很久了,但我猜现在的学生和当年的我是相似的,只想早日在学习中解脱。” 春霁请教问:[那您觉得和我一样年龄段的男生会对什么感兴趣?] “照我看的话,青春期男生感兴趣的,总归绕不开游戏、篮球……“林教授的脸上浮起奇异的微笑,“和喜欢的女孩吧。” 他的视线掠过春霁身后墙上的时钟,注意到一个小时的咨询时间快走到结尾,问:“小春今天和我聊的都是朋友的事,有什么和自己有关的事同我分享吗?” 春霁略略沉思了会儿。 [我最近喜欢上了葡萄果汁,甜甜的,很好喝。] “是吗?”林教授温和问,“可以把牌子分享给我吗?我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年纪,或许她也会喜欢。” 第37章 春霁点了头,拿起圆桌上的纸笔写下品牌名,犹豫了下,又写下一句:[林教授的女儿和我差不多大吗?] 提起女儿,林教授脸上的温柔笑意变得真切几分,道:“是,因为我出国读了四年的博士,为了工作履历表好看又在研究院待了一段时间,错过她的长大,她现在和我很是生疏,我正想着办法讨好她呢。” 林教授又问:“小春如果要预约下一次心理咨询,还是安排在下周六吗?” 春霁踌躇了下,才点了头。 心理咨询到点结束,春霁在两位保镖的护送下又回到了学校,在校门口附近刚下车,就注意到行道树下某个百无聊赖地踢石子的身影。 春霁有些犹豫,但还是背着书包走了过去,伸手拍他的肩。 少年回了头,是方澍,讶异挑眉道:“不是,你从医院出来还真立刻回学校啊?” 春霁叹气:她过来干嘛?就知道方澍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本来高二全凭自愿上周六的自习,我是被周泠玟赶过来的,她说你看完医生一定会回学校。” 所以他宁愿在校门口踢石子玩也不愿意去教室? 春霁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又被方澍给叫住了。 方澍不太自然地问:“反正还有十分钟就到午饭的时间了,你想不想去对面的宠物诊所看眼小黑崽子?” 学校隔街的对面是一间小型宠物私人诊所——珍珠宠物诊疗诊所。 一楼是商店,售卖着猫粮猫罐头等琳琅满目的商品,玻璃门上还张贴着办理公众号会员七折的促销广告,穿过商店上了楼梯,到了二楼,一眼就能看到挂在墙上的动物诊疗许可证和资质证明。 方澍熟门熟路地找去前台做了登记,又领着春霁穿过走廊,径直走到最里的宠物隔离室。 隔离用的房间有一扇巨大的透明窗户,白色百叶窗半卷,可以让人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景象。 蓝色桌板上放着一个白色方笼,一只黑色的猫头上套着一圈喇叭似的伊丽莎白圈,正闭眼睡觉。 似是察觉到了目光,黑猫嗖地睁了眼,碧绿幽深的瞳孔锁定了窗外的方澍,顷刻间弓了身炸了毛,开始暴躁地哈气,喉间发出野兽遇到威胁般的低沉呼噜。 “小黑崽子认出我来了,”方澍半张脸还顶着几条抓痕,乐不可支地笑,“还在记恨着我带他来嘎蛋呢。” 方澍隔着玻璃嘬嘬嘬地像招狗一样逗黑猫,黑猫扑在笼子上,粉色肉垫里的尖利爪子都弹了出来。 春霁看不过去,使劲扯着方澍的黑t恤衣角往外走。 方澍被她拖着,问:“走这么快干嘛,不觉得逗小黑崽子好玩?” 春霁不想理他,只拉着他往外走,半路上对面走来一个携书写板夹、穿藏蓝色医师服的医生,医生戴着口罩,露出的一双眉眼向他们投来诧异视线,春霁这才松开了手。 方澍招呼了声:“沈医生。”又偏头对春霁道:“这是给小黑崽子做绝育手术的医生。” 医生的胸前挂着蓝绳工牌,证件照上的男人五官端正,下面写着沈聿白三个字。 沈医生的声音在口罩下面显得闷闷的,提醒:“方澍,明天记得来打你的第二针狂犬疫苗。” 方澍浑不在意地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沈医生有点无奈,又看向春霁:“这位是你的同学?” “不是同学,但当初抓小黑崽子过来绝育她也有份儿,”方澍啧一声,“我本来以为拉她过来,能帮忙分担小黑崽子的仇恨火力呢,不过看样子不大管用。” 春霁听得默默捏紧了指间,克制着将手上的本子砸方澍脸上的冲动。 “你们一起抓的猫?”沈医生立刻看向春霁,“你有受伤吗?” 春霁摇摇头。 “那就好,”沈医生放下心来,“流浪猫狗的性子野,不仅记仇还攻击性强,平日里最好不要故意招惹,有什么事可以叫更专业的人士来帮忙处理。” 他不赞同地看向方澍:“你看方澍就是不听劝阻,自己还被抓伤了。” “沈医生你这么忙,不像我闲着呢。”方澍又似笑非笑看向春霁,“托某人的福,我可是有了来之不易的整整两天假期。” 春霁在本子上忿忿地写:[是你先堵我的路找我麻烦。] 沈医生半开玩笑地问方澍:“你还堵人家女孩子的路?” “说来话长,这样那样就成现在的局面了,”方澍道,“快到吃饭的点儿了,沈医生,我们先走了啊。” 沈医生摇摇头,道:“行行,走吧。” 走出宠物诊所时,春霁的手机进来一条新的消息。 宴星回问:[上午的自习结束了,你下午回学校吗?] 春霁打字:[回的,我现在和方澍在珍珠诊所这儿,在向学校走,我打算直接去食堂吃饭。] 宴星回神色微凝,刚想问方澍怎么和她待在一起,手机屏幕又跳出一条新的消息。 [星星,你平时玩游戏玩得多吗?] 宴星回有些纳闷,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有玩一些掌机游戏,但不算多吧。不过卓一玩得烂,经常叫我过去帮他的存档打通关。] [那篮球呢?] [大课间的时候会去小操场和同学打上几场,不过这几天晚上睡得不好,就没去。] 宴星回似是想到什么,面色隐隐发热,连心跳也加速几分,问:[你想看我打篮球吗?] 第38章 卓一喊:“走了,吃饭去了。” 宴星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错眼地紧盯着手机屏幕,起身抬腿往外走。 春霁看着屏幕有些为难——听起来,这些事都不像能占据星星的全部心神。 春霁问:[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教学楼的高三四班传来哐的一声重响,惹得其他准备离开的同学纷纷投来惊疑视线。 宴星回没留神,被未完全收回去的椅腿绊了一跤,噗通一声狼狈地跌跪在了地面上,手机飞出老远。 卓一被吓了一大跳,忍着笑,忙不迭地去扶他:“不是,这还没到过年的时间,怎么就开始要红包了?” 宴星回的脸颊到脖项都覆上了一层滚烫绯红,连卓一的打趣话也来不及回应,几步捡起手机,又拉着卓一站角落里给他看春霁的问题,紧张问:“这什么意思啊?” 卓一眯眼观察,沉思良久,恍然顿悟:“她在考验你!高三的最后时间了,提醒你绝对不能在这些事情上分心,需要好好学习。” 宴星回一下子冷静了,道:“……当我没问好吧。”又道:“春霁现在应该在往食堂走,我们先过去。” 卓一忍不住道:“还有两周到学校的期中考,你的化学竞赛决赛在十一月中旬。” 宴星回觉得卓一突然说这句话有几分莫名其妙,道:“我知道啊。” 卓一没辙地摇头,看宴星回就像看一盆即将泼出去的水:“知道就好,走吧走吧。” 第18章 背锅 [为什么这么问?] 春霁盯着屏幕, 正斟酌着语言该怎么回复,方澍在她身后几步,凭借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她手机上的对话。 方澍插着裤袋:“好学生心思不放在学习上, 信不信我也给我妈打小报告?” 春霁把手机一收,往旁边走了几步, 拉开距离。 方澍又扫了眼春霁身上的校服, 问:“你就两三套校服轮着穿?” 春霁的银行账户有每年还有托管基金和画廊分成的钱打进来, 姥姥也经常给她发零用钱,只是她转来兰亭高中时带的行李简单,没几件常服, 平日里穿校服倒也方便,干脆周末也穿着了。 春霁不想解释, 更不想搭理他。 “宴家小少爷家里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不给你买两身衣服?”方澍慢悠悠道, “周泠玟要是把你拐回我家住, 怕是你住进来的第一天,她就能把你房间里的衣柜塞满。” 春霁脚步停住, 看了眼周围——他们走到了小卖部附近。 整个校园基本只有高三部的人, 大半已经去了食堂, 只有零散的两三人和他们走在同一条道上。 她扯着方澍的短袖一角往旁边的小树林走,在石桌石凳前停下。 春霁把书包放在一边, 坐下打开本子开始写字。 方澍没坐,只插着兜站旁边看着,闲闲道:“小哑巴你什么时候能说话啊?你看你现在想骂我都骂不出来, 多不方便。” 春霁没理他挑衅的话, 在本上一笔一画地写。 [我知道周姨人很好,也知道你不满周姨让你周六还要来学校。] [你可以不来的。] [我不会和周姨说。] [我不需要你守着, 学校很安全。] “学校里很安全?”方澍嗤笑一声,带有侵略性的目光盯着春霁,语气古怪,“你觉得包括这儿?” 春霁读出某种危险信息,缓慢地蹙了眉,目露戒备,手悄悄伸向桌边的书包。 方澍走近一步,俯下身,手掌撑在桌面,脸凑得极近,眉目含着恶劣笑意:“小树林里没监控,你又不会说话,我直接把你往林子里拖,你觉得怎样?” 春霁神色微凝,刚伸了手,就被方澍一把握住手腕。 “对方要是有防备,身材比你高大,你这三脚猫的力气来反抗又有什么用?”方澍低眸一扫,“就你这身板,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抱起来扛着走?” 方澍的修长手臂干脆利落地揽过春霁的腰身,将人直接腾空扛在肩头上,作势真的要往林子深处走。 春霁视线颠倒朝下,柔软的腹部被少年坚实的嶙峋肩骨硌着,传来痛苦压迫感,天旋地转间下意识张唇欲呼,喉间却只有喑哑的破碎音节。 春霁闭了闭眼,掌心里紧握的电击器毫不犹豫地往下砸在少年的后背上。 呲啦轻微电流声在僻静的林间响起,方澍走了两步正准备放人下来,被袭击的电流麻了半边身体,踉跄着往下跌倒,带得肩上的春霁一起重重砸在地面上。 方澍倒下来的力度全压在春霁身上,沉得像块巨石,春霁唇间溢出呃唔痛苦呻/吟,纤细手指紧紧握着电击器,骨节用力到发白,扬起手臂,就要用最后一点力气往方澍颈间砸,被少年眼疾手快地打开,银色电器滚落进旁边的野草间。 方澍攥着春霁又要打来的手,咬牙道:“我是想给你说,无论对方和你熟不熟,遇到危险就赶紧跑,有多远离多远,非要直接莽,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这股什么都不怕的劲儿……” 春霁的眼眸蕴着怒气,好似燃着一簇极亮的火光,使劲挣扎却推不动方澍桎梏着自己的手,想也不想,一口咬在方澍的肩膀上。 没有丝毫留力,一口下去咬得极深,方澍轻嘶一声,禁锢的手微松了力道,就被春霁抓起旁边的一块碎石砸了头。 第39章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我不该和你开玩笑的。” 方澍站起身,想伸手把人拉起,却被拍开了手。 春霁自己站了起来,黑发散开凌乱,面色涨红了,眼眸里好似蒙着一层薄薄水雾,原本干净的蓝白校服沾着乱七八糟的尘土和碎叶,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方澍摸摸鼻子,难得有几分心虚:“我就是想逗逗你……是我做过了,我给你道歉。” 春霁俯身捡起书包,将书包狠砸在方澍身上一下,收拾了桌上的本子和笔,闷头往外走。 方澍又追上去:“生气了?你这不是报复回来了吗,电我、咬我,还拿石头打我,刚用书包砸我我这不也没反抗。” 他碰了碰自己的额角,在泛开的疼意间摸到一片红肿:“算我们扯平了好吧?” 春霁猛地停住了脚步,因为周泠玟多年照顾而处处避让忍耐的限度到达了极点,喉间挤出轻微到不可察的颤抖嗓音:“……滚开。” “你刚骂我了?”方澍一愣,又笑起来,“来,多骂几句我听听。” 春霁不理他了,继续往前走。 “不过说真的,觉得有危险就别逞强,能跑就先跑,往人多的地方跑。小时候我一个人上下学,我就是靠这样的直觉躲过好几次想拿我要挟爸妈的危险分子。” “春霁!” 道路尽头是食堂,等在食堂门口的宴星回大步走来,将春霁挡在自己身后,沉了脸望着方澍:“你对她做了什么?” 方澍讪讪道:“我……总之,今天之后我妈肯定不会让我接近你们了。” 春霁终于对他有了回应,面色紧绷地点了点头,又写了一句:[那就好]。 她走向食堂门口旁的一排洗手池,低了头,开始洗指间的灰褐泥土。 宴星回走在春霁的旁边,替她摘下黑发间的几片碎叶,声音压得有几分暗哑:“你刚一直不回我消息,知不知道我……” 很担心。 宴星回说不出口。 春霁擦干净手,从书包找出一颗玻璃纸糖递在他手里,道歉似的仰脸笑了笑。 “……先吃饭吧。”宴星回握紧掌心里的糖果,“吃了饭给我说发生了什么,可以吗?” 宴星回带着春霁上了食堂二楼,卓一提前点好了一桌菜,玩着手机等他们等到无聊,见人终于来了,惊喜催道:“快来吃快来吃,菜都快冷了。” 宴星回闷声道:“等会儿吃完了你先走,我有事问春霁。” 卓一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说了声好嘞,他早就等饿了,飞快地吃完一抹嘴,火速逃离气氛微僵的餐桌。 春霁慢吞吞地吃完了饭,放下筷子向宴星回弯了眸,好似回到了往日不被任何事影响的平静状态。 宴星回耐心问:“你怎么和方澍遇上了,还起冲突了?” 春霁拿出本子写:[是意外,没什么的,星星不用担心。] “我前几次就发现了,遇到了什么事、到底怎么想的,你都不愿意给我说。”宴星回拧着眉,语气很冲,“是觉得你自己一个人能解决?” 春霁迟疑了下,写:[我不习惯说这些事]。 初中发生那件事后,她跟着姥姥回了深茂市。 大城市来的转学生、陌生环境下因不信任周围而加重的发音障碍、老师们对特殊情况好学生的偏爱…… 被议论、被或善意或恶意地怜悯、被若有若无地排挤孤立……各色各异的目光如影随形地落在她身上,细碎讨论声如挥之不去的蝇群在耳边嗡鸣作响。 怕姥姥担心,她早已默然习惯独自将所有事都咽下。 宴星回道:“我不管,我要听。” 春霁写:[可是,只是一些很小的事。] “可我……”宴星回放在桌下的手指蜷缩,耳根发热,“和你有关的,就算是很小的事情,我也想知道。” 又无法面对春霁的目光般匆匆偏过头,自我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不能放过任何的小事和细节。” [好吧。] 春霁想了想,从最开始写:[我上午去医院见了林之樾教授做了心理咨询。] [回来在校门口碰见了方澍,和他去对面的宠物医院去看做了绝育手术的黑猫,来食堂的路上和他起了点冲突。] 她又写:[不过现在都解决了,方澍自己也说了,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 宴星回勉强点头应道:“行吧。”又叮嘱:“要是被人欺负了,一定和我说,知道吗?” 春霁笑起来,极认真地写:[星星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宴星回盯着这句话,总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春霁却已收了本子,站了起来。 他们回到了教室里,一来一去的耽搁间已快到了下午上课的点,姜棠来找春霁。 “春霁,等会儿下午放了学要一起去喂猫猫吗?”姜棠热情道,“学校对面的宠物店最近在打折,我和室友买了猫粮和好多猫罐头!” 周六不强制安排晚自习,春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待下课铃打响后,姜棠的室友先回宿舍拿猫粮和猫罐头,姜棠和春霁在小卖部旁边的小树林等着,几只剪了耳的野猫从野草丛间探了头,绕着她们来回转圈,发出嗲声嗲气地撒娇喵呜声。 春霁上次碰着的雪白猫咪是最热情的那个,翻了柔软的肚皮,在地上扭来扭去。 第40章 “我和室友都是每周这个点来喂它们,”姜棠笑道,“它们就跟等开饭一样在这儿蹲着。” 回宿舍拿猫粮的室友们来了,分了罐头给姜棠和春霁。 姜棠蹲下身,还没打开罐头,就有两只猫往她怀里扑。 “别急,都有都有。”姜棠推它们道,“坐好。” 另一个女孩子往瓷碗里倒猫粮,笑道:“它们肯听才怪呢。” 春霁也开了一个罐头放在地上,立刻有一只三花凑了过来,埋头舔舐着罐头里的肉糜。 春霁试探性地伸了手,摸了摸猫猫的脑袋。 毛绒绒,软乎乎的,两只尖耳在掌心里微动,很乖。 姜棠怅然道:“好想把它们都带回家哦,可惜家里不让。” “我家也是。” “我妈说她以前养过一只黑猫,她怀上我以后,老一辈说黑猫不吉利,就把猫给悄悄送走了。” “好可惜——黑猫超可爱的好吗!” 姜棠道:“说起来,我好久没见到我们学校的黑猫了。” 春霁拿出手机,在备忘录打字给她们看:[那只黑猫被送去学校对面的宠物医院绝育了。] 她心里算了算时间,又写:[最近几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姜棠好奇问:“是春霁你带去的吗?” 春霁摇摇头,写:[是方澍。] 几个女孩面面相觑,道:“是他?” “怪不得他脸上有抓痕……方澍个子又高,每次身边还跟着一堆人,他脸上的伤太显眼了。” “总觉得送猫猫的事和方澍不太搭……他有这么好心?” “不管了不管了,”姜棠兴致勃勃道,拿出住校生周六才被允许使用的手机,“春霁我们来加好友啊。” 互相挨着扫码的时候,春霁的手机顶端跳出来自备注[星星]的消息。 星星:[陈叔到了。] 星星:[现在走,还是我让陈叔找个好停车的地方再等一会儿?] 姜棠咦一声,道:“小少爷在等着你一起回去?” 春霁点点头。 姜棠和室友们心领神会地互相挤眉弄眼,忍笑道:“那我们不留你啦,周一见!”又用手语向春霁比划拜拜的手势。 春霁眉眼弯弯,向她们用手语回应:[拜拜]。 待周一清晨,春霁却看到姜棠和室友们的座位空了一整个早自习。 春霁有些疑惑:就算一整个寝室晚起了,也不会缺整个早自习吧? 春霁想出教室去问班主任,却正好撞上了回来的姜棠。 姜棠眼圈通红,看到春霁立刻抱住了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黑猫、黑猫……呜……我昨天在小树林碰见它,把猫粮倒在碗里,”姜棠声线颤抖,“就、就走了。今早上我想去收碗,看到它趴在那儿没动,我刚开始、还、还以为它睡着了……” 姜棠的泪水从脸上扑簌簌滚落:“它死了……医生说它是被下了毒……” 她伸手擦了擦眼泪,道:“我们把整件事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去查了小超市门口的监控录像,昨天就只有方澍往小树林的方向走,很久才又回来……班主任就叫我们先上课,他去问问方澍怎么回事。” 春霁怔愣在原地。 姜棠犹豫着问:“春霁,你觉得是方澍做的吗?” 第19章 监控 姜棠的室友们慢几步过来, 一个比一个眼圈红。 “今早看到黑猫奄奄一息地趴在那儿,旁边还有呕吐出来的草叶,我们赶紧拿外套抱着他去宠物医院, ”其中一个女孩低声道,“到医院的时候, 抽血已经快抽不出来了, 生化报告显示肝脏衰竭受损, 沈医生说很可能是被投了毒。” “可是周六那天春霁你也在的,”姜棠眼泪汪汪,“它们吃了都没事, 没道理就……” 她们仿佛想要印证什么急切地望着春霁,不敢也不愿相信是自己喂食的猫粮有问题。 春霁神色冷静, 在本上提笔写字:[宠物医院能检测猫粮吗?] “医生说猫粮需要送去专门的检测部门,他们也会关掉楼下的商店, 检测商品的外包装是否有类似针孔、刀割的破损, 如果确定被投毒就可以报警,我们正好带着猫碗, 里面剩了几颗, 就找旁边的驿站填了寄件信息。” “班主任赶过来后垫付了医院检查的钱, 让我们先回来上课,他去找方澍, 其他老师去看能不能抓住我们喂过的猫猫送去医院做检查……但是现在我们哪有心情听课……” 姜棠嗓音哽咽:“就怕买的这袋猫粮有问题,我们喂了好多只……沈医生说最近有很多在物流运输过程中给猫粮狗粮扎袋投毒的例子,他们接收的时候都特地确认了外包装的完整性, 但不敢保证在商店售卖的时候没有伪装成顾客的人动手脚……他们也会去查商店里近段时间的监控。” 另一个女孩小声道:“不一定是猫粮的问题, 昨天方澍不也进了那片树林吗?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春霁:[不会是他。方澍自己掏钱给猫做过绝育,如果真要下手, 没必要多此一举。] “万一是为了先树好人的形象,提前给自己洗白呢?” 春霁:[一开始就撇清关系会更简单。] “也是……” 几个女孩子站在廊道间,沉重的气氛如阴云笼罩。 她们迟迟没有回教室,宴星回走出后门,注意到姜棠她们脸上的神情,问:“出什么事了?” 第41章 事情没有定论,姜棠她们都抹着泪,不敢说话。 春霁思衬几分,又写:[既然班主任要找方澍,那我去教务处看看。] 姜棠她们互相看看,抽抽噎噎道:“那、那我们也去……” “这样的状态也听不进去课……” 春霁点了点头,朝宴星回走近几步,在本子上飞快写了句话,撕下纸条递给他。 宴星回接过,低眸一扫,道:“好,你们去吧。” 春霁她们来到三楼的教务处,进门时,班主任刚给方澍看完监控,苦口婆心地劝:“我相信你也不会是这样的学生,但是监控在这里,又正好碰见了黑猫被投毒这件事,总得解释一句。说吧,你又不是住校生,周天来学校做什么?” 方澍只问:“那只猫真被投毒害死了?” “是的,今早上还没来得及收住校生的手机,姜棠给我哭着打电话说校园里的猫被人投毒,”班主任叹口气,“我赶去宠物医院的时候,黑猫已经没气了,检查报告是肝脏衰竭。” 班主任背对着门口,注意到方澍望向他身后,跟着一回头,诧异问:“你们怎么没回去上课?” 姜棠嗫嚅:“坐在教室里,我们也静不下心……” 几个女孩子站在门口小声抽泣不愿意走,班主任拿她们也没办法,把桌上的抽纸推过去,头疼道:“行吧行吧先进来,别哭了。”又看向旁边的年轻老师,道:“小夏,你帮她们倒杯热水。” 班主任又耐心地问方澍:“现在该你说了,周天为什么在学校,又做了什么?” 方澍注视姜棠她们:“你们觉得是我做的?” “前一天我们才喂过其他猫猫,它们都没有事,我们觉得是猫粮的可能性很小,”姜棠捏着皱巴纸巾鼓起勇气道,“你昨天又正好出现在那儿,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怎么能相信你?” 方澍又看向春霁:“你也这么觉得?” 春霁打开本子,朝他竖起。 [你是周姨的儿子,我相信你。] 春霁往后翻下一页。 [但你也得说清楚昨天发生了什么。] 方澍眉宇间笼罩的阴沉神色微微消散几分,转回头,对班主任道:“周天是我打第二针狂犬疫苗的时间,上午打完,正好小黑崽子也结束住院观察,我进了校后就把他从笼子里放了出来,门口有监控可以作证,小黑崽子还刨了我几下裤腿才跑。” “我去食堂吃了午饭,回来路上就去了小树林一趟……去找东西,”方澍语气微顿,“周六那天有东西落在那边,我找了几遍没找到。” 班主任追问:“什么东西?” 方澍不吭声了。 姜棠着急道:“你说清楚啊。” 班主任跟这个刺头打了两年交道,对他再了解不过——方澍又成了一副随便你怎么说,他就这样了的摆烂态度。 班主任严肃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这和以往那些违规违纪完全不同,牵涉及一条生命!是不是得请——”又想起上次请家长时方澍依旧油盐不进的模样,险险刹住车,正思考着什么人才能治方澍,倏地把视线投给春霁。 他记得,上周晚自习的时候方澍找春霁送过什么果汁? 春霁正也思考着,写字问他:[是我的东西?] 她的电击器。 起了冲突又分开,她坐在食堂餐桌前才想起自己掉落的电击器没捡回来,随即放弃了。 对上方澍的时候也就让他暂时失去行动半分钟左右,电压强度还是小了,换新的吧。 “我去找什么不重要。”方澍移开视线,“重要的是我在树林里找的过程中也看到了猫碗,但全程没见到一只猫,并且我也没理由要下毒害它们。” 叫小夏的年轻老师忍不住道:“你脸上的伤是猫抓的吧?如果是想报复……” 方澍道:“我要是想报仇,当场就报了。它抓我这几下我还真没放心上过。” 小夏老师怀疑问:“你在小树林除了找东西,真没对猫做过什么别的事?” 方澍压着火:“爱信不信。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小树林又没有监控,当然都由你随便说,你看你现在也没什么伤心的样子……” “行了行了,先就这样吧,”班主任打断道,“现在情况都没有明朗,为了避免恐慌,检测结果出来前的这段时间你们先不要管这件事,更不要外传,回去好好上课,知道了吗?” 班主任又对姜棠她们道:“你们也别太自责了,要是猫在外面吃了其他东西呢?学校里的监控并没有覆盖到方方面面,可能就是一场意外。” 姜棠她们稍稍被宽慰了些,接连点了头。 班主任催道:“走吧走吧,都回教室去,别多想,有什么事情就交给我们大人来处理,知道吗?” 清晨下过雨,升旗仪式改在室内举行,第一节 课已经快到尾声,她们跟老师们道了别,走出教务处。 方澍走在最后,在她们就要上楼梯时喊了声:“春霁。” 春霁停下脚步,见他像有话要说,示意姜棠她们先走。 方澍站在黯淡光线的楼梯间,神色也显得有几分晦暗,他拿出裤袋里的电击器,两指宽的细长圆筒银色电击器躺在他的宽大手心,显得格外的小。 “你的。”方澍道,“虽然小得够隐蔽,但也限制了里面的电池容量,所以电流强度不够,我找人给你改了升压线圈,现在的伤害力会更大一些。” 第42章 他道:“你要是真遇上危险了,又不愿意跑,用的时候最好对准对方的颈侧……不到万不得已,别对准那人的心脏。” 春霁伸手接过紧攥在手心中,在本子上写:[谢谢。] 方澍道:“小黑崽子的事,不是我做的。” 春霁写:[我知道]。 方澍问:“是我妈强调的、会来找你的危险人物吗?” 他问的不明不白,春霁却懂了方澍的意思。 春霁犹豫了下,写:[我不清楚]。 她希望不是。 她希望像班主任说的那样,只是一场意外。 “不管怎样,我身上的嫌疑在短时间也洗不掉了,也不会来找你……”方澍缓慢皱了眉,觉出几分不对,“等会儿,这不会就是他的目的吧,他见过我俩待在一起?” 春霁提醒:[周姨只让你看着我,没让你找人。] “我没说我要去找人,”方澍道,“我自己几斤几两能不清楚?遇到危险跑得肯定比你快。” 春霁澄澈的瞳眸审视般盯他片刻,才写下一句:[那最好不过]。 待分开后,春霁回了教室,宴星回和方澍都不在位置上,第二节 上课打响了第一遍预备铃,他们才急匆匆出现在教室后门。 宴星回大步走向自己的座位,额角渗着一层细密的汗,伸手拿起矿泉水瓶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缓了好一会儿,对春霁说话时还有些喘,道:“我们去看了,猫身上确实有针孔。” 卓一也是一路狂奔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那宠物医院处理的速度特别快,联系了宠物殡葬机构的人来接车,就等在楼下,我们冲上二楼的时候吓了那几个医生一大跳呢,好说歹说他们才同意我们检查,我们费了好大劲在黑猫的颈侧发现了一个很小的针孔。” 春霁神色微沉,落在桌下的指尖缓慢地捏紧了。 “我照你说的和周警官发了信息,周警官说学校附近有她安排蹲守的便衣,叫他们立刻赶过来接手这件事。”宴星回因快速奔跑而急促的呼吸缓慢平复下来,神色紧绷盯着春霁,“是他吗?” 卓一被好奇心搞得抓心挠肺,想问不敢问。 上课铃再次回响,宣布第二节 课程的正式开始,在这一片急促刺耳的嗡鸣铃声中,春霁提了笔,慢慢写:[需要等周姨那边的检测结果,如果是同一种药剂,大概率是他。] 宴星回嗓音发哑:“也就意味着……他发现你了?” 春霁神色平静,点了头。 “不是,我就问一句,”卓一忍不住道,“你们说的他是谁?” 春霁轻轻垂了长睫,落在纸页上沙沙写动的笔尖有几分沉重。 [一个怪人,执意把我认作他转世的女儿。] 第20章 牵手 数学老师风风火火快步闯进教室, 一面打开多媒体,一面催着他们把上次没评讲结束的习题册拿出来。 春霁依言在抽屉里翻找习题册,翻到老师指定的位置。 宴星回转了回去, 心不在焉地翻页,听课时修长指间转着黑笔, 走神表现得太明显, 被老师点了几次上台去写解题步骤。 待宴星回再次坐回座位上时, 桌面摊开的题册上中间有一团纸条,展开来,里面包裹着一颗糖果, 纸上是一排春霁的字迹。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星星的。] 该被保护的是谁? 宴星回没有半分被宽慰到, 反而有一簇不知名的炽烈怒火在胸腔中燃烧,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将纸条一角捏得更加皱巴, 恨不得现在倒头睡一觉,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 他明明看过那张脸, 怎么就回想不起来? 等下, 在他失踪的漫长时间中, 为什么他看过凶手的脸,凶手还愿意留他活着? 宴星回缓慢地皱起了眉宇。 数学课又照例拖了堂, 第三节 课的化学老师在门外晃荡用眼神再三催促,好不容易待数学老师宣布下课,化学老师叫同学们抓紧时间去卫生间。 教室里空了一大半, 有学生拿着课外辅导题去请教化学老师。 化学老师扫了眼底下的学生, 饶有兴致道:“正好,闲着也是闲着, 在教室的同学们来做一做这道题吧。” 还留在教室里的零散学生们发出一阵哀嚎,立刻有几个飞速站起奔去卫生间,也有人拿出纸笔,等着做题。 屏幕上被投影出一道被黑笔到处圈画的公式题,空白处还写着无数个被横线反复划去的化学结构式。 【实验室合成某种化学物,公式:w+x+y=z+h2o。w出现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常用的钾肥中,x是形成化合物种类最多的单质元素,y无色,有强烈的刺激味,z能够与氢氧化钠反应生成nan3,下列叙述中正确的是: a.植物叶片发黄,枝叶细小时使用钾肥。 b.1mol y含有2.408x10^24个原子。 c.z含有离子键和极性键,化合价分别为+1、+2、-4价。 d. 相同条件下,z溶液的酸性强于ch3cook溶液。】 教室安静下来,学生们抄起草稿纸提起笔,开始反复抬头看题低头誊写。 化学老师笑了笑,道:“这道题不难,难的是它以选择题的形式出现,摆明就是要耗费你的时间。”又道:“宴星回,你说说如果你在考场上碰见了这道题,你会怎么思考?” 宴星回依言站起身,漆黑的瞳眸里倒映出炽亮屏幕上的一排化学式,声线有些紧绷:“我会直接选c。” 第43章 化学老师无奈道:“我不是问你正确答案是什么,是问问你会怎么在最短时间里推出这道公式。” “不用推……”宴星回道,“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公式。” 当屏幕上的投影落在他视线里的瞬间,就有一排公式印在他的脑海中。 教室里齐齐发出对学霸装酷带着羡慕嫉妒的起哄声,化学老师乐了,递来粉笔道:“来来来,你写,你一眼看出什么公式来了。” 宴星回穿过廊道,一步一步走到了讲台上,四肢好似坠着铁,身体发沉,他最后终于站在讲台上,接了粉笔。 白粉笔摩擦着黑板板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k2co3+c+2nh3=2kcn+3h2o】 “a选项是初中化学知识,叶黄应用磷肥,排除。b选项的y指氨水nh3,含有1个n原子、3个h原子,n=nna,则4x1molx6.02x10^23mol^-1可得b选项。” “kcn的化合价一目了然,+1、+2、-3,故c选项错误。” “d选项中,氰/化钾会吸收h2o和co2产生hcn,hcn的酸性弱于碳酸,碳酸酸性弱于醋酸,所以氰/化钾溶液的酸性也弱于醋酸,d也错。” 宴星回的视线再次投在黑板的公式,恍惚喃喃:“这是一个合成氰/化钾的公式,氰/化钾剧毒,易溶于水,注射皮下就可引起急性中毒,也是安乐死的常用药剂,只需0.1克就足以致死……” 化学老师诧异问:“你对氰/化钾很了解?” 宴星回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向教室最后看去,对上了春霁含着担忧的眼眸。 同学们陆续从前后门进了教室回到座位上,化学老师让宴星回先回座位,让晚回来的同学用两分钟读题,而后从题干里给的条件简要分析了wxy分别是什么,带着推到了z,再讲了遍各个选项延伸出的知识点。 宴星回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有些魂不守舍,卓一看了他一眼,注意到宴星回额角的一层细密汗珠,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没什么……”宴星回哑声道,“就是有些心慌。”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物理课,课间去抱作业回来的物理课代表让春霁和宴星回去教务处一趟。 宴星回沉默地站起,面色隐隐苍白,对春霁道:“走吧。” 春霁眉间轻蹙,起了身,碰了碰宴星回的指尖——他的手冷得像块冰。 她明澄眼眸里蕴着的担心似要溢出来,宴星回勉强笑了笑,道:“没事。” 春霁又伸手去牵他,干净柔软的手轻轻地握住他冰冷的手掌,缓慢又坚定地收紧,暖玉般的手心传递热量,好似顺着相触的指尖淌进心间,消融着阴暗角落里的彷徨思绪,叫高悬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化作一声声坚实有力的心跳。 宴星回微微一怔,没有丝毫的旖旎情绪,只恍惚又回到了那个狭窄幽暗的阁楼楼梯,眉眼青涩的他们握着手沉默地往下走,相贴的汗湿掌心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就像是走投无路的困兽挨在一起互相陪伴慰藉。 卓一在旁捧着水杯看得张目结舌,道:“不是,虽然你俩娃娃亲的传闻在同学间已经洗不掉了,但在老师面前,是不是还得低调一点?” 宴星回一瞥周围,发现附近的同学都竖着书偷看他和春霁正牵着的手,激动眼神亮得发出炯炯光芒,下意识道:“我们不是……”又别开头,道:“算了算了,娃娃亲就娃娃亲,清者自清。” 春霁对外界的各种目光早已免疫,平静如常,只安静而又专注地注视着宴星回,眼眸里含着粼粼闪光的笑意。 宴星回被看得有些脸热,拉着春霁出了教室,在廊道里一众惊愕打趣的目光中往楼梯间走。 遥远的天边恰时放了晴,厚重的云层间照耀出放射性的光束,在楼梯间洒落一层浅金色的光亮,温柔地勾勒着他们相对而站的身形。 徐徐微风在空荡的楼梯间里送来雨后特有的潮湿气息,宴星回倏地停了步。 “春霁,”宴星回颇为郑重道,“你知道的,我家的家教很严格很保守的。” 春霁跟着停下,眉眼因迷茫而透出几分无辜。 宋阿姨很严格吗,明明很和蔼啊。 保守是指……? 宴星回道:“要是她知道我们俩牵了手,肯定会指着我骂,要、要我对你负责的。” 春霁脸上的疑惑更重。 “书包带子给你牵、衣服也给你牵,手也可以……”宴星回神情严肃,下颚线因绷紧而显得凌厉,黑发间的耳根却透着绯红,“但只能偷偷的,不能让我妈知道,要是被她知道了的话……” 宴星回说不出后面的话,恶声恶气半威胁道:“记住我说的了吧?” 春霁乖顺地点点头,还竖了四根手指比在脑袋旁,发誓自己听宴星回的话。 宴星回唇角微微勾起,含着笑意很轻地唤了声:“乖乖。” 少年的嗓音低沉暗哑,好似带着酥麻电流蹿过她的耳尖,拂开一抹热意。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未来即将发生什么,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想陪在你身边。”宴星回低眸望着春霁,眸色坚定,握着她的手缓慢收紧力度,“所以不要再说保护我的话,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春霁如湖水清潭般的眼眸掀起阵阵涟漪,神色挣扎纠结,良久,轻点了点头,无声开口。 第44章 [好。] 他们下了楼,来到教务处门口。 “你们两个来了?”班主任夹着课本和教案从教务处匆匆走出,撞见他们就往旁边一指,“周警官原来是你妈妈的朋友啊,她在隔壁的小会议室,你们去找她吧。记得早点说完事回来上课。” 班主任正准备要抬腿走,掠过的目光又猛地移回来,定格在他们牵着的手上,惊恐地瞪大了眼眸:“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还不给我住手!放开!” 宴星回低头一望,也没依言放开,诚恳地对班主任解释:“天冷了,同学之间互相暖暖手而已,老班你肯定不会误会的吧。” 班主任的短胖手指抖抖索索地指着宴星回,气得说不出话来,摇摇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春霁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劲,先收了手,打开本子提笔写:[我怎么觉得星星你是故意的?] “有吗?”宴星回漫不经心道,“我故意什么了?” 少年注视着她,微微低头,面容俊美,眼眸噙着笑意倒映着他的身影。 春霁抱着笔记仰头看他,神色有几分犹豫,像是嗅到了危险意味的白兔子机警地竖起了长耳朵,又因着满心的信任不愿意远离。 宴星回笑了笑,伸手揉了下她的头,道:“走了,周警官还等着我们呢。” 教务处旁边有个老师们开会用的小会议室,此刻紧闭着门。 宴星回原本安稳的心绪又变得有些忐忑,几步过去,屈指叩了叩门。 门打开来,后面却是方澍。 方澍神色阴沉,整个人显出一种压抑的暴躁戾气来,让开了路,回头道:“春霁他们来了,我能走了吧?” 会议室里站着一位身形高挑的女性,简单常服,气质飒爽。 周泠玟干脆利落道:“行,你走吧。记得我给你说的话,这段时间就老实在学校里待着,哪儿也别去。” 方澍闷不吭声,大步走了出去。 “一身反骨头……”周泠玟恼怒神色在看见春霁后一收,脸上浮起温和笑意,“小春,好长时间没见了。” 春霁和周泠玟基本在微信上交流,逢年过节问问近况,许久没见过了,春霁进了会议室,站在周泠玟的身前弯了明眸,姣好眉眼如春日梨花般绽放柔软笑意。 是长辈最喜欢的乖巧模样。 周泠玟感慨道:“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小春都长大了。” 宴星回慢一步过来,道:“周警官来学校,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周泠玟道:“我已经和你们老师打过招呼了,我徒弟会以新来的工作人员的身份暂时待在教务处,你们要是碰到什么事,就来找她,知道了吗?” 旁边站了一个脸蛋圆圆的年轻女性,腼腆笑道:“你们好。” 周泠玟什么也没说,却仿佛什么都说了,宴星回心里一沉。 周泠玟道:“校园里必须刷卡或者登记进入,外来人员很少,总体还是安全的。有编制的正式工档案齐全,我们上午查过一遍,没问题,以后你们就尽量离校园里的生面孔流动人员远一点,比如清洁人员、给小卖部食堂送货送菜的司机和工人、临时来访的家长……” 宴星回问:“那只猫中的毒已经查出来是什么了吗?” 周泠玟点了头。 宴星回问:“是什么?” “氰/化钾,和六年前受害者们的死因一样。”周泠玟道,“也是宠物安乐死常用的药剂,我们现在在查对面珍珠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 第21章 动机 宴星回默然一瞬, 春霁侧头去看他,伸手悄悄攥住少年的衣角。 “但在六年前凶手从未对猫狗下过手,他的行为模式发生了变化, ”周泠玟道,“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可能会让我们更加被动。” 周泠玟问宴星回:“这段时间你有想起什么吗?” 宴星回道:“我做过两次相关的梦, 一次是我摔倒了, 春霁想拉我起来,另一次是在阁楼里,我带春霁下楼, 有个男人端着蛋糕说给小梨庆生——所以,小梨是谁?” “我们不确定小梨是谁, 又是具体的哪个梨字,只能从小春的描述中猜测小梨是凶手的女儿。”周泠玟道, “当初囚禁你们的现场起了火, 火场出现的尸体经dna查验身份,生前经历和性格符合侧写特征, 还有一个意外去世的女儿, 当时的队长才选择结案处理, 那时候起我心里就有一些疑虑,因为结案凶手的女儿的名字里没有任何梨字, 走访亲戚也未得出有相关的小名,生日也不在春霁被绑的时间段里。” “凶手庆生那天……”宴星回问,“能用来反推小梨的身份吗?” “我们也这样想过, 也顺着这条线索追溯过, 什么也没发现,”周泠玟道, “最怪的是,那天确实也是小春的生日。” 她的十二岁阴历生日。 春霁望着目露惊愕的宴星回,点了点头。 一股凉意如蛇在后背攀升,宴星回嗓音紧绷:“如果凶手知道你的生日,岂不是他一开始就认识你?” “好了,我叫你们过来是认人,不是来这儿和我分析案情,”周泠玟往外摆手,“你们该回去上课了,这段时间记住了啊,保持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 两人被赶出小会议室,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早已打响,廊道和楼梯间都安静无人,只有风声回响。 第45章 宴星回闷声道:“要是我能回想起来就好了,但这几天晚上梦里全是……”又意识到什么,险险收了话,惹得春霁有些疑惑地看去。 “没什么,”宴星回含糊道,“等我准备好了,我再告诉你。” 宴星回和春霁从后门分别进的教室,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投来不善的凝视目光,上课的过程时不时扫来视线,频率之高,叫坐得没个正行的卓一都禁不住挺直了背,听课格外专注。 待中午放了学,卓一纳闷道:“不是,今天老班怎么总往我们这边看?吓得我背上汗都出来了。” 宴星回道:“这不正好,省得你上课总走神,你上周末不是还提醒我期中考快到了?” “你这记仇的劲……”卓一啧了声,换了话题问,“你们怎么缺了半节课,是为了猫的事吗?” 宴星回淡淡地嗯了声,收拾桌面的纸笔时视线掠过教室前排,发觉姜棠回了头,朝春霁遥遥看了一眼。 下一刻,姜棠偏头对室友们说了什么,而后和她们从前门出去了。 宴星回犹豫了下,转头问春霁:“姜棠今天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春霁刚将笔放回笔袋中,闻言又再次拿出,拔掉笔帽,翻开笔记本上写:[她们觉得方澍那天说话漏洞百出,加上小树林没监控,还是怀疑他做了什么。] 最后一节课她回来的时候,在抽屉里发现了团纸条。 姜棠留的。 她说被寄出去做检测的猫粮被第三方机构以不接受私人检测为由拒绝接收,她们几个人拿生活费拼拼凑凑在小程序里预付检测的钱也被退了款。 她们又在最后一节物理课前问了班主任黑猫的事,班主任说宠物店彻查了一遍店里售卖的商品,没有破损的痕迹,其他猫猫现在也活蹦乱跳的,应当不是猫粮的原因,叫她们当意外看待这件事,不要再管了。 姜棠她们不愿意相信是意外。 其他原因却都已排除,线索指向的便只有方澍。 清晨质问的时候,春霁替方澍说过话,姜棠她们对她的感官难免复杂,上周的时候方澍又跟着她,她们现在不想看到方澍,打算先和她分开走。 卓一道:“要不和姜棠她们说凶手其实另有他人?” 春霁摇摇头,写:[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对黑猫下手,她们这段时间适合离我远点,这样正好。] “怎么听起来像有危险?”卓一目瞪口呆,指着自己问,“那我呢,我被扯进来就没关系?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咱们学校的围墙有多高你是知道的,翻出去得找人搭把手,”宴星回眉宇轻扬,“万一有老师来了,你还能帮我拖一拖,左右都把你扯进来了,你就老实待着吧。” 卓一道:“……谢谢您嘞,我第一天知道自己这么有用。” 宴星回笑了笑,见春霁收拾好桌面了,道:“走了,去吃饭。” 春霁他们穿过廊道走下楼梯,听到其他班学生讨论着校园里被捉走的猫。 大早上姜棠她们抱着猫哭着闯出校门的动静不小,正是入校的小高峰时间,许多人撞见了这幕,加上老师们又陆陆续续把校园里的其他猫塞进纸箱也抓走,一来二去,学校里有人投毒害猫猫的消息不胫而走。 实验楼后面有一个停电瓶车用的蓝色车棚,遮风挡雨,僻静人少,猫猫们喜欢聚集在那儿,便有好心的老师和同学在底下搭建了简易的木箱猫窝,这几日连续降温,周一就有些学生从家里带来不用的旧毯想拿来给猫猫们垫窝,到实验楼后面却扑了个空,也在到处打听发生了什么。 一个上午过去,各班消息传得暗流涌动。 “前几天不是看方澍脸上有抓伤吗,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恶意投毒报复啊?” “我有朋友和方澍在同一班,我听说他一上午被教导主任叫出去两次……” “黑猫怎么不抓别人,偏偏只抓他一个?” “小超市的老板说,学校找他拷走了上周日的监控,我上周天也看见过方澍一个人在校园里晃荡。” “投毒的事这么严重,学校要是还帮着遮掩就过分了吧……” 校园里的流浪猫定时被老师们带去驱虫打药,性子也亲人,平日里肆无忌惮地出入教室,会趴在窗台上陪同听课,也会在上课的时候大摇大摆跳上讲台,又被拎着后脖子扔出教室。 去食堂的路上学生们也能碰到猫咪躺在路中间晒太阳,覆着细绒毛的柔软肚皮露在外,被偷摸几把也懒得反抗,尾巴尖只象征性地扫来扫去。 平时不见着还好,自知道校园里的猫都被送走后,就觉得偌大一个校园变得空空荡荡,传言一传十十传百,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小道消息也越传越烈。 宴星回道:“没有确切证据是方澍做的,教务处也只是把他叫过去问了问,怎么就像咬定是他了。” 卓一道:“小树林那边没监控,这个小学弟平时也没什么好名声,惯性怀疑他吧,嘴皮子上下一碰随便说说的事,又不用负责。”又问:“你们不是说投毒的另有其人吗,这件事能说出去吗?” 春霁摇摇头。 为避免打草惊蛇,周泠玟暂时不会对外放出和凶手有关的消息,把方澍叫过去大概也提了这点,他在会议室时才显得格外的暴躁。 “我记得上周五的时候他还和我们一路去食堂吃饭,”卓一到处张望,“今天怎么没看见他了?” 第46章 他们快走到小卖部的位置,左边是操场,右边是通向食堂的栾树小道。 春霁放慢了步子,扯了扯宴星回的衣角,伸手指向小卖部旁边的小树林。 “想去看一眼?”宴星回问。 春霁轻点了点头。 “行,走吧。”宴星回道。 空气中浮动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樟树林枝繁叶茂,青绿枝叶在头顶层层叠叠,青石铺就的小路在湿润的泥土间通向深处,半道旁还有一块刻着兰亭高中校训的石碑,刻字铁画银钩,沉雄古逸。 ——勤读博学,树德笃行。 小树林不大,几步就能走到深处,最里是一堵高高的半弧围墙。 初秋瑟瑟冷风吹来,连成碧绿海洋的树冠簌簌晃动起波浪,颤动的枝叶噼里啪啦抖落细密的冰冷水珠。 有道身影正沉默地站在围墙前,青茬寸头,身形高大,插着裤兜仰头在看着什么,短袖校服包裹的肩头被叶尖滴落的水珠沁得洇湿一片,不知道站了多久。 “方澍。”宴星回懒洋洋喊一声,“杵那儿看什么呢?” 方澍转过头,扫了眼他们三个,平静问:“找我有事?” “那倒没有,就顺路进来看看。”宴星回道,“看你比较像有事。” 方澍哦一声,难得没有呛声回去,道:“我在想能不能翻墙出去。” “你要是身上带了校牌,最好不要,”宴星回道,“我今早上翻墙出学校去宠物医院找证据,过了街没两分钟,我妈就打了个电话过来,劈头盖脸问为什么校园通发来一条我离校的消息。” 方澍笑了声:“那是因为你领校牌时登记了你妈妈的手机号,我一开始就填的我自己的号。” 春霁拿起笔记本,将上面的字对着他。 [去吃饭吗?] 方澍问:“上周末不是还赶我走?你让我走我就走,叫我过去我就过去?我又不是狗。” 春霁仿佛猜到他会说这句话,往后翻一页:[那你饿着肚子继续在这儿等吧。] 卓一又冷又饿,懒得管他们在打什么机锋,走在方澍的身边伸了手臂大大咧咧地揽上他的肩,道:“兄弟走了走了,再不过去,食堂真只有米饭和咸菜留给我们了。 方澍被卓一半拖半拽地拉进了食堂来,几个人一同坐在了餐桌上。 “我今天上午想了下,为什么那个人单单对小黑崽子出手,学校里这么多的猫,小黑崽子是最不亲人、警惕心最强的那只。”方澍道,“冒着风险做一件事,必定为了他认为有利的结果,我想来想去,这件事获利的好像只有一个人。” 宴星回问:“谁?” 方澍看向春霁。 春霁正低头咬青菜,半天没听到有人说话,一抬头,整桌的人神色各异都在望着自己。 春霁:? 卓一表情古怪:“春霁能获得什么?” “那只黑猫很凶,也很记仇。”方澍道,“绝育手术留院观察结束后,我送它回学校,它确实气不过地挠了我几爪。我猜……是那个人判定小黑崽子对春霁有威胁,所以出手解决了这个隐患。” 方澍又补道:“最后和小黑崽子有过节、有联系的人是我,照普通人的性子,被怀疑是投毒的凶手后说不定会转学离开,我和春霁起过冲突的事,稍微留心打听就能知道。” 卓一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有点牵强,为了这些对付一只猫,不至于吧?” 方澍收回目光,道:“我瞎想的,是有点牵强,主要是实在想不出那个人的动机。” 卓一半开玩笑道:“正常,要是能共鸣那种人的思维模式,听起来还挺吓人的。”又道:“我们还是别胡乱地猜了,警方不是接手了还开始排查了吗,我们就等结果吧。” 一句我觉得方澍说的有道理,到了宴星回的唇边又被咽了下去。 春霁神色未动,长睫轻轻垂落,掩住眸中的异色。 一阵脚步声渐进,停在了春霁身边。 春霁抬了头,姜棠端着吃完了的餐盘,神色复杂,视线掠过她和餐桌对角线上的方澍,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步离开了。 第22章 坠楼 下午放了晴, 有了一场难得的体育课。 体育老师让男女生分开跑圈,女生队伍先结束完要求的圈数,提前解散。 春霁跑得脸颊泛红, 呼吸微乱,放慢了步子走到操场边缘的长椅, 低了头在地面琳琅满目的各色水杯间寻找自己的杯子, 面前伸来一只手, 纤细手指握着玻璃细罐,半瓶清水在杯子里轻轻晃动。 视线抬起,姜棠递来她的水杯, 问:“要一起走走吗?” 春霁点了头示意好,又拿起笔记本写了张纸条, 又找到了宴星回的水杯,将纸条对折塞进了他的杯底, 这才和姜棠一起往外走。 操场上有其他上体育课的班级, 接连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零散学生在绕着操场散步聊天。 姜棠本想找个僻静地方让春霁可以坐下来写字, 到处转了圈, 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道路边的长椅上基本都坐着人,连小树林里都有两个同学在石桌上看书做题。 春霁扯了扯姜棠的衣角, 示意跟着她走。 她按着记忆,带着姜棠去了上次和宴星回躲老师的实验楼,从那间教室的前门小窗户里看去, 里面空旷无人。 第47章 春霁放下心来, 手腕用力推了推,门栓发出哐一声刺耳声响, 缓慢开了。 姜棠有些惊讶道:“这里居然能直接推开?” 教室里陈列着一排排整齐的实验桌,灰粒在光中飞舞,半拉开的淡绿布帘被风吹得轻微鼓动,窗外传来篮球弹跳嘭咚砸地的声响。 姜棠走到了窗前,底下正对着一个蓝色雨棚,不远处是个小操场,有两队男生正打篮球。 春霁半掩住门,走在姜棠的身边,跟着一同往外看去。 姜棠语气低落:“以往体育课到了活动时间,我都会这个雨棚底下去找猫猫们玩。我家在一个很远的小县城,一个月就回家一次,平日有什么不开心,就抱一抱猫猫们。有次我的月考成绩考差了,周末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底下的阶梯哭,那只最不亲人的黑猫来蹭我,让我摸了两把才跑掉……但现在,它们全都不见了。” 春霁将笔记本放在窗台上,翻到空白纸页,提笔宽慰她:[ 它们会回来的。] “它们会回来……”姜棠声音有些出神,“但那只黑猫呢?” 春霁的笔尖停在纸上,一时想不出宽慰的话。 姜棠抬了视线看她,问:“春霁,为什么你好像不会伤心呢?仔细回想起来,在高三的关键时间点转来陌生的环境、进校不久就和高二那群爱惹事的男生起了冲突、身世被传开、再到今天黑猫被毒害的事,你一直冷静,一直置身事外。” “明明上周六我们还在喂它们啊,但今早上你听到我说有那只黑猫被毒害了,你冷静得甚至像一具缺失情绪的空心木偶。” 姜棠哽咽道:“特别是今天中午,我看到你和方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我突然感觉你好像没有把我当成朋友,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春霁望着姜棠,手握着一支黑笔搭在窗台的笔记本上,指尖微蜷。 “你让我觉得我在一头热,单方面热情地拉着我的朋友们认识你,单方面地在晚上结束了学习,还偷偷地在被子里拿备用机看手语视频……但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更不需要我做这些多余的事。” 姜棠想起熄灯前的寝室里,室友边刷着牙边靠在阳台门边,含糊不清地问她为什么要和春霁做朋友。 “左右最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了,考上大学以后大家各奔东西,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面。花时间认识她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多做几套题。” 有什么意义? 她记得自己坐在桌前,抽出了书架上的作文素材本,捧着本子对室友念从《胡适文存》里摘抄下来的句子—— “生命本没有意义,你要能给它什么意义,他就有什么意义。与其终日冥想人生有何意义,不如试用此生做点有意义的事。” “我想认识她,我想和她做朋友,就算相识的时间非常短暂,但我也想给她、给自己留下快乐的回忆,这就是我想追寻的意义。” 寝室里爬上了床的室友们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被酸得齐齐发出一声拖长的噫声,阳台上刷牙的室友笑得肩头颤动,喷出牙膏泡沫,待第二天,室友们却又跟着她一起找春霁问辅导书的题。 但现在,想法破碎了。 姜棠眼圈通红,问:“我上个周还在担忧方澍来找你麻烦,陪着你担心你落单,结果你根本不需要我帮忙,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像个傻子啊?” 春霁摇了摇头,落在本子上的字迹因为急切而显得几分潦草:[不是的。我和他一开始是真的有冲突,] 还没写完,姜棠却已没耐心再看下去,退后一步,道:“你不用和我解释了。老师说的对,时间应该放在学习上,我成绩没你好,没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来像小学生那样较真谁和谁走得更近,站哪一方。今天上午我就没怎么听进课,找你也只是想给你说……我以后不想做多余的事了。” 姜棠注视着她,眼眸里盈着一层似要破碎的薄薄水光。 姜棠看起来比她更难过。春霁想。 在她失语以后,她不是没有碰过对她释放善意的人,但有时候那份善意似一层薄薄糖衣包裹在名为怜悯与同情的玻璃碎渣上,直到吞咽下去,她才发觉里面藏着什么。 那些人会对这个游戏感到厌烦,或是觉得交流麻烦又费劲,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避开,远远地躲在人群外。 她刚开始还会追上去递纸条问为什么,被嬉笑着无视后,只变得愈发沉默。 姜棠是第一个会给她解释原因的人,春霁想笑,唇角却笑不出来,只注视着她,轻点了点头,无声张口。 [好]。 姜棠轻嗯一声,别开头,先一步离开了教室。 半开的窗户送来一阵阵轻风,温柔地拨动她颊边的发丝,不远处的小操场上几个男生拍着篮球穿行跑跳,他们嬉笑怒骂的声音传得很远,路边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毛绒绒的脑袋亲昵地凑在一起。 炽亮金光自云层间洒落,有些刺目。 该回去了。 春霁想,她合上了本子,去拿顺手放在实验桌面上的玻璃水杯,直到听得一道男声含着笑意唤:“春霁。” 陌生的男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倏地响起,春霁的指尖被吓得一抖,仓惶抬了头,玻璃杯从桌边坠落在地,在清脆响声中,无数的透明玻璃碎片飞溅开来。 大开的前门站着一个颀长身形,是今天上午在教务处见过的小夏老师,他快步走进,自责道:“是不是我突然叫住你,吓到你了?” 第48章 春霁默不作声地低了身,伸手要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 小夏老师面色一变,急忙制止道:“诶——别碰别碰,我去拿扫把!别伤着手!” 小夏老师快步向在教室后走去,拿了扫把和簸箕又向春霁走来。 春霁的戒备心稍微降低了,要去接过老师手里的扫把,却被避开了。 小夏老师笑道:“没事,我来。”他将地面撒落的碎玻璃里都扫进簸箕,又在讲台下找到一个小纸箱,将碎玻璃渣都哗啦啦地倒了进去。 “这儿没找到胶带,”小夏老师道,“等会儿我回教务处用胶带封箱子,再用马克笔在箱子上写内有玻璃,避免清洁工人扎到手。” 春霁在笔记本上写:[麻烦您了。] “没事,是我先吓着你了。上午在教务处的时候就觉得你有点眼熟,”小夏老师道,“今天轮到我巡视课堂纪律,走到二楼看这间教室门开着,看到你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你上周是不是和一个男生在路上用手机被我发现了?” 上次她和宴星回在半路上交换联系方式,听到后面有老师喝止的声音,回头还未看清楚人,就被宴星回攥了手腕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是他? 春霁再一次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面孔。 二十出头,斯文清俊,白衬衫挺括和西服裤修长,比起带有威严感距离感的老师们,相近的年龄让他看起来很是亲切。 “我还没问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空教室里待着,哭了吗?”小夏老师的视线落在春霁微红的眼尾上,声音放轻了,似是怕惊飞枝头上脆弱胆小的山雀,“我上楼的时候碰见了今天上午和你一同来教务处的女生,是她欺负你了吗?” 他的声音仿若带着古怪的怜惜与呵护,看她的眼神似在看易碎的琉璃。 春霁眉间轻蹙了下,心中升起几分违和感,一时分不清小夏老师的问话是否出于老师的职责,写:[我没有受欺负。] 小夏老师却诚恳道:“要是被朋友欺凌的话可以告诉我的,我会帮你,还有上次那个带着你走的男生,你刚转学过来没多久,我也很担心你被坏男生哄骗。” 春霁一怔,有一股寒意似蛇般从尾椎骨蔓延攀沿。 他不认识星星。 宴星回常年成绩年纪第一,她进校时就在教学楼下的光荣榜上看到了他的证件照和分数,更别说省级化学竞赛的名次在上周就已经宣布,班主任又极喜欢找人聊天谈心,没道理教务处的工作人员会没不认识他。 也就是说,面前的陌生年轻老师是最近一段时间进的教务处。 春霁抿了唇,写:[老师,我该回去了。]就要绕开人往门的方向走。 小夏老师同时迈开一步,不偏不倚挡住去路,道:“你在怕我?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想帮你。” “春霁。”一道熟悉声线自门外传来,“快集合了,还不走?” 春霁望过去,原本含着戒备的眼眸绽开惊喜的盈盈笑意来,似一池春水漾开层层涟漪,她径直无视了身边的人,快步向门口的少年走去。 宴星回握住春霁的手,视线掠过有几分陌生的年轻老师,对春霁低声道:“我们先走。” 他们往楼梯间走去,宴星回道:“我看到了你的纸条,等了会儿发现姜棠一个人回来,问了她你在哪儿就过来了,没事吧?” 春霁摇了摇头,在下楼梯时回了头,年轻的老师站在陈旧的廊道上,含着温和笑意地远远注视着她。 操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是各班体育老师宣布集合,清点人数。 “怎么差了几个人?”体育老师诧异问,“你们互相看看还差谁?” 宴星回和春霁赶到队伍里,姜棠的一个室友诧异问他们:“姜棠不是又去找你们了吗?” 宴星回道:“我们回来的路上没见到她,兴许是错过了。” 从操场到实验楼有几条路。 有人忘了时间错过集合也常见,体育老师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就差姜棠了是吧?可能她自己回教室了,解散吧,下课下课。” 春霁有些不安,快步又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开始跑起来。 无数的风声掠过耳边,被她落在身后,直到赶到实验楼下,她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重重的坠落声响。 春霁停住了脚步。 第23章 碎杯 “有人从楼上掉到雨棚上了!” “我靠!要不要叫救护车啊?” 惊慌纷乱的呼喊自楼后响起。 宴星回后一步追来, 听到喊声心沉了下去,和春霁对视一眼,一同赶到楼后。 实验楼后作遮挡用的厚实蓝色篷布被压垮了, 底下的单车乱七八糟倒了一片,几个前不久在打篮球的男生围在附近, 小心翼翼问着中间的人的情况。 里面传来虚弱的男性声音:“没事……” 春霁站住了步, 视线越过人群间的缝隙, 定格在最中间的人身上。 年轻清俊的老师躺在篷布间,额角是一片淡红的擦痕,白衬衫沾染着大片灰尘, 右手臂呈现不正常的垂落方式,他艰难地半坐起身, 伸了手扣住右肩一扭,咔哒一声中, 脱臼的右手臂归了位。 仿若察觉到了什么, 他抬眸向春霁看来,平静的眉目露出一个与往常无异般的浅笑。 快速奔跑后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重重捶响震颤, 春霁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视线往上移去, 看到了二楼教室窗口间的某道熟悉身影。 第49章 窗间的姜棠脸色苍白,怔愣迷茫, 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群男生也抬头看到了二楼的姜棠,有人迟疑问:“刚我们往操场走,就看到你们在那儿说话……老师你是怎么掉下来的?” 小夏老师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 好端端的, 怎么能摔下来?男生们互相看看, 脸色有些古怪。 宴星回总觉得不对,问:“那怎么站在那儿说话, 总有个理由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男生笑嘻嘻打断了:“他们在空教室能做什么?老师都说了不小心了,还是别管了。” 宴星回神色微沉,道:“别意有所指的,不会说话就闭嘴。” “别吵别吵,”小夏老师阻止,“是我低血糖犯了没站稳,是意外。” 雨蓬砸落垮塌的动静传得远,有相识的老师急匆匆跑来,倒吸一口冷气,道:“夏奕老师,你没事吧!” 夏奕温声道:“没事,应该就是些轻伤,不过保险起见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那位老师松口气:“那就好,你以前是校医,自己肯定心里有数。” 楼下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实验楼的廊道回响着叮铃铃声宣布下课,上实验课的几个班的学生们蜂拥在窗边探出了头,好奇张望底下发生了什么。 喧哗讨论声沸反盈天,有老师开始维持秩序,驱赶凑热闹的学生回教学楼上课。 蜂群乱舞般的嗡鸣喧闹声中,姜棠僵住的手脚逐渐回了温,迎着数道目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该出现在这个窗台前,要是有人怀疑是她把老师推了下去…… 她退开几步,有些茫然地想: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儿呢? 是那个看起来很和善的老师站在窗边,说春霁落了东西,问能不能拜托她送过去。 她答应了,走近来,看到实验桌上有一个敞开的纸箱和一个贴着交错胶带的玻璃水杯,杯身布满细碎纹路。 就像是杯子早已摔成零落碎片,又被一片片捡了起来,重新细致地拼成以前的模样,以细胶布按纹路仔细缠绕。 却又像拼图缺失了一块,缺角形状锋利崎岖。 “这是……” “是春霁摔碎的杯子,我试着拼了一下,却发现少了一块,”老师皱了眉,很是苦恼地叹气,“春霁怎么能不信任我呢?我明明没有恶意,只想要帮她。” 淡绿色窗帘被风吹得高高鼓起,他背着光站在窗台边,身形清隽修长,眉眼间晕开春风般和煦笑容,问:“刚才你是和春霁吵架了吗?我看她好像哭得很伤心。” “春霁她哭了吗?” “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在孤零零地在教室里安静地掉眼泪,”老师嗓音很轻,温柔得显得有几分不真切,“可以给老师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救护车关了警笛,迅速开进校园到达实验楼下,恰逢下课的时间段,不少学生目睹了救护车进出,揣测的言论如纷飞纸片散播传开。 姜棠被叫去了教务处询问事件的经过。 教务处办公室里,姜棠面对着一众老师,双手捧住盛着热水的纸杯有些恍惚。 上次来的时候,她还站在质问方澍的那一边,转眼之间,自己坐在了方澍的位置上,也成了被怀疑受质问的那一方。 姜棠沉默良久,道:“我什么也没做……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掉下去的。” 在医院中接受检查,确认只有一些表面擦伤的夏奕也表示是一场意外,不用追究。 却是一场重心偏离的“意外”。 是否是低血糖引发的坠落好似无足轻重,在楼下的学生们看到他们两人单独出现一个空教室的窗口说话,年轻老师和女学生,这两个词滋生的流言蜚语就能比坠落的真相传播得更快。 姜棠出教务处时,碰到了等在外面的春霁。 春霁以手势对她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姜棠道,“是因为如果我不认识你,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吗?” 春霁抿了唇,缓慢划动的手指又重复了遍:[对不起]。 姜棠不再说话,低了头,与她擦肩而过。 小会议室的门合拢关闭,春霁坐在座位上,有些出神。 “夏奕,本市梧县人,医学院毕业后进入兰亭高中就进了校医务室工作,就职校医助手两年,最近申请转行政岗,上周进了教务处做些打杂的工作,巡逻管纪律、整理资料档案。” “我第一时间去了监控室,但实验楼只有楼梯间的摄像头在运转,教室里的监控都没开,我查了夏奕的今年体检报告,并没有低血糖这一项,但这些都不足以证明什么,只能暂定实验楼的事只是一个意外。” 周泠玟的徒弟宋筱园耐心地问:“春霁,除去你说的和这个老师的接触,还有什么其他奇怪的地方吗?……春霁?” 会议室的玻璃窗透出不甚明朗的天色,不知何时阴云聚拢,翻涌的厚重云层压得低低的,显出某种暴风雨愈来的沉重感。 春霁看向宋筱园,轻摇了摇头。 “值班表和校门的监控显示夏奕最近两周都在校园里,城西荒野的案子他没有作案时间,师傅在宠物医院那边反倒查出一点东西,一直在跟进……” 会议室的门被笃笃敲响。 宋筱园起身去开了门,门外站着宴星回和方澍的身影。 第50章 方澍抓着一个密封袋子递来,袋子里装着两管针剂,针管里还残留着些微透明液体。 宴星回反手关门,单刀直入问:“我们俩在夏奕的宿舍里找到的,能尽快查验出是什么吗?” “你们偷进了员工宿舍?”宋筱园愕然道,“搜查令没有不说,偷来的东西是没有证据效力的!” 方澍道:“没有偷偷进去,他的宿舍门正好开着。” 宋筱园从周泠玟那儿听过不少方澍的事迹——包括自己放学回家,隔着门听到房子里有动静,步伐不停走到了邻居的门前,抽出一根铁丝三十秒不到就开了门,进去后特自然地和满脸惊讶的大人们彬彬有礼地打招呼,问自己能不能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她对“正好开着”这四个字很是怀疑。 宴星回反过来宽慰宋筱园:“不能也没事,我书房里的化学设备也挺齐全,我可以自己动手。” 宋筱园赶紧阻止:“你们别乱来啊。” 她犹豫了下,接过了方澍手里的密封袋,强调道:“我可以私下找人查验,夏奕之前就职校医,宿舍房间里有针管很正常,你们别多想,回教室里好好学习,别做其他的事了。” 三个学生老老实实地点了头,宋筱园这才放下心来,挥手让他们先回去。 回教室的路上,宴星回问春霁:“我看了天气预报,从明晚开始有连续两周的雷暴雨,要不明天你请假不来学校了?” 方澍侧过脸,也道:“我觉得可以,我妈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回不了家,应当是案子有什么进展,你避开风头再回来上学吧。” 春霁站在楼梯间停了步,再次看向天边的无垠云霾,收回了视线,在本子上写道:[再上明天一天的课,我就向老师请假。] 方澍松口气,正准备和两个上楼的高三生招手作别,又被春霁扯住了衣角。 “做什么?”方澍心脏漏跳一拍,半开玩笑道,“你这个样子看着我,我直觉没好事。” 春霁在本子上写:[我想知道夏奕更详细的资料。] 方澍啧一声,道:“当我私家侦探呢?要是夏奕他个编外人员真有问题,说不定这名字都是假的,我怎么给你查?” 春霁点了头,又在本子上认真地问:[那明天能看到吗?] 方澍气笑了,道:“见着我从没给过笑脸,使唤我还挺起劲?”又伸手想去点春霁的额头,被宴星回毫不留情地拍开了手,啪的响亮一声,回响在空旷的楼梯间。 春霁明眸微弯,淡红的唇角勾起弧度,轻轻地笑了起来,风吹过颊边的细碎发丝。 两个少年同时静了一瞬。 “我尽力吧。”方澍别开头,“别抱太大的希望。” 宴星回有些气闷,道:“可以走了吧?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最后一节课。” 分开后,宴星回和春霁上了楼梯,脚步声交叠回荡间,宴星回若有所思问:“夏奕六年前还在上学,半点不沾边符文案凶手的特征,你为什么还想查他的资料?” 春霁垂下长睫,没有任何回应。 “你是觉得,他现在扮演着当年的我的角色吗?” 春霁瞳眸微缩,看他的神色带着几分惊愕慌乱。 宴星回揉揉眉心,闷声道:“等下,我们还是回去写完作业再说这些事,我不想赶作业再赶到半夜一点了。”又看向春霁,道:“你要是依旧想瞒着我,也可以从现在开始编理由了。” 第24章 时间 教室里姜棠的位置是空的, 桌上堆叠的书本少了几摞,侧边挂钩挂的书包也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请假回了寝室。 他们在课间进的教室,刚进去, 宴星回被卓一揽了肩拖去外面说话,春霁在各异的目光中坐回座位上, 从抽屉里翻出下节生物课要继续讲评的卷子, 手背碰到放在角落的纸团。 是姜棠和她说这段时间先分开走的那张纸条。 春霁将纸条展平, 夹在试卷夹的单独一格中重放回桌下的收纳箱中,俯身坐回之间,旁边有几道身影站定。 是姜棠的几个室友。 她们聚集在春霁的桌边, 其中一个犹豫地问:“春霁,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虽然老班说是意外, 让我们不要再继续讨论,但这件事感觉怪怪的。” “还有别班的朋友问我, 怎么听说我们班有个女生告白不成把老师推下了楼。我们班了解姜棠, 倒是没人信,还帮着澄清, 但别的班传起谣言怎么离谱怎么来……说她怀孕了的都有。” “可姜棠明明是想找你说黑猫的事!” 春霁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恍惚回到了姜棠在窗边最开始问她的那一刻。 是想试着再靠近她一次吗? 但她避而不答, 悬停的笔尖选择了沉默和隐瞒,只回应了和方澍有关的问题。 几双蕴着急切和担忧的眼眸注视着她, 春霁拿起笔,笔尖在纸面上沙沙划动:[夏奕老师巡楼检查纪律,所以出现在教室里, 也许真的是个巧合吧。] 室友们面面相觑。 “那你刚被老师叫去教务处……” 春霁写:[是其他的事, 和姜棠的事无关。] 其中一个女孩子有些气急地拍桌:“就这样?可是姜棠是为了找你才被卷进去的——”又被其他室友拽着拉离了春霁的桌面。 春霁独自坐在角落里,只安静地翻书到上节生物课复习的进度, 和附近的窃窃私语好似隔了一层磨砂玻璃。 第51章 下午放学时,方澍来找他们吃饭还提了这件事,看向春霁:“姜棠现在是不是不会找你玩了?” 宴星回道:“你在家挺会烧开水的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问一句怎么了?”方澍道,“我就是奇怪是不是有人想把靠近春霁的都给赶走。” 宴星回脱口而出:“那怎么不来赶我?”又轻咳一声,欲盖弥彰道:“我的意思是,我和春霁住在一起又是前后桌,从哪个方面来说,我们的距离都更近。” 卓一五官皱成一团:“能不能别说这种话?我怕下一个就轮到你。” 春霁的筷尖一顿。 “二医离我们最近,我托陈叔去二医急诊打听到了夏奕,他身上就是些擦伤,不严重。”宴星回道,“要是夏奕这个人真有什么问题,他很快就又回学校行动。” 方澍点头:“做事才有可能露出马脚。夏奕住在学校里,出现在哪里都不会被怀疑,说不定上次猫的事他也有份。” “这不是那氰什么听着吓人吗?”卓一愁眉苦脸,“我怕又出现这东西。” “那叫氰/化/钾。老班说他叫采购今下午去买一批新的监控器,实验楼最迟明晚就能把旧的那批给淘汰掉,如果真是他自己提取的话……”宴星回的话骤然一停,转而道,“算了,我也不敢作保证,但要是夏奕回校了,会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的。” 卓一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念叨道:“别再出现你初中那样失踪几个月的事就行,现在的我肯定不会信什么发烧生病的话了。” 自回教室以后到现在,春霁比往日更加沉默,她不说话又不提笔,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宴星回几度想问她,又怕是因为姜棠的事,只好作罢,直到两节晚自习结束,他们坐上陈叔的车,春霁接到了姥姥打来的电话,沉郁的眉眼间终于展露几分笑意。 陈叔贴心地关了车内的音乐。 静谧的昏暗夜色中,春霁抱着书包,将额角轻轻靠在冰凉的车窗上,有几分失焦的漆黑眼眸映照着街边闪逝的光晕。 通话那边传来姥姥的絮絮念叨。 讲天冷了要添衣,讲平日要多吃米饭,讲一个人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末了,说她看到电视里兰亭市未来两周雷暴雨蓝色预警,问春霁要不要请假留在家中。 坐旁边的宴星回向她投来视线。 春霁半隐在变换的明暗光线中,神色不太真切,姣好的面容似一枝潮湿雾气中的绵白杏花,更显出惹人怜惜的脆弱。 似是捕捉到了打量视线,春霁转过头来,对宴星回露出一个隐约的浅笑,伸了手来,碰了碰他的指尖。 宴星回下意识回握住她的手,却察觉她柔软掌心中一颗圆圆的硬物,蓦地怔住,耳根蹿上一抹热度。 原来不是要牵手,是要给他玻璃糖啊。 待通话挂了,宴星回有些纠结地问:“其实我一直想问,给我糖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或者说,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糖?” 春霁也不像是喜欢吃糖,甚至对他吃不吃糖也不甚在意,好似玻璃糖的存在相当于幼稚园老师的奖励贴纸,被赋予的意义高于本身。 车内光线昏暗,春霁弯了眸,拉过他的手心,以指尖一笔一画地写。 柔软的指腹贴在掌心缓慢地勾画,传来一阵让人心神意乱的酥痒触感,宴星回勉强按捺住有些乱撞的心绪,定神了会儿才辨别出来春霁在写什么。 [时间] “时间?”宴星回茫然重复。 车身停下,传来陈叔爽朗的声音:“到咯。” 宴星回道谢后和春霁一同下了车,进家以后又被宋尔云叫去书房问事。 他回房间冲了个澡换了身家居服,翻出书包里最后一张物理作业卷子开始写题。 直到做至最后一道大题,算了一半又卡住,怎么都没思路,他拿起手机看到二十分钟前春霁发来她写完了作业的消息,索性扔了笔,起身穿过走廊,去敲春霁的房间门。 敲门没人应。 宴星回低头给春霁发消息,也没收到回复,不由缓慢地皱起了眉,原本漫不经心叩门的动作变得有几分急躁。 “春霁?” 直到一阵微急的脚步声接近,宴星回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咔哒门锁舌弹开,春霁裹挟着带着湿润水汽的馨香轻风出现在他眼前,雪白面颊透着被热气蒸过的晕红,杏眸亮亮的,柔软的唇瓣蕴开笑意,湿漉漉的鸦黑发丝披在肩头,尚在滴水,锁骨边缘的淡红小痣隐约颤动,单薄的睡衣被滴落的水珠洇湿星星点点的痕迹。 是结束洗浴听到了敲门声,怕他担心就急忙来开门了。 宴星回大脑一片空白,磕磕巴巴道:“你……你先去吹头发。” 春霁乖顺地点点头,指了指房间里的书桌示意宴星回先坐,又自己回了浴室里,不多时,来自吹风机的嗡鸣声响起。 宴星回走也不是,进也不是,犹豫拉扯几个回合终于做完心理建设才踏进客卧,将房门掩至留了条缝,走到书桌前。 客卧的空间窄,布置紧凑,床头的旁边便放置着简约的书桌,led台灯投下一方光亮,桌面上书籍高叠,中间是一本合上的画册,旁边散落着几支彩铅。 宴星回收回视线,克制住自己打探的私/欲。 春霁走出浴室,黑发蓬松垂落肩头,更显得脸小,她步伐轻快走近,坐上床边后想探身从桌下的书包里拿本子,却被宴星回攥住了手腕。 第52章 洗浴后肌肤温度偏高,宴星回像是被她烫到般飞快地收回了手,闷声道:“不用拿本子。” 春霁一愣,面色闪过犹豫,指尖碰上自己的颈项。 “不是要逼你说话。你不愿意,那就不说。”宴星回脸上发烫,尽量镇定地道,“我最近晚上都在学手语,甚至梦里都是那些手语视频……学得慢,但大概能看懂简单的句子了。” 春霁有些惊愕地望着他。 “别这样盯着我……”宴星回视线微微躲闪,黑发间的耳根绯红,“总之,你比划慢一点。” 春霁笑起来,点了头,无声道:[好]。 宴星回便转来椅子对着她,膝盖近乎相抵,隔着薄薄布料传递彼此体温。 他有些不大自在地移开了腿,道:“你在车上说的时间是什么意思?” 春霁解释:[你见我的时候会给我带糖。糖的数量,代表你离开的天数。] 她被关在阁楼里只见过那个男人寥寥数次,平日里能接触的只有宴星回一人,但也不是每日能见面,隔上一段时间少年才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有时是一天,有时是两三天,最多的时候是七天。 阁楼的一角放置着密封包装的面包和水,水里大概被下过什么药,她喝过水后总会浑浑噩噩地睡过去,昼夜颠倒,分不清时间。 少年来见她的时候,她不一定清醒着,但醒来时看到枕边的几颗闪着微弱光亮的糖果,就知道他还活着,他曾经来见过。 糖的数量昭示他上次离开的天数,她强撑着爬起来,将糖放进她在阁楼角落里找到的玻璃罐里,计算着被困在这里的漫长天数。 糖果代表着他们分开的时间,也代表着他们认识的时间。 只是再次见面,她第一次对他递出了糖果,少年回应的神色只有茫然和不解。 他们认识的时间被清空了。 但是没关系,春霁想,她一个人记得就足够了。 宴星回沉思着,道:“你被关在阁楼里也没有通讯设备,所以不知道时间……而我会外出,清楚外界的变化,就以糖果为暗语给你提示时间,是这个意思吗?” 春霁点了点头。 “那我为什么可以外出?” 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敲打声,是积压了一下午的阴云终于降落下雨点,远远地传来一声低沉闷雷声,叫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春霁收回看向阳台的视线,握住了宴星回的手。 宴星回胸腔里的心脏又开始加速跳动,他竭力摈除脑海中的杂念,问:“是在害怕吗?上次我给你的耳机放哪里了?” 春霁摇摇头,腰身倾倒,将少年一同拽上了床,无声地伸手抱住他。 没有任何别的解释。 宴星回喉结滚动,空白的脑海好似忘却了一切拒绝的话语,任面前的女孩无限依恋又无限信赖地埋进他的胸膛间。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肌肤上,宴星回的身躯僵直得像被美杜莎石化的雕像,又缓慢地放松下来。 “好吧。”宴星回伸手回抱住怀里人单薄的脊背,低声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不愿意说就不愿意说吧。 他记得春霁上次在雨夜里躲在桌下的模样。 脸色苍白,神色恍惚,怕得直抖还要压着他,似是担忧他再次抛下她,去做什么她不愿再看见的事。 窗外飘落的小雨滴滴沥沥,春霁安静地贴在他的怀里。 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总归他能想起来,他也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雨滴叩打窗户的平和节奏悄然连成一首催眠曲,放松下来的心绪催生惫懒睡意,急促砰跳的心脏声变得沉缓,相贴的肌肤传来熨帖暖意。 宴星回抱着她,长睫缓慢地垂落了下来。 头顶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安稳,春霁抬起了视线,唇角弯起。 少年熟睡着,面容深邃俊美,黑睫投下一层淡淡的阴翳,鼻梁挺直,薄唇淡红,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在光晕中显出几分柔和感。 春霁伸了指尖,拨开他额角的碎发,柔软指腹轻缓地摩挲着那一点伤痕,又往下看去,以视线缓慢地描摹着他的五官。 星星长大了。 只有她抱着装满玻璃糖的罐子蜷缩在过去的阴影里,好似依旧被囚禁在狭窄的阁楼里。 滚动的低低闷雷声,春霁有些失神。 “他们要是问起你,乖乖什么都不要说,都交给我。”容貌青涩的少年额角淌落着混着冰冷雨水的血液,声音喑哑虚弱,“你只见过他几次,你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那时的她哽咽着点头,惶恐害怕,戴着红绳细链的手悬在半空,想看他的伤又不敢碰。 “是小伤,没事的。”少年放轻了声音,笑着哄,“逃出来了怎么还哭呢?不怕,回去以后乖乖就能见到爸妈了,事情结束了,我也会来找你的。” 她没有见到爸妈,也没有等到他,但万幸,星星过得很好。 春霁听着宴星回胸膛间平稳有力的心跳声,跟着一同阖上了眼。 房间没拉窗帘,透出外面晦暗的天色,小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宴星回被生物钟叫醒,模糊摇晃的视线注视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有温热的呼吸缓慢地扑洒在胸膛前。 宴星回低下头,瞬间清醒了。 昏暗的光线里,怀里的女孩脸颊粉扑扑的,蜷缩着躺在他的修长手臂间,沉睡得很是安稳,几缕黑发落在他的颈项间,痒酥酥的。 第53章 薄被里的空气被两人的体温烤炙得暖烘烘的,像塞满了三月春日的溶溶暖阳与花香,熏得宴星回头晕目眩,充满了不真实感。 他怎么睡在这儿了? 宴星回心跳如鼓,小腹紧绷,缓慢地收回自己贴在春霁纤细腰侧的手,一点一点,以最小幅度将自己挪开来,而后狼狈地跌滚下床,迅速逃离了客卧。 门把被压着近乎无声地关上。 宴星回站在走廊上,面色惊慌,从耳侧到胸膛都蔓开一层滚烫的红,被微冷的风吹着,浑身燥热的温度才缓缓降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一声门开的动静,宋尔云睡眼迷蒙探出脑袋,疑惑问:“春霁还在睡?今天居然是你先起。” 自符文案的凶手再次作案后,宋尔云早上总要爬起来,目送着他们上车才安心回房继续睡。 宴星回心不在焉地应一声,视线飘浮:“是、是,她还在睡……” “怎么一副睡懵的模样,还不换校服就出来了。”宋尔云走来几步,“对了,你不是让我把那条手链换条红绳再重新开光吗?昨晚上本来就想给你的,忘了。” 宋尔云递来一个绒布袋。 宴星回接过了绒布袋,踌躇几分,问:“妈,你不是嫌弃我哥二十七这么晚还没结婚吗?” “是啊,怎么了?”宋尔云懒洋洋地应,抬手打了个哈欠。 “那要是我十七岁就订婚,你会不会觉得太早?” 宋尔云的哈欠打到一半卡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置信,震惊发问:“哈?” 第25章 合作 春霁是被手机的震动闹铃和门外隐约传来的争执声给吵醒的, 迷糊糊地坐起身,掀被下了床。 打开房门时,宴星回正对着宋尔云面红耳赤地争论:“……不是你想的那样!能不能不要用你们大人的龌蹉思维……” 门开的一声轻响, 叫宴星回后背僵直了,话语戛然而止。 春霁站在门后面露茫然, 不知道他们怎么一大早就在吵。 宋尔云勉强露出一个笑:“都醒了啊, 赶紧换校服吧。” 宴星回的耳根烫红, 应了声,快步回了房间。 出门时天色依旧阴沉,园圃里如云的绣球被昨夜的雨水打得几分寥落, 湿润泥土上洒落零散的蓝紫花瓣。 两人穿过小道,上了门外等候的车。 宴星回将绒布袋递给春霁, 道:“给你的。” 春霁接了过来,解开红绒布袋的绳结, 从里拿出的是一条颇为眼熟的细长红绳, 金色星星与几颗小圆珠相缀其间。 “是以前那条,只是换了条绳子。”宴星回道, “你戴着吧。” 春霁有些犹豫, 用手机的备忘录打字:[可这是你的。] 宴星回拧了眉, 有些气闷:“以前的我给你,你就戴, 现在的我给你,你就不想要了?” 春霁打字:[可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 “我不管。”宴星回别过了头,闷声闷气道, “反正送给你了。” 春霁唇角晕开一点笑意, 扯了扯宴星回的衣角,将屏幕递在他眼前。 [那星星帮我戴。] 就知道冲他撒娇。 宴星回一边心里哼哼唧唧地腹诽, 一边面上勉为其难地应道:“手给我。” 春霁将袖口折了折,将一截纤细皓腕递了过去。 宴星回笨拙地拿着红绳绕上春霁的指尖时,竟诡异地生出了一种戴戒指的奇妙既视感,耳根迅速蹿上一抹热度。 前排司机座的陈叔看了眼后视镜,忍笑打趣:“前几天宋老板还在愁你哥不肯去相亲的事,看样子不用在这方面替你烦心了。” 宴星回面色发烫,向来能说会辩此刻却找不到话反驳,只闷不吭声地低了头,将红绳的绳结收紧到贴合春霁腕间的尺寸。 春霁将陈叔的话想了两遍,后知后觉明白是什么意思,又给宴星回打字:[要给陈叔解释吗?] 宴星回盯着她问:“你想解释什么?” 春霁莫名嗅到了某种危险气息,打字:[你说过家里观念很保守,不能让宋阿姨误会我们有别的关系的。我担心陈叔会给宋阿姨说什么。] “不用,”宴星回语气硬邦邦的,“我妈已经误会得差不多了。” 车辆停在校门口,宴星回先开了车门下去,背影有些气闷。 春霁不知道宴星回怎么又生气了,愣了瞬才跟着下了车,追到树下急急地拽住宴星回的衣角。 “干什么?”宴星回停了步,语气很冷。 春霁将屏幕递过来:[为什么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宴星回低着眸看她,眉宇紧蹙,凌厉的下颌线紧绷,神色却透出几分委屈,“你牵我手,往我怀里钻,还拉着我睡一张床……然后表现得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当我是什么?” 春霁迟疑了下,正要打字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 春霁和宴星回同时看去,方澍站在几步外,扬了扬手中的资料,道:“我可不是想来偷听啊,是来给夏奕的资料的。” 春霁眼眸一亮,几步走近了,接过方澍递来的资料,对着路灯洒落的光亮翻开。 宴星回把满肚子酸气都咽下,也靠近来,去看上面的字。 “父亲杀过人坐过牢,出来后多年家暴,夏奕七岁那年,母亲反抗家暴的过程中失手致人死亡。”方澍道,“你被绑的那段时间,他在兰亭的君越寄宿中学读书。医学院毕业后就来了兰亭高中。他这个背景,父母都有案底,怪不得考的编外校医助理。” 第54章 宴星回道:“这所私立学校我也听说过,学费贵,管得严,一个月只放一天的假。不过夏奕的户籍在梧县,他怎么去读的?” “以前还没按照按户口划区上学吧,估计是成绩好破格录取了。” 春霁的目光停留在夏奕的几排教育经历上。 “后面是学校论坛里对夏奕的一些讨论,基本都说他性格好受欢迎,但有一句挺有意思,说家长会上看到过夏奕的父亲,性格很像,但和夏奕长得不像。” 宴星回道:“他父亲在他七岁那年去世,会不会是其他亲戚收养了他?” “不知道,我昨晚就查到了这里,哦还有我们在他宿舍里搜到的两剂针管,查出来是麻醉剂,”方澍眼圈底下一片青黑,看向春霁半开玩笑问, “为了这些我可半晚上没睡觉,说吧,怎么赔我。” 春霁把资料抱在怀里,眉眼弯弯,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小超市。 方澍问:“请我喝东西?” 春霁点点头。 方澍笑了,点头道:“行,走吧。” 春霁又拉着宴星回的衣角摇了摇,仰头讨好一笑。 “……走吧。”宴星回别扭道,“但我告诉你,你请我喝东西贿赂我也没有,我现在还在生气。” 方澍在旁边听得牙酸,啧一声。 他们三人往校门旁边的小超市走去,小超市刚开门亮灯营业,老板哈欠连天地打开收银机器。 春霁正要往里走,视线扫过桌面上的一个纸袋,脚步倏忽顿住。 纸袋以订书机封口,还别了一张折叠小卡片。 以打印的花体字写:[给小梨的礼物。] 宴星回循着春霁的视线看去,神色微沉,问:“老板,这谁放这儿的?” “哦,今早上来开门的时候,一个学生的家长给我的,说和他女儿吵架了,女儿挺久不理他了,托我临时放一会儿礼物,会有老师帮忙拿进校。”超市小老板又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学校的快递收发室在后门,有些家长不清楚这事就把孩子要用的东西送到了前门来,经常委托小超市老板临时寄放一下东西。 宴星回低声问春霁:“是这个梨字吗?会不会是巧合?” 方澍问:“那个家长什么时候送过来的?长什么样您记得吗?” “就刚才,走了没两分钟。长什么样没注意,戴着个口罩,个子挺高,说话客客气气的。” 宴星回和方澍对视一眼,宴星回问:“您记得他往哪边走了吗?” “记得,往巷子那边走了。” 方澍道:“我们去看一眼,春霁你留在这儿。” 两个少年快步出了超市,春霁想了想,打字问老板:[那位家长有说是哪位老师来拿礼物吗?] “有说,姓夏,还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呢。”小超市老板丈二摸不到头脑,“怎么了?” 春霁打字问:[可以给我那个老师的电话号码吗?] “行啊。”小超市老板应道,从柜台底下掏出一个记账本,翻到中间一页推过来。 春霁在手机屏幕上输入号码,拨过去的瞬间,悠扬钢琴曲的铃声在不远处响起,不由心里一震,仓促抬眼看去。 夏奕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擦伤,笑着举起亮屏响铃的手机:“在找我吗?” 春霁点击挂断了通话,夏奕手中的手机同时停了铃声。 小超市老板左右看看,把礼物袋子往门口方向推了推:“你就是来取礼物的夏老师吧?……” “是我。”夏奕点头道。 夏奕走进店,接过礼物袋向超市老板轻言道谢。 有几个学生从货架拿了零食,走向收银台,问春霁:“呃,同学你要结账吗?” 春霁摇摇头,让开路,跟着夏奕一同走出小超市。 秋风乍起,行道树簌簌摇晃,叶片哗啦作响。 “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我这么友善,还帮你驱赶伤害你的人,你为什么依旧对我抱有戒心呢?”夏奕偏头问她。 春霁扫视了街面,临近早自习的点,有不少学生都在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夏奕总不至于在这时候突然发难。 她略微放下心来,停了步,打算在树下等宴星回和方澍回来。 “你父母出车祸的地方我还去送过花束,我向他们保证,我和父亲会保护好你的。可回去的时候,父亲满身是血倒在厨房,你也跑了,可吓了我一跳。”夏奕声音带着苦恼,“好不容易才又找到你,怎么能不信我呢?” 春霁脑中嗡响一瞬,缓慢转过头,注视着夏奕。 “我知道你想找到他,我好不容易有了真正的家人,也不想看到父亲犯下更多的错。”夏奕将礼物袋递过来,“我们来合作怎么样?” 春霁迟疑了一瞬,拆开礼物袋,里面是一个蓝绒布盒。 华贵的绒盒好似一个潘多拉魔盒,无声引诱。 夏奕微笑着,伸手拿起绒布盒,在春霁眼前打开。 一顶碎钻皇冠坐落在缎面上,静静闪耀光芒。 “你假装六年前的招魂血阵成功了,做回阁楼上的公主,我来劝父亲停手。”他的嗓音轻柔,如海中塞壬引诱迷途旅人的蛊惑歌声,“我知道你是春霁,不是小梨,但你也不愿意再看到他像六年前那样,杀害更多无辜的人吧?” 天际阴云密布,远处闪过一束嶙峋电光,轰隆闷雷声隐隐响动。 第55章 春霁恍惚回到了以前的晦暗雷雨夜。 暴雨声与雷鸣声交织,阁楼微小颤动,浓烈的血腥味中,底楼传来泣血般的痛苦哭叫。 无尽昏暗中,身形单薄的少年抱着颤抖的她,冰冷的掌心捂住她的耳,但无数怨恨的声音依旧往脑里钻。 “别听,不是你的错。”少年声线喑哑晦涩,重复道。 是她的错。 第26章 失踪 阴云低压, 巷子逼仄幽长,回响着两人往回走的脚步声,宴星回抬高视线, 打量着斑驳的墙体和上面交错的电线。 “小少爷不用找了,这一段路都没监控, ”方澍懒懒道, “有人在这儿找我同学收保护费, 我就来这儿找他谈心,是条和平之路。” 宴星回道:“……难以想象你是周警官的儿子。” “我妈也这么说过,你知道的, 未成年人间的冲突都是高举低放教育了事,我用了一点我的方法。”方澍没什么所谓道, “被她压着跪在我爸牌位前训了好几天,从头到尾捋程序存在的必要性。” 方澍看向宴星回, 似笑非笑:“不过说起来, 我刚才请夏奕来巷子里聊聊,你不也没阻拦吗?” 宴星回没接话, 加快脚步:“赶紧回去吧, 春霁还一个人在超市里。” “没事, 我妈安排了人暗中跟着春霁,出不了事, ”方澍步伐依旧不紧不慢,“要我说,左右有人照看, 还不如让春霁当诱饵引人出来, 总比这么被动来得要强。” “你电视剧看多了?”宴星回声音冷厉,“要是春霁出了什么事, 你负责?” “急什么,我就随口一说。”方澍道,“我妈做什么都谨慎,肯定不会同意的。而且认真一想,春霁这么疯的性子,她要是脾气上来了……” 宴星回皱眉:“你说谁疯?” 方澍将后边的话咽下去,古怪道:“哦,忘了她在你面前是小白花的形象了。我背上还有她用防身器电我以后留下的两个圆疤呢,但现在都还青着呢。” “防身器电你?”宴星回愈发惊愕,“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周的事……逗她逗过了。”方澍摸摸鼻尖,有些尴尬,“我额头上的伤也是她用石头砸的。” 快走到小超市门口,两人默契地没再提春霁的话题,宴星回扫了眼街面没看到人,走进小超市也没见着春霁的身影,心里有几分惴惴不安,问收银柜的店老板:“叔,你有看到那个和我们一起来的女生吗?” 店老板对他们几个印象颇深:“她啊,后面来了个老师取礼物,她就跟那个老师一起出去了。” 宴星回语气微急地追问:“哪个老师?” “挺年轻的一个老师,姓夏。” 宴星回和方澍对视一眼,两人走出超市,神色都有些冷。 “这路上都是人,夏奕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方澍道,“春霁是不是碰到同学,提前回学校了。” 就算碰到同学先一起回去,按春霁的性格也会给他发消息说一声。宴星回心里发沉,抱着微弱的希望拨春霁的电话。 手机里传来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宴星回道:“她的手机占线。” 方澍拿出手机,道:“我问我妈,她肯定知道……” 手机屏幕先一步亮了,显示的是周泠玟的名字。 方澍有种不妙的直觉,按了接通,拿起听了几句,脸色就变得难看。 对面似在忙,说话简要快速,交代完就迅速挂了。 宴星回问:“发生什么了?” “春霁上了夏奕的车。”方澍烦躁地抓了抓短发,“靠,怎么还真让春霁去当钓饵。” “……什么意思?” “春霁在超市时暗地拨通了宋筱园的电话,通话透露出夏奕可能参与过以前的符文案,还要带春霁去见当年的凶手,春霁答应了,宋筱园他们现在跟着车,我妈后一步知道了情况,叫我们俩先回学校。” 两个少年在窸窣树叶响动声中同时陷入了沉默。 宴星回闷声道:“我曾经见过凶手,凶手说不定也会找我下手,怎么不让我去当诱饵。” “你要是上车,估计半路人就没了。春霁确实是最适合的那一个。”方澍道,“估计她自己也知道,还跳过了我妈,直接给我妈的徒弟打电话,挺行。” “回学校吧。”宴星回不想听下去,指间蜷紧,“我们站这儿,也做不了什么。” 方澍问:“春霁的电话没打给你,生气了?” “不至于,”宴星回顿了下道,“我确实不是最优解。” 来来去去的耽搁后,宴星回踏进教室时早自习已开始了一段时间,惹得卓一给他让座时颇为奇怪:“最近不都是陈叔接送你们吗,怎么还迟到了?”又张望了下,问:“春霁人呢?” 宴星回声音有些哑:“她有点事,暂时不来上课了。” 卓一看他神色不对劲,问:“怎么了,没出事吧?” 宴星回没心情说话,偏生班主任又在后门招手,叫他出去。 走廊上,班主任手里拿着张请假单,问:“春霁今早上怎么没来上课,她不是从明天开始请假吗,还是我记错了?” “本来是从明天开始请假……”宴星回道,“但是出了一点特殊情况,假条日期能改成从今天开始吗?” 班主任知道春霁转学过来是求医的,爽快地应了,从裤袋里抽出笔改请假单上的开始日期,念叨道:“请假回来的日期不变是吧?对了,记得给春霁说,在家里学习也要认真备战期中考试啊。” 第56章 宴星回站在原地,看向走廊外翻涌的厚重云层,一时出了神。 班主任递来改好的请假单,诧异喊:“宴星回,发什么呆呢?” 宴星回转回视线,接过请假单,木然道:“我知道了。” 一个早晨过去,宴星回把手机放在抽屉里几乎没松过手,时不时拿出看一眼有没有什么消息,浑身萦绕着焦躁不安的气息。 大课间的时候,姜棠作为数学课代表发上次随堂测验的卷子,将属于春霁的那一份卷子放在她的桌面上,用书压着卷角避免被风吹走,又来到宴星回和卓一的桌前。 姜棠神色有几分犹豫,还是问:“春霁请假去哪儿了?” 宴星回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被卓一别了下胳膊才转来视线。 姜棠重复了一遍问题。 宴星回道:“我不知道。” “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姜棠问,“她和我走都会给你留纸条说一声,为什么你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卓一在旁边应声:“他俩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的,春霁临时有事,宴星回不知道也正常。” 姜棠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追问,转身继续分发试卷。 一道思绪闪过脑海,宴星回恍惚一瞬,手指缓慢紧握,骨节用力到发白,道:“我知道了。” 卓一问:“知道什么了?” “春霁对姜棠的态度……和对我的态度是一样的。”宴星回声音艰涩,“要不是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又一直追问,她对着我也会隐瞒。” 就像是她和方澍起冲突的那一天,写在纸上的话。 [是意外。] [是小事。] [不需要担心。]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她咽下求救,独自解决。 她当然会保护好自己,是因为她早已习惯将别人排除在危险外。 包括他。 “她骗我……”宴星回面覆薄冰般冷肃,嗓音透着寒意,胸腔中好似有一股烈火猛烈烧灼,手背绷起凸起青筋,无意识地将卷子揉皱成一团,“她明明答应我一起面对的。” 一边信任着他,收了满身的尖刺露出毫无防备的模样,一边毫不犹豫地抛弃他独自面对危险,从未考虑过他会怎么想、怎么担心。 窗外炸响一声轰隆闷雷,冷风凛冽呼啸灌入,吹得教室里课本纸页翻飞,有几点雨滴啪嗒砸落在窗上。 课间讨论声变得热闹几分。 “是不是要下雨了?”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暴雨吧,我忘了是蓝色还是黄色预警了,总归不停课。” “听说要持续两周,好烦,一到雨天衣服就晒不干……” 宴星回被雷声打断了思路,如梦初醒般猛地站起来,眉眼间染上焦急,就要往外走。 卓一跟着起身,拽住他的手臂,问:“你要去哪儿?” “快下雨了,”宴星回语气平静,抽出自己的手,“我要去找她。” “你都不知道她在哪儿你怎么找她!” 后面拉扯的动静有些大,叫整个教室都瞬间安静了下来,向他们投来惊诧的视线。 两声笃笃敲门声倏地响起。 方澍站在后门,神色难得正经,对上宴星回的视线,下颌往外一扬,示意人出来。 宴星回心脏突突直跳,快步走出教室,问:“有消息了?”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没什么人的位置,方澍停步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宴星回道:“坏消息。” “他们去了城西,老城区的巷子错综复杂有监控盲区,中途还有□□扰乱视线,春霁手机关机,简单来说,人跟丢了。” 好似有一股寒意从心间升起,蔓延向四肢百骸凝结成冰霜,宴星回被摇摇欲坠的一线理智拖拽着,竭力冷静问:“好消息是什么?” “我让人改装过春霁的防身电击器,在里面偷放了微型定位器。没充电的前提下大概能用48小时,每半小时自动定位一次,最后两次发来的位置都在学校附近。” 宴星回一时不知道该追究方澍私自放定位器,还是该震惊怎么绕回了学校,春霁现在具体又在哪儿,无数混乱的思绪冲击着,耳间嗡鸣,说不出话来。 方澍补充道:“但我不清楚春霁是随身带还是放在书包里,如果是放书包里,可书包可能会被夏奕半路丢下。” “应该是在她的书包里。” 宴星回和方澍一怔,回过身,看到几步外的姜棠。 姜棠眸色复杂,道:“如果她随身带着,上次在实验楼里打碎了杯子,就不会自己藏起一片玻璃碎片防身了。” 第27章 通灵 嘈杂的声响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淅淅沥沥的雨声、轻微的震动脚步声、缥缈如云雾的谈话声和隐隐约约的喵呜汪叫如杂乱丝线缠绕交织。 春霁缓慢地睁开眼,满目黑暗头痛欲裂,唇间贴着胶布, 手腕轻动,传来一阵紧勒的绑缚感。 这是哪儿? 春霁身处受限的狭窄空间, 身形蜷缩, 连伸展的余地也没有, 指尖艰难地摸上顶端,触碰到类似编织布的触感,划拉出一道声响。 行李箱? “醒了吗?” 一道声音自上面响起, 春霁听出是夏奕。 “我需要见一下客户,先辛苦你在这儿藏一段时间。”夏奕声含歉意, “不要乱动哦。” 第57章 ……客户? 药效未褪,春霁依旧有些发晕, 蹙起了眉, 心中萦绕的疑惑愈发浓重。 咚咚敲门声响起,夏奕抬高声线:“请进。房间光线比较暗, 请小心脚下。” 吱啦开门声、几道渐渐接近的沉重脚步声响起, 而后是椅子呲啦拖地的拉动声。 最后, 从头顶传来什么物件磕放在桌面的清脆声响。 窄小空间里的空气不甚流通,春霁头晕脑胀, 竭力分辨整合着外界声音传递的信息。 上了年纪的陌生女性声音响起,声线颤抖:“我们听说你这儿……可以和去世的子女对话?” “是的,”夏奕耐心安抚, “您能找到这儿来, 已经做过了解吧?” “是……我们加了一个失独家庭群,有一家的孩子和我们家的情况相似, 我们聊得多,他们介绍我们过来的,说你们这里很灵……劝我们也过来试试。” 另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声犹豫道:“真的能和我们的孩子说话吗?” 夏奕的嗓音如潺潺流水般清润轻缓,放松着听者的紧绷神经:“叔叔阿姨不用紧张,说实话,和灵魂对话的条件很苛刻,我们教派也不能保证每次通灵都能成功,权当试一试,如果你们现在想离开,我也能理解。” 委婉给台阶的话语好似反倒给了对方信心,阿姨声音渐渐变得坚定:“我、我太想我们家囡囡了……试试吧。” 叔叔喟然叹了一口气,默认了。 夏奕轻嗯一声,问:“这是您带来的孩子的旧物吗?” “是,我家囡囡生前最喜欢画画了,家里的墙壁都是她用油画笔涂过的痕迹,”阿姨说起女儿来,声音又开始带着微颤的哭腔,“这是她生病去世前在公园里涂画的最后一尊石膏娃娃。 ” 房间昏暗,只有桌上一盏台灯投下模糊光亮,夏奕观察着石膏娃娃,道:“色彩很漂亮呢。” 阿姨喉间溢出抑制不住的破碎啜泣,叔叔低声说着宽慰的话。 春霁蜷在箱子间,听得愈发心惊。 夏奕温声请他们戴上眼罩,道:“灵魂体的存在非常脆弱,受到惊吓的话,对话会结束,灵魂也会即刻消散,请务必不要取下眼罩。” 类似三角铁般的乐器被以一定节奏当啷敲响,晕开颤音幽长的音韵,夏奕低念着古怪吟唱,音节诡异短促,声调低沉肃穆,含着悲悯虔诚的情感,仿佛带着震颤心灵的奇异力量。 房间里渐渐回响起一阵风声,而后是极小声的咯咯笑声,像是在从翻涌海边的沙滩上赤着脚欢快跑来,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我听到了!是我们囡囡的声音!”阿姨的嗓音陡然激动起来,“是她的声音!” 叔叔的语句也变得无措:“我、我听见了,真的是她……!” 好似回应一般,银铃般的悦耳声音撒着娇喊:“爸爸、妈妈——” 夏奕温声道:“通灵的时间短暂,有什么要和您的女儿说的吗?” “囡囡在下面冷不冷?”阿姨哽咽道,“妈妈好想你……” 那道声音乖巧道:“不冷的,我也很想爸爸妈妈。” “那、那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来爸爸妈妈的梦里?”阿姨的声线抖得不成样子,“是不是囡囡在怪爸妈听了医生的话,让你停止了治疗。” “不是的,治疗很痛苦,我知道爸爸妈妈陪着我也很痛苦……”女孩声音很轻,“我很感激这一生能做爸爸妈妈的女儿,我不怪你们。” 叔叔好似也撑不住,哑着嗓子喊了声囡囡。 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崩溃哭泣声。 头顶的对话依旧继续,春霁心里发沉,指尖艰难地摸索行李箱边缘,沿着拉链的位置向周边摸索,吸入麻醉又长时间蜷缩的身体有些僵硬,只能一点一点地缓慢移动,直到终于寻找到了开口通风的缝隙。 手腕被勒得泛开一阵阵疼意,春霁的指尖尽力撑开窄缝,往外看去,在昏沉沉的光线中辨认出她似被藏在桌下,视线掠过夏奕的双腿和底下的水泥自流平地面,企图寻找更多的信息。 房间里的风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夏奕抽了纸巾递给面前这对泣不成声的中年夫妻,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桌下的行李箱,面上道:“我知道从这份悲痛中走出来很难,但你们的女儿应当也不愿意看到你们现在的样子。” 阿姨道:“夏先生,您能不能再让我们和囡囡对话一次?”她的声音愈发急切激动:“您刚看到了我们囡囡的灵魂?有什么方法也能让我们再见到她一次,无论多少钱都可以的!” 叔叔也在旁连连点头。 夏奕道:“很抱歉,时间已经到了。” 阿姨和叔叔又求了几句,夏奕依旧不为所动,见没有更多的可能,他们擦着泪互看一眼,只好先作罢,站起身朝夏奕鞠了躬,不停地说谢谢。 夏奕送他们出房间,问:“如果还是感觉难受,可以考虑做心理咨询,或者有没有考虑过养一只宠物陪伴你们?”又轻声道:“不过黑猫除外,在我们教派里,黑猫是不祥的象征,它会掠夺孩子们的灵魂。” 叔叔慎重道:“谢谢,我们会考虑的。” 房门关上,夏奕将灯光按亮,回到桌前将行李箱拖出,打开拉链。 呲啦的拉链声中,露出里面蜷缩侧躺的纤细身形,女孩手脚被绳索束缚,发丝散乱。 第58章 春霁额上出了层细汗,几缕碎发凌乱贴在被闷得绯红的颊边,不大适应顶端的明亮光线,闭了下眼才望向夏奕,目光充满谨慎审视。 夏奕的视线落在春霁被勒红的手腕上,叹息一声:“都叫你不要乱动了,要是让父亲知道了,肯定要怪我没看好你。” 他伸了手将春霁脸颊边沾着的几缕发丝拨开,道:“再忍耐一会儿,我们现在就回家。” 房间门被再次敲响,传来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夏奕,你在里面吗?” 夏奕站起身,应了声,快步去打开了门。 “你的车有人守在附近,整条街的店铺都在接受消防检查,你先待在这儿别走。” 夏奕道:“好,谢谢沈医生。” 沈聿白三个字在电光火石间印入脑海,春霁顷刻间便明白了她在哪儿。 是学校对面的宠物医院。 “不客气,要不是你的父亲,这家宠物医院也开不起来,”沈医生笑道,“况且从你这儿走出来的客户,也给我带来了不少生意。今天来的这对夫妻人怎么样?” 夏奕漫不经心道:“阿姨想见女儿的情绪挺强烈的,可以再观察一下。” 趁他们说话间,春霁快速打量着周围,先在头顶的天花板看到了镶嵌着几块拼贴的六棱面深色胡桃木,又扫视周围,在高大绿植遮挡后的墙角也发现了类似装饰品的木板。 这是什么? 春霁撑起手臂,身体前倾想靠得更近,哐的一声响,整个人跌滚出了箱子,也打断了门口的对话。 沈医生语气一顿,识趣道:“下次再聊,等检查的人走了我再发消息通知你。” 夏奕关了门,慢步走回桌前,居高临下地低眸望着春霁,若有所思。 “消防检查来得有点奇怪。”夏奕轻声道,“你的书包还留在街边的车里……是书包里放了什么吗?” 春霁垂下眼睫,避开夏奕的视线,勉强坐起,继续打量着墙角的那几块木板。 “在看音响?” 春霁心惊了下,转头去看夏奕。 夏奕笑道:“怎么这么看我?你不会也相信刚刚的通灵之说吧,那都是骗他们的。” 夏奕半跪下身,注视着春霁的眼眸满是真诚:“那对夫妇需要支撑他们继续活下去的念想和慰藉,哪怕是一场骗局,但他们也实实在在得到了安慰,我帮助他们,正如你充当小梨的角色,也是在帮助一位父亲。后面的合作里,不要对我这么戒备了,好吗?” 春霁定定地望着他,轻点了点头。 夏奕笑了起来,伸手轻摸了摸春霁的头,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是你了,有同样位置的红痣,安静睡着的样子还和小梨一样乖。可惜小梨追着猫跑出院子遇到了车祸,重来一次,父亲把你锁在阁楼,也是想保护你,原谅他吧。” “我知道被绑起来是什么滋味,我也不大喜欢。你看过我的原生家庭资料了吧?我的生父喜欢酗酒,回家就会打人,我的生母怕我冲动,会把我绑起来提前藏在地窖里……有一次,我的生母被打到晕厥送往医院,我被关了两天才被人发现。” “哪怕是以保护家人为名,被锁起来也让人很伤心,我不会忍心也这么对你。”夏奕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微微笑着,温柔嗓音含着缱绻怜惜,“有一些药物可以让思维变得迟钝,记忆减退,性格变得安静……虽然嗜睡了一些,但比锁链更适合你。” “从今以后待在家中,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到你了。” 第28章 游戏 细雨淅沥, 整个城市飘浮着朦胧雾气,忙碌行人打着各色雨伞,匆匆穿梭在大街小巷。 雨滴叩窗的噼啪急促乐点中, 沈聿白站在二楼的玻璃窗前,透过百叶帘的缝隙看底下陆续走出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 低头发了条消息。 另一个房间中,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一亮。 夏奕划动屏幕浏览着信息, 唇角噙着笑意:“检查的工作人员离开了。看样子他们也不确定你的具体位置,只能将整条街都查一遍。” 春霁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松绑的纤细手腕还残留着深红的交错勒痕, 指间捧着一杯热水,侧颜柔和安静, 好似夏奕说的内容和自己无关。 “不过短时间里我们还不能出去,再待个二十分钟吧。”夏奕将手机锁定放在另一边, 手指交叠支撑下颌, “要和我玩个交换游戏吗?” 春霁终于有了反应,长睫轻掀, 澄澈通透的杏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我们玩三局游戏, 解答换要求——我解答你一个疑问, 你完成一个我提出的要求。” 春霁将纸杯放在桌上,点点头。 夏奕笑意吟吟地将一张a4纸推了过来, 还贴心地帮忙拔开黑笔的笔帽,把笔放在春霁的手边。 笔身与白纸边缘平行。 春霁的视线缓慢地划过夏奕身上没有一丝褶皱的笔挺衬衫,提起笔, 思衬着刚才观察到的房间布局。 房间无窗只一门, 以桌为中线呈现着对称的结构,四角都放置着高大的盆栽植物, 连植株的高度也近乎一致。 有强迫症吗? 夏奕的声音打断了春霁的思绪:“不先听我的要求吗?万一你不能接受呢。” 春霁写下第一句:[什么要求?] “我想想……”夏奕的指尖轻敲桌面,“从现在开始,我叫你小梨,你对这个名字有回应。怎么样?” 第59章 夏奕自始至终都笑面以待,只有那双眼睛昭显着势在必得的野心。 就像是笃定整个棋局都在掌控之中,会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见春霁点了头,夏奕眼眸中的笑意更浓,道:“好,小梨想问我什么?” 极轻的沙沙写字声回响在房间,一行簪花小楷出现在纸上。 [刚才的通灵是什么?] 夏奕没想到春霁先问的是这个,眉宇微挑,饶有兴致道:“你觉得是什么?” [提前收集资料,编辑音频] 春霁的笔尖一顿,又觉得说不太通。 她被困在箱中时听到了那对夫妻和“女儿”的对话,有问有答,反应真切。 谈话中,那对夫妻数度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好似真的是他们的女儿的灵魂被召唤回到了人世间。 “仅仅这样,是糊弄不了那些濒临在情绪绝境的父母的。”夏奕道,“要不要继续猜?给小梨一个提示,房间里的音响是受隔壁房间的电脑所控制。” 春霁下意识以为是有人在电脑前编写语句输出音频,又迅速否定。 如果不了解孩子的性格、用语习惯和生平经历,几句回答就会露出马脚。 受电脑所控制…… 春霁在纸上写:[电脑有在运行什么程序吗?] “是的。”夏奕脸上浮起笑容,“前来的父母都经过了筛选,他们平时没什么隐私保护的意识,乐于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孩子的成长经历。” 春霁蹙起眉尖,神色渐渐变得严肃。 “在来访前,他们会发来孩子的照片、生日和基本资料。而我则通过给的这些信息,能找到那些父母发布在社交媒体上的孩子成长视频,再将这些音频资料都喂给ai,模拟出一个真实的‘子女’形象。” “啊,对了,”夏奕语气轻飘飘的,“有些父母的孩子已经去世多年,但只要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能看到孩子长大到今天是什么模样的模糊照片哦——当然,依旧是被称作灵魂体。” 春霁脸上染上一抹愠色,快速写下的潦草语句带着控诉:[这都是假的,你在骗他们。] “是假的啊,”夏奕大大方方承认,“但是我也在帮这些可怜的父母,不是吗?你也听到了刚才那对父母在离开前一直向我道谢。” “况且选择见不见的是他们自己,我没有逼迫过任何人。” “有些父母来了一次,就会彻底放下,追寻新的生活,也有父母来了第一次就会求着来第二次第三次,刚开始只想听听声音说说话、后来想看魂体出现在房间的照片、再后来再次见到‘子女’,接着是……” 夏奕话锋一转,道:“啊,我好像说多了,但应该足够解答你的问题了吧。” 春霁的胸腔里中跃动着愤怒的火焰,呼吸微微急促,克制着拿起手边的水杯泼在夏奕脸上的冲动。 夏奕道:“我们来玩第二局吧。”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药,在桌上推来一板银箔包裹的白色药片,上面未印有任何字样。 “吃一片。” 春霁的视线轻掠过面前的药片,在纸上谨慎问:[这是什么药?] 夏奕轻笑:“小梨应当不会想把游戏的问题浪费在这上面吧?” 春霁拿起那板药片,取下一枚,迟疑推敲间,夏奕再次开口,含着笑意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威胁:“我不大喜欢暴力,小梨最好乖乖地自己吞下去。” 春霁低垂的黑睫轻颤一下,无声地拿过尚有余温的水杯,就着清水吞服咽下。 “好乖。”夏奕轻柔的嗓音透着愉悦,“这次想问什么呢?” 春霁的笔尖悬在纸面上迟迟未动。 夏奕也不催,只耐心等待她的选择。 春霁终于落了笔。 [小梨的全名是什么?] 春霁问的问题都在夏奕的意料之外,他只沉吟了瞬,便道:“小梨全名叫林月梨,双木林,明月的月,梨花的梨。因为她的生母在怀孕期间很喜欢吃梨,所以给她取了小梨作为小名。” “她在五岁的时候出了车祸,在同一家医院里,她被宣布抢救失败,你被宣布降生,时辰分毫不差,加上相同位置的红痣,好似是为了让家人再次找到你的标记。我问父亲他找到你的由来知道这些时,有那么一瞬间,连我这个不信鬼怪之说不信命运轮回的人,也在想是不是真的有天意。” 林月梨。 春霁默念重复着这个名字,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没想到是个五岁离世的小女孩,祭日与她的生日甚至在同一天。 那个人替她庆祝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是在通过她庆祝小梨新生的十二岁,还是在缅怀小梨祭日的第十二年? “我很慷慨吧,附赠了很多信息。”夏奕的声音唤回春霁的思绪,“最后一轮,小梨想要知道什么?我没想好提出什么要求,当送你一个解答好了。”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轰隆惊雷,房间顶端的灯光闪了闪,春霁被吓了一跳,仓惶抬起头,面色隐约如纸苍白,笔尖颤抖着在纸上拖出一条弯曲长线。 夏奕问:“应该是店里电压不稳才跳了灯……很害怕吗?” 春霁将轻颤的指尖深深蜷进柔软掌心,掐出令人清醒的疼意,没有对夏奕的问题作回应,写下最后一道问题:[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只一个指代词,但两人都知道在说谁。 第60章 “按照计划我不应该这么早带走你,父亲给我的指令是陪在你身边,剔除你身边的危险,我担心他知道我私自带走你后会生气,所以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夏奕摊手,“毕竟你现在虽然默认了自己是小梨,但还没真正成为她,还需要做一点练习。” 放在桌面一角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夏奕拿起手机看了眼新收到的消息,道:“啊,那两个常跟着你的男生又过来了。” “本以为黑猫的事能顺带让那个叫方澍滚远点,没想到他还是像牛皮糖一样黏着我们小梨,还有另一个也是,可惜我还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话还没说完,夏奕被扑面而来的纸团砰地砸中了鼻尖。 纸团掉落在地,夏奕揉了揉微红的鼻,面露无辜:“生气了?” 春霁抿紧了唇,不善的目光紧盯着他,眸中似有火光跃动。 “是在意那个宴家的小少爷吗?我记得他牵了你的手。”夏奕道。 春霁生不出什么回应的心思,瞳孔开始涣散,脑海中传来一阵眩晕感,四肢浮起类似飘浮在海水中的失重感。 眼前夏奕微笑的面容逐渐扭曲,整个世界都在缓慢旋转,窗外再次响起雷声,但变得渺小而遥远。 黑笔吧嗒落在桌面上滚落几圈,又被春霁重新攥回手里,她背脊挺直,身形微晃,像强撑着还想说什么。 夏奕端坐着,注视春霁倒在桌面上,像是在欣赏一幕由他编导的演出。 他俯身捡起掉在地面上的纸团,放在桌上展平褶皱,发现少了一个缺角。 夏奕有些苦恼地叹气:“怎么还是不听话,偏要挣扎呢?” 他站起身走到春霁的身边,将她紧握的左手掰开,在掌心间找到了一张小小纸片。 正好是a4纸的缺角,但上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字迹。 还没来得及写? 夏奕笑了笑,又想起了上回实验楼教室中春霁偷藏一片玻璃碎片的事。 果然还是天真的小孩,怎么还当他会犯同样的错? 夏奕拿起那一角纸片和写着几排问题的纸张,啪地点燃打火机,将跃动的火苗靠近纸张边角。 橘红火焰转瞬之间吞噬了大半纸张,将春霁留下的字迹尽数吞没。 快要燃烧殆尽的纸张又被扔进纸杯中,白烟袅袅,升在空中缓慢消散,只剩边缘发黑的洇湿纸片浸在半杯清水中。 第29章 抽屉 一道挺拔身影站在桌前, 拿起纸杯,低眸注视里面边缘卷曲发黑的纸片。 “你从筱园姐那里要宠物医院的消防疏散图,我还当你病急乱投医, 没想到还真被你从两层楼的布局里看出了点名堂,”方澍扒拉着盆栽叶子感慨道, 顺手揪了一片在手里揉着玩, 又注意到后面的六棱面木板, “你觉得这个隐藏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们费尽心思将二楼这两个房间消失在图纸里,遮遮掩掩的,总归不像什么好事。” 站在桌前的身形转来, 露出一张深邃俊美的面容,淡漠的眉眼间压抑着深深的烦躁, 道:“不管怎样,我们都慢了一步。” 方澍摸索着胡桃木六面棱的边缘, 道:“急也没用。” “你不知道春霁她……!” 又是一阵轰隆雷声, 外面的雨声愈发急骤。 宴星回在方澍投来的疑问视线中咽下唇边的话,挫败道:“算了, 你说的对。” 他正要将手中的纸杯放下时, 视线划过纸杯边缘被咬出的痕迹, 动作一顿。 方澍半跪在墙角边,取下了一块木板, 看清里面的结构后吹了声口哨:“这音响有够别致的啊,藏这么隐蔽,我以为后面有宝箱呢。” 他半天没听到什么回应, 转头一看, 见宴星回正一脸肃色盯着手中的纸杯。 “你在看什么?” 宴星回道:“我在想……这会不会是春霁留下的信息。” 方澍几步走来,低头一同看去。 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次性白色纸杯, 表面依次印有[兰亭珍珠宠物医院]、[lanting pearl veterinary hospital],和宣传标语[为爱而生,专业守护]。 方澍快速扫了一眼,道:“我没看到有春霁留的字。” “不是字。”宴星回的指尖轻点[珍珠]两字上方小小的弯月图案,“这儿有轮月亮,你觉不觉得像是被后来给画上去的。” “找其他纸杯比对一下就知道了。” 方澍正要动身去找,裤兜里的手机振动几下,他拿出一看,啧道:“我妈发现我们逃课了。” 宴星回道:“我们出来不到半小时,我校牌也留教室了,周警官怎么这么快发现我们逃课了。” “估计是因为筱园姐,她要是说了我们要看这家宠物医院的消防图纸,我妈立马就能意识到不对劲,”方澍叹气,“她也不会信同学打掩护的借口,我们逃课被抓,好了,这回完蛋了。” 宴星回还未明白方澍“完蛋”这词指的什么,等他们两人被推上车,司机径直开车回宴家才明白过来。 方澍还在和周泠玟隔着手机吵:“你没有确切证据又没有搜查令不能明目张胆地搜!一个影响商家正常营业的投诉扣下来你又会被骂,我们这不是在帮忙吗!” 宴星回坐旁边都能听清方澍手机里周泠玟的声音:“有什么问题我们会查!你们两个学生坐不住是吧,不想上学只想往外跑,也行,我们现在主要人力都在新的命案那边,正缺人用,你们这段时间就待家里吧,正好我将学校那边的人调走。” 第61章 宴星回和方澍都被扔进了宴家,宋尔云匆匆赶回来,知道了一上午发生的事,神色难免复杂,叹气道:“泠玟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睡觉,你们别添乱了,就在家里安安生生地待着吧。” 又补充道:“别想着跑,家里密码锁已经锁上了,也安排了保镖守在院子里了。” 方澍嬉皮笑脸打商量道:“宋阿姨,宴星回他还有被凶手盯上的危险,留在家里合适,我和以前的案子没有关联,不用也待在这儿吧……” 宋尔云面带微笑:“泠玟工作忙,我们一年也见不到一次,也就逢年过节问个好,我还不知道她儿子都长这么大呢。她向我打听哪所高中不错的时候,我都没想到多问几句,不然你和星星也不会这么晚才认识。” 她拍了拍方澍的背,不容拒绝道:“不过正好,这段时间我们都多相处,来,阿姨领你去客卧瞧一瞧。” 方澍被宋尔云推着走,给宴星回慌张使眼色——救我啊! 宴星回还留在原地,思考着那一轮月亮。 为什么会单单留下这个图案。 换做是他,想留下的信息一定会和凶手的身份或是下一处的藏匿地点有关。 宴星回坐在沙发上,从书包里翻出纸笔,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写下纸杯上的三行字,最后画上顶端的月亮。 宴星回怔然出神:乖乖在房间里画下这轮月亮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外面打雷的时候,会害怕吗? 楼上传来宋尔云亲切的声音:“这段时间你就住这个房间,洗漱间在这边,学习方面不用担心,我会请家教老师给你们线上补课……” 方澍声音犯愁:“宋阿姨,这就不用了吧……” 落地窗外阴云灰暗,下着好似没有尽头般的阵雨,满园云霞般绣球在惊风骤雨间战栗摇摆,花瓣被打得七零八落。 空旷客厅里好似另一方世界,顶端撒下柔和的灯光,纯白纸张上一轮小小的月亮安静地坐落在珍珠两字间,盯得太久,原本烂熟于心的词汇逐渐扭曲旋转,横撇点捺变成分外陌生的模样。 宴星回沉默地盯着,眸底翻滚晦暗情绪,手肘压在两腿膝盖上,修长手指深深地抓着短发,好似一个被困在迷宫里的囚徒。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往下落去,落在珍珠下方对应的英文单词上。 pearl。 宴星回瞳仁微缩,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无数血液轰然往大脑冲去,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pear——梨。 “梨……月梨?”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代表通话时长的数字缓慢走动。 “我知道了,”周泠玟听了全过程,冷静道,“我会让人跟进留意的。珍珠宠物医院的注册资本和安乐死药剂的管控确实有点问题,可以列进去一并跟进。” 宴星回的眼眸亮起。 “但是‘月梨’这个名字只是一个猜测,全国同名的人太多了,就算缩小到兰亭市,也不容乐观。” 方澍道:“要不我也去——” 周泠玟冷声打断:“想都别想,老实待着!让你在学校里帮忙看着春霁,你就是这样看着的,现在知道后悔了,要帮忙找人了?晚了。” “我没想到春霁会主动跟他走……” 周泠玟突然疲惫地叹了声气:“你还没明白吗,当初我让你看着春霁——就是字面意义上地看着她,别让她接近奇怪的人,不是让你去查案追凶的,你一开始就把重点放错了方向。” 方澍面上笑意尽收。 “是我的问题,你们认识小春的时间太短了,不了解她。”周泠玟道,“她从没有走出来过,我劝春霁转学接受更好的心理医生的资料,也是因为她……” 她话还没说完,远处有人喊周队长。 周泠玟匆促道:“不说了,我这边有新情况。你们安心待着。” 通话嘟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断。 宴星回重复道:“不了解她?” 好似有一股烈焰升腾,猛烈烤炙着心脏肺腑,传来痛苦压抑的灼烧感,叫呼吸都急促起来。 方澍神色阴晴不定:“我妈刚说的话不会是说……比起那边的人对春霁做出什么事,她更担心春霁做出什么事吧?” 方澍又看向宴星回,问:“你真想不起来以前的其他事了?” 宴星回暴躁道:“我要是能想起来,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方澍问:“春霁的房间在哪儿?” 宴星回一怔,皱起眉宇问:“你要做什么?” “既然出不去,那就在这儿寻找有没有其他线索。”方澍道,“不过翻春霁的房间这种事,你应该做不出来的吧。” 宴星回冷淡地瞥他一眼,率先往外走去。 方澍跟了上去,走过走廊还没来得及进对面的客卧,宴星回就面无表情地先一步哐地关了门。 方澍碰了一鼻子灰,傻了眼:“你拦我做什么?” 宴星回道:“是我和春霁以前的事,我自己找。”就又搬了个椅子,以简单粗暴的纯物理方式用椅背牢牢抵住门把。 “靠!你没事吧这时候把我排在外面!” 门外响起方澍低骂的声音,宴星回不为所动,黯淡的视线划过布置简单的客卧,指尖蜷紧。 他还对春霁强调过不能单独进他的房间,现在他却…… 客卧有个未封窗的小阳台,薄纱窗帘被风吹得高高飘起,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站着,外面传来的翻滚闷雷声便听起来愈发响亮骇人。 第62章 宴星回深吸一口气,按亮了灯,将多余的混乱思绪都屏蔽,走到书桌前大概扫视了一遍,先拉开了抽屉,神色一怔。 抽屉里堆着满满的玻璃纸糖,如宝石堆闪耀着璀璨光芒。 宴星回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伸了指尖拨动糖果,却在底下碰到了其他触感。 像是什么纸盒。 宴星回眉宇缓慢紧皱,往下翻找,闪耀欧泊般的糖果骨碌碌滚落,不少掉落在地。 一盒药躺在糖果间,黑字刺眼。 地西冸片。 这是什么? 过往相处种种细节闪回脑中,仿佛提醒着什么,宴星回的心脏开始控制不住地急遽跳动起来,好似有一头苏醒的困兽发了疯,冲撞着胸膛妄图从里挣脱桎梏。 无数糖果弹跳着啪嗒掉落在地,明炽灯光下,抽屉底端暴露出深藏的全貌。 药盒堆叠、药瓶林立,上面的学名复杂拗口。 仿若一盆混着碎冰的水哗啦兜头泼落,有一股彻骨寒意蔓延全身,浸透四肢百骸。 溺水般的窒息感卡在喉间,宴星回低着头站在书桌前,伸手拿出了一盒药,翻到背面。 第30章 窥视 骨节分明的手指滑动着屏幕, 无数信息在眼前快速闪过。 客卧的门传来锁舌转动又凝滞的咔咔声响,而后是宋尔云有些严肃的声音,道:“星星, 你进春霁的房间做什么?还把门锁了。” 宴星回置若罔闻,注视着手机上一行行的字, 眸底翻滚晦暗情绪。 “宴星回, 出来!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未经允许就进别人的房间!” 拍在门上的动静愈发急重, 站在书桌前的少年如梦初醒,终于有了分反应,抬步走到房间门口, 哑着嗓子喊了声妈,问:“您知道春霁为什么去二医就诊吗?” 宋尔云听到宴星回肯说话了, 按耐着性子答:“你周阿姨当时没有给我说太多,只说二医来了个很有名的医生, 兰亭高中离二医近, 春霁转学过来方便就医,怎么了?” 宴星回答非所问:“她房间抽屉里的药大半开了封……春霁一直在吃药。” 宋尔云愣了瞬, 问:“治失语的药?” “不是, ”宴星回低哑的嗓音藏着痛苦, “是抗焦虑、抗神经衰弱……帮助镇定情绪的药,我怎么会没发现?” 门外的宋尔云一时沉默, 声音放缓了,道:“星星,这不是你的错, 也和你没有关系。春霁虽然住进了家里, 但她治什么病吃什么药,是否愿意告诉别人, 都是她个人的事。” “是……”宴星回喉间发紧,“她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从来没有向我提及一星半点,她把我划在别人的界限外。” “我知道你现在担心春霁,我也很担心她。但你先出来,别自己困在里面胡思乱想。” 宴星回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自顾自喃喃:“我不喜欢她这样对我。” “真是……”宋尔云头疼道,“我不管了,你爱在哪儿待就在哪儿待。等春霁回来,你自己向她解释为什么会私自进她房间。” 宋尔云下了楼,撞上刚进家门的宴柏山。 宴柏山大步走来,眉宇紧皱问:“出什么事了?” “今早上泠玟的孩子——就是方澍,和星星一起去追疑似是凶手的人,春霁落了单,被不知道什么人给带走了。” “周泠玟知道后立刻带人在附近搜寻,结果又发现了一起命案。我听着都害怕,这两孩子没追上凶手还好,万一真的对上了……” 宋尔云一阵后怕,疲惫地叹了口气:“周泠玟那边忙命案现场的事,一时间没来得及顾及方澍他们,结果两人又跑出了学校,就给抓住送回来了。” 宴柏山的手臂揽上宋尔云微微垮下的肩头,宽慰地拍了拍,道:“周警官那边忙,这段时间我们在家陪着两个孩子,看住他们不添乱就是在帮忙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宋尔云忧心道,“但星星把自己关在春霁的房间里不肯出来……” 宴柏山顿了下,才道:“星星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尔云勉强按下不安的心绪,点点头,道:“但愿。” “方澍呢?” “向我借了一台笔记本,在星星房间里待着,说等他出来。” 客厅中的钟表哒哒走动,指针划过,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客卧里,俊美少年坐在书桌前,神色恍惚,视线低垂,修长指尖落在画册微卷的纸页上。 台灯投落一片亮光,映照着上面的画作。 画册被春霁赋予了日记般的意义,记录着生活的闪光碎片。 好似可透过这些寥寥数笔间的一线罅隙,窥得春霁的过往生活片段。 是上学路上,巷墙探出的漂亮花枝、特地停留等她的公交车和司机阿姨的笑容。 是灿烂阳光落满教室、是纯蓝天空下的操场、是晚霞辉映的教学楼。 是回到家中,姥姥苍老的手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桌角放着织到一半的漂亮围巾。 直到一日下了雪,从窗台的视野看去,素银撒落校园的树尖。 那幅画的右下角标注着日期,写了简短语句。 [下雪了,想爸爸妈妈了。] [不知道星星过得好吗?] 他们在的地方冬日温暖且短暂,少有下雪的时候,宴星回几乎是瞬间便回想起了那一年中学的记忆。 第63章 整个中学因为下雪而变得喧闹,下课铃一响,卓一便坐不住,拉着他和几个朋友急吼吼冲下楼。 只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雪仗打不起来,卓一他们就捡石子和枝丫,将碎雪归拢成团,摩拳擦掌打算做个小雪人。 他自那场昏迷不醒的高烧后身体慢慢好了起来,但也懒得参与,就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忙活着的朋友们说话。 他忘记了过去,自是过得很好。 画册里的春霁交过几个朋友,又渐渐疏远,提星星的次数开始减少,画册记录的时间跨度逐渐变长。 是因为……值得记录的开心的事越来越少了吗? 直到春霁住进他家那日。 纸页上,头顶小皇冠的少年站在楼梯上,红披风凛凛,仿若一个尊贵倨傲的小王子。 他还记得那天他做的事,他对春霁说的话。 但画册上笔尖流露出的,却是对再次见到他的纯粹喜悦。 宴星回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该看下去了,他本意是寻找和旧案有关的线索,而不是在未经允许的前提下窥视春霁的生活与心境。 但指尖僵硬发冷,不受理智的约束,机械地往后翻动。 清晨路灯下他身后的影子、早自习递来贿赂用的草莓夹心饼干和盒装的水性笔、栾树小道上他拉着她的手腕逃离老师的背影、表面挂着沁凉水珠的葡萄果汁…… 她悄悄积攒着和他相处的细节、他随手递出的一点点好。 无数情绪如银色织线缠绕上胸腔里勃勃跳动的血红心脏,心脏震颤,织线收缩深勒,传来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宴星回合上画册,沉默起身,走出房间。 他踏进自己的卧房中,方澍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头也没回:“小少爷肯出来了?” 宴星回声音喑哑问:“你在查什么?” 方澍敲下最后几个符号,捏了捏鼻梁闭眼休息,道:“我打算以六年前为界限,往前倒推寻找被销户的‘月梨’,做了个自动筛条件的插件程序。” “能找到?” “难说,反正被关着出不去,看瞎猫能不能撞上死耗子吧。”方澍转来视线,“你呢,查到了什么吗?” 宴星回默然半晌,问:“如果一个人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突然停了药,会有什么后果?” “春霁在吃这方面的药?”方澍立刻反应了过来,“如果这就是我妈叫春霁转学过来的原因……那应该到了严重的地步,停药的事得去问熟悉她情况的医生。” 宴星回饶是有预想,也禁不住心里发沉。 方澍拿起手机看了眼,依旧没有任何消息,眸底闪过几分不甘——想来也是,周泠玟那边忙得焦头烂额,没人会在这时候抽空照顾他们两个小屁孩的情绪报进度。 “你有想起什么以前的事吗?”方澍道。 宴星回道:“没有。” 方澍见他丢了三魂六魄般失意,道:“行,你先休息吧,我回客卧了。” 卧室门被带上,封闭空间重归他一人。 下午三点,窗外风雨飘摇,天色晦暗得如同傍晚。 宴星回换了身家居服躺在床上,感觉身下有些硌,伸了手,抽出两条黑色耳机线。 是前几日晚上他用来听手语视频的耳机,几次看到睡着,那些视频在梦中也在眼前孜孜不倦地循环播放。 耳机线被扔在了地板上,磕出微不可查的声响。 房间关了灯,宴星回颓然地将手背覆盖在眼前,在黑暗中听窗外滴答雨声。 第31章 对峙 “……兰亭市过去四十个小时里降雨量超过五百毫升, 相当于一整年降雨的六成,今日气象台继续发布暴雨蓝色预警……” 内嵌电视传来低音量的天气预报播报,夏奕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看风雨中的城市, 戴着蓝牙耳机漫不经心道:“最近先不接单,他们要是问起来, 就说联系不上……” 砰咚砸落的动静在安静的房子里突兀响起, 夏奕霍然转过身, 看向公寓二楼一间紧闭的房间,匆匆挂断通话,大步向楼梯走去。 急促脚步声冲至卧房前,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骤然照亮的灯光显出里面的景象。 柜子上的一排装饰摆件被扫落, 床上的枕头被子胡乱堆叠,木质书架上数排书籍像是被狂风卷过, 掉落了一地。 满室的狼藉中, 一道清瘦身影坐在垂着白纱的飘窗上,花色绒毯随意搭在膝盖间。 夏奕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深吸了一口气, 温声道:“小梨要是也不喜欢这个房间, 可以和我说的。” 春霁仰头望着水痕滑落的玻璃窗,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没有任何神色波动。 夏奕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那天从珍珠宠物医院出来,他的车既然被蹲守,大概率已经被盯上, 谨慎起见, 他没有带春霁回自己名下的住处,转去了另一处公寓顶楼。 动静闹得太大, 一到公寓,就接到了通话,被不轻不重地斥责了几句擅自行动,嘱咐他近段时间别出门,看好春霁暂避风头。 “……多事之秋,提前带走她也好……等我把这一切解决好,再来找你们。” 夏奕恭敬道:“我知道了……老师,也请您多保重。” 转身时,夏奕才发现春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第64章 春霁安生待了一天,像个没有思想的牵线傀儡般任由摆布,让吃药就吃药,让安静待在房间里就待在房间里,而他则收拾着装修后就无人住过的样板房,把所有玻璃、陶瓷制品和潜在危险的器具都清理扔出。 但同样在一天的时间里,春霁也发现了这是临时找的跃层公寓,没有监控,哪怕依言吃下了药,也能在夏奕没有分毫察觉的时候离开卧房,把自己当物件一样藏起来。 夏奕焦头烂额地被迫玩起捉迷藏的游戏,从没想过一间房子里有这么多可以藏人的地方。 储物间货架后的角落、客卧床底、厨房里的橱柜、狭窄的衣柜…… 春霁身形纤瘦,像纸片般又轻又薄,轻易就能折成一团,把自己塞进各种缝隙的边角,被找到时,困倦地瞥他一眼,好似随时就又昏睡过去。 有一次她没刻意去藏,只蜷缩着躺进了阳台上的编织吊篮里,薄毯一盖,根本看不出来底下有人,夏奕惯性思维在先,将各个房间发疯似的翻个底朝天,浑身血液都在往大脑冲,几乎快要崩溃,最后才在阳台上发现熟睡着的春霁,睡颜恬静安稳,好似外界的纷扰都和她无关。 夏奕摇摇欲坠的理智神经站在就要崩断的悬崖边,又被强行拉了回来。 新买的监控还在物流的路途上,夏奕冷静地拆了吊篮当垃圾全扔出了门,将春霁进反锁关进了卧房中。 夏奕曾扔了纸笔给她,问她到底想做什么,春霁只有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夏奕向她保证:“我不会骗你的,等父亲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解决,就会来见你……” 春霁不满意这个回答,选择了某种无声的反抗。 就像现在这样,把房间整个给掀翻了过来似的,东西七零八落散乱一地。 夏奕将胡桃木柜的装饰摆件一件件摆正方向和位置,将皱乱的四角床单费心抻平,摆好软枕又将被角折得整齐。 一点一点收拾了半边房间的狼藉,他又走到书架前,俯身在地毯上捡满地的书,将书籍摞在一起。 春霁偏头注视他好一会儿,在夏奕终于把地毯上散乱的书籍都整理好的时候,毫无征兆地跳下飘窗,似只轻盈的猫般无声踩过地毯,脚踝轻抬。 哗啦一声,刚整理好的书堆如高楼垮塌,转眼之间悉数翻落在地。 夏奕动作一顿,抬了头,清隽面容仰视春霁,声音轻柔似春风:“好玩吗?” 女孩穿着单薄的珍珠色睡裙站在杂乱书本间,静静地低眸看着他。 夏奕站起身,挺拔的身形渐渐拔高,视线由仰视一寸寸转为俯视,神色不复往日的和煦神色,目光冰冷低压,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想把我们当家人,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相处,但你不该到处躲起来,更不该……”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性。” 强行挤压数天的怒气如山火猛然爆发,宽大的手掌猛地掐住春霁纤长的脖项,如粗硕绳索不断收缩紧勒的力度。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春霁被掐着颈项几乎整个人被提起,大脑一片空白,雪白的面颊浮起异样的缺氧涨红,神色痛苦,足尖悬在地毯上。 脑中因缺氧而回响着蜂群般的尖锐嗡鸣,春霁的瞳眸渐渐涣散失去焦距,挣扎抓挠的手指缓慢流失力气,她张了唇,喉间溢出破碎沙哑的音节。 是极微弱的声线。 “哥……哥……” 夏奕面色一僵,猛地松开手,站在原地怔愣了会儿,又猛地扑跪在地毯上,声线微抖:“你刚喊我什么?” 春霁跌坐在地毯上,一边捂着脖子狼狈呛咳着,一边瑟缩着肩往后躲,像只刚受过威胁的小兽,满心满眼是惧怕。 “我怎么没想到,要是小梨愿意把我当哥哥,离不开我……老师也会认同我的……” 夏奕喃喃着,如梦初醒,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恍惚,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神色浮起慌乱,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太冲动了,失去了理智。小梨不喜欢这个房间,又被我锁在这儿,生气是应该的,我不该朝你发火的。” 短短时间,春霁纤细的颈项浮起可怖的青紫指印,她望着夏奕,长睫轻颤,清透的眼眸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透着不安的怯意。 夏奕整个人都在兴奋地发抖,抓握着她的手急切道:“哥哥保证再也不会做错事了,小梨可以原谅我吗?” 春霁望着他,终于轻点了点头。 夏奕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伸手摸了摸春霁的头发,声音放柔了:“小梨睡了快一天,是不是饿了?哥哥带你去吃饭。厨房的灶上煮着粥。” 春霁长睫轻颤,姣柔清丽的眼眸轻弯,苍白的脸色露出一个似雾中花水中月般虚浮的笑意,伸出柔软纤长的手臂,是柔弱依赖的模样。 夏奕几乎有些受宠若惊。 这是住进来这么久,春霁第一次表现出这么柔顺的模样,或者说是自认识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表现出笑颜,像是张牙舞爪的野猫被带回家中,终于被驯服肯认清状况,变得乖巧听话。 汹涌热烈的情绪似烈火在胸腔间炽热燃烧,心脏鼓跳不已,夏奕兴奋得头皮发麻,看着春霁的目光愈发柔和,动作轻缓地抱着她下了楼。 春霁被放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夏奕进了厨房,不多时,戴着厚实的手套端出小火煨炖整天的砂锅粥,端上桌,盛来一碗推到春霁的眼前。 第65章 “父亲资助了许多学生,就算我是最优秀、最像他的那一个,他还是只承认你一个女儿。我知道的,是因为他答应了师母只会有你一个孩子,会好好照顾你……” 夏奕激动地念叨着,眼中因为向往而闪动着灼亮的光:“等他知道了小梨把我当做哥哥,会让我一直留在家中继续照顾你。学校的工作可以辞了,通灵的事交给其他人……我们以后永远住在一起,互相依靠……” 春霁睡了几乎整日,喝了小半碗粥果腹,终于感觉有了些力气,拿起桌上的白胡椒调味罐,在碗中拧圈洒粉。 夏奕问:“粥的味道淡了吗?”又盛了新的一碗,尝了口,觉得咸度正合适。 春霁却点了头,体贴地将白胡椒调味罐从桌上推给夏奕。 夏奕垂目盯着这瓶调料罐,沸腾的心境却像是被泼了冰水倏地冷却下来,开口道:“小梨还记得那天通灵的事吗?” 春霁用勺搅动着粥,闻言抬了头。 “其实到后面,有一部分父母已经意识到是一场骗局了,但他们挣脱不了这个梦境,甘愿沉沦,甘愿继续被骗下去。就算知道是假的,情愿自己不知道真相,当一切都是真的——谁又不是呢?”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我的生母一直厌恶我,对我不闻不问,因为我的生父家暴、酗酒、赌博……而我是他们错误的产物,我用一个枕头闷死了烂醉如泥的生父,她替我顶了罪又自杀,在最后一刻,仿佛在假装爱着我。” “老师带走我离开了梧县,给予我新的开始,我假装自己忘记过去,假装老师和师母才是我真正的家人,就算是假的,但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幸福,我希望老师也回到以前的幸福。” 夏奕微笑着,轻声道,“小梨如果想骗我和老师,也请把我们骗到最后。” 细小的摩擦碾磨声响起,空气中浮起属于白胡椒的轻微呛辣味。 客厅的落地窗外劈落一道巨大的闪电,晦暗的苍穹似被分裂出嶙峋密集的白光裂缝。 响亮闷雷声姗姗来迟,轰然炸开时,春霁的手腕晃动一瞬,又强压下不安的颤抖。 第32章 银铃 宴星回窝在房间里浑浑噩噩昏睡了两三天, 不知白天黑夜,直到被人揪着衣领从床上强行拽了起来。 宴柏山眉宇紧皱,声线凌厉:“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一直睡觉,喊也喊不醒。” 俊逸少年黑发散落, 轻掀起眼皮, 转来视线看了眼宴柏山, 哑着嗓子问:“有她的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消息。”宴柏山冷声道,“坐起来,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宴星回半条腿屈坐, 宽阔的脊背微垮,被抽走了全身气力般神色惫懒:“我前几次回想起以前的事都是在梦里, 想着多睡一段时间,说不定能想起更多的事, 看清楚凶手长什么样。” 宴柏山压下怒气, 问:“所以呢,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宴星回极恍惚地轻笑了下, 含着淡淡苦涩和自我厌弃的意味, “我曾经考虑过要不要杀掉春霁。” 梦里的阁楼幽暗灰败, 他站在床前,沉默地注视着正闭目睡着的女孩。 女孩蜷缩着沉睡, 毫无防备,鸦黑的发丝如蓬松海藻在枕间铺散,姣好漂亮的眉眼比现在更加青涩, 颈项纤细得像柔弱花枝, 好似能被捏在手心里轻易折断。 如果春霁不存在……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个人就不会对那个玄乎的说法深信不疑, 相信什么招魂的血阵能够唤醒载体前世的记忆。 也许现在掐掉源头,就不会再有更多无辜的受害者因为一个无稽之谈被迫献祭出生命。 他站在春霁的身前,仿佛站在分岔的铁轨道路前,一条铁轨上站着春霁的背影,另一条铁轨上躺着被绑缚的十数人,正向着他呼救。 有一条列车从后轰隆驶来,即将到达分轨的临界点。 而他偷来短暂几秒的决定权,能选择列车开往何方。 但无论什么选择哪条路,两边的筹码是何命运,他都能预示到自己的结局——连同飞驰的列车和被撞翻的筹码,一同坠下道路尽头的深渊。 躺在床上的女孩缓慢转醒,神色懵懂娇怯,看到是他时眼眸中骤然浮现星星点点的亮光,伸出手臂扑来抱住他。 她唤着他的名字,似羸弱幼雀满心濡慕与信任,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在上一刻正迟疑着是否动手,将一切推到终局。 “别想了。”宴柏山打断道,“你梦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不管你曾经怎么想,凡事论迹不论心,你和她最后都活了下来。” 宴星回的指尖蜷缩,在床单上攥出凌乱的褶皱,低声道:“是,我已经做过选择了。” 卧房的门砰砰敲响,方澍抓着几张纸急步闯了进来:“小少爷别睡了!看这个——啊,宴叔叔您也在。” 方澍讪讪止住脚步,神色浮现几分尴尬,不知道是不是该退出去:“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 宴柏山扫了眼方澍底下的青黑,知道这几天里方澍是和宴星回完全相反的极端,客卧的灯彻夜通明,人根本没怎么睡,不由低叹一口气道:“没事,你俩说吧。” 总归在家里再怎么折腾,有他们看着也跑不出去。 宴柏山出了房间,方澍几步走来,直接道:“我在一个论坛里找到了这张符文照片,你看能不能回想起什么。” 第66章 宴星回勉强振作几分,接了过来。 “真的凶手另有其人,那当初被推定成符文案凶手的那个死者——曾沛文,兴许是个突破口,我就找到当年媒体的报道往下挖。” “曾沛文是案发地阁楼的产权人,唯一的孩子去世后就独自生活在阁楼中,据邻居所说,曾沛文平时就经常在院子里神神叨叨地摆些奇怪的东西,自说自话装神弄鬼。” ”时间不长,那块地皮被某开发商买下了,其他邻居接受赔偿选择搬走,只有曾沛文执意不接受赔偿拆迁,成了有名的钉子户,结果那家开发商资金链中断,地皮的开发也半路被迫停止,那一片成了荒地,只剩那一间阁楼。” 宴星回低眸扫视着纸张,上面是古早论坛对这件事的讨论,围着某张被爆出的模糊照片——一小部分的朱砂符文图案,信誓旦旦觉得是为了某种神秘祭祀。 宴星回问:“这什么论坛?” “一个热衷分析谜案的论坛,早就被封了,我废了老大力气才找到一些讨论的边角料,这个朱砂符文没人讨论出结果,有人开玩笑提议去找某个叫无相祭师的人,让无相祭师直接去问曾沛文的鬼魂当初是想做什么。” “无相……”宴星回低声重复,觉得耳熟却大脑空白,什么都回想不起来,缓慢皱起了眉间。 “无相祭师声称自己奉使神灵,能够安抚死去之人的灵魂并和他们交谈,但在当时是被当做笑料看待的,不过也因为不收费,所以挺多人找他问灵,无相祭师也有一点名气在。”方澍道,“问题出现了,我点进无相祭师的账号顺手查了ip地址,发现他以前的大概位置就在那间阁楼的附近。” “你是说,曾沛文就是他们说的无相祭师?” 方澍伸手将宴星回的资料往后翻一页,指上面道:“不管怎样,在符文案结案两个月以后,无相祭师的账号再次出现在论坛上,并将问灵转为收费的模式,这时候的无相祭师肯定不会是曾沛文。” “鉴于曾沛文在当年的案子里极可能是受害者而非真正凶手……”方澍严肃道,“我也倾向于无相祭师就是曾沛文,但在他去世后,有人顶替了他的论坛账号继续宣扬问灵,并逐步将自己隐藏转进了更隐蔽的地方,开始在别的平台接受委托。” “我顺着问灵的关键词往下搜,发现问灵延伸出了通灵的仪式,不再限于单纯的问,是直接和灵魂进行面对面的沟通,还出现了一个叫无相教的教派,如果想再次和去世的亲人说话,可以借助祭师的神力问灵、通灵。” 宴星回神色恍惚,手指插进黑发间,耳边好似响起某种低沉肃穆的诡谲吟唱,无数的碎片记忆如倍数播放的影片在眼前飞速闪动。 满目刺目的红似在流动似在燃烧,烛火摇曳,光影明灭,扭曲的朱砂符文攀上冰冷僵硬的面庞。 “宴星回,你没事吧?”方澍察觉宴星回的脸色不对劲,去推摇他的肩,“你想起了什么吗?” 数张痛苦憎恶惧怕的面容在眼前飞快闪过,最后视线放远,定格在斑驳墙上一幅染血的陈旧黄历,每隔七日,日期被画上一道朱砂圆圈。 “回灵……”宴星回瞳眸涣散,一股森寒冷意遍布全身,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问灵、通灵、回灵……” “宴星回!” 宴星回猛地惊醒,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出了一层涔涔细汗,望向方澍急切追问:“你和周警官他们说了无相教吗?” “说了,无相教没备过案,有邪/教的潜在可能,我第一时间就把搜到的资料发过去了。筱园姐他们在宠物医院门口前几天就蹲到了一对夫妻,也侧面打听到了无相教的事。” “那对夫妻去通过灵,一直在强调是真的,他们帮忙传了话问能不能再去一次,但中间人说最近联系不上祭师的学生,接不了委托,而无相祭师很早就不出山了。” 宴星回沉默片刻,道:“我想起了一些回灵仪式的布置条件。” “回灵?” “回灵又称招魂,取祭品的心头血和丹砂绘制回灵符,照特定的方位,每隔七日按十二时辰的顺序依次献祭一个祭品,以此招回阵心灵魂前世的记忆。” 宴星回的额发垂落,挡住晦暗眸色:“也就是说,最新几起的案子……目标都不在春霁身上。作为阵心的载体必须禁锢在一个地点不能离开,这也是当初春霁被关了三个月的原因。” “可六年前的符文案只发现了七具受害人尸首……”方澍神色一沉,“先不提符文案,兰亭市最近已经发现了两起命案,如果真的是按你说的每隔七天行凶祭祀,凶手下一次行凶的作案时间就在三天后。” “可春霁为什么会被带走?” 方澍一怔,问:“你想说什么?” “如果不是出现了新的案情,六年前的符文案就不会被再次翻出来,所以最近的命案不会是符文案的真凶促成的。”宴星回道,“如果我是符文案的真凶,同样也知道回灵仪式的规则……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方澍毫不犹豫道:“先一步解决最近命案背后的凶手,继续掩藏六年前的符文案。” “还记得上回学校门口的事吗?我们在巷子里差点追到人,周警官知道后立刻找人搜寻,在附近又发现了一起命案。” 宴星回冷静分析道:“他出现在了命案现场附近,但慢了一步,没有抓住那个人,又来学校门口给春霁送礼物——他还是把春霁当小梨看待。学校周围既然出现了命案,就有再次有人作案的可能,已经不安全了,夏奕出现在春霁身边,又把她哄骗带走,也许真的是为了保护她。” 第67章 方澍面色凝重:“就算这样,他们的保护也不会是春霁想要的方式。” 宴星回看向窗外空蒙的阴暗雨色,语气低落,深藏着颓然与不甘:“不知道春霁现在怎么样了。” 氤氲雾气飘浮,急落的雨点噼啪敲打着窗户,雨痕蜿蜒向下流淌,模糊了窗外的景象。 春霁又坐在了飘窗上,一手托脸望着玻璃窗上的白雾与雨花,另一手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支银制摇铃。 轻轻一晃,就回荡开来慢悠悠的叮铃声响,飘飘荡荡,余韵悠长,缥缈得像一场幻梦。 摇晃的银铃上刻着两排古篆小字——众生无相,相由心生。凡能有相,皆为虚妄。 房间里交织着窸窣雨声和轻灵铃音,更衬出与世隔绝般的一片沉寂。 春霁低垂的眼眸闪过失望,失了兴致,随手将银铃当一声扔在了地毯上。 第33章 绣球 许是因为春霁难得的示弱和顺从, 用过晚饭后,夏奕没有再给她递药,只缓声嘱咐她乖一点, 而后独自出了门。 春霁侧坐在飘窗上,找出花色编织毯底下藏着的书。 住进来的第一天她就发现了这间卧房里满墙的书, 在整个样板间般的公寓里, 书籍的出现、类型选择和排列方式昭显着强烈的个人风格, 似是房子的存在就是为了找地方放书。 只是不知道夏奕给她的是什么药物,饶是春霁对同类型的药有一定的抗性,也免不了思绪昏沉迟缓, 分不出精力再去研究一二。 她下午昏昏沉沉地睡醒,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 视线都是晃的,在书架前借着窗外黯淡的自然光翻书, 发现其中一本有折角和被笔圈化的痕迹, 想拿到书桌旁开台灯再看。 短暂几步路,一个恍惚没注意, 被椅凳给绊得摔了下去, 带得椅子也翻倒撞上旁边的木柜, 磕出哐当的厚实响声。 来自夏奕的脚步声在房间外紧迫逼近,裙摆下的膝盖泛开一阵阵疼意, 她只好带着书一瘸一拐往飘窗上躲,仓促间将书藏在毯子下,直到现在才终于抽出了空继续看书。 手中的书本又厚又沉, 封面显示竖排的四个古朴隶书大字——《梧中县志》, 纸页泛黄,边角微翘, 似是有些年头。 春霁将书翻到折角的那一页。 [梧族秘传问灵之技,祭师披长衣戴折角巾,手摇银铃旋绕而歌,举首顿足亲揖四方,解亡灵冤忿系念以慰极尊之亲,鸣鐸欢笑诵祝往生……] 春霁心里发沉,跳过中间不知所云的长篇祭词,径直看向被红笔圈化出的词句。 [回灵血祭为梧祭最旋干转坤之事亦梧族覆灭之一端也,拘转世生魂回溯前尘影事,每七日以生人祭敬献神灵祖先……] 白纸黑字论述简要,春霁一目十行迅速往下读去,愈发心惊,捏紧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无意识地揉皱了边角。 外面传来公寓门被输入密码的滴滴声响,春霁悚然一惊,手指轻颤着撕下了纸页,跳下飘窗,将纸张折成小块塞进枕头的内芯里。 塞进去的瞬间,外面同时响起了关门声。 春霁的心脏犹自砰砰急促跳动,稍缓了缓,才走出了卧房。 楼下的夏奕将一个蓝色折叠推车推进了客厅,推车上包裹堆叠,包裹都已经拆开了封口,春霁站在二楼的雕花围栏前,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顶端敞口的纸箱放着什么。 是各种口味的罐头果汁,色彩缤纷醒目。 春霁退回房间里,不多时夏奕就上了楼来敲门,端来一杯牛奶放在了书桌上。 马克杯里的热乎牛奶冒着热气,在夏末初秋偏冷的天气里,传递着温暖慰藉的信息。 夏奕扫视了眼房间,书架上的书籍被重新整齐地摆放了回去,没有在他出门时间被胡乱扔的迹象,唇角微掀。 他注意到被扔在地毯上的银铃,走近了俯身拾起,温声道:“这个银铃虽然在我的手里没什么用,但也是无相祭师留下来的,可不能乱扔。” 春霁将桌上一本摊开的书轻推到一边,找出纸笔,问:[无相祭师是谁?] “不认识,”夏奕晃了两下银铃,“我只听说过他能够用这个铃铛和亡灵沟通,真假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见过他一面。” 严格来说,最后一面。 夏奕漫不经心地想着,又将视线投向书桌上被翻到一半的书,好似一个贴心的兄长神色关切:“小梨在看什么书?” 春霁将封面翻给他看。 ——《移动云朵的人》。 “听名字很有趣,”夏奕饶有兴致问,“是讲什么的?” 春霁从书架上随手拿的一本书作掩饰用,只在刚才草草翻了几页看了作者介绍和序言简要,镇定写:[一个巫医家族故事,主人公的外公拥有许多能力,能够和鬼魂对话,预测未来,移动云朵。] “主人公也有这个能力吗?” [是故事里的谜题,还没有到解开的时候。] 夏奕点了头,问:“我明早需要出门一趟,你有什么需要我带回来的吗?” 春霁犹豫了下,在纸上写:[我可以要花吗?] 夏奕一怔,眼眸中又浮起对待青春期小女生般的了然笑意,道:“当然可以,想要什么花?” [可以带绣球吗?] “这个月份还有绣球在开吗?”夏奕略略挑眉,有些诧异,“不过我可以去花店里问问。” 第68章 春霁轻点了点头。 “我不确定明天我什么时候回来,储物室里放了有零食和汽水,小梨醒来要是饿了可以去找吃的。”夏奕声音温柔和煦,“现在把牛奶喝了吧。” 春霁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热牛奶,伸了双手捧住马克杯,一口口喝了下去。 “好乖。”夏奕放轻了声音,“小梨是好孩子。” 氤氲白雾中,夏奕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不真切。 房门被再次关上,空间重归于安静。 待春霁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的中午,因睡的时间太长,她坐起来怔了好一会儿,望着陌生的房间才惶然想起自己在哪儿。 窗外不知何时停了雨,只是天色依旧暗沉。 春霁扶着墙下了楼到处寻了圈,发现夏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片刻,拿出昨天的书,视线落在一排排字上,那些文字却像是被栅栏阻拦的羊群,跳不进脑海中,读了后句就忘了前句,看得颠三倒四,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客厅墙壁有一座欧式红木落地钟,花纹如藤蔓缠绕的金属指针随着时间的流逝缓慢走动,划过罗马数字。 万籁俱静中,空荡的公寓得像被世界遗忘的一方角落,随着冷意蔓延出让人心慌的孤僻感。 想……有人出现,有人陪她说话。 春霁闭了闭眸,将纷乱思绪都压下。 直到钟声敲响,公寓的门传来密码锁被按亮的提示音。 夏奕站在玄关处,一手抱着一捧团团簇簇的粉蓝绣球花束,另一手拎着一个亚克力方形花瓶。 他走近来,轻唤了声小梨,清隽眉眼含着几分无奈,道:“醒来后就一直看书,也不吃东西,要是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就在客厅里坐着?” 他怎么知道自己没吃东西? 春霁抬头看向他,想问他是不是在客厅里装了监控,但不知是药物还是一天都没进食的原因,虚弱不堪,光是坐在这里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连激烈的情绪都生不起来。 夏奕笑吟吟地递来花束:“是小梨想要的绣球花。” 春霁慢吞吞地将花束收拢在纤细的手臂间,动作僵硬迟缓,神色漠然,清澈的瞳眸似毫无波动的湖面,清丽的面容被云霞般的满怀绣球花映衬着,好似一个精致的人偶。 夏奕的心情颇为不错,主动道:“等再过两天,他解决完手上的事就会来看我们了。” “老师人很好,是他帮我摆脱了梧县那个地方,带我来到兰亭市,替我支付学习和生活的费用。我上寄宿中学的时候他来给我送换季的衣服,被同学们撞见了,我对同学们撒了谎,说他是我的父亲。” 夏奕的脸上浮起回忆的笑容,眼中闪烁明亮的光:“老师没有责备我,非但点头承认了,还以我的父亲的身份出席了学校的家长会。” “老师和师母是我遇见过的最善良、最和善的人……在他们那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家。” “这么多年,小梨一个人也很孤单吧?”夏奕伸手摸了摸春霁柔软的黑发,柔和嗓音好似蕴含蛊惑的魔力,“现在没关系了,你有我们了。” 春霁纤长的黑睫如脆弱蝶翼轻轻垂落,只安静乖顺地听着,指尖揪下了几片碎花瓣,蜷紧收拢,揉出黏腻花汁。 第34章 密码 课间操的音乐拖着悠扬的小尾巴宣布结束。 下一堂是数学课, 姜棠起身出了教室,去往数学老师的办公室例行去拿早自习课间交的作业,廊道上是各班趁着大课间机会出来放风的零落学生。 细碎的讨论似风绕过耳尖。 “公园拉起警戒线好几天了吧, 我今天上学的时候又看到有记者在外围作采访。” “别说了,我一开始不知道学校旁边的公园出了事, 老师说让我们放学结伴走, 我还在和同桌笑, 说我们又不是小学生,还得手拉手上下学……” “我妈今早上开车送的我,车里的广播又在放最近失踪的人员信息……” 姜棠的脚步稍顿, 而后快速穿过人群。 待回了教室,姜棠分发完作业坐回位置上, 同桌吸着旺仔牛奶凑过来,神神秘秘道:“我刚从小卖部回来, 你猜我听说了什么?” 姜棠问:“怎么了?” “对面的珍珠宠物医院被封了, 没想到吧!”同桌啧啧称奇,“那家宠物医院风评挺好的, 结果监管部门上门一查他们安乐用的药剂, 发现库存数量和记录对不上, 就让所有店全都关门整改。” 姜棠沉默一瞬,道:“我记得宠物安乐死用的药剂也是氢/化物?” “是吧, 上回做化学题的时候小少爷好像科普了几句?我还有点印象。”同桌道。 姜棠有些出神,同桌自顾自感慨:“上个周珍珠宠物医院楼下的店不是办会员就打七折吗?我还充了几百块的卡,可别跟着倒了啊。” 姜棠问:“你怎么充那么多钱?” “珍珠宠物医院的店在全市有那么多连锁店, 我想着大概率不会暴雷, 就注册了会员还充了点钱,”同桌讪讪道, “你知道的,我们家养了三只狗,那可太能吃了……而且我认识那个店员阿姨,她一推销,我就没办法拒绝了。” 姜棠对同桌说的店员阿姨有点印象,微胖,卷发,乐呵呵的,会问问进店的学生们什么时候月考期中考,问快放假了作业多不多,嘱咐劳逸结合注意休息。 第69章 姜棠问:“你说的陈阿姨吗?” “是啊,就是她,”同桌稍微压低了声音,“我和你说过我姐以前也在兰亭高中上学的吧?她们那届出过事,有个叫陈妍芝的女生跳了楼,就是陈阿姨的女儿。” 姜棠微怔。 “她们家是单亲家庭,陈阿姨一手抚养那个女生长大,陈阿姨本来是当宿管陪读,没想到陈妍芝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跳了楼。” 姜棠本想再问几句,又被打响的上课铃止住了话语。 中午放学时,姜棠的室友们找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姜棠犹豫了下,道:“我生理期快到了,想去外面吃饭,顺道去小超市买两包卫生巾。” 学校里的小卖部什么东西都要比校门口的小超市贵个几块钱。 “好啊好啊,我们去吃干锅土豆吧,正好现在没下雨。” 另一个室友担忧道:“最近外面好乱,要不我们还是在食堂吃?姜棠你借我的卫生巾用吧,我囤了两箱呢。” “怕什么!我们有四个人呢,走啦走啦。” 几个女孩推推挤挤地笑着出了校门,一个室友好奇问游离在外的姜棠:“姜棠,你最近怎么好像不高兴?” 姜棠勉强笑了笑。 春霁失踪的消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压了下来,其他人都当春霁请假是去求医,宴星回请假是为了下月全国化学竞赛的集训。 “还是因为夏老师那件事吗?没事的,大家早都忘了。”室友宽慰道,“况且夏老师也没来上班,更没人想起这件事。” “别说了,那些谣言可真够离谱的,就因为夏老师和我们姜棠一个地方出来的,一口咬定你们以前就认识。” 姜棠愣了愣,问:“夏老师也是梧县的?” 室友点点头:“是啊,我还给他们解释,梧县那边都是山,村和村离得可远了,能读书的都靠来村里支教的老师,他们还不信。” 另一个室友突发奇想道:“听说梧县的巫蛊之术可有名了,小棠你会不会什么巫术蛊毒啊?” 许是因为最近的事,门口的店生意较往日更萧条,干锅店只有两三桌的客人,姜棠她们选了一个靠街的餐桌喊了菜,刚一坐下,室友们就眼神闪亮亮齐刷刷地望着姜棠。 姜棠无奈道:“我要是会什么巫蛊之术,保准第一个给自己下什么过目不忘的巫术或者把我名次前面的同学通通都毒病好吧?这样我就能稳拿考试的年纪第一。” 室友们笑得肩头直颤,有一个不死心地追问:“你们那儿真没有巫蛊术吗,传说之类的也没有吗?” 姜棠想了想,道:“传说里确实有一族是会巫术的……我奶奶曾经给我说,我们梧县就是来源于梧族这个名字,不过因为梧族有一个复活的巫术特别残忍,引起了众怒,在建国前就被周围的村赶尽杀绝了,早就已经没有梧族的人了。” “有多残忍啊?” “我在一本县志里看到过,好像是每隔七日跟着十二时辰的某个顺序献祭人,要念祭词、放血剜心,后面的我忘了,”姜棠回忆道,“最后要在献祭的人的脸上用朱砂画上镇压的安魂符,确保他们的灵魂不生怨气,不得转世投胎报复。” 室友们面面相觑。 “每隔七日?城西树林发现了尸体那次是周三,公园出事是上周二……” 另一个室友拿手肘戳她一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啊,别说了怪渗人的。” 老板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干锅土豆走来,圆脸上挂着喜庆的笑:“菜来咯!” 她们齐齐收了声,开始吃饭。 待用过饭,姜棠她们进了旁边的小超市。 姜棠站在货架前挑卫生巾,抬眼间,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对面街上有个阿姨正抱着一个正睡着的小女孩匆匆行走,面容熟悉。 陈阿姨? 姜棠回身看了眼室友们,她们都挤在最里面的零食货架前热烈讨论着哪个好吃。 窗外的陈阿姨脚步匆忙,快要走出视野。 姜棠放下了手中的卫生巾,从后门追了上去。 街面湿漉漉的,淡黄落叶被过往行人踩得一片泥泞,天际晕开深深浅浅的墨色。 春霁坐在餐桌前,托着脸看窗外的天色,颈项间的几道掐痕逐渐变得青紫,这几日过去,身形愈发单薄消瘦,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节素白伶仃的手腕。 一簇绣球花插在透明花瓶中摆在餐桌中间,蓝紫花瓣似无数只色彩艳丽的小蝴蝶下一刻就要翻飞,方形木质托盘上依次放有黑白胡椒、迷迭香、欧芹碎等调料小瓶,一盅虾仁砂锅粥冒着丝丝缕缕的白雾,两个小碗已经盛好了粥。 夏奕端着小菜走出厨房,笑吟吟道:“小梨不用等我的,饿了就先吃。” 春霁依旧望向客厅落地窗外的天色,神情淡漠,不为所动。 夏奕也不介意她毫无回应的态度,哼着小曲坐下,端起自己面前的粥碗时,又闻到了淡淡的胡椒味,似是因为桌上摆放了绣球的缘故,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浅淡花香。 “又放白胡椒了吗?” 夏奕伸手端来春霁面前的粥碗,鼻间闻到了相似的胡椒味。 春霁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迟缓地转来视线。 夏奕将她的粥碗放了回去,微笑道:“好了,吃饭吧。” 春霁慢吞吞地拿起汤勺,吞咽下粥水。 第70章 “我已经想好了,通灵的生意挂个梯子转外网——更隐蔽,更方便。等今晚的事结束后,我们可以偷渡去东南亚再转去其他国家。小梨有什么喜欢的国家吗?……” 夏奕一面喝着粥,一面情绪高涨地畅想着以后的生活,说买一栋三层小洋房院子种满绣球,说落日与海边的金色沙滩,说冬日的壁炉和圣诞节的颂歌。 春霁视线低垂,安静地聆听。 夏奕笑道:“想要什么礼物,我和父亲都会为你实现的。” 春霁放下汤匙,拿过放在另一边的纸笔。 [要是我想要自由呢?] 夏奕轻叹一口气,望向春霁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道:“和你说了很多次,怎么还是不懂呢?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宠物野性难驯不懂感情,朋友各自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会伤你的心、远离你,只有家人才永远不会抛弃你,永远陪伴在你身边,原谅你所有的过错——” 夏奕劝诫的话语骤然止住,面色僵硬,从颈项往上浮起一片不正常的异色潮红,喉间挤出风箱发出般的嗬嗬两声,像是呼吸不上来。 哐的一声重响,椅子掀翻在地。 夏奕快步奔到厨房,里面传来哗哗水流声和不断作呕的声音。 春霁神色平静,重新端起粥碗,继续吃菜喝粥,待最后一口咽下,才离开餐桌,踏进了厨房。 水龙头未关,清水哗哗直流,夏奕坐在地上半靠在橱柜旁,额头上渗着细细密密的冷汗,面露痛苦,胸腔艰难起伏。 春霁走近关上水流,转身正要离开时,纤细脚踝却被颤抖的手掌猛地攥住了。 夏奕仰着头,眼瞳失焦地望着她,一只手按在胸前心脏处,唇瓣张张合合,似是在说什么。 她低头看他一眼,抽出受桎梏的足踝抬步离开了厨房,径直走到了门口。 春霁站在玄关处,指尖触碰内外密码锁,数字盘在黑色屏幕上亮起蓝光。 滴滴输入声缓慢响起。 “验证失败。” “验证失败。” “验证失败。” 门锁一遍遍响起密码输错的急促警报音。 “非法操作已锁定,请等待三分钟后再操作。” 春霁耐心等待着,直到限制解除,再次按上密码锁。 第七次的时候,门锁发出“滴——”的一声解锁音。 门开了。 “七岁。” 宴星回正低头给卓一发消息,闻言抬起头,看向电脑屏幕前的方澍,问:“什么?” “林月梨,自闭症患者,七岁时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从家跑到了路边,遇到车祸被送去医院,抢救无效去世。” 方澍盯着屏幕上的女孩照片,有些机械地喃喃。 宴星回收了手机,神色严肃快步走近桌前。 “我说了我按瞎碰的思维去找人……前几天我设置了月梨的生日和春霁的生日是同一天的条件,将得到的人物信息全看了遍,都对不上。”方澍道,“我今早上心血来潮换了条件,设置月梨的去世时间是春霁的出生时间,这是结果和程序自动抓取的一篇报道的照片。” 屏幕上照片因时间久远而有些许模糊。 女孩眉目稚气娇幼,头戴小王冠穿着蓬蓬的公主裙,正坐在垂着长长桌布缀有无数流苏的餐桌前,她神色专注地玩着一堆五彩积木,一只黑猫蜷成一团懒懒地躺在桌角。 宴星回的视线凝固在照片里的餐桌上,喉结滚动,声音干涩:“我好像……知道这里是哪儿。” 第35章 见面 天色昏沉, 行道树的叶片悬着透明水珠,吧嗒坠下,落在地砖上的一滩积水上漾开清浅涟漪。 白色板鞋踏上层层涟漪溅起水花, 走进公交车站的站台。 零散路人在等车,有人外放视频。 “急寻失踪女孩, 六岁, 短发, 失踪时身穿白色上衣粉色长裤,希望市民……” 又被很快划至下一个视频,响起夸张的哈哈笑声。 远处乌拉乌拉的鸣笛声响起, 一辆救护车出现在视野中疾行而来,停在不远处的公寓楼下。 随后到的还有关了鸣笛声的几辆警车, 春霁抬去视线,在下车的匆匆身影间看到了宋筱园。 身旁路人探头探脑, 纳闷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春霁往下拉了拉卫衣的兜帽, 转回视线继续等待。 不多时,一辆网约车停在眼前。 春霁拿起手机确认了眼前的车牌号, 上了车。 “尾号1440是吗?” 司机从后视镜里往后看。 后座的女孩穿着件宽大卫衣, 兜帽挡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微尖的下巴,肌肤莹白, 点了点头。 打车软件自动播报机械女音。 “接到乘客现在出发,去往城西区余家巷11号,预计时间二十五分钟……” 春霁低眸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有警察找过我问话, 估计会来盯我名下住处] [今晚你不用来徐家巷11号了, 我来处理] 她在昏迷过去的夏奕身上找到手机,用他的指纹解了锁, 正巧看到这两条新信息。 今晚。 她站起身,起身太快,眩晕间眼前有些发黑,缓了好一会儿,才一步步走出门外,翻出前几日快递箱里的衣物换了一身,出了门。 去往余家巷的路会经过兰亭高中旁边的公园,拉起的蓝色警戒线冰冷肃穆。 第71章 “最近可真不太平啊。”司机感慨道,“凶手到现在没抓住,搞得人心惶惶的。” 远处雷电隐隐闪过,又传来一声闷雷声,春霁阖上眼不再去看窗外的公园,脊背微不可察地轻颤,手指握住另一只手腕上的红绳。 车辆飞驰在道路间,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司机道:“里面窄开不进去,只能到这儿了,妹儿你自己走一段吧。” 春霁依言下了车,站在巷外。 巷子偏僻狭窄,坐落着低矮的老式居民楼,密集的一捆捆黑色电线低低地挂在头顶。 工作日下午临近三点,几乎皆出门上学工作,这里静得像被世界遗忘,偶有一只野猫飞快蹿过,提醒着时间的流动。 春霁寻着筒子楼上的蓝色标识牌,走过弯弯绕绕的巷子,到了11号居民楼下,抬目往上望去。 各户的屋蓬下挂着一件件五彩衣物,随风摇摆,是黯淡画面里不多的斑斓亮色。 春霁的视线扫过每一个窗台,最后定格在三楼右边一个阳台上。 那儿门窗紧闭,淡绿色窗帘拉拢得严严实实。 春霁心一紧,快步往大门走去。 最底下的铜绿铁门作装饰用,轻轻一推就能打开,头顶灯泡毫无反应,昏暗的楼梯间布满灰尘,拐角处堆满杂物,是成捆的纸壳和编织袋装的空瓶。 春霁站在三楼处,咚咚敲了铁栅栏门。 老式居民楼隔音不大好,春霁清晰地听到沉稳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无人开门。 春霁又急促地敲了敲,咚咚声音回响在楼梯间。 里面的实铁门终于被打开,一道挺拔身影出现在格格栅栏后。 林之樾注视着她,轻声道:“你不该来的。” 春霁本以为林之樾对于她出现在这里会很惊喜。 ——作为他的“女儿”来找他了,却没想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不过她从头到尾也不了解林之樾在想什么,也无意去了解。 “我发消息以后夏奕从不会不回消息,我只好提前出发了,”林之樾道,“不过小梨好像对我在这儿也不惊讶,是哪里让你发现是我?” 春霁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罐青葡萄果汁罐头。 “这么简单的原因吗?” 林之樾身形挺拔高大,几乎挡住屋内的大半光景,从春霁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狭小的客厅和左边两道紧闭的房间门,有个人躺在沙发上,一只手垂落。 她来晚了一步。春霁心一沉。 一袋面粉放置在茶几上,似是被不小心打落般,倒了一地。 有一道门无声无息地开了,面色煞白的姜棠出现在门后,对她竖了手指表示嘘。 手腕带着深红勒痕,掌间还有一缕鲜红滴落。 春霁饶是再平静,做足了预想也没想到姜棠会出现在这儿,心脏加快速度跳动起来,克制着将视线只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春霁用手语问:[你不想见到我吗?] “怎么会有父亲不想要见到自己的女儿?”林之樾道,“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想通了,孩子再怎么捧在手里也终究会长大,转世的你虽然不愿意认我,但生活安安生生的,这就够了。” 林之樾微笑道:“小时候最喜欢的王冠不想要就不要了吧,做父母的总得接受孩子的变化。” 他又有几分遗憾道:“要是你今天不出现在这里就好了,我本来想以后以靠谱的、能提供人生建议的长辈形象出现在你的生命中。” 姜棠手里紧紧握着一块断口破裂的长木板,轻手轻脚地缓慢靠近林之樾的身后,高高举起。 春霁心跳如鼓,紧盯林之樾继续发问:[那现在呢?我知道了你是谁,做了什么——] 姜棠瞄准了林之樾的后颈全力劈下,林之樾却侧过身,木块当的一声打在栅木上。 姜棠毫不犹豫地扑在门上打开了锁,又被林之樾抓着头发像扔一个物件般掼在了地上,发出痛苦吟哦。 春霁拉开栅门冲了进来,捡起地上掉落的木板挥去,又被林之樾握住了手腕止住力道,动弹不得。 “春霁!” 姜棠扑过来以齿狠咬在林之樾的手臂上,林之樾吃痛呼了一声手上松了力道,春霁连退几步,被奔来的姜棠握着手带着往门外跑。 门就在几步路的距离外,姜棠刚踏出去,背后传来一股推力。 春霁主动松开了手,在姜棠惊愕的目光中反手将门关上了。 “你怎么……” 铁门关响,挡住一切视线,春霁背抵着门注视着林之樾。 “小梨,”林之樾道,“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候,你让我有点生气了。” 第36章 幻听 楼梯间响起迅速离远的脚步声。 春霁弯腰又将地上那块木板紧握在手心里。 “她知道你的名字, 是你的朋友?你把她当朋友,她倒是走得干脆。”林之樾一步步缓慢地往后退,“你知道你手里的那块碎板子威胁不到我的吧?” 春霁抿着唇, 视线飞快地扫视着屋内。 右手边的厨房门紧闭,左边的两个卧房其中一间开了条门缝, 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客厅面积不大, 布置紧凑一览无余。 墙面贴满奖状挂着无数塑料袋, 木柜间的九十年代电视机、挂着碎花防尘布的老式冰箱、餐桌上的一盘表皮发皱的苹果…… 第72章 春霁正要划走的视线突然定格,注意到苹果盘后面的一抹银色。 铃声在客厅里突兀响起,春霁猛地看向接起电话的林之樾。 林之樾避开闪过迎面飞来的木板, 对电话那头简要道:“拦住她。”低头一看,皮鞋踩上了茶几旁边满地的面粉, 留下了一个完整的鞋印,不由轻叹一口气。 再抬头时, 半个客厅外的女孩双手颤抖握着一把刀, 锋利的尖端闪耀冷光,对准了他。 林之樾诚恳道:“冷静点, 你这样也容易伤害到自己。也许你对我出现在这里有一些误会, 我来这儿是和那位女士做一个谈判。” “那位女士利用职位之便在我投资的宠物医院偷走了几支药剂, 想和当年的我一样唤醒转世女儿的记忆,但警察已经盯上了她, 不可能再继续,我向她承诺——只要她愿意自杀来结束这一切,我可以以匿名资助人的身份包揽她这一世的女儿从现在到大学毕业的所有学费。” “我每年都在资助学生, 她也听过我的名字, 愿意相信我。” 从进房间起,春霁就克制着不去看沙发上的女人, 惊愕之下,现在终于投去了目光。 窄长的布艺沙发上阿姨仰面躺着,面色红润,布满风霜的脸上浮着奇异的幸福微笑,脖项上还插着一支已经推完的针管,旁边的玻璃茶几上堆满杂物,边缘处倒放着一袋面粉,裂口洒落一线细沙,在地面上堆砌成一小堆。 “我不想以前的事被翻出来。”林之樾道,“她的愿望也达成,是一场大家都满意的结局。” 大家都满意的结局。 春霁大脑嗡鸣,将这句话反刍了几遍,依旧没听懂。 公园拉起的警戒线、媒体上一篇篇有关失踪人群的报道、她被肆意扰乱的人生…… 这也能叫大家都满意的结局? 春霁纤细手腕控制不住地轻颤。 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画室窗外树影摇晃蝉鸣声声,屋里到处都盖着一层厚重的白布,而她只余躯壳停留此间,灵魂一同飘散。 留有一条窄缝的房间却倏地传来木板床的响动,打断思绪。 林之樾主动解释:“是那位女士绑来的女儿。” 以刀对峙间,春霁移动到接近里间卧室的位置,离得近了,这回清楚地看到了房间里的女孩。 年岁不大,头发乱糟糟的,坐在光秃秃的破旧木板床上,手捂着自己的嘴,泡在泪水中的两只黝黑眼睛充满惶恐与绝望。 旁边是散落的几截麻绳,应当是姜棠帮她解开了束缚,叮嘱她保持安静,她一个人在里面待着,无意中闹出了响动。 “警察追到这里来只是时间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再做什么别的事。你的朋友和屋里的女孩是这位女士绑的,而这位女士是畏罪自杀的,和我都没什么关系。” 林之樾语气风轻云淡得像讨论天气,就仿佛他只是路过了这里,没有沾染半分尘埃。 “再过几天就是兰亭高中的期中考了吧?正好这些危险因素都解决了,小梨你也可以安心回去学习了,我知道你不想再看着我,我理解的。” 林之樾看春霁的眼神像看青春叛逆期的任性孩子,神色含着无限纵容,道:“我可以消失在你的生活中,只要你过得好,这就够了,现在可以放下刀了吗?” 春霁茫然地听着,有一股寒意和无力感自心中升起遍布全身。 仿佛所面对的一切成了定局,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手中的刀尖缓慢垂下,春霁眼眸低垂,注视着满地的面粉,恍惚觉得有几分眼熟。 逃离阁楼的那一天,少年拉着她离开,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厨房一眼。 一个男人背倒在地上,一滩鲜血自底下的腹部蔓开,柜面和地板上到处洒落着面粉,空气中传来煤气没拧紧的嘶声轻响。 相似的境况让春霁心里发沉,又看向紧闭的窗户,倏地想:沙发上的阿姨,真的是自杀的吗? 如果不是的话…… 原本垂落的刀停在了半空。 屋外隐约传来一阵警笛声,林之樾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 林之樾没接通话,向春霁伸出手,带着诱哄道:“乖孩子,把刀给我。我知道小梨是好孩子,做不出伤害别人的事,不如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来抹除我们出现过这里的痕迹,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林之樾走近一步,春霁面上满是戒备与抗拒态度,浑身发着抖,声音喑哑近不可闻:“别过来!……” 颤抖的雪亮刀尖威胁性地抵在林之樾的胸膛间。 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急促尖锐的音节似要划破天际。 林之樾的手中拿着一个银色打火机,声音笃定温和:“等过了现在这件事,我们再继续坐下来聊……” 春霁闭了闭眼,耳边响起无数风声、风筝纸抖动声和熟悉的欢笑声,与眼前旋转扭曲的画面一同交织成令人晕眩的乐章。 林之樾的声音戛然而止,低了头愕然望去,锋利刀尖如刺破薄纸般扎进了他的胸膛,胸口间的衬衫蔓开大片血色。 春霁望着他,眸底涌动带着恨意的晦涩情绪,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流淌,好似自六年前被抽离的情绪一同涌了回来,百十倍地猛地注入进了这具游走在这世界的躯壳,又从颤抖双手间的刀刃中倾斜而出。 第73章 她分明一句没说,林之樾却听懂了。 林之樾的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声音悲悯,微笑道:“我原谅你。” 他手中的打火机失力坠落,在地上磕碰擦出一点火星。 下一刻爆炸声如平地惊雷猛地响起,阳台紧闭的窗户尽数被震碎,碎玻璃如雨花降落,引起楼下一片电瓶车的报警鸣笛声,炽热火舌卷上布帘,高高冲出窗外。 大火蔓延,黑烟浓呛。 拖长的嗡响耳鸣间,春霁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头晕目眩,发现自己被压在倒落的电视柜和林之樾下面,动弹不得。 稀薄的呼吸间,意识也渐渐变得涣散。 “春霁!” 熟悉的呼喊声伴随纷乱的脚步声从外传来。 “春霁!你在里面吗!——” 重重的拍门声和里间女孩的哭喊声中,春霁失神间觉得自己似听见了宴星回的声音。 春霁唇角浮现一丝笑意,无端地又回想起了重逢的那天。 俊美的少年站在楼梯上,小王子般倨傲尊贵,耀眼得像童话。 大门打开,室内燃烧的火焰却猛地燃起更高,烟雾弥漫阻拦视线,被困在卧房里的女孩哭声愈发害怕,传来姜棠不断宽慰她的声音。 春霁终于意识到不是自己的幻听,张唇喊他们的名字,但拼命喊出口的也只有低哑的声音,被噼里啪啦作响的燃烧声尽数盖住。 她听见他们将房间里的女孩救了出去,视线扫视周围。 不远处,一瓶饮料罐头静静地躺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兜里掉落出去的。 “你们先走——”宴星回声音充满焦躁,“咳咳春霁!你在哪儿?” “靠!楼梯间的消防设施根本不出水!”方澍冲上来,又被整个房间倒塌的物件缀连的火海逼退,问在搬着挡路重物的宴星回,“找到春霁了吗?” 楼梯间再次响起脚步声,周泠玟几步上了楼,在门口抓着方澍的衣领后颈,愤怒道:“你们两个知道这儿多危险吗?赶紧离开!” 方澍道:“这片地方消防车一时半会儿根本进不来,有空抓着我不如去疏散人群!” “我知道该做什么,倒是你们根本没受过训练!万一发生二次爆炸——” 熊熊燃烧声中,响起微弱的当、当、当的敲击响声。 争吵声骤然止住,宴星回嗓音发颤:“春霁?” 当。 “你受伤了吗?能动吗?” 当、当。 空气蒸腾翻涌热浪,春霁的手指握着有些发烫的罐身,瞳孔渐渐失焦,敲击的力气越来越小,罐头从无力的手指间滑落,从地面滚开。 耳边的一切呼喊都变得遥远且不真实,直到她被拢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春霁缓慢地睁了眼,只看到模糊不清的轮廓,迟疑着,以气声唤:“星星……?” “是我,我来找你了。”宴星回抱起她,眸底倒映火光,声线艰涩,“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第37章 讯问 救护车艰难穿过窄巷, 鸣笛驶向最近的医院。 等宋尔云收到消息赶来医院,宴星回和方澍正等在走廊上,黑头土脸一个比一个狼狈, 宴星回的额发被火撩了小半截,方澍穿着件白t, 上面蹭着大片黑灰和干涸血迹。 宋尔云又惊又急, 问:“谁的血?方澍你受伤了?” 方澍道:“宋阿姨我没事, 是别人的血,我背他出来时留下的痕迹。” 宋尔云勉强松口气,道:“春霁怎么样了?” “主要是擦伤, ”宴星回嗓音低哑,“现在还在拍头部ct。” 宋尔云点了点头, 拍了下宴星回的背:“去洗把脸,看你们现在什么样子……” 被拍的瞬间, 宴星回脸色微异, 宋尔云手一顿,敏锐问:“你受伤了?” “没, 就是搬柜子的时候背上被砸了下, ”宴星回止住宋尔云要撩他衣服看伤的手, “不严重,不用看。妈你先在这儿等春霁, 我和方澍去洗个脸。” 宋尔云点了头,心里纳闷着好不容易找到了春霁,两个孩子怎么还满脸凝重, 视线一转, 复又注意到守在不远处的两位警员。 走廊尽头出现周泠玟快步走来的身影,问:“春霁检查结束了吗?” 宋尔云摇头:“还没。” 周泠玟揉揉眉心, 问:“两个孩子怎么跑出来的?” “我敲他们的门想叫他们下楼吃饭,半天没人应,才发现早就空了。”宋尔云叹气,“我查了花园里的监控,才发现两个小崽子从二楼没封窗的阳台跳下去,翻到隔壁家的花园里跑的。” 方澍先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周泠玟,立刻一个回旋转身就要回去。 “方澍,滚过来!”周泠玟冷声道。 方澍的青茬寸头还在滴水,顺着五官直往下流淌,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妈。 “等宴星回出来了,你们俩先做个简单笔录,说一下怎么先到的现场。”周泠玟道,“算你们运气好,都没出什么事……和你们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呢?” 姜棠没受什么伤,但那个六岁小女孩实在害怕,抓着她的衣角不敢撒手,她只好带着女孩去做检查。 一对年轻父母在身穿警服的警员带路下焦急跑来,小女孩终于肯松开姜棠,扑到父母的怀里嚎啕大哭,年轻夫妻在走廊里搂着自己的女儿也哭成泪人。 第74章 姜棠悄悄让出了空间给他们,又被两位女警员带去旁边问话。 “我中午在学校外的小超市看到了外面的陈阿姨,我追上去是想问她珍珠宠物医院的事,我同桌在楼下的店办了几百块充值卡,我就想问问陈阿姨楼下的店什么时候再次营业,或者充值卡有没有退款的渠道。” “陈阿姨说她不知道,急着要走,但她抱着的女孩醒了,一直在挣扎,我感觉有点不对但又不敢确信,陈阿姨进了巷子又走得快,我就一路跟了上去。” “到11号居民楼下我被打晕了,等醒来时就已经被绑在房间里了,后面就听见了春霁敲门。” 姜棠问警员:“姐姐,你们知道那个叫春霁的女孩怎么样了吗,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学校?” 两位女警员互看一眼,其中一位斟酌道:“她没事,不过涉及几起案子,暂时还不能回去。” 姜棠愣了下:“指春霁被夏老师带走的失踪案吗,但她不是受害者吗?” “不止是失踪,还有她主导的投毒、行凶两件事,以及最近两起的连环凶杀案凶手死亡现场的火灾,还有六年前一桩的旧案……桩桩件件,都需要她说清楚她在里面扮演的角色。” 宴星回和方澍作为到过现场的人也都被例行问了番。 宴星回道:“卓一中午在校外吃饭,发消息给我们说姜棠的室友们在小超市门口急慌了,逮着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姜棠,问到姜棠和陈阿姨说过话。” 方澍道:“卓一进了宠物医院的办公室翻档案,我们就去了陈阿姨登记的员工住宿地址。” 周泠玟皱眉:“为什么不给我们说?” 方澍道:“失踪不是48小时立案吗?但我和宴星回闲啊,况且也没什么实质性证据,有什么好说的。” 周泠玟忍了又忍,压下脾气道:“等配合完调查,你们就可以回去上课了。” 方澍神色一僵:“妈,不是吧,都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学校里的课呢。” “春霁找到了,林之樾在抢救中,夏奕作为可能的知情人也在医院里,我们借回灵要求的方位也找到了符文案新的受害者,”周泠玟道,“旧案我们会查,但生活是往前走的,你们都缺课快两周了,还想做什么?” 宴星回问:“周阿姨,春霁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之樾是你们背出来的,自然也看到了他的伤,”周泠玟道,“不只是林之樾,夏奕被医务人员发现时怀里有一支绣球,被诊断轻微□□中毒,醒来后夏奕声称是自己误食,你们信吗?” 方澍耸肩:“万一他就是傻呢?” 周泠玟未置可否,道:“现场发生了爆炸及火灾,因后面下了雨而没有造成更严重的火势,但现场的痕迹已经被破坏,线索收集难度加大,春霁需要留在警局配合调查,等结束了,她会回学校的。” 检查结果显示有轻微脑震荡的可能,春霁暂时需要留在医院中观察几天。 春霁一五一十地写下了自己做的事。 包括将绣球碾碎花汁浸泡进黑胡椒瓶中,又洒进夏奕的碗里,而在自己碗里则放普通的白胡椒。 包括自己和林之樾争执间的那一刀。 询问过程中,传来周泠玟临时被调去负责外省一个案子的消息,一同到的,还有林之樾和夏奕的代理律师。 周泠玟冲到夏奕的病房里,神色发冷,道:“你们怎么做到的?” 夏奕微笑道:“爆炸和火灾是个意外,最近两起的凶杀案既然已经找到了凶手,那不就是可以结束了吗?周警官这么厉害的人,当然得去更需要你的地方。啊对了,关于灵教没有登记疑似□□的事,周警官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不属于任何一个教派,只是一个提供心理咨询服务的私人机构。” 周泠玟眉眼间压抑着怒意:“那些算什么心理咨询服务!” “我们帮助他们和离世的家人交流,解开他们的心结,怎么不算一种心理咨询?”夏奕道,“你知道有多少父母心灰意冷没有生的希望吗?我们还特意为这些父母做了一个程序,只要他们提供孩子房间的照片,我们就能帮忙在电脑里建立房间的模型,让他们孩子的灵魂继续生活在房间中。” 周泠玟面露惊愕。 “对于那些父母来说,只要一开电脑打开程序,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孩子好好地在房间里学习、吃饭、睡觉,还会和他们对话,关心他们的身体健康,在他们出门上班的时候提醒下雨带伞、天冷穿衣……就像依旧活着,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 “你想翻旧案,还想将我和林老师当作符文案的犯罪嫌疑人,那些程序得不到维护,父母们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会通过各种途径来找周警官你的麻烦的。”夏奕诚恳道,“为了大家的生活都能继续运转,周警官还是尽快去调任的地方吧。” 周泠玟手脚发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把他们的孩子做成……电子宠物?” “周警官的说法不怎么好听,我们一般称之为拘灵。”夏奕道,“周警官知道仅仅兰亭市就有多少失独父母吗?我们只是帮助那些想见到自己孩子的可怜父母而已,我也会告诉他们,灵魂体的记忆会出现缺失,如果能提供更多的音频资料给我们,房间里被禁锢的灵魂会更加地……” 夏奕思衬着用词,而后笑起来:“更加贴近他们孩子生前的状态。” 第75章 周泠玟的指尖紧紧捏紧,神色冰冷。 “其实我很羡慕他们,他们至少有过美好的回忆,有想见的家人。” 而他所追寻的,是比伪造合成的数字虚影更可悲的东西。 夏奕认真问:“周警官,春霁明明也失去了家人,她为什么不想寻找新的寄托?要是她愿意相信转世之说,一切都会变得更加简单。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有无数个瞬间,我真的相信我们从此会成为彼此依靠的新家人。” “因为她醒着,她不需要虚假的爱。” “她跟着你走,是想以你为跳板寻找林之樾。六年前的旧案被翻出来需要契机,符文案的真凶身份被找到更需要线索,她推动自己做成了契机,想诱出更多的线索。” 周泠玟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她叫春霁,她可以是嗅着血腥味追踪千里的鲨鱼、是看似柔弱但是带着剧毒的绣球、是藏在剑鞘里锋利的刀刃,但绝不可能是你们困在阁楼上的公主、没有思想的傀儡。她从没把自己当做过林月梨,从头到尾更没想过把你们看作是家人,你中的毒还不够你警醒这个道理?” 第38章 环境 病房内两人对峙, 僵持的气氛被夏奕一声轻笑打破。 夏奕靠坐在病床上,漫不经心道:“人是环境的产物。就算短时间不愿意相信,长年累月的相处也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就不劳周警官为我们的事费心了。” 他伸手向外:“医生说了我需要静养,周警官慢走不送。” 周泠玟站着没动, 道:“夏先生, 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当初得知你可能和六年前的旧案有关系,我用你资料库里的dna匹配了下当年案子里相关的痕迹,有一个非常意外的发现。” 夏奕神色不变, 笃定周泠玟手中的线索算不了什么,不然不会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和他说话, 问:“周警官查出什么了?” “阁楼先爆炸后起火,我们后来在现场发现死者曾沛文的遗体, ”周泠玟道, “你知道曾沛文和你有血缘至亲的关系吗?” 夏奕瞳孔放大,神情一片空白, 半晌才找回了自己茫然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说得很清楚, 你也听得很明白, ”周泠玟未多作解释,干脆利落道, “很可惜我刚接到的电话要求我明天就要赶去另一个城市,没时间听你们的故事。” 夏奕略微急切道:“我父母两方的亲戚世世辈辈都在梧县的大山里从未离开过,怎么可能冒出一个血缘至亲!……” “曾沛文曾经是梧县的人, 只是很早就迁走了户口, 也就是说,他年轻时很有可能和你的生母认识, 又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加上山里条件限制,没有去做亲子鉴定——” 迎面飞来的玻璃花瓶被周泠玟躲开,哗啦砸在地上溅开一地碎片,沾着水液的白百合凄惨摔落。 夏奕面色如山雨欲来般阴沉可怖:“出去。” 周泠玟离开前留下最后一句话,道:“你有句话说的对,人是环境的产物——你童年时代名义上的生父有暴力倾向有过案底,你学习时代尊敬的资助人为一己私欲罔顾他人生命,你受他们的影响身上有他们的影子,唯独不像你血缘上真正的父亲。” 夏奕拔下手背的针管,仿佛看不见自己手背上冒出的血珠也不觉得痛般,麻木地站起身,踩过一地玻璃碎片,去寻林之樾在的病房。 单人病房里,林之樾已经接受过询问,正躺在病床上休息,刻着风霜痕迹的眉眼间显露出一点疲色。 听到响动,林之樾睁了眼,温和声线透着虚弱:“小夏来了?”又强撑着坐起来,视线落在夏奕渗血的手背,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夏奕站在门口,脸色苍白,问:“老师,我想问您一件事,您有那么多资助的学生,为什么唯独将我带到兰亭?”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以前的事了?” 夏奕未作回答,只执着地又问了一遍。 “我的妻子江歆月毕业后去往梧县当支教老师,我也跟随前行,也是在那段时间,歆月和同为教师的你的母亲成了朋友,我们也知道了你们家的事。”林之樾脸上浮现回忆的几分怅惘,“那个男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家来,翻箱倒柜找钱,找不到就会打人,地方小,消息传得快,你的母亲知道那个男人回来了,就会把尚且年幼的你送到我们住的地方,暂时躲一段时间。” “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和歆月发现了小梨的不对劲,离开了梧县四处求医,歆月因病去世,小梨遇车祸也离我而去,直到有一天,一通电话打来,你的母亲说家里出了事,恳请我将你带离梧县。” 夏奕声音艰涩:“我的母亲有提及别的什么人吗?” 林之樾眸色带上了探究:“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夏奕紧盯着林之樾的反应,“她有没有提过一个叫曾沛文的人,或者说,无相祭师。” 在夏奕晦涩的视线中,林之樾点点头,道:“提过,她拜托我寻找曾沛文这个人。” “他和你的母亲在一起过又离开了梧县,你的母亲后来遇到了那个男人,事后发现自己怀了孕,山里的风气更为保守,你的母亲在身边的催促下嫁给了那个男人,也是在多年以后,你渐渐长大,她开始猜测另一个可能。” 林之樾道:“你的母亲不知道无相的近况,说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家庭,宁愿继续隐瞒这一切。我的确找到了他,发现他是梧族最后一丝血脉,他早年丧妻丧子,当时也是独自一人,大概是因为怜悯相似境遇的人,无偿为那些失独的父母帮忙问灵,被称为无相祭师。” 第76章 “只有亲眼见过问灵的人才知道,原来那些灵魂之说是真的存在。” “也就是那时候,我想起了县志里提过的回灵,我以你为交换条件,逼迫他告诉我更详细的内容,又囚他在地下室,开始了我的计划。” 后面的事无需再说,他们都心知肚明。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夏奕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声线藏着微不可查的痛苦,“只需要一句,你不知道他,就可以解决一切。” 林之樾默然片刻,道:“我很抱歉。” 男人疲惫的神情间含着歉意,注视着夏奕道:“那段时间你在寄宿高中上学,正是高三的关键时候,我原本打算在你考试后就告诉你无相祭师的事,让你们相认。” 却在回灵最后一场祭祀时出了偏差,他再次醒来时,听到的却是曾沛文葬身火场,成了符文案的‘真凶’,报纸上则大肆报道着失踪找回的春霁。 “林老师不用担心,我帮您把现场处理干净了。”面容稚嫩的夏奕眸中闪动崇敬的光芒,极认真地道,“您带我从梧县离开,我一直想回报您的恩情。” 林之樾重复道:“我很抱歉。” 夏奕问:“为什么不继续骗我?” “我那时候以为,你身上也有梧族的血脉,兴许可以学会问灵、回灵那些神鬼之说。”林之樾脸上的笑含着苦涩意味,“但我没想到的是,你交给我的是一份我从未设想过的答卷。”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境变了,小梨不肯认我就不认吧,只要平安顺利地长大就好,只有无相祭师那件事,成了我愧对你、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一根刺。” 第39章 角色 在医生点头可以回家休养后, 春霁回了宴家,想和宋尔云提搬回去的事。 泡水后的房子前段时间就已翻新修好,近日两起凶杀案被查了个水落石出, 确定真凶是宠物商店的陈阿姨,又因为担心回灵的说法再次引起模仿作案, 警方的通报和六年前一样模糊了案子的细节。 符文旧案随着新出现的受害者尸首再次进入到大众视野中, 开始重新调查。 夏奕和林之樾暂时性地消失在了春霁的生活中, 她好像没理由在宴家继续借住。 “你要是不介意,就继续住在这里吧。” 宋尔云眸中闪过几分复杂:“六年前我们不想让星星牵扯进那个复杂的案子里,所以打点关系让媒体在报道的时候掩盖了和他有关的事, 这次符文案重新调查,会有不少媒体想通过你打探细节, 住在这边,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春霁犹豫了下, 用手机打字给她看:[好, 谢谢宋阿姨。] 宋尔云委婉问:“需要帮你重新找一位医生吗?” 春霁摇摇头,和宋尔云作别后回了客卧, 刚一回去, 宴星回就来敲她的门。 不过是一段时间没见, 宴星回显出几分陌生的沉默,低眸注视着她好一会儿, 才道:“明天期中考,今天放学前老班还问我你能不能回去考试。” 春霁恍然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微弯了弯眸, 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字。 [我会参加的。] 宴星回喉结滚动, 低应一声,伸手轻摸了摸春霁柔软的头发, 道:“早点休息。” 他正准备走,却被春霁攥住了衣角。 放在他面前的手机屏幕显示:[你不问我吗?] 春霁有些忐忑——是星星知道了她做的事,想远离她了吗? “不重要,”宴星回道,“你回来就好。” 少年本想要离开,又想起了什么,站定道:“对了,我吃了几颗你抽屉里的药。” 春霁怔愣了瞬,走到书桌上拉出抽屉,看到明显被翻过的药盒。 那些药怎么可以乱吃! 春霁面色焦急,无数的疑问堆在喉咙间:他怎么发现抽屉里的药的?吃了多少? 她扯着宴星回的衣角急急忙忙又回到药堆前,唇角张张合合,偏生越急越发不出声音。 宴星回看到她这个样子,冷峻的眉眼间反倒露出了几分笑意,拿出其中两盒放到她手里,道:“吃的这两个。我想着要是能在睡梦中要是能回忆起以前的事,说不定能早一天找到你,放心,我问过医生的,没有胡乱吃。” 春霁低头望了望手心里两盒助眠的药,唇瓣一抿,毫无征兆地开始落下眼泪。 大滴大滴的泪珠如断线珠串簌簌滚落,吧嗒掉落在手里的药盒中。 “怎么哭了?”宴星回慌了起来,先前冷峻沉稳的神色尽数消失,站近来伸手擦她脸上的泪,“我、我……不该翻你房间的,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别哭啊。” 春霁只抽噎着不说话,宴星回抽了桌上的纸巾替她擦眼角,轻声哄着道:“告诉我,乖乖在哭什么?” 春霁抬了视线,眸中水光盈动,咬着唇,喑哑声音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 近乎于无声,要不是宴星回凝神听着,根本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道歉?乖乖没做错任何事。”宴星回耐心道,“真要说起来,是我没保护好你。” 春霁摇摇头,湿润的黑睫如被雨水打湿的脆弱蝶翼轻垂落下,呢喃着:“我搞砸了。” 她一意孤行跟着夏奕上了车,让身边所有人跟着担心,姥姥几次打电话来没人接,还是周泠玟帮她瞒住了消息。 结果到最后,绣球的毒成了夏奕的囚禁案私了的条件,林之樾出现在陈阿姨的死亡现场,咬定面粉引起的粉尘爆炸为一场意外,又因为火灾的原因现场痕迹被尽数破坏,陈阿姨最终被判定为自杀。 第77章 周泠玟被调去一个偏远地方调查一个案件,符文旧案换了个专案组来着手调查。 最糟糕的是,春霁担心林之樾发现了宴星回的存在。 六年前的报纸避开了宴星回有关的事,为保护受害者隐私也模糊了身份,铺天盖的报道中春霁是唯一的幸存者,加上宴星回改过名,一直没出现在林之樾的视野中。 宴星回眉宇微动,眸中翻滚晦涩情绪,问:“你还是不想我回想起以前的事?” 春霁点点头,望着他,很慢地道:“星星……现在过得很好。” 她在六年前受过他的保护,也想在六年后保护他。 既然忘记了,那最好就此永远记不起来。 她希望星星能像小王子般继续恣肆闪耀。 宴星回轻叹一口气,伸手将春霁拢在怀里,心里空落落的一块像终于被填满。 春霁不知道为什么宴星回突然抱她,犹豫地伸了手,缓慢地回抱住他的背脊。 少年的怀抱透着温暖热度,收拢的修长手臂带来坚实的力量感。 “是,这六年里我忘记了一切,过得很好,如果你不出现,我的生活也会照轨道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宴星回低声道,“但是你出现了。” 春霁怔怔地注视着宴星回,她的长相乖纯无辜,没有任何攻击性,落着泪,更显得如浮雾中的白梨花般惹人怜爱。 他知道她不像表面乖顺,行事出乎所有人意料带着隐藏的锋利尖刺,横冲直撞,带着某种无所顾忌的决意。 但没关系。 “就算以前是不好的记忆,我也想回忆起来。”宴星回道,“因为里面有你。” 春霁的眸中盈着云雾,茫然地微张着唇。 “对着他们这么聪明,我几次提醒,怎么还听不懂我的话?”宴星回有点无奈地叹气,“你还记得上回学校里我和你说的什么吗?” 一看春霁呆愣的神色,宴星回就知道春霁真忘了。 “没关系,以后还有时间。”宴星回掐了掐春霁的脸,似笑非笑,“总归你不可能摆脱我,也阻拦不了我想知道的事的。” 被捏住的脸颊传来轻微的疼意,春霁眉眼间浮现委屈。 宴星回唇角微勾,喊了声:“乖乖。” 他声音很轻:“我会回想起以前的事,乖乖不用再害怕会说错什么。” 在他怀里的纤瘦身形轻颤起来,春霁仰着头,眸中泪光闪烁,急得抓皱了他的衣服,道:“不……” 被勒令待在家的这一段时间里,支零破碎不连贯的梦境蒙着暗沉的血色,宴星回清醒时,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在六年前扮演的到底是一个什么角色? 一个面前的女孩不敢开口,只谨慎地以纸笔叙述不知情,错过最佳干预时刻而缄默数年的角色。 他好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不同意也没用,”宴星回的黑眸跃动着一簇灼亮的光,嗓音沙哑而克制,“我说过会回来找你,就一定会回来。” 第40章 舆论 为了期中考, 整个校园重新做了布置。 春霁和宴星回因为上次月考成绩记0,自动被安排到最后一间考场——旧实验楼。 每间实验室都新装上了监控,黑黢黢的镜头冰冷无声地对着他们。 春霁收回视线, 循着桌上的标签寻找到教室角落倒数第二个的位置,宴星回在她身后坐下。 有人认得宴星回, 大咧咧地开着玩笑问怎么和他们沦落一个考场。 被簇拥在中心的少年面容俊美, 懒散地回应着, 习惯于处在话题中心。 春霁正低头从笔袋里拿笔,听得隔壁桌的一个男生朝她呲呲两声,不由疑惑地投去视线。 “以前没见过你, 你以前是别的考场的吧?”隔壁桌男生嬉皮笑脸道,“考试的时候把卷子挪过来一点呗?” 话刚落下, 他桌子哐当一声被踢得移了位,叫整个班都看了过来。 隔壁桌男生被吓了小跳, 对上宴星回似笑非笑的深邃眉眼。 宴星回问:“在聊什么?” 宴家小少爷的名头传遍校园, 隔壁桌男生不敢说什么,讪笑道:“没什么, 就随便说几句, 当我在放屁。” 另一个和隔壁桌男生熟识的同学搡他一把, 低声道:“傻啊你,那是转学生, 上次月考没成绩才坐这儿,没听说过转学生是宴家养的小媳妇吗?” 春霁听到这一句,面露惊愕, 从记忆里翻出这一段传闻。 传得这么远吗? 宴星回脸上的神色差点没绷住, 耳根攀上一抹红,恰时两位监考老师抱着试卷密封袋走了进来, 熟练地喝令着整个教室聊天的学生们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 卷子一张又一张地发下,窗外投下的光线缓慢轮转方位。 两日的期中考随着拉响的铃声宣布结束,老师们抱着一摞摞的厚卷子马不停蹄地开始批改,布置成考场的教室重新归回往日上课的模样。 春霁的回来只引起了小范围的关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刚结束的这场期中考暴露出的问题更重要,教室里充斥着哀鸿遍野怨声载道的讨论。 姜棠来找春霁,问:“你的伤好了吗?” 春霁在纸上写:[没事的,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又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本子递来,弯了眸,以口型道:[谢谢]。 除去被盘问,春霁还需要留在医院里观察几天,姜棠托人送来了笔记本,里面是春霁缺课两周里各科老师们讲解复习的重点题型。 第78章 姜棠接过本子,道:“不用谢。” 她有心想再问些什么,但周围同学来来往往正热火朝天地对着答案,最后只微微笑了笑,道:“欢迎回来。” 上晚自习的时候,数学课代表们被叫去分卷,而后发下已经批改完的数学答题卷,让自我订正,明天课上再正式评卷。 考试结束的心悸还没缓过来先拿到了成绩,整间教室里笼罩着唉声叹气的惨淡阴云。 卓一拿到卷子,见到上面鲜红的数字就不忍地闭了闭眼,自我念叨着宽慰道:“差两分及格,比月考已经进步很多了。” 又一张卷子发到他们这儿,卓一接过来一翻,宴星回的答题卷只有最后两道大题扣了步骤分,不由羡慕道:“小少爷,你这分能不能匀两分给我啊,反正你也不差这点儿。” 宴星回摆弄着抽屉里的手机,心不在焉道:“行,都匀给你。反正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参加决竞赛了,直接拿a大的保送名额。” 卓一挑眉,敏锐问:“要去参加决赛了还不开心?” “刚方澍发消息给我说,说夏奕回学校收拾员工宿舍里的行李了。”宴星回往后看了眼正接过试卷的春霁,压低声音道,“夏奕和那个姓林的一天不进去,我就一天放心不下春霁。” 卓一道:“你就出去两天时间,出不了事。” 宴星回道:“那天我就离开了十分钟不到。” 卓一忍不住道:“你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看着春霁吧。” 宴星回脑海里闪过念头:要是真的能二十四小时跟着也不错。 或者春霁能一直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就不用再担心她受外面的危险威胁…… 宴星回猛地回过神来,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岔神间,卓一已回身找了春霁说话,拿着她的卷子长吁短叹道:“你们一个个脑子到底怎么长的,缺了两周的课回来,还能考这么高的分?” 春霁眉眼间浮起几分疑惑,写下自己的疑问:[这个分在整个年级里也算高吗?] 她缺了两周的课回来直接考试,做题手感有几分生涩,加上最后一间考场格外的闹腾,小纸条横飞,监考老师当场抓了两个用手机搜题的学生,做题思路频频受打扰,春霁自觉发挥得不怎么好,打铃的时候数学连最后一道大题也没写完。 当初她转去深茂的初中,第一次考试成绩出来,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劝她和家长商量转去市里教育资源更好的学校里读书。 姥姥守着小房子和姥爷的坟墓一辈子,要是她那时候转去市里读书,姥姥放心不下,势必会跟着陪读的。 春霁对老师点了头,下一次考试却开始有意丢分控分,保持着和第二名不大不小的差距。 待来了全省数一数二的兰亭高中,春霁自觉自己的成绩在一种众尖生中应当不怎么起眼,加上平日里随堂测验大家分数差距不大,才开始如实写题。 “这个成绩当然高了。”卓一满脸疑惑,“春霁你是不是有哪科成绩特别低拖了后腿啊,不然全省联考的时候怎么都没听过你的名字?你说吧,是语文还是英语?” 平日里数学和理综随堂测验次数多,春霁被表扬过好几次,卓一笃定不是这几科的问题。 卓一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这样,开始安慰春霁:“没事,语文英语差绝对不丢人,有我给你垫底呢。” 春霁被逗得笑起来,写:[兰亭出的题更难一些,我也拿不准自己成绩会算好还是算差。] 待到第二天的大课间,各科分数就紧锣密鼓地出来了,教学楼下公告栏的月考榜被撕下,换上了期中考的成绩排名。 卓一仰头看着红榜上排第一的名字,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宴星回:“不是,我没看错吧,第一名是谁?” 宴星回盯着第一名名字旁边的证件照,唇角噙着笑意,答非所问:“她这张照片……挺好看的。” “春霁的总分比你还高十分?十分?”卓一来来回回地比对着两人成绩里各科的差距,“春霁理综和你一样全满分就算了,她这语文就扣了七分,这是人能考出来的分数?” 期中考成绩榜前围满了人,都是在操场做完课间操回程来看成绩的学生们,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嗡嗡讨论着换了人的年纪第一。 “春霁这人哪个班的啊,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那个哑巴转学生。” “物理满分!救大命!她的脑子能不能在高考的时候借我用用!” 宴星回在嘈杂讨论声中听得哑巴两个字,皱起了眉,视线移去,看到了一个脸上写满不屑的男生。 “最后一间考场不怎么严,理综考试的时候上网搜题抄的答案吧?还敢抄满分,怕自己不够高调?” 他同行的朋友道:“第一名的语文分这么高,作文指不定是满分,这抄不出来的吧。” “老师评作文几十秒也就看个开头和字好不好,”那男生语气嘲弄,“谁会和哑巴当朋友,平时估计闭门不出就在家学习吧,这么多年比我们多写那么多字,当然练得好了——” 那个男生被猛地揪起衣领,宴星回指节用力到泛白,面无表情道:“不会说话,我可以教你什么叫闭嘴。” 整个人群如炸开的油锅骤然慌乱起来。 “靠前面怎么打起来了!”“别推别推,这儿有人!”“我靠,谁踩我!” 第79章 三楼卫生间里,方澍例行逃了课间操,在隔间里静音手机打游戏,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逐渐变得喧闹。 “没想到还能看到宴家小少爷打架的一天,那个男生也是够虎的,不知道宴星回是宴家小少爷?还敢还手,结果被打得更惨了。” “不是说那个哑巴转学生是住他家的小媳妇吗?估计被压了第一名,心里正憋屈着吧。” 外面传来一阵哄笑声,有人道:“怎么就是被压了第一名,说不定是小少爷哄老婆,故意让的呢。” 方澍退出了游戏,将手机揣兜站了起来。 外面还在肆无忌惮地讨论着:“我没见过转学生,但照片上看着挺纯的,小少爷不是和转学生一个考场吗?讨老婆欢心,漏漏题放放水的事,是我我也做啊。” “纯什么啊,别被骗了。我有个叔在二医当护工,他说前几天院里有名的心理医生被捅了一刀,是一个看起来可乖的女生干的,还是那个医生的病人,我一问,不就是高三那个春霁吗?要不是那个医生心肠好不追究她发疯的事,春霁都回不了学校。” “啊,长这么乖,看不出来心理有病啊。” 门哐地被踢开,正说着话的人被掐着脖子猛地按进了哗啦流着水的水槽中。 方澍笑:“聊什么呢,让我也听听呗。” 半小时后,方澍和宴星回站在教务处被班主任指着鼻子训,旁边站了一排的人,个个鼻青脸肿丧眉耷眼,已经先被骂过一轮。 “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才回学校几天啊,就又闹出事来?”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骂,“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学习吗?” 宴星回道:“我也是好心教他们几个学习什么叫懂礼貌。” 方澍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就是教导过程中激动了一点。” 班主任挥手让那几个人先走,叹气道:“我也听到了一点风言风语,但是人活在世,总免不了被人议论,与其把心思放在那些话上,不如专注做自己的事。他们怀疑春霁第一名是假的,这期中考后面还有模考、期末考、高考,事实证明一切,你们急什么?” 宴星回毫不犹豫道:“他们怀疑是他们的事,憋在心里最好,敢说出来就该知道口无遮拦的后果。” “我倒没想那么多,”方澍站得没个正形,“就是听着烦,不想听。” 春霁知道发生了什么后匆匆赶到教务处,却见到夏奕抱着个纸箱站在门口。 “你来啦?”夏奕看向春霁,竖起手指轻嘘一声,“我本来是来辞行的,但里面太热闹了,忍不住站这儿听了一段。” 春霁放慢脚步,目露戒备。 “不打扰他们了,要不你送我出去吧?” 似是想起什么,夏奕又补道:“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你面前了。” 春霁盯着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下了楼。 “我在这个学校里的医务室工作了两年多,平时清闲,偶尔有几个装病的学生过来,一口一个头疼脑热想骗张假条。”夏奕语带怀念,“真的被辞退了,居然有点舍不得这里。” 春霁只沉默地听着。 夏奕偏头看她一眼,道:“我当初跟着老师去了阁楼,上楼看见了你,如果那天的我选择放你走,也许你有和父母团聚的机会,我也能在另一种情形下认识他,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春霁没懂夏奕说这话的意思。 “挺讽刺的,半生费尽心力追逐的东西,原来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曾经遇到过,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夏奕的语气里带着自嘲意味,“可惜我做不到指认老师,也做不到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人走到空荡的校园里,铃声回响,宣布第三节 课的开始。 夏奕心血来潮发问:“你觉得生活的意义在于什么?” 春霁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停了脚步,在笔记本上写:[我没想过。] 夏奕轻笑一声,又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春霁摇头,在笔记本上写:[周警官会找到证据查清一切。] 夏奕微微扬眉,哄着人道:“要不你喊我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我做过的所有事。” 春霁退开一步,像只受到威胁的兔子般竖起耳朵,机警地提防着他。 “这反应有够伤人的啊,也是,你身边有陪着你护着你的人,不缺我一个。”夏奕笑起来,语气轻飘飘的,“那只黑猫在宠物医院时被我注射过一剂微量毒素,延时发作,而我两个父亲,一个喝得酩酊大醉被我用枕头闷死,另一个被困在阁楼地下室里被我打晕,扔进煤气泄露的厨房里作替死鬼。” 春霁瞳眸微缩。 “我买了张下周去西欧的机票,托人在一个小镇买了栋带花园的三层小房子。”夏奕认真道,“想留住我的话,得快点找到我的证据啊。” “——小春霁。” 第41章 演讲 夏奕离开了校园。 春霁望着他的背影沉思片刻, 门卫大叔探头出来,向她往回招手道:“都上课了怎么还站这儿!赶紧回教室!” 这节是英语老师的课,对上迟到的春霁也没说什么, 只轻声让她快回座位。 因着期中考成绩贴了出来,春霁回座位受到一路的注目礼。 宴星回的座位还是空的, 卓一转头悄悄问:“你去教务处找小少爷了?” 第80章 春霁写:[班主任在训星星和方澍。] “方澍怎么也在那儿?”卓一转念一想, “估计也是有几个话多的男生撞他跟前了。” 卓一本想转回去, 视线落在春霁校服袖口露出的一截红绳上,神情不由变得有几分怪异——这红绳,他怎么记得宴星回前不久带过?转眼就到春霁手上了? 课上到一半, 宴星回站门口喊了报告,上回被火燎了额发, 索性重剪过,凌厉的面容轮廓线条完整地露了出来, 额角有一道淡色伤疤, 唇边泛着青紫,明显一副刚打过架的样子, 浑然不似往日养尊处优的矜贵, 透着几分野性的侵略感。 待英语老师点了头, 宴星回进了教室,坐回座位时, 旁边的卓一目不斜视听着课,手上嗖地推来一张纸条。 [这次怎么去这么久?] 宴星回的字迹潦草飘逸:[这周五有个高考动员大会,老班想让期中考第一当学生代表分享学习经验] 他的笔尖一顿, 略去中间的解释之词, 径直道: [问能不能换我上台发表演讲] 卓一明了,小心翼翼问:[你答应了?] 他心不在焉想:不能吧, 按小少爷这么骄傲的脾气,没拿第一还顶名额上去演讲,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纸条推来,用词理所当然。 [为什么不答应?] [这次年纪第一是春霁,那就她写学习经验,我上台替她念。] 卓一瞪着纸条上的词句,转头去看宴星回,少年神色自然,好像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春霁正听着英语老师的课勾画着卷面阅读理解里的常用词和经典句式——是下次课堂要听写默写的内容,前排卓一回了头,望着她欲言又止,叹口气又转回去。 春霁:? 卓一心有戚戚然:以前也没发现小少爷这么老婆奴啊。 下课铃打响后,教室前后门比以往更热闹,一茬又一茬的其他班同学装路过探进脑袋,视线扫过高三四班看向后排的春霁,窃窃私语嗡嗡嘈杂。 宴星回和春霁说了班主任让她写学习经验的事,春霁点头答应,又伸手轻碰了碰宴星回手上的淡红擦伤,轻抿了唇。 “没事,不严重。”宴星回把手收回来。 卓一想起什么问:“闹得动静大,老班没说让请家长吧?” “没有,老班听了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就装模作样训了我和方澍一顿,”宴星回不甚在意道,“不过毕竟我和方澍先动的手,喜提国旗下检讨一份。” 卓一没忍住调侃:“小少爷头一回写检讨吧?” 春霁指尖微蜷,垂下的眼睫遮住眸中的暗色。 后门又有讨论声飘进来,宴星回轻啧一声,起了身大步走去,也不说话,就抱着手臂靠门边似笑非笑地盯外面的人,不多时外面磨磨蹭蹭路过的人就在迫人的打量视线下走了个精光。 一上午过去,春霁比往日更加安静,课上站起来接受各科老师的表扬,课外就坐座位上写写画画,也没主动找宴星回说话,像又自顾自地竖起一道透明屏障,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待下午课间时,春霁慢吞吞给宴星回递来一张纸条。 [我打算请医生帮我作发声障碍的康复训练。] 宴星回一愣,眸底闪过惊喜,立刻点头道好,又问卓一:“能不能叫你爸帮忙问问这方面专业的机构。” 春霁本身是出于心理原因封闭自我,回避交流拒绝沟通,再加上经年累月的沉默导致偶有发声时音调异常。 现在她主动提了作康复训练,宴星回将一天里春霁的异样安静抛之脑后,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了笑意。 卓一听了后立刻打包票:“那肯定没问题!”又知道宴星回上心这件事,索性出了教室去偏僻处打电话。 他回来后问春霁:“你是想作阶段性的康复训练还是集中式的啊?” 又解释道:“阶段性就是隔段时间做一次训练,循序渐进但战线拉得比较长,集中式的就是连续性训练,进度会更快,不过可能影响上课。” 春霁唇角微弯,纸上落笔:[我想尽快好起来。] 卓一比了个ok手势,道:“懂了,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很快,卓一发来这方面机构详细的信息到他俩的手机上。 宴星回读着消息,上午打架的阴霾一扫而空,连教室外又在假装路过的其他年级的学生也懒得去驱赶,眼眸亮亮的:“有上门训练的选项!等周末的时候就能请康复师来家里,你期中考得好,老班肯定愿意批假条——” 倏地,宴星回猛地想起下周三的时候他该到集合地点坐巴车,和着市里其他学校进入决赛的学生们一同前往比赛的地点,由于有未成年的学生在,全程有老师跟随监管。 话语戛然而止,叫春霁和卓一都看向他。 宴星回压下心底突兀升起的一丝怪异情绪,转了话题半笑玩笑道:“记得写老班交代的学习经验,免得他不肯放你走。” 宴星回没提是周五动员大会的演讲,春霁只当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经验交流——她在以前的学校也经常被老师嘱咐写学习经验,而后发表在校报上、打印出来贴教室后墙的黑板报上、贴校园的公告栏里,让同学们自己去看。 到高考动员大会的时候,高三的学生们被要求搬着自己的椅子去操场上照队形放位置。 周五是个难得的晴天,天色碧蓝如洗,微风吹拂,主席台上拉着一条红底横幅,围墙间红旗飘扬,跑道中间还搭建着一座标着“状元门”的kt版红拱门。 第81章 音乐热血沸腾激烈昂扬,叫其它年级的学生们趁课间围着操场好奇地观看。 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高考动员大会相当于半天的假,能有个喘息机会比待教室里漫无天日地埋头学习来得要好,个个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和朋友聊天打趣。 校长致辞开幕,年级主任作动员演讲,当老班出场的时候,整个高三四班极给面子地鼓掌嗷嗷怪叫,等宴星回作为学生代表出现在讲台上时,底下的欢呼声更是达到了顶峰。 宴星回身形挺拔如松,蓝白校服难掩宽肩长腿的优越体格,面容深邃俊美,语速不疾不徐。 “各位老师、同学好,我是来自高三四班的宴星回,站在这里代表此次期中考年级第一——春霁,交流分享她的学习经验。” 说到春霁时,宴星回特意一顿,嗓音含着不自知的笑意。 全场哗然,惊叹的视线唰唰地从四面八方投来,春霁仰头看着主席台,眼眸浮起几分迷茫——星星上台,怎么是拿的她的学习经验分享?他的过往成绩完全可以担起学生代表的名号,却怎么上台成了她的话筒。 旁边的同学忍不住道:“小少爷这是为了把你俩名字绑在一起吧?” “不是,春霁这回年级第一,小少爷就是帮忙念个稿子——哦不,背个稿子,你们这也八卦得起来。” “如果是你考了第二,分数相差不大,老师让你上台发表演讲,你愿意说自己的稿子还是替第一发表演讲?这还是脱稿演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诶。” “历届动员大会都是第一名发表演讲的,你这条件根本不成立!” “好怪,明明听的是学习交流分享和复习计划,我怎么听出了一点暗戳戳炫耀的甜味?” 细碎的打趣讨论声,春霁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怎么回事。 扩音广播里,一句句她伏桌写下的熟悉词句被宴星回磁性低沉的嗓音缓缓念出,春霁藏在发间的白玉耳尖悄然染红。 星星不用这么做的。 她不在意什么学生代表是谁,分享经验的又该是谁。 宴星回语气沉稳地收了尾:“‘日月其迈,岁律更新,大风泱泱,大潮滂滂。’我们作为新时代青年,生逢其时,重任在肩,当与时代同行,与祖国同向,以青春之我报青春之国家,坚持‘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保持‘会当水击三千里’的决心,涵养“乱云飞渡仍从容”的定力,以奋斗为刃,披荆斩棘,迎接未来新挑战——” 热烈如浪潮般的掌声中,春霁心脏跳动得有几分急促,说不清是羞赧、是难为情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作祟,叫她的脸也生出烫灼热意。 这段不是她写的,应当是宴星回自己做的结尾词。 旁边的同学却仍旧当是她写的演讲词,笑嘻嘻地夸着她。 偏生演讲结束后又到了各班列队形依次喊口号念誓词通过“状元门”的环节,班主任组织着他们往操场上集合,春霁找不到解释的机会。 宴星回从主席台下来,径直寻去了操场上高三四班的队伍,刚一进去,袖口就被春霁攥住。 春霁的面色晕着春日桃花般清浅的红,咬着唇,急得向他比手语,穿行的纤长手指快得像翻飞的漂亮蝴蝶,惹来周围的频频注视。 宴星回唇角微扬,漆黑眼眸专注地着春霁,倒映着她的身影。 再次响起的激昂进行曲音乐中,春霁听到他含着温柔笑意的嗓音:“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在意。” “这次学生代表的荣誉本来就是你的,没有任何理由让别人代替你,包括我。” “所以我来做你的传声器。” “你忘了写收尾,交过去的时候老班又急着交年级组里去审核,我只好仿着你这次作文的文风现写了段结尾。” 宴星回语气染上忐忑,道:“是不是写得不太好?” 一向张扬自信的小少爷,眉眼间露出一点懊恼的神色。 春霁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眸如弯弯的月,握上宴星回的手,以指尖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 [写得很好] 她的星星,自然哪里都好。 第42章 竞赛 宴星回递交审核的那份演讲稿并没有开头那段, 上了主席台刚一念出来,班主任就心里突突觉得要完,在其他老师惊异的目光中差点没绷住脸上的笑。 但念都念了, 做什么都为时已晚,只等高考动员大会结束再说。 待各班搬了椅子回教室, 班主任黑着脸把宴星回叫到外面的走廊上, 问:“演讲开头那段怎么回事?” “就如实说的啊。”宴星回道, “老班您平时不也经常教育我们做一个诚实的、敢于担当的、对生活报以希望和热情的中学生吗?上台发表演讲本来就该是春霁,我就帮忙念个稿子,达到诚实的要求了吧?” “少来这套, 你知道你俩名字挨在一起,底下学生都在起哄吗!”班主任头疼道, “这还是什么学习经验分享?” “是吗?”宴星回语气随意,“不过校长和您的演讲本来就没人听, 我那演讲至少开头就抓住了他们的注意力, 个个都竖着耳朵想挖更多八卦,不管他们怎么想的, 都把春霁的学习经验给听进去了, 效果不也达到了?” 前面的话一出把班主任气得头疼, 但也确实承认是大实话。 搁他年轻的时候,每回主席台上的校领导年级主任学生代表慷慨激昂地念空话套话, 他都是在底下小鸡啄米打瞌睡那个,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留半点印象。 第82章 但就算宴星回后半段说的有那么一点在理, 班主任绷着脸也没表现出来, 严肃道:“动员大会结束了,我也就不追究了, 你下周就要去参加化学竞赛的决赛,好好准备。” 宴星回点了头,转身的时候脸上轻松的笑意微敛,一想到竞赛的事,总生出空落落的不安全感。 到周末的时候,预约的康复师按时上门,是一位约莫三四十岁的面善女士,态度亲切指导专业,在客厅里引导着春霁重塑基础音节语调。 因着是第一节 课,需要磨合看合不合适,所以进度并不算快。 宋尔云陪在旁边,很是想赶宴星回进房间写他的竞赛题,别在这儿视线都不转地盯着春霁,她嫌丢人。 没成想康复师趁着空隙找上他们,在旁边餐厅委婉道:“我理解家人对患者的关心,但过度的关注反而会让患者对自己的康复进度感到压力,哥哥可以回去做自己的事,只由患者的母亲陪同。” 宴星回面色发烫,道:“我不是她的哥哥。” 康复师一怔,问:“那客厅里的小姑娘是你们的……?” 预约的时候只提及是心理自我封闭导致的失语,并未说具体的原因,康复师上了半节课,只感觉虽然进度慢,但春霁情绪稳定条理清晰,态度上也在努力配合自己,她正纳闷着是什么心理原因,这会儿终于听出了点不对。 “这孩子是寄住在我们家的。”宋尔云道,“和我们暂时还没有关系。” “怎么叫没关系……!” 宴星回张口欲反驳,却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脸上一时没藏住事。 宋尔云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不是什么禁止学生时期谈恋爱的封建上一辈,我对你想什么时候订婚也没意见,但问题是人家春霁看上你了吗,你就在这儿自己闹别扭。” 康复师咳嗽一声掩住脸上笑意,赶紧道:“我大概了解了,谢谢。”就脚步迅速先回了客厅。 宴星回被气得不行。 春霁抱过他、牵过他的手、还往他怀里钻,怎么能转头当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又不得不承认自家母亲说的没什么问题。 春霁望自己的眼底太过透彻,有信任、有不设防的亲昵、有亮晶晶的纯粹笑意。 唯独没有他想看到的热烈情愫。 宴星回心尖像泡在青柠汁气泡水里,噼里啪啦炸开酸涩气息,他头一别,闷闷道:“我自己清楚。妈,你回书房吧,我在这儿陪着春霁。” “你不回去做你的题?”宋尔云气笑了,“我陪着春霁,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宴星回说不出自己在担心什么,心底好像有道声音抵触着春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仿佛一个错神,春霁就会像那天一样悄然消失。 到最后,宴星回还是被宋尔云轰上了楼。 第一堂课结束后,春霁就和康复师签了第一阶段的合同,回了自己房间才注意到宴星回卡着康复训练的结束时间给她发了消息,问课程怎么样。 春霁眼眸晕开笑意,指尖轻敲屏幕。 [进展很顺利,星星不用担心的。] [你的竞赛准备得还好吗?] 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振动两声,宴星回迅速点开手机扫过消息,刚扬起的唇角就落了下来,下意识看向桌面上摊着的竞赛题。 卷子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他习惯性计时做题,平时几乎都是没到计时器提醒的点就能提前写完,这次挂念着楼下,心不在焉间就到了时间,竟有小半页的题还没来得及写。 聊天页面上方不断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春霁的眉尖轻蹙,索性摁暗屏幕,穿过廊道去敲对面的房间门。 脚步声接近,门被推开。 周末在家,宴星回换了常服,简单的卫衣长裤勾出修长身形,更显出少年感,他低着眸看春霁,面色有几分不自在,问:“怎么过来了?” 春霁从背后递来一个扎着缎带的礼物盒,送到宴星回眼前。 宴星回愣愣问:“给我的?” 春霁清潭般澄澈的眼眸漾开细碎笑意,点点头,又将手机屏幕亮给他看。 [是恭喜星星在决赛里拿到好成绩的祝贺礼物。] 宴星回捧着礼物盒突觉不妙,问:“那要是我没拿到好成绩,你还要收回去?” 春霁面露无辜,手机打字。 [星星这么厉害,当然会拿好成绩的。] [我买化学竞赛题的时候翻了几道题,看不懂题目在说什么,但星星做着这样的题以前三的成绩进了决赛,说明星星很优秀。] 宴星回被夸得飘乎,唇角禁不住上扬,道:“竞赛题涉及到大学内容,出题方向也更偏,没学过的人第一次见都会觉得难,不是你的问题。”又找补道:“进决赛的同学都很厉害,我也不敢保证我的名次。” 春霁弯着眸,毫不犹豫地打下一句:[我相信星星。] 宴星回抱着礼物盒不松手,骄矜地嗯了声,问:“里面是什么,我能提前看吗?” 春霁立刻摇头。 宴星回本也是随口一问,语气里含着笑意:“知道了,那我拿到成绩回来再看。” 春霁微微放心下来,本打算回房间去,宴星回倏地想到什么,又叫住她。 “我这一趟要出去四天,”宴星回认真道,“你答应我,别像上次那样跟着……他们走。” 第83章 这话说的像嘱咐小孩子别乱跑,春霁难得有几分赧意,在手机备忘录里赶紧打字解释:[我没有忘记星星说的话,当时的情形下没想太多,仓促做的决定。] 宴星回的视线掠过屏幕,低声道:“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很担心你。” 春霁心脏间像有酥麻电流震颤涌过,指尖无意识地微蜷,还没来得及回应,宴星回耳尖先浮上一层薄薄的红,快速道:“我、我想说的是,你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事,等我回来一起。” 春霁轻轻笑起来,小幅度点了头。 宴星回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回房间后将礼物盒摆在书桌最显眼的正中位置,唇角噙笑拔开笔帽,开始写后面的题。 连续几日宴星回都在埋头写着竞赛题,等到周三清晨,宴星回被陈叔送往集合点。 挂着红色横幅的巴车停在指定位置上,到的时候离发车时间尚早,大多数人将行李放在车身敞开的行李舱里,聚在路边三三两两地聊天。 陈叔停车的地方隔了段距离,宴星下了车,背着装有简单行李的包往巴车方向走,没走几步,旁边传来一道成熟男性的陌生声音。 “宴曜星。” 宴星回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转过视线,看到路边一辆磨砂黑的低调商务车。 车窗落下一半,一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容注视着他,笑道:“我觉得你以前的名字更好听,你出生的时候,父母对你的未来一定抱着美好的祝福。” 宴星回没接话,拧着眉戒备问:“你怎么在这儿?” 林之樾神色依旧是温和而笃定的,仿佛前段时间的风波对他来说并没有造成半分的影响,道:“我过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宴星回道:“什么事?” “我想代付康复训练的这笔费用,但春霁肯定不会愿意接受。” 林之樾像是在谈及自己离家出走叛逆青春期女儿,脸上是无可奈何的宠溺笑意,道:“我也很感谢春霁转学过来这段时间你们对她的照顾。我想向你们支付相应的报酬。” 宴星回毫不犹豫道:“我家不差你这点钱。” 林之樾对宴星回的回绝好似早有预料,道:“报酬不一定指的是钱财。” “春霁来做心理咨询时曾经提过一个朋友,说那个朋友忘记了几年前的一段记忆,是你吧?” 林之樾的眼眸如无底深渊蕴着暗沉情绪,道:“如果我用六年前那段记忆做报酬呢?” “这就是你的交换条件?当谁是小孩呢?”宴星回语气惊诧,“你说的话能不能信是一回事,春霁要是知道我和你私下联系,肯定会生我的气。” 他眸中划过温柔笑意,道:“乖乖本来就不愿意我记起以前的事,我要是为了这点原因和你有联系,让她生气才是傻的。” 林之樾沉默一瞬,转而看向前方陆续上车的学生们,道:“快到你们要出发的时间了吧?今天打扰了,祝你在竞赛中取得好成绩。” 车窗自动升起,黑色车辆驶远,融入进主路的车流中。 巴车旁有人招手,喊:“宴星回,准备走了!” 宴星回望向车辆离去的方向,压下心底不安的情绪,抬步向前走去。 第43章 车祸 春霁同班主任请了早自习和第一二节 课的假, 周三这日和前几天一样跟着老师进行康复训练。 结束课程后,陈叔送春霁去学校,路上笑呵呵道:“小少爷今早上走的时候还特意拜托我, 送你去学校要等着你进了校门再开车。” 他的声音带着感慨:“一转眼小少爷长大了,也知道担心人了。” 坐在后座的春霁面颊涌起一阵热气, 望向身边空荡的位置, 指尖蜷缩揉着衣角, 心间似石子落湖掀起阵阵涟漪,生出让人无措的异样感。 车一到学校,春霁比以往匆忙地下了车, 校门口的保安大叔一瞧是她,连假条也不用看, 爽快放行。 接近第二节 下课的点,校园空荡无人, 春霁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急遽跳动的心脏终于变得平静下来。 走到半路,不远处的围墙被扔进了一个书包, 砰的砸在路上。 春霁停了步, 视线落在被扔过墙的书包, 感觉有几分眼熟。 下一刻,一道身影在光下利落地翻过墙, 落地时抬眼看到春霁,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下来,神色怪异问:“你也迟到了?” 春霁盯着方澍, 默默掏出笔记本开始写字:[我要给周姨打小报告。] 周泠玟被调去其他城市工作, 方澍恢复到一个人住家里没人管的状态,立刻旧态重萌迟到早退。 方澍拎起书包随意拍了拍灰, 走过来低头一看,道:“不是吧?我帮你打听筱园姐那边的情况,你就这么报答我?” 春霁颇认真地点点头,又写:[你现在高二,时间还来得及。] “你怎么和老师们一个调调?”方澍头疼到,“我们说其他事行不行?” 春霁以眼神问:什么事? “虽然还没找到林之樾相关的证据,但他出现在那栋起火的房子里动机可疑,店老板的身份站不住脚,”方澍声音依旧是吊儿郎当的,“好在他也进了筱园姐她们的视野里,加上新发现的受害者遗体,虽然时间久了侦查起来有难度,但是现在技术不是六年前能比的,凶手总会被抓住的的。” 两人一同走向教学楼,春霁觉得这不像方澍能说出的话,脚步微微放慢了,有些疑惑地偏头看向他。 第84章 “别误会啊,这都是我妈让我转达的话。上个周我拍了张你们高三成绩榜的照片给我妈,她看到你的名次替你感到高兴,说只要你肯往前走,人生就是敞亮的。” “好了,我完成传话的任务了,接下来到我自己的问题了。” 方澍停了脚步,注视着春霁的眼眸很深:“你还需要那个电击器吗?” 春霁在医院休养的时候,书包就被送了回来,但侧袋里的防身电击器却不见了踪影。 他们在楼层的楼梯间站定,回旋阶梯在光中往上延伸,轻盈的风绕过发丝。 方澍低眸望着她,等着答案。 春霁眼眸弯弯,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方澍道。 他们继续往上走,方澍仿若只是随口一提,道:“其实我有一次,也遇见了一个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我的父亲费大力气将他们的一个头头送进了监狱,正式判决的那天,他回家将我举到头顶上转圈,特高兴地向我念叨他追了五年的线索还好没放弃,也不管那个时候才几岁的我能不能听懂。” “那些人就是这时候找上来,哐哐砸门,我爸刚把我藏到天花板里的暗格里,那些人就冲进来了。” 方澍语气平静:“他们离开后就逃窜去其他省份,在我初二那年我在街上碰见了其中一个人,可能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早没人记得以前的案子了,但我一直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走进了巷子,我报了警,等到我妈带人过来,给他们指路。” “但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天我是不是该跟着走进那条巷子。” “十几年过去,那个人东躲西藏佝偻着背,一副老态,而我那时候已经一米八,常年打架,体格、蛮力都有,还有一个未成年的身份。” “我知道时间不可能重来,但‘如果’这个词纠缠了我很久,”方澍道,“不过今天,我很高兴你最后和我做了同样的选择。” “好像在告诉我,我那年的选择没有错。” 铃声响起,宣布下课,校园倏忽变得沸腾喧闹,天台上一排麻雀扑棱着翅膀往蔚蓝天际飞去。 春霁将笔记本垫在楼梯间的窗台上,在喧哗声中认认真真地写:[因为我明白了,我不是独自一人]。 有姥姥、有关心她的周姨,有别别扭扭送来[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纸条的姜棠。 还有就算失去了过往记忆也会选择陪在她身边的星星。 方澍挑眉:“把我算进去了吗?” 春霁心虚地写:[你算进周姨那儿。] “也行吧——”方澍懒懒散散道,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恼怒厉喝:“方澍!你又迟到!” 一位戴着眼镜的陌生老师夹着备案本站在楼梯转角处,指着他:“你拦着那位女同学做什么!是不是在欺负人!” 春霁赶紧摇头。 “靠,我们班的班主任。”方澍无语道,“什么运气,被他逮了……” “没有欺负同学就好,”眼镜老师松口气,又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说说你这段时间迟到几次了?跟我去教务处!” 方澍耸耸肩,正准备跟着走,转头看看春霁,又看看紧盯着他似怕他逃跑的自家班主任,纳闷地指着自己:“这里不只我一个人迟到吧,怎么就抓我一个去教务处?” 春霁无辜地眨眨眼。 “春霁有假条的,哪像你?”老师无语道,“这周五该我值班检查校门口的纪律,主任早早就交代过春霁请假的事了。” 春霁眸中泛开笑意,挥挥手送抓走的方澍,上了楼走到高三四班教室的时候,姜棠和着室友们正从门口走出,眼眸一亮,招手道:“春霁快放书包!下去做课间操了!” 春霁笑着点头,加快了轻快的步伐。 到午间食堂吃饭的时候,春霁拿出手机,却发现和宴星回的消息框里还停留在昨晚。 还没到吗? 春霁有些迟疑,猜着大概是忙着入住,没时间发消息。 她打字问宴星回:[星星到酒店了吗?] 对话框静悄悄的,没任何回复,春霁正要退出来的时候,手机最顶端推送最新新闻。 [兰亭一载有学生的中型巴车发生侧翻,致多人受伤 ……] 春霁瞳眸微缩,指尖比意识更快地点开。 [……今日上午10时,金临交叉路口一辆巴车因避让违规行驶的货车发生侧翻。事发后相关单位迅速赶赴现场,开展伤者救援、事故原因调查等工作……] 配图是事故还原模拟3d动画短片、一张侧翻的巴车图和几张伤者被抬上担架送进救护车的照片。 “春霁,你怎么了?” 姜棠疑惑地看着春霁陡然变得煞白的脸色,春霁却已分不出心神去回应,只站起身,浑浑噩噩道:“我、我……走……” 她转了身走出笑闹声中的食堂,越走越急迫,而后跑了起来。 照片里的伤者都穿着学校制服,春霁没有找到宴星回的身影。 但是万一呢? 无数风声在身后呼啸,春霁越过满地落叶的栾树大道,越过空旷的校园,跑到胸腔缺氧似有烈火燃烧痛苦烫灼,手脚却冷得像浸在冰水中。 不会的。 不会有事的。 她冲到学校路边上,招手拦车赶往车祸发生点最近的医院,在手机里打下宴星回这三个字给分诊台的护士看时,手都是抖的。 第85章 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宋尔云已经先到了,正打着电话不知在和谁通话,转身看到春霁的时候一愣,道:“你怎么在这儿?” 春霁急步赶来,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泛红的眼眸里蒙着一层水雾,大口大口急促喘息着,很是狼狈。 “你别担心,星星没受外伤,是晕过去了,”宋尔云匆匆挂了通话,对春霁道,“车里的学生基本都绑了安全带,车辆侧翻的时候车厢里的杂物翻滚,受伤的几个同学包括星星都是被不小心砸晕的,医生说等一段时间他们就会醒来。” 春霁不安跳动的心脏终于略微平静了下来,勉强露出一点笑。 宋尔云庆幸道:“还好司机反应快,没和那个装着油桶的货车撞上,不然后果更严重。” 走廊尽头迅速走来另一道高大身影,宴柏山穿着西服大步走来,后面还跟有两个助理。 宴柏山的视线掠过春霁,径直问宋尔云:“星星怎么样了?” “还没醒,但是医生说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 宋尔云又看向春霁,本想劝她回去上课,视线划过她手腕间的红绳,张了张口,最后道:“我给你们班主任打通电话,帮你请个假。”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像没有尽头,待里面做完检查首肯他们可以进病房陪同后,宴柏山同医生在病房外沟通,春霁和宋尔云先进了病房。 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少年躺在白色病床上,俊美面容隐约有些苍白,长睫在下眼睑投落一层浅浅阴翳,鼻梁高挺,唇瓣干燥,安安静静的,若不是胸腔还有些微起伏,让人禁不住怀疑他没有呼吸。 宋尔云见到这一幕就想起宴星回小时候躺在医院里高烧不退的模样,眼圈顷刻间红了,几步走到病床前,低声喃喃:“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宴柏山与医生聊完后走进病房,助理落后一步,在旁压低声音报告:“……那边说货车司机本身有精神类疾病,两天前账户转进了一笔来源不明的巨额钱款……” 宴柏山右手微扬,助理立刻噤声。 春霁却已听完了,抬起了头。 宴柏山神色不变,对宋尔云道:“我托人去给星星办了转院手续。” 宋尔云问:“去哪家?” 宴柏山道:“卓家旗下的私人医院,他们的安保措施是业内最顶级的。” 宋尔云看了看身旁的春霁,点头道:“也好。” 春霁指尖蜷紧,掐着掌心传来刺痛,低声道:“……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她…… 春霁的手被宋尔云握住。 “不是你的错,不用说对不起。”宋尔云语气平和,“那条红绳是开过光保佑平安的,星星两次都给了你,说明他两次都觉得你的平安比他更重要。” “他选择陪着你,也预见了自己会面临的危险,而造成这些危险的人,不是你,为什么需要你道歉?” “你也是被迫卷进危险的人。”宋尔云低声道,“我想星星也不愿意听到你这声对不起。” 春霁紧攥的手指缓慢地放松了,眼眶发热,又将打转的泪水忍了回去,露出一个笑,嗯了声。 巴车侧翻的新闻很快登上各方的头条,加上装载的各个学校参与竞赛决赛的尖子生,热度居高不下。 春霁收到好几条同学问宴星回怎么样的消息,都没有心思回复。 和宴星回同在巴车中的同学在医院中都陆陆续续地醒来,只有宴星回躺在病床上一连三日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方澍发来消息,说筱园姐那边知道宴星回在巴车上受伤后,顺着货车司机的账户找到了林之樾没处理干净的线索,已将人传讯到了警局。 春霁没去上课,中断了康复课程的训练,也不愿意听宋尔云的劝,只长久沉默地坐在病床前固执地等待,好像只有一个空壳坐在那里,好不容易聚齐的灵魂在渐渐消散。 病房外传来隐隐的讨论声,是宋尔云焦急地询问着医生为什么宴星回迟迟没醒。 “……病人生命体征平稳,我们现在也不能确定原因……” “很抱歉……家属需要耐心地等待……” 夕阳橘色的光亮透过明净的窗户落进空旷安静的病房里,外面的纷争声显得愈发吵闹。 少年不受丝毫嘈杂声音的影响,安稳地沉睡着,平放在病床上的手腕戴着一圈寄予平安寓意的红绳。 外面还在讨论。 “……大脑构造精细,我们也无法估计……” “短则几天,长则几年,甚至做好一直不会醒来的准备……” 一滴泪倏地从半空落下,啪嗒落在少年的手背上。 春霁将手指拢在脸上,无数的泪从指缝中簌簌滚落,纤薄脊背不堪重负般弓了起来,嗓音破碎颤抖:“星星……我害怕……” 她好不容易才明白自己不是独自一人。 春霁伏在病床上,弯月般弓起的脊背愈发颤抖,压抑的低低哭腔回响在房间中。 “不要丢下我……” 春霁泣不成声,头顶传来少年喑哑虚弱的嗓音:“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 春霁抬起头来,一双浸着泪水的通红眼眸呆呆愣愣地望着半坐起身的少年。 宴星回眼眸含着熟悉的温柔笑意,张开修长手臂稳稳接住了春霁,哑声问:“我睡了很久吗?我听到乖乖的哭声,还以为我已经死了呢。” 第86章 宴星回本想逗几句玩笑话,谁知春霁在怀里抽噎得更凶了,肩头的病服迅速漫开一片温热湿意。 “怎么还……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宴星回有些慌,双手捧起春霁的脸,用指腹笨拙地擦着她眼尾缀着的泪,没辙叹气:“我随口一说,开个玩笑。” 春霁咬着唇眼泪直掉,怎么都止不住,宴星回没办法,轻声道:“乖乖不哭了,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春霁抬手擦擦脸上的泪,磕磕绊绊地小声问:“是、是什么?” “我记起六年前的事了,”宴星回笑道,“以前的我藏过林之樾行凶的证据。” 第44章 笔录 宴星回醒来后又接受了一次检查, 除去有些虚弱,各项指标都平稳正常。 医生在病床前看检查报告上的数据,道:“没什么问题, 留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宋尔云这几天担惊受怕,此刻终于放下心来, 在旁连连点头:“好好, 没事了就好。” 全程配合的宴星回冷不丁道:“我想先出院, 我和春霁需要去警局一趟。” 宋尔云脸上的笑意僵住,转头去看宴星回,问:“半天都等不了?” 宴星回嗯了声, 平静道:“半天都等不了。” 宋尔云一时没说话,宴柏山先起身, 接话道:“行,我去办出院手续。”就客气地请着医生一同出了病房。 医生护士一离开, 病房变显得空旷许多, 宋尔云正要开口,宴星回先问:“车上其他同学怎么样了?” “有几个学生和你一样昏迷了, 晚上就陆陆续续地醒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换其他车去参加竞赛……” 说着说着, 宋尔云陡然意识到宴星回错过了化学竞赛。 当初宴星回在高二的时候突然向家里人提想参加竞赛,宋尔云和宴柏山都不甚赞同。 竞赛涉及太多大学化学内容, 高中学习时间紧张,不适合分心。 那时候的宴星回拧着眉,语气倨傲轻慢:“我参加化学竞赛就是随便玩玩——影响我成绩?全市联考的时候我的成绩就没跌过前五吧, 有什么好担心的?” 十足的少年意气, 势在必得。 一路顺顺畅畅,却在最后一次决赛前因为一次“意外”离名次、离保送名额失之交臂, 宴星回神色如常,为没有影响到其他同学而点头:“那就好。” 春霁望着宴星回,忍不住替他有些难过。 宴星回一抬眼,撞进了春霁盛着粼粼波光的担忧眼眸,故意问:“我没去参加比赛,乖乖准备的那份礼物还打算送给我吗?” 春霁连忙点头,以口型道:[给的——] 宴星回靠在病床上,姿态闲适,语气慢悠悠的:“没听清。” 她没说话啊——春霁怔愣了瞬,慢半拍明白了什么,唇瓣微张,磕磕绊绊道:“给、给的。” 少年闻言轻笑起来,注视着春霁嗯了声,面色依旧是苍白的,衬得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愈发明亮,深处似有一簇炽热火光跃动。 宋尔云眉头直跳,深吸一口气,念在宴星回刚醒过来的份上,屏蔽了他浑身往外冒小粉花的样子,道:“你爸去办个出院手续怎么去这么久?我去看看。” 房门关响,病房中只余他们两人。 “可惜礼物被我放进房间了,”宴星回有些遗憾,“等回家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春霁下意识要比划手语,又被宴星回握住手腕压下。 春霁本想说:她相信筱园姐,筱园姐已经带人先去了旧址去找他提及的证据,证据链一旦构成,林之樾就算不承认,也能被抓落网定罪,不会很久的。 一长段话,却在宴星回专注的目光下尽数烧得干净,春霁耳根轻微发烫,有些局促,只憋出了干巴巴几个字:“……很快的,回家。” 宴星回眼眸晕开笑意,道:“好,会的。” 傍晚时分,辽远天际晕开一片深深浅浅的墨蓝,几颗闪烁疏星遥遥相望,街边路灯沿着道路依次亮起,明亮的光从远及近驱逐暗色。 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停在了灯火通明的警局门口。 他们下车的时候,副驾的车窗降下,宋尔云望着他们欲言又止,眼眸含着掩饰不住的担心。 宴星回漆黑的眼眸倒映着路灯洒落的光亮,宽慰道:“没事,我去替六年前的自己补一个笔录。”就摆摆手,和春霁一同往警局走去。 门口有相对熟悉的警员接他们进去,春霁被安排在沟通室等待,由一位女警陪着。 宴星回跟着另一名警员离开穿过弯折长廊到达审讯室。 室内狭窄逼仄,只一个长桌、一个固定的椅和一架录像设备,显出几分压抑的昏暗。 在录音设备打开前,一位年轻警员状似无意和同事聊天道:“筱园姐已经将需要检验的证据送过去了,最快两个小时就能出结果。” 录像机镜头对准了桌后的宴星回,闪烁一点红光。 宴星回沉默片刻,缓慢开口:“六年前,我意外撞见了林之樾在巷子里蒙晕一位女性并将人拖上车的全过程,他发现了我,抓住了本准备跑的我,一同打晕带走。” “醒来的时候,我和那位女性都被绑着,那位女性试图求饶,但在林之樾注射了一管针剂后很快就没了声音,又被林之樾在脸上画上朱砂符文。” 第87章 “那应该是第一次献祭,林之樾绘制符文的时候不怎么熟练,重画了两次才成功。” 记忆里那位年轻的女性,头以一个诡异角度无力垂落,长发散乱,唇边扬着古怪的笑,黑洞洞的眼瞳望着他的方向。 大概因为献祭有苛刻的时间要求,林之樾并没有急着处理他,用一个露营折叠推车将那位女性的尸体先推了出去,小推车里还有一把崭新的铁铲。 “他回来以后,我和他做了一个谈判。” 宴星回语气冷静,声音艰涩:“我对化学感兴趣,知道一些偏门知识。那位女性去世的时候面色红润,带有笑容,是明显的氰/化/物中毒的特征,而氰/化/物中毒可以伪装成心肌梗死,不去特定检验很难发现真正死因。” “我为了做实验,研究过怎么在网上购买化学材料,而氰/化/物受严格管制——我告诉他,我知道怎么用普通的材料提取合成他想要的东西,我也可以帮忙做一些琐事,譬如用氢/氟/酸和聚四氟乙烯处理尸体、怎么消除鲁米诺对血液的蓝光反应,来消灭现场的证据……我竭力证明自己有活着的价值。” 林之樾那时候四十左右,眉目亲和,眼角有一些细纹,唇边习惯性挂着笑容,看起来如春风般温润,但也是用着这样一张脸,从容不迫地将剧毒药剂以针管推进年轻女孩的颈项中,冷眼等待着一条生命的枯萎。 那时候的宴星回不知道林之樾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拿到的氰/化/物试剂,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赌,赌面前的人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取得试剂,赌面前的人在寻找更稳妥、更不易引起追查动静的行凶方法,竭力证实着自己还有活下来的作用。 他赌赢了一局。 “林之樾答应了,让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将一只小熊玩偶送上阁楼。” 那也是宴星回第一次见到春霁。 被钉上木板的窗户透出熹微的乳白光线,女孩在隐约的光中沉沉地睡着,面容稚嫩青涩,黑睫长翘,眼尾晕着一团红,像是哭到很晚才坠入了睡梦中,纤瘦的身形可怜巴巴地蜷缩成一团,散开的柔软裙摆似白玉兰的花瓣,脚踝上带着银环,锁链延伸至暗黑远处。 “一楼房间里有一间厨房、两间卧室还有一个杂物间,其中一间卧室放置我列出的清单上的化学仪器和原材料,另一间卧室一直锁着,杂物间很小,带有通向阁楼的木楼梯。” “林之樾对我不怎么放心,让我提取化合物的时候也全程监视,两次以后,他学会了整个流程,将我驱赶进了地下室。” “他每隔几天才会出现,带来食物、饮用水和被麻醉迷晕的新受害者,会给我杂物间的钥匙,让我将春霁蒙上眼睛,带下阁楼见他。” 林之樾不需要春霁说话,也不需要春霁有什么反应,只需要她出现在那儿,哪怕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有时林之樾说要一起吃饭——明明是打包来的外卖,还特意装盘,表现得像是刚从厨房里现炒出来,带有家的气息般,他坐在餐桌前对着春霁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话,到最后一桌菜变得冷了,也没人动筷。 有时林之樾什么也不做,只是远远地注视着,视线缅怀带着怜惜,似是在透过她的皮囊外壳追忆另一个灵魂。 “我在厨房的柜子里发现了一罐糖,以糖的数量来标记日期、找林之樾出现的规律。” “他过来的时间并不特定,但每隔七天,必定会有一个人受害、画上符文,被装进折叠推车离开房子。” 地下室里的人一个个消失,又补进来新的受害者,宴星回数到第七个人时已经变得麻木,他被当住林之樾的同谋却无法辩驳,那些受害者有苦苦哀求的、有大声叫骂的、也有许诺无数钱财的,惊恐憎恶的鲜活面孔在针剂的注射下变成一张张笑脸。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有一天,转机出现了。这座房子的主人,无相祭师——曾沛文回来了一趟,也被林之樾关进了地下室。” “无相祭师一直自责说是自己的错。” “他告诉我,他的母亲临死前告诉他是梧族的最后一支血脉,交给他一只银铃,催促他带着象征着梧族的秘物早日离开梧县。他有一个要好的青梅,本打算在兰亭市安置好后就接她过去,但再回到梧县时,青梅已经被父母定下了亲事和彩礼,婚礼也张罗完流程了。” “他独自回了兰亭市,半路在河边捡到了一个女婴,将她视如己出抚养长大,可惜那个女孩身体不大好,疾病缠身早早去世了,他想起了梧族的传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了银铃。” “玄而又玄的状态下,他好像听到了亡灵说话的声音,他分不清是自己精神恍惚还是问灵真的成功了,想通过其他例子想进行求证,就在一个论坛上发布了帖——越来越多的父母隔着网线找上他,无相祭师的名头就这么传开了。” “就在前段时间,林之樾找上门来,说当年那个青梅生下的孩子是他的。” “想知道那个孩子在哪儿,条件是告诉他如何做到'回灵'。” 复苏的记忆里,那些言辞好似发生在昨天。 地下室暗无天日,无相祭师摇头叹息:“家里私藏的书中确实提及过回灵,上面的条件苛刻,几乎不可能满足,所以我告诉了他。” 第88章 “一来,是要找到在亲人去世同一时间降生的孩子,那个孩子身上要有位置相同的胎记或者红痣——这是转世投胎的记号,二来,是要依循特定的时间和方位献祭十二条生灵,诵念召魂,再以朱砂符文镇压人祭的怨气……” “他仔仔细细询问整个阵法的细节,还和我一起叹息天命难违,林先生履行了诺言,告诉我那个孩子叫夏奕,在市里一间中学读书,但还有三月就要高考了,最好过段时日再相认。” “我赶过去的时候正值学校中午放学,本是抱着撞缘的心态过去的,在一群学生里一眼看到了他。那个孩子……眼睛长得像他妈妈,但鼻子和下巴像我。” “林先生通关系帮我在学校食堂里谋了一个包吃包住的食堂工作,我有时戴着口罩待在橱窗后,隔一道玻璃给他的餐盘添菜添饭,有时负责清理桌面学生们的餐盘,碰到他和同学一起吃饭,远远地看一眼,心里也高兴。” “有一天,我想起当年离开梧县时还带走了一块她以前替我求的平安符,想回阁楼找出来。” 回去时,却正巧撞见了林之樾的车停在阁楼外,循着动静去了地下室,瞬间明白了一切,激烈争执后无相祭师想报警,但被林之樾夺走手机又打晕,和宴星回他们暂时关在了一起。 哒哒脚步声响起,年轻警员走近,向宴星回递来一杯热水,打断了少年恍惚飘忽的思绪。 宴星回捧着白色纸杯,稳了稳心神。 “林之樾没有对无相祭师立刻动手,大概是怕回灵出什么变故,所以还需要他活着。” “那时候的我向无相祭师求教,在这种情形下我还能做什么?” “无相祭师说,最关键点在于阵心、在于春霁,她一旦不在,这个阵法就没了意义,但如果没有人能逃出去,那就留下林之樾犯罪的证据,藏起来,耐心等待,那些证据总有一天会被找到,重见天日。” “无相祭师只待了一天,林之樾就将他带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但我记住了他说的话。” “有一盒用空了的朱砂,盒盖内侧沾上了林之樾的半枚指印,再等到地下室来了新的人,我会取走她们的一缕头发,藏进朱砂盒中。” 那个朱砂盒被他埋进了地下室的砖块角落深处,又被掩藏进被烧得焦黑的木质阁楼废墟下,如今,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 第45章 回忆 沟通室天花板的灯管散发炽亮光芒, 白墙上印有两排蓝色大字标语,屋外偶尔有急促脚步声踏过。 等待的时间仿若没有尽头,春霁恍惚回到了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 分不清日夜,似被整个世界都遗忘在了角落。 阁楼位置很高, 安静得让人发疯, 细碎的声音遥远而模糊, 似臆想似幻听。 直至某一天的雨夜,听到阁楼底下传来恐慌混乱的咒骂、物件碰撞落地的闷响,混在轰隆雷声中好似有不甘的冤魂厉鬼在哀嚎。 楼下的动静终于停歇, 脚步声踩着嘎吱木梯声接近,少年出现在阁楼上, 衣角沾染着新鲜的血腥气,在角落放下一箱新的饮用水, 神色木然, 像是被刺激到了极点反倒没了任何反应,只知按设定好的程序机械行事。 她亦步亦趋, 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鼓起勇气问:“楼下发生了什么?” 少年定定注视着她片刻, 哑声道:“有个姐姐挣脱了绳索,逃到楼上。” “那个姐姐逃走了吗?” “门锁着……”面前的少年视线垂落, 盯着自己的衣角答非所问,声音缥缈恍惚,“她没摔碎那管针剂的话, 会不会没那么痛苦?……” 分明楼下已经安静了下来, 春霁面色煞白,禁不住恐惧得浑身颤抖起来, 仿佛在急骤的雨声中又听见了那道绝望哭叫。 她知道的。 是因为她。 那段时间漫长而覆着沉重的暗色,看不见出路,直到生辰日结束,少年上楼来见她,往日麻木的神色归于决然,眸色坚定闪烁微光,将手上的红绳褪至了她的手腕,声音低哑:“……再等一等,我会带你走。” 他做到了。 他们在荒郊里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寻到了主路,天边的雨幕倾泄落下,茫然白雾笼罩世界辨不清方向,少年发起了高热几近昏迷,终于有一辆路过的车亮着白灯划破雨夜,在他们的身边停下。 记忆里昏暗的雨夜与现在身处的明亮房间好似两个极端,春霁长睫低垂,捧着手里盛着琥珀色热茶的纸杯思绪怔怔,视线无意间掠过墙面上的时钟,猛地一惊,匆匆拿起手机看上面的日期,站了起来。 春霁用手机打字给陪她的女警员:[我想出去一趟。] 组里主要的人在林之樾住的公寓楼下蹲守,只等着查验科的消息传来局里的审批手续通过就上去逮人回来配合调查,春霁等着宴星回的调查结果出来再重做补充,人身是自由的,没人有理由拦她。 春霁离开警局,在路边招了辆车,去往半个城市外的机场。 晚上八点,机场喧哗如白日,往来的旅客拖着行李箱步伐匆匆。 春霁急步走近登机牌自助打印机区域,正四处张望,一道熟悉声线自身后传来。 “——来送我?” 春霁微惊,转过身来,夏奕拉着一个轻便的小行李箱站在不远处,他扫了眼周围,问:“就你一个过来?怎么,还是没找到和我有关的证据?” 第89章 语气慢悠悠的,还带有几分惋惜似的。 春霁将手机备忘录亮给他看,神色颇为严肃:[星星也是六年前符文案的亲历者,他想起了以前的事,也找到了指证林之樾的证据,你现在自首还来得及。] 夏奕微一挑眉,毫不留情地揭穿:“要是老师真的被指证了,此刻来这儿就不只是你了。” 春霁镇定打字:[我是先来当说客,给你一个机会。] 夏奕似笑非笑,抬手看了眼表。 “还有一个小时。你想怎么劝我?” 春霁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却没有低头继续敲字,视线移向夏奕身边的小行李箱,毫无征兆地伸手抢过拉杆。 行李箱很轻,呲啦一声就被拉了过来,里面回响着受撞击的银铃叮铃当啷声。 春霁本打算堵着人拖延时间,她信筱园姐那边承诺的时间,只要拖到那边有结果…… 春霁打字问他:[既然打算离开,为什么不把银铃留下来?] 银铃牵涉数个案子,是个烫手山芋,夏奕既然选择抽身事外,就该把银铃随手一扔才是。 夏奕反问:“这银铃不本该就是我的吗?”又对上春霁有几分迷茫的眼眸,道:“哦,你什么都不知道。” 春霁不懂夏奕在说什么。 这一层多是朋友亲人来送机的分别场面,人群攒动嘈杂喧闹,有情侣拥抱,有朋友挥手送别,有父母不放心地碎碎念叮嘱:“证件拿了吧?马上换季了,厚衣服带够了吧?没钱了就说……” 夏奕独身站在流动的此间,视线抬高,望着机场大厅里的茫茫众生,语气微微怅惘:“我只是想有一个家人。” 寄宿高中有三天的假,他拿了月考前十的成绩,照例报告给了自己的资助人——林之樾。林之樾曾来过梧县支教,又将他带离过去的苦海,处处给予照顾,虽然没有收养手续,但在他心里,林之樾和养父无异。 林之樾请他吃饭以做庆贺,进了餐厅后,他发现自己落了手机在车上,借林之樾的车钥匙回去取,发现手里的车钥匙圈多了两枚旧钥匙,又想起车载地图导航系统启动时,搜索栏里底下最近一条历史记录是一个定位在荒郊的地点,自定义命名:[小梨] 鬼使神差,他启动了引擎点开了导航系统,用手机拍照记下了那个定位,隔日自己寻了过去。 他没有发现隐蔽的地下室,用钥匙上了阁楼,春霁正浑噩昏睡着,锁骨间的红痣似一点花蕊。 他在小的时候就常碰见母亲坐在窗边翻一本纸页泛黄的县志,母亲的视线长长久久停留在“梧族”有关的记载上,盯着书页却像是什么都没看,他好奇间也私下里翻过好几次,百思不得其解。 在那一刻,他便在长篇饮食、服饰、祭祀等民俗记录里想起了“回灵”一词,心脏急促跳动起来,震耳欲聋似是要跳出胸膛,动作却安静地、缓慢地退了出去,像是自己不曾来过。 如果那时候选择不一样,现在的情形也许也大不相同。 夏奕又看向春霁,语气懒懒闲闲:“喊一声哥哥,说不定我就和你走了。” 春霁脸上露出一点疑惑和不解,终于开了口,望着他道:“我不是……小梨。” 夏奕对春霁的回答毫不意外,只有些惋惜,又说不出在惋惜什么。 惋惜自己发现最崇敬的老师做了错事,自己却选择默不作声成为帮凶? 惋惜回灵失败了,他过去的时候只见到厨房里胸膛插有一柄餐刀陷入昏迷的林之樾、和算计着最后一场祭祀时间挣脱束缚赶来的无相祭师,却没有恢复前世记忆的“小梨”? 也许是惋惜到最后,所求还是一场空,没有人愿意骗他。 夏奕道:“我一直觉得来问灵的父母傻得不行,特别是明知是一场骗局,还要继续下去的那些人——骗自己求个心安有什么意思?现在突然明白了,有人愿意骗你也是件幸运事,被骗的人闭着眼,有了活下去的念想。” 他笑了下:“没人肯骗我。” 大厅内广播声响起,是夏奕购买的那程航班可以开始登机的提醒,春霁骤然紧张起来,下意识把小行李箱拉在自己身后。 夏奕手插在裤袋里,道:“行,拿去吧。里面最重要的就是那支银铃,你帮我捐给梧县的民俗博物馆吧。” 春霁忍不住问:“那、你呢?” “如果老师真的会被指控的话,他也会算到这一天,那他当初将真相告诉我,也是想赶我离开。”夏奕道,“我再等一次,总归去哪里都没人牵挂,那么去哪里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检测报告终于出了结果。 朱砂盒内的半枚红指纹和林之樾的指纹吻合,藏着的头发也和几位受害者dna匹配。 审讯室,负责审问的警员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林之樾只以沉默应对,等待自己的律师前来。 其中一位年轻警员为这个案子奔波数日义愤填膺,满腔怒火没压抑住,骂道:“你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愧疚?你们这么年轻,怎么会懂为人父母的心境?”林之樾嗓音有一丝波动,“我和妻子相识相知相爱,孩子是情感和时间的延续、是上天赐予的宝贵礼物,那么小的一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看着她从小不点慢慢长大,恨不得将自己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就因为一次倏忽,你再也看不到她……” 第90章 “你带走的也是别人家父母的宝贝,那时候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两个小孩的寻人启事,我不信你没见过!你怎么没感受他们父母想找到自己孩子的急切心情!” 林之樾忽然冷静了下来,不再言语,只唇角微微扬笑。 他那时在一家私人心理诊所就职,照常上班,偶尔以申请读博相关的签证、翻译证件事宜为借口请假,在去往诊所的路上从车载广播里也听到了启事,宴家小少爷的失踪是报道中重点中的重点,连在办公室里,都能听到其他医生护士都在讨论宴家小少爷被绑架的事。 所有人往豪门秘事、商战斗争方面想,警局将宴家的对家集团被调查了遍,牵扯出一片涉黑涉灰产业,依旧找不到小少爷的踪迹。 没人想到小少爷被绑走只是一场意外。 他当初留下少年,是打算学会怎么提取需要的药剂后再将人解决,但第二日到诊所上班时,面对铺天盖地的报道,林之樾忽然升起了另一个念头。 虽然他做好了整盘计划,确保自己精心挑选的受害者是有一定抑郁倾向、和父母关系疏远、朋友稀少的非固定职业独居年轻女性,甚至在心理咨询过程中状似随意的聊天里确保她们是押一付三的房租水电,竭力将失踪人员被发现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再怎么小心,总会有他倏忽的地方,被发现也是或早或晚的事,无论回灵成功与否,小梨也是他的女儿,他自然要替她谋划好一切。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所以他在给小梨庆生那日,带来面粉亲手做了个蛋糕,“无意”间遗忘了一把银制餐刀,又在最后一次献祭出门时,将门没有锁紧。 如他所料,那把餐刀被少年暗地收了起来,磨得很锋利,锋利到插进他的胸膛时,鲜血喷涌。 也如他所预计的那样,少年被困在地下室数月又没有摄入足够的营养,力气不够,血流得看似唬人,瞬间红了一片白衬衫,但其实伤得不深。 他佯装昏迷被少年取走钥匙,估计着时间往回走却撞上两个小孩出来,只好顺着追进厨房,争执间撞翻掉落的面粉落了整个小厨房,他再次受伤倒下,真的昏迷过去。 再后来,无相祭师赶了回来,被后一步出现的夏奕敲晕,成了替死鬼葬身火海。 夏奕放的那把火将一切烧成了不可挽回的定局。 他去了国外读博避风头,将无相祭师的论坛账号转进更隐蔽的角落运营,他自是知道那些失独的父母想听什么,几句“爱爸爸妈妈”、“下辈子还想做他们的孩子”、“离开的时候不疼”便足以让那些满头花白父母泣不成声,主动献上丰厚的酬金。 夏奕自始至终都知道他在做什么,甚至主动询问国外发展更成熟的ai模型教程,将一场骗局做得愈发栩栩如生。 符文案的报道沸沸扬扬,却始终没有牵扯到他的身上,宴家小少爷相关的事在媒体间却没有被提及丝毫,他通过自己在医院工作的大学同学打探,听说小少爷高烧不退,兴许活不下来。 而后漫长的时间里,账户上酬金不断增加,他以妻子江昕月为名建立基金资助贫困学生,又以投资人的身份在兰亭市各个初高中附近开了一家又一家pearl宠物诊所,掩人耳目地寻找春霁的踪迹。 夏奕毕业后,则进了兰亭市最好的高中应聘了校医助理。 而他回了国则进了二医,偶尔去名下珍珠宠物诊所看一眼经营概况,无意间听到前台在讨论陈阿姨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要招陈阿姨,她工作就一直出错,这月都第三次账款对不上了吧?” “我给你们说,听说上回仓库出货,陈阿姨忘了打单子,也不记得是给哪家宠物用品的商店供货,打电话过去问,对方收了货没签单就不承认,那几千块是沈医生悄悄自己垫上的……” “唉,陈阿姨也是可怜,女儿跳了楼,学校不让她继续当宿管也是不想刺激她,我们诊所离学校也近,感觉也对陈阿姨也不太好……” 他去问了沈聿白有关陈阿姨和她的女儿陈妍芝的事。 陈妍芝。很好听的名字,倾注着父母最美好的期盼与爱吧?他想。 他知道周泠玟自六年前到今天仍未放弃过追查过符文案,也一直和春霁保持着单线联系。 如果出了相似的案子,周泠玟一定会有所动作,派人保护春霁。 珍珠诊所的仓库里有宠物安乐死用的针剂,只需助推一把……比如宣扬六年前的符文案“回灵”已经成功,只是怕引起恐慌官方才压下消息,比如剔除苛刻的回灵条件,他来帮忙找一位模样相似的小孩送到陈阿姨面前…… 不过在他找到女儿以后,陈阿姨就可以退场了。 当年销声匿迹的少年却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失去了那段记忆,全然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六年的时间给了他侥幸心理,万一符文案永远不会被发现真相,上天仁慈,要他继续陪伴在转世的女儿的身边呢? 只要除去宴家小少爷这个不安分的因素…… 可惜那辆油车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和那辆校车相撞。 审讯室中,对面两个警员盘问得口干舌燥,林之樾不为所动,还笑着关心两位警员是否需要喝水。 警员拍桌激动道:“就算你什么都不说!证据链齐全,没有你的供词也能定你的罪!” 第91章 “我知道。”林之樾笑了笑,“这就是我最开始预想的结局。” 就像是他和妻子倚在床边共捧绘本,在昏黄柔和的台灯下给小梨念的童话故事的happy ending结局。 ——王子打败恶龙,救走了公主,他们一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第46章 意义 被掩藏了六年的旧案浮出水面重见天日, 警局担心再度引起模仿犯罪,封锁了相关的消息。 林之樾和律师聊过,早就了解按自己的罪行大概会获得什么刑罚, 本打算将夏奕撇得干净,将无相祭师的事也按到自己头上, 夏奕却进了审讯室自己认了罪, 他开发设计的程序没人维护, 很快出了问题,一些人试图让夏奕保外就医先出来,运作的势力暗流涌动。 周泠玟临时接手的跨省案件一结案就赶了回来, 协助专案组翻旧案、扛住来自各方势力的压力,几日忙得焦头烂额, 回家休息的时候已是半夜两点。 进门的时候,方澍还没睡, 在客厅里连电视打游戏, 听到声响望向玄关,状似无意问:“又这么晚?还是在忙春霁那个案子?” 周泠玟看方澍眼底下一圈黑, 没骂他半夜不睡觉, 疲惫地嗯了声, 道:“那些家长以为自己孩子的灵魂消散了,闹起来很激动, 我们解释说程序里的是合成的模型、是假的,他们也不听。” 离世的子女隔着屏幕安安稳稳地陪伴着他们数月甚至数年,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有些家长骤然崩溃, 又哭又骂要见“无相祭师”,不听劝解, 还逮着警员指天骂地赌咒夏奕绝不是骗子,他们是自愿给钱。 年过半百的中年夫妇还有给一些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警员跪下哭求的,整个场面混乱极了。 方澍放下手柄,道:“他们都影响你们的正常办案秩序了,就没什么办法解决?” 周泠玟叹口气:“几个案子并在一起,本来人手就不够……” “他们在意什么,就以什么为突破口呗。既然他们信通灵之说,那就另找一些大师过来,说无相祭师用的是强行将亡灵拘束在人间的邪术,被拘留的灵魂违天悖理永世不得超生,就算转了世,命格也会因此受损,比如病痛缠身啊、克亲损友孤家寡人啊……怎么惨怎么说。” 方澍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泪花,道:“下周那群高三生都要现场确认高考报名了,春霁他们的朋友堵着我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学校,我真是被堵得够够的。” 说话间,方澍不禁有些郁闷——这时候没人想起他以前吓人的名号了,轮番来他这儿打探消息,关键是他也是一知半解,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春霁没什么事,重新做了两次笔录,今晚被她姥姥接走了,主要是宴星回涉及的事比较麻烦……”周泠玟打住话头,“行了,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方澍问:“所以您打算怎么对付那些家长?一个不注意闹到媒体那里去了,舆论升级成ai伦理问题了,更难收场。” 周泠玟听得愈发头疼:“我只想把案子查清楚。” 方澍微微扬眉,道:“要不……” 周泠玟立刻警惕打断道:“你别自作主张!” 周泠玟不知道方澍要说什么,但直觉又是什么歪门邪道的主意。 方澍神色僵住,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否决?” “我能从你这儿听到什么好事?逃课打架不说,私自改装电击器、撬门进私人宿舍、不顾危险擅自追疑犯,用你爸以前的关系私开权限进档案库……桩桩件件,你觉得你很厉害是吧?” 方澍安静了一瞬。 “以你现在的成绩,不说警院的分数线,连专科也够不上。没有专业知识,只有一些小聪明和一腔不知者无畏的莽劲……”周泠玟顿了顿,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你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 方澍问:“你是站在周警官还是站在母亲的立场说这些话的?” 周泠玟哑了口。 “以前是为了找出杀害我爸的那些人,再奔波再繁琐的案子也主动接,只为了接触更多凶杀犯,探听有没有那些人的消息,后来那些人一个个被你送进了监狱,你还是那个忙碌的、人人赞誉的周警官,甚至接了更多的案子,不愿意回家来。到今天,想起来教育我了?” 方澍站起身,点头道:“挺好,继续保持。” 周泠玟没听出来这是真话还是反讽,一时愣住。 方澍道:“我本来想说……实在不行,让夏奕再糊弄一个亡灵往生的告别视频,也算是给那些父母一个交代。灵魂被框在程序里没有知觉,天空的颜色和风拂过的气息才是人生的意义。遗憾和错失的相处,来世再来弥补吧。” 周泠玟道:“有些家长早知一切是假的,只求一个心理寄托,要假象一直陪着他们。” “对那些家长来说,缺了夏奕也没关系,只要有人能简单运行那个程序就行。等着吧,那些人对告别视频不买账,发现弄不出夏奕,自己就会去找别的模型训练师。”方澍道,“不用劝,劝不了,谁能叫得醒装睡的人?” 相关的几个案子紧锣密鼓地推进调查,随着证据链的构建,林之樾在立案侦查阶段的第四天被移交去了检察院,托律师传递有些话想和春霁说,春霁应了。 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里,林之樾的律师在茶几上向春霁推来一封信。 第92章 春霁坐在沙发上,未接,语速虽慢但清晰:“是林教授对我的道歉吗?” 从检察院出来的信件需要经过层层检查,确保和案件内容无关,林之樾的律师势必已经提前检查过。 律师微笑道:“春霁小姐看过后就知道了。” 春霁坚定道:“既然不是,那就不用看了。” 律师有些遗憾,但明白始末并未强求,道:“是林先生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是天冷加衣的嘱咐、临近高考的祝福、基金权益人的转移……” “如果是林月梨坐在这里,她想要的会是这些吗?”春霁语气平淡,“林教授给予的,是作为一个父亲想当然给予的。” 随着案件的推进,更多细节浮出水面。 林之樾和妻子江歆月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大学期间就结了婚。林之樾陪同毕业后的江昕月前往梧族支教,他通过了规培考试,准备从梧县回兰亭以后进医院,却在支教期间发现了女儿林月梨自闭的症状。 回兰亭市后,夫妻两人四处奔波寻找名医却没有结果,林之樾转了心理方向学习,但时间一天天过去,林月梨却没有好转的迹象,江昕月郁悒成疾,因病去世,离世前还在自责没有早点发现林月梨的症状。 林之樾进入了一家私人心理咨询诊所就职,奔波于工作和寻找这方面更有名的教授,聘请了住家保姆照顾幼女,隔了一两年才在监控下发现了不会开口说话、不会表达自身情绪的幼女被保姆暗地虐待的事。 辞退保姆后,林之樾选择独自照顾女儿,还养了一只小黑猫予以陪伴,外出时将幼女锁在家中,中午折返回来喂猫、做饭,下午掐点下班,尽量早回。 那段时间林月梨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搭积木的刻板行为减少,甚至对他带回来的小熊毛绒玩具主动产生了一点兴趣。 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午,一次倏忽,林之樾忘了锁门,黑猫攀着门把手开门跑了出去,七岁的林月梨追出了门,遇到车祸意外夭折。 “他想予以林月梨一次新的生命,一个新的开始,”春霁道,“就算真的有回灵一说,林月梨真的回来了,那这段新的旅程里缺了他的角色,又有什么意义?比起隔着距离只言片语的关心、象征钱财的一串数字,也许林月梨更需要的是陪伴,上一世是这样,新的一世不也是吗?” 律师道:“我会转告林先生的。”又试探性问:“等正式的判决出来后,春霁小姐愿意再见林先生一面吗?” 春霁摇头,将茶几上的信封推回律师面前,道:“我是春霁,不是林月梨。” 她是谁,从何处来向何处去,此中意义由她自己探寻赋予,不由别人定义安排。 走出大楼的会客室,步下层层阶梯往远处看去,辽阔天穹一蓝如洗,金阳向人间洒落耀眼光芒,道边一排梧桐叶片摇晃沙沙作响,疏漏一地碎金。 路人走过,与同行人感慨:“今天是个晴天。” 突地响起一声消息提示音,春霁拿出手机,手腕上一圈细红绳轻晃,金色星星闪过微光。 屏幕上是备注[周姨]发来的消息,春霁匆匆一扫,眸中晕开层层笑意,捏紧了随身带的斜跨小包,加快了步伐。 小包里放着一方扎着缎带的礼物盒,本是祝贺宴星回竞赛结束的礼物,被她带在了身边,等待着第一时间送出去。 方盒里的蓝绒布上躺着一条银链,中间是一个形状复杂的化学结构分子。 乙酰胆碱。 一种神经递质,决定着记忆的储存与复苏。乙酰胆碱的减少,记忆脑区的神经传导功能减弱,过往便如指间的细沙往下坠落遗漏。 从某个层面来说,乙酰胆碱象征着回忆。 是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少年执意找回那段覆着血色的痛苦记忆作出的答复。 记起我吧。 再次一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