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金枝(重生1v1)》 两根不够,要三根?(H) 薄暮时分,重迭连绵的雪云笼罩整个皇城,琉璃瓦覆盖的檐下悬挂着的数列宫灯在猎猎北风中狂舞大作。 这场酝酿了多日的大雪,终于在沉沉夜色中悄然降落。 李偃就是在这个时候骑着马,进了朱红城墙内。马蹄如鼓点一般敲击着地面,打破了宫廷肃穆静谧的夜,在深深庭院重重宫门内久久回荡。 内廷正宫门大开,两边阶下,乌压压站了一群身穿不同颜色宦官服饰的太监。 提督太监常记溪瞥见疾驰而来的骏马,疾步走到司礼监掌印太监万诚面前,颔首压低嗓音,回禀道:“干爹,人来了。” 万诚点点头,布满皱纹的眼尾往身后一扫,带头往朱红大门外走,身后众太监齐刷刷站成一列,紧跟其后。 李偃拉紧缰绳勒停骏马,幽邃眸光瞟一下匍匐跪地的众太监,不怒自威的眯起眼睛看向为首的万诚,“万公公,这是何意?” 万诚脸上堆着笑,毕恭毕敬的回道:“天寒地冻,大将军一路远来劳乏,皇上特遣派臣等前来迎接...” 他话还未说完,那匹如同主人一般阴晴不定的骏马突然高高抬起前蹄,鸣叫着冲他而来。 眼见铁蹄下落,万诚目露惊愕,其他太监更是抖如筛糠,脸贴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李偃斜睨着脚下蝼蚁,拍了拍马背,沉声喊道:“追风。” 马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嘶鸣一声,高昂头颅抖了抖溜光发亮的鬃毛调转了方向,将马蹄铿锵落在御陛阶上。 他声调如常,但语气多有轻蔑:“追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时狂躁,让万公公受惊了。” 万诚惊魂甫定,挤出一张温和笑脸,一连迭声道:“臣不敢不敢…” “方才,公公的话说了一半,”李偃摩挲着手里的马鞭,仰脸看向宫门内,青石大高照灯映照的笔直宫道上已覆了一层皑皑白雪,“不知你主子还有何吩咐?” 万诚低眉垂眼,指了指旁边一乘奢华暖轿,道:“皇上令臣备了暖轿,还请大将军下马移轿。” “想的周道,”李偃似笑非笑的瞟着暖轿,随手将马鞭扔到万诚面前,“起来说话。” 话罢,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是...”万诚稽首行了一礼,恭顺捡起地上的马鞭,颤巍巍扶着小太监站起身,接过小太监手里的伞,快步上前给李偃撑伞。 李偃摆手,径直越过暖轿,抬腿迈进槛内,话音不大却语锋迫人:“让他们都退下。” 万诚望着渐行渐远的峻拔身影,忙忙招手吩咐常记溪:“快叫人去御前禀报!” 李偃不徐不疾的沿着白石雕栏高台甬道踏雪前行,这一路上,但凡见到他的太监宫女,纷纷敛声屏气的避让到一侧叩首施礼。 等李偃走到殿前月台,身上披的玄青鹤氅已落上了一层细细薄雪,他顿住脚步,站在重檐廊庑底下回首观望。 灯下雪花簌簌,宛如银粉玉屑,他料想这样的大雪,她定是喜欢的。 他偏身走进灯下,直奔寝殿暖阁。 “大将军。” 尚宫局女官颂茴,带领着四名宫女捧着贡掸,手炉,热帕,早已恭候多时。 见李偃进门,肃然跪地施礼。 他待她贴身伺候的女官,向来还算和气,“都起身。” 宫女颔首应是,立即起身上前侍候,有条不紊的递帕掸雪。 暖阁里燃着地龙,暖如阳春,他脱掉濡湿的大氅丢给颂茴,问道:“她呢?” “陛下在养泉宫沐浴,”颂茴躬身回话,“近来天气阴冷,陛下犯了旧疾,林太医说‘温经散寒’汤浴有缓解之效,这几日陛下常去。” 颂茴话音落下,迟迟没有等来李偃的谕令,大殿中静的落针可闻,她垂首盯着地面,沁出一脑门热汗。 良久,她视线中的皂纹革靴才动了动。 “这么久还治不好...”李偃语声听不出喜怒,逐字逐句却让人胆寒,“传我的话,太医院那些庸医,再研究不出来去根的方子,提头来见。” 李偃向来说一不二,他说提头来见,势必有人项上人头不保。 “是...”这片刻的煎熬,让颂茴胆战心惊,双腿发软,听着渐远地脚步声,身体不觉往后趔趄。 层出迭见的雨过天晴色云雾销一道一道的延伸至宫室深处,挑开最后一道纱幔,内里的光景便一览无余了。 汤池周围热气氤氲,朦朦胧胧能看清圆池正中的曼妙身姿。 赵锦宁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往水底移了移,直至没过前胸,她才放松的倚着池壁,阖上了眼睛。 李偃挥手遣走所有宫女,拿起紫檀木架上的锦帕,坐到池沿,撩水沾湿帕子往赵锦宁裸露在外的香肩上擦拭。 “好凉的手…”赵锦宁娇嗔一声,握住了他微凉的大掌。 “下雪了,一路走来,难免冷些。” 赵锦宁回顾看他,言语带笑:“夫君一路辛苦,万事可料理妥当?婆母灵柩停放哪里?明日我好去祭奠。” 李偃此次南行是为迁母之柩,一路舟车劳顿,两月有余才到京城。 “停在万安寺,明日不用去,择了初七日安葬,到时再去也不迟。” “嫁你多年,连头也不曾到婆母坟前磕过,我这儿媳不称职,她老人家万万不要厌我才好。” 李偃微笑宽慰:“这也怨不得你,有这份心,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 她轻轻嗯了一声,牵引着他的手伸进水里,慢慢游滑进两腿间轻轻夹住,“夫君的手凉,我帮夫君暖一暖...” 提枪拉弓的手,指节分明,掌心掌背沉淀着征战数年的杀伐决断,他不满足的往更温热娇软的地方探寻,“里面不是更热?” “别...”赵锦宁蹙眉嘤咛,夹紧了李偃继续往内深入的指节,仰着秀颈靠到他怀里,“疼...求夫君...怜惜怜惜我。” 内里生涩紧致,仅吞了他半截手指便寸步难行了,若是以前李偃定会横冲直入,但此刻他有意同她温存,依从的抽出来移到别处揉捏抚摸。 他左手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俯身对上红唇,深情一吻,“方才你怎知是我?” 行伍出身的李偃,常常穿着一身盔甲,靴子也比文人墨士的重,沉甸甸的下压,重心全到了脚上,他虽刻意放轻步伐,但那股气压山河的稳在这皇城内,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赵锦宁熟知他一切,怎会分辨不出? 她从水底探出湿漉漉的藕臂,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妩媚眼波流转在他的面上,款款深深的凝视,呵气如兰:“自是念着想着夫君的缘故。” “哦?是吗?想我?”李偃微眯双眸,敛起眼中锋芒,唇边浅笑似有讥讽,“当真吗?别再是旁的什么人罢。” 赵锦宁咬着字眼,轻喘:“千真万确...” 池中的水搅起波澜,李偃攻她要害,带着薄茧的指腹重重摩挲着娇花。 “知行…”赵锦宁颤声柔气的喊着他的字,腰肢塌软,控制不住的往水里滑,“轻一些…” 床榻上,鱼水之欢,李偃更喜欢她唤他的字。 现如今,除了她再无人敢唤他的字了。 李偃一手将她捞起,放在玉阶上坐着,水浅了,两条雪白纤腿夹着蜜色手背略浮水面。 李偃眼睫低垂,欣赏着她腮边新添的春色,漆黑眼眸里渐渐烧起无名之火,灼热目光牢牢将她锁住,“我走了这许多时日...让我查验一下。” 指尖动作放慢,温和而悄然的去抚摸两片软肉缝隙,来来回回,似触非触,不停研磨着她的情欲。 “嗯…查验什么?”她靠在他怀里呻吟不断,猛然绷紧住身体,声音略尖的喊了出来,“啊…” 修长中指毫无准备的插进了润湿紧致的甬道。 李偃滚了滚喉结:“一如往昔,紧缩的一根手指就受不住了吗?” 他亲吻她眼尾渗出来的泪花,再挤一指,两根手指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抽动起来。 赵锦宁嫁他为妇十多年,一直不满他的鲁莽强硬,可是身体早已契合他的手段,没有一会儿就适应了猛烈攻势,她蹙起细眉,半喘半泣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知行…夫君…唔…嗯…” “怎么?”李偃瞥她面含欢愉又似痛苦,眼神愈发阒暗,“两根不够…要三根?锦儿就是贪心。” 可不是贪心?有他一个还不知足,竟还敢妄想别的男人… 每每想起,戾气便会油然而生。 “不要...”快感湮没全身,她在一片白浪中无助呻吟,发颤两腿紧并死死夹住他的手,软弱的缩在他怀里,发出一声猫儿似的呜咽。 李偃抽出赵锦宁体内的指,抬起她的下颌,还不等她喘匀气就封住了翕张的丹唇,气势汹汹的攻城略地,虎狼一般在她口中扫荡津唾掠夺呼吸,含吮咬吸着丁香小舌恨不得把她拆骨入腹。 赵锦宁知晓他为何突然暴戾。 她逢迎他的索取,压榨,柔嫩无骨的手去摸他跨间不知何时起势的阳物。 隔着衣衫她都能感知到的滚烫,坚硬如铁。她握住,掐紧,上下搓弄。 李偃咬着她的下唇,滑动喉结,唇齿间溢出一声闷哼。 他寡欲多日,仅仅隔衣抚慰是远远满足不了的。 “帮我脱衣,”李偃握住她的手,仰头喘息。 赵锦宁解开李偃腰间玉带,替他脱掉外袍,里衣,露出肤色微深的男人身体。宽肩窄腰,肌肉扎实,从横阔胸膛到平坦小腹,她轻轻地来回抚摸皮肉上因征战多年而留下的每一条陈旧伤疤。 朱唇自他唇畔划过,到他耳边喃喃细语:“夫君别动…让我来…” 取悦李偃,赵锦宁有成千上万种法子。 李偃端坐在玉石台阶上,支起的两条长腿大喇喇地敞开,赵锦宁撑着他的膝头缓缓靠近,俯下婀娜身段,捧起两只雪白浑圆的乳夹住了跃跃欲试的硬物。 李偃凤眼半眯,冷俊面庞紧绷而克制,目光紧紧黏在她的脸上,伸手捏了捏一片白嫩中的嫣红乳尖。 “嗯...”乳尖敏感,赵锦宁娇躯一颤,眼含水光,边喘,边挤着滑嫩丰满的两乳,一上一下的磨蹭揉搓着中间愈发胀大的阳具,“知行...” 赵锦宁低低地唤他,两乳推动的更快,不断刺激着他所有感官。 李偃只觉体内邪火乱窜,全身血液滚滚沸腾,烧的他双眼发烫,手死死把着池沿,难耐的仰脖低喘。 她瞧见他极度忍耐的模样,再添一把火,低首含住阳锋顶端,舌尖轻轻扫过精窍,他浑身倏地僵硬,两腿一缩,挺直背脊弯成了柔软的弓,再难抑制的摸着她的发,挺腰上顶,在湿润温暖的檀口里缓缓抽动。 阳具沾满她的涎水,吞吞吐吐间发出淫秽不堪的唧唧声响。 良久,赵锦宁口酸舌麻,他还没有缴械的意思,她吮吸住顶端,揉了揉下方两颗圆鼓鼓的囊袋。 “够了…”李偃骨酥筋麻,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喘息变得凌乱:“要出来了...” 赵锦宁吐出水涔涔的深红肉棍,掐紧用力撸动两下。李偃呼吸急促,俯身把脸埋进她颈间,大腿肌肉一抽,极为脆弱的将欲望宣泄。 也只有这个时候,赵锦宁才能看到男人卸下防备,露出懈怠,薄弱的一面。 她抿唇轻笑,纤纤玉指在男人宽直的肩膀上来回摩挲,以示安抚。 须臾,李偃直身坐正,撩水到她胸前,揉揉捏捏把上面的白浊洗净,勾着粉颈,索了个吻,爱怜的舔舔她发红的唇瓣,“疼不疼?” “不疼。”赵锦宁软软靠在他膝头,看向他的眼神温柔似水。 他不是一个重欲的人,对酒色不过尔尔,但自从上了她的秀榻,就沉醉魂迷在其中,难以自拔。 李偃摩挲着她熏红的脸颊,纤长中指蹭蹭有些发肿的唇瓣,自嘲笑笑:“我怕不是得死在你身上罢。” “那你可愿意?” 赵锦宁嫣然含笑,半眯着眼睛看他,探出粉嫩舌尖舔了舔他的指腹,一点点的含进口中,贝齿咬住,舔舐半晌,再“啵”的一声吐出来。 媚眼横波,勾的他再起贪欲:“心甘...” 李偃掐着楚楚纤腰拖到自己腿上,翘臀对准昂然挺立的坚硬,摁着她往下坐,“情愿。” 赵锦宁扶着他的肩头,皱眉把吞进去的龟头挤了出来,出声制止:“别...” 他哑着嗓音唔了一声,“怎么?” 她紧紧搂住他,将自己裸露身躯都藏进他怀里,“承瑜在呢…” 李承瑜是李偃的贴身暗卫,是他的影子,也是他的刀,更是他的护身符。 主仆两人形影不离,除了寝室,承瑜随时随地都隐在暗处,护卫他的安全,听候他的差遣,跟在他身边比赵锦宁还要久。 碰碰就湿成这样(H) “现在知道害臊了?方才放荡成那样...” 李偃在她耳边低声轻笑,薄唇有意无意的蹭蹭红透耳珠,手探进两腿中间,指头在润湿花穴研磨,言辞粗鄙轻浮:“小淫妇…碰碰就湿成这样…不难受吗?” “唔,刚才在水底…”她呼吸渐急,更多湿润从穴口渗出,扭着腰肢用水漉漉的两片软肉蹭他的指,舔舔他胸前红果子,声音娇媚,似哀求又似撒娇,“好难过,嗯...夫君…别在这儿,回寝宫好不好?” 李偃揉弄着饱胀花蒂,挺胯磨蹭细软缝隙,菇头直搠搠的堵住汩汩泉眼,浅浅顶弄,“承瑜不在,别担心。” “嗯…” 尤云殢雨之际听得此言,赵锦宁一怔,垂下长睫,遮住眼中乍然生出的巧黠亮光,连忙追问,“去哪儿了?” “闻得湖广一带有位李姓大夫,传言,不但医术精湛且能断人生死。” 他埋首到雪脯间,舌尖划过深沟,停留在椒乳左侧,含吮娇嫩平滑肌理上凸起的丑陋疤痕,像兽一样舔舐着早已结痂的伤口,爱怜抚慰。 “我派他去寻,定把名医请来,为你祛了这疤,治好顽疾。” 那是四年前,赵锦宁还没有坐上帝位,跟着李偃一路南征北剿,战场刀剑无眼,她替他挡下这险些丧命的一箭,箭头有毒,伤口久久不愈,伤了肌体,每逢阴雨天气,定会隐隐作痛。 他永远也忘不了,怀里娇柔的女人穿起戎装是怎样的英姿飒爽,战场上果敢杀敌,在危机四伏中奋不顾身的替他挡下从背后射来的冷箭。 这世上,除了她,不会再有其他女人这样为他,而他也不会再动这样的心。 他抵着她的额,亲舌咂唇,呢喃细语:“跟着我,受委屈了。” 李偃难得有如此柔情的时候,赵锦宁搭在他肩膀的柔荑徐徐往上,抚摩着俊美硬朗的脸庞,与他深情对视,“有君如此,死而不悔。” 男人温热掌心贴上香滑肌肤,五指突然使力捏住她后脖颈,摁着她送上朱唇,热吻过后,他闷沉沉的喘了一口气,问道:“进去?”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知会。 不管允不允,他都是会进入她身体。 如硬铁般又热又粗的阳具竖在她两股间,沾满她的花露,搓磨着敏感花蒂。 赵锦宁浑身酥麻,乜着溶溶杏眼,气喘微微:“嗯...轻些...” “自己来。” 赵锦宁抬手撑在他硬邦邦的胸膛,咬着下唇,缓缓地往下坐。 李偃能忍到此时都已是极限,哪里容她这样揉磨,大掌按着她的肩头施力下压。坚挺硬物蛮横粗暴地闯进幽深紧致花径。 “啊—”猝不及防的入侵,赵锦宁难以忍耐地昂起玉颈叫出了声,长长指甲抠着他皮肤,在胸前抓出一道红痕,眼里含着泪光,楚楚睐他一眼,“莽夫!” 他被她的眼神勾的狂荡不迭,挺腰狠狠提顶两下,握着她手凑到唇边,含住染着蔻丹的纤指,又舔又咬,“爪子利的,想挠死我吗?” “嗯..啊...”这两下重重戳在花心,酥麻异常,赵锦宁腰肢一酸,颤巍巍靠在他胸口,娇喘不止,“知行,轻些,会弄坏的...” 李偃掐着细腰,高高抬起翘臀,再重重落下,连续地一起一落,蜜穴被肏干的汁液肆流,水声咕叽,交合处湿滑一片,“肏出来这么多淫水,坏不了...” 赵锦宁柳眉颦蹙,嫩松松的搂着男人脖颈,软躯颠簸的歪歪斜斜,丰满圆乳挤在男人胸膛前蹭来蹭去,快意不断汇聚,花径渐渐收缩,她正往极乐之地攀登,“知行...救救我...唔—” “好-” 李偃收紧喉咙,挺急腰胯,狠狠提顶,不过数下她便瑟缩着身子,死死箍住体内勃然,不可抑制的泄出一大股热流,软绵绵,晕乎乎的,歪在他胸前娇喘微微。 李偃俊眉微皱,被她绞的骨头缝都是痒的,埋在蜜壶里的性器又胀大一圈,这个姿势不得快意,他抱着她站起身。 赵锦宁半阖着眼,春情犹如醉酒,“作什么去?” “到榻上,”他托着翘臀,往前迈步,“再好好收拾你。” 赵锦宁还未从余韵中缓过神,全身酥麻,李偃走一步,插在她体内的阳具就深顶一下,短短十几步,她就再度兴奋,两条纤长美腿缠上劲腰,无法控制的收缩身体。 李偃不得不停下脚步,咬牙忍耐要命的紧致。 “啪—” 他抡起巴掌,不轻不重的扇在圆臀上,“好没用!” 她被巴掌一激,夹的更紧,窝缩在他怀里蹭蹭发烫脸颊,软声莺莺,“知行—” “嗯—” 他死死蹙眉,再也按捺不下那股要迸发的燥意,匆匆把她放到榻上,捏着细削光滑的小腿抗到肩上,直捣抽送,大张挞伐,动作狠厉将美人榻弄得吱吱呀呀乱响。 赵锦宁四肢瘫软,两只玉弓颤巍巍的挂在男人臂弯,有丝无气喘息:“知行,我...受不住了,回寝宫吧。” 她不想把气力都耗在养泉宫。 李偃刚刚泄过一次,此刻鏖战兴浓,哪里肯停下来,“你累了,阖眼睡会儿,我动作轻些。” 赵锦宁撑着榻沿直起上半身,一弯雪藕攀上他肩头,到他耳畔喘息撒娇:“回宫嘛,好不好?我有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他环住她身体,不间歇的挺动窄腰抽动,吻吻她倦怠眉眼。 “回宫再说!” 他痛快应下,像窗外大雪一样令赵锦宁没有料到。 两人穿戴整齐,赵锦宁裹着狐裘大氅被李偃抱在怀里。 宫女打开门扉,挑起厚厚氊帘,冷风吹着雪花铺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脸往他怀里藏了又藏,“好大的雪啊。” 李偃嗯了一声,搂紧了她,“胳膊也伸进我怀里。” 天仙碧玉琼瑶在怀,他往高檐外看去,朱红城墙,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如此夜晚,当真美妙不可方物。 “明日罢朝,到梅园赏雪观花可好?” 赵锦宁最喜腊梅,自她下嫁以来,跟着李偃大漠边关,塞北军营,哪里有梅可赏?她是个雅致女人,即使黄沙漠南起,也能在碧天烽烟之间再添一抹姝色。 那时她常常用通草制花,插在瓶里,不仔细分辨如真花一般。 李偃向来对文人酸儒不屑一顾,至于被发明出来的插花品茗,焚香挂画这些上流官宦玩弄的风雅之事,更是嗤之以鼻。但自从娶了她,渐渐品出些味道。 有什么是比赌书泼茶,红袖添香,灯前月下红销账里的美人还值得欣赏的? 自此在李偃心中,软玉温香排在了刀枪剑戟前头。 他邀她赏花,为讨她欢心,也是为自己。 “好啊...”赵锦宁欣然答应,转而又摇摇头,神情蔫蔫,“罢朝不成。” “怎么?” 她微努红唇,向他诉苦撒娇:“内阁徐首辅和两位大学士一直对我称帝不满,我再怠惰些,朝堂上必定再掀起唇枪舌剑,你是知道的,文臣的嘴比武将的剑还利,骂人不带脏字,一吵起来唾沫横飞,天昏地暗,别提多头疼了!” 如今朝堂,有一半是出自公主府的谋臣猛将,一半是前朝旧臣,以徐论为首的几位前朝老臣冒死进谏:内外有别、尊卑有序,女子参政有违礼法纲常。大为反对赵锦宁登基称帝。 然,李偃手段残暴,不念亲戚情分,派承瑜拿着他的令牌,领兵抓了他们阖家老小,刀架在脖子上威逼他们点头同意。 “徐论那个老匹夫就是迂腐,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脑袋都读傻了,你若不高兴,拟旨罢官,眼不见心不烦。” 赵锦宁摇头笑笑:“徐论此人刚正不阿,有经世济民之才,国朝需要这样的骨鲠之臣,仅对我一人不满,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如此反对赵锦宁称帝,她依然选他进内阁坐上首辅位子。 “我看不得你受委屈,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当了皇帝还不得称心如意,那还有什么趣儿?”李偃道,“股肱之臣有的是,没了徐论还有会张论,王论,明年春闱,大把大把的举子,任你挑选。” 赵锦宁侃侃道来:“非徐论不可,他在任上为官时,清丈田地,平赋税,不光打击贪官污吏还推行保甲法,在当地深受当地百姓爱戴,新朝初建,需要这样的人来安抚民心,再有,新旧老臣间也需要他来权衡利弊。” “行行行,不过老东西欺负你,我还是不快,”李偃哼道,“赶明儿,请他到北镇抚司诏狱里坐坐,我替你出出气可好?” 赵锦宁听了这话,眉花眼笑,拽着他衣袖讨情:“我替徐阁老求求情,大将军就放他一马罢!” “就你鬼主意多!”李偃弯眼一笑,“到底长了几个心眼?” “此乃驭人之术,”她笑微微打趣他,“光靠武力是行不通的。” 李偃剑眉一挑,调侃道:“好个女中诸葛,我倒是有些担心,日后,你会不会算计到我的头上。” 她俏皮眨眨眼:“不一定哦。” 李偃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果真是好大的胆子!” 明灯雪下,赵锦宁睨着他静态如画的俊脸,“若真有那一日,你会怎么对我?” “把你关起来,不许穿衣裳,省的再藏奸!”李偃倨傲地瞰她一眼,跋扈道:“一辈子都别想逃出我手掌心。” 她攥起拳头,捶了他两下,娇嗔道:“坏死了!” 这一路走的极慢,楼阁重重,炎风朔雪,她依偎在他怀里,感觉像是走完了一生那么久。 她轻声唤他:“知行。” “我在。” “我们成亲多久了?” “十一年有余。” 她补充道:“十一年四月零二十八天。” 有一片雪花落在他薄薄的眼皮上,又被他上扬的眼尾融化,他微微一笑:“对。” “娶我,你可后悔?” “至死不渝。” 赵锦宁颔首低眉,没再开口说话。 行至菱花槛窗前,李偃问她:“你嫁我可后悔?” 赵锦宁莞尔一笑:“亦复如是,此生不悔。” 她费尽心机的谋划了这么久,焉能后悔?无悔亦无怨,只是心有不甘。 李偃迈步进门,宫女悄寂行礼,颂茴得到赵锦宁眼神示意,挥手遣散所有宫女,槅扇门关严,整个室内只剩下夫妇两人。 李偃径直往里间走,刚至紫檀镂空花罩前便有一股细细清香袭面而来。临窗大炕横设黄花梨木炕桌,上面供了一座青釉双耳香炉,袅袅青烟,不断从炉顶升腾,他闭眼深嗅,“这是何香?我竟从未闻过。” “我新制的,好闻吗?”赵锦宁抬手掀开涟珠帐。 “好闻…和你一样香。” 异馥浓郁,催情动欲。 不知是不是地龙烧的太旺,李偃只觉浑身发热,口干舌燥,难以阻抑的燎原烈火烧遍全身,催的他疾步往床榻走。 赵锦宁两靥泛红,屈指在李偃胸膛上摩挲画圈,眼神如弦丝一般勾人心魄,“我为它取名‘醉魂香’特地为夫君准备的,你可喜欢?” “喜欢...”李偃凤眼微饧,出言吐气都是颤的。 秀阁深闺处,罗帐垂地,男人急迫解开她的衣裳,略粗砺的修长手掌贴上冰肌玉骨,在曼妙身躯上不停揉捏抚摸。 李偃俊颜发烫是比平素还要亢进的情动,压抑不住的情神狂荡在阒黑眼中无声跳跃,他滚动干涩喉头,乱蓬蓬的喘息全都钻进她耳内,“香里...放什么了?” “闺房秘药...”赵锦宁身软如棉,拢在李偃后背的玉臂微微颤抖,从皮到骨酥痒异常,情浓意渴不比他好多少,“是快活的东西...” “知行...好难受...想要你。” “好—给你。” 李偃掇起细腻大腿,忽剌剌地矗入销魂窟,尽根没入窄暖花房,举腰展力直捣擒渠,凶狠掀腾作弄,唧唧水声掩在吱呀床榻内,满屋旖旎声响久久不断。 帐中奇谲香气渐淡,赵锦宁气喘微微的从他身下偏出半张绯红脸蛋,星眸半睐,从帐缝瞥见漂游在灯影下的青烟散了。 那一炉醉魂香,燃尽。 你不死我活不了(微H) 一只嫩藕般的手臂,从男人身下伸出来,软绵绵的攀上凛凛身躯,赵锦宁勾着他的脖子,将香汗津津的细腻妙肤整个贴了上去。 浑圆双乳挤压着坚如磐石的胸膛,倾身将他推到侧枕歪衾上,扯开系在床栏的一段嫣红软缎蒙上了他的眼睛。 “嗯—”李偃长喘一口气,透过几层纱,骑在他身上美人若隐若现,玲珑曲线来回摇摆晃荡,他由着她掇弄,大掌抚上两只颤颤巍巍傲人嫩乳,揉捏摩玩,畅美不可言说。 赵锦宁颦蹙柳眉,腰肢似风中荷茎摆动不停,口中含着男人纤长手指,软舌被两指夹着,含糊不清吐字低吟:“知行...嗯—” 她敛紧身体,男人大掌死死掐住纤腰,两腿筋肉搐动,低沉喘息着强烈爆发,一泄如注。 她柔柔地唤了他一声:“李偃。” “我在…” 李偃阖眼平复紊乱气息,松懈的心神不曾细品她口中变了称谓。 赵锦宁漠然望着毫无戒备的男人,手探到锦被底下,摸出一把冒着寒光的尖利金簪,两手握紧高高抬起胳膊,她银牙紧咬使上了全身力气,声音里都透着狠重:“永别...了!” “哧”的一声,锋利簪头穿皮破肉,狠狠地刺了进去。 才松缓下来的身躯骤然痉挛,疼痛迅速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李偃下意识的去捂住胸口,一手扯开眼前丝绢看清行凶之人的脸。他滞住了漆黑双眸,眼神黯淡如同燃尽的碳火,灰扑扑地望着她。目光缓慢又迟钝地沿着她的脸,脖颈,手臂,最后看向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心口正中赫然插着根梅花簪,而紧握金簪的手已被他流出来的鲜血染红。 这簪子…簪子… 李偃只觉五内俱崩,视线一下子变得惨白,一股腥甜涌上喉间,他阖眼仰脖,颈上青筋鼓胀,滚动喉结狠命直咽,再次睁眼沉沉凝视她那张陌生至极的容颜,痛心切骨,疼的唇白舌颤:“为...为..什么?” 赵锦宁死死瞪着他,瞳仁黑的发亮,眼中迸发出的强烈恨意将往日情意尽数掩盖,满腔愤恨难平:“他死了!” “他不该死吗?”心痛难忍,李偃蹙额敛眉,死死咬牙,怒恨交织,脆弱胸膛猛烈急促起伏,滚滚热流不断从伤口溢流,“纵使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赵锦宁怨恨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带着要治他于死地的狠绝:“若不是你让人对他用宫刑,他不会受辱自尽!!!” “他敢肖想我的妻子!!他不该死吗!”李偃脸色扭曲苍白,从口中急涌出一口鲜血,狼狈不堪的咧着沾血唇瓣,凄惨笑笑:“赵锦宁…你…竟然…为了李霁言…” 喘息变急,更多的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眼红如泣血,眸光锥子一样死死钉在她脸上,“你...对...我...” 下面的话被喉间咕噜咕噜涌溢的血堵住,李偃拼尽全力攥住了她的手腕,死掐着晃了晃,眼含血泪,迫切想从她哪里得到答案。 “我不爱你!”赵锦宁竭力绷着即将失控的狰狞面孔,声声泣血,“从嫁给你那日到如今,全是利用!我需要你帮我打天下,登皇位,我谋划了十一年之久,就是为了同他长相厮守!” 声嘶力竭:“你竟然害死了他!我恨你!!!” 字字诛心,李偃身体剧烈抖了一下,眼前一切模糊成了一块血色幕布上面映现出二人狎昵画面,走马灯不停转,渐渐模糊不清,耳边尽是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侬侬软语,最终被一句怨入骨髓的恨生生割裂。 他扎挣着不让眼睛闭上,拼尽全身力气,抬起冰凉发颤的手,一把握住了温热纤细的脖颈,五指施力掐住。 赵锦宁浑然不觉,慢慢俯下身,两手下摁,簪子继续往他身体里刺,她浑身紧绷,唇舌发颤,拼命吞咽喉头压制发抖声音,“香里我放了曼陀罗...不疼的...” 她吻吻他冰凉翕张的血唇:“知行...我求求你,死吧,你不死,我活不了...” 最后一丝微弱气息从他鼻间消失,掐住她脖子的手缓缓地垂了下来。 赵锦宁镇静又慌乱的用手阖上不能瞑目的眼皮,一滴热泪滚出眼眶,落在他青白脸颊上,她摸摸脸上泪痕,不清楚这泪是为谁而流。 她趴在他身上,胳膊紧紧搂住他,脑袋贴在他胸膛前,恍惚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军营,那个大雪纷纷的深夜里,她安详的依偎在他怀中。 温热的身体渐渐凉成一句冰冷的尸体,赵锦宁恍恍惚惚地从床榻上下来,掩好帐幔,拾起散落在脚踏的大氅裹住赤身裸体,光着脚,踉踉跄跄走出隔间,“来…人…” 侯在殿外的颂茴并没有听到她气若游丝传唤。 大殿空无一人,静谧的,唯有灯花呲呲炸响,她听见自己滚动喉头吞咽,用了全部气力大声喊了一句:“来人!” 颂茴一人挑帘进屋,只看见赵锦宁不衫不履的站在大殿正中,发髻散乱,半张脸颊上满是鲜红血迹,她忙手忙脚的疾步上前扶住赵锦宁摇摇欲坠的身子,情急之下喊出昔日称呼:“公主!” “您…受伤了?”颂茴一边询问一边着人去请太医。 赵锦宁一把攥住颂茴的手,“不用…不是我的血…” “我要沐浴…更衣,再传万诚来!”她扶着颂茴肩膀站稳,一条一条的吩咐,“要快!” 丑时三刻,司礼监院门大开,值房内依然灯火通明,靠北墙排列的几把红木圈椅上沉默坐着内廷宦官中最有权势的几个太监。 在屋内伺候的小太监个个敛声屏气,每隔一时半刻,就轻手轻脚地摘红纱灯罩剃灯花,往大铜盆里添银碳,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万诚端坐在上首阖着眼,小太监跪在脚边轻捶着盖在白狐皮毯下的膝盖,在大雪地里跪了半晌,他的老寒腿又疼了。 厚厚门帘突然被人掀起,一股寒风涌进屋内,将铜盆银碳吹的火星锃亮。 其他三个秉笔太监瞬间打起精神,眼神焦急的看过去。 常记溪点头哈腰的笑笑,脚步轻轻地走到万诚身边蹲下,接过小太监的活计,殷勤给万诚捶腿,“干爹,都这个时辰了...也没个动静,不如您老去歇会儿,这里...” “你急什么!”万诚睁眼眯起一条缝,瞥了一下常记溪,轻喝打断他的话。 话音刚落,外院当值太监连呼带喘,跌撞着闯了进来,一边扶着自己头上的幞头,一边扑通下跪,“老祖宗!万岁...万岁召见!” 万诚立马站起,身后小太监忙不迭伺候着给他披上披风,他一脚踩上白狐毛毯往门外走,意味深长的对身后几个秉笔太监说:“天,晴了,该预备起来了。” 风雪愈发大了,天地黑成一片,四望茫茫,只宫檐底下的纱灯影影绰绰透着不甚明亮的红光,给这空旷宏伟的殿宇平添了几分惊悚。 长长的走廊,不见一人,死一般的寂静。 三人冒雪前行,靴子踩在雪上咯吱作响,万诚走在中间,一前一后两个小太监,一个提灯,另个打伞,“老祖宗,您慢点儿。” 颂茴侯在大殿门前,瞧见来人,唤了一声:“万公公。” 万诚这一道走得急,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热汗,隔着门帘往殿内看了一眼,同颂茴交换了个眼色:“颂尚宫,皇上...” 颂茴点了点头,掀开门帘,万诚方进门。 偌大正殿,未见侍立宫婢,明间正中央红漆大柱前陈列着两尊鎏金仙鹤铜炉,有青烟不断从雕花镂空炉顶氤氲而出,细细香烟忽被带进门的冷风扑向坐在紫檀案后的赵锦宁。 她一身素服,钗环未戴,歪坐在浮雕龙纹御座上,脸色被身后的金漆龙纹屏风衬的苍白如纸。 万诚躬身走到出陛丹台前下跪扣头,“主子,老奴来迟。” “大将军李偃,突发恶疾,不治而亡,朕心甚痛,传朕谕旨...”赵锦宁一顿,坐直身子,撑在额前的手猛地垂下,一把握住龙头扶手牢牢攥着,“自明日起,罢朝七日举国哀悼,着以帝王之礼厚葬皇陵。” 她缓缓阖上眼睛,“去办罢。” “是,”万诚叩头正要撑起一条腿起身,又被赵锦宁喊住,“等等。” 万诚才松下的一口气又紧接着提起来,忙不迭跪好,等着赵锦宁谕示。 “今晚之事...”赵锦宁猛地睁开眼睛,阴沉目光直直望向万诚,“皇陵大,他长眠于此难免空阔寂寞,万诚你说该如何是好?” 万诚心中一凛,立即会意,忙应声道:“大将军戎马一生,为社稷生民劳苦而功高如此,虽然已登仙界,但随行服侍的人万万不能少。” 赵锦宁脸色稍缓,从丹台上慢慢走下来,“如此…甚好。” 卯初时分,天还不亮,星星点点的风灯照亮了午门外的城墙根,前来进宫朝见的众位大臣在朔风凛凛中冻得瑟瑟发抖,谁都没有勇气昂起脖子仰望城门楼,自然也并未发现城墙上的灯笼换成了白色。 钟鼓准时敲响,左右掖门开启,文武大臣们依次进宫入朝。 万诚捧着圣旨站在奉天门外,声如洪钟划破整个大内上空:“有旨意!” 文武大臣皆在御道两侧跪听宣读圣旨,随着“钦此”二字敲下定音,大臣们面面相觑,即使心中虽有异议却不敢当众哗然,目光纷纷看向领头跪着的徐论。 “诸位大人,快快请起,”万诚收了圣旨,一边指挥底下小太监们去搀扶年迈臣子,一边亲自走到徐论面前相扶,脸上堆着笑:“徐阁老,皇上惦念雪天路滑,特赐暖轿,轿子已在门外候着,您老这边请。” “皇上呢?我要面圣!”徐论毫不领情地推开万诚的手,冷哼一声:“老臣有言进谏圣上!他李偃何德何能,竟以帝王之礼下葬皇陵!” 不少大臣随声附和:“是啊,这有违君臣纲常,于礼不合。” “君不君,臣不臣的成何体统!” 另有拥护李偃的大臣立即站出来反驳:“若没有大将军平息国家动荡,尔等焉能安稳地站在这里大放厥辞!” “大将军重整山河,救万民于水火,免无数黎民受战乱之苦,如此丰功伟绩还不足以享此尊荣吗!” 两派臣子各占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在这渐明的夜里吵得不可开交。 万诚把手笼在袖子里,等众人吵的口干舌燥,气喘吁吁时才沉着出声:“诸位大人…大将军溘然长逝,咱家与大人们一样伤悲,只是在此喧哗实非良策啊。” “那就请万公公御前通禀,我等要面见皇上!” “皇上因伤心过度,圣躬违和,眼下太医正为皇上诊治,实在无法召见,”万诚沉重道,“皇上体恤大人们为国操劳,天寒地冻,还特赐下暖轿送大人们出宫。” 他打躬作揖,言语恳切:“还望诸位大人也多体谅体谅皇上,有言不妨上述奏疏。” 台阶给的及时,大部分臣子顺阶而下,说到底又不是往自己家祖坟埋,大冷天的嘴唇都冻得不听使唤,何必非得在这较这个真。 但以徐论为首的几个老臣还是固执己见,仍不肯离去,跪在雪地,磕头以表决心:“我等见不到皇上绝不离去!” 天已大明,雪也停了,赵锦宁穿戴整齐坐上抬舆,小太监们轻手轻脚地抬起往梅园方向走。 这一场大雪下下来,也只有腊梅能够凌寒独自开。 数枝红梅,半遮半掩的在白雪下傲然绽放,朵朵红蔚,枝枝娇美,红白两色交相呼应,在这数九隆冬里大放异彩。 赵锦宁漫步走在园内,瞧见一支开的正好的梅花便问颂茴要剪子。 “主子,还是奴婢来吧。” “给我。”赵锦宁声气不容拒绝。 她剪下这枝梅花,凑到鼻间嗅了嗅,喃喃自语:“我以为…当权利足够大,想要的东西,便像这梅花一样信手拈来。” “再美的花,折下来也鲜艳不过几日。”她满目映红,红的像她昨晚手中的鲜血,怎么洗都洗不掉,“可惜啊...” “颂茴,你可认为...我做错了?”赵锦宁的脸色比雪还白,语音轻的像是一阵风,吹到颂茴耳里。 颂茴跪下磕头回话:“主子的决策永不会有错!” “果真吗?”她看着正往园内走来的万诚,无奈笑笑,“可有些人不这么认为。” “起来吧,地上凉。” 赵锦宁回身继续剪腊梅,万诚走上前回话:“启禀主子,徐阁老和几位大人还在雪地里跪着...” “既然那么喜欢跪,就跪着!”纵使万般不悦,她的嗓音也是柔的,手上锋利的剪刀可并不柔,嘎吱一声,一支粗杈便落了地。 万诚悄悄用眼神询问颂茴,见颂茴摇了摇头,他便弯腰后退。 “慢着。” 赵锦宁吩咐道:“让锦衣卫请阁老家去,另外派太医跟着诊治,倘或阁老因伤寒不能为国效力,朕要治太医失职之罪。” 剪刀开合,夹住侧枝,咔嚓一声:“提头来见!” 一棵梅花树被剪的光秃秃的,赵锦宁丢下剪子,绣鞋踩着一地花瓣,沉静道:“把这些梅花通通铲了,日后宫中再有任何梅花,统统乱棍打死。” 留不住的,便不要了。 这个毒妇 落日沉没,明暗在天际交融,灰蓝天色笼罩整片戈壁沙漠。壁垒在连绵起伏的沙梁中显现出模模糊糊轮廓,寒风连同白日里的厮杀喊叫一同骤停。 四下寂静一片,不远处的军营大帐架起火盆,点燃火把。暖烘烘的橘黄亮光可与疏疏落落的寒星平分戈壁秋夜。 木柴烧的噼里啪啦作响,上方高吊的铁锅内热汤滚滚沸腾给三五成群的士兵们带来几分暖意。 一旁的军账大营帘子被掀开,千户长张景胜从里面走出来,朝地啐了一口唾沫,扯着嗓子骂骂咧咧的怨道:“唾,他娘的,老子打了一辈子仗就没这么憋屈!老子在前头冲锋陷阵,这帮狗娘养的在窝里当缩头乌龟...” “慎言!”总旗王木跟在后头,及时往张景胜口中塞了半块干馍,堵住了他直言快语的嘴,回头望了一眼中军大帐,低声说:“姐夫,你不想活了!” “慎言个鸟蛋!”张景胜一手拿开嘴里的馍,怒气冲冲地摔到地上,白馍在土黄沙地滚了几滚,他大掌一挥,拍到王木头上,“你小子昏头了!这不是糟蹋粮食吗!” 王木在背后小声嘀咕:“嘿,这不是你扔的吗!” 张景胜拾起白馍往身上蹭蹭灰土,忿忿咬了一口,抬腿往哨兵帐篷方向走,“真他娘的操蛋!” 一场仗打下来,一千来号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一半,正是用饭当头,负伤士兵围在火堆旁手捧黑碗啃着发硬的干粮,个个因伤痛萎靡不振,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瞧见千户长远处走来,勉强打起精神,问了个好,张景胜拍拍小卒肩头,“大家都是好样的!我老张不会忘记每个兄弟,功劳簿上都记着呢!今晚补给送来,给大家伙加餐!等打完这仗,我请大家到酒楼敞开了吃肉喝酒!” 这一番热血鼓舞比火堆还妥帖人心,士兵们纷纷拍手叫好:“誓死跟随张千户!” 张景胜安抚完将士,继续往北走,到一处帐篷前,王木掀开帐帘,二人方进去。 营帐不大,正中央支起的火盆能照亮帐内景象。 军医正在给躺在草席上的伤患医治,战袍解开,浓重血腥味直冲鼻孔,左腹中箭,伤口极深,鲜血不断往外流将雪白里衣染了个通红。 衣料与伤口皮肉粘黏在一起,军医用火烤过的镊子夹起布料一点一点地剥开,随着血衣揭开,尚在昏迷中的男子疼的微弱呻吟。 “轻些!”承瑜用剑柄抵着军医的手,冷声嘱咐。 军医推开剑柄,不满的瞥了承瑜一眼,“不然你来?” “怎么样了?” 进到帐内的两人,打消了承瑜要拔剑的念头。 张景胜凑近一看,李偃双眼紧闭,脸色煞白,有进气无出气的,瞅着情形大为不好,他担忧的皱起眉头,“老钱,你可得把人给我医好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他爹交代!” “伤的太重了,凶多吉少,”钱大夫低头正要往伤口上洒金疮药,一记寒光冷飕飕的映照在眼下,下一霎,锋利剑刃直直抵在了脖前。 “医不好主子,你也死。” “竖子无礼!”钱大夫眼睁睁的看着利刃削断了他留了多年的胡须,登时气的火冒三丈,伸着脖子往前横,“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怕死吗!!不过,我告诉你一句趸话,这该死的人,他活不了!” 这俩人,一个真敢杀人,一个真不怕死,要不拦着非得血溅当场。 “欸,承瑜兄弟,不要冲动!”王木忙不迭去拉承瑜,好言劝慰,“咱这大营可就他一个大夫,你要真把他伤了,谁给你主子治伤!” 张景胜也劝道:“老钱,这孩子一根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钱大夫冷哼一声,继续给李偃上药包扎伤口,“我这儿药不多,箭头不敢往外拔,要想保住命,进城去医馆找大夫。” 承瑜一听这话,收起利剑迈步往外走。 “来回一天一夜,等你请大夫回来就给他收尸吧!”钱大夫冷笑道。 承瑜顿住脚步,遮在面具下的双眸再起杀意,“救不了主子,都得死!” “承瑜,别老喊打喊杀的!”张景胜也急了,忙道,“老钱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到底怎么救!” 钱大夫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塞进李偃口中,“箭头留在体内,他撑不了太久,只得带上他一同进城方有一线生机。” “可他的身子,路上颠簸...怕是不好罢?”王木接话。 “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赌一把,就看他的造化了。” 钱大夫收拾了医箱,拿起瓷瓶塞进承瑜手中,气昂昂道:“这是人参丸,能吊他一口气,不可多服,两个时辰一粒。” 张景胜安排主仆二人跟着运粮队返城。 夜色凄然,茫茫漠野极目望不到头,车队沿着来时留下的车辙迤逦而行。 运粮的柴车简陋,岿然不动的身躯躺在草堆上也难免颠摇,忽然,气若游丝的李偃急促地喘了一口气,一脸痛苦地捂着胸口,缓缓睁开了眼睛。 寥廓无边的暮黑,正中伶仃挂着几颗雪亮寒星,在眼前扭曲晃荡,他只觉天旋地转。 李偃强撑着打量四周,一队高举着火把的士兵旁边正是一身黑衣,脸戴面具的承瑜。 “承瑜…”李偃唤了他一声,低微语音淹没在辘辘车轮下,承瑜没听见,他只好伸手去拉。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浑身疼痛异常,咬牙拽住承瑜衣摆拉了一下,“承瑜…” “主子!”承瑜惊道,“你觉得身上怎么样?” 李偃翕张唇瓣,声如蚊呐,承瑜附耳过去,听他问:“我这是在哪里?” “去城里的路上,您的伤严重,得去城里看大夫。” 金簪刺入胸口的痛感犹在,李偃无暇顾及太多,紧锁剑眉急拽着承瑜衣摆,疾声切齿:“赵锦宁呢!!!” “赵锦宁?”承瑜一脸茫然,“主子,承瑜不知。” “这个毒妇…”李偃悲痛愤恨到极点,火光下的脸冷酷狰狞,“我定要亲手杀了她!” 要让她也尝尝痛入骨髓的滋味。 李公子 近几年鞑靼、瓦剌等部常在边境线上对本朝老百姓进行抢掠侵扰,朝廷派兵镇压,时不时就爆发一场小战乱,彻底断绝了往来做买卖的客商,城内百姓也所剩不多,偌大客栈萧疏不已。 倒是不失为养伤的好去处。 辰时落下今年第一场秋雨,雨丝细细密密地斜织成一张大网,不仅将平日里的飞扬沙土冲刷殆尽,也把客栈内院那颗白玉兰浇了个落英缤纷。 二楼雅间,李偃撑起支摘窗,阴鸷眼神越过高耸入云的玉兰树,隔着濛濛雨雾往东南方向眺望,脸色比窗外的雨还冰凉。 十一年四月零二十八天,他将真心与天下奉上,到头来竟死于自己亲手打造的金簪。 往日他有多爱她,今日就有多恨她。 只要一想起,他心口就隐隐作痛,插在心上这根硬刺若不拔,怕是再难好了。 “主子,”承瑜进门,见李偃捂着胸口低声咳嗽,忙问道,“是否再去请大夫来看看?” “不打紧,”李偃撂下窗户,转身看向承瑜,“可办妥了?” 他只在床上躺了一日,天还不亮就让承瑜去买一匹可行千里的快马。 承瑜点头称是,“京城千里迢迢,主子的伤还未好,不如再等些时日,或是吩咐承瑜去办便是。”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既不是君子,也等不了十年,就连一日都嫌太久。 此时李偃被痛恨迷了心智,将昔日冷静自持,隐忍克制全都抛之脑后,一心只要她死,即便是有去无回,也要和她同归于尽。 “此事需得我亲去。” 李偃拿起床上的黑色短褐穿上,戴好斗笠披上蓑衣,临走时吩咐:“你就留在客栈,让人给张景胜捎个口信,就说我伤势过重,得多休养些时日。” 承瑜应声,目送李偃骑上马,身影极快的消失在了斜风细雨中。 李偃一路昼夜兼程,生生跑死三匹汗血宝马,终于在仲秋夜到达京城。 进城时,夜色将至,一轮圆月初升上空,遍见街市高悬应景花灯,沿路摊贩商贾,叫卖月饼,兔儿爷声喧不绝,街上满是观灯赏月的男男女女。 他牵马混迹在熙攘人群中,心中恨意滔天,无暇欣赏这缤纷热闹景象,炯炯双眸一直盯着前方不远的城楼。 宫门守卫森严,现在的李偃无法纵马从正门进宫,他拉低斗笠,遮住半张煞白的脸,只身绕到北武门,护城河岸边一道高大垂柳,他轻轻一跃,身形隐匿在无数枝叶当中,静等机会。 终于,宫门下钥前,有个不知是那个宫里的太监,提着食盒姗姗来迟,李偃捏碎手中月饼,悄无声息的从背后勒紧了太监的脖子。 片刻后,“扑通”一声,河中荡起波纹,水面漂浮了一层月饼碎渣。 李偃记得,赵锦宁在嫁给他之前,是住在宁清宫。 他提着食盒直奔而去,刚行至宁清宫外,迎面碰上一个宫婢。 “让你去买个月饼,怎的这半日?”她一脸急色,见李偃手里拎着食盒只当是出去采买的小太监,忙快步走近,责问道。 李偃看她穿浅蓝交领短袄,知道她是比其他宫婢高一级的女官。 他颔首,压低声音回道:“买月饼的人多,故多等了一会。” “好了,快随我来吧,公主还等呢!” 李偃闻听“公主”二字,紧握食盒的削瘦手背青筋暴起,他竭力遏制着心绪,跟着宫人到了西配殿暖阁。 迈过第二道落地花罩,宫人示意李偃驻足,她接过食盒,走到琉璃帘后,对坐在罗汉榻上的少女躬身行礼,“公主,酥和饴的月饼买回来了。” 李偃慢慢拧起剑眉,眼中杀意透过霞影纱隔扇刺向正在品尝月饼的锦衣少女。 他摸着袖内匕首,悄悄打量屋内,思忖着如何以最快速度解决掉侍立的宫婢,再将刀刃插进她的心口。 “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一只甜白釉茶盏从珠帘内抛了出来,摔裂的瓷片在李偃脚边碎了一地。 紧接着食盒被掀翻在地,几样月饼糕点叽里咕噜地滚的到处都是。 屋中宫婢全都匍匐下跪,默默等着帘内公主降下雷霆震怒。 “凉透的糕点也敢拿来给本公主吃!” 华服少女抱着怀中白兔,下了脚踏,妆花织金马面褶裙扫过一地糕点碎渣,她怒气冲冲地走到李偃面前,圆睁着一双美目,呵斥道:“大胆奴婢,为何不跪!” 李偃看清她的面容,不由怔了一下,错愕间,被两个宫婢一把拽倒,踉跄着蹲下,奋力撑住两膝,没有跪到地上。 “公主息怒!为个奴婢不值当,宫宴马上开始...” 浅蓝女官话未说完,掌事太监便掀帘进来,颔首弓腰回禀道:“公主,轿撵已备好。” 她下巴微昂,骄慢命令道:“多宝,把这个奴婢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赵家的人,从根上就坏透了,个个内心阴狠,手段毒辣。 没有一个好东西,通通该死! 李偃袖中利刃已冒尖头,等着这群不知死活的蠢货上来送命。 多宝欲去喊人拖李偃,女官出声制止,低头附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令她突然改变了主意,“慢着!” 她抚摸着白兔柔顺毛发,换了一副和顺面孔,“今儿是十五,团圆之日,母后同我都挂念着咸熙宫。” “你…”她指着李偃,“本公主饶你一命,把糕点拾起来送去咸熙宫,此外也不必再回宁清宫当差,就留那伺候吧。” 其他宫婢听到这话,都不禁后脊一凉。 谁不知道咸熙宫是冷宫,到那里…还不如挨两板子! 她抱着白兔从李偃身边走过,到稍次间碧纱橱内另换衣裙。 “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快谢公主大恩!” 李偃指尖抵着刀刃,咬牙挤出三个字,“谢…公主。” “还不快去收拾干净,迟了公主可是要罚的,”多宝推了他一下。 李偃隐忍不发,冷冷地斜了多宝一眼,深仇大恨在前,且留这些蝼蚁多活些时日,他日再一一清算。 “你还敢斜我!”多宝抬起手打算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太监,还没扇过去就被喊住。 “多宝。” “奴婢在,”多宝尖细声音立马恭顺了起来,隔着碧纱橱垂首贴耳。 “今日晚宴,表哥可进宫了?” 她口中表哥指的是长公主独子李霁言。 “李公子一早就到了…” 李偃手里捏着糕点碎渣,听着这番对话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 你到底是谁? 李偃从宁清宫出来,就遇上了夜间巡视的锦衣卫,幸而方才他没有动手。 若折在这里,太不值。 他沿着甬路往内廷西方向走,慢慢回忆起前尘往事。 上一辈子,打着清君侧,匡扶社稷的大旗挥师进京,他力排众议助赵锦宁登上皇位,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抓了赵安宁,关到诏狱一刀一刀凌迟至死。 之前他以为是李霁言的缘故,现在看来不仅如此。 他垂眸盯着手中提盒,扯动唇角,勾出个嘲弄笑容。 情有可原,赵安宁的确该死。 今日中秋,为助月色庆赏佳节,宫内各处悬挂的灯笼比往常多一倍,处处灯火辉煌,犹如白昼。而咸熙宫附近,却冷清空阔,夹道甬路黑灯瞎火不见半点亮光,偌大个宫门前竟然连一盏灯都未点。 李偃借着月色勉强看清朱红大门上方牌匾上的大字——咸熙宫。 原来,赵锦宁从前竟过的这般日子吗? 两扇宫门一前一后交错斜掩着露出一条缝隙,李偃推门进去,绕过木屏门影壁,但见院中景象破败不堪,杂草夹道,枯叶零落满地。 一株粗壮海棠树上栖息的几只寒鸦,不时发出阵阵粗哑鸣叫,他一脚踩上枯枝,吱嘎一声,惊起寒鸦展翅飞上庑殿顶。 屋檐下门窗紧闭,殿内廊前一团漆黑,不见一个人。 李偃从卡子墙旁边小门绕进后院,见西配殿耳房槛窗内透出些微弱灯影。 他疾步迈上台阶,将到廊下,腹部伤口骤然一痛,钻心一般,疼的几乎站不稳。他勉强扶着窗沿站定,低头伸手一摸,外袍濡湿,不曾愈合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 “放肆!不许过来!” 一句略显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 他皱着眉头,循声看向窗内。 屋内光线晦暗不明,勉强能看清有两三个人影在推搡拉扯。 “老实把东西交出来,也省我们好些力气,若不然…”太监握拳抹掌一步步向她逼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皮肉苦!” “大胆!我可是公主!”她被逼到了角落,退无可退了,高声大喊来掩盖自己因害怕而慌张的情绪,“就不怕我告诉父皇吗!” 自打三年前宫中那起残害皇嗣惨案过后,痛失所爱的皇帝一度消沉,后来崇奉方术,整日待在玉溪宫殿内的丹房里修道打坐,闲人一概不见,俗事一概不理。 也就更没有闲心去管被他亲自下令禁足在咸熙宫的女儿。 正因如此太监们才全无忌惮,赵锦宁的虚张声势压根震慑不住他们。 “哈哈哈哈哈,”太监尖细的桀笑声在空旷屋中异常刺耳,“住在冷宫里的算哪门子公主!” 另个太监嗤笑着接话:“呸,什么公主?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还真当自己金枝玉叶了?” 这番侮辱激的愤怒大过了害怕,赵锦宁圆睁着发红杏眼,忿忿地盯着面前口出侮言的太监,攥紧了拳头伺机反噬:“贱婢尔敢秽言污蔑我母妃!你们不想活了吗!!!” 几个太监莫名一凛,怔了怔。 气势再强她也只是个外表柔弱,身量尚小的女孩儿,被遗弃在冷宫里的公主。 领头的太监很快反应过来,吊着尖尖嗓音冲另外二人道:“冷宫里的就是死人,怕什么?都给我上!” 两边太监立马抓住了赵锦宁的胳膊,中间那个太监来掰她紧握的拳头,要抢夺她手心里,母妃留给她的最后一件赤金鬓钗。 “大胆奴婢!”赵锦宁不住挣扎,抬腿猛地踢向太监膝盖,大声喊叫:“来人啊!” 她用了全身力气,太监被踢的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地扬起手,狠厉朝她左脸扇了过来,“小贱人,还敢踢咱家!” 赵锦宁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一下,眼前骤然发黑,头晕脑胀,身子不受控制一踉跄,栽到了地上。 她半边脸贴着冰凉地面,眨了眨长睫,艰难维持着不阖上眼睛,模模糊糊间仿佛看到个人影走进了屋内,紧接着欺负她的几个太监便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瞬间通通倒地不起,再没了动静。 李偃用左手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口,右手抬起太监的一条腿往外拽,几道鲜红血痕一直从屋内拖到檐下。等他忍着钻心刺骨的疼把最后一具尸体拖到屋外,脑门已经满是冷汗。 他缓缓地蹲到地上,狞视她半边指痕凸显的脸,脑海里涌出一幕幕的锥心画面。李偃只觉喘息不畅,腔子里的心绞成了一团,痛的他半眯起眼,双手发颤。 他抬起手慢慢伸到她面前,想在此时…掐死她,泯灭创痛,以完此债。 距离她纤秀颈子不到一掌时,她突然一把握住了他手。 他僵住,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慢慢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两人对视,李偃又痛又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 他看着她的眼神复杂难懂。 赵锦宁抿了抿唇,黑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他,谨慎问道:“为什么救我?” 面前之人年龄不大,身上穿着宦官的衣裳,长相虽清隽却不阴柔,纤瘦颈上还有浮凸喉结。不同于她见过的每一个太监。 “你到底是谁?”他不答言,她蹙起秀眉,越发警惕起来。 李偃翕张着青白的唇,还未发出声音便两眼一黑,直直向她身上倒去。 时已三更,露水浮地,夜越发凉了,室内铜制灯架上的蜡烛燃尽,再不见一丝火光,寒津津的冷风从裂缝的窗纱吹进来,让人遍体生寒。 李偃和衣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寒气从地面上涌,他身上有伤,很快就被冰醒。 月上重楼,银光透过窗屉倾泻而洒,照满室内,李偃清晰的看到赵锦宁紧挨着他坐着,瘦瘦小小的身体瑟缩成一团,两手捧着一块不成形的糕点,小口小口的吃着。 “你…” 一片寂静里他突然哑着嗓子出声,唬了她一跳,一口将糕点咬碎,嘴边粘满了糕点碎屑,她睁大眼睛怔了一下,缓过神,冲他微微笑了笑,“你醒了。” “你在…吃什么?”李偃目光深望着赵锦宁,声音细弱。 “你拿来的糕点,你吃吗?”赵锦宁摊开手,将掌心将仅剩的一小块糕点递到他面前,“对不起…只有这些了。” 帮我…换药 李偃看看一旁被打开的食盒,再看看她。 郁结在胸口的那口气愈发难受,他抬手打掉她手里的糕点,怒声道:“不许吃!” 赵锦宁愕然,乌溜眼珠一转,呆呆地直视他,咬着下唇没说话,愣怔片刻,伸胳膊去捡滚到地上的糕点。 “不许捡!” 他咬紧牙关,蜷起腿,竭力撑起沉重僵直的身体,不顾扯动伤口的疼,再一次拍掉了她手里的糕点。 “为…什么?” 她凝睇他纸一样惨白的脸庞,嗫嚅着开口。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使他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迅速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绯红。 李偃拧住眉心,吼她:“你没看见是踩脏的吗!” 她像是被他陡然拔高的声音吓着了,怯怯地点了点头,“看见了…” 他身上疼,心里又气又怒,整张脸都扭曲不堪,倒抽一口冷气,冷声道:“看见还吃?” “我饿...”赵锦宁恬静的望着他愠怒眉眼,不晓得他为何生气,扁扁唇,轻声道:“饿了什么都可以吃。” 她撑起双膝,两手抱住单薄臂膀,尖尖小小的下巴抵在胳膊上,歪着半张白皙清瘦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淡淡问他:“你挨过饿吗?” 绿窗月下,亮如白昼,李偃看得分明,她鬓边几缕凌乱的乌发垂下来,遮住了蒙着一层粼粼水光的漆黑眼睛。 她轻轻皱了皱鼻尖,热泪全都憋在眼眶,要掉不掉的,“你肯定没有挨过饿,饿肚子很不好受。” 一时间,李偃只觉得扎在心口的刺,不停在肉里戳来戳去,折磨的他痛不欲生。 李偃疼的没有气力去搭腔,靠着后墙奄奄喘息,阖上眼睛不再去看她。 他真的看不上她这样,痛恨的要死,恨不得立马就掐死她,省的她能左右自己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赵锦宁见他痛苦地捂着胸口,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汗珠沿着眉骨两鬓不住往下流,担忧问道:“你还好吗?” “闭嘴!”李偃急喝一声,腹部发力,又扯动了伤口,他紧闭眼睛,嘶声抽气。 赵锦宁端量着李偃,暗自思忖,他来路不明,仔细瞧他眉眼确觉得有些眼熟,而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好似认识,还是有仇的那种。 可她思前想后也记不起从哪里见过了,更不清楚怎么得罪他了。 话又说回来,既然有仇,为何又救她? 两人之间,他身上有伤是弱势一方,她感觉自己目前不会受到伤害。 咸熙宫好不容来了个能喘气说话的活人,她想弄清楚他到底是谁,不想他现在死掉,就不能放任他不管。 赵锦宁动作轻轻地往李偃身边移了移,掀开被子去查看他的伤口,不料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 月光下的清俊面庞苍白又阴郁,狭长丹凤眼里俱是森森寒意,李偃紧皱剑眉,咬牙切齿的质问她:“你又想做什么?” 不知他使了几分力,总之捏的她骨头都疼了。 “想看看你的伤…” 赵锦宁蹙起细眉,挣扎着想抽回自己的手腕,不料他攥的更紧,仿佛是要捏碎她的骨头,“猫哭耗子,谁用你假慈悲?” “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她疼的脸皱成一团,挤下几滴眼泪落在了他手腕,“疼…” “这就疼了?”李偃一把推开她,闭眼深深吸气,沉声呢喃,“你可知我有多疼…” 赵锦宁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拿起身旁小药瓶塞进他手心,“疼的话,可以攥着这个。” 李偃蓦然掀开眼皮,目光似锋利匕首,冒着冷飕飕的寒光,直直刺向她,“你是不是想死?” 他扬手要扔掉药瓶。 “你握着的是你的药,要是摔了,你的伤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她不知怎的莫名有底气,看着他发怒说狠话,一点儿都不怕,平心静气的告诉他。 李偃气的双目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扯的伤口血流涌动,他紧抿薄唇,几乎要把牙咬碎,“你...” 她全然不顾他的暴怒,指了指他洇红的腹部,“你又流血了。” 李偃竭力平复心神,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杀不了她,若是再被她气死…岂不是白白再世了。 “帮我…换药!”他闭上眼睛,支使她。 赵锦宁低头,掀起自己下裙,顺着破口,又撕下来一截布料,她解开绑在腹部的布条,洒上药粉,重新包扎好。 “擦擦吧。” 李偃睁眼,面前是她递过来的一方手帕。 他不说话,目指气使的盯着她。 赵锦宁深知野犬难驯,不给点好处怎么行?她捏着帕子动作轻柔的给他擦额前冷汗。 他的戒心比她还重,等汗擦净,又一把箍住她的手腕子,恶狠狠的告诫:“你离我远一点…” “哦,”赵锦宁不以为意的往旁边挪了挪,拉过被子,盖住两人身体,靠着后墙阖上眼睛,“我困了,睡罢。” 月沉星淡,天边露出鱼肚白,淡青光线顺着纱屉子透进屋内,模模糊糊能看清靠墙坐着两个相依相偎的人。 李偃先醒,身体像是被巨石碾压过一般,又麻又疼,他饧着眼低头瞧见自己怀里靠着个姑娘,睡得正香。 这会儿他处在清醒与混沌当中,思绪全凭多年来的习惯操控,大掌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的更紧,微拢眼皮正要入梦,却猛然警醒过来。 眼神瞬间变成剑芒,一错不错的落在她毫无防备的脸上。 李偃抬起手,扼住纤细温热的颈,都不用太使劲,他就能掐断她的脖子,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在冷宫。 可…真到这一步,他的手却止不住发颤,心还是绞在一起,压根不足以平息他的痛恨。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环在他胸前的胳膊动了。 雅黑的长睫颤了颤,赵锦宁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一瞬间,她觉得他很像她之前养的那条白犬,身上温暖,眼睛又凶又亮。 她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不过他是还不曾驯化的犬,有着随时冲上来咬她的危险。 赵锦宁扶着墙壁从他怀里出来,挪到一箭之地,解释道:“昨晚太冷,我睡着了,不知道怎么就靠过去了。” 他黑幽幽的眸光牢牢钉在她身上,沉吟不语,忽感若单单杀了她,实在是太便宜了,此刻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解恨法子。 她能隐忍十一年四月零二十八天,让他交付真心。 他为何不能? 这辈子,他定要把她欠自己的加倍讨回来,真心和命,他都要。 等到那一天,再杀了她,让她也体会体会被心爱之人亲手杀掉的滋味。 或许就能平忿了。 如此心机美貌 缄默片刻,李偃微垂眼睑半掩住眸中冷光,向她招手:“你过来。” “怎么?”他神态霍然缓和,这让赵锦宁有些提防。 “地上太凉,扶我去床上,”他尽力隐住满腔恨意,语气不冷不热。 她应了声好,费力扶他站起来,往隔扇门内走。 昨晚李偃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赵锦宁根本弄不动他,只好拿来被子在地上将就一宿。 走到里间,李偃发现竟同外间一样空落,除了墙角陈着一张架子床,再无一物。 半新不旧的妃红帐子挂在银勾,床上铺着一层洗发白的薄褥子,单只枕头孤零零摆在正中央。 干净整洁,陈旧又寒酸,哪里像金尊玉贵的公主闺阁。 赵锦宁扶着他躺上去,他枕上枯草填塞的枕头,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滋味。 她拾起地上被子抱回来往他身上盖,他顺着这双冻得发红的手一寸一寸往上扫,最后停留在她尚且稚嫩的面容上,思绪万千。 盯的久了赵锦宁也有所察觉,她掖好被角,垂眸看他:“怎么了?” 他移开眼,“无事。” “要喝水吗?”她瞧见他唇色仍是干白干白的。 李偃点点头。 赵锦宁转身往外走,关好隔扇门,到小厨房烧开水。 李偃闭上了眼睛,暗暗回忆上辈子发生的事再进一步谋划。 今年是政德二十二年,赵锦宁还未及笄,在冷宫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再过一年,政德帝暴毙,新年伊始,辰王赵倝登基称帝,定年号为盛乾。 赵倝初登大宝,想做出一番政绩,便下旨清剿漠北鞑靼动乱,岂料用非其人,屡战屡败,战乱愈演愈烈,大有反扑中原之势。经内阁几日商讨一致举荐陈俞挂帅出征援助,谁知这方刚传来捷报,那边辽东女真族又建政立权,公然起兵造反。 赵倝不得不放弃一举歼灭鞑靼各部的念头,调遣了十多万大军去镇压剿除。 他经陈俞力荐跟随军队北援,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被封骠骑大将军,不到三年彻底平息叛乱,收获战俘十多万,自此他麾下有二十多万士兵。 国家安稳,他班师回朝,作为新起之秀,又是驸马李梁前夫人所生嫡子,赵倝对他忌惮颇深,整一出杯酒释兵权的戏码,下旨赐婚要赵锦宁下嫁给他。 他自是不愿娶赵家的女人,推说身上有疾,装病多日,一直没有进宫领旨谢恩。 也就是这个时候,赵锦宁深夜出宫,上了他的马车,用一番真知卓见的话劝他娶她。 他之所以肯用二十万大军换她,除却权衡利弊,还有个她不知道的缘故。 其实...早在她自荐枕席前他就见过她... 现在想起,如果当时不生恻隐心,断然不娶,也就不会死在她手里。 可谁又能未卜先知? “你睡着了?”赵锦宁端着茶碗进门,打断了李偃的思绪。 “不曾。”他睁眼瞧她。 这么短短一会儿,她竟变了一副模样。 她梳洗过,方才烤了半晌的火,气色不再惨白。又换了一件鹅黄色对襟短袄,越发衬的这张芙蓉面细嫩红润,眉清目秀。 虽不及日后那般妍姿艳质,却也正显现出豆蔻年华的娇态,别有几分动人之处。 赵锦宁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从容笑笑:“起来喝水罢。” 她走上前搀他坐起来,喂他喝水,还另外拿了热帕百般温柔的给他擦脸净手。 李偃心中暗讽,她这样讨好勾引,定是惦记着算计他。 如此心机美貌,倘若不知后事,再重活成千上万次也最终会掉进她的陷阱。 李偃耗费许多心神,没一会儿就支撑不住的沉沉睡去。 赵锦宁则走到前院收集枯枝烂叶,晚上冷,可以用来烤火取暖。 室内那些桌椅板凳早都被她烧干净了,再这么下去,今年冬天得拆窗卸门了。 “殿下。” 宫门旁侧的小窗忽被推开,有个身穿浅绿交领上袄的宫女探头进来喊了赵锦宁一声。 她搁下手里的枯树枝,快步走过去,微微一笑:“颂茴,你来了。”她放低声音,悄悄问:“可是霁言哥哥让你来的?” “是的,”颂茴环顾四周,见换班交接的锦衣卫还没过来,她急忙摘下肩上包袱连同手里食盒一并递给赵锦宁,“李公子昨日进宫,一直惦念着殿下,这几日他会陪着长公主在宫中小住,往后几日我都这个时辰来给您送吃食。” 赵锦宁向颂茴道完谢,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颂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些止血治外伤的药?” 颂茴一愣,打量着她问道:“您受伤了?” “嗯...”赵锦宁有意伸手摸摸左胳膊,微微蹙眉,“昨日不小心划伤了胳膊。” “明日我给殿下带来,”颂茴道,“奴婢要回了,您还有没有话要告知李公子?” 赵锦宁从袖内掏出一条帕子递给颂茴,她猜他一定会明白她的用心,脸上不禁多了几分笑意,“并无别话,这个你代我送给霁言哥哥。” 小窗又严丝合缝的关上,颂茴的脚步声渐远,赵锦宁拎起食盒往后殿走。 从神坛跌到泥潭,也只有表哥李霁言一如既往的对她好。 三年前,她的生母林贵妃遭人陷害,含冤自戕,为还阿娘清白她跪在宫门外恳求爹爹彻查。没想到却惹得爹爹雷霆震怒,下令关了咸熙宫还将她禁足在此。 从那时起,她不再是赵氏皇室最宠爱的小公主。 照看她的嬷嬷,宫女们都被揪出错处,驱赶打杀,整个宫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墙倒人推,只有落井下石的,那起拜高踩低的奴婢为了讨好赵安宁,明里暗里没少凌侮她,若不是霁言哥哥暗中相护,她怕不是早就死了。 他对她来说,就如日月,为她黑暗冷清的日子里添了一丝温暖和光明,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勇气。 走到后院,赵锦宁看着廊檐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属实糟心,贱奴是死有余辜,可堵在门前也实在不妥。 再过几日烂了臭了可如何是好? 她迈过尸体进门,李偃睡的很沉,她喊了几声都没反应,搁下食盒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再摸额头,热的发烫。 赵锦宁掀开被子查看他伤口没有再流血,略微放心,心里想着他可千万不能死,要不然门前那些尸体怎么处理?还有,他死在她床上,她还怎么睡觉? 她顾不上吃饭,先到井边打了一大盆凉水,沾湿帕子敷到他额前降温。 想让他疼她 赵锦宁细心照料了李偃五六日,他的伤总算是有要好的趋势。 这天午后,两扇菱花隔扇门咯吱一声,李偃抬眼,觑到大片温暖亮光拥簇着明晃晃的姑娘进了门。 赵锦宁手中拎着食盒,见他站在炕前,浸在日光中的脸庞露出喜色,眉眼间荡着盈盈笑意:“你能下床了。” 李偃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 她走上前搀他,他不着痕迹躲开她的手,侧过身,扶炕沿坐下,温声道:“有些累了,歇会儿。” 赵锦宁道好,搬过仅剩的一张炕桌,打开食盒,端出几样小菜和米饭,一一摆好又去拧了湿帕子递给他净手。 仅有的一碗米饭,摆在了李偃面前,她拿出竹筷,因没有止箸便放置在他的碗上:“吃饭罢。” 前几天李偃病的昏昏默默,吃的喝的,都是赵锦宁一勺一勺喂进嘴里,压根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今日,他盯着有荤有素的菜肴泛起疑惑。 “怎么不吃?”他迟迟不动筷,赵锦宁问道。 他抬眸望向她,“这些吃的,哪里来的?” 赵锦宁挟了一些鸡丝到他碗中,“宫女送进来的。” 李偃眉心微皱:“她为何这般好心送吃的进来?” “没有毒的…”赵锦宁挟起笋干咬了一口,细嚼慢咽,“你放心吃。” 他的疑心太重了,对她全无信任,要是一直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像那只白犬一样对她俯首贴耳? 她挟了一整块肉,吃到嘴里,塞的左腮鼓鼓的,含含糊糊道:“就算有毒,我也情愿做个饱死鬼。” 赵锦宁觑着他,故意吃的狼吞虎咽,尽可能的展现人畜无害,憨态可掬。 李偃紧紧逼问:“她既然给你送吃食,为什么之前还饿肚子?” 赵锦宁在心里暗暗计较,他应当不是赵安宁派来的人,这几日冷眼看他也不像是会害自己。 为达目的,攻心为上。 如何攻心?是以真假掺半的真情实感,故而告知他实情应该也不妨事。 她笑眯眯的又给他挟菜:“颂茴是慈康宫的宫女,表哥进宫小住,他就会派她偷偷给我送一些吃的,近一年表哥不大进宫,我就常饿肚子。这回凑巧,过仲秋,表哥进宫赴宴,”说到这里,她垂眼悠悠一叹:“要不然呐,你要和我一起饿肚子了。” 她一口一个表哥,听的他脑仁一阵一阵的疼。 李偃审视着她,眉头蹙的更深,“表哥?” “对呀,”赵锦宁观着他脸上神情,“我姑母的独子,霁言哥哥,你可认识?” 这下他的脑仁不止是疼,还怒。 李偃知道她在试探自己,他也正想着以真乱假。 不过是流露真情,有甚难得? 他沉静的面色变得紧绷,阒黑眼底暗流涌动着怫意,朗润嗓音格外凌厉:“不认识。” 赵锦宁唔了一声,低头吃菜不再言语。 瞧他这模样,分明不光认识,可能还有过节,要不然为何听到霁言哥哥的名字就突然变了脸? 她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了,到底是谁呢? 赵锦宁吃了五分饱,他都没动筷子,她停箸,轻声问:“你胃口不好?还是不爱吃这些?” 她声气柔柔的,满是关怀,任谁听了都会心中一暖。 李偃是先暖后冷,她的虚情假意再也不会骗到他了。 但他不得不同她虚与委蛇,假以辞色:“没胃口…你吃吧。” 赵锦宁说吃饱了,把剩下的饭菜放到食盒里:“那等你饿了再吃。” 他应了一声好,不愿再看到她这张柔婉的能掐出水的面孔,自己扶着炕桌起身。 赵锦宁忙过来搀他,伸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瞥见她单薄皙白的手背上又多出来的几条细小口子,到底是没有推开她。 “手怎么了?” “在院子里收拾枯枝,不小心划伤的。” 她就是有这个本事,明明眼含笑意,嘴上说着不相干,可他就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不住的想去疼惜她。 赵锦宁想让他疼她,他便顺她的意,“往后粗活留着我来做。” 她到底还年轻,听了他这话,稚气未脱的眉眼惬怀舒展着,“好。” 李偃躺下,赵锦宁洗完手过来给他换药。 她小心翼翼地用干净棉纱细布往他腰间缠,“估摸着还得再过半月才能长好。” 李偃嗯了声,要不是他气昏头,也不至于伤口不愈就奔波数日进京。 赵锦宁见他阖上了眼睛,也没再同他讲话,收拾了药瓶脚步轻轻的走到外间,让他好好休息。 过完中秋,天愈发短了,太阳眼错不见的隐没到宫墙下,暮色渐深,栖居在屋脊上的檐角兽彻底看不真切了。 赵锦宁端着烛台走到里间,李偃闭着眼不动声响,她也分不清他是醒着还是睡着,小声喊了他:“锅里的饭菜要凉了,你还不吃么?” 李偃默默睁开眼睛,瞅了她一下,复又闭上,“我不饿。” 他不露形色,语气淡淡的,可赵锦宁总感觉他似乎有些不悦,还是那种竭力压制的不悦。 她柔声道:“好,饿的话告诉我,我帮你热一下。” 蜡烛吹灭了,今晚阴天不见月亮散星,菱格窗内窗外皆是一片黢黑。 两人同躺在一张床,盖着同一条被子,近在咫尺,隔阂却如千山万水。 相同的心事重重。 静默了片刻,赵锦宁忽然开口:“今晚好黑啊,你睡着了吗?” 她瞧见身旁黑影似乎动了一下,被子内,他握住了她的手,“怕了?” “没…”这只不过是数百天黑夜中最平凡的一晚,有甚可怕的? “我有些睡不着,你能陪我说会话吗?”她细声细语的,“好久没有人同我说话了…” 李偃道:“你说。” 他对她那些试探视若无睹,赵锦宁想着,不如直接了当:“你来了这些日子,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 “李姓…”他顿了顿,“知行,政德三年腊月初八日生辰。” “知行…” 他的字在她舌尖一转,比旁人喊出来都要动听。 往日耳鬓厮磨,她没少趴在他肩头,喃喃他的名字。 李偃心头一紧,仿佛触针一般松开了她的手,胸膛重重起伏两下,才没让语气听出破绽:“嗯,我母亲为我取的。” 只好找你讨债 她语气轻快:“是知行合一吗?” “嗯。” “好听,意思也好,伯母才情斐然,想必一定既温柔又端庄,”并不是谁都能将恭维话说的像她这样理所当然,不让人心生厌烦,“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能见她一面?” 李偃一句不能,直接堵的赵锦宁哑口无言… 她正费劲心思想从别的地方再和他亲近套话,就听他又说:“我母亲去世十多年了。” “对不住…我不知道伯母…” “无事。” “你一定很想她,你昏睡那两日一直在喊“娘”。”赵锦宁移移胳膊,试探着触到他的手,纤指一根根覆上他手背,不见排斥他才轻轻握住,语气颇有些惺惺惜惺惺的味道,“我也很想我娘,可我总是梦不到她。” 他破天荒的宽慰了她一句:“没有托梦,说明在天上过的好。” 赵锦宁嗯了一声,侧过脸盯着黑暗中的身影,“你在梦里还喊了另一个名字…” “锦儿…她是谁?”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抖了一下。 李偃没有立刻回她,转过脸在漆黑一团中与她对视。 互相都看不清彼此,心在疯狂地猜忌揣度。 半晌,李偃从她掌心抽走手,捂着快被钝刀子戳烂的心口窝,颤声道:“她是和我娘同样重要的人。” 至少是在她说不爱他之前。 “那她是…”赵锦宁猜道,“你妻子吗?” “不是。” “她是...”李偃略顿了顿,给锦儿换了一个身份,“我妹妹。” “她死了,和我娘一起。” 这个世上的赵锦宁不是他的“锦儿”。 “对不起…我不知道…”赵锦宁原本想软语安慰他一番,却被李偃打断,主动提起:“你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吗?” “是得了病?” 他说不是。 “那是为何?” 赵锦宁听到一声极短极冷,让人听了发毛的轻笑声。 “想听故事吗?”他声气倒还平和,就仿佛刚才那声笑不是他发出来的。 “想。” 李偃默了一霎,缓缓开口:“政德八年,那年正值春闱…” 应天府某县有位李姓举子辞别妻儿买舟进京赶考,几月过后,喜讯从京传来,他金榜题名,高中探花,阖家老小无不欢喜,妻子更是盼着他早日归家,夫妻团聚。 可令李家娘子没想到的是,她日思夜盼等来的不是丈夫,而是一纸休书,她不信丈夫薄情寡义至此。携了幼子千里迢迢进京寻夫,她无亲无友,到了京城求助无门,只能见一人便打听一句。 同名同姓的人原多,但只一提探花郎,人人都乐谈:“好个有造化的,金銮殿对策不光入了皇帝的眼,还被公主青眼相加,皇上下旨赐婚,不日就要大婚了。” 尽管十停人有九停人都这样说,她还是不信,直到那日隔着一对一对的迎亲仪仗亲眼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驸马正是她的丈夫,她才心如死灰。 她书一封诀别信送至公主府上,带子回到原籍,毅然决然的服毒自戕。 李偃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你觉得这个故事怎样?” 本朝李姓驸马只有一位,那不就是霁言哥哥的父亲... 赵锦宁心头骤跳,咬住下唇,再三斟酌才开口:“李家娘子一片痴心却被辜负,为这么个负心人白白丧了性命,可惜可叹,驸马贪图皇权富贵,抛妻弃子,实在令人不耻…” 李偃嗤笑一声,冷冷地打断她:“他是不耻,那明知他已有妻儿还下旨赐婚的政德帝如何?以皇权相逼,用妻儿性命逼他休妻尚主的赵漪又当如何?” 听他提名道姓的点破这背后乌糟,赵锦宁犹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顿觉惶恐不安。 政德皇帝是她爹爹,赵漪是她姑母,不论这事是真是伪,实打实的都是她的至亲骨肉。 她是撇不清的。 赵锦宁默不作声,李偃讥讽道:“天下都是你们赵家的,想要什么不能弄到手,不过就是抢人丈夫夺人父亲,这又算的了什么…” 他厉声责问:“是也不是?” 赵锦宁咽了咽喉咙,“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他们作下的孽该怎样偿还?” 赵锦宁看到他身影动了,正缓缓地往她这边靠拢…她下意识撑起身子坐起来往后仰,他步步紧逼一直将她挤到墙边:“公主殿下可曾听闻一句话…” “什么…话?”她竭力稳住发颤尾音,想摸寻枕头下的簪子当武器,岂料被他一手遏住。 她的心就是狠毒,竟然还想着拿簪子刺他… 温热掌心握住了她的脖子。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李偃摩挲她光滑的颈,“我近不了玉溪宫…你是赵家的公主,我只好找你讨债。” 赵锦宁被他摸得寒毛直竖,却仍然故作镇静道:“爹爹不止我一个女儿…为什么非得是我?” “我要是能伤的了赵安宁还至于受伤吗,”他入情入理道:“你在这冷宫,连太监都能来欺负你,就算是突然死了也没人当回事吧。” 句句在理,可她不愿意就此死去,猛然转念这几日她细心照料过他,忙道:“你不能杀我。” “为何不能?” “我救过你,知行哥哥…你的伤还不好,需要人照顾…” 这声哥哥喊得真真是楚楚可怜。 李偃只要一想她平日里也是这样唤李霁言的,顿时就心如磐石,不为所动:“我也救过你,我们两清了。” “放心…我常杀人,很娴熟,一会儿就好…不疼的。” 赵锦宁感觉扼在脖间的手微微收紧,她绝望的闭上眼睛,身体禁不住发颤发抖。 有滴热热的水珠子落在了李偃手腕上,他一怔,立刻松开手,去摸她挂在两颊上热泪,“你怎么如此不经逗?” 他换了一副口吻,温声哄她:“别怕…我不过讲了个故事,你怎么还哭了?大晚上的快别哭了。” 赵锦宁长长吸了一口气,小声抽噎:“你说的这样情真意切,还掐我的脖子…” “刚才我可有用力?不过是唬你玩的,”他温柔的给她擦泪,“我要是存了害你的心,那天又何必救你?” “你我同床共枕许多日,我若要伤你,怎会等到今日?你想想可是这个理儿?” 赵锦宁定定心神,既庆幸又担忧,不好叫他猜出自己心思,仍是装作害怕的模样哭哭啼啼的止不住眼泪。 再硬的心肠也能被姑娘弱弱的哭声哭软几分。 李偃暗唾她手段了得,恼她又恼自己… 他悠悠叹气:“别哭了,你要是害怕我去外面睡。” “你伤不好…外面冷…”赵锦宁哽咽道,“我不怕了,不早了睡吧。” 一张大床,一里一外,明显她离他不如方才那般近了。 李偃伸胳膊过去,拍了拍床,“过来。” “嗯?”赵锦宁提神警觉。 他道:“被子缝隙太大,冷,你往这儿靠靠暖和。” 我舍不得你走 自从那晚过后,赵锦宁常常感到懊悔又庆幸。 谁能想到李知行竟然是姑丈的儿子,又与他们赵家有着很深的芥蒂,他恨着赵家人,不惜净身进宫来,可不就是为了报仇雪恨的? 她偷偷跑去告诉守卫他是刺客,那群该死的,反倒说她得了失心疯,根本不当一回事。 关在咸熙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同砧板上的鱼一样,指不定那天就任他宰割了。 庆幸的是,这又过了半月之久他倒是没有磨刀霍霍的意思,对她也算是颇为照顾。 可他手里握着刀,她还是不安生。 自叹—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任他自生自灭。 “怎么了?” 赵锦宁忧心忡忡的盯着李偃瞧了太久,被他发觉,她立马垂眼扒拉两下碗里的米饭,“没事。” “伤好差不多了,过几日我便走了。” “你要走了?去哪儿?”赵锦宁抬眼看他,又惊又喜,就连语气里都流露出来几分自己未曾察觉的窃喜。 “怎么?听你口气倒像巴不得我赶紧走似的。” 菱花隔扇窗投进来一缕柔和日光正落在他薄薄眼皮,他给她挟完菜,慢慢撩起眼帘看她,温煦暖光撞进他眸中,给漆黑眼瞳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圈,那光亮直达眼底,好似霁风朗月。 赵锦宁一霎失神,恍惚看到三月春汛,桃花浪起,心潮骤涨翻涌,她慌乱的低下头,“没有...” 这副皮囊生的实在英俊,从前她见过最好看的年轻男子是霁言哥哥,可如今瞧着他也能与之比较,若是不冷着脸,眉眼处好像还更胜霁言哥哥几分。 细细想来,她看他眼熟是因为他长的有几分像姑丈,一样的狭长凤眼,独特的神韵,含笑时让人如沐春风,见之忘俗。 她突然能理解姑母了,原来色令智昏不光是男人啊。 李偃有一句话说的不错,赵家的人看中什么都得弄到手… 她想出咸熙宫,还想同霁言哥哥在一起,他既然要走…那能不能利用他离开这座囚笼? 李偃觑着赵锦宁,她那张脸快要埋进碗里,也不知她在想什么,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这一趟走,不知何时能再来…” 赵锦宁心里想着事,乍然听他出声,倒吓了一聚灵,两颗齐整贝齿当的一声磕上了碗沿。 “呀…我的牙…”她皱了皱鼻子,急忙抬手捂住嘴,瞪圆了黑白分明的瞳仁儿,迎上他的视线问道,“不能豁了吧?” 李偃从未见过赵锦宁如此娇憨又俏皮。 此时此刻,仇恨一溜烟儿消失不见,他嘴角噙着浅浅笑意,些许柔情自眉梢眼尾荡漾开来。 他说没有,白洁细长的手指伸了过来,屈着给她揩掉了粘在腮畔的几粒米。 这个亲密举动,同时让两人都怔住。 爱她,照顾她,好像已经刻到了骨子里,李偃很厌恶这种不经思虑的身不由己。 他应该对她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该是经过推敲熟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又恨又恼,眼神不自觉就冷了下来。 赵锦宁还当是自己刚才惊恐躲闪的模样惹火了他,赶忙补救,拿起手帕给他擦掉了指上的米粒,笑了笑,“知行哥哥,我舍不得你走,你能不能多陪我几天?” 他垂眼掀睫间已然又变回了和颜悦色:“自是…能的。” 她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祸从口出,看来有些话真的不能随随便便的就说出口。 天眨眼就黑了下来,赵锦宁歪着头往锅底添柴,火光映衬的白皙脸蛋通红,两道黛眉微微蹙着,温饱二字,只有温没有饱, 她正在为明日吃什么发愁。 今日午间颂茴告诉她,霁言哥哥明日就离宫了。 颂茴不能再给她送饭了,太监送进来的吃食,不是馊了就是酸了,比石头还硬的馒头连狗都嚼不动。 起先不是这样的,爹爹只是下令禁足不许她出宫,公主该有的尊荣还是有的,后来听闻爹爹沉迷修道,前朝后宫的事都不大理会,想来也把她这个女儿忘到九霄云外了。 慢慢地那起看人下菜碟的奴婢就开始怠慢她,她拿出首饰来打点才换来一些热汤热饭,首饰总有用尽的时候,再加上有人授意,他们就更无法无天,变着法儿的作践她。 若有朝一日,她能离开咸熙宫,这些害阿娘欺负她的人...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李偃站在屋外窗下,看她面无表情的坐在灶台前,两只手握着一根粗支,正嘎吱嘎吱的用力折断成一截一截的。 火光下的双眸黑的发亮,眼里迸出来可怖的光。 他无比深刻清楚那是什么。 是恨,是怨,是唯有死亡才足矣平忿的怒。 他拎着手里的东西进了屋,蹲下身,夺走她手里的枯枝,扔进灶内,“手都红了,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再烧水的吗?” 他伤刚刚愈合就揽了所有活计,不让她动手。 “我瞧着时辰不早了,你总也不回来,”赵锦宁微微笑笑,抬眼看他,表情一震,指了指他衣裳问道:“你那里…怎么弄的?又受伤了吗?” 他身上的白色中衣领边染上了鲜红,星星点点的洇到靛青圆领袍上殷红一片,显然是血迹。 李偃道:“不是我的血。” 赵锦宁不自觉咽了咽喉咙,谨小慎微的问:“那是?” “它的,”李偃提溜起手中的死物到她面前,“吃过兔子吗?” 他手里攥着只耷拉着脑袋的兔子,肥嘟嘟的肚皮上满是血迹,显然早没了生气儿。 “第一次杀兔子…还不熟练,”他笑着说,“等下我去剥皮,这兔子毛还不错,留着你可以做个手袖,冬天戴不冷。” 赵锦宁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赵安宁的宝贝兔子。那年高丽岁贡,额外敬献了这只稀有品种兔子,和一只白犬。 长幼有序,爹爹让赵安宁先选,赵安宁选了温顺的兔子,那只凶巴巴的白犬就留给了她。 上月初,小白溜出去找吃的,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太监拖着扔进宫门内,告诉她:“这小畜生在御花园惊了大公主的驾,还险些将公主的爱宠咬死,皇后娘娘口谕‘恶犬留不得’大公主心善,特地让奴婢们送还给您。” 怎么能不顾你(百珠加更) 赵锦宁的视线落在了窗外,小白就埋在庭院西北角石榴树旁。 看着兔子的尸体,她心里自是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 明面上却不能让李知行看穿。 “这…”她一脸震骇,双手捂住唇,眼睛睁的大大的,柔柔的语气里夹杂着惶恐:“这不是大姐姐的兔子吗?”水汪汪的眼中似有悲悯,像是要坠泪,“兔子也是条小生命…你怎么给杀了……” “要是大姐姐知道了怎么办?” 他要是不知道她绵里藏针,当真要被这副楚楚善良的模样骗了去。 李偃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完,再温声安慰:“别怕,明儿我们就吃进肚子里谁也不知道。” “赵安宁不是老欺负你吗?吃她一只兔子没什么的。现在我们不能把她怎么着,等日后,我必定让她跪在你面前任你发落,如何?” 赵锦宁反反复复的思量也难以揣测出他的用意,她和赵安宁都是爹爹的女儿,按理都算是他的仇人,那晚他不是还想掐死她吗?怎么现在他还要帮她出气?这是什么道理? “知行哥哥…”总归还是要装装样子,她长睫一眨,眼眶热泪滚了下来,“谢谢你。” 李偃屈指为她拭掉泪珠,轻声道:“和我用不着道谢。” 赵锦宁往盆里兑了一些温水,李偃洗了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边擦边说:“瞧,险些忘了…我回来的时候,有两个太监架着个浑身是伤的宫女往这儿来,宫门一开就将人丢到了前殿,我方才把她扶到炕上了,她伤的不轻,你去帮她上药吧。” 赵锦宁不以为奇的道了一声好,转身往耳房走。 每每有奴婢侍候不到,有一丁点不合意的,赵安宁都会教司礼监打个奄奄一息再送到咸熙宫等死,过几天人没了,守卫再进来收尸。 这次又不知道是谁得罪了赵安宁被发配到这里来。 她迈步进门,万万没想到侧躺在炕上的人竟然是颂茴,“颂茴,怎么是你!” “殿…下”颂茴转过半张煞白的脸,扎挣着起来给她行礼。 赵锦宁一把摁住她胳膊,“你快别动了…” 颂茴伤的不轻,下身的白绫裙子都被渗出来的血染的通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锦宁拿来伤药,坐到炕上,掀开她裙子要给她上药。 颂茴忙说:“殿下…奴婢自己来就成…” “快躺着别动,”赵锦宁轻轻掀开她的裙儿裤儿,露出里面皮开肉绽的伤口,她看的头皮直发麻,倒吸一口凉气,“谁下手这么狠,把你打成这样…” 颂茴疼的一脸冷汗,死死咬着下唇,声气都颤颤的:“是大殿下…” 颂茴给赵锦宁送饭的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赵安宁耳朵里,随便揪出个错,打了她二十大板,要不是她身体还算强健,怕真挨不过就一命呜呼了。 赵锦宁一直挺感激颂茴,听她说完,心里虽内疚,但这何尝不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颂茴,真对不住…都是因为我,你才挨了打。” “殿下折煞奴婢了,”颂茴在枕上给赵锦宁磕头,“本是奴婢做错了事,理当挨罚。” 赵锦宁扶她趴下,“快别这样,你好好歇着吧。” 今晚睡觉,赵锦宁有些犯难,统共就一床被子,现在三个人,怎么睡呢?于是她和李偃商量:“知行哥哥,颂茴伤的重,今晚让她睡床吧。” 李偃没有意见,点了点头。 她认为他肯定不愿睡凉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趣道:“那好,我今晚睡炕。” “嗯?”他颇为意外的挑起一道剑眉,“怎么你要和我睡炕?” “不不不,”赵锦宁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我睡炕,你和颂茴睡床。” 李偃没说话,垂眼审视着她,眼神锐利的仿佛是一把无形利刃,能剖开她的皮肉,看清她的心肠。 赵锦宁被他瞅的惴惴不安,故作镇静的笑笑:“怎么了?” “赵锦宁…”他语气倒还和缓,“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她抿抿唇,“我当然知道。” 从前嬷嬷说过,太监是净过身的,算不上是男人。 “知道还让我和她睡一张床?”他眉头慢慢聚拢起来,“你以为是谁都能和我睡一起吗?” 人家姑娘还没嫌弃他,他倒是先自矜起来。 “那你不是…” “炕太凉了,哥哥的伤才好一些,”赵锦宁觑着他脸色,想了想,太监最忌讳别人拿他们不是男人说事,她不能明说出来,再得罪他,改了说辞:“虽说有些欠妥,我知道知行哥哥是好人,我们同床这许多日你也不曾把我怎么着,这才想着让哥哥和颂茴将就一下。” “想的周道啊,”李偃轻哂,语气比方才和软些,“你这么为我着想,我怎么能不顾你,我睡炕。” 赵锦宁暗松一口气,细细一琢磨,他那句“怎么你要和我睡炕”的意思,好像他一开始就打算自己睡炕的。 她甜嘴蜜舌的说他好,“我再去拿两件衣裳铺到炕上,到底能暖和一些。” 李偃道不用忙了:“我习武多年,哪里都睡得,不早了去把颂茴扶到床上,歇着罢。” 既然哪里都睡得,为什么还和她睡在一起?之前有伤情有可原,可这段时日他的伤已经大好了。 赵锦宁躺在床上,半宿都没睡着,心里默念着:李知行…李知行…到底是什么意图? 猛然一个念头蹦出来,她倒是觉得有了谱。 以前曾听底下小宫女叽叽喳喳说闲话,说太监虽然没了根,但还是会像正常男人一样渴望娶媳妇儿。宫里有不少太监就和宫女结成了对食。 难道他对她也存了心思?让皇帝的女儿当自己对食…未尝不是一种复仇手段。 若真是这样倒是可以稍稍安心,最起码不用担心他会杀了她。 没准…她可以利用这点让他俯首贴耳,甚至帮她架梯铺路,跃出高墙。 —————————————— 谢谢大家投珠!下次加更200珠! 徐徐图之为上 几日后,颂茴的伤好一些,勉强能下床。 将要九月半,耽误了许多时日的李偃决定明天离宫。 刚吃过午饭,两人对坐在明窗下,李偃从袖袋掏出一块玉佩递到赵锦宁面前:“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就当作定物,等我再来时,你和玉佩都得全须全尾。” 赵锦宁一怔,垂眼去看,窗外辰光爬上他的手,指间捏着的这块白玉,晶莹剔透,有半个手掌大小,圆形正中镂空精雕细刻了一朵莲花,她透过玉看到他细长手指,浑然天成的浸在明光里,一时让人分不清温润的到底是玉佩还是手指,只感觉是同样的价值不菲。 她没接,笑盈盈的望着他,“知行哥哥,玉佩如此珍贵,锦宁愧不敢当。” “给你的,就拿着。”李偃瞧见搁在炕桌下那双十指尖尖的手绞在了一起,他抬了抬下巴,语音不容拒绝。 她料想的不错,他果然有意自己,赵锦宁矜持笑笑:“那我就先替哥哥保管。” 赵锦宁伸手过去,指尖碰到玉佩,李偃没撒手,他拽着另一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赵锦宁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定者,定也,拿了我的玉佩,就是我的人了,不能反悔。” 浸在光影里的这张俊脸,眉淸目朗,明明是在笑着,可赵锦宁隐约觉得有些阴森,还是让人寒毛竖起来的那种,她心里打起退堂鼓,屈了屈指,想收回手,却被李偃一把握住,直盯盯的注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离李霁言远一点。” 赵锦宁恍惚产生了一种以后可能会摆脱不了他的错觉,收下玉佩日后保不齐会有大麻烦,不收,现在就有大麻烦,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外面忽然起了风,吹得临窗那颗西府海棠婆娑起舞,莎啦啦的声响贴着窗沿传进静谧室内。 花枝掠影浮光般映在窗纱,屋里光线暗了,李偃的眼神也暗了几分,他收起笑容,不容她退缩地用力攥了攥,音调拔高:“听明白没有?” 她心头猛然哆嗦了一下,勉强应声:“明白。” 罢了,明日之事未可知。 “收起来吧,”李偃脸色稍霁,淡声道:“我明日便走了。” “哥哥去哪儿?” “去挣一份聘礼。” 赵锦宁一愣,“聘...礼?” 他难不成还真要娶她? 李偃却不多说,淡淡嗯了一声。 她眉头微蹙,谨慎问道:“宫里守卫森严,不能随意出入,哥哥怎么走?”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既有法子进来,就有法子出去。” 他既然有这么大能耐…顺道也把她带出宫岂不好? 赵锦宁直起身子,一把握住他的手,晶亮眼眸巴巴望着他,“知行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不想待在这里。” “外面没有宫里好,”李偃温声道:“你现在跟着我出去奔波不定,风餐露宿的,要吃苦头,再耐烦些日子,我很快就来接你。” 其实他也想过带她走,可现在的军营不姓李,战场刀光剑影,他自身都难保,再带着她越发难了,他可不想让她死在别人手中。 在她交付真心前,都得好好活着。 “我在宫里早就习惯了食不果腹的苦日子,我不怕吃苦的,哥哥,你就带我走好不好?” “咸熙宫守卫,有个叫陈垚的,他会给你们送吃食,以后都不会饿肚子。” “他怎么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银子比什么都好使。”他反握住她的手,给她解疑释结,“京城有我一份产业,往后每月都会有人送银子进来打点,你安心待着,等我再回来接你出宫。” 赵锦宁眼圈兀的一下子通红,泪光一闪,声气楚楚可怜,“再有人来欺负我怎么办,就像那晚,你要是不来…我会被太监打死的。” 谁能保证他说的都是真的?错过这次机会,她再想出宫就难了。 李偃摩挲着她的手背,宽慰道:“颂茴在,还有陈垚,有事可以找他。” 她哽咽着掉下泪来,“可是…” 李偃抬起另一只手为她擦掉泪珠,幽幽叹息:“这样...”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两寸大小,形状似蝉的器物,“这个给你吧。” “这是什么?” “暗器,”李偃牵着她的手去摸蝉头上的眼睛,“这里,摁下去就能从嘴里射出来针,可以用来防身,你且试一试。” 赵锦宁拿起来朝地下一摁,果然射出一枚绣花针,“这么小的针射出去无非就是扎一下,怎么能够防身?” “你不要小瞧了它,威力纵不及刀枪,用来防身还是绰绰有余。”李偃从她手中拿过来,对着碧纱橱发射,蹭的一声,小小细针竟钉在了木板上,“暗器,暗也,就是要趁人不备,出其不意的一招制敌。” 他又交到她手里,矜重道:“能发射半仗远,找准穴位刺进去,非习武之人,管叫他动弹不得。” 赵锦宁看看手心的暗器,再看看他,一脸虚心受教:“刺到什么穴位?” 李偃目光微动,盯着她没答言。 “知行哥哥?” “嗯,”他回过神,没有了方才那般亲热,前倾身体,伸着胳膊过来摸她的手,小臂,逐一往上到肩膀后颈。 他的指尖扫过她后颈处最让人碰不得的皮肉,薄薄呼吸洒落在她耳畔,温温热热似蚂蚁一般爬上肌肤,她咬着唇,忍受着又痒又颤的酥麻。 “这几处穴位就是麻筋,可记住了?” 李偃坐直身子,抬眼一看,就见她两腮夭桃灼灼,不知何时红了脸。 他平静地看着她,她那双眼眸,像是含着一汪春水,戒备又赧然的望着他。 李偃略一思忖,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屈指蹭了蹭她生霞的滑嫩脸蛋,眼波一荡,风流又轻浮:“怎么?身子不舒服?” 他顺着脸颊向下摩挲,就在要碰到秀颈时,赵锦宁往后移了移,吞吞喉咙压下如鼓一般跳动的心,“热的。” “太阳晒的有点儿热,我口渴了…想喝水。” 她下了炕沿,提着裙子,脚步匆匆似逃一般往门外走。 李偃盯着那抹淡绿裙摆越走越远,唇边勾出个轻讽的微笑。 罢了,徐徐图之为上。 只有死人的心不会跳 暮色渐合,乌鹊倦栖。几点疏星映照着四四方方的咸熙宫,配殿耳房亮起了烛光,一道倩影投映在了纱窗上。 颂茴端着纱灯走到炕前,将烛台搁在了炕桌,“天黑了,殿下歇歇眼睛吧。” 赵锦宁手里拿着一块雪白毛皮,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继续低头缝制,“他马上就走了,得赶紧缝好。” 不一会儿,毛皮在她手里变成了一副精致的手腕护套,她拿给颂茴,“你瞧瞧可还看得过眼?” “殿下折煞奴婢了,”颂茴接过来仔细打量一番,笑着说:“奴婢瞧着殿下的手艺比针工局的绣娘还好十倍。” “也不好…”赵锦宁叹了口气,“比起我阿娘,还差远了。” 针黹女红是女孩儿必修的课程,就连公主也不例外,不过,她的手艺不是跟嬷嬷们学的,而是得益于母妃的亲传。 颂茴六岁进宫,至今已有十二年了,宫里大小秘闻也听过不少,她知道这位曾盛宠六宫的林贵妃,曾经是针工局的绣娘,一手苏绣更是无人能及。 听闻那年针工局裁制夏袍,青衫上绣的一杆墨竹得到了政德帝的喜爱。传召绣娘封赏时,就此见到了花容月貌的佳人,之后林氏荣宠不断,直到生下公主坐上了贵妃位。 颂茴见赵锦宁伤感,忙宽慰几句:“贵妃娘娘在天有灵,一定不愿见殿下如此伤怀。” “嗯,”赵锦宁剪掉两只护腕多余线头,抬头望望屋内不见李偃,问道:“他呢?” 颂茴答道:“在廊下呢。” 赵锦宁拿着护腕出门,走到台阶就看到有叶无花的海棠树下站着个翩翩皎皎的年轻男子。 挺拔的身影,如松似柏。 望着负手而立的李偃,赵锦宁心头莫名一颤,这一幕,好生熟悉,就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 庭院静静地,脚步再轻踩上枯叶也难免传出声响,李偃等她走近一些,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我该走了,再晚一些不好出宫了。” 九月海棠无花,她俏生生的站在月色微醺的花枝底下,秀色夺人,可比满树繁花更值得观赏。 “这么快…”赵锦宁语气里含着不舍。 李偃往前迈步,离的她更近了一些,“嗯,要走了。” “给,”她把护腕递到他手里,笑眯眯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紧赶着做的,做的不好,哥哥别嫌弃,等日后我再做个更好的给哥哥。” 他垂眼看,是一副兔皮护腕,内里还绣了字,仔细一看,是他的小字“知行”。 李偃摩挲着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娟秀小楷,腔调里带着意外和几分欣喜:“又给我做什么?不是叫你做个手袖冬天用吗?” “哥哥在外头奔波辛苦,我在宫里可以不用的。” 赵锦宁观察到他手指有薄茧,猜测他应该常常拿弓射箭,对他真实身份很是怀疑,这才做了幅护腕试探:“拉弓射箭戴上就不怕磨伤手了。” 李偃沉沉望着赵锦宁,“有劳你费心,我定会好好佩戴。” “哥哥和我不必如此客气。”她坦然的迎着他目光,“在外一定要多多保重。” 李偃收好护腕,又往前走了一步,皂靴几乎要碰到她的绣鞋,他抬起两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弯下腰与她平视,眼里含着几分笑:“我不喜欢别人和我有相同的东西,你的这份心意只能对我如此。” 他的眼睛,像月下深不见底的黑潭,眼波荡起,银光浮在澹澹水面,既潋滟生姿,也让人心生忌惮,“可听明白了?” 不管是心里如何想,表面上赵锦宁总是乖乖巧巧,恬恬静静一张小脸,任谁都挑不出错来,“我知道了。” 李偃的手绕到她后背,掌握住了纤细腰身,胳膊一揽,她的身体就靠了过来,清朗语音从头顶传来,“不能光知道,还要做到。” 赵锦宁被他圈怀里,只能答应一声:“好。” 这么亲密的相拥,隔着衣衫她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像小白一样很温暖也很熟悉。 她脸贴在他胸口,扑通扑通…听着他平缓又强劲的心跳声,隐隐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排斥同他亲近… 这种熟悉,仿佛雾里看花,若明若昧。 “好奇怪…”她一不小心将疑问呢喃出口。 偏生他耳力极好,“嗯?什么奇怪?” 赵锦宁暗悔自己失了检点,搪塞道:“你的心,跳的好快呀…” 李偃心头一窒,浑身僵直,就连语气都变得生硬,“只有死人的心不会跳。” 他不等她接话,手从她腰身上移开,“我走了。” 转身往前迈步,果断利索,未有一丝留恋。 赵锦宁急走两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知行…” 他回身看她,赵锦宁曼声道:“哥哥,你不要忘记我。” 最要紧的是不要忘记承诺,派人送银子进宫… 李偃心内微顿,垂下黑睫,牵了牵唇:“放心,我会一直记挂着你。” “殿下。” 颂茴拿着披风从廊下走过来,看到两人站在海棠树下依依不舍,她上前不是,退后也不是,只得在几步外刹住脚步。 李偃回握住赵锦宁的手,揉了揉,“手本来就凉,还穿的这么少,快回屋吧,别冻着。” 两只手一点一点分开,他轻轻一笑,“我走了。” “好。” 李偃意味深长的看了颂茴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便再无后患,抬腿走进了渐黑的夜里。 颂茴走上前把披风披到赵锦宁身上,“殿下,我们回吧,待会露水下来恐寒气入体。” 主仆两人往回走,行至门前,赵锦宁忽然停住脚步,抬眼看向颂茴,神情有些冷冽:“颂茴,你之前是不是认识李知行?” 颂茴一愣,如实道:“奴婢从前并不识得。” 赵锦宁提裙迈进槛内,脸色恢复往常那般温和,唇边带笑,“我还以为你在宫里多年,定认得他呢。” 颂茴扶着赵锦宁走进套间卧房,给她解开身上的披风,恭顺解释道:“奴婢入宫时年纪小,头几年只跟在嬷嬷身边伺候学规矩,后来被派到慈康宫做些洒扫的活计,平常不大有机会到各宫走动,所以都不大识得。” 赵锦宁坐到床沿,凝视颂茴的脸,试探道:“那你觉不觉得,他长的有些像霁言哥哥?” 颂茴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忖,默了一霎,才笑笑说:“奴婢觉得脸盘长的不像。” 她听了沉吟不语,料想颂茴应当不知道李知行和霁言哥哥的关系。 颂茴蹲下身伺候赵锦宁脱下绣鞋,又道:“不过,奴婢瞧着身段倒有几分相似。” “身段?” 赵锦宁抬腿上床,颂茴掀开锦被给她盖好,“是的,奴婢光看背影有几分相似。” 帐子散了下来,颂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她躺在绵软锦被中天马行空的想了良多。 今天她能躺在这么温暖的被子里,还要多多感谢李知行。她又开始怀疑,他说的那些是真话吗? 他到底是谁呢? 还有,颂茴说他的背影像霁言哥哥,难道她觉得熟悉也是这个原因吗? 她翻来覆去也理不清头绪,渐渐困意上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 戌时三刻,暮鼓敲响,到了夜禁时分,街上商铺纷纷打烊,小商小贩们忙着收拾家伙事儿,撤摊位,顷刻之间,热闹的街道就冷清了下来。 李偃在护城河道边暗处垂柳后脱掉了太监衣裳,还未走到前门大街,就见不远处有一队腰胯绣春刀的巡逻锦衣卫正在驱赶街上行人。 只要是独自一人走着的,都得被盘察一番,稍有不对的就上镣铐拉着去杖责。 眼见锦衣卫就往他这儿来,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李偃走到道边正在收拾桌椅板凳的小摊后,趁小贩不注意弯着腰藏在案几底下。 齐刷刷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他紧靠风箱蹲了下来。 只听锦衣卫小旗领头走了过来 ,“老张头,今儿收摊晚啊。” “几位军爷过来了,”老张头脸上堆着笑,忙放下手里木凳,两手往系在腰间的手布上一擦,拿起桌上油纸包好的胡麻饼递过去,“刚出锅的,还热乎着,给几位爷打打牙祭。” 小旗摆摆手:“今儿就不吃了,这两天不太平,急赶着巡视,你也赶紧收了家去。” 老张头一连迭声道是。 闻得锦衣卫脚步声走远,李偃也悄无声息从案几底下出来,快步往西南街走去。 城门关了,今夜他得找个落脚的地方,等明日再出城。 西南街钱串子巷,巷口有家不大不小的钱庄,正是应天府最大钱庄“聚汇通”的分号。 李偃的外祖父经商,钱庄开满江浙两广等地,在富庶的江南一带算的上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外祖母去世的早,祖父一直未娶,膝下无儿,只有一女,自打他母亲故去,他便一直跟在外祖父身边儿,前几年老人家去世,将偌大的家业传给了他。 按照上辈子记忆来说,他是政德十九年,来至京城开的这家分号,不为别的,只想给母亲报仇。 可他一介商人根本近不了皇城,更何谈报仇,要想撼动朝堂只得权利滔天,他看不上像父亲那样只拿笔杆子连妻子都护不住的文弱书生,便去参了军。 重活一世,李偃仍然觉得,只拿得动笔的男人太没用,读那么多书,可有一条教人在皇权逼迫下如何维妻护子? 是以这辈子他还是会走和上一世相同的路。 回忆间,他已经行到聚汇通的牌匾下,店铺早就打烊,大门紧关,只有两只红灯笼在冷风中摇摇摆摆。 他屈起细长手指扣了扣门扉。 “谁啊…”里头上夜的伙计拉着长音,“打烊了,明儿再来吧。” 李偃冷声道:“是我。” “就来…”伙计听声音耳熟,还当是生意来往的富绅掌柜,也不敢怠慢,趿拉着鞋走到门前开了门。 门一开,李偃径直往屋走,吩咐道:“去收拾一间干净的房间,再打盆热水来。” 伙计看着这位衣着普通,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有些傻眼,忙抬手揉了揉眼睛,跟到前头,等看清李偃的长相,登时一惊,忙不迭应承道:“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我马上就去收拾!” 房间在二楼,还是李偃当年住过的这间,他简单盥洗了一番,刚走到床前,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抬眼望过去,门前立着个人影,“什么事?” “主子,是我承瑜,”李偃迟迟不归,承瑜担心他身上的伤,前不久也进了京。 李偃眉头微皱,“进。” 承瑜进门走到他跟前,单膝跪地抱拳:“承瑜未听从主子吩咐,还请主子责罚。” 遵照现在的时间推算,承瑜跟在李偃身边有十一年了,他八岁那年,外祖父要给他选个伴童,人牙子的牛车上有那么多男孩儿,他一眼就瞧中了缩在角落里的承瑜。 承瑜右眼尾到太阳穴处有一片红色胎记,没人愿买,人牙子不好出手,对他拳打脚踢,他一声不吭,那双晶亮眼睛像是含着锋芒剑气,又利又刃。 李偃没有看走眼,承瑜习武天赋极高,这么多年一直保护着他,两人虽是主仆,但生死相依,胜如手足。 “起来。” 承瑜应是,站直身体,快速打量了李偃一眼,“主子的伤可好了?” 李偃坐到床边,道:“都好了。”又问:“军中可有要紧的消息?” 虽有从前记忆,但重活一次本就变故,更何况他上辈子不曾进京唯恐再生其他事故。 承瑜回道:“半月前,两军再次交战,死伤惨重,勐卫城险些被攻破,听张景胜说都指挥佥事已上疏请求增援。” 听到没甚大变故,李偃哼笑一声,“这个郑鉴就会纸上谈兵,再给他成千上万的兵也无用。” 他看向承瑜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去歇着,明天一早买马,我们回去。” 承瑜带上门,李偃躺到床上,慢慢思忖战事。 之所以吃败仗,不是敌人太强,而是后勤出了问题,有人在里头贪墨,各级大小官吏都想捞点油水,等军粮送到前线,就变成了好坏两掺,士兵们吃了坏肚子,仗还没打先倒下一半。 何止他们?整个朝廷都是如此,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蛀虫慢慢将国家腐蚀的满目疮痍,上位者高而不危,一顾贪图享乐,何愁不灭国? 第二日一早,承瑜备好了快马,主仆二人吃罢早饭,李偃吩咐完掌柜的每月送银子进宫的事,从二楼下来,脚还没迈下台阶,迎面就碰上了一人。 来人锦衣华服,仪表堂堂,俊美端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已经年逾四询,一双丹凤长眼十分脱俗。 四目相对,种种感慨涌上心头。 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时间久远...李偃已然记不起来,就只记得在那不久后,他便自戕了。 “偃儿...”李梁打破沉默,开口唤了他一声。 李偃没搭腔,转过脸凌厉地斜了承瑜一眼。 承瑜当即颔首,“承瑜该死!” “偃儿,你不要怪承瑜,是我打听到你进了京,”李梁见状忙替承瑜说话,又上上下下仔细端量了李偃一番,“你张伯父来信说你受了伤,现下可好了?我请了太医来...” “不劳驸马都尉操心,”李偃寒声打断李梁的话,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迈步下楼,连一丝多余眼风都没留。 李梁怔在原地,缓过神来疾步追他:“偃儿...” “我很好,驸马都尉的心思不必用在我身上,”李偃顿住脚步,没有回头,“若是有那份心,就多诵诵经以告慰我母亲的亡灵。” 话音落下,他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李梁目送儿子背影远去,黯然神伤。 李偃知晓父亲的苦衷,赵漪以他们母子性命为要挟,皇权压下来固然难以反抗,可也并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他连试都没试,就一纸休书发来,说到底不过是懦弱罢了。 他难以替自己替母亲原谅他的懦弱与过失。 他不希望父亲死,他应该活着,好好活着,日日为自己犯的错误忏悔。 悔恨终身。 笼中鸟 眨眼又是一年秋去冬来,赵锦宁仍似笼中鸟,困守咸熙宫。 秋天她还能在院子里赏赏高墙外的桂花,闻一闻风里飘来的融融香气,等到了隆冬时节,寒天催日短,大雪一下,就只能歪坐在床上抱着小手炉,摆弄摆弄李霁言送给她的玉簪。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近来赵锦宁频繁做同一个梦。 梦见独自一人迷失在黄沙莽莽的大漠边陲。她不停的走啊走,好不容易分辨出路径,又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风彻底掩住。 她看着天上白云昏黄,天地混沌,绝望地站在原地,就当她以为必死无疑时。不远处传来了清脆悠扬的铃铛声,隔着漫天黄沙,有人骑着马奔她而来。 马蹄驻足,骑在马背上的人,向她伸来一只玉骨修长的手,日光惨淡,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是最为稔熟的人,熟悉到她可以把自己交付,相信他可以带自己逃出生天。 碧玉簪子在赵锦宁手心把玩的温热,她曲起食指摩挲着簪头栩栩如生的梅花,喃喃自语:“那个人…是谁呢?” “是霁言哥哥吗?” “殿下。” “陈垚总算是送炭来了,”颂茴顶着风雪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红螺炭,笑道:“雪下的这样大,咱的炭又没了,奴婢正担心呢,这下可好了,有了炭,晚上殿下就不用怕冷了。” 赵锦宁见颂茴一头雪沫子,赶忙让她放下手里的炭盆,又把自己小手炉递过去,笑微微道:“快拿着暖和暖和。” “奴婢不冷的,”话音刚落下,颂茴就打了个喷嚏。 “还说不冷,”赵锦宁不容拒绝地把手炉塞进她手里,“让你拿着就拿着。” 颂茴笑着点点头:“奴婢遵命。” “陈垚还说什么没有?” 颂茴道:“陈垚说,这几日他家中有事告了假,一直没有送炭过来,请殿下别怪罪,他还问明日就是腊八了,殿下有没有想吃的?他好去采买一道儿悄悄送进来。” 赵锦宁之前还以为是李知行没送银子进来,陈垚不听使唤了。听到这话,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神情松散下来,懒怠怠地往床头靠了靠,曼声道:“也没什么想吃的。” “明儿都腊八了?” 见颂茴点头,她喃喃叹道:“过的可真快啊。” 她还记得腊月初八是李知行的生辰,不知不觉,他走了有一年多了,这期间一直没有消息,平时她极少想他,偶尔陈垚送东西进来,才略略思量。 颂茴瞧着赵锦宁裹着大氅坐在被窝,那张雪白小脸还是丝毫没有血色,忙说:“殿下,奴婢再去给您笼个火盆吧。” 赵锦宁道好,“颂茴,你待会收拾收拾,把铺盖拿来,晚上同我一起睡吧,外面太冷了,我们挤在一处还暖和些。” 颂茴受宠若惊,忙道:“奴婢怎敢与殿下同寝。” “休说这话,”赵锦宁坐直身子,握住颂茴的手,眉眼一片温婉,声气柔柔的,说出来的话比小手炉还熨帖人心,“你待我好,在我心里你就同我亲姐姐是一样的。” 颂茴铭感五内,忙不迭的放下手炉,跪在地上,郑重一拜:“殿下这般待奴婢,奴婢无可报答,唯有沥胆披肝,追随殿下一生一世答谢殿下大恩!” 赵锦宁眼眸微阖,眼底黯色一闪而过,从床上起来,走过去亲亲热热的挽起颂茴,“快别这样。” 她望望窗外,天阴沉的厉害,不一会儿就上了黑影,“也不早了,早些收拾好,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吧。” 烛火灭了,炭盆放在脚踏下边,微亮的火星子映的帐子红彤彤的,账内暖洋洋的。 赵锦宁睡在床里,颂茴在外侧也躺了下来,主仆两人闲谈几句,颂茴问道:“明儿早起殿下想吃什么?” 她道:“不拘什么都好。” “颂茴,我记得你是陕西人?” 颂茴心中有些诧异,应道:“是的,殿下还记得呢。” 赵锦宁笑了笑,问:“你是怎么进宫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颂茴道:“早些年奴婢的爹身体不好,常吃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把我送进了宫,前年爹也死了,就只剩下娘和弟弟了。” 她记在心里,安慰了颂茴一番,又谈起:“我听嬷嬷说陕西渭北一带,过腊八不吃粥,吃面的是吗?” “对,奴婢在家那会,到腊八这日我娘就会做面给我和弟弟吃。” “那你会不会做腊八面?” 听到颂茴说会,赵锦宁便道:“那好,明日就吃腊八面吧。” 帐内没有了说话声响,屋中悄寂,只听得外面寒风萧萧,扑簌簌地鹅毛大雪敲得直棂窗沙沙作响。 不知几时几更,赵锦宁忽从梦中抬起胳膊重重砸了一下床,蓦地从噩梦中惊醒,眼睛一睁,满头都是热汗。 她缓缓地坐了起来,定了定心神。 颂茴也醒来,忙拿衣给她披上,关怀问道:“殿下,可是梦魇了?” “别说话…”赵锦宁一手握住颂茴的胳膊,小声说,“你听…” 颂茴闻言,倾耳细听,外头除了风雪声,隐约还夹杂着铁器清脆的叩击声。 不多不少,统共四声。 颂茴一凛,“殿下,这是…” 赵锦宁不曾平复的心慌被这声音扰的七上八下,再思方才梦境,更加惶恐,但觉寒意通体,前胸后背皆是一片冰凉,她把着颂茴的胳膊这只手抖得厉害,喉间哽咽,颤声道:“是云板…出事了。” 天亮之后,大雪犹是未停。 颂茴到前殿打听消息迟迟不归,赵锦宁心神不宁,戴上兜帽出了房门。 走至廊下,远远瞧着颂茴打着油纸伞走了过来,她疾走两步迎上前,凛然问道:“怎么样?” 颂茴见她鸭卵青兜帽底下的脸色比空中雪还要苍白,忙举伞撑在她头顶,满脸哀容道:“殿下...万岁爷...” 她后面几个字猝然被震天动地的丧钟声盖住。 赵锦宁一惊,抬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丧音如焦雷一般,盘旋在乌沉沉上空,经久不散,两下,三下...赵锦宁在心里惘惘数着,钟声足足响了四十五下。 隔着高耸朱墙、山峦一般参差错落的重檐殿脊,她既看不到高搭的丧棚、重迭的孝幔。也看不到浑身缟素跪地痛哭的众位妃嫔,臣子,宫女太监们。 她被爹爹遗忘在尘世,遗忘在咸熙宫,她什么都看不到。 赵锦宁怔怔的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只觉得自己前路渺茫如同这天一样,灰暗不明。 一阵急风卷着细雪迎面刮来,吹落了她头顶的兜帽,雪沫子扑了满脸,被涌出眼眶的热泪一消融冰冷刺骨的留在腮畔。 赵锦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子抖个不住,颂茴急忙搀她:“万岁爷已登仙界,还望殿下万万保重玉体,身子要紧...先回屋吧。” 她木木的没搭腔,僵直身体仿若戏台子上的皮影,半点不由自己,颂茴扶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回屋内,她才略微缓和下来,喃喃道:“颂茴,我好冷啊,好冷啊…” 颂茴赶忙搓搓赵锦宁冻得通红的手,见她脸色煞白,就连嘴唇都微微发紫,着急忙慌的铺好了锦被,将她扶到床上,给她脱了洇湿的鞋袜,灌了个汤婆子塞到被窝,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殿下…可还觉得冷?” 赵锦宁倚着床头,冷的唇舌发颤,“冷…” 颂茴忙道:“奴婢这就去给您熬碗姜汤。” 姜汤很快送到赵锦宁手里,她捧着瓷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丝毫没嫌恶辛辣难闻的气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尽数喝净。 颂茴接过空碗,听赵锦宁声气弱弱的吩咐:“颂茴,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颂茴颇为担忧看了赵锦宁一眼,“殿下,就让奴婢留下侍奉您罢。” 赵锦宁摇摇头,“我想睡会儿。” 颂茴颔首,脚步轻轻的带上了门。 赵锦宁喝了一大碗姜汤,躺下后,暖汤在肚里晃荡的翻江倒海,她盯着头顶的帐子,忧心大过了伤心。 生姜驱寒,能暖的了身却暖不了心。 爹爹宾天,她仍关在咸熙宫,可见爹爹临走前都未曾想起她。 她该不会要关在这里一辈子吧? 大仇未报,心愿未了,她怎能困在这里老死? 赵锦宁茕茕孤立在咸熙宫,看不清前景,而偌大的紫禁城业经换了新主人,辰王赵倝在大行皇帝灵前登基,成为本朝第八位皇帝。 帝王驾崩,举国哀悼,京城内外上到臣子下到百姓全都沉浸在无限悲痛中,未必是真心敬爱这位多年不上朝,无为而治的皇帝。只不过东厂耳目遍布,谁也不想被扣上一顶不敬先帝的帽子,因此连年也不曾好生过得。直到钦天监择了吉日,礼部、司礼监、尚宝司、教坊司等开始筹划新皇登基大典人人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登基大典定在正月十八,到真真是大吉之日,彤云密布多日却在这一天放晴。金乌破云而出,朝晖遍洒大地,每一座宫殿上方的琉璃瓦脊都在泛着金光,光华夺目,一派灿烂辉煌的美好景象。 众人都称颂新皇德厚流光,必定承平盛世,国泰民安。 赵倝心中大喜,遂下诏大赦天下,定年号为盛乾。 前朝后宫忙成一团,压根没人想起咸熙宫里还关着位公主。 赵锦宁跪坐在蒲团上,两手捻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紫檀佛珠,时不时翻一翻手边的经书,口里低声呢喃着经文,拇指掐珠,念一句拨一颗珠子。 她是不信三清如来佛的,信佛的人,要么内心慈悲,怜悯众生。要么作恶太多,求得心安理得,至于她为何突然想起念经,那大概是做给别人看的,顺便也尽一尽当女儿的孝心,毕竟爹爹也曾给了她无限宠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大片和煦暖光涌了进来。 颂茴打眼就见,门前光影里,虔诚跪着个姑娘,她一身素色袄裙,天然未雕饰,满头青丝仅用一根木簪绾着,浸在明光中的脸庞如清水芙蓉,纵然气色不佳,也美得让人不忍移目。 赵锦宁余光瞥见走近的影子,没抬眼,淡然道:“待会儿再说,我还有一页便念完了。” 颂茴应是,侧过站在逆光中的身体,垂手侍立在一边,默默等着。 姑娘嗓音轻柔,念出来的佛经也娓娓动听,最后一字落下,她身姿一晃,颂茴忙上前扶她站起。 赵锦宁到床沿落座,颂茴递上茶碗,“殿下念了半日的经,喝口茶润润嗓子。” 她轻轻掀开茶盖,呷了一口香茶,抬起秀眸看向颂茴,“如何?” 颂茴上前一步,微微欠身,低声道:“奴婢打听清楚了,辰王继承大统,”说着她朝窗外一看,“现在这时辰,估摸着登基大典已经完毕。” 赵锦宁听了沉吟不语,长睫一垂,视线落到手中的甜白釉盏上,瓷已脱胎,釉极莹润,经窗外日光一照,能够看见人影。 她看着映现在瓷片上的自己,陷入了深深回忆。 皇家最看重枝繁叶茂,爹爹早些年子嗣不少,但活下来的孩子却少之又少,就只有张皇后所出一子一女,惠贵妃所生辰王,包括她,统共就只有四个子女。 前几年太子忽得重病过世,这皇位照理落在了辰王赵倝身上。 赵倝年长她六岁,她幼时唤他一声二哥哥。早些年慧贵妃同她母亲关系亲厚,她与这位皇兄感情也还不错,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她禁足在此,皇兄出宫封王立府,这么些年不见面,那点子兄妹情分只怕所剩无几了。 凤凰终究还是凤凰 赵锦宁摩挲着茶盏,里头茶汤凉了,莹润如玉的瓷片有些微微发凉,她悠悠叹了口气,“也不知二哥哥是否还记得我。” “辰...”颂茴话到嘴边意识不对,及时改口,“皇上与您是手足兄妹,定是记挂着您呢。” “记挂着我...”赵锦宁抬眼看向颂茴,语调甚是凄婉:“那咸熙宫的大门怎么还关着?” 颂茴忙好言劝慰道:“皇上刚刚亲政,前朝后宫事情多,一时顾及不到也是有的,殿下万万宽心。” “也是,”她将茶盏递给颂茴,叹口气:“就怕二哥哥忙着料理国家大事,当真想不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赵锦宁见颂茴牵了牵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柔声道:“好姐姐,有言不妨直说。” “奴婢以为,若是有人在皇上跟前透透口风...”颂茴悄声道。 赵锦宁心下称意,她所料不错的,颂茴是个聪明人。 她佯装深思,半晌才开口:“我记得早些年二哥哥还在宫里住时,他身边有个叫万诚的太监。有一回我们在宫后苑放风筝,大姐姐的风筝挂在了树杈上,万诚爬梯去够,结果拿下来的时候坏了,大姐姐发了好大脾气要处置他,还是母妃替他求了情,免受责罚...” “若他顾念昔日恩情,说不定会在二哥哥面前替我说说好话。” 她满怀期冀的望着颂茴,为难道:“就是不知道怎么去找万诚…”她咳声叹气,“如今关在这里也是没法儿。” 颂茴心融神会,自觉自愿的表示:“不如奴婢去找陈垚,让他悄悄开了宫门,奴婢再去找万诚。” 赵锦宁故作一喜,又蹙起眉头,担忧道:“这事要是成了也就罢了,可若是不成,宫规森严,私自出宫…怕是要挨罚的…” “奴婢不怕,”颂茴神情肃然,死心塌地的表决心,“奴婢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赵锦宁从眼眶略微挤出几滴清泪,楚楚道:“等咸熙宫的封禁解了,我放你几天假,让你出宫和家人好好团聚。” 颂茴感激涕零,跪下直磕头,“奴婢叩谢殿下。” 主仆两人商议定了,等过些时日再做打算。 谁知都等过了清明,仍不见有半个人来开咸熙宫大门。 这天刚至掌灯时分,颂茴趁着夜色走到前殿宫门前找陈垚,谁知陈垚听了却不愿意帮忙。 颂茴再叁央求,陈垚摆摆手,惶恐道:“颂茴姑娘,不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我吃罪不起啊,私开门锁相当于抗旨,那可是要杀头的重罪!” 颂茴无法只好失落而归,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赵锦宁。 赵锦宁闻言,沉默片刻,道:“颂茴,你把那些首饰玉佩都拿来。” 颂茴一时未解其中意思,愣了一下,“殿下要那些做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轻轻一笑,“李知行说的不错,银子比什么都好使。” 她赌陈垚不是不敢开门,而是给得价还不够高。 赵锦宁其实没有几样首饰,就这两年过生辰,霁言哥哥送了她一支玉簪,一对耳环,还有母妃留给她的赤金簪,另外就是李知行的玉佩。 她垂眸盯着几件同样价值不菲的饰品,每件都在心中掂了一遍分量,最后她拿起玉佩,毫不迟疑地递给颂茴:“这块玉佩成色很好,应该值不少钱,你给陈垚,告诉他拿去当了,钱归他,当票拿回来给我。” 有舍才有得,只要是能出了这里,她就是把这些死物都搭上也未为不可。 颂茴有些犹豫:“殿下…您不是说这玉佩很重要?” 玉佩对李知行的确是重要的,但对她来说...眼下这当头,要舍弃她肯定是从轻到重啊。 她望着玉佩,戚戚一笑,口中道不舍:“这也是没法子,等日后出去再赎回来罢。” 颂茴去后,赵锦宁在灯下绣起香囊,玄青色的一块锦布,她用金线滚边绣了一圈祥云纹,正中一轮圆月已经绣完,现只差在左下角刺最后的小字“霁言”就做好了。 霁言哥哥生辰快到了,她没有闲钱买贺礼,便绣枚香囊以表心意。 她抬眼看看烛台,红蜡像流泪一样滴滴答答的落满承座,颂茴去了半晌,没回来,无非就两种情况,见到万诚,或是被抓到司礼监。 急也是无用,她耐着性子将手中绣活收尾。 忽而,一阵门风贯入,她看着面前的烛火猛地摇曳了两下。 赵锦宁转过脸,颂茴进门,往日稳静的面上掩不住的欣喜,兴冲冲地走过来,喊了一声殿下。 她忙站起身走上前抓着颂茴的手,焦急追问:“你去了这半日,我心如火煎,担心的了不得,可到底是怎么样了?见到万诚没有?” “殿下别急,”颂茴扶她坐下,微笑道:“奴婢到了乾清宫不敢冒冒失失的进去找,见小火者正在宫门上灯,奴婢就托他问一问。等了半日,方才见到万公公。” “万公公着实爽快,一口答应下来,殿下就放心吧。” “那就好,”赵锦宁长舒一口气,瞥见颂茴耳上那对银坠子不见了,便问:“你耳坠怎么不见了?” 颂茴抬起手摸了摸耳垂,支吾道:“给了小火者了。” 在这宫中,人人长了一双势利眼,不拿钱谁会乐意办事? 赵锦宁且喜颂茴识时达务,心中多增许多信赖,她微微一笑:“是我考虑不周,等明儿咱出去,我送你对金的。” 距口信递出去,又是半月光景。 这日晨起,赵锦宁换过衣裳,还未梳头,屋内光线昏暗,她推开隔扇窗一看,外面竟下起了雨。 春天的雨又轻又细,密柔如酥,漂浮在天地之间,雨雾濛濛,远处重檐屋脊模糊成了一幅褪色画卷,看不真切。 倒是廊檐外那颗西府海棠不减艳丽,经雨一浇,胭脂点点,愈发娇艳欲滴,鲜红可爱。 看雨赏花,未能解她心中半分忧,反而多添了几分愁。 女孩儿也如花一样,有这么一段短暂的盛华花期,可要一直被锁这里,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好时光? 颂茴端着铜盆进门,见她靠在窗前,一截白皙手臂搭在窗沿,正侧着娇柔脸庞望着窗外出神。 她忙搁下手中铜盆,拿了一件对襟长袄走过来,轻轻披在她肩上,劝道:“殿下,虽是春天了,到底风里还透着寒气,在这窗口站着再受了凉反倒不好。” 赵锦宁慢慢转过身,伸手拢了拢衣襟,“经你这么一说,方觉得有些冷了。” “奴婢这就去给您倒盏热茶暖暖手,”颂茴口里说着,阖上窗户,倒了滚烫的茶来。 赵锦宁捧着茶碗侧身坐在床边,颂茴给她梳头,“殿下,待会儿想吃什么?” 贴在瓷碗的指尖渐渐恢复暖意,可她心情既不暖也不热,千辛万苦递出去消息,到如今也没个动静。 “没什么胃口…” 一语未了,只听外头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还有个吊着细嗓子的声音喊道:“颂茴姑娘…” 主仆二人皆是愣了下,对视一眼,赵锦宁扬了扬脸,颂茴会意走到外间。 她开门一看,只见廊下站着好几个打着伞的太监,为首的正是万诚。 “颂茴姑娘,咱家奉了万岁爷的命令,特来看望长公主殿下,”万诚眯眼笑道,“殿下可用过早膳了?咱家想给殿下请个安。” 颂茴注意到万诚口中称谓,心中不由大喜,忙请他进门。 万诚回头吩咐完廊下随行小太监到外头候着,迈步进门。 “还请公公稍待,殿下刚刚梳妆。” 万诚忙道:“不急,不急。” 颂茴颔首,欠了欠身往里间走去。 万诚规矩的立在雕花圆光罩前,眼风不着痕迹的扫了一下屋子,上到桌椅板凳下到器皿摆件通通不见,空荡的室内咳嗽一声都能听到回响。 赵锦宁从里间出来,如今没有椅榻,她只能往炕沿上坐,颂茴拿了个秋香色百蝶穿花纹坐垫铺上,她捋裙端庄坐好,朝站在步步锦棂条后的人影瞥了瞥,颂茴领意去唤万诚。 万诚一走进来,就行大礼,叩了头:“小人给殿下请安。” 赵锦宁见他如此轻身下气,心中顿时有了谱,不矜不骄的温声道:“公公免礼。” 万诚微抬眼帘,不着痕迹地觑了眼坐在上首的公主。 他在宫里多年,什么样的贵人都见过,却没有哪位像她这样,温而严,恭而安的。 雍荣华贵似是透肌浸骨,不靠金簪玉环、锦衣华服,照样至尊至贵,是与生俱来的气势,哪怕落魄至此,凤凰终究还是凤凰。 “本该早来给殿下请安,”万诚最是审时度势,起身回话,十分尊敬:“只是近来皇上因国事家事破费神思,小人一直未敢回话,昨儿晚间方禀告了皇上,皇上听了很是系念殿下,特嘱咐小人来探望您。” “谁知,”话锋一顿,他微微打量了下四周,收起笑脸,语气很是愤愤不平,“这帮混账行子,简直无法无天,让殿下受了这许多的苦,等小人去回了皇上,定治他们的罪!” 赵锦宁长睫一垂,眼含热泪,哀声道:“这倒不打紧,就只是爹爹升遐,我未能在灵前尽孝,心中甚是愧恨。” 万诚脸上立时也换了一幅凄怆表情,宽慰了赵锦宁一番,又劝她保重贵体。 赵锦宁接过颂茴递来的帕子渐渐收了泪,“皇上这会儿可得空儿?我想过去请安。” “前方战事吃紧,”万诚道:“这会子皇上正与几位内阁学士商讨政事,殿下改日再去吧。” 赵锦宁点点头,“劳烦公公回去禀报一声,锦宁多年不见皇上甚为想念,再替我给皇上请安,问个好吧。” “小人一定将殿下的话带到,”万诚打恭作了个揖,微微笑道:“今儿也不早了,殿下歇着,小人就先告退了。” 赵锦宁拂了拂马面裙上的细褶子,抬眼看向颂茴:“送送万公公。” 万诚一面道不敢劳烦,一面欠身退了出去。 少顷,颂茴从前殿往回走,一出过道,便见那颗峭立海棠下亭亭站着一个妙龄少女,她单手撑伞,正在撷花,伞面一倾斜,露出半张侧颜,芳姿清尘绰约,这满树繁花反倒是成了陪衬。 她疾步上前,接过赵锦宁手里的伞,“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吧。” 赵锦宁眉目如画,惬意的伸展着,“我自己来,这样才有趣儿。” 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也有心思折枝插花。 赵锦宁将折下来的花枝递给颂茴,掏出帕子,擦了擦沾到纤指的雨水,“宫门外的锦衣卫都撤了吧?” 颂茴道是:“刚才万公公还说等下拨人来服侍,送陈设器皿过来,”她放低了声音,“奴婢听他的意思,八成是等回明了皇上给您迁宫别住。” 赵锦宁抬眼觑觑年久失修的廊檐门窗,笑了笑,“这里的确是住不得人了。” 她迈步往廊下走,颂茴推开门,二人进屋,颂茴打了水给她盥手,她边撩水边说:“我瞧着万诚身上的衣裳,倒像是司礼监的服饰。一朝天子,一朝臣,等送陈设的小太监来,你打听打听现在司礼监,还有各司各局都是谁掌管呢。” “宫里的各项事务都归他们掌管,如今我们能出去了,就少不了要与他们打交道。” 颂茴点头称是,面露愧色:“殿下心细,考虑的周全,奴婢竟没想到。” 赵锦宁拿起帕子擦了手,抬眸望向颂茴,温柔话音中透露着整肃,“往后宫中伺候的人多了,眼睛也多,阎王小鬼的都得多多留心,不可马虎。” 颂茴神情矜矜,道:“殿下放心,奴婢都省得了,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她握住颂茴的手,拍了拍:“在这里宫里生活,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姐姐是个精细人,我的声名体面,身家性命,往后就全仰仗你了。” 这一席话说的有张有弛,颂茴心里更加敬重,佩服,也就越发死心塌地。 柔心弱骨 yedu6.com 迁宫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皇帝下令发话,司礼监也正经挑了个好日子当回事给办了。 一切都挺顺利,唯独让赵锦宁没料到的是,皇帝竟然让她住进了宁清宫。 新皇登基,原先这叁宫六院的嫔妃,包括公主都得腾挪地方。 张皇后尊升张太后,虽不是皇帝的亲娘但到底是占着嫡母的名分,皇帝敬她一声母后,迁宫住进了慈宁宫。 赵安宁如今是嫡长公主,按说要迁到万康宫,可离慈宁宫就远了,张太后只剩下这一个女儿,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用不了多久便出降离宫,她自是舍不得,所以赵安宁搬进了慈宁宫与太后同住,宁清宫就空了下来。 颂茴打量着殿内豪奢气派的装潢,悄悄地向赵锦宁笑道:“原本奴婢还怕底下人糊弄殿下,没成想,这里竟样样俱全。” 赵锦宁抬眸,视线从鲛珠帘帐到螺钿描金屏风一扫而过,最后停在紫檀炕桌的斗彩花碟盖碗上,出了一会儿神才开口,语气轻飘飘的:“自太祖起,宁清宫就是嫡出公主住的宫殿,是身份的象征,自然富丽堂皇。”好看的小说尽在:rouwe nwu5.co m 颂茴一惊,未能即刻揣摩出圣意,只道:“可见万岁爷心里是有殿下的。” 赵锦宁只笑不语,端起盖碗,垂头吃茶。 宫里那么多宫殿白空闲着,安排她住哪里不好,偏偏赵安宁前脚刚搬出去,皇帝就教她这个非一母所出的庶妹住到宁清宫。 这背后意图,实在惹人深思。 看来,新帝和太后之间并不是表面上那般母慈子孝啊。 她细细揣度,估摸着是与爹爹临终前下的那道遗诏有关。 新皇年轻,让张太后辅政。 她风闻玉玺捏在太后手里,那些军政财政大事都得太后点头才行,赵倝空担着皇帝虚名,并无实权,想必两人为大权起了龃龉,皇帝才拿迁宫的事作伐子给太后难堪。 “不是好事,”赵锦宁重重搁下茶碗,看向颂茴,正色道:“我们现下站在了风口浪尖,安生日子是过不成了,越发留心罢。” 话音刚落,只听有小太监通传道:“长公主殿下驾到。” 赵锦宁红唇微翘,讥讽道:“瞧瞧,刚说着,这股风来得可真快。” 她抬起手,颂茴忙弯腰递过胳膊,她扶着慢悠悠的下了脚踏。 刚走到屏风前,就闻得环佩摇曳之声,靴履沓响,四五个宫女簇拥着赵安宁进了门。 赵锦宁玉步款款的从屏风后头出来,一举目,就得了赵安宁一个骄矜的白眼。 她趾高气昂的往罗汉榻前走,头上斜簪的翡翠步摇,一摇一晃的微微发响,很是光彩夺目。 赵锦宁注目细看,觉得这个样式做工倒和霁言哥哥送给她的玉簪有些相似。 难道是霁言哥哥送她的? 她上前几步,行了个平辈礼,微笑道:“迁宫事物繁杂,锦宁还未及去拜望大姐姐,倒劳驾大姐姐屈尊来看我了。” 赵安宁抱着怀中爱宠到榻上落座,跟着的宫女立马跪地为她整理裙摆,她低头轻轻抚摸着爱宠顺滑的毛发,冷哼一声:“嘴皮子功夫还是不减当年。” 赵锦宁温婉道:“全是仰赖大姐姐昔年的教导。” “你少和我花马吊嘴的,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 “是,锦宁心拙口夯,不及大姐姐聪慧灵秀。” 赵锦宁望着她怀里的白兔,笑容愈发明媚,不知所云的说了一句,“大姐姐的兔子瞧着比前些年瘦了许多,是没有好好喂养吗?” “关你什么事?”赵安宁抬眸,昂着下巴看她,最是厌恶她这幅柔心弱骨的模样,美目一横,话中带刺:“矫揉做作的小家子做派,也不拿镜子照照,配住在这里不配。” “锦宁能住在这里全凭皇上作主,”她语气柔柔的,脸上仍然带着浅浅微笑:“配不配的,锦宁不懂这个理儿。” 赵锦宁一顿,收起笑脸,惶恐道:“莫非大姐姐是觉得圣意有何…” “你!”赵安宁被她轻轻巧巧扣上了一顶置喙圣意的高帽,当即忿然作色,蹭的一下子从榻上站起来,偏生还找不到辩解的话,只气得蛾眉倒蹙,干瞪着眼。 赵锦宁觉得无趣,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是个只知道发脾气使性子的蠢货,一点长进都没有。 就在这时颂茴端着茶盘进来,赵锦宁端起茶碗,笑着举到赵安宁面前,“想是我笨嘴拙舌的说错了话,还请大姐姐就担待担待妹妹年纪小罢。” “谁喝你的茶!”她越温顺,赵安宁就越动怒,抄起胳膊就冲她手中的茶碗挥了过来。 赵锦宁将计就计,趔趄着身子往后一退,连人带茶碗倒了下去。 要吃苦头了 事发突然,侍立宫婢都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就只知道是大殿下把二殿下推倒了。 颂茴率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殿下!”疾忙上前搀扶,“可有哪里不适?” 赵锦宁柔柔弱弱抬起手臂,蹙着黛眉:“我的胳膊火辣辣的疼。” 颂茴低头掀开她衣袖一瞧,皙白肌肤已被茶水烫的通红一片,惊慌道:“烫成这样,这还了得!”转头扬声吩咐宫婢,“还不快去请太医!” 赵锦宁登时红了眼眶,泪似微雨,细润洒下姣美面靥,“大姐姐若嫌茶不好,我再吩咐人重上就是,姐姐何必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推我” 赵安宁方才也愣住了,这会子缓过神知她是故意而为,一时怒从心上起,恨不得撕烂她这张颠倒是非的嘴,随手将怀里兔子扔到榻上,气冲冲往她这儿走来,扬手就打:“装什么装!你整这出狐媚子作派演给谁看呢!” 谁知颂茴牢牢护在了赵锦宁前面,其他跟着赵安宁来的宫婢怕事情闹大,都急急跪下揽腰抱腿的将她拦住,苦苦哀求道:“殿下息怒” 赵锦宁余光瞥见隔扇门外扒着不少人影,她只嫌事还不够大,哭得愈发伤心委屈,抽抽噎噎道:“锦宁不知哪里做错了,大姐姐竟还动手打我” 赵安宁狞视她这张楚楚可怜的脸,气得浑身发颤,身边掌事宫女茯霜看出由头,冒着惹火上身的险,慌忙附到她耳边劝慰了几句,又呵斥其他宫女,“殿下头疾犯了,还不快扶殿下回宫歇着!” 几个宫女连搀带拉的围拥着赵安宁立时扬长而去。 掌灯时分,宫婢给殿外、殿内各处灯笼烛台点亮,又静悄悄躬身退出暖阁。 临窗大炕的红木几上比别处还多燃一盏白釉莲花烛台,赵锦宁歪坐在炕上,松怠怠靠着大红引枕,顺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挑拨了两下灯捻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颂茴正往她胳膊上涂药膏子,听她叹气,忙抬头询问道:“殿下,可是奴婢弄疼了?” “不是,”赵锦宁轻声道,“我这伤怕是得好些时日都好不了,明儿你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告个罪,就说我不能过去请安,心里十分惭愧。” 皇帝和太后两人斗法,想把她也牵扯进去,她岂能如他们的愿,正可藉由赵安宁的事装病躲几日避避风头再做打算。 颂茴心中内疚,自责道:“都是奴婢没有护好主子。” “不怨你,”赵锦宁移目看向颂茴,关切问道:“你的脸还疼不疼?” 赵安宁那一巴掌实打实的打在了颂茴脸上。 “奴婢不打紧的。” 她凑近一看,依稀还能看见巴掌印,“待会儿去抹点药。” “放心,咱们的伤不白受,赶明儿自然有人替我们讨回来。” 次日晌午,司礼监便来了人。 提督太监隔着帘子给赵锦宁请了安,“惊扰殿下用午膳了,奴婢奉皇后娘娘的命,来拿几个贱奴。” 她手中的玉箸一顿,问道:“是为何事?” “昨日殿下烫伤,都因这帮贱奴护主不力。”提督太监作了一揖,“殿下慢用,慈宁宫还有差事,奴婢就先去了。” 赵锦宁了然于心,抬起筷子挟菜,嘀咕道:“动作可真快啊…” 动作越快,说明赵倝与张太后之间的矛盾就越大,对她来说倒不是坏事。 皇帝利用她来给太后难堪,她也可以借他的手来报仇… 下午,赵倝的皇后徐氏带了不少珍贵补品亲自来宁清宫看望赵锦宁。 徐皇后是扬州人,说话轻声细语的,瞧着倒很是心活面软,她与赵锦宁也很投缘,聊了没两句就妹妹长妹妹短的,丝毫没有皇后的架子。 姑嫂两个叙了一下午的话儿,临走前,这位徐皇后才记起皇帝委派给她的重任。 她指了指身后两个穿戴讲究,面相十分严厉的老妈妈道:“妹妹宫里没有妥当的人,皇上与我很是挂怀,这两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以后就留下供殿下差遣了。” 赵锦宁微微欠身,“多谢皇后嫂嫂。” 徐皇后笑眯眯道:“都是一家人,妹妹不必客气,今儿不早了,我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改日妹妹得空儿只管到宫里找我,咱们再说话儿。” 赵锦宁送徐皇后到宫门上,直到看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皇后抬舆走远,她才和颂茴转身往回走。 “这两位嬷嬷要小心应付,”她低声嘱咐颂茴,“她们专管教养公主皇子规矩,最为严苛,稍犯一星半点儿的错就会小惩大诫。” “大姐姐这下怕是要吃苦头了…” 入夏后,天暖日晴,殿中支摘窗都开着,赵锦宁临窗做绣活,听到暖风里夹杂着窃窃私语。 她抬眸,往窗外探了一眼,廊檐外有几个说闲话的小宫女,瞧见教养嬷嬷往这儿来,就灰溜溜的走远了。 等颂茴端茶进来,她便问道:“这几日我就听她们嘀嘀咕咕的,都说些什么呢?” ————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宫中日子枯燥乏味,太监宫女又多,口舌杂,传闲话倒是成了他们消遣的乐趣,稍有点风吹草动人尽皆知。 最近都在传,慈宁宫长公主殿下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白天学女四书晚上学女工,十根纤纤玉指扎的都是针眼,筷子都提不起来了还得抄书。 太后娘娘看了心疼不让殿下学了,哪成想教养嬷嬷不依,拿出长殿下大闹宁清宫说事,还抬出祖宗规矩礼法和皇家颜面来,太后也无法了,只得任其嬷嬷们教管了。 颂茴将听来的传闻通通说给赵锦宁听:“说是大殿下被嬷嬷罚的天天哭,两个眼睛肿的和核桃一样。” 赵锦宁面上淡淡的:“我当初学的时候也扎手,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她绣完香袋最后一针,拆了绣棚,吩咐颂茴:“去把昨儿,太医院取的草药拿来。” 几味草药塞进小袋子,拉紧明黄穗子,就成了圆鼓鼓的精致香囊,赵锦宁拿起来嗅嗅,药香清馨,气味宜人,比那些熏香好闻太多。 她从榻上站起来,走到穿衣镜前照了照,未觉不妥,偏首对颂茴道:“拿上东西,咱们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 一时到了乾清宫,侍立小太监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就出来引领她进门。 赵倝坐在书案后的紫檀龙纹圈椅,手上拿着本书,正在垂眼翻看。 赵锦宁上前行了礼,问完安,他才慢慢放下手中的书,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帝王面,言语带着笑:“二妹妹何须多礼,快坐。” 她谢了恩,欠身坐在了靠窗第二把官帽椅上,微笑道:“听皇后嫂嫂说,皇上近日为国事操劳,难以安枕,锦宁做了几个安神助眠的香囊来呈送皇上。”说着她看了一眼颂茴,颂茴躬身上前,将手里的托盘递给了御前侍奉的小太监。 “都是一些草药,挂到帐子里,比点香便宜些。” “难为二妹妹为朕着想,”赵倝接过来一看,做工精美,袋面上的二龙戏珠更是绣的活灵活现,不由一喜,面上笑意也深了几分,侧脸吩咐小太监,“朕很喜欢,去挂到帐中罢。” 转而又细细打量赵锦宁一番,笑了笑:“朕这几日一直不得闲儿,未能去瞧瞧妹妹,眼下见妹妹气色倒还好,”视线移到她微拢小臂上停了一霎,关切道,“伤可都好了?女孩儿比不得男子,万万不要留疤才是。” 赵锦宁微微弯腰,颔首:“多谢皇上挂念,”她抬手抚了一下手臂,笑道:“都好了。” “妹妹不必如此多礼,私底下,妹妹还和以前一样唤朕二哥哥便是,”赵倝道。 赵锦宁站起敛衽:“是。” 赵倝忙忙摆手示意她坐下不必多礼,又指了指她身旁几桌上小太监才奉的茶,笑道:“这是雨前新茶,你尝尝,若是喜欢,待会儿带些回去。” 兄妹两人闲谈了几句,赵倝见赵锦宁神情似有犯难,欲言又止,便道:“妹妹,可是有事?不妨直说。” 赵锦宁站起来,恭敬又行一礼:“锦宁原本不该为这点小事来烦皇兄,可除了皇兄也无人敢为我做主了……” “妹妹有什么为难的事,尽可对朕讲,”赵倝搁下手中茶碗,踱步过来扶她。 她缓缓道来:“锦宁的乳母,早些年犯错被太后娘娘责罚进了浣衣局,我听闻她病了,不得医治...”说着说着,她眼眶红红的,哽咽道:“刘嬷嬷犯错锦宁本不该求情,可嬷嬷打小看我长大,锦宁想求二哥哥恩典,准许太医为嬷嬷医治...” 赵倝见她要掉眼泪,抬起手落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安慰道:“朕还当是什么事儿,这有什么难得,等下朕便派太医去给刘嬷嬷诊治,待她病好了就让她回宁清宫。” “锦宁,谢过皇兄。”她捏着帕子来不及拭泪,柔柔一礼,道。 没过几日,刘嬷嬷就到了宁清宫,一见旧主老泪纵横,拉着赵锦宁的手,哭个不住,“老奴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殿下了…天老爷待我不薄,临死前还能再见一见殿下…老奴死而无憾了!” “妈妈快休要这么说,”赵锦宁也眼泪汪汪的,让刘嬷嬷在秀墩上坐了,侧脸给了颂茴个眼神,“我有话想要问妈妈。” 颂茴会意,悄声退出碧纱橱,屏退了殿内侍立宫婢,自己守在了门外。 碧纱橱内赵锦宁开口问:“当年我母妃自戕那晚,妈妈可还记得吗?” 刘嬷嬷讶然,张着嘴,半天都没缓过神,“殿下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我母妃含冤自缢,是不是有人…” 刘嬷嬷慌不迭地捂住了她的嘴,脸色惶惶的四下打量一番,才放下手,小声道:“我的殿下,隔墙有耳...这种话不可再说。” “妈妈放心,我已屏退众人,这屋内只有你我二人,”赵锦宁握住刘嬷嬷手腕,神情愀然,“我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贵妃自缢当晚,赵锦宁并不在咸熙宫,爹爹不许她待在“蛇蝎”生母身边,她被还是皇后的张太后接到了宫中,张太后还假惺惺的答应帮她向爹爹求情。 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当真愚蠢。 刘嬷嬷还是不愿意说,苦口婆心的劝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别问了,好好过日子,等着将来选了驸马,远远的离开皇宫,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妈妈不告诉我,就说明这里面有天大的冤屈,母妃惨死,我如何能安心度日?”赵锦宁声泪俱下,哀声道,“求求妈妈体谅我这份苦心,就告诉我罢。” 其实刘嬷嬷知道的并不多,当年牵扯进去的宫女太监早都被处死了。 赵锦宁听完刘嬷嬷所述,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 起因还得从那年正月十五说起,那晚宫宴结束,身怀六甲的梅昭仪意外从台阶摔了下来,导致难产血崩,一尸两命。司礼监很快查出来是有人在台阶上抹了油。 而抹油的小太监一口咬定是母妃指使。 母妃的近侍宫女也站出来指认说亲眼目睹母妃许了太监好处,让太监戕害婕妤。 证据确凿,母妃有口难辩,爹爹念着多年情分,让张皇后彻查此事。张皇后当即下令将母妃暂时看管起来,没过几日,母妃留下血书承认“罪行”上吊自缢了。 刘嬷嬷说,母妃自缢前最后见的人是送吃食的宫女。 这个宫女肯定和母妃说了什么… 在那个当头咸熙宫围得和铁桶一般,里里外外都是张皇后的人,她想不出谁还会有本事安插人手进去。 联想当时她留在张皇后宫中,那…定是张皇后用她来威胁母妃“畏罪”自缢了! 张皇后表面贤惠大度,实则心思歹毒,她嫉恨爹爹的宠妃,母妃承宠多年,早就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成想一刺未除,又来一刺,梅氏年轻美貌,才情出众,一进宫就被封为昭仪,盛宠更在母妃之上,没多久就有了孕,爹爹更是承诺,诞下皇子即刻封为妃位。 梅昭仪家世清贵,其父兄都在朝为官,若诞下皇子定是贵不可言,张皇后岂能留她威胁自己体弱多病的儿子太子之位。 陷害母妃,戕害梅昭仪,一举两利,同时除掉爹爹最爱的两个宠妃,果真是好毒的心思! 必须得死! 赵锦宁自那夜和刘嬷嬷长谈后,她就整夜整夜做噩梦,有时能记得梦中画面,有时睁眼便忘了。 晚间梦境连连,白日里她心事重重,起坐恍惚,整个人都倦怠怠的没什么精气神儿。 颂茴请太医来诊脉,开了几剂安神的药,她喝了却不见好。 落日余晖顺窗而照,几案上的白瓷药碗在一片光辉中冒着热气,赵锦宁握着瓷勺,心不在焉的低首搅着碗里的苦药。 张太后大权在握,她该怎样报仇? 还有昨晚的梦,那样真实…会不会是预兆?上次梦到爹爹晏驾,就成了真…这很难不让她胡思挂怀。 颂茴垂手侍立在旁,见她神情怏怏,细靓的眉眼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愁,不免心焦,少不得劝慰开解:“公主,宫后苑的荷花开了,不如奴婢陪您去瞧瞧?散散闷再折些荷花来插瓶岂不好?” “荷花开了?” 骨子里装着诗情画意的姑娘,冬日爱梅,夏日爱荷,闻听此言不免起了几分兴致,她略略展颜,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边药渍,接过颂茴递过来的梅子干,含进口里,“那就去看看罢。” “嗳—”颂茴欣然应道,“今儿天热,奴婢叫他们去预备抬舆。” 赵锦宁偏首往窗外眺望,已近黄昏,霞光蔓上天际,四处晕红,赋予了冰冷宫墙殿脊些许温暖的色彩,她喃喃出声:“日薄西山。” “不用,”她转过脸,从罗汉榻上站起来,“我想走走,顺道再去给皇上请个安。” 要想扳倒太后还是得靠皇帝。 才迈出门槛,赵锦宁忽然止住步子,想起昨晚的梦,顿觉不安,吩咐颂茴:“去把小螺钿柜子里的铁蝉拿来。” 颂茴依言取了来给她,她摩挲两下塞进袖中,这才款款移步,走到殿门前嘱咐侍立宫婢:“不必跟着,嬷嬷回来,告诉她我去给皇上请安了,晚膳等我回来再摆。” 出了宫门,甬道上有不少站班洒扫的宫女太监,赵锦宁心念一动,柔声道:“天快黑了,从近道走吧,待会儿好回来用膳。” 近路都是小夹道,主仆二人走了一程子就到了宫后苑。 正值晚饭当口,除了她们,没有别人会在这个时辰来赏景观花,苑里一片静谧,唯有清风吹拂花枝,清幽芬芳随着她的裙摆暗暗浮动。 荷花池在宫后苑西南方,位置较为偏僻,池中高高耸立着一座八角水榭亭,这会子经夕阳一照,亭顶的琉璃瓦金光闪闪,却是格外醒目。 颂茴看着亭子近在眼前,询问道:“殿下可累了?到亭中歇息一会儿罢。” 赵锦宁点点头,两人沿着花石子甬路往前,还未走到长廊,就见亭子那头的荷花池边上站着一人。 颂茴眼尖,一眼就认出是赵安宁,低声道:“是大公主...” 赵锦宁脑中嗡的一声,仿佛头顶落下一记惊雷,震得她浑身一颤浑浑噩噩地往后退了两步。 竟...同昨晚梦境一模一样。 “殿下!”颂茴被她这模样唬着了,惊呼一声,赶忙搀她。 赵锦宁缓过神,扶着颂茴胳膊站定,深深吸了口气。 见她神色凝重,颂茴担忧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要…” 她及时伸手捂住了颂茴的嘴,拉着她胳膊往后移,直到两人身形隐在有一人高的金丝桃后,才小声叮嘱:“别说话...” 她扒开金丝桃的枝叶,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不远处的身影。 颂茴狐疑,还没弄清状况,就听得“扑通”一声,紧接着就传来女子尖声呼救的声音。 颂茴转脸去看,荷花池无故波澜,赵安宁浮沉在水中不断扑棱,岂不料越挣扎越往水下沉,眼看就要莫过头顶。 颂茴登时慌作一团:“殿下,奴婢马上去叫人来…” “别去...” 全都和昨夜的梦对上了号,赵锦宁吞吞喉咙,压下要冲破胸腔的心跳,两手死死掐住了颂茴胳膊,眼睛直瞪瞪的看着她,戒慎道:“免得惹火上身!” 颂茴早就慌了神,被她漆黑眼珠盯得顶梁骨发麻,怔怔点了点头。 赵锦宁也不再管她,掏出袖中铁蝉攥着,目光扫向了荷花池。 她自认为冤有头,债有主,赵安宁虽然又蠢又坏,但罪不至死,可依梦里情形,救了她,反倒是被她诬陷,说是她推她下的水,张太后趁机将她禁足,锁在了宁清宫。 她不能受制于张太后,更何况,赵安宁是张太后唯一的宝贝女儿… 赵安宁要是死了,张太后的日子还能过的畅意吗? 看着张太后疾痛惨怛,在无限悲哀中逐渐死去…这不比一刀杀了她还要解恨有趣吗? 所以赵安宁必须得死! 滋生在心底里的恨意像一场燎原大火,赫赫炎炎的彻底将恐慌燃烧殆尽。 她冷眼旁观,池中的人已经不再挣扎,轻薄的石榴红罗裙同翠绿荷叶交缠在一起漂浮在荡漾水面上,不知是不是死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高声呼喊:“殿下!” 宫女茯霜同她梦里一样从甬路寻了过来,不知道赵安宁有没有死透,她绝不能让茯霜过去。 赵锦宁紧紧握着手中铁蝉暗器,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淡青衣摆出现在几步之外,她微微眯起眼眸,毫不迟疑地摁下了机关。 也不知射中了什么穴位,茯霜顷刻间便倒地不起。 “走...”赵锦宁从金丝桃后走出来,谨慎的四顾一望,见并无一人,这才迈步到茯霜身边,伸脚踢了两下,一动不动,她颤抖着指尖把那根针从茯霜颈后拔了出来。 她瞥了一眼坦然失色的颂茴,沉声道:“得把她处理掉。” “殿下...”闻听此言,颂茴提到嗓子眼的心差点要蹦出来,看着赵锦宁漂亮眼睛黑得发亮,眼神阴戾生疏的憷人,她张皇无措地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颤栗着发出声音,“怎么…处理?” 赵锦宁眼睫微垂,思忖片刻,将目光缓缓地转向了荷花池。 片刻后,才平静下来的水面悄无声息地再次泛起了涟漪。 不能露怯 时已仲夏,苑中翠竹蓊蓊郁郁,太阳彻底陨落后,绿影婆娑,窄狭的石子甬路显得极为幽暗。 赵锦宁疾步往前行,提起的心,悸的和步伐快慢一致,一阵风吹来,枝叶摇欹,阴森森的寒意爬上后脊,薄衫下的肌肤冒出一层细小疙瘩。 莎啦啦的声响充斥在耳畔,她感觉倘或走慢一步,亦或是再走快一步,都会支撑不住发软的两条腿。 终于走到月洞侧门前,下肢软到再也支撑不住沉重身体,往后踉跄而去,紧跟在后的颂茴及时挽住她的胳膊,主仆两人互相馋着彼此颤抖的身体,勉强站定。 互视一眼,双方的眼瞳里都是一张苍白面孔。 赵锦宁忽然抬起发抖的双手,往毫无血色的脸颊重重拍去。 “殿下…”颂茴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继续拍打。 “我的脸,有没有红一点儿?” 看见颂茴点了点头,赵锦宁才没有继续拍打,缓了一会儿,心跳的没有那么快了,她望着前面长长的夹道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走吧。” 夹道同来的时候一样,并不见一个人,走到尽头,往右直走是宁清宫的方向,而她却侧过身径直向左长街走去。 “殿下,”颂茴顾不上发颤的腿肚子,快步跟上她往前走,疑惑道,“我们不回宫吗?” “不回,”她脚步没停,“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 走了一段路,眼见前方就是乾清宫的宽敞甬路,赵锦宁站定脚,侧过脸看向颂茴,问:“我脸上还白不白?” 这一道走的急,她两颊已经恢复了些血色,没有方才那般惨白,颂茴摇摇头,“不白了。” “前面就到乾清宫,记住…”赵锦宁握住颂茴的手,重重一攥,侃然正色道:“我们就是从宁清宫来请安的,明白吗?” 颂茴咽了口唾沫,矜矜道:“奴婢明白。” 她按按颂茴的手,“提起精神来。” 颂茴颔首道是,也学着她方才那样拍了拍自己的脸。 赵锦宁稍稍懈了几分心神,唇角微微扯出一丝弧度,“走吧。” 她转过脸,抬起手捋了捋鬓发,款款迈步往前。 颂茴随同赵锦宁继续行进,渐上黑影,小火者们正在点燃甬道两侧的高台石灯,昏黄烛火逐一亮起,她看到公主纤姿轻盈,身架端庄。簪在发髻上的并蒂莲花如意步摇垂珠流光依依,淡定从容的随着她轻慢的迈步,一步一摇,是恰到好处的摇曳生姿。 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公主看起来业已恢了复以往的娴静优雅。 她察觉到了颂茴注视,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训示道:“心里如何想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露怯,让旁人看出来什么都是把柄,弄不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奴婢明白,”颂茴一凛,忙颔首道。 殿宇屋檐下的宫灯锃光瓦亮,赵锦宁在灯影前拂了拂宽大的琵琶袖,两手交迭置于小腹前,跟着引领小太监徐徐进门。 皇帝正在用晚膳,瞧见她迈步进来,止箸,抬手示意她不必行礼,转头吩咐侍立太监:“再添一副碗筷。” 赵倝面色柔和,唇边笑意似春风般和煦,“妹妹来的巧了,今儿有道八宝鸭朕记得妹妹是爱吃的,快坐,陪朕用一些。” 赵锦宁谢了恩,规矩入座,觑着皇帝神情,不是客气应付的假笑,倒是真情流露的喜悦,想必是有什么喜事。 她笑着搭话:“锦宁听皇后嫂嫂说二哥哥近几日为国事操劳不思饮食,特来看望,今儿瞧哥哥气色好些了,我就放心了。” “一点小伤寒,倒是妹妹还记挂着朕,”赵倝喜悦当头,说话也便随意一些,“前方传来捷报,朕听了心里头高兴,这病也自然好了。” 赵锦宁虽说深居后宫,可对外头的事也并不是全都不知,她知道边疆动乱,朝廷出兵镇压。天下是赵家的,她是赵家人,是国朝的公主,有国才有家,听到捷音自然也感到欣喜。 她站起身,行了一礼,“全是仰仗皇兄宵旰忧勤,英明决断。” 这话讲到了赵倝心坎上,他愈发欢喜,连连摆手让她入座。 寂然饭毕,兄妹两人坐在临窗炕上喝茶闲聊,赵倝心情好,谈起昔年往事,面上带着淡淡笑意。 生在皇室倒还不如普通人家,政德帝崇尚方术,自打太子早殇后,愈发坚信方士推算“二龙不相见”这一说法,对于只剩下的唯一儿子赵倝,早早的就另其出宫建府,多年不宣赵倝进宫,这许多年,手足骨肉亲情也就淡漠了。 现下,赵锦宁常常到赵倝面前请安问好,嘘寒问暖的修补手足之情,赵倝心里也渐渐生出几分对幼妹的疼爱。 炕桌上豆青釉蛐龙耳香炉里燃着沉水香,赵倝搁下手中茶碗,隔着飘浮轻烟眷注赵锦宁气色不佳,“朕见你近日清减不少,方才用膳吃的也不多,身子不适?可曾着太医看过没有?” 听得此言,赵锦宁眼睫淡淡一眨,放下捏着的白瓷茶盖,微笑回话,“渐渐暑热,锦宁胃口不是很好,太医来请过脉,无碍的,皇兄无须挂怀。” “那就好,”赵倝瞥了一眼摆在博古架上的镀金珐琅自鸣钟,接近戌时,便道:“你身子弱,朕不留你了,早些回去歇着。” 他又喊殿内侍奉的太监:“去备抬舆,送公主回宫。” 赵锦宁坐到八人抬的舆上紧绷的心绪才略微懈弛。 抬舆被前后左右的太监宫女拥簇着,排场大的让人咂舌。她挑起遮在雕花窗上的玉珠帘,俯瞰被锃亮宫灯照亮了地面砖块,路是供人行的,至于怎么走,当真不一样。 几月前她还被关在咸熙宫无人问津,现在高高坐着奢华抬舆被众星捧月。 她脸上露出个嘲弄微笑,不怨人人贪慕权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谁不想要呢。 抬舆行的慢,赵锦宁缓缓阖上眼睛休整心神。 走的极稳的抬舆忽然猛的一晃,队伍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颂茴贴近舆窗,回道:“从夹道里窜出来个小太监,殿下不要紧吧?” “无事。” 前面开路的太监训斥道:“不长眼的东西,敢冲撞二殿下的大驾!” 小太监忙跪地磕头求饶,“奴婢该死!只因方才见宫后苑的荷花池里飘着两具尸首,一时吓得没魂了,故慌了脚,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此言一出,颂茴先慌了神,险些没站住脚。 赵锦宁眈了她一眼,回身坐直,唤了一声御前管事太监,太监快步走过来,她声气和缓吩咐道:“我无事,让他起来,不必责罚,既然荷花池出了事,去报司礼监查看。” 太监领命去了,抬舆继续前行,她屈起手指握紧了金漆扶手,圆润齐整的指甲抠在上面划出几道细痕。 好戏很快就要登场了。 夜来香 罩在架子床上的罗帷被轻轻撩起一缝,一只似白莲藕般的手腕缓缓从嫣红帐内伸了出来,上夜的宫婢岑书见状赶忙上前侍候,掀起帐子挂上玉钩,“殿下醒了。” 赵锦宁抬眼觑了一下岑书,“颂茴呢?” 岑书颔首回话:“颂茴姑姑昨夜发了高烧,今早儿未能下的了床。” “去叫盛安请太医来瞧瞧,”赵锦宁从床上坐起来,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 盥洗后,她移步妆台梳妆,铜镜倒映出一张憔悴容颜,眼下一抹青痕在皙白的面上尤为明显,她掩唇微微打了个哈欠,从镜中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岑书:“头沉的厉害,今日不出门,简单梳个髻,不要簪那些金笄玉钗。” 岑书应是,一把握住沉甸甸的乌黑发丝,细细篦栉。 赵锦宁抬指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不经意的问道:“昨晚出什么事了?乱哄哄的直闹了一夜。” “奴婢听盛安说是宫后苑荷花池打捞上来两具尸首,司礼监谴人缉查呢,”岑书为她绾了个云鬟双髻,边往发髻上戴珍珠软璎珞,边回话。 她轻轻哦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白玉盒子,蘸取了一些香粉,对镜往眼下匀抹,“晚间给皇上请安回来我便听说了,也不知是谁掉进了池里,”话罢,悠悠一叹,“怪可怜见的…” “可不是,”赵锦宁从秀凳上站起来,岑书拿来宫绦往她腰间系,“那池子不设护栏,附近灯笼又少,天一黑,一个不留心就容易出事,也不知是谁大晚上的到哪儿去…” 她话还为说完,忽被一声尖细叫喊打断,“主子!” 去请太医的内侍太监盛安冒冒失失的从外间跑进来,隔着围屏扑通下跪。 赵锦宁望向屏风,眉心微皱:“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盛安一面将头上的歪掉幞头摘下来,一面气喘吁吁地回话:“出大事了…” “有话慢慢说。” 盛安喘了口气道:“奴婢到了太医院,谁知一个太医也不见,奴婢还纳闷,一打听才知道,昨夜太后娘娘下懿旨将所有太医都宣进了慈宁宫。” 赵锦宁明知故问:“可是太后娘娘身体不适?” “不是,不是,”盛安连连摆手,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热汗,“是大殿下...昨夜失足掉进了荷花池...” 赵锦宁故作讶然,紧张问道:“那现在,大姐姐怎么样了?” 昨晚就传打捞上来的是尸首,人八成是没了,可现在没有消息传出来,盛安不敢乱说,只道:“奴婢也不知,方才从长街上回来,奴婢瞧见慈宁宫外全是锦衣卫...” “这可怎么好...”赵锦宁扶着岑书手臂缓缓坐到圈椅上,担忧道:“大姐姐出事太后娘娘必定伤心,让小厨房做些松软糕点,待会儿我们去慈宁宫看望看望。” 没过多久,安宁长公主殁了的消息传遍六宫,张太后痛心疾首,勒令司礼监彻查此事,然而查来查去,都未有任何线索,只能定义为意外失足。 歪在拔步床上的张太后听了勃然大怒,拖着病体狠狠斥责掌印太监办事不力。 没法子,只好再继续查,底下这群太监个个都是拿着鸡毛都当令箭的主,这下领着太后的谕令更加无法无天。将东西六宫翻了底朝天,有私仇私冤的也借机以公报私,嫌犯帽子一扣抓起来就严刑拷打,有不少太监宫女都进了诏狱。 宫中一时人心惶惶,嫔妃们都到皇后跟前哭诉:“皇后娘娘您可一定要为嫔妾做主啊!昨晚王提督带人到妾宫里翻箱倒柜的乱搜乱检,一言不合,还把妾的贴身侍婢拖走了…彩儿不过是前几天同茯霜说了几句话,怎的就成了疑犯…” “是啊…娘娘,嫔妾宫里的小福子平时老实巴交的,也被他们带走了…”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抓人,这都好几日了,也不知道被抓走的人是生是死。” “从未听说宫女太监犯错要进诏狱,诏狱那是个什么地方?不死也得扒层皮,还能有个好嘛。” 七八个嫔妃围着徐皇后,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的皇后脑仁疼,“妹妹们别急…” “此事是太后娘娘下的旨意,本宫也做不了主,不如大家去求求皇上…” 徐皇后将此事推给了皇帝,嫔妃们一窝蜂的去了乾清宫,她趁这个空躲到了宁清宫里清净会子。 赵锦宁正在配殿耳房里念经,外面闹闹哄哄的抓人,她在宫里扮演痛失姊妹的公主也颇为辛苦,难得在这小佛堂里歇息,没一会儿,外头有人禀报皇后娘娘驾到,她拨弄佛珠的手没停,先让颂茴出去侍奉,自己气定神闲的念完《地藏本愿经》才出去。 姑嫂两个一见面,各自流各自的眼泪,互相安慰了对方一番,方落了座。 宫女们上完茶躬身退出了暖阁,徐皇后见四下无人,这才大倒苦水:“唉—妹妹不知道,这两日我好不心焦,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太医院的方子是开了一张又一张,总也不见好。偏生底下那起小鬼又闹的不安生,方才李美人,许婕妤到我哪儿哭,你说我等下还要去慈宁宫侍疾,哪里有空闲管她们。” “嫂嫂万万要保重身体,”赵锦宁柔声关怀,“太后娘娘病了,若是嫂嫂再有个头疼脑热的,这些事更没人管了。” 徐皇后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赵锦宁的话外音,她抬起戴着华美精致护甲套的右手,抚了抚霞帔上的织金云霞龙纹,轻轻微笑:“妹妹说的是。” 徐皇后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赵锦宁独自坐在榻上出了一会儿神,喊了颂茴进来。 “我记得上林苑前几日送了几盆夜兰香?” 颂茴点头称是,“都在西墙根底下呢。” “叫人都搬到屋里来,”她想了想,又道:“这花开的好,你叫人再到上林苑多要几盆。” 颂茴虽有疑惑也未敢言,吩咐下去,少倾,几盆开的开的正艳丽的夜兰香就被搬进了暖阁中。 她屈指摩挲了两下花叶,“颂茴你可知道,这花为什么叫夜兰香?” 颂茴说不知道。 “此花,还有个俗名称夜来香,”她唇边微微勾起个笑容,“晚间开花,夜晚香气最为浓郁。” 夜来香,花、叶都可入药,但香气浓烈有毒,闻之过久,会感到头晕目眩、胸闷不适,若是病人久闻更会加重病情。 她仰脸看向颂茴:“去把我绣好娟袋拿来,做几个香囊。” 尘埃落定 ji zai2.co m 司礼监查不出什么由头,皇帝便下旨停止这场鸡飞狗跳的查案,将伺候赵安宁的宫人以疏忽之罪通通处死。 皇帝为了彰显自己仁爱,平息太后怒火,厚葬了赵安宁。 张太后先后经历丧子、丧夫之痛,刚及不惑之年又痛失爱女,一连串的打击可谓是毁天灭地。 这一病就缠绵病榻几月,各种名贵药材吃了几十斤下去皆不见效,前朝反对太后辅证的大臣们立即联名上书让太后安心养病还政皇帝。 撤了垂帘,还了玉玺,自此这大权落到了皇帝一人手中。 张太后一面痛心爱女早殇,一面又怨恨皇帝无情无义。不单不细究爱女的死,草草敷衍了事,且还在她病中强行夺走大权,真真是泣血椎心。 皇帝不到她跟前,她心里的怨怼怒火无处发泄,来侍疾的徐皇后便成了活靶子,徐皇后纵使再温顺也经不起天天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后又经赵锦宁的提点,便装病在躲在宫中休养。 其他嫔妃、奴婢们对前段时间大肆缉捕的事都心有怨言,又见皇后都不管慈宁宫了,这些人也就愈发怠慢疏懒。 往日热热闹闹,前呼后拥的慈宁宫迅速冷清下来,旁人都退避叁舍,只独独赵锦宁还一如往昔般竭诚相待,早晚请安不断,侍汤侍药的极为孝顺。 夜晚将至,小太监们正在廊檐下点灯笼,“砰”的一声巨响从殿内传出来,吓得小太监一聚灵,手里的火绒燎了手,他哎呦着直骂娘,放低声音抱怨道:“太后病成这样还又摔又打,难为二殿下这么孝顺来伺候她,她还不领情。” 太后一朝失势,半截身子都进了鬼门关,平日多有怨言的底下人也敢放言高论了。更多免费好文尽在:powenxue16.com 另个太监见四下无人,大胆接话:“可不是,八成是病糊涂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见得有这般孝顺的。二殿下比大殿下不知好多少倍…” 暖阁内,赵锦宁阖上窗缝,驱驱地上的摔碎瓷片,踱步走回床前,睨着形容枯槁的张太后,微微一笑,“太后娘娘可听见了?” “这些奴婢也是,怎可如此胡扯,太后娘娘精明一世哪里糊涂?”屋内银釭高照,张太后能看清她满眼都是鄙夷不屑,丹唇带笑,柔柔软软的声音说出来的竟是扎心之语,“大姐姐若是活着,定会做的比我好,她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我怎能比得过?” 张太后气的浑身发颤,心突突猛跳,胸闷气短,一口气顶上来卡在嗓子眼下不去,堵的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的满脸紫胀,仰在枕上睁着浑浊双眼忿忿瞪着她。 “我劝太后娘娘少动气,您啊,大福未享,且慢慢熬罢,”赵锦宁从袖中掏出一枚做工十分精美的香包挂在了帐子上,“昨儿锦宁谴人出宫给太后娘娘祈福,叁清观的老道士看了您的八字。” “他说您啊,命犯天煞孤星,是穷凶极恶的命象,刑夫克子。” 她颔首,对视上张太后恚怒的眼神,悠悠叹息:“原本锦宁不信这些的可是您瞧瞧,先是大哥哥,再是爹爹,就连”讲到这里,她抽出袖口的帕子掩唇,语调是悲伤的,但看着张太后的眼睛,乌黑发亮,弯弯似月钩,显然是满含笑意,“大姐姐也出了事” “锦宁心中甚是难过,特意求了这香囊,能够挡煞,太后娘娘放心,我自是天天烧香祷告,盼着您早日康复。” 张太后脸色可怖,瞪大的双眼将眼角皱纹撑开,费力地蠕动毫无血色的唇瓣,一字未吐,喉咙里滚动的都是痰声,她奋力扎挣着伸胳膊去拽赵锦宁衣袖。 赵锦宁往后一退,光滑衣料轻飘飘的从枯瘦如柴的手中滑走,她嫌弃地抬手抚了抚,抬眸看向张太后扭曲不堪的脸,温柔笑笑:“太后娘娘的手有股怪味,弄脏了锦宁的衣裳,今儿不早了,锦宁便先回去换件衫子,您好好歇息,明一早儿,锦宁再来服侍您用药。” 走到大殿门口,听得里间传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叫声,她眼尾一扬,若无其事的徐徐迈出殿外。 颂茴在廊下等着,瞧她出来就迎上来扶她。 她攥着帕子擦擦眼角泪花,软软倚着颂茴,哀声道:“太后娘娘病情加重,你待会儿去禀告皇后左不过就这两天了。” 此后几天,赵锦宁直接宿在了慈宁宫,昼夜照料张太后亲眼看着她不胜其苦的咽了气。 盛乾元年,是个多事之秋,边疆动乱未平,汛期黄河决了口子,大水淹了好几个州县,赈灾打仗都需要钱,国库吃紧,张太后在这个当头薨逝了,丧仪自是一切从简。 灵前,在外人眼里就赵锦宁哭的最为伤心,她大仇得报,心里十分酣然,不能大笑,就只能用大哭来释放释放。 她的那些仇恨终归随着张太后一起淹没在了泥土中,尘埃落定。 ———— 赐婚 闲处光阴易过,不觉又是一年繁花似锦。 被禁锢在闺阁中的女子,不会因为你是金枝玉叶,住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皇宫,就能减少日日夜夜的索然无味。 进到四月,天气和暖,赵锦宁喜欢临窗绣花,用读书写字来打发打发无趣的时间。 她站在宽大檀木书案后,挽起衣袖,压平纸张,提笔沾墨,在宣纸上落笔书写。 她习小楷,启蒙以来着实下过一番苦功夫,字写的自是漂亮,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如闺秀般端庄秀丽,文雅大方。以前爹爹常常夸耀:“锦宁若是个男儿,定能考个状元。” 之所以有这么一手好字,全都是为了爹爹那一点偏爱。 在这宫里,一旦没有宠爱,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想来很可笑不是吗?女子的价值要通过男人来展现。 她读文章习诗文,练得一手好字,勤敏好学不输两位皇兄,到头来只能通过讨父皇的欢心来体现丁点儿的价值。 大概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吧。 为女为妻为母,不论身份高低,都只能拘泥于后院活的没有自己。 如果可以,她不愿这样活着,她想高飞,想看看四方皇城以外的天。 字落满宣纸,赵锦宁洋洋洒洒默了一遍《醉蓬莱》。 她搁下笔,读出最直抒心意的一句:“一举登科,蟾宫稳步,桂香满袖。” 忽然一阵风袭来,吹得桌面纸张莎啦啦响,她抚平宣纸,发现上头落了几片白色花瓣,抬眸一瞧,洞开的支摘窗,正对着院中那颗梨花树。 阵阵微风,梨花似雪,落得满地清白。 她离开书案,唤了颂茴进来伺候净手,“今年的梨花开的倒好。” “那奴婢去寻个篮子,摘些梨花回来,”颂茴笑着接话,“殿下窗下梨花煎茶可好?” 颂茴跟了她几年,属实将她的心意喜好揣摩十之八九了。 她道了一声好,放下手中布巾,“今儿是个好日子,把树下埋的那坛梨花酿挖出来,庆祝庆祝罢。” 主仆两人一起到了庭院,赵锦宁摘花,颂茴挖酒,等忙活完,不远处的喧天鼓乐也停止了。 赵锦宁不由得举目往奉天殿方向瞭望,“传胪大典结束了,岑书一会也该回了。” 今日金殿唱名,皇帝钦点状元、榜眼和探花。 岑书主动去打探消息,说是要赏见赏见探花郎的风采。 颂茴笑道:“李公子学问那么好,奴婢觉得定会得个状元!” “但愿吧。” 她并不十分在意霁言哥哥能够取得什么名次,他在她这里永远都是榜首。 赵锦宁拂了拂落在衣袖上的梨花,提着满篮花瓣刚走到殿内,岑书就欢天喜地的回来了。 “名次如何?”她曼声问道。 “状元许穆清,榜眼周煦,探花陆时侒!”岑书笑嘻嘻的回话,“长的都又俊又年轻,到时殿下选驸马,选哪一位都成!” 颂茴笑着嗔她:“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净瞎说!” “李家公子呢?排名第几?”她替赵锦宁问出口。 岑书哦了一声,仔细想想:“李公子好像是第七。” 第七也不错,赵锦宁心想,霁言哥哥是姑母独子,纵使有真才实学,为避嫌疑,堵悠悠众口,皇帝也不会给他太高名次。 一时夜又至,晚妆将卸,颂茴伺候着赵锦宁更换寝衣,四下无人,说些体己话,“这下李公子有了功名,殿下也可向万岁爷透点口风,到时下旨赐婚了。” 赵锦宁不以为然,她走到床前坐下脱掉绣鞋:“没有女方上赶着男方的道理。” 在宫里生活这么些年,她早就养成了不显山不露水的脾气。 越是想要某样东西,就越是不能让人看出来,若不然会成把柄让人拿着挟制。 她小时候吃过太多这样的苦,但凡是她喜欢的东西,赵安宁都会毫不犹豫的仗着自己嫡公主的身份夺取,毁坏。 譬如那只兔子,明明是她先喜欢的。 现在赵安宁不在了,没有人会同她争抢,她对嫁给李霁言这事十拿九准,只耐心等着便是。 颂茴有些忧虑:“金榜一出,各家贵女千金都盯着呢,李公子生的好,上门提亲的自是少不了,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做主,万一大长公主再...” 她不以为意的打断颂茴的话:“姑母会去求皇兄赐婚的。” 太祖曾定下一条规矩,凡是宗室外戚不禁止参加科举,但不授实官,不许任京秩,即便霁言哥哥文经武略,也不会有拜相入阁的机会。 她那位眼高于顶的姑母自是会为自己的儿子求娶国朝最尊贵的女子为妻,以维护李家满门荣耀。 赵安宁死了,现如今只有她一位长公主,姑母自是会主动求皇上下旨赐婚。 几月后正是中秋佳节,登坛祭月后,皇后在宫中设了家宴,席上未有外人,酒过叁巡,大长公主赵涟便向皇帝求娶赵锦宁为媳。 边疆打了胜仗,国朝安稳,不必用公主去和亲谈判,皇帝自是乐的成人之美,更何况他心里对这唯一的妹妹也是有疼爱,转脸看向坐在下首的赵锦宁,笑着问道:“皇妹心中作何想?朕说过定要为妹妹寻得一位佳婿,今儿是妹妹的好日子,朕就将择驸马一事许妹妹做主,全凭妹妹意愿。” 赵锦宁起身纳福,羞赧一笑:“锦宁任凭皇兄做主。” 没过多久,钦天监就择出个吉日,说是明年六月十八日,公主这日出绛还有助国运。 婚事定下来,倒是比不得以前,依照祖宗规矩,订婚夫妻婚前不能见面,虽不能相见,但常常互通书信,李霁言还如从前那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新鲜玩意都会托内侍送进来,她收到他的礼物也会回礼,一二来去互通的书信收了一锦盒。 赵锦宁摆弄着李霁言送来的竹蜻蜓,哑然自笑:“霁言哥哥,还当我是小孩子。” “这说明在驸马爷心里,您啊,永远是个宝!”岑书在给她绾发,笑嘻嘻的凑趣道:“婚后定会琴瑟和鸣,和和美美的!” 是这样吗? 婚期定下,她反而没着没落起来,嫁给霁言哥哥,是她一直所想,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李偃…没听说过呀 次年二月初十,山海关关外之乱平定,捷报八百里加急传进京师,皇帝大喜过望,他野心勃勃的想直接下旨调遣这支胜利军师直接同陈俞的部队汇合,一举扫清边境动乱,甚至再为国朝开疆扩土。 不料内阁大臣集体反对皇帝这一好大喜功的做法,用国库空虚,理应休养生息驳了回去。 赵倝亲自看了户部呈上来的账册,才意识到,近两年各地几场灾祸加上打仗军需,当真囊中羞涩了,粮饷无着落只得作罢,下旨让大军班师回朝。 而接到旨意的李偃却迟迟不动身。 军账大营屹立不动,底下几位副将有些坐不住了,要知道一个抗旨不遵的帽子扣下来,他们项上人头还能保得住吗? 刘张二位副将合计着得问问大将军到底是拿的什么主意,也好早做打算,到时候皇帝降罪下来,便于陈情。 他们进到中军大帐时,李偃正从容自若的坐在火盆前垂手取暖。 料峭春寒,昨夜吹了一夜北风,晨起飘起雪花,账中冷得呵气成霜,全靠炭盆供些热乎气儿。 冷风随着二人脚步涌了进来,将那点子暖意吹得荡然无存。 二人拱手行了礼,刘姓副将先开口:“大军休整了多日,末将前来请将军的示下,何时回朝?” 李偃没抬头,盯着炭盆四溅的火星,交握起被火光映红的两手,细长指节轻轻敲击着手背,半晌,他才慢条斯理的启唇:“着什么急?” 两个副将皆一愣,都摸不准这位年纪轻轻,调兵遣将却十分老练毒辣的将军意图,二人对视一眼,张副将接过话,说的倒是十分由衷:“将军可还有别的示下?我等也好上疏禀明皇上因何事耽搁。” “眼下还有一些余孽四处逃窜,既奉旨缴清叛军,自当荡除干净,”李偃抬脸看向二人,被火光映红的眼睛里蕴着几丝不满,“免得春风吹又生。” “二位以为如何?” 他明明坐在哪里,两位站着的副将却顿感压抑,被他那双眼睛睥睨的脊梁骨直不起来,颔首应了一声:“末将领命。”便躬身作揖退了出去。 大账中只剩下李偃一人,他从桌上拿起一封两月前才收到的信件,拆开对着火光从头又仔细看了一遍。 他已经没有第一次看时那般愤怒了,此时眼里只剩冷意,任多少碳火都暖不过的寒。 赵安宁莫名死在这时候,嫁给李霁言的人成了她。 他捏着信纸后悔当时没杀了她,才让她有本事和李霁言定了亲。 这个毒妇,将他一手好棋全都打乱。 依现在局势,冰山只破一角,远没有到天怒民怨的地步,他手中虽有十几万大军,但贸然起兵,只怕玉石俱焚。 不管是为谋权还是复仇,他都得娶她,用她公主身份到边陲之地韬光养晦,静等官逼民反后坐收渔利,到那时再挥师进京推翻赵氏王朝。 原本他打算慢慢把这六万战俘变为私军,等天下大乱后也可省些力气。 哪成想,赵锦宁不按常理,横生出这许多的变数,他不得不按照上一世路数现在回京。 呵...她以为料理了赵安宁就能如愿嫁给李霁言吗? 李偃将信纸一角抵到炭盆,瞬间窜起的火舌燎到指尖,他却浑然不觉的捻了捻灰烬,轻声道:“天真。” 他起身去换了一身黑衣,唤了承瑜吩咐道:“今夜将誓死不降的杀无赦,受降的编好入队,杀一部分,放一部分,告诉杜常做的干净些。” 时间太赶了,也只能用假死来偷梁换柱一小部分士兵收为己用。 李偃计算着日子,距赵锦宁婚期前两月不紧不慢地回了京城。 大军驻扎后,皇帝便宣将领进宫论功受赏,谁知李偃竟上疏奏明身患重疾无法进宫。 赵倝看着这一封一封写着:“臣病笃,违误朝觐,不堪其忧,望圣上原宥。臣不胜感激深表涕零,必当鞠躬尽瘁,忠君报国,以谢圣恩。”的奏疏气的脸色铁青,宽袖一拂,将御案上的奏疏哗啦啦地挥了一地,愤然从御座上站起身,在暖阁内来回疾步,气哼哼道:“这个李偃是吃了熊心虎胆了么,朕几次叁番召他进宫,他竟敢推诿扯皮的糊弄朕!” 东厂番子探回消息,李偃的确在请医疗治,真病假病尚且不知,不过这养病的地方,却让惹人非议深思,他竟包下了京城的教坊勾栏,领着底下将领士兵住了进去,日日寻欢作乐。 小太监端茶进来,躬身高举献上,赵倝正在气头上,抬起紧握的手将茶碗打掉,怒声道:“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阁中侍立内侍通通跪地,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新上任的司礼监掌印王柘见天子盛怒,忙挥手示意让内侍全部退下,自己弓着腰收拾了地上碎瓷片,“万岁爷,息怒。” 赵倝在偌大的叁足盘龙铜炉前立住脚,袅袅升腾的香烟虚化了他愠怒的眉眼,但声音却比方才还威厉:“让东厂的人端了春鸣阁,通通下狱,朕到要瞧瞧这个李偃到底长了几个胆!” “主子息怒,”王柘和颜劝道:“大军才刚刚班师回朝,底下无数百姓士兵都看着,李偃是有功之臣,并未犯什么大错,又的确有疾,这个当头万万动不得。” “那朕就容他这样无法无天吗?”年轻的帝王,眼睛哪能容的下一粒沙子。 “他不过就是一介乡野村夫,军中苦寒,一时到了这繁华富贵地,贪图享受,这样的人成不了大器,主子万万宽心。” 赵倝听了脸色渐渐缓和,“他手里捏着近十几万大军的兵符,迟迟不来见朕...”他抬眼看向王柘,“大伴可有主意?” 王柘上前一步,哈腰道:“等下奴婢去见一见李偃,倘若他识趣自是好,若不然,只得过了风头再悄悄的...”他以手作刀往自己脖子比量了一下。 赵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 临近出嫁,赵锦宁想着再多到皇帝面前露露脸,多增进些感情,用晚膳前,她就吩咐颂茴备好了肩舆,拿着亲手为皇帝缝制的靴子到乾清宫请安。 华灯初上,肩舆从夹道走出,刚过月华门,她远远的就瞧见对面宽敞的高台甬路上,有两队打着灯笼的内侍引领着一位身穿绯色圆领朝服,头戴乌纱的男子,正往乾清宫行。 离得远,她看不清这人面貌,只瞧着他仪态翩翩,束而不紧的革带底下是一副松形鹤骨的好身姿,将旁边一行太监衬得愈发拱肩缩背。 她盯着远去的背影有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颂茴,”她叫停了肩舆,“皇上宴请臣子,我不便前去,你把东西送到御前,顺便再问一问是哪一位大人。” 颂茴打听明白回来:“是才打了胜仗的李将军,李偃。” “李偃…”她眺望着乾清宫殿宇下那一排排的璀璨宫灯,托腮凝神,喃喃自语道:“没听说过呀。” 恳请圣上一赐! 乾清宫大殿内,灯烛辉煌,几位衣着轻薄的美娇娘伴着悠扬乐声,踩着鼓点,扭动婀娜身姿翩翩起舞。 长长水袖齐齐甩开,正巧将描金铜炉里升腾的龙涎香气全都扑向了坐在一侧的李偃,这股香味与满桌珍馐美酒混淆在一起,熏的他太阳穴发胀,几欲作呕。 他知道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上的皇帝正在打量自己,不得不强撑着装出一脸享受的神情。 赵倝睨着坐在下首的李偃,见他面色憔悴,眼神虚浮,明显是在花楼里纵欲过度。现下那两只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舞娘,心下认定李偃当真是好色之徒,便放宽了几分心胸。 一曲终了,舞娘们退了下去。 赵倝端起酒杯,“爱卿征战多年,属实辛苦了。” “多谢皇上,为君分忧,为国效力是臣分内之责,知行何敢言辛苦二字。”李偃转脸看向皇帝,拱手举起酒杯。 赵倝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如上辈子一样,许了李偃个富贵闲职,要释他手中兵权。 谁知,李偃却故意不买账,婉拒了皇帝的赏赐。 他从坐上起身,走到大殿正中躬身行了一揖,直言道:“臣不求赏赐,只愿保境息民,为皇上效忠。” 保境息民…没兵权怎么保?赵倝垂眼审视着李偃头上戴的乌沙,帽檐金线在灯下异常璀璨,尤为刺眼,他半晌才道平身,声气不咸不淡的:“朕知你一片赤心报国,可卿常年征战劳苦,前些天还病了多日,身子难免伤耗,朕不忍卿继续操劳,该好好歇歇将养才是。” “臣这点小病何足挂齿,为君为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李偃缓缓直起身体,抬眼正视皇帝。 他语声虽谦逊,眼底却不十分磊落,死掐着兵符不撒手,像是包藏着祸心,这让据高临下的赵倝心中大为不快。 “呵呵”皇帝干笑两声:“爱卿忠心可鉴。” 筵席散后,李偃从乾清宫出来,坐上皇帝赐的抬舆,伸手抚额,长出了一口气,抬眸往内廷以西望了望,向随行太监打听:“听闻宫中长公主殿下生的仙姿玉貌,可有此事?” 太监都是御前的人,平时奉迎伺候过许多文武大臣,却从没有那位如他这样放诞无礼,竟敢公然攀谈宫中女眷。 提灯照路的小太监没敢应声,用余光悄悄溜了他一眼,见他懒散地倚着靠背,左肘撑着扶手,以手支颐,半眯着凤眸,脸上神情似久经风花雪月的情场浪子,很是轻佻:“可惜了,这样的美人儿,我独无缘一见。” 不出一刻,李偃的轻薄无行就被传到了御前。 他不愿交出虎符,皇帝忌惮他有不臣之心,千方百计地想解他手中军权,偏偏揪不出错,找不到理由。 王柘出谋划策:“主子何不投其所好,送些个美人儿过去,日日吹吹枕边风,没准这李将军能听得进去。” 次日几名美人送到驻军大营时,李偃正拿着一块麂皮擦拭银洄枪,他暗讥时机到了,等太监传达完皇帝的口谕,他才略抬下巴,快速打量了一下这四位环肥燕瘦的美人儿。 复又低首,一言不发的继续擦拭手中长枪。 奉旨太监被晾在一边,很是看不惯他的目中无人,吊着尖细嗓音提醒他:“将军,还不领旨谢恩吗?” 李偃闻言讥笑一声,格外细致地擦完锋利锃亮的枪尖,丢下帕子,紧握枪杆的右手突然往上一抛,沉甸甸的悬在半空,众人还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银洄枪就落到了他的左手中,霎时间,锋锐无比的虎头形尖头就对准了站在正中间的一位美人。 几人骇然,眼见就要刺到脖子,都战战兢兢地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盯着不断逼近的尖头。 李偃手臂一抬,枪尖托着美人下颌缓缓抬起,他觑着吓得花容失色的脸,兴致缺缺的啧了一声。 长枪收回,他一扬手扔给了旁边的承瑜,从窄袖中掏出一方半新不旧的蓝绿罗帕仔细擦了擦手,躬身作揖:“臣,谢主隆恩。” 直起身,他又换上了一副极为谦虚谨慎的模样,让承瑜给了太监赏钱。 太监见识了他的阴晴不定,拿着直烫手的银子,巴不得早点回去复命,急忙点头哈腰的道谢,还未迈步,就又被李偃唤住。 “有劳公公替某向皇上禀奏,唯有牡丹真国色,臣仰慕名花已久,恳请圣上一赐!” 这话传到皇帝耳中,属实降下一场雷嗔电怒。 赵倝大动肝火,手中的奏疏直接咂向了回禀的太监:“李偃是什么东西!胆敢把主意打到皇妹身上,简直是痴心妄想!” 王柘见状一面挥斥太监退下,一面捧起桌上的茶献过去:“万岁爷,消消气。” “奴婢愚见,这倒不是一件坏事。” “怎么说?”赵倝冷哼一声,掀开茶盖刮了刮茶叶。 王柘极为通透的将话点明:“尚主不得掌兵权” 怒容满面的赵倝一怔,沉吟许久,将茶盏放置在桌上,斜了王柘一眼,轻喝道:“糊涂东西!锦宁不日就要完婚,怎可在这个时候悔婚另嫁?” 作为皇帝的大伴,王柘跟了赵倝二十多年,比他肚里蛔虫还要了解他的心肠。听他这口气,王柘就深知在军权和公主之间他的心早已偏向了军权,只是这话赵倝不好说出口,得让他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行。 “奴婢该死!”王柘屈膝一跪,语气十分赤忱:“老奴一心只为主子!知晓主子顾念手足情深,可要想去了李偃手中兵权唯有此法行得通。” “李偃这人桀骜不逊又手握大权,大长公主的事难免他不记恨,现下陈将军率大军远在边境,这朝中兵力薄弱,倘或他再生异心,战火一起,万民涂炭,老奴实在惶恐,望主子叁思啊!” “也是…”皇帝从御座上起身,踱步走到窗前,外面天阴沉的厉害,像是要下雨。 雨过天方晴,要是兵权不收,这团乌云便会一直笼罩在头顶,雨迟迟不下,何时晴天? 其实,要收回兵权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就像上次王柘所说安排个罪名直接将人除掉,一了百了,只是这样一来,不光彩,他要做一代明君青史留芳,怎会担上嫉贤妒能之名让后人诟病? 嫁个公主,不费一兵一卒收回兵权,何乐不为? 他沉思片刻,移开视线,垂眸看向脚上的靴子,“只是委屈锦宁了。” “殿下一向温柔和顺,善解人意,定会明白您的苦心。” 皇帝伸手搭住眉眼,揉了揉发胀眉心:“公主出降不是儿戏,锦宁与霁言的婚事一早定下了,还是朕下旨赐的婚,君无戏言,怎么改?” 这要叫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知道,他的脸还往哪儿放? “这也不难,”王柘一脸谄笑:“当初主子赐婚,原也没大肆张扬,只在王侯宗室里寻个贵女封个公主的名号,就说一早给霁言公子定下的就是这亲,奴婢吩咐下去不许议论,外人谁也不知道,两边都好看。” 如此一来不失里子面子,皇帝称心道:“那就拟旨罢。” —————— 哥哥…就应了? 六月初六,阴天无雨。 迈进六月以来,天时晴时阴,却一直不下雨,闷热得要命,午后一丝风也无,人像是闷在沸气腾腾的笼屉里,溽热难当。 赵锦宁歇在美人榻上小憩,朦胧热醒。她睁开眼睛定定神,摆在正对面的冰鉴,已经不再往外冒冷气。 屋内光线灰暗,分不清是什么时辰。她拢了拢头发,起身推窗往外一看,天边阴云压得极低,黑成了一团浓浓墨汁,在宫墙之上不断翻滚,风雨欲来,不时就会降下一场大雨。 “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听声侧目,见是颂茴和岑书在廊下说话儿。 “这种事,我怎敢胡言乱语,”岑书急道,“殿下可醒了?” “此事非同小可,”颂茴摇摇头,审慎道:“先不要回禀殿下,容我打探清楚明白再回。” 她嘱咐了岑书回殿内侍候,自己转身下了台阶。 赵锦宁微微蹙眉,坐回到榻上,瞄了一眼将要绣完的喜帕,虽说公主婚服都由针工局操办,可她还是亲自缝制了喜帕,阿娘不能亲眼看着她出嫁,她想,就让阿娘教授的这手技艺陪着她出嫁。 岑书迈进门槛,见她醒了,上前询问:“殿下可要沐浴?” “不忙,”赵锦宁拿起喜帕,往繁复花纹上再添几针,“方才说的是什么事?” 主子问话,岑书只好一五一十的道清:“奴婢方才去要冰,听两个小太监议论说万岁爷下旨,选了什么李将军做驸马。” 赵锦宁闻言怔忡,心里咯噔一下,婚事早就定下,怎会轻易更改?她半信半疑的回过神,方觉指尖传来刺痛,绣花针扎进了肉里,冒出来的血珠子染红了金线,她不由烦躁起来,用帕子胡乱擦了擦,抬眸审视岑书:“你可问小太监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奴婢问了,他们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她虽不十分信,心却七上八下的乱跳,不由扬声道:“颂茴呢?快叫她来!” “颂茴姑姑去司礼监打听消息去了。” 话音刚落,颂茴就从宫门上挑帘进来。 赵锦宁心整个提了起来,立时从榻上站起,“怎样?” “万公公说,皇上下旨赐婚,”颂茴悠着声气,尽量说的和缓一些,“李将军为驸马,尚主…” 这下确凿不移,她感觉像是迎头让人打了一闷棍,脑袋发懵,一下子跌回到榻上。 她难以置信,板上钉钉的事,怎么会说改就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颂茴赶忙上前,“殿下…可还好?”又转头吩咐岑书,“去请太医。” “不用!”她扶着颂茴胳膊站起来,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为我梳妆,去备抬舆,我要去见皇上。” 到了乾清宫,御前总管太监似乎一早就知道她会来,远远从檐下迎了过来,她还没开口,就用皇帝正在处理政事为由要打发她回去。 赵锦宁不吃他这一套,立在殿前纹丝不动,“请公公代我通传,锦宁就在此等皇上忙完公事。” 一向温柔和顺的长公主犯了倔,太监苦劝不住,无奈只得去请皇帝示下。 她梗直脊背一动不动的从天亮等到天黑,皇帝总算是松了口,让小太监请她进去。 站了太久,两条腿似千斤重,她每迈一步软底绣花鞋底都仿佛是踩在刀刃,又疼又累。 赵锦宁走到殿内,纳福请安,站在螺钿描金龙纹书架前的皇帝转过身,摆手示意内侍全都退下,见她满脸疲色,赐了座,皱着眉头问道:“朕忙着处理政事不得闲儿,什么事这样忙?非得见朕。” “锦宁想问问皇兄,驸马的事,”她许久不进水米,嗓音哑哑的。 皇帝笑了笑,揣着明白装糊涂:“过几日便出降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偃是谁?”赵锦宁筋疲力尽,没有心绪再同皇帝迂回,直接点明,“皇兄为我选的驸马不是霁言哥哥吗?” 她理直气壮地诘问,皇帝收了脸上的笑,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李偃就是才平了叛贼的大将军,他向朕求娶你。” 赵锦宁搭在双膝上的手拢成了拳,眼凄凄地望着皇帝,怅然道:“哥哥...就应了?” 她唤了他哥哥,是拿他当亲人而非君主。 皇帝心中莫名不忍,面露愧色,“妹妹不要怨朕…” 他侧过身,避开她要泣泪的眼睛,“李偃手有十几万大军的虎符,朕若不答应,他必起反心,你不嫁…将来护城河内流出去的就不是水而是血了…” 所以,她就被当成礼物送出去了? 她不甘心的问道:“皇兄,就没有再商量的余地吗?” “你是朕的至亲,从亲而论,朕可以为了妹妹竭力一搏,只是这天下一乱,生灵涂炭,百姓何处啊。” “你我生在皇室,有爱护万民的责任义务,妹妹一向温柔善良,定也不忍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皇帝手掐捻着红碧玺翡翠手串,一面慈悲,一面残忍:“先国后家,妹妹是国朝的公主,只得委屈些。” 这一字一句何其讽刺,赵锦宁听着当真想开怀大笑! 生于皇室,她作为闺阁女儿,即便读书万卷、下笔有神,终究还是困于后宫,不得掌权参政,既不许她从秉政治国,那国家危亡之际凭什么拿她去填窟窿! 然,她却不能怨亦不能辩。 “既然皇兄要我嫁,我便嫁,”赵锦宁慢慢松开攥的发白手,哽咽着以退为进:“可锦宁害怕…若我嫁了,他再起谋逆之心该如何是好?” 听她通情达理,皇帝暗吁一口气,转身走到她旁边的官帽椅上坐下,递给她一条帕子,温声安慰道:“妹妹放心,他既做了驸马,就是皇家的人了,朕会派兵到长公主府听候你差遣,周全左右,监管李偃。” “李偃有十几万大军,皇兄…能监管住吗?”她捏着帕子,声泪俱下。 “尚主不得掌军权,妹妹别怕,”皇帝只顾宽她的心,也落了口实。 赵锦宁凝住,泪珠似结了冰,冻在眼眶愣是一滴没再往下掉。 漆黑眼珠直盯盯望着他,恍若看清了他所有的阴谋诡计。 皇帝本就心怀有疚,被她这么一瞅,不自在的别开脸,打发她走:“时辰也不早了,妹妹身子弱,也该歇歇了,今儿天晚了,有话明日再说是一样的。” 事已至此,再纠缠也无用。 赵锦宁坐上抬舆,仰头一望,沉沉夜色黑的凄惨,一滴雨都没下下来,却把她这枚弃子浇了个透心凉。 “呵呵...”她兀自轻声嘲笑,只觉自己蠢的可以,怎么就没想到,赵倝是拿她换军权了。 真恨啊! 既恨自己无能为力,也恨赵倝做戏做的太假,怎么就不能拿出作为兄长为妹妹豁出一切的架势,如果那样,她必不会让哥哥为难。 说到底,是她高看赵倝,而赵倝也低看她了。 嫁谁都是嫁 jiz ai18.c om 拂晓破进窗棂,前一晚摆在床前的冰鉴双钱孔已不再散发冷气,里面的冰全都化成了水,顺着铜口流进了瓷盆,嘀嗒嘀嗒,似落雨般的轻微声响在静寂阁中格外清脆。 赵锦宁心绪不宁,觉极浅,细微声音传入耳中,再难入睡,一睁眼,曙色青光透进碧青纱帐,她从榻上坐起来,出声唤人。 昨晚颂茴上夜,闻声轻手轻脚地进来,撩开纱帐觑到她气色不佳,“时辰还早,殿下再小睡一会儿罢,奴婢在这儿为您打扇。” “有什么可睡的,”赵锦宁踩着脚踏下地,净面洗手,无情无绪的坐到妆台梳妆,“不日就要离开皇宫了,或许还会离开京城,你今日出宫和家人聚聚罢。” “我无事,你不必挂虑,”她从镜中瞥见颂茴一脸欲言又止。 颂茴了解她的脾性,昨夜听她在架子床上翻来覆去的,就知她并不是表面上的这么云淡风轻。 她替主子感到无助凄凉:“殿下,当真没有法子了吗?” 赵锦宁嗯了一声,“皇上待我好,我不想让皇兄为难,嫁谁都是嫁。”话罢,她定睛看镜子,同颂茴交了个眼色。 主仆多年,默契十足,颂茴当即屏退侍立在隔扇门窗外的所有宫婢。 “殿下,可是有话要交代奴婢?” 她搁下手中捂热的白玉梅花簪,从匣内拿出一张花笺递给颂茴,“你出宫后,托个妥当人把这个送到大长公主府中,交到霁言哥哥手里。”更多类似文章:j i z ai8.c om 颂茴垂眸一看,上头写着:“关山阻隔,但愿一见。” 婚姻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她有很多话想问问他 颂茴走后,赵锦宁继续绣喜帕,等最后一针落下,天也彻底暗了,将近宫门下钥的时辰,她望着绢纱灯罩下的烛光,莫名有些慌神儿,喊来岑书吩咐道:“去宫门看看,颂茴回来没有。” 不出两刻,颂茴行色匆匆的赶了回来。 赵锦宁见她满脸倦容,没有立刻追问,先让她下去休息,等到就寝时,才唤颂茴进来伺候。 颂茴服侍她卸下钗环,换好寝衣,她都坐到床榻上了,颂茴还是一言不发,她觉得怪异,眉心微微蹙起,“怎么了?一回来就失魂落魄的,家中出事了?还是没能送信到大长公主府上?” 颂茴连连摇头:“没…没有…” “那霁言哥哥可有话带来?” 颂茴躲闪开赵锦宁的目光,咽了口唾沫,从袖内掏出一张纸条,“李公子…让给殿下的。” 赵锦宁接过来,上面写着:“北武门外,月上柳梢,静候。” 字迹是李霁言的,赵锦宁没有疑心。 帐幔散下来,她躺到枕上,悠悠叹息:“好姐姐,你没有瞒我的话吧?” 映在帐子上的人影僵住没动,“奴婢没有。” “好,你下去罢。” 次日尚仪局女官同教养嬷嬷一起给赵锦宁讲大婚各项礼仪规矩,一直等到晚间,她才偷出空换一身宫婢的衣裳,戴上帷帽遮住清颜,随颂茴往北武门走。 天阴阴沉沉,夜色漫上来,北武门城楼上数盏偌大白纱灯笼晕染出一片迷滂光亮。 站守在昏黄光里的押刀禁军,似门前屹立石狮,岿然不动。 “对牌给我吧。”赵锦宁顿住脚步。 颂茴双手死掐着对牌,脸色比迟迟不下雨的天还要灰败,她吞吞吐吐道:“殿下,让奴婢陪您一起去吧。” 赵锦宁从未独自踏出去过宫门一步,望着那照不进去光的幽深门洞,的确有些惧意,但她有打算和顾虑:“无需,你和我身量相当,回去到寝殿换上我的衣裳,我不回去,别出屋。” “可是您自己一个人,要是有个万一”颂茴担忧道,“如何是好?”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应当不会再有比把她当成弃子还要糟糕的万一了。 宫门将要下钥,几队锦衣卫已经开始在城墙内外来回巡视,她来不及再多深思熟虑,“霁言哥哥就在外面等我,应是无妨,你回去罢。” 她拿着对牌迈出宫门的那一刻,豆大的雨点子从天而降,像眼泪一般,初时热而后凉,打湿了身上的方领短衫。 一阵疾风袭来,差点掀掉头上的帷帽,赵锦宁急忙伸手把着帽檐,撩开扑到脸上的白纱,她不敢再耽搁,快步往长街走。 宽阔的街道,行人匆匆,轿马一辆一辆的从她身边驶过,她盲目走着,不知道李霁言说的柳树在哪个方向。 又走了一程,她终于看见不远处的排排高大垂柳,有一乘马车停在哪儿,给凄风苦雨的黑夜带来一丝黯淡光辉。 她走近,看清马车挂着的两盏风灯上写着李字,便认定是李霁言的马车。 环顾四周,不见一人,赵锦宁有些疑惑,站在散发着亮光的舆窗口,唤了一声:“霁言哥哥。” 没人应声,车帷遮挡的严实看不清里头情形。 雷声阵阵,耳畔尽是风声、雨声,她怕自己声音太小没听见,就扬声又喊了一遍。 依旧没人回应。 雨越下越大了,她理了理被雨浇湿的衣摆,心一横,大着胆子,踩着踏脚车凳,上了马车。 她一手提裙,一手掀开车帘,弯腰进到车厢,因还戴着帷帽,她隔着一层长纱,模糊看见靠窗坐着个身穿玄青袍衫的男子。 “霁言哥哥…” 她轻轻撩开挡在眼前的白纱,他也缓缓地转过了脸…… 私会外男...行苟且之事 两双漆黑眼眸对上。 赵锦宁愣住,眼瞳急遽睁大,淡淡笑容一下子凝固在唇边,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惊的一声儿也说不出来。 “怎么?” 对视半晌,他睨着她惊惶失措的脸,冷声冷气地开了口,“几年不见,不认得了?” 她僵僵启齿:“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他幽幽目光从她苍白脸蛋缓缓往下,扫向紧贴身躯的湿薄衫子,定了定睛,“长公主殿下这身打扮深夜出宫,所为何事?” 赵锦宁紧紧抿唇,没答言,也不知如何答言。 “那我替你说,”李偃阴郁至极,森森笑出声:“私会外男…行苟且之事。” 他话说的难听,口吻讽刺还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势,这让她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贴在背脊的湿衫子变得冷冰冰的。 赵锦宁想逃,只可惜,李偃先发制人,还未迈步,就被他拽住了胳膊。 他朝窗外唤了一声:“承瑜。” 紧接着马车就疾驰起来。 车厢摇摇摆摆,赵锦宁站不稳,一个趔趄跌倒在李偃腿边,她扶着厢座要起来,可他伸手按着她肩头,生生又把她摁了回去。 掌下的单肩荏弱却不屈服,李偃看她还想挣扎,横起剑眉低吓道:“别动。” 赵锦宁最识时务,立马就不动了,她半跪半坐在如意结绒毯上,触感虽不凉,但耐不住心里寒,冷的浑身直打颤。 她不知道怎么会成现在这样… 却得硬着头皮解决。 她竭力镇慑住不安的心神,放软了僵直身段伏在李偃膝头,声气轻又弱:“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置若罔闻,一声不吭。 她盯着他衣衫上繁复的流云暗纹,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很思念你…” “思念我?”李偃嗤笑一声:“那还别抱琵琶?” “定下婚姻,半夜私会外男?”他横眉冷对,出言讥讽,“读书识字的时候,是不是把廉耻二字排外了?赵锦宁你得给我说清楚。” 她最会移花接木,“你说好会早早来接我,结果整整叁年,音讯全无。” 她含幽带怨的腔儿很是惹人怜,李偃见识的多了,他不再吃这一套,冷漠的哦了一声,嘲弄道:“你水性杨花,还怪上我了。” “都是皇兄做主...”赵锦宁带上了柔柔的泣音,“我能怎么办?哥哥可知道,我这叁年是如何过得…” 她被舍弃,被利用,被欺骗,还被他挟持在马车上。 简直糟透了。 这回眼泪不需要挤,也大颗大颗往下掉。 李偃知道她又再惺惺作态,他心如铁石,听到这些漠然不动,任由她抽抽噎噎的小声抱怨诉说委屈。 直到她的眼泪洇湿了他的袍衫,才粗鲁地摘掉她的帷帽,抬起她下巴,凝视这双哭红的眼睛,“我走前是不是说过,你和玉佩都得好好的?” 她泪眼婆娑的对上他冷峻眉眼,呜咽一声:“嗯...” “那玉佩呢?”他厉声诘问。 玉佩…还在当铺…后面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全然忘记去赎回来。 他俯视着她,像极了捕食的苍鹰,锐又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吞她入腹。 这个当头怎敢实话实说,赵锦宁垂下泪目,瑟瑟道:“在宫中…没带出来。” 她的死不悔改让李偃震怒,再也抑制不住的忿恚瞬间涌上俊颜,冷酷面色变得极为凶戾,“满嘴谎言!” 他声音低沉,逐字逐句都带着火气:“明知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还敢随意处置。” 蓄满泪水的漂亮眼瞳一滞,赵锦宁感到空前绝望,好蠢啊,颂茴既出卖了她,定是细无巨细地将她的所作所为都告知了他。 “嗯?哑巴了?”李偃捏着她下颌的手收紧,“赵锦宁你是不是想死?” “不想,”她吃痛,蹙起细眉,眼泪吧嗒吧嗒下落,“知行...疼...” 李偃心一颤,丝丝疼痛从胸口开始蔓延,他眼中恼恨只增不减,捏着她下颌的手下移,一把攥住了纤细滑嫩的颈子,戾气横生:“你也配喊我的字?” 求生的本能驱使赵锦宁去推钳制在喉间的手,不过她的这点气力无非是以卵击石,压根撼动不了他。 “哥哥...真要杀了我吗...”她泪眼凄凄地望着他,见他无动于衷,也不再抵抗,阖上眼睛,一幅任他处置的模样。 她弱的像一株泣露幽兰,只要他一使劲,就能折断。 赵锦宁的逆来顺受,从来不只是逆来顺受,最后一搏:“我愿一死,只求哥哥能原谅我…” 她色若死灰,一心求死,他却生出不能让她如愿念头。 就这样让她死实在是太便宜了… 李偃努力遏制住暴怒心神,“在你嘴里可还有半句真话?” 脖颈上的手兀然松开,他捏住她两腮,用手指粗鲁地捻搓她柔软唇瓣,还要往她口中伸。 赵锦宁牙关紧闭,他低喝:“张开!” 命都人家手里攥着,还有什么是不能唯命是从的。 她退让,两根纤长手指撬开了牙关,夹住湿软的舌往檀口外拖,“留着这舌头有何用?只会一次又一次的骗我!” 赵锦宁眼泪盈盈的摇头,涎水不住顺着嘴角往下流,她渐渐呼吸不畅,喉间溢出来微弱呻吟,紧贴在他腿畔的胸脯起起伏伏,两团丰满软肉在膝头蹭来蹭去。 不光可怜,也像是引诱。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而为... 李偃脑海突然闪出许多狎昵画面,两人夫妻十多载,他只有她一个女人,曾在她身上得到过许多快乐,那是磨灭不掉的欢愉。 自从赵锦宁将金簪插进他胸口,他对女人深恶痛绝,任何的接近和触碰都会感到作呕,还以为这辈子都再难动欲。 但此刻,深埋在心底的欲望好像要爆发。 也真是够贱的,吃一次亏还不足。 竟还能对她有反应… 思来想去,把错全都归结到她身上。 她看到他的眼神似乎变了味道,赵锦宁现在不懂那是什么。 总之不是一心要杀她就是了,她握住他的手,呜呜咽咽的要求他把手指拿出来。 李偃竟真把手指抽了出来,她还未缓口气,他就捏着一颗像是药丸的东西凑到她唇边,“吃了它。” “这是什么?唔...”赵锦宁一启齿,药丸就塞了进来,他托着她下颌,往上一仰,小小药丸一下子就滚到了喉咙,她摸着脖子,眼睛里流露出惶惑的神情:“你…给我吃的什么?” 他残忍一笑:“特地为你准备的…好东西…” “原形毕露的好东西。” 疼还流这么多骚水?(H) 赵锦宁明白一定不是好东西,她猛地咳嗽,干呕的满脸眼泪,也没能把吞到肚子里的药丸吐出来。 她顿时心如死灰,从袖内掏出手帕擦干净了眼泪,捋了捋鬓边发丝,端正坐好,就算死也要死得体面一点。 望着面前的男人,她懊悔自己没拿一件防身武器,不然也可奋力一博。 李偃见她不再扎挣,默默闭上眼睛,平复心中怒火,不能再失控。 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雨势愈发大了,噼里啪啦的像是要把马车砸出个窟窿。 赵锦宁耳边全是咚咚雨声,一下一下,敲得她心跟着突突跳,毫无节奏,比风雨还急还响,她浑身瘫软,像是要毒发身亡了。 “这...是什么毒?”她变得好奇怪,身子绵软的提不起手指,支撑不住倒在了李偃膝头,连气都喘不匀了。 李偃乜斜她两腮作红的颊,哂笑道:“这可不是毒。” “那…是什么…”一股说不明的燥意从平静不了的心底不断往外延烧,逐渐要吞噬掉她的理智清明,“我…好不舒服…” “闺房秘药,”李偃将她曾经的话原原本本的还给她,“快活的东西。” 李偃屈指抚摸她艳若桃李的脸蛋,冷森森的问她:“喜欢吗?” 赵锦宁搭在他双膝的手臂微微颤抖,抓着他衣袍的手蜷了起来,她咬牙忍受着热滚滚窜满全身,心劲儿全都放在了他的手上。 从他指尖传来的凉意带给她一点点慰藉,她甚至想要…这只手再摸摸她其他更为火热的地方… 越这么想,心火越扑不灭。 她感觉私处源源不断流出像葵水一样的东西,腿心黏腻腻的湿成一片。 她还未经人事,初次感受强烈的情欲,赵锦宁有些害怕…这种不受控制的折磨。 她死死咬唇,用痛感来保持几分清醒,“不…好难受…” “求求你…”她蜷缩成了一团,两腿并合,以为这样夹紧,那东西就不会再流出来。 “求我什么?” 她的手胡乱拽着他的衣衫,“给我解药…” “想要自己取,”李偃往后仰了仰身体,倚靠着软枕,收回了手。 赵锦宁并没体会出他口中的解药是何意思,喘息着问:“解药…在哪儿?” “你掌下,”李偃长长吐出一口闷气。 掌下...赵锦宁垂眼看,她也不知什么时候将手放在了他两腿间,手心清晰的感受到几层衣料下那火热硬挺的轮廓。 这个位置...是男人的...他...果真不是太监。 她先惊后羞,手像是被他藏在衣裳底下那根东西灼了,忙忙移开。 李偃觑着她,“夫妻敦伦,阴阳交合,嬷嬷应当教过你吧?” 将要出嫁,嬷嬷自是告知过她,她也看过哪个小册子上让人面红耳赤的内容。 赵锦宁意乱如麻,难道...要她在这儿,马车上,同他行夫妻之礼吗... 她感到荒唐又屈辱,又羞又忿的看着他,咬的下唇发了白,才挤出一句:“我不想。” 他唇边浮出一丝阴冷的笑容,轻蔑道:“好,你情我愿的事儿,没人会强迫你。” 话说完,他阖上了双目,对她置之不理。 不强迫…还给她喂药? 皮肉底下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她的骨头,又麻又痒,折磨的她压抑不住强烈的渴望。 她好难受,难受到恨不得杀了他! 但杀他前,更想的还是他能用那只微凉的掌心抚慰她燥热不堪的身体。 对于想要的东西,赵锦宁从不纠结,更何况是现在身不由己的情况。 赵锦宁颤巍巍的去碰他的手,“帮帮我…” “你倒是说说想让我怎么帮?”他霍地一下睁开发黑的眼,饶有趣味的睥睨着她满面春情。 她知道,这是他的恶趣味,他就是想看她羞辱难堪的模样。 她偏不随他的愿! 他给她下药,该可耻的人应该是他。 赵锦宁拉着他的手,贴到脸上,猫儿似的蹭了蹭,大大方方的要求:“我不会…知行哥哥…你帮帮我。” 他面色仍是冷的,只那双眼睛阒暗,里面夹杂着沉沉浮浮的欲,“衣裳脱了。” 她在无法躲避的目光下,抬手去解开纽扣,可手抖的厉害,半天都没解开一颗,她拉着他的手放到领口,让他的指触在滚烫肌肤上,“知行…” 李偃滚了滚喉结,掐着她的腰肢拖到自己腿上。 两人离得极近,她侧坐着倚靠在他臂弯里,嗅到他身上冷冽清爽的气味,闻起来分外舒服,忍不住的靠近又靠近,扭着柔软身子整个趴到他胸膛上,贴着又凉又滑的衣袍,得到片刻喘息。 想必是很难受了,圆鼓鼓地胸脯在他胸前磨来磨去,却总也寻不到章法。 李偃并不着急,慢斯条理的去解她衫子上扣子,像剥橘子似的,细致又耐心的一瓣一瓣掰开,少女的清馨扑面而来。 青衫已褪,露出肩颈皙白皮肉,往下便是包裹着勾人媚意的妃红主腰。他从颈往下抚摸,刚触到鼓起的乳,她就不受制的哆嗦一下。 双乳被捆缚的发胀,撑的紧绷的布料上立即凸出一个小点,她浑身发颤,尽管死死咬唇,微弱娇吟声还是从喉咙里泄了出来。 他五指拢上去,轻柔摩挲,搭在她肩头的另一只手,捏住了小巧下巴强迫她启唇,指尖探进檀口,来回拨动小舌头,“忍着作什么?叫出来。” 赵锦宁阖上眼睛,嘶嘶抽气。 他的故意磋磨,真是让她生不如死! 赵锦宁含住他的指,使了全身力气用力一咬。 李偃蹙起眉头,手往下朝她臀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牙尖嘴利的东西,还敢咬我...” “唔...”她疼急了,咬的更用力。 “松开!” 她置若罔闻。 “好…”李偃眼神一沉,“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他拽着主腰金钮用力一扯,两只傲人乳儿颤动着蹦了出来,他俯身捏住一只送到唇边含住。 灵活滚烫的舌舔上立挺乳珠,酥麻感顿时传遍全身,她怦怦乱跳的胸脯急促起伏。 她没有心力使劲了,牙关松了。李偃趁机把手指抽出来,埋头吃的更多,牙齿狠狠咬住了乳肉。 “啊…疼…”是痛的,但这里面还包含着一丝丝快意,又疼又爽,两腿间弥漫的酸意更甚,她眯起眼睛,幽咽呻吟:“嗯…唔...” 他吐出吃的水光靡艳的乳,明晰可见的齿痕间俏俏伫立着嫣红乳尖,熟透了,等着供人采撷。 实在灼人眼球,他微微喘了一口气,去掀开她的裙,往腿心一摸,亵裤湿漉漉的,“疼还流这么多骚水?” 疼还发骚,欠肏(H 听他口出秽语,赵锦宁无言一驳,羞恼到顶,心里恨他恨的要死,把脸一偏,充耳不闻。 他偏偏不放过她。 两指夹住雪丘上的莓果用力捻弄着,“要是不疼…骚水是不是得流到地上?” 她肩头一缩,脸藏的更深。 越这样,越惹的人想欺负凌压。 “说话…”他把玩着她的乳,像揉面团似的挼搓成各种形状。 舒服又不完全舒服,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嗯…” “嗯?”李偃调谑道,“果然是个淫妇!” “唔”布满红痕的白乳再次他被含进口中,舌在那一排齿痕上舔弄,滚烫的濡润感惹的她拱起胸脯往上,想把乳尖也送到他的舌下。 他存心折磨她,舔遍了整个乳就是不碰鼓胀胀的乳头。 赵锦宁在他怀里可怜兮兮的蜷伏着,又喘又喊:“不要唔难受” 李偃头一仰,瞥到她裙下的两条纤腿紧紧兜拢在一起,脚上绣鞋被她蹬掉,白绫袜子挂在弓起的脚背上,要掉不掉的,他恶劣地掰过她的脸,目光沉沉:“不要你挺着奶子往我嘴里送?” “要杀要剐,给我个痛快…” 赵锦宁咬着银牙,忍耻含羞,“求你…” 再这么揉磨下去她真的要疯了。 他喉头滚动,声音也哑了:“可我心里不痛快,也不想给你个痛快…” 赵锦宁喘息急促,被吃的水涔涔的乳儿起起伏伏:“那我怎么做,你心里才痛快?” 他的视线落在她胸口,“想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是什么做的。” “给,”赵锦宁牵着他的手贴在跳的砰砰作响的心口上,“哥哥若要就拿去。” 李偃冷哼一声,抬手扇了两下颤巍巍的乳,“嘴甜心苦的毒妇人!” 她蹙起黛眉,幽咽喊:“疼” 他极为粗暴开始扯她身上的衣物,“疼还发骚,欠肏。” 赵锦宁被剥的光溜溜的倚在他臂弯,白玉无瑕的身躯全都暴露在男人眼皮底下,他从上到下一寸一寸的细致抚摸,带着薄茧的手激的她阵阵颤栗,呢喃呻吟。 手顺着滑嫩腿根往内移,两腿并拢的很紧,他的手伸不进去。 “不想舒服了?”他的指尖将将能剐蹭到软缝,却总也搔不着痒处,她难耐地抓紧他的澜衫,都不知道是怎么把哪个想字说出来的。 “想就分开。” 赵锦宁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想缓解,止住汹涌麻痒之处,闭上眼睛顺从的放松。 腿虽打开了,但迟迟没有动作 她睁眼一瞧,他正盯着她泥泞处看。 理智虽烧的七七八八,可亲眼目睹男人直勾勾的眼神,她还是觉得羞臊难当,两腿一合,艳景被挡住,李偃移眸看向她。 一张海棠经雨的脸,流转生姿的眼,胭脂浸透的唇,红红艳艳,娇娇滴滴,不禁想让人狠狠揉搓欺负,再赋予上别的色彩。 眼神交织,他伏下身,像鹰捉鱼似得一下子扑过来,叼住她的唇,狠狠下咬,她吃痛牙关失守,丁香小舌被他捕获,衔到了他的巢穴里啃啮撕咬。 他戏耍够了,要退出来,却被她嘬住。 她是条搁岸的鱼,渴的厉害,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笨拙又贪婪的吮吸着他湿滑的舌。 李偃心念一动,她唇舌带给他愉悦,他起了兴,也肯给她快乐,手探到她腿间,指尖拨开软缝,揉弄含苞欲放的花蒂。 “嗯”麻酥酥的快慰从腿心传遍全身,赵锦宁直哆嗦,刺激的她含吮的更为用力。 手指下移,花穴馋极了,早就迫不及待地翕张着湿淋淋的小口,邀请他的进入,一插进去滑嫩嫩的软肉就咬住他的指绞紧了。 赵锦宁浑身一紧,牙齿没轻没重的咬住了他的舌。 他痛的皱眉,手指猛地全都戳进去,指尖顶到那层阻碍,她感到疼了,松开了牙关,将头倚在他胸前,咻咻气喘:“疼” 李偃口内有些锈气,卷舌咂了一下唇,手指塞进她口中摸着尖尖的牙齿,垂下黑亮眸子凝视她媚态横生的面容,“我不疼?尖牙利齿,改天都拔掉,看你还怎么咬!” 两指齐齐搅动,两张小嘴都被他的指侵犯,赵锦宁软酥酥的,饧的连眼都睁不开,模糊听见他要拔她的牙,哼哼唧唧,含含糊糊的说不要。 李偃稍稍往外抽出一点,软肉牢牢吸着像是舍不得他拔走,他夹着她的软舌,挖苦道:“不要还夹的这么紧。” 他抽动的变快,小穴水多,捅咕的马车内都是扑哧扑哧的声响,甚至盖过了外头的雨声。 “听听”李偃俯到她耳畔,含住红透的耳垂用力一咬,声音涌进她耳里,“骚水流的比外面的雨多。” 金枝玉叶的公主,哪里听过这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羞耻下还带着一丝刺激,痛感快感几重夹击下阵阵快感似浪一般将她吞没,赵锦宁满脑都是白光,她颦起眉头,眼睛紧闭,不由自主的拱起腰腹,极度紧绷的夹着他的指,泄了出来,“唔” 她从云端下落,缓过神,感觉到掌下有根坚硬棍子,掀睫去瞅,白皙指下是根深红粗胀,布满横筋的物什,比她的手还要长,十分狰狞。 这是男人的是他的阳物。 赵锦宁匆忙挪开眼睛,要抬起手,却又被他摁了回去,他屈指擦擦她嘴边流出来的津液,捏着艳的要滴血的朱唇,“口水流了这老些,看来是想男人想的馋坏了,想怎么吃?用那张嘴?” 她咬着唇,哪个都不想! “你不说,我就替你选,”他摸摸她泛滥成灾的花穴,“这里骚水更多,看来更馋,那就用这儿。” 赵锦宁被满足了一回,体内淫药暂时被缓解,恢复几分清明,到底是不想同他…苟合。 她双腿一并,小声道:“我不要…” “那就用嘴。” 她弱弱抗议:“我不会…” “怎么不会,你以前最会吃了…” “什么?”赵锦宁不解的看向他,以前怎么就会了?莫名其妙! 李偃暗悔失言,话锋一转,“多吃几次就会了。” “长公主殿下天资聪颖,是什么学不会的?”他讥嘲笑笑,催促道,“快点吧,难不成你想在马车上和我快活一夜?” 她楚楚望着他:“那我帮你,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和我谈条件?”他扬起眉,“你有资格吗?” 会不会撑破她的肚皮(H) 受制于人的确是没有资格。 赵锦宁忍气吞声的伏下身,看着这根直搠搠的肉茎,脸颊未曾消退的潮红再次鲜艳起来。 这叫人怎么吃呀... 虽然看着挺干净,也没有什么气味,但到底是他如厕的地方啊…她下不去嘴。 她温热的呼吸全都洒在敏感龟头,茎身微微颤动,顶端小眼沁出许多晶亮的津泽,李偃忍了许久,心里那股火蹭蹭上涌,双眼烧的发烫,按着她的头往下,龟头戳到软唇,直往她牙里顶,恶声恶气的命令道:“张嘴…吃下去…” 她挣扎着小手拍他的腿,牙关紧咬不肯配合,李偃沉沉喘息,威逼她:“再不乖乖听话,信不信明日我就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锦宁长公主生性风骚,不堪深宫寂寞,私逃出宫夜会男人...国朝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实则是个淫娃荡妇。” 卑鄙龌龊的小人!赵锦宁在心里谩骂,屈从的启齿,将龟头含进口中。 柔软唇瓣微微收紧,李偃阖眼深吸一口气,克制的滚滚喉结,垂眸盯着她娇媚眉眼,像是看穿了她面屈意不屈的小心思,威吓道:“别动歪心思,你若敢咬我,我就先奸后杀,再把你扔到宫门前的大街上,供万人瞻观。” 浑蛋,浑蛋!日后她一定要杀了他,以报今日之辱。 “嗯...含的深一些...” 他手抚在她滑顺秀发上,压着她后脑勺,迫使她不断往下吞,粗粗胀胀的肉棍险些要戳进她喉咙。顶的她眼里直冒泪花,舌头被茎身碾磨控制不住的往外淌口水,透亮银丝沥沥拉拉的顺着艳红嘴角全都流到他的性器上,十分淫靡诱惑。 她生涩,根本不懂怎么取悦。 不过身体上的舒服,远远没有画面带来的刺激大。 这张如初发芙蓉般清纯脸蛋,被肏的愈发红润的唇,给了他极大的兴奋。 “吞吞吐吐的吃…”李偃半阖着眼,一边指点,一边玩弄她的微微起伏簸荡的乳,“嗯…对…就是这样…” “我们公主一点就通…还真是聪慧过人…”他半嘲半讽,屈指蹭到亭亭而立的小乳尖,“奶头怎么又硬了?” “淫妇...” 她忍受着他的羞辱,一上一下的吞吐,沾满她涎水的肉茎在檀口里进进出出,像鱼嚼水似得唧唧作响。 李偃撩起她散下来的几捋乌黑的发,轻喘着:“再快一点儿。” “礼尚往来,方才你爽快过了,也该好好卖力让我舒服舒服...” 什么礼尚往来?分明是睚眦必报,她当了他的玉佩,他就报复她,折辱取乐。 他觉察她分神,摁着她的脑袋挺腰往上猛顶两下,“再不用心,我就自己来了…” 抵着喉咙戳的赵锦宁几欲作呕,呜咽着直掉眼泪,真想给他咬断。 他屈指给她擦擦泪珠,手指往下捻着樱珠轻轻揉搓起来,李偃明显感觉她撑在自己膝上的手抓紧了,唇间更是多了一丝酥骨的娇吟。 赵锦宁两腮泛酸,口中的阳物不但不小反而更粗大了一些,她吐出来,抬起双靥酡红的脸,喘吁吁的看他:“怎么还不好?” 他依旧冷着俊脸,观面色不见半点情欲,只那双微微眯动的漆黑眼眸覆着一层阴翳,恶虎一般直勾勾盯着她,毫不掩饰他想饮血茹毛,吃人不吐骨头。 她被盯得心尖直颤,匆匆瞥开眼,不由自主的向后缩身体。 李偃一把捏住她后脖颈,像拎兔子似的迫她仰起头靠近,“你学艺不精,还想偷懒,赵锦宁你说,我怎么罚你好呢?要不要把嘴给你肏烂?” “知行哥哥...我好好学。”她真怕自己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不敢再惹他。 “那就继续。”李偃眼尾一扬,意味深长道,“你也就这点好处了。” 认清情势,不做无畏挣扎。 没关系...有仇日后报是一样的。 一直行驶还算平稳的马车突然重重颠簸两下,她身子也跟着摇摇晃晃,嘴里含住的阳具猛的一下戳进了更深的地方,紧窄的喉咙卡着半个龟头,李偃被绞的死死皱眉,搭在她肩头的消瘦手背青筋暴起,闷闷低哼一声,险些没守住精关。 他爽的后脊发麻,顶的赵锦宁眼泪汪汪,柔弱肩头颤抖着,边咳嗽边掉泪,半晌都没缓过来,好不可怜的样子。 李偃掐着她两肋,拖到了自己胯间,面对面的坐着,抬手抚了抚她秀美的颈,“疼了?” 给几分颜色就够赵锦宁开染坊了。 她嗯了一声,抽抽搭搭的伏在他胸膛,“知行哥哥…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李偃呼吸一窒,那被她眼泪洇湿的心口,疼的厉害。 自是不能原谅的。 他要让她也痛,也疼,感同深受才行。 半晌,他才开口:“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马车不知往哪儿行驶的,路面不平,车厢晃荡的厉害。 紧贴在她两股间的硬物蠢蠢欲动…不停摩擦着最为娇弱敏感的花蒂。 她知道今晚是躲不过了… 赵锦宁心跳的毫无节奏,也分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羞耻,她吞吞喉咙安慰自己…左不过一具皮囊而已。 贞洁从来不是束缚她的枷锁。 “嗯?”李偃抚摸着她光洁的后背,“还没想好?” “想好了…” “那就抬起臀,自己吃进去。” 她手扶着他肩头,腿跨开,膝头跪在了厢座软垫上,低头看着直挺挺的深红肉茎,头皮直发麻,这么粗长…能进去吗?会不会撑破她的肚皮? 他催她:“快啊,磨蹭什么?” 赵锦宁伸手握住,抵着湿哒哒的穴口缓缓下坐,光一个头她都吃不进去,几次叁番都只进去一半就被她挤出来。 李偃被她磨的难受,掐着她腰肢下压,“放松…” “哥哥轻一……”赵锦宁剩下的话,换成了一声惨兮兮的“啊”。 那一层薄膜如何也挡不住坚硬肉棍的深入,瞬间破开层层媚肉直接贯穿到底。 尽管她足够湿润,也难以容他。 赵锦宁痛的猛然弓起背脊,胳膊牢牢搂着他脖子,身体像含羞草一样迅速闭合了起来。 小穴绞的愈发紧,箍的他发胀,掐着她腰迫切的顶了两下,赵锦宁酸疼难当,手死掐着他肩头,又哭又喊:“知行…疼…好胀…呜呜呜,我要死了。” “这还死不了,待会儿再死。” 被肏狠的模样(H) yu zhaiwu.a s ia 李偃一动,她就呜咽喊疼,身体缩成团,软穴箍的更为紧致,阳具埋在里头寸步难行,绞的他也疼,不得不停下来,深深喘息,让她放松。 “知行唔我好疼”硬棍子像是要把她戳烂,只要一动,就火辣辣的又胀又痛。 浑蛋存了心要毁害她! 赵锦宁恨欲交加,硬的来不了,只得服软,软到让他心疼,舍不得再下狠手。她眼睛一眨,长睫润湿挂泪,委委屈屈的望着他,娇声欲泣:“这是我初次呀求你轻一些。” 她这模样像是雨后新长出来的花骨朵,软嫩的不让人碰,仿佛一撮,皮就要破,实在是我见犹怜。 “你该庆幸这是你的初次,”他咬牙强压下要暴肏她的冲动,扯下她两条胳膊,“若不然,真的会死” 他掰开她箍紧的大腿,手探到两人交合处,捻弄饱胀花蒂。 动作绝对谈不上温柔,但体内淫药的催化下,疼的感觉被不断升腾的情欲代替,她口中哼唧的腔儿变成了酥骨呻吟。 她失了神,只觉舒服,搂住他的肩膀,不自觉的直起纤腰,让覆在花蒂上的那手根指揉的更舒服一点。 肉豆被揉搓的胀大一圈,她将要攀上极乐巅峰,夹住阳物的小穴开始收缩,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李偃被她绞的半死不活不能动,她却欲仙欲死要到了,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他手一抬,赵锦宁还未攀上峰巅就从万丈山间掉了下来,她掀睫,含幽带怨的望着他。 “怎么?你还想挠我?”更多免费好文尽在:y ushu w u.li v e 不仅是想挠,赵锦宁还想咬死他! 实力悬殊,她要真这么做了,只会等来浑蛋更粗暴的对待。 “我想吻你”话罢,她直奔他那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红唇而去。 李偃一僵,反应过来,更为激烈的回应她,健舌在檀口中横扫搜剿,从湿滑腔壁,到尖尖贝齿,软嫩香舌通通不放过,搅动戏耍够了再卷着甜津吞咽入喉。 耳畔净是啧啧吞咽声,暧昧的熏人,赵锦宁晕乎乎的。 唇舌暂分,李偃抵着她的额,两人沉沉喘息急促的交织在一起,四只眼睛里都是汹涌情潮。 缱绻情浓,分不清真真假假。 情到深处,他沉静的面上微微泛红,眼神柔了几分,纤长手指伸进了她发中,轻轻抚摸着,哑声问她:“好了吗?” 几分温柔把赵锦宁的心翻搅过来,意荡神迷,她无法从混沌中挣扎出清明,只能同他一起沉沦到底。 好了,早就好了,她下面湿的一塌糊涂,就等着他开采。 她倾身松软的靠在他胸膛上,伸手揽住他直阔的背,咬唇嗯了一声。 外面电闪雷鸣,雨下的越发大了。 可又有谁去管呢。 此刻他们眼里只有彼此,不管不顾,就只想从对方哪里得到欢愉喘息,不论血海深仇,还是恶意报复,什么都可以暂时放下。 李偃的大掌紧紧箍着她腰身,借着马车恰到好处的颠动,挺动劲腰往上顶。肉茎在狭窄幽深处缓缓开拓,反复顶弄数下,彻底将皱紧软肉撑开,龟头深深的戳到了花心,赵锦宁一哆嗦,从皮到骨都麻麻地,小穴酸痒异常,搂在他后背的手臂收的越发紧了。 他的唇舌在她脖颈上游走,含吮住她喉间娇嫩皮肉舔了舔,声音闷闷的:“爽了?” 源源不断的快感重新汇聚,赵锦宁紧绷着在收紧,仰着颈子凌乱喘息,分不出一分心神去回他的话。 媚肉咬的李偃眉头紧皱,胳膊环到她后背,捏着她肩头,不再律动,等她放松下来,再一下又一下的往上顶弄。 他存着坏心思要折磨她。 赵锦宁感觉坐在浪上,潮涨潮落,来回反复,却迟迟达不到最高峰,心上爬满蚂蚁,酥酥麻麻的抓不到痒处。她被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急躁得满面绯红,拽着他衣衫,主动抬起腰腹去套弄插在身体里的坏东西。 她要,他偏不给。 有意折磨人。 李偃身体往后一靠,倚着软枕,任由她自己乱摇乱摆却总不得要领,他擒住一只不停在眼前晃荡的雪乳揉弄着,觑眼去瞧她情潮荡漾的面容,“还不够快啊要我帮你?” “要” 他滚动喉结,“求我。” 她咬住自己一根手指,睇着水光潋滟的眸看他,颤声柔气的娇喘:“知行,帮帮我,我不好了很难受…唔想要重一点嗯求你” 话脱出口那刻,赵锦宁有刹那恍惚,她不知怎么就自然而然对他能说出这样羞耻的话。 她心底丝毫不觉不妥,就仿佛以前曾经常这样,在他面前不需羞也不需耻。 “淫妇” 带着泣音的销魂娇吟让男人再也控制不住那股要将她蹂躏肏坏的恶劣心肠,李偃敛着剑眉,两手掐住细腰,狠狠提顶,重重猛戳,每一下都钉在花心,捣得花汁肆流,咕叽咕叽,两人泥泞的交合处传出极为淫靡的唔咀声响。 赵锦宁被欲望,被身下的男人支配,脑海迷茫一片白光,再也来不及再思忖别的,全身开始发颤,小穴一阵一阵的收缩,紧的要把体内阳物挤出来,手掐着他胳膊,半喘半泣的媚叫:“不要停下唔嗯快出去…啊…” 李偃被她裹缠的青筋直冒,额前满是细汗,紧绷着清晰颌线,胳膊箍住她香汗淋漓的脊背,摁着她后脑勺,死劲儿顶弄紧收花穴,“还说不要,硬骨头,嘴里没一句话实话…给你肏烂…” 他牢牢束缚着她动弹不得,赵锦宁全无招架之力,快感一波一波的迭起,在浪尖下不来,一口咬住他的衣衫,承受着汹涌跌宕的爽快,幽咽呻吟:“我要死了” 小穴收都收不住,热流一股一股的喷洒到龟头,浇的李偃骨头都酥了,他停下动作,仰头喘息片刻,掐着她后颈,看她。 赵锦宁发髻松了,鬓边几捋乌发散了下来垂在雪白肌上,满面都是他赋予上的春情。 她半仰着颈,眼神涣散,翕张红唇边挂着津唾,是被肏狠的模样。 他把伸指到她口中,搅动丁香小舌,声音又哑又带着点急迫:“看我。” “唔”她慢腾腾的垂眸,乜着媚眼看他。 他微微一笑,眼神有些诡谲:“赵锦宁你的好日子…要开始了…” 那么会流是水做的?(H) “什么?” 情潮渐退,赵锦宁身软如棉,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哥哥说的什么?” “没什么,”李偃屈指抵在她薄汗湿滑的肌肤上,从脖颈一路往下,在心口顿住轻轻戳了戳,“日后再不老实,我就帮你换颗好心。” 他说话不着边际,赵锦宁一知半解,明白又不全明白,总之讨好是没错了,她握住他的手,软声呢喃:“锦宁从来没有坏心思...心里装着哥哥,怎可换掉...” “少甜嘴蜜舌,”他冷嗤一声,挺腰再顶,继续在蜜谷里律动,“留着力气浪叫。” 花穴还敏感着,肉茎一戳,软肉就颤,淋淋漓漓的淌出更多淫液,赵锦宁被他颠弄的身子直晃,只得用胳膊揽着他脖子求饶,“知行哥哥...你轻一些,我疼。” 他掰着圆臀,重重套弄两下,沉声道:“你自己来...” 她媚眼如丝,咬着下唇没说话。 神情态度似乎是不大乐意。 “行,你不动我动,夜还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他的无耻总是让人无法拒绝。 她扭着柳腰生涩的动了几下,瞧见李偃蹙起了眉,像是不满意。 不光强人所难,他还挑剔上了,“没看过避火图?”大掌抚上不盈一握的纤腰,“是这样扭的吗?” “我不会...” 看他在她身上使的手段,必定久经花丛,也不知和多少女人亲热过了。 “哥哥阅人无数,自是瞧不上我。” 李偃闻出一丝酸味,眉峰一挑:“你这是吃味了?” 醋什么醋,她只是想到这儿,有些作呕,自己竟委身如此不检点的男人。 可恨,可气。 “比我会的人多,哥哥何必勉为其难的在我身上不痛快…” 她将祸水东引,只盼能够独善其身。 李偃唔了一声,“原来这样…” “你无趣,的确不痛快。” “不过我愿意多花些功夫来调教你,好好学。”他两手托起圆臀,狠狠抽送了几下,再重重放下,龟头正中花心麻痒处,戳的她娇躯直颤,媚吟不断。 “这样,会了吗?”李偃捻搓着她后颈麻痒处,“不然改日我请春鸣阁的妈妈教你?” 一听就知道不是好地方,赵锦宁让人拿捏住七寸,心里暗恨却毫无办法,“会、会了。” “那来吧。” 赵锦宁膝头抵着箱坐软垫跪好,抬起翘臀一起一坐,套弄着插在身体的硬棍子。 李偃倚着背后软枕,好整以暇的看她斜乜着俏眼,低声哼唧着频荡纤腰,像是又亢奋起来。 两只乳儿蹭在他胸前,衫子衣料光滑发凉,冰的小乳头又爽又颤,她浑身火热,贪图这点凉,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或许是淫药加持,也或许是初经人事,她特别敏感,没一会儿就不争气的绞着肉棍,把自己送上了巅峰。 她扭的腰都快累断了,而体内的坚挺不仅不软反而更硬了。 “怎么还不好…” 李偃略仰脸,吁出一口气,“本事不济。” 她抬眼瞅他,他衣着还是得体的,俊美面庞紧绷如磐,眼神炙热如锉刀,又锋又利,带着一股要磋磨她的狠劲。 兽欲实在可怕… 赵锦宁真的累了,不想再继续,想快点儿结束却无从下手,他好像全身都是硬的,脸硬,心硬,插在她体内作孽的坏东西也硬...稳如磐石,丝毫撼动不了的模样。 她一寸一寸的打量他,发现修长颈上,男人独有的特征---喉结,会时不时滑动,她仰起脸,吻了上去。 软唇触到浮凸喉结,他似乎僵住,过后在她舌头的舔弄下疯狂滚动,她听到他喘息变得急促,知道找对了地方,轻吮轻吸,摇动腰臀。 李偃也体会到了软刀子割肉的痛苦,不致命却真要命。 骨头缝里生出蚂蚁,麻痒难忍,他再也控制不住想要迸发的冲动,死掐着她的腰,大肆律动起来。 两人搂的越来越紧,动作越来越狂荡。 一直行驶的马车却在这时停了下来,承瑜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进车内:“主子,到了。” 赵锦宁倏然睁开水汪汪的眼睛,身体僵成一团,内里箍得紧紧的,李偃被她绞的魂不附体,精关再难守,他叼着她脖颈细腻皮肉,泄了出来。 李偃从她脖间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四平八稳的听不出破绽:“你吩咐下去,备热汤,再熬一大碗姜汤。” 他还格外叮嘱,姜汤多放姜少放糖。 承瑜领命去了,他才转脸看怀里的人。 “怎么了?” 赵锦宁用手捂着脖子,凄哀哀的耽了他一眼,“好像流血了,好疼。” 还真是一条野犬,咬人不浅,改天,她要拔掉他的牙! “我瞧瞧。” 他拨开她手一看,凝脂的肌肤上两排齿痕泛红,就是咬深一些,没破皮更没流血。 “娇气,”李偃摩挲两下,“到地方了,下马车罢。” “这是哪里?”赵锦宁神情愀然,坐在他腿上不动弹。 “怎么?不愿意下?” 谁知道外面是什么地方,再说…她迟迟不回宫也不好,“哥哥送我回宫好不好?” “现在知道回宫了?”他扬唇轻笑,目光幽幽一沉,讥讽道:“约野男人出来鬼混的时候怎么不想?” 赵锦宁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答言,垂下眼眸,紧紧抿唇。 他冷声冷气的,“没话就从我腿上起开,下车。” 她抬脸看他,欲语泪先流,春情未消的面庞,哭起来尤为动人。 “哥哥…” “我起不来…腿软了。” “赵锦宁…”李偃给她擦泪,揶揄道,“那么会流,是水做得?” 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面皮涨的通红,咬唇不语。 “好了,上面擦干净了,该下面了,”李偃拍拍她圆臀,“抬起来,我给你擦擦。” 赵锦宁知道反抗无果,也不忸捏,扶着他肩头,乖乖抬起翘臀,半软阳具一拔出来,堵在花穴的春液就极速涌出,像是尿了一般,成股成股的淌下来,弄湿了他的衣衫。 李偃倒是没在意,只直勾勾盯着她腿心看,“还有没有了?” “没、没了。” 他解开汗巾子,探到她腿缝去擦拭,布料光滑冰凉上面刺绣带花,一触上去,她下意识夹紧了腿。 又被李偃掰开,又凉又滑的汗巾整个贴上来,从穴口往前擦,经过小蕊珠,凸起的刺绣有意无意的剐蹭过来,一来一回,那小肉豆又立挺起来。 赵锦宁嘶嘶抽气,“还不好吗…” 她两膝跪在厢座,腿心发软,要支撑不住了。 “你自己不争气,”李偃拎着水淋淋的汗巾到她面前,“一擦就流,我怎么擦的干净?” 月白的帕子上,除了混着阳精的爱液,还有点点猩红血迹。 那是她的贞洁。 —————— 卡肉不太好,修完就一口气都发出来了,宝子们有珠给投个,感谢支持!下次加更500珠! 上面喝完,下面流(微H) 说不在意,那是假的。 肌肤之亲,水乳交融,这么亲密的事情,理应和最爱的人一起才是。 情欲,她只占了一样欲。 被半胁半迫,还找不到地方说理讨公道,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血和泪只能默默忍着。 该怨谁呢? 怨李知行给她下药?怨颂茴背叛?怨赵倝随便处置她的婚事? 赵锦宁想了一圈,归根究底还是在权利二字上,一怨对方太强,二怨自己太弱,倘或她大权在握,站在万人之上,谁还敢欺辱胁迫她? “怎么了?”李偃见她有些愣神,捻住饱胀的小蕊珠捏了捏。 她浑身一颤,腰肢塌软支持不住的扑到他身上,丰满乳儿直接送到了他唇边,娇声道:“哥哥,我好累,好困,想休息。” “好啊...”他含吮着乳肉,牙齿一点点的加重,瞥见她痛的蹙眉,泪眼汪汪才松了口,“下车睡。” 她还是赤裸的,李偃把他宽宽大大的披风搭在她肩头,长度到脚下还多出一大截,他像迭包袱似的把她裹了起来,除了脸露在外头,其他地方严严实实。 外面还下着雨,他抱她下马车,赵锦宁蜷缩在他怀里,打量周围,这应当是一座宅邸,左右是高不可攀的灰白墙,前方是深不见的庭院。 四名恭候多时的婢女立即迎上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唤了一声公子和夫人后便各尽其职,打伞提灯引路咳嗽不闻。 赵锦宁听着这陌生的称谓有些恍惚,她仰脸借用微茫晕黄的灯光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一阵莫名的悲伤,不清不楚的涌上了心头,斜风吹的雨丝到伞下,她颊上又是凉雨又是热泪,糊了满脸直睁不开眼睛。 “李知行,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的声音不大,夹杂在雷雨,噼啪作响的油纸伞面中微乎其微,不用心留意分辨,压根不知道是说了什么。 偏偏他就能从沧海中捕到她这一粟。 “我倾心于你。” 他的嗓音也不大,可在她耳朵里,比雷还响,炸在心头,她好想大笑一场,这绝对是她听到的最讽刺最好笑的言谈。 进到后院浴房,李偃把她丢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吩咐完丫鬟好好给她清洗,转身就走,刚迈一步被赵锦宁喊住:“你要去哪里?” 她有太多问题想要搞明白,譬如这里是哪里,他到底还要对她做什么? 他没止步也不回头,淡声道:“有公事要处理。” 两个婢女服侍的很到位,动作麻利手脚又轻,连呼吸都像是被人特意训练过的。 这样的仆人,是绝对套不出话的,赵锦宁也不浪费口舌,她疲乏的很,想独自待一会儿,让她们出去,这俩人像是聋了一样,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依旧有条不紊的对她上下其手,清馨凉润的香膏涂满了她全身。 她真的怒了,李知行她反抗不了,难道连他的奴仆她也要忍吗? “出去!”她一把攥住婢女手腕,压抑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两个婢女见她动怒,收回手,往后撤了一步,扑通下跪:“奴婢奉命服侍夫人沐浴,不敢擅离。” 未出两刻,赵锦宁在浴房的所作所为就通传到了书房。 “夫人不肯让奴婢们服侍,打碎了玉露膏,还将浴房陈设都给砸了…” 婢女小心翼翼的窥视坐在书案后的李偃,见他微微蹙起眉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斥责怪罪她们服侍不周。 却不料等来的是一句:“她伤着没有?” 婢女说完没有,他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上辈子加这辈子,还是头一遭儿听到赵锦宁生气摔东西。 她这是装不下去了——原形毕露了? 他挥手遣走婢女,对候在暗影里的承瑜道:“去办罢。” 承瑜应声退下,他坐在圈椅,阖眼多坐了一会儿,才到浴房沐浴。 李偃回到卧房,屋内只床榻边的小几上还燃着一盏烛台,昏昏暗暗的光亮映衬着胭红罗帐。 帐中躺着个玲珑有致的身姿,那一身皙白皮肉,在轻又透的纱内若隐若现。 他撩开帐子,一丝不挂的美人闭目而眠,呼吸匀称,倒是真的睡着了。 李偃俯下身,喊她:“起来。” 赵锦宁在睡梦中被人摇醒,掀开长睫,浑浑沌沌看见一张俊脸,定睛细看,脑袋像是被人泼了两桶冰水瞬间清醒。 他来兴师问罪了? 方才在浴房,是她头一遭明晃晃的宣泄不满,既是刻意而为,也是真情流露,她想试探他所谓“倾心”的底线和态度。 谁知道,他晾了她半天,她等的睡着,又突然被他唤醒。 深不见底的黑眸直勾勾的瞅着她,也不说话。 他沐浴完不曾束冠,墨黑发丝半散而下,有几缕垂在了赵锦宁雪腮,痒痒的,她抚开他的发,先开口:“怎么了?” 李偃坐直身子,从小几上端起冒着热气的瓷碗,“起来喝汤。” 她坐起来,往碗内瞄了一眼,蹙眉问:“什么汤?” “姜汤。” 赵锦宁接过来,辛辣气味直冲头顶,黛眉蹙的更深了。她两手捧着大瓷碗,勉强喝了两口,这姜汤一丝甜味都尝不出,从口腔到肚子一道都是火辣辣的,再难入喉,“喝不下了。” 李偃斜睨着她,抛过来两个选择:“自己喝干净,或者我帮你喝干净。” 她憋着气,喝了大半,辣的小脸通红,翕张着朱唇喘息,不愿往肚子咽的姜汤就顺着嘴边淌了出来,沿着下巴一直流到雪峰,沾湿了茱萸一点。 水涔涔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她想问李偃要帕子擦擦,还没开口,一道阴影就覆了过来,他倾身拿走她手里的碗,还将她压在了身下,坚挺阳物循着腿缝抵上软缝,硬汹汹的往穴口顶。 “我累了…”赵锦宁拢住两条腿,夹住了他。 鹰隼的眸子满含讥诮:“累还有力气摔东西?” 这一回,皮贴皮,肉贴肉,滚烫的男人身体把她也灼热。 一时兴起,只顾畅快,她都不够湿润他就刺了进来,她疼的娇呼一声,指甲死死掐进了他肌肤里,“好疼...” 他不管她死活,赵锦宁不想吃苦头,搂着他的脖子,主动去吻他。 身体融洽的程度,让人骇异,他再粗暴,再蛮横,她都能包容的下,捣弄了没一会儿,她就水流潺潺,汁液横流。 李偃捞起她的腰肢,从后面又狠狠肏了进来,“上面喝完,下面流,白喝了,待会儿再喝一碗!” 赵锦宁听到,发软两腿颤的抖个不停,嗯嗯着说:“不要……” 好姑娘,别哭了 翌日清晨,赵锦宁醒来,一睁眼便是胭红帐顶,屋内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帐子在她眼前飘飘荡荡的晃。 她侧过身,看到的是另一只锦枕,昨晚同她肌肤相贴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想起身小解,却找不到一件衣裳蔽体,昨夜在马车上被剥光后,她就一直是赤条条的。 出声喊:“来人。” 半晌也没人应一声。 她只好裹着袷纱被赤足踩上脚踏,却不想,一站起来,腿心火辣辣的疼,两条腿不能并合,一拢就疼。 “做什么去?” 李偃突然出声吓了赵锦宁一跳,惊惶中她踩住了纱被,脚下呲溜一滑,本就有些站不稳的身体整个往后仰去,狠狠摔在了床上,小腿肚磕到床沿,疼的她连喊疼都不会了。 李偃从窗前快步走过来,看她蜷缩成一团捂着腿直发抖,扯开她的手,“让我瞧瞧。” 白瓷一样嫩滑的肌上,淤青凸显,属实磕的不轻。 他拿起搁在小几的瓷瓶,用小银勺挖出一点药膏在手心搓暖了揉开了,才往她腿上抹,“走道都不会了?” “你...唬着我了。” “你若心里没鬼,便不会怕。” 她瞅着他的发顶,抿了抿唇,没接言。 他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句话能把人噎死,不过好在手上功夫还不错,她感觉小腿肚在他温热的掌心下变得没那么痛了。 赵锦宁不能理解,他一边伤害她,又一边安抚她。 沉默许久,李偃抬脸看她:“怎么不说话了?” 她好累,明明受委屈的人是她,反过来她还得哄他,难不成,是上辈子欠他的? “你讨厌我…我说什么都是错的…锦宁不敢再惹哥哥生气。” 昨晚他失控了,与原本打算背道而驰,只能尽量补救。 李偃叹息:“我视你为心肝儿、眼珠子…” 他一向只做不说,从来不会哄人,更不会说甜言蜜语,还是头一遭儿对她说这样肉麻的话,吐出来直喇嗓子,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却不得不豁出去了,“疼你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 “那你还欺负我…”赵锦宁杏眼一红,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到现在我还疼的…” “昨晚是我一时气昏头了,”李偃脉脉望着她,语气里带着惆怅,“这叁年,我几经生死,豁出一条命拼到今日,就是为了向皇上求娶你。你可倒好,当了我母亲遗物,还同别人定了亲,我费尽心力,好不容易用大军虎符做聘,换来一旨赐婚。你却念念不忘旧人...还深夜与他私会。” “我倾尽所有换来你的背叛,心窝子都要被你捅烂了。” 赵锦宁昨夜就已经猜出来,他可能就是李偃... 大事已然,她也只得拿出另一番言辞来打发他:“不是哥哥想的这样…我年纪渐长,皇兄要为我择婿,你却迟迟没有音讯,我纵有铭心刻骨之言,也难以言表。后来皇兄下旨将我许配表哥,皇命难违,我…我怎敢抗旨不尊…我心里是一直记挂着你的。” “约表哥见面,也仅仅只是想要回同心结而已。” 本朝有个习俗,纳征后,女方回赠男方一枚亲手所制同心结,已示永结同心之意。 “哦,原来是这样...”李偃淡淡一笑,他这会儿心情尚可,也不戳破她,“都是我不对,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你了。” 他抬起手,温热指腹抚上她的脸颊,细细一摩挲, “一枚同心结而已,李霁言是不稀罕的。”话罢,他偏过脸,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她喊不来的婢女在听到他的传唤后,悄没声儿的从门外进来,将手里端着的木托,弯腰高举到了她的面前,状如两心相连的鲜红物件立时撞进眼里来。 “是这枚同心结吧?”李偃伸指勾着红色锦带下的穗子,拿起来,垂眼打量一下,又调转视线看向她,“你的手艺就是好,可惜不是给我的...” 她眼睛里那层水光仿佛凝结住了,泪含在眼眶掉不下来,眸底都是诧然。 “怎么...”同心结在他这儿? 李偃把同心结丢回木托,挥手让婢女退下。 “你还不知道吧,李霁言已经同国公府的甄二小姐定下了亲事。” 这几天的变故像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她毫无准备,连挣扎都没挣扎就被缠上手脚,拖进深渊。她怔怔的望着他,已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去询问为什么会这样了。 他觑见,她哭泛红的面容霎时一白,眸中的泪,大颗大颗滚了下来,露出了眼中骇然。 “我看你还不甚明白,”李偃嘴边依然带着淡淡笑意,看着她的眼神却换上了悲悯,“李霁言早就知道皇上要将你嫁给我,可他毫不在意你悔婚另嫁。始末缘由他连问都没问,就欣然接受了另一门亲事,在他心中,娶你或者娶其他女人,都一样。” “你一心想嫁他,煞费苦心的要见他一面,可他为避嫌疑就遣人将同心结和你那张纸条一起送至我宅上。” 他讥诮笑笑:“多亏他了,要不然我也不知道你要约他见面。” “李霁言...他压根不在乎你啊...”他抬起手,触上她冰凉的脸颊,拭掉滚烫的泪珠,柔声道,“傻姑娘…他不值得你哭。” 李偃揽着她肩头,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温柔的声音吐出来的字眼尤为扎心,“你皇兄为了军权肯将你下嫁,李霁言为和你撇清关系,随便处置糟蹋你的真心。” “他们都不在乎你。” “只有我...肯为了你舍弃一切。” “忘了他们。” “往后只依我靠我。” “我活一日就会疼你、爱你一日,我说到做到,永不会变卦。” 赵锦宁不信他的话,可是,他说的每一句又好像都是真言。 皇兄的确拿她的婚姻换了军权,而李霁言…他知道这一切了吗?他为他们无法挽回的婚姻争取过吗? 她没见成他,她不知道。 而抱着她的男人,费了这么大力气毁了她的好姻缘,强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暂时分辨不出。 细细想来,现而今,自己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当真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落在他手里,等着她的不知会是什么,将来得费多少心力才能周全左右? 李知行不是她想要的,可她又拒绝不了。 该怎么办? 李偃听赵锦宁哭的愈发伤心,心中产生了一种麻木不仁的快意。 这回是真难受心疼了吧…不过还差的远,比起他那些算得了什么? 这才是一个开始,且慢慢来吧。 他俯身捧起她的脸,轻柔吻她额头、眼下、腮畔,最后覆在她唇上,轻声呢喃:“好姑娘…别哭了,把心都给我哭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