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召唤的神》 1.我对你没印象 语言是一段无序的章节,因人赋予其意义得以存在;但生命之河流淌的词汇是神諭,世界依其构成。 「啊,原来这就是那窒息的感觉吗?」 恍惚间他不着边际地想着,当初那个差点溺死的男孩是不是也经歷过这种痛苦。 液体在蒸烧,手脚动弹不得。汗水与湿气交缠在一处,像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无法脱身。 他尝试睁开双眼,但视线一片漆黑,只有闷热的液体涌入。原先呛鼻腥甜的味道已然消失,只剩下窒息。 听说婴儿在產道也是相同的状态,黑暗狭窄、湿热又令人窒息。他没有经歷过这个过程,但若是相同的感受,他寧愿死去,也不想体会新生。 突然一阵强光铺天盖地而来,接着是黏液涌动的剧烈声响。 肺部骤然涌入冰凉清新的空气,引起他剧烈的咳嗽。 眼前的景色模糊晕眩,等到终于适应光线后,他才看清所在之处是鬱鬱苍苍的森林。 这里是帕恩生长与葬身之地,他不会错认这里的一草一木。 帕恩曾经是掌管这座森林的神,用那双湖水绿的眼眸见证参天古木生长、见证光束穿透林叶,照射在溼滑的苔蘚上、见证兽足踩过的枯叶。曾经昼夜反覆聆听山泉淅沥、鸟语交织的声音。 只要他心中默想着那些令人眷恋的生灵,牠们就会闪着光亮的星点,出现在他的周遭,甚至会驻留在帕恩的羊角上。 帕恩有双向前弯曲的角,坚硬稳固,却不会刺伤其他生灵。森林中的生灵都知道他是这里的主人,也是最宠爱纵容他们的守护神。他们会一起坐在生命之河的源头,观望金光闪烁的河流动。 只要帕恩有需要,森林的一切都受到他的召唤。 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他举起酸痛无力的手盖在眼睛上,无奈地笑了。 他从没有想过,会有再回来的一天。 当他转过头去,看到自己竟然是从一朵硕大鲜艳的花朵中「流出」来时,笑得更大声了。 那朵大红花嚣张的高举着花蕊,刚舒展的花瓣已经招引了一些蚊虫。 「这实在有点噁心。」他喃喃自语地说。 曾经在世人眼中风度翩翩的神,如今却身上沾满黏液,还散发过熟瓜果的腥浓气味,一点优雅的形象都没有。至少还能庆幸身上有一惯穿着的绿色绸缎,而非一丝不掛。 可是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早就该死了。 森林的守护神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谦卑地回到至高无上的神赫默萨身边。他低垂着眉眼,而赫默萨广袤无边的声音在他耳边回盪:「吾不再需要你。」然后帕恩永恆地失去了意识。 至少那时以为这就是永恆。 犯错的神不该再回到这座森林才对。 甩乾身上的黏液,帕恩坐起身来环看四周,森林有点寧静,以往缠绕在他身旁的生灵都不知去向。 不、不是所有的生灵都消失了,这不就有一隻可爱的鹿吗?也许只是自己太多疑,虽然离开了很久,但森林可能还是未曾改变。 树丛后躲藏着一隻在窥探的鹿,牠半张脸躲在树干后面,看起来怯懦又好奇。 他轻声呼唤道:「嘿小傢伙,过来呀!」那隻鹿轻巧地踏出蹄,一步一步迈向帕恩。 随着鹿逐渐接近,他开始觉得好像有什么异样。 是眼睛,那隻鹿的眼睛是血的顏色—— 鲜红色佔满了凹陷的眼眶,那双佈满血丝、像深渊的眼洞正在逐渐扩涨,鹿的身躯开始像熔岩般浮动,橙黄色的火从铁灰的岩浆透出,一股焦尸气味飘向帕恩。 紧接着鹿俯衝过来,燃烧的鹿角想要划破挡在身前的一切事物—— 这是什么?森林竟然有这种邪灵? 还来不及惊叹,手已经先行动挥出一击,霎时间狂风袭来,阻隔了狂躁的鹿。 没错,任何事物都受到神的召唤,包括土壤树木、包括雷火风暴。生命之河滋养了万物,那股力量藏在环境中,而神能够凝聚力量,将力量召唤出来。 帕恩皱着眉,看向自己的掌心——施展召唤术后正微微刺痛。 不光是森林有异样,连原本属于神强大的召唤术现在也有阻塞的感觉。他来不及细想,更多的熔岩又冒了出来。 最棘手的不是熔岩,而是熔岩中陆续冒出的焦黑尸体,它们伸出纤长的手,张牙舞爪地爬过来! 帕恩猛地踩踏脚下的土壤,召唤出大量尖锐的碎石,由平地窜上,刺穿了爬过来的焦尸。 熔岩的面积持续扩大,更多的焦尸涌上。 冷汗从额头滴落,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见情势越来越糟糕,只好拔腿就跑。 肌肉痠痛无力,这样下去根本跑不了多久,而焦尸依然紧追不捨,很快他就被逼到一个浅潭边。 他手一挥,潭中的水迅速灌向焦尸群中,但地面上却鑽出越来越多焦尸。 帕恩喘息着,因为大量使用召唤术,湖水绿的双眼已经染上幽光,锁骨的纹身也忽明忽暗地闪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身而为神,力量从来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此刻他却觉得好像变成了一个凡人。 潭水又湿又冷、身体力竭,如此脆弱、无助。 「其实死亡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他淡然望着前方。 莫名的復活、又莫名地死去,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是吗?」心中有一个声音问道。 可是这次,跟以往不一样,好像有什么不甘的情绪在滚动。 焦尸是原本是该顺着生命之河死去的东西,受到诅咒才会在地面爬行。像这种骯脏的东西也配把神拖向深渊? 一双焦烂的手快要拽住帕恩的脚踝时,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将帕恩强行拉开。 那人身披宽大的黑色斗篷,飘起的布料倒映在帕恩的瞳中。世界放慢了速度,连紧促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而绵长。他半张脸被斗篷遮盖住,只能看见他紧抿唇,和稜角分明的下顎。 他面向焦尸群,明明什么动作也没有做,周遭却形成一股凛冽沉重的气场,杀戮之气使帕恩几乎喘不过气。 刚才还在涌动的焦尸群像是被镇压威吓住,定格在原地。 帕恩撇见那人指节分明的手轻微弯曲,红宝石戒指反光闪烁,前方的熔岩便听话的缓缓退去,为首的那隻鹿也随着岩浆溶解化去。 脱险后剩下眼前狼藉的的景象,帕恩喘息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谢——」话语像卡在喉咙,帕恩愣了半天只吐出一个词。 「走。」那人急迫地说道。 「走去哪里?」帕恩问。 「跟我走,先离开森林。」 「你是谁?」 没有得到答覆使帕恩的疑问更加剧烈,他伸长了脖子,希望能够看清那人遮挡在斗篷底下的神情。 一阵在森林呼啸着的风吹过,那人的帽子滑落,露出浅褐色的皮肤、深黑色的眼眸散发出迷人的魅力,看起来像异域之客,他神色讶异地盯着帕恩,浓密的眉毛微微皱起。 帕恩的目光被这位神秘的陌生人所吸引,他有着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眼眸和修长的身材,但的脸上透露出一股阴鬱、危险的氛围。帕恩的胸口传来窒息与心悸的感觉,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某种与这个陌生人密不可分的联系,不管逃离再远命运都会将他们拉扯再一起的预感。 在帕恩倒抽一口气时,陌生人察觉到帽子脱落,举起手想要戴回去。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那人用低沉的语调短促道。 一阵沉默。 通常这种话在帕恩听起来就像欲盖弥彰,不过这次—— 帕恩疑惑地挑眉,再三确认过后发现他确实不认识这个人。 「不是我认识的谁?难道我见过你?」 话音刚落,那人原本想要拉回帽子的手顿时僵在原地,用无法致信表情地看着他,让帕恩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不认得我?」那人反问。 2.初次体会温暖 帕恩搜刮自己的记忆,发现思绪支离破碎,很多事情串联不起来。 「真的完全不认得了。」他感到无奈,又有点抱歉::「但是我发生了点状况,现在好像记不太得以前的事,也许我们之前真的见过。」 又过多少年了?不记得是很正常的。 他活太久了,还没死亡前就经常记忆错乱了,更何况他还被召回过一次。 被召回是感受不到时光流逝的,在那里,万物回归本源,所有的记忆重新洗刷,顺序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 那人露出阴鬱的微笑:「不认得也好,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跟你短暂见过一面。」 他虽然长得算英俊,但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微笑也让帕恩心理发寒。阴森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太久,那人很快重新将帽子拉上,只留下半张脸。 「无名小卒?你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帕恩问。 那人沉默了一阵后开口:「我叫莱范德.纳普麦德曼。」他的发音几乎是咬牙切齿,让人不确定是究竟是因为他厌恶自己的名字,又或者他只是想把冗长的姓名唸清楚一点。 莱范德,从古语看来是平民的名字,甚至没有能力运用河之力的名字,可是眼前的人却能击退焦尸,这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而是极其弔诡。 「你的能力……似乎很特别。」他委婉地说。说完后就有点后悔了,他被召回的时间也许发生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这样说会让对方察觉自己的来歷有异样。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莱范德并没有对此作出讶异的表情,但也没有再解释,只是催促着帕恩离开森林。 「你知道那些焦尸为什么会出现吗?」帕恩问。 「他们受到赫默萨指使要吞噬你。」 「我?」 「因为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你死过一次。」莱范德回答。 「你怎么会知道——」帕恩感觉寒毛竖起。他才刚睁开眼不久,赫默萨就已经知道他重回森林并且派遣一堆邪恶的东西要吞噬他,连随便遇到的路人都比他自己还要清楚现在的状况。 「知道你是帕恩,还是知道你死过一次?你出现在森林、有羊角和蓝蝶花纹身,任谁都知道你是迷雾森林神帕恩。至于你死过一次的事??」莱范德的声音突然变得虚无飘渺,消失在枝叶繁茂的森林。 「城市的人都听过你的故事。」最后莱范德用暗哑的声音说。 「这种事没有人看见,到底会被传成什么故事我想想都觉得害怕。」 「就算没有人看见,他们也能感受到森林跟河水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尤其是森林,变得死气沉沉,明显就是失去了神的庇佑。他们说你触犯了禁忌,被赫默萨夺去了生命。」 「这次的传闻倒是跟事实有相符的地方,我确实因为犯错受到惩戒。」帕恩说。 「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惩戒吗?」莱范德试探地问。 帕恩闭上眼睛搜索自己的记忆,奇怪的是虽然清楚知道是因为犯错才会被召回,但是到底犯了什么错的记忆却被搅和在一起梳理不出逻辑:「好像是跟生命之河有关联,但是记不太清楚了。你们人类知道吗?」 「你有没有想过,错根本就不在你。」 「什么?」 森林神碧绿色的眼澄澈温和,就这样望着莱范德,使对方心中一阵钝痛:「人类也不清楚,但是这几年生命之河的能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也推测跟这个有关联。」最后莱范德选择避重就轻的说法。 既然人类也说不清楚,帕恩决定不再去探究原因,反正他很快又会被重新召回。 「如果真的是赫默萨的旨意,那我确实该被召回,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他平静的话语回盪在森林中,消失在树与树间的缝隙,生或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谁知道这些话好像触到了莱范德的逆麟,他骤然提高了音调:「你真的那么不在意?」 帕恩对于莱范德的激动感到不解,莱范德也察觉到语气的不妥,只好放低音量,但依然语气愤恨地说:「不管是犯错也好、被召回也好,你真的都不在意?」 帕恩听出莱范德的不悦,然而他也不知道原因,只好试探着说:「我还在意我是怎么復活的?」 其实帕恩还想说,他在意为什么赫默萨能够派出不受到河之力管控的焦尸、在意被吞噬是不是很痛苦,可是理智告诉他,多问也没有意义,他的存在本身也没有意义了。 「我也不知道你復活的原因,只知道被吞噬掉会痛不欲生。你也看到那些焦尸令人作呕的样子了,相信你也不希望成为他们其中一员。如果你愿意的话,跟我回到辉落城的祭坛上另外寻找答案,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案。」」莱范德恢復了以往的语调。 帕恩想起那隻可爱优雅的鹿是如何在他面前熔化,变得臭气熏天,要是他也跟焦尸一样在地上匍匐爬行??那个画面让帕恩打了个寒颤。 「好吧,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 听到帕恩的答覆,莱范德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神也有需要借助祭坛,才能跟总神沟通的一天。」帕恩说。 决定要出林后他们都不想再耽搁,莱范德快步绕着森林的小径向前,并示意帕恩跟上。虽然速度急促,却会不时回头确认帕恩的情况,只要他稍微跟不上,就会立刻停下来等待。 帕恩跟着莱范德的脚步行走,莱范德的脚步稳健、迈开的步伐宽大,似乎对森林的地形暸若指掌,不过再怎么了解也不可能如同帕恩一般。 要不是他才刚甦醒不久身体还有些痠痛,走起来肯定比莱范德更加灵活。 毕竟,他有意识以来就在这片森林了。他知道森林最细小的支流、知道要如何通过迂回繁复的地形去到森林最深处、知道森林远比外人揣测的还要广大。 他们走了很久,天色渐渐暗去。森林中开始出现零星发光的虫子,他们闪烁着蓝色幽光,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响。 「你需要休息一下了。」莱范德停下脚步说道。 「没关係,我撑得下去。况且森林晚上很危险,要是再遇到那些焦尸,情况会更棘手。」 「不行,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再继续走下去你身上的肌肉会支撑不住的。」莱范德果断地说:「我会确保你的安全,今晚我来守夜。」 他没有给帕恩反驳的馀地,已经开始寻找枯枝,准备要升起一个小火堆。 面对这样强势的态度,帕恩耸耸肩,不过停下来后他确实觉得全身酸痛得不行。 他在莱范德堆起木材后说:「让我来。」接着打了个响指召唤了一小撮火苗,升起了柴火。 一切就绪后,莱范德给了帕恩一块毯子,自己坐在一旁说:「等我们到了城市后不能太张扬,有些人可能在寻找我们。」 「喔?我被通缉了吗?」帕恩觉得有些好笑。 「不,是我被通缉了。」莱范德简短地回答。 「你犯了什么罪?」 「如果出生也算是罪的话,我已经数不清了。」 这是一句极其悲观的话,莱范德并没有用沮丧的语气说出口,就仅仅是在陈述一件事。 「出生不是罪,会让你这样想的环境才是罪。但你不能这样怪罪下去,这是一个没有尽头议题。」 「我希望你真的理解凡人的痛苦,更希望我有天能够被你说服。」莱范德的笑容很阴鬱。 帕恩还想问更多,但莱范德只是说:「休息吧,明天一早还有很多路要走。」 帕恩闭上了嘴,侧躺在毯子上望着莱范德被火光照应的脸,橙色的光模糊了他锋利的气息,竟有种温柔的错觉。 这是森林神第一次感受到寒冷,也是初次在别人身边体会到温暖。 儘管满腹好奇究竟在城市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也有些担忧在夜晚被焦尸袭击,但望着莱范德坚毅的身影,睡意还是袭来让他沉沉入眠。 清晨第一缕光照射下来时,帕恩醒了过来。 地面上还残有昨夜火堆的焦炭,他枕着的毯子上放了一壶水,而莱范德已经整装待发。 莱范德看起来不想继续在森林露宿一夜,路上脚步不停加快。 他们又走了好一阵子来到河边,河岸旁有艘莱范德入林时搭乘的小木船。搭上木船,出林的速度就快上许多,只要顺着河流就可以到达城市附近的支流。 他们到达城市边缘时太阳甚至还没西沉,从远处看房屋沿着山丘排列,从云朵透出的光线照射在最高教堂的屋顶上。 好久不见,辉洛城。 帕恩用唇语轻声唸道。 3.辉洛城 辉洛城依着山丘的地形建盖,城外有一条生命之河的引流作为护城河,四根宏伟的石柱作为城门入口,与河中金黄色泽相映照。 主城的路面上覆盖着斑驳的灰色石砖,当马蹄踩在蜿蜒到石面上时会发出「磕躂磕躂」的声响。外环房屋一圈圈高低不齐,由于地势高低落差,人甚至只要攀附在屋顶上,就能任意通往各家住户。 此刻街上熙熙攘攘,除了围着脏围裙的妇女、讨价还价的商人,在拥挤的人群之中还有两队衣色明显的人渐渐穿过。 墨绿色衣袍的人数眾多,他们袖口织绣着金色的锦缎,腰带由纯金锻造,华丽的花纹隐隐浮现。有的人配戴垂坠的金製头饰,有人则连衣袍都相对低调朴素。 银白色衣袍的人群身形修长,铅灰色布料的腰带上覆盖着银质的雕花,在日光照射下蒙着一层光晕。每个人都带着银制的护腕,配备着一把雪白的大弓,不偏不移拿在手中行走着。 他们面容沉静,又似乎有些凝重的在寻找什么。 「哇——太帅气了!」一个坐在屋顶上窥看人群的男孩,发出讚叹的声音。 另一个穿着破旧衣服,年纪稍大的孩子也跟着附和:「你看凝术师那身银白到发亮的衣服,还有他们优雅的步伐。」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这种气质根本就是神话里的使者!要是让我选,一定是成为凝术师。」他沾满泥灰的脸露出嚮往的神情。 「我不同意。」男孩打断他:「我觉得成为召唤师比较好,你看他们家族这么庞大,财力雄厚,而且属性多元,不像凝术师不是用弓就是剑,总觉得有点单调。」 「是吗?」年纪稍长的孩子挑着眉:「那如果你真的成为召唤师,你希望自己是哪一类的?」 男孩皱起眉极其认真的思索,彷彿自己已经穿上那墨绿色的衣袍,正在面临人生最重要的决择。 召唤师是最古老的流派,人们发现赋予生命的河流同样存在于世间万物之中,部分人类可以感受到其中细碎的同原物,并加以利用。 召唤师有三个最大宗的类别,第一种是元素召唤师,他们可以藉由环境召唤出强风、沙尘等等,能力受场地的限制或加成。 第二种是召兽师,依靠自身天赋,可召唤出不同型态生灵。 第三种则是召尘师,没有人能够确切说明召尘师到底操控的是什么,只知道环境中有极其微小的力量受到他们的召唤,却又不是元素招唤师可以遭纵的尘土,而是另一种似乎有意识的东西。同时,召尘师也善于利用这些微小的力量下毒。 三种类别在初阶时勉强可以交替使用,但单一类别的天赋越高,在其他类别的能力就越会衰弱。 「我上次看到一个召兽师,他召唤出一隻环绕金色焰光的大鸟。我从来没有看过长得那么美的生物,可惜牠很快就消失了。要是成为召兽师,就能够随心所欲召唤出牠们了。」男孩说。 「那也要看你的能力有没有办法召唤啊。元素召唤师,或召尘师不好吗?」 「不好不好,听说元素召唤师的主教是个严苛的老男人,而且元素召唤常常需要团体合作,有各种训练活动。而召尘师讲究身体的灵活度,训练像跳舞一样,我身体这么僵硬,去到那边根本是自取其辱。」 年纪稍长的孩子想像他穿着奢华的绿袍,奋力扭动腰跳舞,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看你很适合召尘法师!不要小看自己的娱乐能力啊!」 那嘲笑让男孩想要出手打人,但男孩想起自己的宿命后神色又黯淡下来。 「是说,如果真的可以,即便是成为一个能力最差的召尘师我也愿意呀……可惜我的姓名……」 对面的人也跟着沉默。他们的天赋都是在得到自己的名字和姓氏那一刻就决定好了。 人们总安慰说生命之河给予名字,一定有其意义,但难道这个意义是使他们穷困潦倒活活受苦吗? 「但别小看我了,你看现在的大总主教大人,他不是连最低阶术师的姓氏都没有吗?」 「对,听说他的姓氏只是一个平民的姓氏。」 「但他可是全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耶!」 年纪稍长的孩子面露迟疑地问:「难道你想要成为黑袍法师?」 黑袍法师,令人闻风丧胆的词语,由大总主教创立的一支队伍,不用生命之河的赐名也能够操纵法术的人。 虽然说创建目的在于维护国家治安,实际上他们对待城市罪犯的手段极其兇残,寧可错杀无辜也不愿意放过嫌疑人。他们平常戴上一副面具在城市巡逻,父母甚至会拿黑袍术师来吓不听话的小孩。 「当我没说好了。成为黑袍术师还不如这样继续过日子。」 「就是呀,而且还要在大总主教的手下做事,搞不好一个不小心就——」他比了个勒脖子的动作。 说到大总主教,年纪稍长的男孩想起最近贴满城市的通告:「你听说了吗?国王最近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一直在寻找大总主教大人。」 「难到他受伤失踪了吗?」 「我看不一定,搞不好是叛逃了。」 「你不要乱说话啦。」男孩赶紧制止,他指了指路面上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搞不好他就藏在城市里面。你看那个人,他手上的红宝石像不像传闻中大总主教配戴的戒指?」 话才刚说完,在街道上的男人已经将手收回斗篷中,侧身进入了一间店。 「我怎么没看到?你眼花了吧。而且其他人都找不到他,我们也只远远见过,认错的机率太高了」 他的话引得男孩撇了撇嘴。 男孩们猜测并没有错,进入城市后帕恩发觉他身上露出肩膀的松垮服装,显眼到引人频频注目。 「服装还好,甚至角也还好,要知道现在很多召唤师为了造型,也喜欢在自己身上装饰狼耳或短鹿角,主要是你锁骨上蓝蝶花的纹身太显眼了。」 那时莱范德边说着,边看向帕恩白皙细腻的皮肤。然后他突然感觉到有一种炙热、奇异的温度涌上耳朵,又撇开了目光。 「那借我毯子勉强遮一下?」帕恩说。 「先去买衣服来换吧。」莱范德没有拿出毯子,而是直接脱掉身上的黑袍披在帕恩身上。 于是他们才会来到这间裁缝店。 「请问需要什么?」裁缝店老闆听到关门时掛铃发出清脆的响声,笑瞇瞇的探出头问。 老闆在心里打量着两人,目光不自觉被其中一个穿着薄纱的人吸引。浅色的纱以巧妙的皱褶,缠绕在那人白皙的肌肤上。他面容和煦,嘴角微弯,灿金的发丝掛在耳后,像瀑布垂落到肩头,一双湖水绿的眼睛明丽清澈。 老闆知道,有些召兽师也喜欢在头上装饰各种动物的角或耳朵,他总觉得这种配件太难驾驭,可眼前的人头上向前弯曲的角,倒像是真的由森林走出的灵兽化身而成。 接着老闆注意到了身旁的黑袍男人,他的服饰有点像那些戴面具的黑袍法师,让老闆忍不住向后缩了缩。 如果说青年有强烈吸引目光的能力,那黑袍男人就是有完全相反的气场,他令人不敢放肆窥探。即便老闆已经回避目光,依然能感受到强烈气场的垄罩在那男人身上。 帕恩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发觉店内的东西应有尽有,各种材质花色的布料、搭配的珠宝羽毛等琳瑯满目,但整理的很乾净。空气中可以闻到布料以及染料淡淡的气味,并没有灰尘的味道。 「要一整套召唤师的衣着。」莱范德用低沉的声音,对着裁缝店老闆说。 老闆望着眼前的男人,从帽缘可以看到他浅褐色的皮肤,身上穿的黑袍隐隐有暗纹,质料应该也是高档货。 老闆语气尊敬了几分:「好的,不知道您是要元素召唤师、召兽师,还是召尘师的衣服呢?」 「召兽师的,越快越好。」 老闆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这种看起来有些财力的客户,通常是要量身制订衣服,但店里现在接下的订单已经快要排到四个月后了。 「十分抱歉,现在店里人手不足,近期实在没有办法制订完成。如果您真的很急,召唤师的衣袍我们有现成的,只需要稍作修改合身就可以了。」 黑袍客户沉默了一下,说了声:「可以。」 于是老闆确认过是谁要制订衣服后,就开始测量帕恩的身形,连哪边要加上新的装饰,也一并考虑进去了。 修改的过程并不复杂,帕恩很快就换上了新的衣着。他用手指搓了搓舒服的布料,微张开双臂审视着自己的衣服。 他很满意袖口和腰带金色的花纹,不得不说莱范德决定要选择召兽师的款式实在是太对他的胃口了。金色的线压在墨绿色的布料上既不会太过张扬,也能透出高雅的韵味。 他轻声的对着莱范德说:「谢谢。」 莱范德伸手拉上帕恩斗篷的帽子,跟着他离开。 4.警示 他们住进了一间热闹的旅馆,每到吃饭时间总是能听到一群男人发出粗旷的吼声、女人高亢的谈话声传来。 莱范德似乎很忙碌,大部分的时间都拿着一叠叠羊皮纸在奔波,眼神有些焦躁。但他会不时回到旅馆,也并非回来拿东西或是休息。 帕恩觉得他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逃跑,不由得有点想笑。 他问莱范德在忙些什么,莱范德回答:「很快你就可以进入祭坛,到时候一切就会有答案了。」 「祭坛是那么好进去的地方?」 「对一般人来说不是。」 「那对你而言?」 「轻而易举。」莱范德又露出那种毛骨悚然的微笑。 「你到底是谁?」 这次莱范德连诡异的笑容消都消失了,神情有些忧伤。 「不管你是谁,我都感激你出手相助,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帕恩没有说出口的是焦急的心情,他越来越不能够适应自己身上的异样感,包括这份「焦急」的情绪。过往的记忆又时候会突然浮现,他没办法从散乱无序的片段中拼凑出什么,但是时常会有一种孤独空虚感。 不知道是不是这份孤独感,导致帕恩隐隐希望莱范德可以跟自己待久一点,甚至觉得这个的男人有一种熟悉感,以及——莫名的吸引力。 不是那种令人遐想的吸引力,而是好像体内真的有一股驱动力要森林神去了解这个人、待在他周遭,有这种感受同样令帕恩焦躁。 莱范德不太对帕恩提起自己的事,由于莱范德的沉默,也无法问出太多东西。 他看得出来,莱范德的寡言不是木訥,而是刻意对他有所隐瞒,他也不相信莱范德只是个无名小卒。 除了有关自己身分的话题之外,莱范德倒是愿意跟他提起城市的变化,国王与主教的争斗等等,在帕恩看来,局势还是百年不变的混乱。当莱说起这些跟自己身分没有关联的话题时,就会显得很有耐心,不管帕恩问再多问题他都愿意回答下去。 「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但现在城市的势力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莱范德说。 「你说的不一样,是又换绿袍还是白袍的谁掌权了?」帕恩问。 「不是,是翻天地覆的变化。」看着对方询问的神情,莱范德继续说:「在你那个时代,只有能够解读生命之河的主教有最大权力,连国王的势力都在召唤师和凝术师之下。」 「那是因为只有召唤师和凝术师有这个天赋。」 「但在黑袍法师出现之后,连普通人也有机会运用河之力,王权的情势也开始扭转。」 「什么?」帕恩吃惊地说,接着神色凝重了起来,他才不在乎王权的情势倒底在绿袍还是白袍还是什么彩虹袍的主教上。如果生命之河的定律被打破,那就像是日出时发现有五颗太阳同时升起,而且还边跳召尘师的扭臀舞一样荒谬。 「一旦定律被打破,世界将会发生混乱的事。」森林神斩钉截铁地说。 莱范德不可置否,世界确实发生了许多诡异的事。他觉得也不用提醒刚復活的森林神,是谁才从焦尸的熔岩中逃离出来。 那股焦躁感骤然升起,好像有一些记忆片段从帕恩脑中闪现,但他也拼凑不出什么来。 他们的对话总是这样中断在没头没尾的地方,莱范德也不介意森林神常常陷入沉思。这个看起来寡言的男人也有自己焦躁的事,迫使他儘管很想待一直在旅馆、待在某人身边,但还是要离开去办事。 这里的房间虽然狭小,设备也不怎么样,但是酒馆的菜餚却很好吃。帕恩自己点了一碗辣烤马铃薯和诺寧牛奶酒,辣烤马铃薯很够味,就是诺寧的牛奶总有一股薄荷的味道有点诡异。 听说诺寧牛是一种蓝褐色毛交杂的牛,除了牧草更喜欢吃一些聂齿动物的尸骸,所以牛奶的风味与不同于一般的牛,带有薄荷为和苦味。 帕恩偶然在墙面上看到寻人啟事,写着国王忧心地在寻找失踪的大总主教。他总觉得总主教的画像与莱范德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画像的人更冷峻阴鬱,与其说是神职人员,更像一条恶犬。 当然这可能只是帕恩的错觉,毕竟画里的人除了神韵跟性别有点相似之外,其他如年纪、头发长度、下巴、人中比例之类的都跟他所认识的莱范德大相逕庭。 在酒馆内可以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谈话内容,当然低俗的内容佔多数,不过帕恩一个人也无聊,倒是喜欢听一听他们在聊什么。 「大总主教就这样不声不响消失了,不知道是有预谋还是遇害。他一消失,国王的势力就危险了,况且黑袍法师也还没编列完全。」 「我觉得这个可怕的人消失没什么不好,明明姓氏根本不配使用河之力,还自己鑽研出法术,搞不好是对神的褻瀆。」 「嘘,被别人听到怎么办。我觉得他不太可能遇害,我到现在还是感觉得到黑袍的势力在整座城市瀰漫。」 「当初凝术师发展时也有人说这是褻瀆,后来不是也成为能跟召唤师抗衡的力量吗?要是普通人也能够使用河之力,对于平民来说也是个转机。」 人群聊着聊着,话题又从政治聊到女人,最后调笑着污秽的内容。 「这就是他们在说的大总主教吗?」帕恩指指贴在墙上的寻人啟事,看像老闆的方向。 「对啊,现在城里贴了不少张。」 「你见过他吗?」帕恩又问。 「不知道算不算见过,有也只是从远远的地方看而已。大总主教不喜欢露面,他会把黑袍盖到眼睛以下。」老闆耸耸肩:「你懂得,就像是所有黑袍法师那样神秘。不过你不是本地人吧?城里应该没有人没看过这张海报。」 「我是吟游诗人,被困在偏僻的村庄里好几年,最近好不容易才离开。」帕恩只好找了个理由。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这一路上也不容易吧。」望着客人澄澈的双眼,老闆不疑有他。老闆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气质,不由得对他產生了几分友善的好感:「我想提醒你一下,你是不是最近惹到什么人了。」 「据我所知好像没有。」帕恩有些困惑地说。 「他们从刚刚就一直在打量你,小心一点。」老闆的手小幅度指向旁边。 帕恩撇过头,他注意到角落有个穿着绿袍的男子在端倪他。不只如此,斜后方也有两个人在打量着他。 虽然帕恩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有利可图东西,但也他不想在酒馆内惹麻烦,只是迅速的用木勺挖光盘子中的辣烤马铃薯,至于味道奇特的诺寧牛奶酒……他又喝了一口,强烈的薄荷味混合奶味直衝脑门,进入喉咙后剩下微苦的馀韵,最后则是淡淡酒精的甜腻,喝不完还是算了吧。 放下手中的杯子,拉紧了斗篷帽子,他起身离开酒馆,外面清新的空气使他鼻腔里的酒气散去不少。 黄昏的天色染上乌黑和橙色的云彩,帕恩听着在自己靴子踩在石砖上的声音,渐渐地听到其他细微的脚步声。 这些人还真是难缠,只能绕过了住户多的地方到空旷处。 身后是一片空地,他躲在转角处想要偷袭那些怎么也甩不开的人,没想到肩膀突然被一个人抓住了。 「莱范德!怎么是你?」那人手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帕恩小声喊道。 莱范德指了指转角后面,示意帕恩噤声。 莱范德蹲下来,深黑色的瞳眸专注地看着转角的方向。 在听到脚步声的那刻他骤然出手,拽住那个鬼鬼祟祟的人! 还不等那人呼喊,莱范德已经用力打在他后颈使他失去意识。 可惜跟来的一共有三人,另外两个见同伴被打晕,更警觉地绕开站到空地上。 其中一个召唤师高声说道:「我们就知道是你,大总主教。以前这么猖狂,怎么现在反倒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起来了呢?」 「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想惹麻烦。」莱范德冷眼看着他们。 召唤师看了看站在莱范德身边的帕恩,颇有兴味地说:「还是说你打算逃跑?不要忘了我们还没有为元素召唤师主教报仇,你走不了。」 看来他们跟踪帕恩是看准了他跟大总主教是同伙,莱范德皱起眉,他实在很不想把帕恩牵扯进来。 「你真的是大总主教?」帕恩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抱歉。」莱范德只是这样回答,接着他用看螻蚁的目光看着绿袍召唤师,阴森森地说:「你们废话太多了。」 他将掌心朝下,一股凛冽的力量垄罩着整个空间。帕恩觉得胸口闷痛,而那两个召唤师已经脸色发白,开始颤抖了。 这就是黑袍术师的力量?不用召唤任何东西,也不用像凝术师将力量藉由武器来发挥力量,不用动就可以施法? 召唤师被压迫到喘不过气,他们面露屈辱,奋力地召唤出了一群郊狼。 狼群眼泛绿光,獠牙锋利,正疯狂地扑过来。 莱范德稍微移动了一下双脚,那些狼群就像有所顾忌般缓了脚步,但依然齜牙裂嘴吼叫着。 召唤师眼见狼群不起作用,又召唤出长得像人猿的恶兽,牠有着一英尺长的爪子,身上没有召唤兽带有的金光,而是污浊的黑暗。人猿数量眾多,行动敏捷,帕恩担心这些难缠的傢伙会趁机偷袭,心中开始默念咒文。 「那、那是——龙?」召唤师震惊地说道。龙的召唤术非常高阶,连他们都很难召唤出来。 灿金流光闪烁,四周涌起狂乱的残影,凝聚成兇猛的巨龙。 巨龙出现的那一刻空气瞬间升温,狂风在空地中呼啸而过。牠张大了口吐出雄雄燃烧的火焰,将狼群、人猿燃烧殆尽,然后又化为金色的沙尘随风而去。 帕恩松了一口气,即使他力量衰弱不能召唤出实体的龙,至少能够召唤残影。 对面的召唤师先是对巨龙残影感到惊吓,接着又露出比看到巨龙更恐惧百倍的眼神。他们直接放弃反击,开始缓缓后退,甚至拔腿逃跑。 只见那化成沙的巨龙开始渗入土壤,形成一圈圈血色的漩涡。地面涌起肉色的团块,焦尸的味道扑鼻而来。 帕恩后退了一大步,恶梦又来了。那时在森林发生的事,他依旧歷歷在目,即便在力量充沛时他也没办法跟赫默萨派出的焦尸对抗,更和况他召唤出龙之后已经能量透支。 就连莱范德也做出把帕恩护在身后的动作,比刚才对付召唤师更加警戒。 在血色漩涡的中心冒起了烟,一个人形的团块渐渐浮出。它全身有多出孔洞流出熔岩,像溃烂的尸体,熔岩在脸中央凹陷,形成一张令人作呕的口部。 从它的口部传来由多重频率组成的声音:「迷雾森林神帕恩,你已经受到召回必须回去,否则你将会受到黑暗的力量而堕落!」 「赫默萨?」帕恩惊恐地问。 要不是帕恩认得赫默萨的声音,他不会相信眼前污浊、受到诅咒的怪物是祂的化身。他可以接受召回,前提是不要被这个熔岩怪物吞噬掉。 莱范德皱起了眉头,大声的问道:「堕落是什么意思?」 人形的怪物传来讽刺的笑声:「你身为人类不是最清楚堕落是什么吗?堕落就是脱离神的掌控,像人类一样变得充满贪婪和情慾,脱离离当初创造的形象,只能成为失败品。」 怪物开始朝他们的方向移动双脚,并从嘴里吐出更多岩浆。 「你也想当一个失败品吗,迷雾森林神帕恩?如果连你也这么令我失望,被吞噬殆尽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我不是个失败品。」帕恩想这么回答赫默萨,心里却有另一股不甘的想法在孳生,这种感受令他陌生又恐惧。 怪物没有给帕恩回答的机会,它的口部被滚烫的岩浆冲刷熔化,四周伸出了滚烫的火住袭击过来。 莱范德当机立断镇住了肆虐的熔岩,帕恩召唤出水柱冲刷着滚烫的岩浆。 帕恩始终感到力不从心,他从前能够感应到整个森林、所有生命之河的支流的力量都在他体内流动,任他差遣利用。没有人敢招惹他,他也极少在与其他法师对决上战败,那时他不像一般召唤师受到环境的限制,他的力量源源不绝。 莱范德抬起了双手,手指蜷曲用力着,总算让人形的怪物退回熔岩中。帕恩再用猛浪将整个地面覆盖住,霎时地面回盪着冷却发出的嘶嘶声。 帕恩的双眼染上萤亮的湖水绿,他望向莱范德担忧的神情,勉强笑了笑。 5.堕落 神也会堕落吗? 「脱离神的掌控,人类变得充满贪婪和情慾」赫默萨是这么说的。 帕恩捂向自己的胸口,心脏剧烈跳动到有些疼痛,他不曾为了这点小事疼痛过,也不曾有过这种烦乱的情绪。 如果轻易就受伤、轻易悲喜、能够感受到仇恨,那还能称为神吗? 还是最后,他只会堕落成凡人。 他想起神话总是描写他像吟游诗人一样喜爱自由,喜欢引诱面容姣好的少年少女,让他们坠入情网,甚至还有軼谈将帕恩称为色慾之神。 当然关于色慾之神的部分大多没有根据,但他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似乎是多情风流、泛爱万物、和平美好的象徵。只有帕恩自己知道,他的云淡风轻是因为不曾真正「爱」或「恨」过什么,他没有办法感受到那些情绪。 「你有没有受伤?」莱范德问,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焦急。此时他更想要追问到底堕落会怎么样,这可不是在他计画内的事,然而他也知道帕恩跟他差不多茫然。 「我没事。」帕恩说。 莱范德拉着他的手,几乎快把他翻来覆去检查好几遍才终于停下。明明刚才在对待敌人时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和盛怒的目光,但此刻却只剩下担心。意识到这点的迷雾林神觉得有些有趣,莱范德其实算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且偏执。 「你知道赫默萨在说什么吗?」 「没什么头绪。」 「但你是神,你比任何人类都还要清楚了。如果连你也不知道,那我该办?你会不会、会不会……又发生什么事。」 「刚刚那几个召唤师称你大总主教,你不解释一下吗?」 「没错,确实是我。」莱范德承认了。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原来你身分真的这么特殊。那么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促使一个大总主教帮助森林神呢?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虔诚。」 「我承认我们在森林并不是偶遇,但是我想要帮助你却是真的。我不是虔诚的信徒——但是我是你的信徒。」 他在开玩笑吗? 帕恩原本想用陶侃的语气回答他,但是当与莱范德对视后发现他是认真的。那个一项都露出阴鬱嘲讽神情的男人,在说这句话时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真挚。 怕恩决定以后不要跟这个男人乱开玩笑,他无法确认对方到底是没有幽默感还是头脑被咒语打到。 「如果你还保有记忆,你就会明白我的动机了……」夜风吹落莱范德的帽子,露出额前几缕蜷曲的黑发:「儘管国王在通缉我,我依然有能力让你进入祭坛。」 「我不是担心不能去祭坛,只是赫默萨的意思是我主动回去的结局也是被吞噬,也不知道进入祭坛还有没有意义。」 「不行,你一定要去。」莱范德突然瞪大双眼:「会有办法的,我让你不被召回,但是依然要在祭坛才能施咒。」 「你打算怎么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们没有回去原先住的旅馆,那里人多混杂,好处是可以掩人耳目;坏处是有仇家混入也难以察觉,就像那几个跟踪的召唤师,所以这次莱范德乾脆换一间高档的旅馆。 帕恩还在心里遗憾不能吃到辣烤马铃薯,当他看到蓬松的枕头和温暖的羊毛毯,都整齐地放置在床上时,那点遗憾也消失无踪了。 木地板上铺着华美的地毯,绣着祷文以及金色的「河纹」图腾。 莱范德藉着窗外的月光望着帕恩,他的灿金发丝被月色镀上淡淡的银白。同时帕恩也在打量着莱范德,没有黑袍的遮掩,莱范德露出了整张脸。那双像狼般的异域之眼,如今有点疲惫的半瞇着,让莱范德的锋芒柔和许多。 毕竟莱范德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会疲惫是正常的。 「你是怎么当上大总主的?」帕恩开啟了间聊:「据我所知,绿袍和白袍主教已经盘踞在权力的座位上许久,不可能轻易让出。而以人类来说,你看起来还算年轻,我很意外你能够争斗的过那些老主教。」 莱范德似乎想露出个不屑的冷笑,但疲惫使他的杀伤力削弱不小。 他沉默了一阵子,没有再用那种冷冰冰的语调,而是平舖直述说:「我预谋了很久,也掌握了别人不理解的力量,也失去……失去很多东西,才成就那样的地位。我称不上年轻,也不算老,可是我把我过去生命全用来争斗。」 「至少你成功到达你的目标了?」过了好几千年,帕恩始终不能打从心里理解人类的战争。 「我放弃了现在的位置。」 「为什么?」帕恩不解地问。 「因为我有罪,我在赎罪。」莱范德闷闷地笑了。 那种笑容帕恩也看过,那些杀人犯会进入告解室,他们一边闷笑,一边请求神的原谅,像极癲狂的疯子。 帕恩撇开目光,拒绝重叠两者的笑容。 「你好好休息吧,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儘管来找我。」莱范德说完后就关上门离开。 回到房间后莱范德倾听了一阵子隔壁的动静,确认帕恩没有要离去、也没有危险后闭上了眼睛。他梳理着今天赫默萨说的话,担忧着堕落对帕恩带来的影响,最终敌不过睡意而入眠。 入夜的旅馆巧声无息,莱范德一向浅眠,因此在听到木门开啟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就睁开了眼睛。 月色照在一个近距离的剪影,形成朦胧的轮廓,那剪影有双微尖的角,像极了趁夜晚引诱人的恶魔。 此刻帕恩双眼里是邪媚的湖水绿色,蓝色的火光在跳跃,席捲着莱范德的目光,只觉得看了一眼就要被捕获。 「你怎么了?」望着近在眼前的帕恩,他失去了一惯阴冷的语调。 帕恩好像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什么不真切的东西。神的眼中盛满复杂的情绪,然而双脣却是微笑的。这样浓烈的情绪不曾出现在帕恩身上,他总是和善如春风,像朵随时飘散的雾云,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有冰雹和烈火在他眼中闪烁。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有一瞬间,森林神眼中的光芒削弱了一些,他艰难地说。 「是咒语的反噬吗?还是赫默萨又做了什么?」莱范德立刻起身要查看帕恩的状况。但是不用他移动,森林神已经凑到他身前,手覆在莱范德的后颈。 手指冰冷的温度是一条蟒蛇,与帕恩眼中的怒意形成对比。它缠在颈部,逐渐收紧力道。 「你想起来了是吗?」莱范德艰难地说。他没有反抗,对方要置他于死地他也心甘情愿,只是眼神执着地要寻求一个答案。 「莱——」森林神呢喃着。 莱范德听到这个称呼后颤动了一下,彻底放弃挣扎,他的神清说不出是悲痛、懊悔、痴迷,还是同时混合多种情绪,他就这样眨也不眨死死望着帕恩,像是要在死前把对放的样貌烙印在自己的灵魂。 扼住脖子的力道突然减轻,莱范德的肺部重新灌入空气,他大口喘息着。 「我不想要你死。」森林神说,他的眼神没有刚才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的情绪。 他看着倒在床上喘气咳嗽的莱范德,缓缓靠近他的唇。 「你要做什么?」莱范德问。 尾音还没说完,铺天盖地的狂吻就堵住了他的嘴。 莱范德瞪大了眼睛,还没时反应过来领口已经被撩开,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声,肌肤被微凉的指尖触碰,燥热的火苗从手腕的血管一路传导到心脏。 湿润唾液透过滚烫的唇舌传递,只要莱范德伸出舌头,他甚至可以舔到对方口腔的任何一处。犬齿、臼齿、舌尖,都包裹在淡淡的诺寧奶酒味中,薄荷的气味变得绵长妖嬈。所有理智、愚妄搅和成团,随着酒精蒸散。 炽热的呼吸铺洒在鼻息之间,还没组织成形的话语在交替的吻间,一次又一次溃堤。 莱范德想要用强硬的手段制止帕恩,但喉咙乾哑说不出话,同时也怕会中断这场丧心病狂的梦境。 层层覆盖的衣料被解开,露出棕色的肌肤和筋肉,同时还有多处丑陋的伤疤。那双冰凉的手在隆起的伤疤上刮了刮,接着继续以优雅的姿态逐渐往下探,引起紊乱的喘息声。 帕恩整个人覆在莱范德裸露的身体上,用牙齿和舌头从口腔一路啃咬到颈部,接着在颈动脉的附近狠狠咬下去。 那力道可以说是毫不留情,莱范德吃痛地闷哼一声。他非但没有把帕恩推开,还双手摊开默许着帕恩猖狂的举动。 帕恩止住了动作,只能听见两人的喘息声在空间无限放大。 金色的发丝被汗水浸溼,一缕一缕凌乱遮挡在面前。帕恩的瞳孔逐渐聚焦,幽亮的湖水绿也渐渐黯淡,倒映出莱范德楞神的脸。 「为什么不把我推开?」 「是你先吻我的。」莱范德气息还有些不稳。 帕恩望着两人交叠的姿势,慌忙坐起身,却没有看到莱范德失落又复杂的神情。 帕恩的头隐隐作痛:「我脑中浮现很多以前的事,记忆随便穿插在一起。好像又重新经歷过那些事,但是可能也只是重新经歷过当时的情绪?」他不确定地说。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的身体会不会不舒服?会不会痛?」 「我起先觉得很悲愤,然后,有一种更奇怪的感觉,很急切、很热烈……」他回想着刚刚做了什么,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听过诗歌讚颂爱情、听过战火肆虐的悲鸣、经歷过好几次的离别,但从来都不能感受到世人所说的爱恨贪嗔。自从復活之后,他第一次有了如同他人描述的情感,他并不感到惊喜,而是苦恼。 那样的情绪是洪水,起初能看到略为污浊的顏色,等到回过神才发现已经灭顶,无法摆脱。 帕恩隐隐觉得不该肆无忌惮地趴在这个人身上,但当肌肤紧贴在一起、鼻息间闻到淡淡蒸散的汗水味,他又像上癮一样怎么索求都不满足。 他想要粗暴、酣畅淋漓、能紓解他狂躁情绪的渠道,于是更加紧附在对方炙热的肌肤上。 「你回想起什么了?」莱范德问。 「我看到燃起的火焰,是我在烧一具尸体。有人问我『你不难过吗?』,我说『一点也不』。」 莱范德并不介意帕恩没头没尾的回忆,而是急切地问:「然后呢?」 「可是就在刚刚,我回想起的那一刻,突然有种无力又悲伤的感觉涌上来。那具尸体肯定是重要的人,你说我为什么要否认我很难过呢?」 「我不知道当时你为什么要否认,但是果然你还是会难过的。」莱范德露出有些悵然,但又高兴的神情。 帕恩的记忆重回到许多年以前,在那个空荡荡的神殿发生的事。不,当时神殿是少数有人陪伴在他身边的时期。 「莱。」这次森林神是清醒喊出这个称呼。 当出那个小男孩虽然是个奴隶,个性却很倔强,讨厌别人叫他的姓名。 后来森林神才知道那个名字是偷来的,小奴隶从来就没有姓名。 有一条贯穿整个大陆的河流,它的源头来自古老的森林,河水常有金光闪烁的细粒随着波纹荡漾,人们称它为「生命之河」。 这个名称不仅仅是因为祂灌溉了万物,而是因为祂是每个人生死的决定者。 神使用的古语流淌在河水间,每个词汇皆蕴含特定意义,带有相对应的性质与命运。多数古语词汇甚至不能用凡人的唇舌发音,祂不只是语言,而是构成世界的根基。 他们至高无上的神:赫默萨,祂将意志以河水的方式存在于世间,每个新生儿都要被带到河水边洗净身躯,并请求赐一个名字。 到那个珍贵的名字缓缓凝聚在水面,形成轻轻晃动的金色符号时,父母变会喜极而泣。 「讚美我们的主赫默萨!孩子成功活下来了!」父母会感叹地说到,接着感谢至高无上的神赫默萨赐予新生。此后这姓名会伴随孩子一生,决定他的天赋与命运。 而当婴儿泡在水中久久没有反应时,换来的则是另一种悲伤的哭泣,没有被赐名的婴儿过不了几天就会死去。 生命之河就是这样有浩瀚意义的存在,世间的万物都顺应着赫默萨的旨意运行下去,除了一种人。 除了没有名字还能存活的婴儿。 他们是恶魔的使者,他们存在的本身是对神的褻瀆,必须处死。 二十几年前,帕恩就曾经目睹过一场处决。 6.奴隶 覆满青苔的土壤散发潮湿的气味,潺潺流水声中混有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 破晓的晨光照射在一支缓慢前进的队伍上,队伍由几个穿着相同服装的侍者组成,胸口的三条金色河纹象徵对于赫默萨的虔诚。侍者以厌恶的目光看着手中拽住的犯人,彷彿那群罪人比街道上的排泄物还不如。 犯人蓬头垢面,双手连着颈銬僵硬缩在胸前,双脚拖曳着生锈的铁鍊在路面发出令人烦躁的杂音。他们曾是奴隶、小偷、乞丐、妓女,又或者把社会最低阶的身份都担任过一次,最大的共通点是,他们都没有名字. 违反生命之河规则存活下来的生命,是对神的褻瀆. 在人群之中有一个低下头的男孩,他的神情被额前落下稀疏的头发挡住,只留下瘀青染血的嘴角。在头发的遮挡下藏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他眼中并非和其他罪犯一样充满虚无,儘管肉体受尽摧残,他依然流露的强烈的不甘。 血肉模糊的双手紧握,无法抑制的颤抖像是癲癇发作,他死死盯着手銬神态近乎疯狂。 第一声落水的扑通声响起时,他猛然抬起了头。 今日水流异常湍急,哗哗喷溅的水声中参杂的落水声并不明显,却引起所有目光呆滞的犯人颤动了一下。 从头到尾,侍者们都没有开说过一个字,甚至连出言羞辱也省下。他们不屑,也不愿与污秽的恶灵交谈,只是沉默着解开犯人连在一起的铁鍊,一个接一个的把犯人丢入水中,直到窒息。 在男孩前面的是一个约莫五岁的女孩,她的手腕和小腿皆有深可见骨的伤痕,源源不绝的浓和恶臭从她纤细的手臂中流出。 当侍者骤然用力扯动她的锁銬时,她的眼睛早已流不出泪水,只是呆滞地瞪大双眼,接着湿了裤子。 男孩没有撇过脸,他目送着那单薄的身躯被绑上石头,接着被侍者拖行扔进水里。 他看见湍急的水面中混杂着泡沫、看见水中飘荡生命之河才有的灿金细粒、看见侍者裂开嘴角露出微笑。 没被赐名的人必须要经过飢饿、审问、拷打,最后溺毙在生命之河,如此才能够洗涤他们身上的污秽。 男孩没有从这条发着金光的河中得到过生命,也不认为它有资格带来死亡。 这条河就像是他心中的梦魘,每当河水冲刷在尖锐的岩石上一次,他便觉得有刀在他脑中狠狠划过一次。 他被侍者拽起到河边,在侍者企图在他脚踝缠上连着巨石的绳子时,他猛地发狂咬住侍者的手腕,瞬间鲜血喷出,染上他的牙齿和半张脸。 侍者低声咒骂,一巴掌把男孩打到跌坐在地,接着拿起石头狠狠往他身上猛砸,最后才气喘呼呼地停手。 侍者厌恶地重新将男孩脚上被绑上石头后,噗通一声扔进了湍急的流水中。 冰冷。 最先涌入的感觉是刺骨寒冷,冰冷的河水触碰到他敏感的颈部,然后灌入他的耳朵,最后头顶也没入河水之中。 他不明白总是被世人讚颂的河流,怎么不是像母亲温暖的臂腕,而是冰冷得可以让人死去,一如他短暂凄凉的生命。 他从来没有下过水,不会游泳的本能恐惧使他扭动身躯僵硬地挣扎,可是无论怎么挣扎,被銬紧的双手竭尽全力依然无法动弹。起先他还憋住一口气,想办法让河水将他冲远一些,当背部撞上尖石他终于憋不住气开始喝下一口又一口水。 肺部要炸裂开来,冰冷的河水从鼻腔咽喉无孔不入地灌入,灼烧感在从鼻腔不断传来,意识逐渐模糊。 河道宽广,水深湍急,他一直下沉到最底部泥泞的河床。目光模糊,隐约能看见惨白扭曲的光线从水面照射下来。 在他结束这骯脏卑微的生命前最后一刻,充满恨意的目光中似乎看见了一抹身影。那道影子划破水纹,朝他前来,周身尽是荡漾的彩光。他想要长久凝视那道光,然而男孩终究在缺氧的状闔起了眼睛,失去意识。 帕恩骑着雄鹿在森林间游荡,他从远处就听见森林的动静了。有一群人来到他的领地,并且执行着令他不悦的仪式。 他用右脚轻碰雄鹿白色的腹部,鹿便转了弯,寻着声音的来源踏足。 帕恩就站在河流岸边高耸的岩石间,昨夜刚下过一场倾盆大雨,在奔腾的河水对面是几个侍者。他凝视着远方粗暴的仪式,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雄鹿的下巴。 河水中的古语本来就难以解读,自从人类发展文明后更是由主教不断修改重新詮释,其中关于处决的仪式,神其实从来没有命令信徒需要执行。 他的职责是守护森林,任草木生长、任鸟兽得以繁衍,对于那些不危害到森林的事件他通常是不插手的。人类的事尤其复杂,助长任何一方都会牵涉到许多面向。在帕恩看来他们就如同快速焚烧与生长的野草,兴衰都不用特别干预。 看见女孩被扔下水里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片刻,接着他看见了女孩身后另一个孩子。 那是个头发凌乱的男孩,有浅褐色的皮肤和—— 狼一般的眼睛。 神的视力比凡人更加敏锐,他甚至不用往前就能看清那男孩眼中满溢出的情绪,然而他还是向前跨出步伐。 那张异域面孔沾满血跡,漆黑的瞳孔如充满生命力的野兽,隆起的眉峰使他眼神更加锐利。 就连那男孩周遭的气场都时而像烈火炙热的焚烧;时而像北风呼啸。 帕恩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脏在跳动,沉寂许久的鲜血终于开始流动。 在男孩落水的那刻,他紧跟着纵身一跃跳入河水之中。 为什么偏偏是他?而不是其他落水的孩子? 当时他分明看见除了男孩之外,也有其他人跟着落水了,为什是游向那个男孩? 后来帕恩思索过这个问题,他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从前游歷各地的时候,就会被那种强烈的东西吸引。包含染血的利刃、疯狗的獠牙、狂烈的杀戮、包含浓烈的爱恨,包含那男孩像狼一样的眼睛。 他想也许他始终在追求自己所缺失的,不符他漫长寿命的那种狂热。 但那时他并没有思考这么多,只觉得要是那双眼睛在阴暗的河床失去了神采,那就太可惜了。 帕恩脱出水面的时候对面的侍者也看到了,他们目睹着一个全身湿漉漉的人跨出河岸,双手抱着昏死的罪犯———正是侍者才刚丢入的男孩。 先前被咬伤的侍者气愤地大声问道:「你是谁?」 帕恩瞇起眼睛望向对岸,他猜想侍者看不清楚自己的样貌。 「这些罪犯是受国王所託,必须在这里处死以洗涤他们的罪孽!你要是带走他们,等于在违抗国王的命令!」 帕恩嘴角带着笑意,没有丝毫恼怒:「从人类还没诞生之前,我就在这里守护森林和河流了。我听过人类靠着河的力量建立文明,但没有听过国王的力量能超越河流。」 他的声音跨越河岸,温文尔雅像有渗入灵魂的能力,清晰地传达到侍者的脑海中。即便侍者看不清楚对岸的人是谁,也能感受到声音蕴含的力量。 他们面色惊讶,传闻迷雾森林神已经六百多年没有现身了,基本上也不插手人类的事,所以他们刚才也没有联想到对方是谁。一旦推测出那就是迷雾森林神,侍者先是感受到信仰带来的狂喜,随后想起先前质问的态度而跪了下去。 「能亲眼见到神是何等殊荣!请宽恕我们的罪吧!那个男孩无论您打算如何处置,我们都绝无异议。」侍者大声的喊道。 侍者的态度比帕恩想像得还要恭敬,在他频繁游歷人类各个城市的时候,人们会与他谈论诗歌、竖琴、与他一同欢笑,比起神人们对他的印象更像是森林中的精灵。看来疏离人类的世界太久,连人类对于他的态度都像是对赫默萨一样恭敬拘谨。 「我只是不想见到有人在森林里杀生。」他柔和地说。 帕恩没有打算斥责仪式,对于人类发展的教义也不太关心,于是他抱着奄奄一息的男孩隐没在后方耸立的岩石堆中。 捞上水面时,他已经尽量让男孩吐出一些水,只是男孩还是双眉紧皱的昏迷着。男孩身形瘦小,但面容已经稍微长开,实际年龄可能还要再大个几岁。 他抱着晕迷的男孩跨上雄鹿,步伐平稳地走到在附近岩石搭建的棚子内。 男孩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头发和额头都浸满汗水。帕恩伸手拨开他眉间湿漉的发丝,发现男孩的眼角和额头遍佈青色的瘀血。 男孩一直高烧不醒到天色渐渐昏暗的傍晚,在第一颗星辰开始闪烁时,他颤抖眼皮睁开双眼,半闔着眼露出失焦的瞳孔。 对上眼的瞬间,帕恩感受到灵魂深处狠狠颤动了一下,但他把这归因于看到男孩清醒的喜悦,没想到男孩只是轻轻呢喃一声:「梦吗???」又昏了过去。 帕恩没有办法,只觉得自己似乎捡了特别需要照顾的宠物,不,是人类。他露出无奈的表情,动作轻柔地抱起昏迷的男孩,选择回到森林深处的居所。 7. 火焰 男孩是在一张铺着丝绸的柔软木床中甦醒的,他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触摸过这种质地的布料,没有躺过像样的床。 他做了一场水深火热的梦,梦见自己还是奴隶时,每天被羞辱、毒打,浑身上下传出生不如死的疼痛。 在黑暗发霉的角落,他说不出话来,也不被允许说话。周遭的声音无不在憎恨他,连地窖的老鼠都看不起自己。 「如果你从没出生就好了。」 「如果你死掉就好了。」 「怎么还在动?不是已经好几天没给食物了吗?」 他梦见一个乾净娇气的男孩在冷眼看他,梦中的他心生不甘。如果可以让他从出生就没有自尊也许也就不会知道何谓痛苦了,但偏偏神要戏弄他给予他愤恨不平的理由,却没给予他还手的力量。他梦见自己逃出,又被抓入侍者手中。 然后,他恍惚间有清醒的错觉,他看见了一张和煦的面容在对他微笑,感受到剧痛的额头被轻抚。 他想那应该才是在做梦,而那些沉痛的、饱含恨意的,才是真实的世界。 「感觉好一点了吗?」 一个柔和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那声音尚未传到耳朵就先佔据了脑海,让人无暇思考其他事物。 门边倚靠着一个人影,淡黄色的日光从那人身后洒入房间,他的轮廓都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头顶上有一对不属于人类的弯曲羊角,浅金色的发丝垂掛在耳后,只留下几缕捲曲的细发在鬓角边。他嘴角噙着笑,衬得湖水绿色的眼睛灵动闪烁。 那人穿着一席青色绸缎,折叠的布料垂盪到他带有肌肉线条的手臂,此刻正双手交叉着。 「嗯。」男孩还反应不过来,愣愣地说。 「那就好,你都烧了两天了,我把仅存的药都用在你身上了,但那些药已经好多年没换过了,也不确定还有没有功效。倒是乾净的绷带还剩很多,你伤口这么多也够用。」 「我怎么会在这里?」男孩问。 「还记得你差点溺死在水里吗?是我把你救起来的。」 「可是侍者??!」他虚弱的语气透出惊讶。 「他们不会有意见的。」帕恩说。 「他们听你的话?你是谁?」 帕恩挑眉笑着说:「询问人的语气要礼貌一些,而且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你的名字再问别人吗?小朋友。」 男孩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紧紧地握住被子,低下目光说:「我??我叫莱。」 「这是你的全名吗?」帕恩问。 莱点点头,嘴唇抿得死紧。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全名,帕恩只能单从一个字中判断这应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看你的年纪这么小,你是犯了什么罪呢?」会被丢入生命之河的人类通常是为了要净化重大罪孽,他们希望十恶不赦罪犯在受尽折磨后由赫默萨处置。 「他们不喜欢我的母亲,连带把无罪的我也判定要受刑。」男孩选择了个避重就轻的说法。 帕恩望着浑身警戒的男孩说:「我是这片森林河流的管辖者,帕恩。不知道你从哪个城市来的,难到没有听说过关于迷雾森林神的神话吗?」 男孩发出嘶哑的声音:「我是从南边火山山脉附近来的,不是算是城市。小时候我母亲把我藏起来,有跟我说过赫默萨的故事和一些教义。后来我被大地主抓去当奴隶,就没有机会接触这些神话了。但我有听说过一些迷雾森林神的故事,跟大人您好像——很不一样。」 这下帕恩兴趣浓后地问:「说说我在你们神话中的形象是什么样子?」 「身材魁武但是驼着背,脚上长满白色的长毛还有狰狞的蹄,面部像个老人而且头上的角几乎要刺进脑袋里。如果有人闯入森林,就会用各种方式轰走闯入者、或是直接杀死他们。」 「还有呢?」 「我忘了。」男孩淡淡的回答,毕竟他能接触到神话的机会不多,他本身也对这些不感兴趣。 「有没有提到我写的诗?我创作的音乐?我游歷的故事?我帮助召兽师研究的事?」 男孩摇摇头,想了一阵子后又说:「还有提到你喜欢捻花惹草,偏爱年轻的肉体,并且男女不忌。」 帕恩弯起手臂,拇指和食指撑在眉间沉痛地低下头。虽然时隔六百多年没有现身,人类的寿命和记忆又短暂,而男孩出生的地方可能也没有正式的书籍可以阅读,但得出来的结果也太失真了。 「不是这样的。」帕恩试图解释:「我绝对没有胡乱勾搭别人,好吧,就算有也绝对没有随便发生关係,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男孩抬起头来望着帕恩,似乎不是很明白帕恩为什么要对他解释。 「总之,你有机会记得去看看歷史的记载,来更正一下你的观念。」 男孩没有回应,实际上他从来不觉得神与他之间、生命之河与他之间有任何关联,他甚至在内心深处憎恶这些教义经典。因为无论世人如何歌颂上天,神都拋弃了他,将他留在黑暗的泥沼中发臭。 「既然你是大地主的奴隶,为什么后来又被侍者抓走了?」帕恩打破短暂的沉再次问道。 「我逃过一次,以前侍者不敢得罪大地主,所以就算他们使用没有名字的人来当奴隶,侍者也没有办法抓人。但我们一直是侍者的眼中钉,一旦脱离了大地主侍者就会迫不及待的抓人处死。」 「你知道侍者一直想抓你,又什么要逃?」 「因为我想杀了大地主,但没有成功。」 男孩的目光飘远:「有人找到了我的母亲,说她生下没有名字的人是罪孽深重的恶魔。大地主为了要平息暴民的怒火,将她綑绑吊起打算烧死她。那夜不知道为什么柴火一直旺不起来,火不够烈人就烧不死。她皮都烂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大地主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望着。」 帕恩没有再问下去,他明白世界上有太多人在承受各种苦难,男孩不需要安慰,他的安慰也微不足道。 「你好好休息吧,床头有一些水果,要是饿了可以吃。你要是想起来走走也可以,但是别想着能够走出森林回去,别想着报仇了。」 帕恩没有强迫要靠近男孩,他喜欢给他极大的自由,也无意要磨去男孩的稜角。 只是男孩身上的铁鍊实在太吵了。 「你过来一下。」有次他真的受不了的说。 莱不信任他,但还是警惕地靠过去。 帕恩的手轻放在莱颈銬上,半闭着眼什么动作都没做。 「你的镣銬是哪里来的?没办法受到我的召唤。」 「这是在南方就被銬上的。」 「怪不得,都说难方有部分土地已经脱离河水的控制,也许在那边开採的铁矿我也没办法召唤。」 帕恩想了想,最后从翻箱倒柜找出一把金工用的锯子。 「总是需要把你身上的镣銬去除吧,虽然有点危险,但我会小的。」 颈銬已经在莱的脖子上刮掉一层皮,每天都让他觉得搔痒红肿,他虽然不喜欢接近帕恩,还是乖乖让帕恩拿着锯子对着自己的颈部比划。 要害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有点微妙,锯子传来轻微的震动,帕恩的手指偶而会擦过颈部的肌肤。 「我知道你讨厌神,但是我不像赫默萨是主神,也不用像他一样维持世界平衡每个决策都要再三衡量。你可以把我当成凡人,这样或许你就不会那么讨厌我了。生命之河带给你受的痛苦不是你的错,不需要听别人评价你,解脱出来吧。」 随着枷锁一声断裂,莱范德感受到心中紧锁的门窗有一丝光透进来。非常微弱,他还感受不到温暖,却只想贪婪将那丝光占为己有。 8. 图书馆 从那个自称是神的男人将颈銬锯开后,莱就经常留意有关他的踪跡。 他挺失望的发现,大部分时间帕恩都没有待在主建筑里。 当夜色降临,古建筑陷入寂静,有的时候,只是有时候,会令他想起那个浑身散发温暖的人。 那天,莱尾随帕恩来到门口。 他看见帕恩双手举起,仰望着一隻巨大的鸟类。 在莱生长的南方是荒芜之地,一望无尽的沙漠和灰色的火山。那里的动物都只有单调的毛皮,以及惊人的剧毒,不像眼前的鸟有翠绿斑斕的羽毛,周边因为反光还带有金属质感的蓝色。他知道自己看过的动物不多,但还是认为这隻鸟在森林肯定也是稀有的物种。 「你怎么跟过来了?」帕恩回头问道。 「啊,是里面太无聊了吧。」他又自问自答。 大鸟降贵紆尊低下头来,双眼瞇着享受着帕恩的抚摸。 「你说过,只要我不出森林都可以的。」莱站在一旁解释。 帕恩根本没有想过要斥责莱,他说:「跟你介绍,这是石楠树。」 「石楠树?」 「对,她的古语名字不好发音,我就给她取了小名。石楠树是风神的子民,她有双强健的翅膀,可以带你去到任何地方。」 「这就是召唤的力量吗?连这种庞大的鸟类也会听命。」莱心想。 「石楠树不是召唤兽,普通人也可以跟她一起飞行。也因为这样,你必须要顺从她的意志才行,有时候她喜欢四出溜搭,或是根本不愿意到你要的目的的。」像是有读心术一样,帕恩回答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乘坐她?」莱问。 「她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坐骑。本来我就不赶时间,森林的生活就是这样随兴悠间,希望你也能适应。」 「我有感觉到,时间在这里好像停滞住了。」 「那是因为你整天待在神殿太无聊了。」帕恩笑着伸出手:「来吧,我带你出去看看。」 莱被一把拉向鸟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听见帕恩大声念了古语。他看着帕恩兴奋的模样,猜想是在让大鸟起飞。 果不其然,石楠树张开了翅膀。那双翠绿、鹅黄色的翅膀高举时,巨大的阴影可以将莱垄罩在其中。他还来不及讚叹,整个人就被强大的力量甩了出去。 「抓好!不对,是环抱住她的颈部,抓她的羽毛会惹她生气!」 莱在狂乱的风中依照帕恩的喊话,艰难地移动到前面的位置,并死命抱住石楠树的脖子。 经过挣扎的起飞过程后,石楠树顺着气流滑翔,鸟背也平稳许多。她悠间地在神殿飞了几圈,莱注意到,原来神殿位在群山中,四周是陡峭的岩壁,瀑布倾下形成壮观的景象。 「全部都是用大理石建造的,很漂亮,对吧?」帕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是你的信徒为你建造的?」 「是我的朋友,尤其是何修瑞亚设计了大部分的蓝图。这是跨了好几个世纪的工程,建造的人有召唤师、凝术师、普通人,我也有亲自建造一小部分。不过建好之后我才发现,这里对我而言太大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莱见过几间神殿,掌权者都不断强调神殿佔地多大、多宏伟。 「你也待过一阵子了,你说这么大无不无聊?」 莱默认了。 「所以,我另外建造了个小地方,比这里舒服多了。」 帕恩指引着石楠树往更高处飞行,飞过陡峭的悬崖,日光得以完全铺洒在他们身上。就算在高空中俯瞰,森林依然一望无际,金色的河流交织在翠绿的树林中。 神的秘密基地位在树上,那间树屋的主树长的方向特别,能够形成楼层跟隔间。树屋里面有许多有趣的小机关,以及帕恩的收藏。 这里比起神殿更有生活的痕跡,莱看向铺满柔软毯子的床铺、凌乱齐全的厨具,显然帕恩更喜欢待在这里。 「所以你不在神殿的时间都待在这里?」 「大部分是,有时候会去到森林边界查看情况。」帕恩回答。 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盖好宏伟的神殿,但又转而蜗居在这么破旧的小树屋呢? 莱没有问出口,他看着迷雾森林神在日光下带有光晕的侧脸,好像突然明白了。在这漫长的时光中,纵然有那么多生物的陪伴,但帕恩却总还是偶而会露出有些落寞孤单的眼神,那座高耸的神殿真的太冰冷宽阔了。 「但这里看起来不适合一直待着,下个雨就会漏水湿透了,而且霉菌已经长满了整个空间。」男孩说。 「这么说好像也是。」帕恩露出无奈的表情:「你不喜欢这里的话,可以平常都在神殿待着。」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男孩轻咳了一声:「我是说,也许我可以……帮你把这里整修一下?」 「你会?」帕恩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可以把旁边那两棵树一起当作树屋的主干,再搭一个吊桥连接,这样里的空间会比较舒适。最重要的是,上面的屋顶要整个翻修一次,然后墙上要做几个窗户让阳光照射进来,才不会漏水跟长霉。」莱边比划边说,其实他心里也不确定自己做这些要耗时多久,但他愿意投入全部的精力完成这一点点小小贡献:「我保证你会喜欢的……你会的吧?」 这有点不像他了,他的精力应该要拿来思考怎么才能让曾经凌虐自己的人遭受报復,而不是在这里取悦别人。 「我喜欢。」森林神露出了微笑。 这个微笑不像是他一贯保有好脾气的招牌笑容,而是打从内心得到暖意欣喜的笑。 管它的復仇,为了这个笑容莱愿意做任何事。 当男孩这么想着的时候,帕恩把一条项鍊掛到莱脖子上。 莱微微往后缩,发现项鍊串着红铜色的小短笛。 「石楠树听得懂笛声,你要是有事情可以让她带你来树屋,或是觉得无聊也可以跟她一起兜风。不过要是她不想来,你也没办法强迫她。」 「可是我不会古语,不知道怎么告诉她我想去哪里。」 「我可以教你呀,很简单的。」帕恩笑着说。 有人毕生都在研究古语的一种语法,有人发音上万次还是没办法说出正确的音调。古语除了学习书写和发音外,最困难的是抽象的联想,必须要有极高的顿悟能力才能学好古语。 古语「很简单」,如果不是帕恩在说谎,就是成千上万的学者在说谎。 后来证明是帕恩在说谎。 古语真的非常、非常的难,只有神才会想用这种语言沟通。 神殿的图书馆藏书量惊人,莱面前堆叠着成山的书籍,别说是古语了,就连普及用语他都不识字。 「不用管那些书怎么写,用普及语学古语是学不好的,我直接教你吧。」帕恩把那些书推开。 于是,莱成为第一个能够接受全古语教育的幸运儿。 「这个字分成三个音节,但是中间的音节不发音,要靠在心里默想。当你默想时,可以感觉到生命之河的力量在这个单词中流动。」 「我不能。」 他们遇到了最大的问题。 「没关係。」帕恩的语气非常无奈:「我有很多很多时间,总会有办法的。」 古语的学习暂时没有进展,这不妨莱自学普及用语。一旦他识字后立刻沉浸到书海之中,几乎整天都待在图书馆。 莱很喜欢这座图书馆,唯一让他有点牴触的就只有门口附近的骷髏。 「小心点不要撞坏了。」第一次看到时,莱闪身碰到了骷髏,帕恩只好将骷髏的头装回去。 「为什么你会把这种东西放在这里?」 「这不是我放的,他原本就在这里了。」 「怎么可能。」 「没有骗你,这是何修瑞亚的骨头。他生前也很喜欢图书馆,在他生命走到尽头时,就是在这个位置上离去的。」 「那你可以把他埋葬,让他安息。」 「为什么呢?」帕恩停住手边的动作:「他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一动也不动,好像时间静止了。」 莱无言以对,帕恩对待他死去的挚友还是一样,会和骷髏自顾自地说话,会对它讲笑话、抱怨,莱认为那是属于神的孤寂。 虽然莱没有办法使用生命之河的力量,但他展现了惊人的记忆力与领悟力。他发明了一套方法,可以将古语转化成别的语言,拼拼凑凑竟然也可以学会一半。 「这唸出来的功效根本不是古语,好吧,我必须承认,还是比当初好太多了。 当时帕恩从来没想过,有天这个连古语拼音都念得磕磕巴巴孩子,竟然能站到大总主教的位置上。 9. 以生命为代价的执着 「莱,你长大了,你变得我几乎认不出来了。」帕恩说。 「你想起来了?」 「差不多。」帕恩又接着说「抱歉,虽然你的肤色很特别,但是我活得太久了,过去的记忆都混在一起,没有马上认出你。」 「不要道歉!」莱范德忍无可忍:「不要对我道歉。」 床铺依然凌乱,空气却没有旖旎的气息。帕恩本来就没有多尷尬,被回忆淹没后焦点也不在两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莱范德的长相并没有变化很大,毕竟他在在森林待了很长的时间,离开时已经长开了。 可是好像又有很多地方变了,比方说他的眼睛。以前莱范德的眼睛像野兽一样,总是狡猾又充满攻击性,现在变得内敛,好像在思考很多东西。 「是你吗?是你把我召唤回来的吗?」帕恩问。 「是我。」 「可是。」帕恩的声音很轻:「我早就死了,你要接受。」 「你根本不该被赫默萨召回的!」 「有关係吗?结果已经出来了,原因不重要。」 「当然有关係!我拜託你,跟我一起去祭坛。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希望你沦落到要被焦尸吞噬的下场。」 「好吧。」帕恩答应了。 在破晓之前,他们已经来到了祭坛。从下方望去可以看见楼梯的窗口有守卫在巡逻,晃动的姿态被烛光照射出纤长的黑影。 「这么多守卫你打算怎么进去?」帕恩问。 「不要急。」 过了不久,一个黑袍手下从门口走出来,他敬重地对着大总主教行礼:「我已经支开了国王的眼线,您只要顺着楼梯走就可以了。」 「知道了,做的好。」 「这是我应该的。」黑袍手下说。 莱范德熟门熟路地引领帕恩穿过石阶,彷彿在逛自己的家一样。 严格来说,什么时候进入祭坛、进入时的穿着、进入的原因、人数等等,都有着繁琐严格的规矩要遵循。帕恩身为森林神,对于生命之河衍伸的规矩还是会注意,但他却不讨厌莱范德那种无视纪律规矩的感觉。就算这个大总主教看起来在鑽研奇怪的法术,还有显而易见偏执的性格,他并不讨厌,甚至可以说是喜欢。 也许自己心中真的存在悖德的想法,只是不想也不能去执行,看到有人这么做时会升起一股有趣的感觉。 烛光晃动,风吹起长长的帷幔,生命之河的琐碎的金光隐隐在闪动。 帕恩看着莱范德精确的布置着引流,口中唸唸有词。 看来这个他这几年进步很多,古语的发音与音调非常标准。不知道像他这种没多少信仰的人,当上了大总主教后,算不算对赫默萨的讽刺? 帕恩微笑望着他,颇有兴致的想着。 仪式开始后,帕恩躺在祭坛的正中间,被莱范德勒令要闭上眼睛。 帕恩还在思考要是能见到赫默萨又该说些什么,或者一语不发,就这样默默进入神界再次消亡。 很快他感觉到一股强势的力量在体内流窜,意识散佈在全身后粉碎成细粒,他的全身与整个世界同在,个体不再是个体。 他在一条河上行走,踩着松软的河床,亦或他自身就是河水,就这样顺流漂浮。河中有许多的声音在对他说话,细细碎碎,串连着整个世界。 他着河水来到一处弯道,在淤积的沙丘上有个男孩正看着他。男孩面容清秀,目光执着地朝他伸出手:「让我救你。」 「没关係。」帕恩疑惑着说,他觉得这样顺水漂浮的感觉虽然又湿又冷。但很正常,本来就是他该承受的。 「抓住我。」男孩更坚持地说。 「真的没关係。」 就在帕恩说完话时,身旁的河水突然变成怵目惊心的血红色,金黄色的河流被染红,逐渐渗入帕恩的皮肤。 森林神突然觉得自己极其孤寂恐惧,他后悔拒绝那个男孩了。 男孩神色悲戚地望着他,伸出的手正源源不绝流出鲜血,但依然执着地没有放下。 「咳!」帕恩是在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中清醒的,他恍惚的坐起身来,看见莱范德倒在地上,嘴边涌出大量的鲜血。 「你做了什么?」帕恩激动地大喊。 「咒术……失败了。」莱咳着血说。 「我当然看得出来是失败了,我是问你到底进行的是什么仪式!」 莱范德没有回答,只是蹲在地上承受着咒语的反扑。 「是献祭对吧?你要牺牲自己,我认得这个咒语,」帕恩帮他回答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献祭生命?为什么不把我召回去就好了!」 「不可能的。」趴跪在地上的莱范德说。 「什么意思?」 「根本没有回去的方法,你復活就是復活了,与主神断掉的联系没有办法透过任何一种仪式再重新建立起来了。」 听到这里帕恩有些茫然,从前与主神的联系如同对这世界的联系,时刻提醒自己是一个神祉,是与眾生不同的存在。如过真的不能被召回,那他还算是什么样的存在? 「但是还有一种仪式可以让你彻底不会再受到主神的侵扰,只要我以生命为代价为你做血祭。」 「谁要你付出生命了!对于咒语的研究这么多,还没有了解透彻的话就不能确定只有这一种方法。」帕恩对于莱范德的擅作主张感到略为气。 「你该对我生气,抱歉我没有跟你讨论就做出这个决定。」 「我想一定有其他方式可以被召回的。」 「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想死好不好?」 帕恩一时哑口无言,他想了想,又开口说:「那不是死,我只是遵从赫默萨的指示,被召回而已。」 「被召回?」莱范德闷闷地笑了。「你就是死了,召回只是说好听一点而已。你的意识崩解,肉体腐坏,根本不会有回来的一天,所谓的神界其实都是虚无,你真的那么想回去?」 确实,与其说被召回,帕恩心里知道那就是死亡。 为什么那么想回去呢?难道赫默萨的指示对他来说真的是一切吗? 帕恩沉默下来。 「如果我被召回的代价是用你的性命换的,那我寧愿找别的方法。在找到正确的方法前,我答应你我不会自寻死路的。」 莱范德放下心,整个人就瘫软在上。 「你没事吧?」帕恩蹲下身扶起莱范德。 莱范德一手架在帕恩肩颈上,黑袍上沾满血跡。血祭不是单只有会產生外伤大量失血而已,同时也会感觉到躯体的内脏接近错位,冰与火两种极端的力量在体内窜动互相廝杀。 莱范德没有说话,他只是皱着眉控制着抽搐的肢体,架在帕恩身上的手悄悄用力。 「我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可能可以解决你的问题。」过了很久,久到祭坛上颳起了寒风将血液风乾,凝固在了肌肤与布料上,莱范德才用嘶哑的声音说。 「谁?」 「绿袍主教,雷彻提尼斯。」 雷彻提尼斯,听起来像是召兽师的名字,蕴含强大力量的名字。令人想到猎豹的双眼,匍匐在暗处伺机而动。他父母当初看到河流赐予这串古语时,一定高兴到要发疯了。 「怎么找他?」 「往南边走,他的势力主要在沙漠前的几个城池。」 「差不多是我过去离开森林最远的距离了。」森林之神与生命之河的泉源相互影响着,如果离开太远就会渐渐失去力量。 「那往南走可能会对你更有帮助,远离泉源就代表赫默萨的诅咒也会削弱一些。」 「你说的对,那就试试看吧。」 10. 怜悯之外还有什么 两人在月色下离开了冰冷的祭坛,生命之河灿金色的水在四周流动。 「从前祭坛是最神圣的地方,远远望去灯火通明,有无数的侍从拿着武器驻守、无数的仕女在吟咏诗歌祈福。但现在,似乎是没落了。」 「现在也是一样繁华。」莱范德从墙上抽起一束火把,火光照在宝石镶嵌的墙面上熠熠生辉。 「但是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以前国王的宫殿就在祭坛附近,至少也会有人驻守。」 「我把他们驱离了。」 「你?权力还真是大呀。」 「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绝对的权力带来绝对的腐败,大总主教大人。」 「而没有权力会如螻蚁一样死去。」火光在莱范德轮廓分明的脸上形成强烈的阴暗对比,他阴沉的目光直盯着帕恩。 帕恩想起无数在泥泞挣扎的奴隶,曾经莱范德也是其中的一员。他们的手从来就没有乾净过,不管是最污秽之物还是充满鲜血的手段,相信莱范德在今天的地位肯定一路崎嶇。 「你不是在被通缉吗,为什么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这里。」 「我不是在被通缉,国王当然知道我在哪里,而我的势力也一直在他周遭。他只是希望我好好回去替他卖命,不要随便离开。」 「你确定你跟着我往南走不会出事吧。」 「为了你,到哪里我都愿意。」很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传来,坚定到帕恩觉得肯定是自己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们休息到了白天骑了两匹栗色的马,在两侧的背带放满腊肠、麵包、肉乾等等的食物,捆着毯子就缓缓离开这座城市。 离开城外的石砌的建筑后就是密密麻麻的贫民窟,充满土墙飞扬的粉末以及排泄物的气味。 再往更外围走,远离生命之河时四周渐渐变得荒凉,周围只有肆意生长的长草。 马蹄踩在沙地中让沙尘飞扬,他们已经走了快两週。帕恩向远方望去,橙色的晚霞渐渐渲染到湛蓝的天空上,黄昏的鸟儿轻柔地挥开云朵。 慢慢他发现鸟儿是朝着他飞来的,他瞇着眼睛伸出了手,鸟就驻足在他的指尖上。 「看,牠多乖巧。」帕恩笑着说。 鸟似乎是在附和,清脆地叫了两声。 莱范德骑着马靠过来,凝视着牠翠绿的羽毛,眼神一片阴暗。 「牠太吵了。」 紧接着莱范德伸出了粗糙的手,狠狠抓住了鸟的脖子要勒死牠。 「你在做什么!」 帕恩掰开了莱范德的手指,而此时鸟儿已经奄奄一息。牠温热的身躯躺在帕恩的掌心,轻到甚至感觉不到重量。帕恩怜惜地轻揉着鸟颈部的绒毛,一边低声念诵古语,不久后鸟终于恢復过来。 「对你来说这些生命就是可以这样践踏的?」帕恩愤怒地说。 「我不是想要伤害牠,我只是想要把牠拿远一些。」莱范德解释着。 「如果牠要离开牠自然就会离开了,但是如果牠要跟随我们那也是注定的事。现在牠受伤了,我们不能丢下牠不管。」 鸟而抬起头来轻轻啄着帕恩的手心,让帕恩更加觉得这隻鸟听得懂通用语。 眼看天色渐暗,他们决定就地扎营休息。 营火升起后莱范德烹煮了一道奶油蔬菜燉牛肉汤,意外的是味道洽到好处。汤底有蔬菜的甜味和奶油香浓的气息,牛肉是用肉乾燉的,但依旧软嫩入味。 虽然两人之前才发生过不是很愉快的气氛,不过帕恩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礼貌与讚美。 「我的厨艺是后来才练的,以前我从来没有机会吃到这些食材。我所拥有的,就是发霉的软烂麵包。」坐在营火前的莱范德主动讲起了自己的过往。 帕恩双手轻抚着翠绿小鸟的羽毛,静静等着他继续说。 「我第一次吃到像样的食物是你给我的,当时我在想怎么有人能够把那么好吃的东西调味成那样。后来我……离开了森林,从最贫穷的人慢慢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始终记得要学会煮一顿好吃的佳餚,让你不管在哪里都能吃到调味不错的食物。」 帕恩露出诧异的神情,作为神他其实不需要人类的食物,他吃也只不过是为了体验风俗,却有人重视着这件事。就算不是为了他需要,而是单纯的喜好而去学习厨艺。 「真可惜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吃,当初我不应该赶走你的。」帕恩陷入了回忆,脸上瀰漫着有些遗憾又温柔的表情。 莱范德不喜欢听到眼前的人说出那怕一丁点后悔语气,内心卑劣的黑袍法师从来不否认自身该坠入地狱的结果。 「要是你不赶我走;而是把我杀了,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要是不赶你走,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他们几乎同时间说出口。 如血一般的回忆闪现,男孩浑身湿透,褐色的皮肤染上了斑驳的红渍,眼里透出偏执。 「我没有那样想过。」帕恩停顿了一下说。 「为什么?因为你的怜悯之心吗?」 「一部分是。」 「还有另一部分?」莱范德追问。 帕恩没有回答。 这件事太复杂了,他总是在正向的情感中处理事情,对于那些潮湿阴暗的情绪则无法整理出正确的逻辑。 夜色已深,他们刚决定要休息时突然感觉土地在微微震动。 两人紧戒着站起,刚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时,营火瞬间被熄灭。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听起来像节肢动物用纤长的爪子在爬行。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声音细碎而密集。 帕恩感觉到有人拽住他的手,以为是莱范德,结果骤然被甩了出去。 这时候他才看清楚,垄罩在眼前的东西是张腐烂的哭脸,漆黑的嘴露出笑容。或者说像面具的脸黏在那个怪物上,而它正伸出触角要捅入帕恩的腹部。 剧烈的强光爆发开来——一隻金色的大鸟阻挡在帕恩身前。 「退下!」坚定的女声用古语喊道。 怪物僵住了触角,缩在长条的腹部前颤动。莱范德比出一个手势,怪物被外力扭断,爆出紫色汁液。 「你有没有受伤?」莱范德紧张地问。 「没有……我没事。」 「是多足巨虫。」 「对,它们喜欢在夜晚潜伏在旅人旁边。」 「刚刚有隻鸟救了我。」 「幸好。」 「是石楠树。」帕恩不敢置信地看着停在他身边的翠绿鸟说。 「是的。」这次回答他的不是莱范德,而是刚刚用古语说话的声音。 「石楠树!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怎么……变得这么娇小?」帕恩震惊地捧住翠绿的鸟儿。 在一旁的莱范德没有多说什么,像是早就知道鸟儿的身分。但他听到帕恩的话时,眼神中闪现一丝狼狈。 「我敬重的迷雾森林神帕恩啊……世界变得不一样了,森林腐坏了。我再也没有力量回到昔日庞大的身体,风光地翱翔。」石楠树闭上了双眼,声音回盪在四周。 「我很抱歉。」帕恩说。 「不!不!该抱歉的不是您,而是卑劣骯脏的人类!血液里只有污秽与权力斗争,该死!该死!」石楠树开始挥舞着翅膀,飞到莱范德面前想用划伤他。 可惜石楠树已经不是曾经的巨兽,这样微弱的攻击被莱范德一把挥开,而帕恩挡住了黑袍法师的手。 「迷雾森林神帕恩,得知您能回来我很高兴。」石楠树放弃了攻击,转身对帕恩说。 「我也很高兴,老朋友。」 「可是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多足巨虫正朝这里大批袭来。他们速度敏捷,不是好对付的对手。」石楠树严肃地说。 话才说完,地面又传来震动声。一沙尘袭来,他们立刻做出应战的姿势。 11.雷彻提尼斯 帕恩低声唸了一段古语,金色的光点在他掌心凝聚,最后形成了橘色的光源。 透光源照射之下,他们发现多足巨虫渐渐包围了这里,纤长的脚在光影间交错,肥硕长型的身躯在蠕动着。 「看来我们成为荒地上的晚餐了。」帕恩说。 「往西边走有一条溪流,它们越不过去,但是要先逃到那里。」石楠树小声地说。 「或是可以把这群怪兽全杀了。」莱范德说。 帕恩注意到莱范德藏在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弯曲,准备要发动攻击。 「咚——咚——咚咚咚——」 远方传来低沉连续的鼓声,多足巨虫齐齐抬起了面具脸探听。 帕恩呼出一口起,他知道不用靠他们独自对付这些怪物了。而莱范德不动声色地拉起了宽大的帽子,遮蔽半张脸孔。 「是元素召唤师!」石楠树惊喜地说道。 元素召唤师时常群体出动,运用多人能使能力加成的特点来围捕怪物、歼灭敌人等等。他们出巡时时常会击鼓来最为通讯的指令,方便知道要配合什么咒语。 没有等到多足巨虫来得及逃跑,几个骑着羚羊的绿袍元素召唤师的先锋已经到了。 他们在沙地中敏捷地穿梭,形成一张「火网」控制多足巨虫的动线,让他们逐渐围绕在一起,帕恩和莱范德则趁机脱离出被围困的中心点。 「咚咚!」 鼓声又变换了一次,更多绿袍法师到来。他们站在定点走着诡异的步伐,时而将脚重踏时而轻划过沙地,找寻着沙地中曾经与生命之河串联的记忆。微弱的金光在沙地中浮现,地面缓缓松动。 「咚咚咚!」 召唤师的步伐不再游移,而是集体坚定地踏步。随着鼓声的敲响,巨大的漩涡形成,将多足巨虫逐渐吞噬。 帕恩和莱范德牵着马避免被漩涡捲入,却被其中一个召唤师拦了下来。 「停下。」他骑在羚羊上俯视着两人。 「感谢解危,我们只是要从这里通过的旅人。」帕恩说。 「你、和你的黑袍朋友不能从这里通过。」召唤师指了指两人。 帕恩瞬间感受到喉咙传来刺骨寒意无法呼吸,随意就用咒语震摄别人,可以说非常冒犯。 「住手。」莱范德阴森森地说,伸出手来想要还击。 「这里发生什么情况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穿着在朴素的元素召唤师中较为华丽的服饰,质料远远看去就是耐用的上等货。他的鬓角和下巴还带有一点鬍子,五官深邃内敛,金色的短发梳理整齐。 他胸前配戴雕刻三道弧线的河纹牌,随着步伐移动隐隐闪烁出金光,显示着对方是神职人员的身分。 「主教,这里有一个黑袍法师以及绿袍法师。」 「黑袍法师?」男人怀疑的询问。 「雷彻提尼斯,是我。」这次莱范德主动开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主教惊呼出声,接着他看到了莱范德身边的人。 「这两个人算是我的朋友,他们可以跟着回去。」雷彻提尼斯对着其他召唤师说。 他们跟着绿袍召唤师的队伍来到了一座城堡,在城堡内雷彻提尼斯引领他们到了大厅。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没那么容易。」 「自从你失踪之后情势变得很紧张,国王想要渗透黑袍法师,把这股势力真正拉拢到自己身上。不管是召唤师还是凝术师此刻都对于黑袍法师的到来特别敏感,纷纷揣测国王的下一步是什么。」 「我来不是为了什么国王的势力。」莱范德说。 「我猜到了,你身边的是书中的那位?」 「对。」 「你真的做到了。」雷彻提尼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帕恩,他第一次这么近见到神,虽然说他不确定帕恩现在的身分到底算是什么。 「遇上了些问题,一路上总有焦尸想要围捕他,是赫默萨派来的。」 雷彻提尼斯刚想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令人尊敬的帕恩先生,请您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和大总主教有一些话要说。」 「没问题。」帕恩回答。 接着雷彻提尼斯就带着莱范德进到了走廊另一侧的书房。 「河流的污染越来越严重了,许多生物都在腐化,如果再不及时想办法清理获利的就只有国王。」 「我知道,但我现在只想要找到延续帕恩生命的方法。」 「这种事不可能有书记载,你只能在河流找到答案,也许恢復了河流的清澈就能让赫默萨不要再追补迷雾森林神。」 「这很难,我是说恢復河流。」 「的确很难,再加上国王的势力已经开始部属了。他绝对不希望河流恢復到以前的状态,一旦黑袍法师没了能力,皇室又会被召唤师和凝术师掌控。」 「我感觉我的能力越来越强大了。」莱范德盯着自己的手说。 「于此同时,其他主教都能感觉到有什么在削弱生命之河的力量。你对他们来说就是毒瘤,必须要拔起。」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你可以不在乎,但这关係到迷雾森林神的命。你多年前犯下的罪要由你自己去弥补,就算会危及你的性命。」 「没错,目前最可行的方法就是以我为祭品了。」 在大厅里,帕恩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墙上的画,描述了第一群召唤师是如何发现自然中的河之力。 「你就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吗?」石楠树问。 「与其说好奇不如说是怀疑。」 「你应该靠近去听听看的,你就会知道莱范德到底隐瞒你多少事情。」 于是帕恩真的凑上前去听了,他听力虽然没有作为神时那么好,但还是足以听到很多内容。 于是他愤怒了。 不是对于河流污染而愤怒,而是对于莱范德什么都不告诉他而愤怒。 不告诉他计画、不告诉他有多少准备以及方法是什么,只是固执想要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像当年那个没有名字的孩子一样。 接着帕恩对于自己正在「愤怒」感到震惊,这么鲜明的负面感受又上来了。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大部分时间情绪都像是被抽离一样,几乎不会感到愤怒与难过。 许多年前,他偶而会感觉到这些情绪,当那个孩子还在时…… 12. 阿琪崁 在许多年前,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但因为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地上还有些潮湿。 莱坐在生命之河的支流边许久,凝视着水流中稀疏的光点,看着它们不断地绕圈、晕染、又被水流捲在一起。 「你在看什么?」帕恩问。 「我只是在想,就是这一丁点金光影响了下游无数人的命运,让贫穷的人不管是生是死都没有办法翻身。」 帕恩沉默了,他坐在莱的身边,揣测着这个男孩的小脑袋在忧烦着什么。 「你摸摸松软的苔癣,上面还坠掛清晨的雨水。深吸一口气,森林清新的空气繚绕。你早上吃的梅果、中午吃的鱼汤,都也是来自生命之河的餽赠,祂并不是只有坏的那一面,祂赋予特质也不是为了要製造阶级。」 「可是我感受不到。」男孩摊开了手心,除了湿漉的雨水之外,只有还没癒合的伤疤。皮开肉绽,随时要再渗出鲜血。 「总有一天,你会感受到的。」帕恩将男孩摊开的手闔上。 「你说生命之河不像要製造阶级,但他们都说赫默萨痛恨恶势力,像我这样的人就不该存在。」男孩说。他的表情并不痛心,也不自卑,就像是单纯的在反驳帕恩。 「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帕恩思考了一阵子后站起身说道。 「要准备一些简单的行李,这次会有点远。」他一边整理树屋的东西一边补充。 这次帕恩没有请石楠树帮忙,而是唸出了古语召唤出了一隻巨兽。巨兽身上布满细碎的鳞片,有蛇类一样的双眼,类似蝙蝠的翅膀收在身后。 「这是,龙?」 「不是的,这是提亚哥,只响应生命之河力量的召唤兽,牠更像一隻有翅膀的……蜥蜴?」 提亚哥听到这个称呼有些不满地刨了刨爪子。 他们爬到提亚哥宽大的背上,迷雾森林神用手轻拍巨兽的肩骨。 「提亚哥,请带我们去到『阿琪崁』。」帕恩用古语说了一个莱无法辨认的词汇,接着他们就如同箭矢般往天空衝去。 经过几次的飞行莱依然无法享受,狂风吹得他的双眼几乎无法睁开,只能约略看到下方的景色。 他鸟瞰着整个森林,生命之河的主流在茂密的树林中若隐若现,像一条闪烁的金蛇盘据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还能看到无数条支流,湛蓝色的河水与生命之河匯流,稀释掉了浓郁的金光。此时此刻,莱才能稍微了解到这条河流除了玩弄无数人的命运之外,似乎也同时孕育了整片土地的生命。 在空中帕恩很少跟他交谈,要用大吼才听得到对方在说什么太耗费力气了。只是他一隻手始终牢牢按在莱的手臂上,守护着他不至于掉落。同时他也想藉由传来的温度,告诉莱那言语无法传递的讯息。 他们飞入高峰和峡谷之间,气温略微下降。山谷之间有湖泊和陡峭的岩石,即便在高空都能听到巨兽在低鸣。越是接近森林的深处,生命之河蕴含的力量就越强大,许多人类未能见过的远古巨兽都隐匿在其中。 突然,莱发现一直垄罩在身上的暖阳突然被大片乌云遮盖。他抬起头来,发现是一隻极其巨大的老鹰在飞翔。牠每拍翅一次,就会引起巨大的空气扰动,让山谷传来「嗡嗡」的回声。而在牠身旁是许多色彩斑斕的小鸟,运用老鹰开拓的气流来进行长途飞行。 「你不能一个人飞到这里。」帕恩低下头来大喊。 莱点点头,他也无法一个人飞到这里。如果没有迷雾森林神的意志守护,他大概就是巨兽的晚餐。 提亚哥一拍翅,右转绕过了巨鹰,飞往更高的山脉。 在这里已经看不到茂密的树林,取而代之的是短矮的灌木和草地,空气变得乾燥而稀薄。 「这里也是你管辖的领地吗?」莱问,他感觉自己有些喘。 「没错,虽然我被称作迷雾森林神,但其实这一大块区域我都会维护。只是因为这里人类进不来,他们只能看见入口处浓密的森林才以为我只守护森林。」帕恩在空中说道。他飞舞的头发就跟他的神情一样酣畅,丝毫不受到稀薄空气的影响。 「我感觉肺吸不到东西了,我会死掉。」莱艰难的说。 「再一下下就到了。」帕恩默念了一段古语,召唤了温暖的空气垄罩在莱的身边,可怜的人类才终于有机会正常呼吸。 然而帕恩说的「再一下下」,就是太阳落下星辰升起,他们都还没有回到地面。气温太低了,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提亚哥,飞慢一点。」帕恩体贴地说。 风终于没有那么凛冽,莱睁开了双眼。他看见月光反射下河水呈现银色,混合着鹅黄色的水流形成异样的美感。山谷间照不到月光的地方是万丈深渊,没有人知道坠入后是不是地狱。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莱问。 「去『阿琪崁』啊。」 「你可以用通用语说吗?我听不懂古语没发音的部分。」 「等你到了,不用使用通用语解释你也能体会的。」 等到莱从精神紧绷到晕晕欲睡,又醒来时,他才听到帕恩又说了一声古语。提亚哥用盘旋的方式缓缓下降,停在了石板上。 莱挣扎着从提亚哥身上滑落,抬头望向眼前的景色。在高地上方隆起石壁,湍急的瀑布倾泻而下,高纯度的生命之河在夜晚绽放光芒。在地上积了一层雪,莱单薄的衣服根本抵御不了寒冷。 「这套冬装给你。」 他感觉到柔软的大衣覆盖到身上,小羊毛气味充斥着鼻尖,那是属于有钱人奢华的气味。 「那你呢?」 「我?」 「你不冷吗?」 帕恩似乎很意外冷漠的莱会想起自己,他露出了微笑。 「我是神,感觉不到寒冷。」 「但是这里真的很冷,连城市的冬天都没有这么冷。」 「跟我来吧,这里提亚哥没有办法到,等等就不冷了。」 帕恩带领着莱跨越了重重障碍,终于来到瀑布的上游处——一个山洞。他们走进洞穴中,瞬间空气变得温暖潮湿,几乎可以说是炙热了。 一走进来,莱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还站在原处,灵魂却开始逸散在四周。他看见金色的液体大量从山洞中涌出,从高台下方奔腾离去。 「这里就是『阿琪崁』。」 「生命之河的源头?」莱愣愣地问。 「你猜到了。」帕恩露出满意的微笑。 「看到了吗,我们都是从这片虚无来的。或许你感觉到自己的异样了,小心不要离河太近,你会被迫回归到最初的型态的。」 「最初的型态?」 「没有肉体,精神被吞噬,时间再也没有意义。你就是河流,也是筑构整个世界的部分、同时你又什么都不是。」 「好壮观……」 「我、你,甚至是赫默萨都是从祂而来,祂从来没有善良或是邪恶的一面。祂掌握的是你的特质,不能说是命运,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可以由自己决定。」 帕恩的背后是万丈金光,明明是差不多的话,来到了这里莱才终于有点明白迷雾森林神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他确实是被眼晴的景象震慑住了,第一次不由自主產生了想要膜拜的念头。但他心里深处依然没有忘记,他很可能真的不是从同一片虚无来的。他不卑贱,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他是生命之河宏大意志下疏漏的產物。 「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可以由自己决定。」但他听进这句话了,像是收藏宝石一样把它镶入自己的脑袋。 13. 悸动 从迷雾森林神拾回落魄的莱已经过去了两轮四季,莱的目光不再怯懦;然而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也洗不去他锐利与机警的眼神。他并没有忘记城镇中的阴暗齷齪,那已经鐫刻在他骨头里、流淌在他血液中了。 营养均衡让莱的身高成长迅速,脸也渐渐有了少年的模样,搭配上他阴冷的眼神,意外招到女子的喜爱。 这里的女子并不是指人类,而是图书馆中的七个美女。帕恩觉得自己漫长的生命及空荡的神殿太冷清,在某些地方都会施咒赋予石像有说话和思考的能力。其中,在图书馆内的就是面容姣好的七美女。 她们的名字以「芙」的发音做结尾,分别叫做蒂芙、达芙、雪瑞芙、莉芙、林内芙、丝塞德芙和丹芙。幸运的是她们的名字都不是以古语发音,不至于让莱辨别不出来。 七美女的差异很大,例如蒂芙与达芙有一头柔软綣曲的红棕色头发,白皙皮肤和丰腴身材,讲话聒噪但是有少女甜美的嗓音。而林内芙则有瘦弱的美感,丝塞德芙有黝黑和肌肉线条的身材。 莱时常在想,这些是不是按照帕恩的喜好去决定的。如果是的话,那迷雾森林神的喜好未免太多元了。 「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呀?」 「胖的?瘦的?文静的还是活泼的?」 「林内芙,你看他又不理我们了啦~」 七美女对于图书馆终于有人驻足感到非常兴奋,时常在莱读书时在旁边吱吱喳喳的讨论。莱坐在一面大窗户前的石阶上,将那些声音当作是鸽子在说话。 「我觉得他是认为你太吵了。」林内芙说。 「才不会呢,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情竇初开,表现上拒绝女人但其实是在害羞。」蒂芙娇滴滴的回嘴。 「说的对呀蒂芙,我看他就是在害羞!你知道要怎么辨认男还是在害羞还是对你没意思吗?你知要靠近他身边,他的身体就会很诚实告诉你啦~」 说完美女们齐齐发出了银铃一样的笑声,东倒西歪的攀附在石阶下方。 「那我们今天就来见识一下这个男孩到底是对哪个姊妹比较『诚实』吧~」蒂芙笑哈哈的提议。 美女们纷纷笑着附和,包围住了坐在窗前的莱。她们身上縈绕着神秘的香气,服装单薄一副随时要滑落的样子。光滑娇嫩的皮肤贴着莱的腰侧、颈脖游走,呼出的气息吹在他的耳朵边。 但是莱没有出现她们期待的反应,甚至连脸都没有红,让美女们失望地退开。 「什么嘛,难道你比较晚熟吗?」达芙扫兴地说。 「或是他喜欢的是男人健壮的肉体呢?」丝塞德芙说。 「可是丝塞德芙你也很健壮呀,不然你再试一次?」达芙说。 还没等丝塞德芙进一步动作,莱已经看完书准备起身去换下一本了。 「你们说他每天那么勤奋读书是为了什么呀?」达芙问。 看着他每天专注认真的神情让达芙很不解,读书是贵族的事,但就算莱是贵族,在森林中也没有他能卖弄学问的地方。那么莱抱着厚厚的书,不惜每天读到半夜是为了什么呢? 「啊——我知道了,是因为迷雾森林神给他的功课吧,迷雾森林神喜欢听他读完的感想。」林内芙说。 原本在找书的莱用眼角馀光撇了一眼林内芙,结果放在高处的书砸下来,书角正好撞在莱的额头上。美女们出现诡异的沉默,接着嘻嘻哈哈地嘲笑着莱的举动。 「所以真的是为了迷雾森林神?别傻了小少年~我们姊妹们也很盼望迷雾森林神常常来图书馆光顾呀,但是森林这么大、宫殿这么宽,你再渴望他都不会来的。」达芙劝告着他。 莱没有回应他们,只是更专注的阅读书籍。 风徐徐吹来,图书馆石柱的影子随着太阳方位的变动转移了方向,在走廊拉出了长长的阴影。快要定格在书桌前的莱猛地抬起了头,惊动了在打瞌睡的七美女。 莱凝神紧盯着门外的长廊,突然起身走向门口。 「他怎么了呀?」蒂芙打着哈欠问,其他美女们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久后,长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踩着用布和芦苇製成的凉鞋的帕恩走了过来,脚步在石砖上几乎不发出声响。即便如此,莱还是迅速地辨认出他的脚步声。 帕恩穿着质料看起来丝滑柔软,腰间系了一串有图腾的白银装饰,随着步伐轻晃。他头顶上的羊角藉着身后的阳光染上光晕,走路的姿态从容不迫。 这才是神殿主人的风范,莱心想。而自己不过就是寄居在图书馆的凡人,甚至连石像女的一半寿命都不到。 帕恩看见站在门口迎接他的莱有些意外,随后朝他微笑了一下。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真是认真。」 「不是你叫我来看书的吗?」莱有些气急败坏。 「我只是说你有空可以来,但你也可以多去森林探索,甚至去村落跟人交流。」 「我喜欢待在这里,看书。」莱闷闷地说。 「那也很好,跟我说说你读了什么书吧,上次你对于吉威斯大帝的史书见解很独到。」帕恩笑着走进了图书馆。 一旦迷雾森林神到来,大窗前的石阶就不再是属于莱的专属位置,莱很自觉地坐往旁边一点。 「这次我读的不是史书,而是神话传闻,我读到了海神跟鲸落的故事。」 「我不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那本书的诗歌押韵用得非常巧妙。」 「海神救了女人,女人疯狂爱上了祂,并恳求海神能够让自己相伴左右。最后海神同意了,但是却把她变成了鲸鱼。当寿命到头时,鲸鱼独自在深海中殞落了。」 「有些荒谬的故事对吧。」 「我只是不懂,为什么海神被描述得冷酷无情,丝毫感受不到人类的爱。但如果祂真的感受不到,为什么又要那样玩弄人心?」 「海神不只感受不到爱,也不知道自己冷酷,神从来就没有人类意义上的情绪。」帕恩摇摇头。 迷雾森林神看见莱额头上的瘀青,皮都磨破了渗出血丝。他伸出手轻柔地按在了莱瘀伤的地方,温度透过掌心传到了少年的心口上。莱愣愣地看着迷雾森林神,脸上窜起红晕。 「像这样的伤痛神也感受不到,你要珍惜千变万化的情绪;但也要小心对待自己,不要磕出太多伤口了。」 莱屏住呼吸,希望迷雾森林神的手能停留久一点,而帕恩的手很快就移了开来。 帕恩走后,缩在角落的石像重新变回了美女,爆出高亢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真的不喜欢美女,他喜欢的是迷雾森林神呀!」 「你们有看到他刚刚的反应吗?脸都快比红醋栗还红了哈哈哈——」 「闭嘴!」这次莱终于回应了她们。 然而七美女根本不害怕莱的怒吼,继续大声的取笑少年。 「你是不可能会得到迷雾森林神的爱的,他不会爱上任何人。就算他要喜欢也不会是你,知道为什么明明迷雾森林神也喜欢男人,石像却都是女的吗?。」 「因为何修瑞亚佔据了男人的位置呀~」她们娇嫩的手指向门口附近,静静靠着的骨骸。 14. 不可跨越的鸿沟 何修瑞亚.迪南,那个缩在门口的骨骸,那个画出神殿设计图的人,帕恩依旧时常会对它说说话。 莱起先非常忌妒,但日復一日地看着那具骨骸,渐渐他的心情被一股惆悵取代。 他跟何修瑞亚同样是凡人,不管他再厉害、在迷雾森林神心中留下多深刻的印象,最后他的生命也会随风而逝。望着生灰的骨骸,莱深刻感受到神与人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帕恩时常提起自己对世界很少有丰富的情绪感受,也没有牵掛,这让莱内心深处產生一种惶恐的感觉,彷彿迷雾森林神随时会消失在世界上。 「这不可能,你的神殿堆满旧东西,就连图书馆都还躺着那个男人的骨骸?你还说你没有情绪、没有牵掛?」莱反驳着。 「那只是因为我不想处理掉而已。」 「不是一样的意思吗?你甚至会跟骨头说话,那难道不是证明?」 帕恩皱起眉头,他想要仔细思考莱说的意思。他理智上知道少年的逻辑没有错,但内心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一股力量是混乱的黑暗;一股力量不断提醒着身为神应该要有的觉悟与光明的内心。 黑暗总是被锁住,被牢牢封在角落,直到它的存在微小到能被忽视;光明是那样耀眼,智者都应该选择光明。 「如果你要证明,我现在就可以烧了它。」帕恩平静地说。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没必要这么极端。」莱顿住了。他内心甚至希望帕恩不要真的烧了骨骸,因为那就代表神真的不会对于世界有记掛,更代表与凡人之间的界线更难跨越。 迷雾森林神沉默着,但在空气中闪现金色亮点时莱就知道他施咒了。亮点变成了火光,焚烧着骨骸与披盖的衣物。它不再有灰尘与异味,一切都彻底消逝了。 有那么一瞬间,莱在迷雾森林神平静的绿眼眸中看见了泪,但接着发觉那可能只是火光闪烁的错觉。 骨骸烧完后,召唤术引起的火没了踪跡。迷雾森林神的面容一片平静,他甚至只是问起莱的书看得怎么样了,之后就向往常般离去。 躲在架子后的七美女探出头来,看着莱长久佇立在门口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妥当。 「迷雾森林神就是这样子的,他没有生气。你看他好像喜欢很多事物,可是他不会爱或是恨。」林内芙开口说。 「莱在难过吗?」蒂芙小声地问。 「嘘!你看不出来吗?少说点话让他静静吧。」丝塞德芙说。 有太多事都象徵着人与神的鸿沟,寿命、力量、情感。在神殿成长的莱还没崭露如花苞般的温柔,就先将它们冰封在雪地里了,因为一切都没有意义,除非他有办法跨越那道鸿沟。 这使得莱看起来有点偏执,总是极尽所能鑽研变得更强大的方法,只有在迷雾森林神出现时才会表现少有的痴迷目光。 「你这段古语已经读了半天了,你还是没办法理解意思吗?」 那天在树屋中,帕恩敲敲书本问。 这其实有点强人所难了,要知道有很多人穷尽一生都还读不懂半句古语。 「我在努力了。」莱回答。 「书呢,就是要用心去读。」帕恩指着心脏的位置说:「你才会读得进去。」 听着帕恩的叮嘱,少年静下心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领悟了那句话的意思,转过头去想要告诉森林神。 只见才说书要「用心读」的帕恩抱着书倒在一堆毯子中睡着了,莱阴鬱的眼神终于忍不住笑了。 然后他注意到了帕恩的睡顏——太漂亮了,他忍不住想要亲迷雾森林神。可是压抑在内心的是神的蔑视与自己的愤恨,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望着瀑泻的长发,最后很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抚过,停在发尾,并欺骗自己没有动心。可是头发的触感柔顺又有光泽,森林的尘土没有在发丝上染上任何痕跡,像白金做的细线勾住人心弦。 「我爱慕你,你是我第一个在世界上见到美的事物,也是最后一个。」他轻声地说,眼神真挚,说出来的话语直白大胆。 少年不知道的是神未必不会心动,只是那些情绪被压抑起来。那时候,森林神确实是感到体内有一股异样情绪涌上来,让他呼吸加快、世界有一瞬间恍惚。 许多人将他作为神明崇拜,只有这个少年担忧他会不会冷、担忧他会不会伤心,只有少年敢这样用赤裸的话语告白。眼里漫溢的是浓烈的热情与慾望,让生活澹泊的森林神感受到了渴望的感觉。 大家都以为神见识多广不会喜欢上人类,但其实神跟人的区别并不大,他们只是寿命长一点,一样容易坠入情网。 「可是神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帕恩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但每当莱以为自己稍微有点力量时,总会有现实提醒着,他仍然是那个连名字都没有奴隶。 在森林的边境处有时会有人类,帕恩鼓励他多去与人交流。莱遇过善意的猎人,以及丑恶的面孔。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莱是低劣的下等人,纷纷嘲笑他、侮辱他,扬言要杀掉他。 「嘿,我知道你,你是当初被审判的那个没有名字的人。怎么,现在你以为你逃到森林就不会有人举报?」混混露出讥笑的神情,一边抖动手脚作势要出拳。 「闭嘴!」莱不想跟他打斗,想要往森林深处走去,这个举动惹恼了混混。 「嘿!孬种,你别想要躲开?你妈怀你时知道你是个废物吗?只会逃跑。」 「我看他妈搞不好就是被另一个老废物强姦,才怀上这个小杂种的。哈哈哈哈!」他的伙伴大声嘲笑着。 莱转过头来一拳殴打在他脸上,眼里透露出恨意。 「谁都别想侮辱我母亲。」他捏着对方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 混混看到自己伙伴受人威胁,愤怒地掏出匕首来刺向莱的背。 莱侧身闪过,但腰部还是划出了深长的伤口。 莱想起曾经那些屈辱的日子,那些嘲笑他的人的嘴脸每一夜都会浮现。他不甘心就只能永远做别人的奴隶无法反抗,也不甘心只能听着别人的侮辱暗自忍受。 他抢过了混混的匕首,儘管在争夺的过程中他的手臂和脸都被刺伤了许多部位,他仍旧拿回了主导权。但在打斗的过程中混混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的动脉被划开流出大量鲜血,倒在地上抽搐着。 混混的伙伴看着浑身是写表情阴暗的莱,惊恐地往后退。 「你、你做了什么!杀人兇手!」 「是你们先惹我的。」莱露出了阴鬱的微笑。 他的神情让混混的伙伴更加害怕,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森林。 那天莱回到神殿时,迷雾森林神站在入口处等着他。 莱慌张的擦乾血跡,事实上他早就把身上的血渍洗过一遍了,但他仍然对帕恩知道后会对他的评价感到不安。 「森林神……你今天怎么站在门口?」他试探性问。 「离开森林吧,这里不欢迎你。」 这句话隔了有一点点远才传来,像是飘忽的风。迷雾森林神的表情隐没在渐黑的黄昏中,少年没看清处对方说话的脣形。 「什么?」他下意识反问,接着少年反应过来了,瞪大着双眼不可置信:「是因为今天城市来的那几个人吗?是他们先挑衅我的,就算我下手太重那也是出于自保。你可以教训我,什么都可以,但别——」 别赶我走。 「不是因为杀人。」帕恩摇头:「我都听到了,你是『没有名字的人』,不能待在森林里。」 「你知道了……」少年喃喃地说:「不在这里,那我还能去哪里呢?」 「随便什么地方。」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所有人都认为我受到了诅咒,是个污秽的奴隶。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你的,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我不杀你已经是最后的仁慈了,你走吧。」 「仁慈?」少年笑了,语气却很悲凉,眼角甚至有泪光闪烁:「你对我那么好,我曾经以为你不一样,以为你可以理解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没有被生命之河赐名也不是我自愿的。」 「这是赫默萨规定的,我没有能力违背。」 「不要!」莱走向前:「我不走,你可以夺走我的性命,反正本来也是你救的。要我从这里离开再也见不到你,真的太困难了。」 少年的语气像是可怜的小狗,是啊,森林神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自顾自地救下这个男孩,现在又要说拋弃就拋弃。他怕那男孩再靠近一点就会发现自己红肿的眼角,想起主神震怒的话语,他决定果决些。 「我当初就不该救你,你的出生就是在褻瀆生命之河。只要你存在森林中就令人作呕,快点消失在我眼前!」 听到这句话后莱颤抖着,他想要做最后的挣扎,但帕恩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被驱逐了,迷雾森林神将自己隐藏了起来,无论莱怎么叫唤都不再出现。 事实上莱从不知道,森林神当时内心的纠结,以及在他走后森林神是如何哭得撕心裂肺。可惜帕恩自己也想不起来当时的情绪了,所有关于愤怒、悲伤、不捨、孤寂的负面情绪好像被人用锁关在盒子里一样,隔绝在他的记忆中。 临走前,他留了一枚红宝石戒指给莱,告诉他这能换到一些钱。 莱悲愤的离开了森林,前往城市。 15. 泥泞之寄望 当大总主教谈话完准备推开门时,他看见帕恩毫不避讳地站在门外。 「你怎么会在这里?」 帕恩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慌张。 「这就是你不希望我听到的?」帕恩并没有咄咄逼人,他彷彿只是真的想问为什么要有所隐瞒。 「或许你们该好好谈谈,我准备了一间客房,让你们可以有隐私地谈话。」站在门后的雷彻提尼斯提议。 帕恩依然很有礼貌地感谢了绿袍主教,而他语气越是缓和莱范德就越是不安。 到了客房时迷雾森林神坐在了木椅上,对莱范德伸出了「请」的手势,让莱范德坐在他的对面。 「说吧,为什么要隐瞒我?反正我其实也早就知道那些过往了,不是吗?」 「我担心你不愿意跟我走。」 「你这样我难道就会愿意配合了?」 「你不会......是我太愚蠢了。」莱范德沉默了一阵子后说:「是我太急迫于弥补过去,没有好好对你解释一切。我希望能用我的角度跟你说一次那段时间我的经歷,告诉你我是怎么犯错的,以及你从头到尾都不是我想伤害的对象。」 「你说吧,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莱范德皱着眉去回想,那些骯脏的记忆他总以为自己已经摆脱掉了,但事实上只是转换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永远蚕食着他的生命。 每一次的呼吸,那属于地牢、属于街头屎尿的气味都会扑鼻而来,从来都未曾消失。 「在我有记忆以来,从小身体就会传来鑽心的疼痛,就跟映证我是被神遗弃的灵魂一样,我的出生就是一个诅咒。」 帕恩脑中浮现出了场景,那是他刚遇见莱范德,或者说还叫莱的男孩时,他那肉骨如柴的身体。当风吹过单薄的衣服,甚至都可以看见凸出的肋骨痕跡。 男孩小小的身板上遍佈着伤痕,有些看起来甚至是自己抓的血痕。 他突然想到,在没有人关心的夜晚,那个男孩自己倒在阴暗的角落挣扎的画面。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无法舒缓只能透过自残的方式转移注意力。 他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彷彿能体会到那种痛楚。不是怜悯,而是揪心。 「你会有这种痛,也许是因为你的肉体跟你的灵魂不能媒合,生命之河不允许你的存在。」 「或许。」莱范德又接着说:「在我离开森林之后,我并没有把那枚戒指卖掉,那是我唯一能证明曾经见过你、曾经感受过善良的物证。我依旧一无所有,我的脸孔、气质彰显着我是底层居民,别人轻易的就能猜出我是。但是我不甘心,我必须要活下去,并且发誓绝对不再从前卑贱的生活。森林就像一场梦,而现在梦醒了,我依然寒冷并飢渴,依然要靠着别人的血活下去,我一直视这样的人。」 「我以为森林能改变你,或许一开始救了你是错误。」 「你不能够理解我们这种人是如何被生命之河掌控一生,即便有低等姓名的过上幸福的生活,等待他的也是悲剧的结局。我们终其一生摆脱不了童年的阴影,以为能够翱翔也只是幻觉,因为出生时河流便没有赋予翅膀。更何况,我还是连卑贱的姓名都没有的人,永远被排除在外的人。」 帕恩沉默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始终不能感化当年那个孩子,可是也承认身为神有太多事是他无法体会的。 「我生活在城市的边缘,没有人愿意让我工作。我捡厨馀吃,睡在桥下充满泥巴的石阶上,后来还染上鼠疫,高烧和脓包折磨使我不成人形。每日我都能望见富丽堂皇的宫殿坐落在山顶上,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森林的日子离我越来越遥远,我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快饿死在寒冷的冬夜。然后,我下手了。」 「下手?」帕恩挑起眉毛。 「对,那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男孩,温吞的个性与悲惨的身世,好处是即便死去也不会有人过问。但是至少他是有名字的,可以让我得到维生的工作——他就是莱范德·纳普麦德曼。」 「你杀了他佔据了别人的名字?」帕恩闭上了双眼。 「或许吧?但你怎么不去问生命之河、怎么不去问赫默萨?为什么连一个卑贱的名字都不愿意施捨给我!啊,对了,因为你是神。」 「我说过了,生命之河是赋予你们特质,不是想造成阶级。」 「但是它什么特质都没赋予我,我只好从地沟里、泥泞中、从最骯脏的地方去寻找活下去的方法。有了名字后,我终于有机会找到一份帮皇宫大臣跑腿的机会。他们爱干一些骯脏的勾当,由贱民跑腿要杀掉比较方便。但是我活了下来,凭藉着我的机敏慢慢的往上爬,终于爬到了能进入皇宫当僕人的时机。」 「听起来你经歷了很长一段路。」 「没错,虽然只是获得了僕人的工作,但已经比之前还要好一点。我终于有机会接触到书,当然是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我发现了关于迷雾森林神的神话,里面描述了你假扮成吟游诗人周游许多国家,以及你写的诗。 『在玫瑰凋零之际,香气已永远令人沉迷,在世人鼻息之中珍酿。 时光洪流淡化了它的色泽,在不同人的记忆里覆盖上新霓裳。 而只有那个没没无闻的旅者,记得晚夏是它最喜爱的季节。』 这是一首情诗是吗?你写给谁的?」 「在那么多讚颂自然的诗歌中,为什么你偏偏要记住这一首?活了这么久我早就忘记这首诗再说什么了,甚至可能也不是我亲笔写下的。」帕恩有些无奈。 「是呀,真是可笑,我当初竟然还为了这一首诗忌妒了这么久。但只要想到有天或许你也能为我写下那怕一个句子透露出情意,我就悸动不已。我去森林找过你很多次,每次去都是跋山涉水,可是我一次都没有找到你。」 当少年踏进森林的那一刻帕恩就知道是他,迷雾森林神总是躲着默默地凝望少年。每次见到他都会令迷雾森林神欣喜,而这样的情绪更是提醒着帕恩不该出面与他相认。 「我……不能。」帕恩没有说清楚到底不能什么。 「你活了这么久,经歷了无数的人事物,看过人间温情天色奇蹟,都没有办法对世界有牵绊。然后我像起了森林,想起了我在图书馆读到的书。」大总主教露出了阴暗的微笑,接着他的脸又垮了下来,继续说着经歷。 「那是一个学者的猜想,被掩盖在无趣的日常咒语之中。他提到可以透过生命之河的源头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可以改变神的情绪。最初是来源于南方战神的传闻,听说他太过冷酷无情而造成杀戮,而人们在河流中尝试各种方法后终于让神感受到了一丝情绪,神因此而放下了手中的战矛。我把自己当成了实验品,日復一日鑽研着成功的方法,然后我做到了。」 帕恩握紧了斗篷的布料,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知道了。 一开始帕恩以为少年只是要回到源头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或是见识宏伟的景色,直到少年拿出了匕首。他毫不留情地割向手腕,鲜血随着动脉断裂喷涌而出。等到迷雾森林神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血流进了生命之河中。 「我当时在想,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换来那总是面带微笑的神一个诧异的神情呢?」 「太鲁莽了。」 「但我当时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机会使用召唤数、没有机会像凝术师一样感受体内流动的力量,不知道古语和生命之河蕴含的力量到底是什么。至少在我污染了源头之后,有些事是真的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帕恩闭上了眼睛,莱范德说的没错,他的作为确实让万年不变的规矩有了突破的空间,就像是凝滞的时间终于开始流动般。 「我开始感觉到这个由生命之河构成的世界是接纳我的,只要我意志够坚定甚至能操控一些事务,属于我们这种低贱之人的时代来临了。」莱范德露出了阴鬱的微笑。 16. 凡事必有代价 室内昏暗烛光照再黑袍主教的脸上,讲述过往时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丝疯狂。 「你知道操纵的原理是什么吗?」 「我只知道是你的血在作用。」 「没错,我的血可以渲染到整条河流,当人们饮下生命之河时我的血就可以随之进入。当我伸手时,我能感受到他们体内有我可以操控的力量。」 「这史无前例。」 「那你可以夸我是个聪颖的好学生。」 「你的学习天赋一直令我惊艳,但我不会称那叫『好』。」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刚开始很微弱;有时会失控。我鑽研了无数古老的魔咒,查阅了各种假说,发明了自己一套巫术。有了这种巫术,人们就不用再被姓名决定命运。无论古语有没有赐予召唤或凝术的能力,人们都有操控事物的权利。」 上次发生类似的事是好几个世纪之前,凝术师一代接一代终于找出运用体内生命之河的诀窍。他们将力量凝聚成弓箭、弯刀、利剑,凭藉着优秀的战斗技巧组成军队。他们起身反抗有权势的绿袍主教,终于有机会脱离被剥削压榨的生活。发生了许多战斗,终于结束了由召唤师独大的时代,创造出势均力敌的白袍凝术师。 帕恩那时候不觉得河流受到什么影响,凝术师也没有侵害到森林,甚至他的挚友何修瑞亚也是凝术师之一。 可是当黑袍法师出现时,帕恩能明显感受到生命之河的能量在快速变动。他觉得称为「污染」似乎不恰当,但又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改变。 「你污染了河流!是你!」石楠树从梁柱上飞了下来,用古语喊道。 「你不必用古语,我听过你用通用语咒骂我更难听的。」莱范德撇了一眼。 「石楠树,你跟莱范德还有交流?」 「没错,在这愚蠢的人类当上大总主教之后我找过他,找要他住手,但他却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停下。」石楠树说。 「当时老国王逝世,他的儿子羽翼未丰。年轻的国王没有与白袍绿袍对抗的筹码,于是他找上了我。我毫无悬念地成为了他最信任的势力——一个贫民出生的名字,替他训练召唤术与凝术之外的军队,多么好用的主教。」莱范德的语气隐隐透露出轻蔑。 「你为了自私的权力伤害了森林的同胞。」石楠树说。 「我当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森林改变的非常缓慢,过了快十年我才意识到这件事。」 「我警告过你。我的力量在流逝,身体在缩小,迷雾森林神同样受到了影响。」石楠树低声地说。 「当我回到森林时,我能感受到你不在了。虽然自从我离开后你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可是那时我知道你一直驻守在森林中。那天我踏入森林,没有虫鸣鸟叫,没有生意盎然的气息,只有死寂。我只有一匹马,后来马过不了河我就用划的,终于划到了神殿。然后我看见的是在树下接近腐化的尸体,你的四肢被藤蔓包住,身体跟土壤石块融为一体,脸部安详就像只是在沉睡一样。」 「你要知道,肉体对神而言就只是暂时的容器,当我被赫默萨召回时不能带走肉体。」 「我该怎么知道?就算我知道了又怎么样?你已经不在了。」莱范德的眼眶红了。 那天他彷彿又变回那个无助的男孩,用颤抖的手拨开迷雾森林神身上的蠕虫,想拉开纠缠的树枝却把尸体用得更加散碎。 他开始哽咽,把脸转向别处防止眼泪加剧那具躯体的腐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连姓名都没有的男孩终于掌握了权力与金钱,他却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一无所有。心头有漆黑寒冷的大洞在漏风,把所有能称得上快乐的记忆吞噬。 他终于做了在树屋时没有做的事,他一直痛恨神,此刻却无比虔诚地吻了帕恩的唇。但他的心跳悸动不起来,只有寒风灌入心口的感觉,万念俱灰。 他仍然不甘心,不论生命之河变成什么样子,这些罪都不应该由帕恩承担,他死也要从赫默萨手中将迷雾森林神带回莱范德。 「我试了好几十年,大总主教的身分能让我有资源得到草药、施展咒术的器材,不然我早就辞退了。最后我终于成功了,你又回来了,只需要在弥补一些小地方你就不会再被召回。这就是我的故事,我说完了。」 帕恩闭上了眼睛,莱范德犯了很多错,但他同时也促进了法师间的阶级流动,让名字不再成为一个人能力判断的唯一原因,让贫民有机会改善生活。或许他自己当初根本没有想过要促成这样的结果,只是为了私心的悲愤、想翻身的不甘。 帕恩想,会不会这样其实才是个正确的决定呢?只是他们用错了一些方法,才造成森林凋亡?如果当初有谁能好好的跟他沟通,会不会能避免这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当时我感觉不到痛苦,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评断莱范德的作为、没有提出解答,而是先说了这句话。 「什么?」 「石楠树,可以请你先离开一下吗?我希望不要用怨气解决。」 「可是——」 石楠树还没说完,已经随着金粉驱动到外面,而迷雾森林神的眼中闪烁着湖水绿的色泽。 「但我现在感受得到痛苦了,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凡人,其实我还挺喜欢这样的。」迷雾森林神说这句话时神情很平淡,黑袍法师皱眉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你以为靠着凡人的力量就能够随意召回神吗?你只不过是一支钥匙,释放了原本就存在的东西。」 迷雾森林神露出了邪校,光芒在他眼中流淌,接着他把手伸向了莱范德。 「你怎么了?」 「多亏你了大总主教,我终于找回被压抑多年的同伴,终于从赫默萨身边得以释放。」迷雾森林神用一种莱范德从未听过的语调说话,混杂着古语和通用语。 「你是谁?」黑袍法师瞪大了双眼。 「迷雾森林神帕恩呀,如你所期望的那样。」帕恩抓住了莱范德的衣领,带着他陷入了床襦中。 17. 幽光闪烁的眼 黑袍法师认得这个情况的帕恩,就跟上次在酒馆时一样。迷雾森林神不再有神祉的矜持,而是如同堕落的魔鬼对他散发致命的诱惑。 帕恩双手轻抚着莱范德的脸,贴近的身躯有种不容猎物逃跑的气势。 莱范德向后退了些,视线没有移开过迷雾森林神。帕恩不像刚刚一样有随时要消失的漠然神情,也没有评断的目光,只有炙热如火的眼神。帕恩嘴角掛着魅惑的笑容,将腿跨向了莱范德的身侧。 黑袍法师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扶住帕恩的腰以免他重心不稳。 「你不太对劲。」 「或许这才是本来的我。」迷雾森林神在他耳边低语,湿润的气息引得莱范德有些动弹不得。 「什么意思?」莱范德皱着眉问。 「你不喜欢这样的我吗?又或着,你在逃避什么呢?不要害怕失控。」 迷雾森林神没有给莱范德回答的时间,他捧着男人的脸用力地吻了上去。莱范德的身体僵硬着,他完全有力气推开帕恩,但他只是搂着对方的腰,在吻的间隙粗喘着气。 黑袍主教的腰带被卸下,在昏暗的烛光中能看见他身体起了反应。迷雾森林神低垂目光,像在拆礼物一层层脱去布料。他用手将金色的发丝勾到了耳后,双脣微张低下头去。 「嘶——」 黑袍主教抓紧了布料来抑制自己想要挺动的衝动,那种被炙热湿滑包覆的感觉实在太销魂。他失神地看着帕恩,不敢相信他会为自己做出这种事。 帕恩的动作生疏却透漏着热情,他注视着男人的神情来判断怎么样才能使他舒服。很快他就发现这对莱范德并没有什么差别,他早已彻底沉沦、臣服。 高潮来得比想像中快,压抑的喘息声溢出,黑袍法师很快就忍不住了。他拉开了帕恩,但依然有许多黏液喷洒到了帕恩的脸上,顺着精緻的眼睫滑落到微啟的嘴唇上。 「不喜欢吗?为什么要推开我呢?」 莱范德急着想要解释,当他对上帕恩的双眼时才发现对方带着一丝逗弄的目光,明知故问。 莱范德掰过帕恩的侧脸,两人唇齿交缠深吻着,滑腻湿热的舌头搅动的声音很快让莱范德再硬了起来 他按压住帕恩的腰,发现在尾椎处也有蓝蝶花的纹身在散发幽光, 在进入时,帕恩发出难耐的呻吟,就连莱范德也因为快感太过强烈而暂时停止动作。等到适应进入的感觉后,他开始挺动腰部将快感推向高峰。 莱范德失神地望着帕恩,他不敢相信自己有机会和迷雾森林神发生这种关係,儘管他已经肖想多年。他不想去管过往,可以不用回想童年,终于能酣畅地沉沦在快感之中。 两人颤抖着抱在了一起,谁也没有说话。莱范德感觉湿润的液体沾到了肩膀上,起先他以为是汗水,后来他发现那是眼泪。 「你怎么哭了?你不愿意的话可以要我停下的,或是我弄痛你了吗?我很抱歉、我……」莱范德急忙撑起身体查看帕恩的情况。 帕恩的双眼和身上闪烁着湖水绿的幽光,不如刚刚强烈,而是断断续续。他的眼框流出了泪水,但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脑中像被搅成一团,记忆碎片闪现,一时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这是什么……」帕恩喘着气说,语法破碎不全。 「嗯?」莱范德将耳朵靠近他的唇边。 「感觉……?」帕恩甚至转换成了古语。 莱范德免强听懂了帕恩的句子,但他仍然不太明白帕恩想要表达什么。是关于帕恩此刻精神状态的感觉?还是他疼痛的感觉?又或者——是高潮后的馀韵? 帕恩抓着莱范德的衣物喘息着,终于等到身上的光黯淡下来才能说出完整句子。 「刚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不是我自己。」 森林神没有说出口的是,在某些瞬间,他意识清醒的瞬间,他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在堕落时他残缺的某部分,也许是他的灵魂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体会到自己对莱范德的渴望,感觉到在森林的那几年他是多喜欢这个眼神如狼的孩子,正如在他们激烈交缠时那种过癮又令人颤动的情绪。 森林神似乎命定上就会受到「没有名字」的那部分吸引,属于被神拋弃遗失的情绪部分)。 帕恩非常喜欢莱那种无视于世俗眼光,敢于挑战禁忌的精神。 与他相反,森林神一直都是和谐温柔遵循着主神的指令。 而且莱那种来自南方火山的异域感也很特别,让他有种对方可以对抗生命之河的刺激感。 帕恩教莱要认同自己的身分,但是是莱示范了帕恩可以不用被神这个身分束缚。 「是受到河流的影响吗?自从你復生之后好像偶而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有可能,但是我不知道它的原理是什么。我越来越常感受到多种的情绪,大部分是负面的我无法控制的,我觉得我更像一个『人类』了。」 莱范德突然缩紧双臂抱住了他,在耳边说:「我告诉你我是如何污染河流的,但是我有地方漏了说了。」 「什么?」帕恩没有推开他。 「没有名字的孩子之所以会被人唾弃,有一部分是因为从小就容易有幻听、看到幻觉。他们天真地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被认为是被诅咒、不详的。幸运像我活到稍微大一点的就学会隐藏这些感受,但幻听和幻觉一直存在。我小时候常会看到许多残缺的影子,那是我的噩梦,他们在喊关于河流、回去之类的词汇,但其实我听不懂。」 「他们说的是古语。」帕恩推测。 「没错,你教了我古语之后我渐渐能分辨它们的意思。它们的声音很多,感觉就像是有一大群人住在我脑海中。它们不断怂恿我,要我跳入生命之河的源头,要我溺毙在其中。后来我的意志变得强大了,它们开始畏惧我,跟我谈条件。它们要求我将血液染到生命之河中,无时无刻低语着这样做的好处,企图引诱我。」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不是第一个想对源头动手脚的人,但是以往他们都起不了任何作用。源头不会被『污染』。你是第一个做到的人,你身上有我尚未能解读的秘密。」 「那我希望我能用这样的秘密挽回生命之河的纯净,换回你在世间存活的时间。」 「我说过了,我已经活得够久,不管我还能活多久都没有意义。」 莱范德握住他的手,体温不再冰冷,而是活人的体温,甚至因为刚刚的行为发烫。 「活着可以体会许多事,用你能够体会情绪的身体再感受一次。如果我告诉你,在我脑袋诸多的声音中也有你的声音,不知道你是否会觉得讶异?」 「怎么会。」帕恩瞪大了双眼。 「自从我污染的源头后、自从你回来后,那声音一天天在减弱,就像是正在离去到别的地方一样。」 「而我的脑海里好像多了另一种声音,另一股力量。」 「这是我当初没能预料的。」 他们各自思索了一阵后,帕恩下了决定:「我想等解决完我身体的异状之后,恐怕还是要回到森林的源头寻找答案。」 「我跟你一起。」 莱范德的神情认真而诚恳,不像小时候那样满腹心机,拒人于千里之外。 其实帕恩以前还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他野心勃勃如狼一样的眼神让人感觉生命是有所追求的。迷雾森林神希望能渐渐让这孩子放下戒心,如果他要成为狼,那至少不是飢肠轆轆的郊狼;而是狼王。可惜迷雾森林神还是失败了,因为少年的身分不得已要驱逐他离开森林。 迷雾森林神想起莱确实回去森林找他过好几次,就像一隻伤痕累累的野兽想回巢,却被拒之门外。 帕恩尽量视而不见,最后还是会悄悄看着莱的身影。明明就算他现身也不会触犯什么,但他就是觉得自己有些太喜欢这个孩子了,担心自己一旦跟他交谈就会于心不忍。 而当他被召回留下肉体时,他竟然脑袋还闪过一瞬间的念头:「他看到可能会很伤心的。」 「好。」帕恩回答。 18. 牢里的老人 天才刚亮不久,黑袍主教跟帕恩就找到了雷彻提尼斯。 「我还没有好好欢迎你们,原本要招待你们的食物都还没用上。不知道你们昨天的纠葛讨论的如何了?」 「我们——没事。」帕恩说。 「我们这次来是想要寻求你的帮忙的,雷彻提尼斯。」莱范德说。 「想不到你也有要我帮忙的事。」绿袍主教挑起眉毛:「不如让我们一边享用早餐,一边说吧。」 侍从端上三个大盘子、三杯装满苹果汁的木杯。盘子摆着带壳的肉、麵包以及芝麻叶。 「这是虾吗?」帕恩疑惑地望着肉,味道尝起来鲜美有弹性。 「不是的。」雷彻提尼斯微笑说:「这是这次围捕多足巨虫的收穫。说起来,你们也有一份功劳。」 多年累积的涵养让帕恩忍下了呕吐的衝动,他微笑着灌了一大口苹果汁,而莱范德直接放下了叉子。 「我不知道你们捕猎它是为了——吃。」黑袍主教阴阳怪气地说,尤其是最后一个字咬字特别清晰。 「哈哈哈——当然是为了维护周遭的安寧,顺便训练新进的召唤师。但你不得不承认,它吃起来就像陆地上的龙虾一样美味。」雷撤提尼斯撕下大块的多足巨虫肉,配着麵包愉悦地咀嚼。 「我们是想要寻求解决方法。」莱范德直截了当的说:「帕恩的法力在衰弱,而且不断受到赫默萨召回的力量干扰。」 「这恐怕超出我能力范围了。」绿袍助教轻敲着手指:「要知道,我们人类要凭什么力量搅和神的事呢?」 「你鑽研这么多咒语、拥有大批学者在研究河流的语言规则、收集珍稀药草和矿石,总会有些可能有帮助的方法吧?」莱范德清点着召唤师的资源,最后望向绿袍主教的双眼。 「但是与神抗争,谁也不知道代价会是什么。我们仰赖生命之河的规律生活,如果要违背等于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可能会消失。」雷彻提尼斯语气平缓地说。 正当帕恩在思考要怎么说服绿袍主教时,莱范德又开口:「但是你如今有的一切不是依靠生命之河,是靠你骯脏的手段,而我在这其中可帮了不少的忙。」 气氛凝滞了一阵子,最后绿袍主教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这个人情你迟早会跟我讨的。」雷撤提尼斯放下了手中的麵包:「好吧,但是就这次了。我也不想在国王的事上惹麻烦,牵涉到神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帕恩看着莱范德,眼神就像是在问:「你曾经做了什么?」 莱范德没有当面回答,只是示意他接收到帕恩的困惑了。 「老主教在地牢里,他精神状态越来越疯癲了。他总是说想见你,如果你有空的话去看看他吧。」雷彻提尼斯拍拍莱范德的肩膀。 「现在你倒是关心起他来了?」莱范德嗤笑着说。 「你想怎么解读都可以。」雷撤提尼斯拿起多足巨虫的脚,继续享用早餐。 用餐完后帕恩多拿了些食物去给石楠树,见到她时帕恩还有些尷尬,好在石楠树并不清楚昨天夜晚发生了什么。 「其实您可以不用叫我回避的,如果是因为我太情绪化的话,我保证之后不会再对那个黑袍主教大吼大叫了。」 「谢谢你石楠树,如果你们能暂时和平相处就好了。我想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我还在试着釐清。」帕恩尽量让语气不要太心虚。 莱范德靠在墙角,安静等待他们对话完后才说:「我要去一趟地牢,如果你对老主教的事有兴趣的话就过来吧。」 雷撤提尼斯的堡垒面积很大,各种楼梯回廊如同迷宫一样错纵复杂,还好莱范德看起来还算熟悉。 「上一届的元素召唤师主教叫修.卡特尼,他同时也是上一届的大总主教。」莱范德主动解释。 「就像你一样?」 「没错。」 「所以你说的『帮忙』过雷撤提尼斯到今天的位置,也跟老主教有关是吗?」 莱范德停下了脚步,帕恩疑惑地回头。 「你知道传言都说我是一个恶毒的大总主教吗?他们说的没错。其实每一个当上大总主教的人手上都不会多乾净,只不过因为我出生卑微,所以流了更多血,做得比别人多一些而已。」 「我没有打算评断人类的事。」帕恩回答。 「可是你看起来好奇我做过了什么。」 「那仅仅是好奇。莱范德,我知道人类的政治、阶级一片混乱,我真的没有要依照这个评价别人的意思,你不用这么有戒心。」 领袖并不如他底下的打手高尚难得,他仅仅是因为需要而被塑造成那样的形象;但他也没有特别齷齪,没有染血的领袖不算领袖。人们只是需要浪头上的那一盏火光,而他成为了。 「我不介意承认自己是这样的人,我想对你坦承。」 帕恩只是微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走到有守卫看守的地方,守卫看起来已经被知会过了,没多问什么就拿着钥匙解开了大门。 「他在最里面,小心他精神状态不太好不要太靠近。」守卫叮嘱。 召唤师堡垒的地牢关了不少人,有全身都染血的,也有神色平静的。地牢充满排泄物和发霉的味道,越往深处走越漆黑。 莱范德停在了最里面的牢门前,一个老人蜷缩在稻草堆里,听到声音后睁开了眼睛。 那个老人头发杂乱,脸上全是污渍,鬍子盖住了嘴巴。 「卡特尼。」莱范德脱下黑袍的帽子说:「雷彻提你斯说你要找我。」 老人原本用模糊的视力在辨认牢房外的人,听到了莱范德的声音后就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嘿嘿嘿,莱范德,现在你是大总主教大人了吧,我听你的声音就认出来了。」卡特尼凑到栏杆前,歪着脖子说:「当初就是你把我害到这里的,就算我眼睛要被打瞎了,我也认得你的声音。」 「你就只是想说这个?浪费时间。」莱范德皱着眉转头就要走。 帕恩听出来了,当初是莱范德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将前任大总助教用下来,同时也让现任的绿袍主教雷彻提尼斯受惠。 卡特尼收起狰狞的面孔,放开了紧握栏杆的手。 「算了,我在这里也关了这么多年了,也渐渐想通很多事情。你坐在现在的位置上还满意吗?要知道你待越久会失去越多东西。」 莱范德沉默了很久,他已经要离开这一切留,似乎也不用再为难牢里的这个老人。 「卡特尼,我可以让你出去。」莱范德说。 卡特尼瞪大眼睛,又嘿嘿嘿的笑起来。 「你想开了什么?这不像你。」 莱范德没有回答。 卡特尼大量着莱范德,接着他透过昏花的眼睛到角落还站了别人。 「这又是谁?像是神话的迷雾森林神。」 帕恩没有承认,只是微笑。 在谈完话后雷彻提尼斯找到他们,神色凝重地说:「我找到了方法,但是需要一段时间准备仪式需要的药草跟协助执行的人,你们恐怕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 「要多久?」莱范德问。 「最少要七天。这几天刚好遇上庆典,你们可以一起参加消磨一下时间。」 当莱范德跟雷彻提尼斯在讨论仪式的细节时,雷彻提尼斯突然说:「你有告诉过迷雾森林神你的心意吗?」 莱范德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不要装的不屑一顾,你都要死了却还没有告诉过他?」 莱范德沉默了,最后他叹了一口气。 「等到适合的时机我会告诉他的。」 「有太多事错过就是错过了,就像我可怜的女儿,在她重病之前我曾经想过带她去很多地方,但现在都已经太迟了。」雷撤提尼感慨地说。 19. 庆典 「好耶!终于能看到祭典了!」石楠树欢呼。 石楠树有时候像怀有深仇大恨的人一样沉闷,但还是会暴露自己是生在森林的鸟族,依旧喜欢美好新奇的事物。 「我们不会去,那里人太多了。」大总主教直接拒绝。 「雷彻提尼斯说的是什么庆典?」帕恩问。 「烽火祭,用来祈福的,但现在主要的看点都是传火比赛。」 「传火?你是说用召唤师的能力把火传到指定位置吗?」帕恩好奇了起来。 这些比赛或是庆典的意涵每隔几百年就会变化一次,就算他活了这么久还是觉得很新鲜。 「你知道规则?」 「几百年前有看过类似的比赛,由三个不同能力的召唤师组成,在限制的条件下用手上的火种点燃火圈。」 「那现在应该只会更盛大,三个人变成了四支队伍——没错,凝术师也可以参加比赛了。」 召兽师、元素召唤师、召尘师都会一些远程的咒术,相较之下凝术师大多是用近战武器,帕恩很好奇凝术师到底要怎么战斗。 「我以为召唤师跟凝术师是世仇,没想到他们也会加入比赛。」 「时间是很神奇的东西,过了这么久召唤师也渐渐接受凝术师了。谁知道呢?或许有一天黑袍法师也能出现在赛场。」大总主教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飘渺,他轻声说:「不过在净化了河流之后黑袍法师的力量也就消失了,普通人再也没有机会跟这些法师平起平坐。」 「别这样,你才说时间是很神奇的东西,总有一天会的。」帕恩温柔地说。「我们还是去看看吧,我很期待看到几百年后祭典的演变。」 大总主教就像是忘记才用「人多」的理由拒绝石楠树一样说:「好。」 石楠树气愤地猛拍翅膀。 比赛在傍晚开始,那时太阳的光辉减弱才能看清楚火种,同时残馀的光线也能让观眾看出赛场上的动作。 场地选在一片黄土大空地,四周有看台。在场地的四个角落置掛上了队旗高耸的点燃柱,正中间是火炬。比赛大致的规定是召兽师不能召出有飞行能力的召唤兽、元素召唤师不能用火焰相关的元素、召尘师不能下毒,而凝术师不能杀死对方。 以前除了这些规定之外都不算严格,加上这种比赛更像是各大势力的角逐,导致赛况过于激烈血腥,输家必死无疑。虽然赢家获得了荣誉感,但是要为了比赛牺牲也导致参赛者惧怕比赛,才改成了后面比较文明的规则。 参赛者都必须在手腕上戴着手环,如果施展的法术或使用的能力过大,手环就会断裂发出金光,该参赛队伍即淘汰。所以选手如何在有限的咒语中运用能力,如何巧妙避开触发手环断裂的因素就是关键。 场上一个女召尘师率先发起第一波攻势,她举起双手转腰,编着小辫子的长发随姿势而摆动。召尘师使用咒语都像是在跳舞一样灵活,用动作带起周遭的「尘」,凝聚成金色的沙状物。 那些「尘」往天空席捲到凝术师的点燃柱,开始腐蚀柱子,看起来是打算直接烧断柱子降低点燃的难度。 远处的凝术师拿起发着光的弯刀衝了上去,企图打断召尘师的施咒,但很快被其他召尘师拦截下来。 正当战况胶着时,一根箭矢插向了女召尘师的手背,将她钉在了地上—— 眾人往箭矢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在高处还有一个拿着大弓的白袍凝术师,睥睨着那群召尘师。 插在女召尘师手上的箭是由凝术师体内的力量凝聚而成,很快化成了白与金光交错的散沙,只留下手中喷涌鲜血的伤口。 旁边的召兽师趁乱召唤出一隻金色的猴子,敏捷地爬上柱子抢过了正中央的火炬。 元素召唤师则是直接把自己的然火柱冰冻,杜绝燃火的可能。 帕恩站在高处俯瞰赛场,看着各大势力为了祭典盛装出席的场面兴致盎然。而大总主教在他身边却面有难色,好几次想说话但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帕恩问。 「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一项沉着冷静的大总主教眼神开始闪躲。 「又有什么糟糕的事了?」 「不是。」莱范德否认。似乎是觉得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莱范德还是开口了:「你有想过如果成功净化河流、再也不会被赫默萨追杀之后,你想要做什么吗?」 帕恩笑了笑说:「那我就回去森林的神殿跟那些动物待着,无聊的话就在各个城市间走一走,然后……」 然后什么? 帕恩的表情有些僵住了,他想不到之后要做什么。他觉得很孤独,没有什么羈绊,活着的目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会不会遇到一个人、或是别的什么非人类的种族,然后你会爱上他,跟他过一辈子?」莱范德问。 虽然帕恩很想告诉莱范德:神是感觉不到那种「爱」的,但他还是想像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他会对一个人產生渴望的感觉、会觉得在他身边的生活充满意义、会想要和他拥抱接吻——就像那晚他们那样热烈地接吻。 帕恩原本注视着莱范德的眼睛眨了眨,转移了目光:「也许会有那一天。」 莱范德捏紧了手指说:「我也想过,如果有那样的一天的话,那个人只会是你。」 帕恩一瞬间微微瞪大了眼睛,他早该猜到的,但说惊讶好像又不是那么惊讶,毕竟是莱范德费尽心思才把他这个迷雾森林神给召回。 「在森林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注视着你,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为爱,甚至连喜欢可能都不够资格,也可能是我顽劣的佔有欲在作祟。但我没有比较值——我只对你有这样的情感。」 「我以为你那时候是讨厌我的情感多一点,你总是板着脸不爱说话。」 「我是憎恨我的身世,还有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感来面对你。」 「就算我有同样的情感,但是人类的寿命太短了,最终只会剩下我一个。」 「我遇过一个老婆婆,她也是没有名字的人,已经三百多岁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生命之河在没赋予我们任何东西时,也漏掉了要拿走我们的寿命呢?」 此时他们的谈话被眾人的喧哗声打断,各个队伍开始进场了。 莱范德的话语与少年时的表白心意时的场景重叠在一起,但这次帕恩心中浮现的却是明确的情感,他甚至有些失措。 「你不用回应我的,本来我说这些就不是为了你的答覆。」莱范德转过身面向赛场。 后面比赛情情况胶着,帕恩却看不太进去了,只知道凝术师后来获得了胜利,简直要让路袍阵营蒙羞。 雷彻提尼斯看起来没有很在意比赛的结果,笑着给凝术师的参赛着送上贺词,并给予奖品。 在祭典结束后几天,莱范德跟帕恩被绿袍主教请到了祭坛上。 「都已经准备好了,我找来了最优秀的学徒,包括我自己也会协助仪式。但是这个仪式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雷彻提尼斯没有看向莱范德,而是对着帕恩说:「神与凡人的名字蕴含的力量截然不同,而神的姓名中也隐含一段能让赫默萨辨认你是神的咒语,这个仪式的原理就是要剔除这个咒语。」 「如果成功,赫默萨就不会在强行把我召唤回去了是吗?」 「是的,但是也有非常大的风险会让你失去神的特徵。可能只是力量、寿命、感知能力,或者全都失去。」 莱范德没有说话,他知道这种慎重的决定要让帕恩自己思考。 帕恩看着自己的双手,如果他再也不能感应到森林的万物、再也听不见生命之河低声呢喃的古语会怎么样? 但是说实在他现在就已经要感受不到了。 如果他体内流着的血变成跟凡人一样、体会一样的情绪,在经歷足够的声或后就能心满意足的死去? 迷雾森林神站在祭坛旁,透过石窗望着下方的风景。黑袍主教默默站在他的身侧,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是热闹的人们还在对祭典意犹未尽。 「成为人是什么感觉?」帕恩打断了沉默。 「这个世界上有好几种人,有富有贫,每个人感受都不太一样。可是对于我们来说,机会永远只有一次,没有几千年的时间再去重来,所以我们总是用尽全力过完一生。」 「上次你问我,如果继续当迷雾森林神会想要做什么,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真的想不出来。」 帕恩作为迷雾森林神时拥有强大的力量,他可以让被野火焚烧的森林在一首歌的时间内生长回来,也可以召唤出无数远古巨兽掀起一场恶战。他清楚自己不像有些神迷恋这种主宰生灵的感觉,他从来不会贪恋这些力量。 帕恩走到雷彻提尼斯的身边说:「我愿意执行这个仪式,就拜託你跟学徒了。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回报的,也请你告诉我。」 「我听说你很擅长古语,不知道没有机会看看我女儿的病症有没有解药。」 「雷彻提尼斯,他又不是治病的。」莱范德说。 「没关係的,如果我能活着撑过仪式就一定帮你看看。」 「虽然过程会很痛苦,但是不会致死的。」雷撤提尼斯说:「谢谢你。」 仪式开始了,雷彻提尼斯拿着锋利的刀片在迷雾森林神的四肢、后颈、腹部都划开了细长的伤口,并小心接住了流出来的血。 空气中瀰漫着药草焚烧的味道,召唤师开始低语着语老的咒文。烛光照在帕恩的脸上,他的汗水从额头滑落到睫毛上,脸上表情越来越痛苦。他鲜红的血中浮现金色的光点,随着咒语的朗诵一闪一烁。 帕恩感觉身上的力量在被抽离,同时有更多的情绪填补住空洞。 在意识模糊时,帕恩甚至看见了赫默萨,他笼罩在一团黑雾中没有实体。黑雾凝集又散去,他看起来痛苦不堪,但接着变成了白光。 帕恩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一阵剧痛又袭来。他体寒冷与炙热轮流交错,刺痛传遍全身。有一双温柔的手抚在他额头上,但他看不见那个人是谁。 在他的意识中只剩下虚无,在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地方出现了一双眼睛。 湖水绿的眼睛,头长着弯曲的羊角,金色的发丝——那是帕恩自己。 他楞楞的与自己对望,发现对方的神情不太一样。 20. 谁 「你是谁?」 对面的「帕恩」眼神阴鬱,没有总是笑着的神情,他回答:「你拋弃的一部分。」 对方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回盪,接着他就没有印象了。 再次张开眼睛时,他看到的是莱范德轻轻擦拭着自己身上的血渍。 帕恩身吸一口气,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跳动,血液流遍全身。从前他只要一眨眼时光就非是百年,现在每个呼吸间隙都被放慢一般需要用心体会。 刻印在他灵魂的某种东西被去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情绪,泪水几乎要从他的眼角滑落。 仪式成功了。 他如约定去探望了雷彻提尼斯的女儿,儘管现在他的能力已经衰退了,但是仍旧可以用古语来治疗对方。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雷彻提尼斯说。 「我也要感谢你们,仪式很成功,我感觉流失的力量被另一种充沛的东西填满。」帕恩说。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之后还要啟程去净化河流。」大总主教说。 于是他们又再次踏上旅程。 前往源头的的路上戒备森严,有许多带着河文符掛牌的神职人员在巡逻。 「他们在找你吗?」帕恩问。 「应该不是,要找我也不至于把整个森林周围都封起来,他们是想禁止别人进去森林。」 要绕开神职人员对他们来说很容易,麻烦的是这些人已经渗入到靠近源头的地方,那里没有遮蔽物,要进入源头势必要跟他们正面对决。 在源头的山洞口前,帕恩跟莱范德躲在下方的岩石堆中看着军队跟高阶神职人员围绕的洞穴,帕恩露出苦恼的神情:「我的力量几乎衰退光了,这么多人很难解决。」 「把他们全杀了?」莱范德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手已经抬了起来。 「你在开玩笑?里面很多都是黑袍法师,他们不算是你的学生吗?」 莱范德凝视着他们,思考了一下后决定还是留给这些没有生命之河赐予天赋的黑袍法师生路。他微微瞇起眼,藏在袍子的手指弯曲后那些神职人员纷纷翻着白眼倒下。 「这么好用?召唤术都没办法做到操纵别人的意识。」帕恩小声地说。 莱范德再次睁开眼时皱着眉,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帕恩还是感觉得出他不太舒服。 「法力使用过多会有副作用?」帕恩问。 莱范德摇摇头,唇死死抿成一条线。他深呼吸了几次才稍微恢復,就从岩石堆中爬起来。 「走吧,可以进去了。」他朝帕恩伸出了手,神情温柔。 即便帕恩已经站起身,莱范德依然没有放开他,就这样牵着他的手往前方走去。他没有回头,还要查看是否有醒着的守卫再施一次法,但是掌心传来炙热的温度却令帕恩有些无措。 莱范德总是这样,表面上整个人都是冷的,像要拿刀杀了你一样的眼神,可是掌心是烫的,做出来的事也是烫的。 烫到让人觉得灼伤,烙印在灵魂之中。 往山洞走去,一个反光的金属物引起他们的警觉。 那是箭矢的金属前端,用带倒刺的钢製成。一个眉毛浓密、眼神锐利的男人,正用拉满的大弓对着他们。 男人身穿金属鎧甲,黑色的头发捲曲,鼻骨英挺但脸色惨白。 在他看见进入洞口的两人时,迅速瞄准了跟随再大总主教身边的人。 「你终于来了。」男人露出气愤的冷笑。 「住手!」 听到大总主教焦急的声音,国王知道他赌对了。 国王自知不是大总主教的对手,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瞄准他。当然,如果大总主教身边亦如既往没有别人,他就只能拚死一搏;如果有别人,那一定是重要的人物,能让他当作谈判的筹码。 他手臂肌肉用力,将弓拉得更开:「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停下你的计划。」 「国王陛下,你觉得我要做什么?」莱范德用低沉的声音问。 「我不会让你净化源头的,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如果你净化了源头,黑袍法师就会失去力量变回普通人,到时候皇室的势力又会再次被绿袍和白袍法师威胁!」 「看来陛下知道的还不少,但是要又什么说是「你」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地位。」莱范德一边说着视线一边在弓箭与帕恩之间往返,似乎在找着间隙突破僵局。 另一方面,作为「筹码」的迷雾森林神也很不是滋味,他从来都不喜欢被人威胁,更何况对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帕恩眼底泛起微弱的蓝光,一缕金色的尘埃在国王身后凝聚,悄然无息地进入国王的耳朵中。 莱范德紧盯着国王的瞳孔,在他涣散的那一刻衝上前制伏了对方。 「我没用晕你是来听你遗言的,但你竟敢威胁我!」大总主教掐着国王的脖子,恶狠狠地说。 帕恩的召尘术只维持了几秒鐘,很快就消逝,国王的眼神清醒过来。 他因为窒息感而胀红着脸,奋力敲打大总主教的手臂。在国王快要挣扎不动时,莱范德终于松了手。 「为什么……明明因为黑袍的法术获利的也是你,为什么要净化河流?」国王乾呕了几声,用残破的声音说。 莱范德居高临下的看着国王陛下,突然转移了话题:「老国王有两任皇后,第一任皇后费伦.叶西丽塔来自南方烈焰火山的显赫部族,是他带领族人北上交换知识,最后因为私德败坏被处以火刑。」 「烈焰火山?」国王打量着莱范德深褐色的皮肤,嗤笑了一声:「那个婊子是你们族里的圣女吗?你现在是要为他报仇?」 接着国王的脸被一拳揍到了地上,颧骨撞在粗糙的岩石,留下鲜红的血渍。 「那你知道,她还有一个儿子吗?」 国王还没有反应过来。 「好久不见了,弟弟。」大总主教又用阴沉的声音说。 一时间,山洞中另外两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仔细看国王的眉眼确实跟莱范德有相似之处,尤其是恶狠狠盯着别人的眼神;但是国王更年轻,下顎的线条还有一丝丝尚未退去的稚气,又加上肤色的不同,一般人难以察觉。 原来莱小时候的回忆里根本没有什么大地主与农妇,被大火烧死的母亲是叶西丽塔皇后,年幼的梦靨是华丽皇宫中阴暗的地窖。 「叶西丽塔皇后败坏的『私德』就是生下『没被赐名的孩子』,我猜他们对此视为重大的耻辱,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当然你更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 因为生出了「没有名字的孩子」,一代的皇后被视为不祥的罪人,而她的孩子尚且年幼,老国王下不了手,于是把他关在地窖中自生自灭。 在母亲被活活烧死后,隔了两週老国王就另外娶了一个皇后。年幼的小王子——如果他还能算是王子的话,整天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地窖,吃厨馀喝脏水苟延残喘地活着。他会从漏水的砖缝中听见皇宫的音乐、听见眾人欢笑的声音、听见弟弟哭闹的声音。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莱范德明明是奴隶,却带有一股倔劲。 他们明明是同父异母兄弟,一个却是永远的王者;一个永远是奴隶,他怎么能够甘心? 所以莱范德才害死老国王。他同样恨他的弟弟,可是他最后选择了饶恕他。 「结束了。」莱范德说。 他放下了,他只希望能够跟心爱的人度过有意义的人生,希望让河流重回以前。国王的命运是写在名字上的,他已经享有权贵,不能再要更多了。 国王还保持着被制伏在地上的姿势,神情陷入了恍惚。 啊是的,小时候皇宫地窖确实是有奇怪的男孩。 在国王还是王子的时候,间得无聊的他常常会在皇宫里探险,父皇母后越警告他不能去的地方他越爱去。在那骯脏的地窖之中,他将火把举起,注意到在生锈铁栏的男孩。那个男孩瘦骨嶙峋,身上都是骯脏的血渍,旁边连个可以坐着的稻草都没有。 「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被凌乱头发掩盖的眼睛。 乾净的小王子觉得很新奇,这诺大的皇宫都找不到跟他年龄相仿的玩伴,他又用命令的语气说:「不管你是谁,我要你陪我一起玩游戏!」 对方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的脸良久,发出了一声冷笑。 后来父皇母后知道他乱跑到地窖之后大发雷霆,小王子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发那么大的怒火,也就不敢再去地窖冒险了。 小时候他一直不明白当被关着的少年到底在笑什么,现在设身处地思考后也觉得很讽刺,难怪那个男孩要这么不屑。 大总主教的手在国王视线中晃过,他说:「睡吧,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阻饶我的计画,好好对待你的人民。」 紧接着,国王就失去了意识。 帕恩站在一旁看着莱范德的背影,大总主教不属于孕育生命的河流,也在皇宫找不到一席之地,他就像是被整个世界边缘化的孤儿。 「抱歉,我从来都不知道。」迷雾森林神沉默了一阵子后说。 「我也不把过去视为自己的一部份,我的父母不要我,那我也不需要他们。」他朝帕恩露出了苍凉的微笑:「至少还有一件事是我能做的。」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国王,还要面对一大群黑袍法师。 莱范德警戒起来,而黑袍法师们却却集体聚集,站在大总主教身旁,他们的姿态充满了坚定和团结,眼中带着深深的敬意和坚定的决心。 「大总主教,我们集结在这里,捍卫您的决定,同时保护我们所珍视的价值观。您鼓舞了无数人,让普通人也有了被尊重的机会。」 大总主教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肯定和感激的神色。 「你们的支持让我感到无比荣幸。你们是我们社会中重要的力量,为普通人争取尊严和平等权利。」 黑袍法师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表达着心中的崇敬。 「我们深知,当初染血的事件中,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错的。您的决定改变了我们的命运,使我们重新获得了自尊和尊严。」 在场的其他黑袍法师们也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和支持,莱范德静静地站在一旁,眼中流露出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们的奉献和勇气是社会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管大总主教您最后的决定如何,我们只想让您知道我们的感激之情,以及永远不会反抗您。」 21. 总神 金色的泉源奔流着,熠熠生辉的反光照到了莱范德深色的眼眸。他站在陡坡处往下滑动,直到踩在浅水处。水面在他的周围回盪起奇异的波纹,连光都黯淡了几分。 「等等,你想要怎么做?」帕恩发出连自己都意外的急促语气。他也从陡坡滑下去,拉住了莱范德的衣袍。 莱范德看着帕恩焦急的眼神说:「你是在担心我吗?或是只是想知道净化河流的方法?」不等帕恩回答,莱范德弯腰用手掌舀起一些河水。他没有唸古语,而是用另一种方式感应着河流:「你看,河流中就有隐晦的解答了。我的意识需要进入河流一段时间,如果我能见到总神赫默萨我会想办法跟他协议的;至于我的身躯会留在河水中,缓慢收回当初我污染的血液,到时候这副身躯就只是个空壳而已,对河流构不成伤害。」 「一段时间是多久?」帕恩问。 莱范德与他对视着,答案不言而喻。 「你不会回来了。」 肯定的语气。 「你斩断了我身为神的标志、让我不再会被赫默萨召回、让我体会到人类的情感,然后你现在就要这样离开了?」帕恩眼中闪烁着湖水绿的光芒,他语气坚定地说:「我也要进入源头。」 「你去做什么?」这下子换成莱范德讶异了,语气隐隐带着慍怒。 「我去了解我会神么会感受不到那么多情绪,去了解到底『神』是什么。让我去见见赫默萨,我有些事想要问祂。」帕恩更先一步跨入河水中,水淹没他的膝盖,在周遭散发奇异的光彩:「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在意识进入河的源头之后,帕恩感受不到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他才看见了一到光。顺着光走过去的路上,他发现莱范德也跟在他的身后了。入眼的是高耸的大门,门前站着赫默萨。 总神非常魁武威严,容貌就像是神殿中雕刻的神像一样完美无瑕,瞳孔的顏色浅到看不清神情,只觉得高傲地俯视着下方的事物。祂的额间带着金属的冠冕,身穿红色的衣袍,手中握着一根权杖。 帕恩见到总神时下意识地低下头行礼,接着注意到,总神的姿势像是在在防守着门,不允许其他人通过。 「停下你的脚步。」 祂也确实这么说了。 「门后面是什么?」莱范德问。 但是总神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凡人讲话,连蔑视的眼神也没有分给莱范德。 「你追到这里是为了什么?」赫默萨对着迷雾森林神开口。 「我是来寻求关于『神』的解答。」 「你不该对于自己的身世感到困惑,你是完美的。是不是污染的河水让你產生了困惑的情绪,你该怪的是那些愚蠢的人类。」 「意思是会有困惑的情绪就不是完美的神吗?」帕恩问。 「你不要听祂胡扯!」莱范德在后方说道,而总神依旧没有理会。 「来吧我的孩子。」赫默萨对迷雾森林神打开双臂,引领着他走到身前:「你往下望会看到生命之河浮现你的倒影,你的眼睛、发色、容貌都是完美的,完美的神也要有强大的内心,要摒弃掉内在的邪恶。」 「摒弃是什么意思?」水中倒映的是赫默萨和帕恩的脸,都一样俊美无瑕,让帕恩心理隐隐升起诡异的感觉。 「你的眼神就像是那些单纯无邪的小孩,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好奇自己的出生、好奇自己的一切。」赫默萨露出慈爱的笑容,颇有耐心地说:「不过没有关係。机会难得,我会好好告诉你的,孩子。」 于是在这个生命的交界处,赫默萨毫不避讳地阐述着神是如何诞生的。 生命之河创造万物是线性式的方式,越早诞生的生命蕴含的能量越强,而「神」就属于非常远古的一支生命体系。按照这样的逻辑,其实生命之河并没有意识要创造出与凡人有明显区隔的神祉,只不过凑巧诞生比较早的生命又较多能量。 赫默萨是最早诞生的「神」,后续诞生的生命体能量都逊色于祂,祂变觉得自己有扛起掌管世界的使命。于是祂告诉后续诞生的生灵:「我乃是你们的父亲,万神之主。」 生灵们从有意识以来上方就垄罩着如此强大的存在,无从去验证真偽,便将赫默萨视为总神听从祂的指令。 原先赫默萨只是想要管理眾生,但是当他以总神的名义自居久了,开始觉得自己是不同于万物的真神,于是想要摆脱生命之河能量的影响。 生命之河是绝对中立的存在,遵循着和谐的自然。想要摆脱这种自然就需要违背一些法则,比如把体内平衡的力量拆开来。 赫默萨是第一个成功的生灵,祂将自认为「恶」的能量分离开来,昇华了自己的力量。接着祂以造物主的观点认为其他的神也该效仿,才能配得上神的称号。因为祂创造的神是完美的,不该有负面的情绪与邪恶的念头,于是祂将其他神的负面能量也剔除掉,等于阉割了那些高等生灵的情绪。 但是生命之河的运作法则就是「平衡」,赫默萨不能让这些负面的能量凭空消失,它依然必须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最后这些负面的能量被藏到了生命之河中,随着河水而被稀释——原先赫默萨是这样想的,却没又想到随着河流的冲刷,一批一批的生灵接着诞生,而其中藏着的后患也显现出来。那些负面的能量以其他形式回到了这个世界,它们促使了没有名字的人的诞生。 就像是突变种一样,没有名字的人不被归类到自然的法则中,生命之河根本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生命体的存在。 「你不只想要做第一个强大的生灵,你想要做万物之主。」帕恩说。 帕恩不是很明白赫默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野心,但他确实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他的存在不再有意义,只是河流比较早诞生的產物而已。他有意识以来被赋予守护森林的职责,也只不过是执行总神,不、应该说是比较高阶的生灵统治而已。 对莱范德而言,他受到的衝击不比帕恩少,不过他感受到更多的是盛怒而不是迷茫。从小至亲之人凌虐他,世人看他如同怪物,竟然只是因为赫默萨想要创造「完美」的神,他只是被牺牲的產物。 「这么说,我就是那股负面力量的凝聚体?」莱范德问。 赫默萨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对祂而言莱范德连低等生灵都不是,他是该被丢掉的垃圾,神又有什么理由要跟垃圾说话? 赫默萨用眼角馀光撇向莱范德,不屑地说:「你是,而你竟然敢把那种污秽的东西染回河流,麻烦的傢伙。」 「那不是污秽的东西。」帕恩开口了:「那是属于我的情绪,没有了它我感受不到活着的意义。所谓的完美,只不过是乖顺听从命令的奴隶。」 如果所有没有名字的人都是那股黑暗力量的產物,那莱范德所做的事就不能称之为污染,他只不过是让原本就属于河流的能量再次回归,并随着流水回到了神祉身上,令他们觉醒。 同样的,也就没有所谓的净化河流,现况才是河流原本的模样。他们真正该做的事是维持河流的「污染」,防止赫默萨召回更多的神,重新洗去他们体内的负面能量。 「孩子,你不要被人类带坏了。我费尽心思才把你打造成最完美的样子,你只是一时走偏,要挽救很容易。只要你再把体内的力量剔除,很快一切就都会恢復原状的。」赫默萨说完后就拉着帕恩的手,走向了祂原先驻守的那扇大门,正如一个慈祥的老父亲那样。 莱范德怎么可能坐视赫默萨把心爱的人带走,他施起黑袍法师独有的法术,四周拢起一股黑雾,不详的气息瀰漫开来。 赫默萨起先还露出游刃有馀的笑容,很快他的表情就变了。赫默萨的手臂从中间裂开,像是被吸入未知的空洞中一样凭空消失。祂的身体、脸部也开始如生锈的铁屑剥落,在空气中飞扬。 「啊——」总神发出愤怒的哀号。 在生命之河的源头处他们都已经脱离了躯体,此刻的现象代表着赫默萨的精神受到了损伤。 帕恩诧异地看着莱范德,他没有想到这个黑袍主教竟然真的有能力伤害到神,那他体内的黑暗之力该是多骇人的能量? 赫默萨放开了帕恩,转而对莱范德展开攻击。总神不愧自称为万物之主,如果说迷雾森林神的力量可以翻动地脉、搅动河川;那赫默萨就是拥有让整块大陆变为海沟的破坏力。在河的源头处没有海陆,只有蓬勃的能量可以发挥。而赫默萨只要一抬手,莱范德周遭的空间就像是被巨大的力量辗压,让他的鼻子瞬间涌上鲜血。 肺好像要撕裂了,然而这只是用来比喻疼痛的说法,实际上受到伤害的是莱范德的精神。 「让我猜猜,你原本以为你的力量是靠自己奋斗而来的,但其实你所有的力量不过来自于我的施捨,不过就是个多馀的东西。」总神俊美的脸上浮起恶毒的笑容。 「停下,他会死的!」帕恩大喊,他的眼中烧着碧蓝色的火焰,儘管他现在的力量非常微薄,但他依然坚持着为莱范德的身边创造出一股缓衝的能量。 赫默萨毫不客气地唸了一声古语,化成了实质的力量衝撞到帕恩的腹部。本来就虚弱的迷雾森林神直接被打趴在地上。 赫默萨一旦出手那谁都没有反抗的能力,尤其是莱范德的能力防御从来都是弱点。莱范德判断情势之后想出对策,唯一的办法就是儘量在施咒时让对方措手不及,能不能造成巨大伤害不重要,但要牵制住对方的动作。 显然帕恩也意识到了这点,在莱范德施咒时帕恩渐渐能够调整跟上他的咒语,辅助防御不足的地方。 赫默萨从来没有碰过劲敌,也就无法想像竟然有人有力量去对付他,算是尝到自己乱做实验剔除能量的恶果。 来的法术很邪门,他这几年花了大量精力专门去研究最有杀伤力的咒语,配合帕恩的辅助竟然也跟赫默萨打得有来有回。 在使用能力时,虽然能量变少了,迷雾森林神能明显感觉到能量和谐了很多。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他不再只是装载纯净能量的工具,而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出更巧妙地运用。 对莱范德而言他没办法分心去探讨体内能量的细微差别,现在是孤注一掷的时刻。帕恩,那个让一切得以有意义的存在,现在跟人类一样是会受到伤害和死亡的。莱范德自己恐怕没有能力再復活他一次,于是战况就更加惊险,他拚死也不能有任何差错。 22. 熟悉的词汇(结局) 在打斗的过程中,源头的能量场与空间不断被扰动,出现越来越不稳定的跡象。 突然一阵强烈的能量袭来,让他们进入了更深层的意识中。 那是生命之河最初的能量,是一直被赫默萨禁錮在门之后的意志。 在那里,帕恩和莱范德第一次感受到生命之河的意志——祂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真正的总神。祂一直知晓着所发生的一切,却从不去干预。不论是赫默萨擅自称自己为总神、擅自剔除其他生灵的情感,亦或是没有名字的人的诞生,河流都知道。祂不去阻止,但也从未排斥。 原来生命之河不是至善的存在,但也不是邪恶的象徵,祂是整个世界的综合体。 对祂来说,没有名字的人确实是有些稀奇,但祂绝对不会因此而孤立他们。 莱范德终于释怀自己的力量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在这片原始之地他感受到两种力量融合带来的能力,终于战胜了赫默萨。 「为什么?」在意识消散前赫默萨仍然不解。祂的能量被撕裂的残破不堪,散落在源头的每个角落中。但祂询问的对象却不是莱范德,祂是在问为什么生命之河给了祂这样的结局。 祂在帕恩的耳边说道:「你是我一手塑造出来完美的神,但现在你的能量也变得跟人类一样了。我的孩子,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帕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是不曾出现过的无奈与疲惫。虽然他帮助莱范德战胜了赫默萨,但他此时此刻的怒火已经平息。 「我不曾索求过什么,我只希望能够顺应生命之河的自然就好。」他回答。 赫默萨似乎是用笑着语气说:「原来你看的比我还要透彻。」 说完,他的意识就消散在生命之河的源头之中,化为纯净的能量随着河流的氾滥流向世界。 在赫默萨消散之后,那股垄罩的黑雾也迅速散去,留下了帕恩跟莱范德两两相相望。 「都结束了,虽然不是我们所期望的结局,但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帕恩说。 「是啊,都结束了。」 莱范德一开口帕恩就察觉到他的声音不对劲,在看对方的神情竟然是悲壮的,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怎么了?」帕恩凑近他身边,而莱范德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莱范德身边的力量不比赫默萨好到哪里去,如果说先前他是倚靠黑暗之力生存,那现在那股力量在他体内的平衡也被打乱,变得狂躁不稳。 「我只是……有点高兴,我一直以为整个世界都将我排除在外,原来我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你是……我很抱歉从前是我太愚昧了,以为自己是神但是却连生命之河的法则都没办法通透了解,还因为这种理由赶你走。只要我们回去,我再也不赶你了,不管你是要跟我回到森林、或是继续当大总主教都可以。」 莱范德没有在思考未来的任何可能,他只是很温柔的看着帕恩。大总主教从来都是冷漠又蔑视的神情,最近却越来越温柔,好笑要把毕生的情感都耗尽一样,另帕恩感到心慌。 「我离不开这里了。虽然我做不到净化河流,但是随着我体内黑暗力量的流失,我也已经不再完整,我会消逝在源头之中。」 帕恩握着莱范德的手顿住了,他甚至不敢看向莱范德的眼睛。他还尚未明白这个人类对他而言的意义是什么,只觉得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但对方却没有要陪他釐清的意思。 「我欠你太多东西了,能够为此付出生命不知道算不算赎罪,但我很高兴。」莱范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帕恩还是忍不住看向莱范德的眼睛了,明明知道这样会让自己多不捨得。他最开始喜欢上这个孩子就是因为那双如狼一样的神情,而那双眼此刻依然是炙热的,却参杂了太多的情绪。 莱范德撑起身躯,极其轻柔地在帕恩的唇角印下一个吻。 那一瞬间,迷雾森林神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如鼓。 内心像是有沸腾的熔岩,又像是血液被禁錮在胸口一样难受,最后随着对方气息的消散变得冰冷。 周遭的能量趋于平静,四周寂静像是也跟着进行无声的弔唁。能量溃散后帕恩的意识也回到了肉体上,他依然在生命之河源头的流水之中。转头望去,莱范德只剩下一具躯体,没有了呼吸心跳。 帕恩艰难地往对方的方向移动,然后长久停在原地,眼神茫然。 他触碰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甚至头发也被火焰烧毁狼狈不堪。 他已经不是强大的神了,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也不确定单靠自己这样的躯体能够去完成什么。 没有莱范德之后,他又会回到从前空荡荡的神殿,日復一日过完孤寂的一生。这次他真的害怕了,恐惧、愤怒、悲戚,是他从前体会不太到的情绪,如今成为人类体会到这种情感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帕恩用匕首割掉了自己黏在伤口上和烧焦的头发,露出坚毅的眼神,他要前往河流的深处找到一切的答案,找到那个被丢弃的人将他带回。 帕恩进入到河流更深层的意识中,与河神问答,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生命之河。」他以古语轻声地呢喃,抱有一丝希望地等待着回復。 他又喊了许多次,回应他的只有河水流动的声响。 「我在找一个人,他被您带走了,可是他本来可以不用落到这种下场的。」 河流依然没有回应他,帕恩内心从焦急又到心灰意冷,又燃起一丝希望又熄灭,如此反覆了许多次。他在这期间用古语说了很多话,他有很多问题想问生命之河,同时祈求生命之河把莱范德带回。 可惜生命之河作为世界的总神并不会像赫默萨一样怒吼,也不会表露出关爱生灵的话语,祂只是沉默着,任凭所有的规则持续运作。 帕恩再也没有更多古语的词汇可以倾吐了,他也意识到生命之河的意志不不是一个具象化的东西,就好像祂只是把一切都创造出来就离去——所以答案一定早就埋藏在河流之中了。 帕恩闔上眼睛,感应着河流中细碎的词汇,那些尚未成形的古语正要流淌到湍急的河流之中,它们带着隐密的讯息。在无数的词汇中,不知道为什么那几条讯息有一种熟稔的气息,甚至它们慢慢聚集到帕恩的身边。 过了一阵子帕恩才意识到那些词汇是属于某个人类的名字,它们闪烁着低调的光芒,轻轻休憩在帕恩的手上。 琥克西.图伊。 通常会被河流赐予这种姓名的都是远疆的民族,代表着坚韧与高贵的血脉,同时也是常人难以发音的名字。透过这个名字,彷彿已经可以看到它的主人会有怎样固执的性格,会有如何冰冷的神情,以及在冷漠背后坚毅的情感。 虽然帕恩并没有哭泣,但此刻他真的有破涕为笑的感觉。 琥克西.图伊,原来这就是本该属于莱范德的真名。不知道掌握不住古语发音的莱范德,面对这种拗口的发音会有什么反应。 在生命之河无声的回答中,帕恩终于知道了关于莱范德身世的答案。既然莱范德是属于这个世界的,那他的出生势必原先有一个名字,但是因为受到被剥离的黑暗之力附着,所以他体内原先的力量就被抵销了,才会乍看之下他的姓名被排除在了世界运作法则之外。 既然莱范德、应该说是琥克西.图伊的姓名找回来了,那他就可以继续在这个世界以人类的方式活下去。 帕恩小心地带领着这对文字流动,如同捧着世界第一把脆弱的火种。他穿过了源头,来到了肉体所在之处,以近乎虔诚的心态将这段珍贵的姓名送入琥克西.图伊的身体之中。 琥克西.图伊本该是受到万眾宠爱的小王子,这样好的姓名找到了它伤痕累累的主人,似乎也要柔化大总主教锋利的稜角。 琥克西的头发随着流水荡漾,他恢復了起伏的胸膛,眼皮轻颤了一下。 帕恩屏住呼吸,见证了那双深邃的眼睛再次张开。 「琥克西.图伊,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深怕惊动了刚甦醒的王子,他连音调都不自觉放得又轻又柔。 第一次,琥克西听懂了古语没发出音节的词汇代表的意义。他瞪大着眼,倒映着帕恩,那就他的全世界。 琥克西抬起手,战战兢兢地触摸到帕恩柔软的发尾,在确认对方没有因此消失后猛然起身抱紧了对方。 「我爱你。」帕恩的声音从被抱紧的布料中传来。 「你说什么?」琥克西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放开帕恩震惊地问。 「我说我爱你。」帕恩露出坦然地笑容,红红的耳尖揭露他有些羞赧的事实:「人类是这样说的吧,当他们想要表达跟某人共度一生的时候?」 他的尾音还没落下,就被琥克西更用力地抱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也爱你——非常非常爱你。」后面几乎是用哽咽的语气。 「你在哭吗?」帕恩想要挣脱,好好看看对方的表情。 琥克西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只是紧紧拥抱着他。 生命之河依旧是那个超脱于万物的存在,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流淌着。也许对于森林中的生灵而言这条河流会渐渐失去以往纯粹又强大的效力,但祂的本质却没有改变,只是回到了祂应有的样貌而已。 至于当初眾人议论纷纷的大总主教再也没有回来,但同时传闻有另一个黑袍法师在各地设立了学院,教导那些被召唤师和凝术师隔绝在外的普通人如何使用河水的能力,渐渐改变了原先由姓名建立起的阶级制度。 而迷雾森林神帕恩在神话故事中也渐渐被改写成治癒者的角色,并且有了固定的伴侣,快乐地在人间中游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