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的世界》 孟逸昌,伊然,肖裕 再次提醒,此文除成人情节以外,不进行任何排雷,请看官自行做好心理准备。 ————————————————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 ——鲁迅 因为搬家而请假了两天的孟逸昌,今天终于上班了。 如果不是科里上个月刚来了两个医生,他才不敢随随便便请假。人民医院的产科虽然不如妇幼医院人多,但忙起来还是很多事情的。孟逸昌一毕业就在这家医院上班,今年是第三年了,已经能独立处理工作,不再需要前辈时时带着,偶尔还要照顾一下来实习的小同学们,正是最被医院需要的时候。 孟逸昌上周搬进新租的房子,新住处地段好,价格合适,就是家里的设施有点旧。他不得不购买一大批新家电,这才导致他必须请假,在家里等着送货上门和安装。到了今天,他花了大半个白天认认真真地搞了全屋的卫生,闷头大睡了几个小时之后,精神抖擞地回医院值夜班了。 孟逸昌在医院里很受欢迎,才两天不见,他一回来,医生护士们都和和气气地问他新家怎么样了,还有人主动提出送他旧家具。孟逸昌一一应了,去巡房也和住院的准妈妈们聊着天,不管见了谁都是笑容满面。 今晚运气不错,没啥大问题,只有一个待产的孕妇,差不多也能进去了,在他上面还有个主任负责。孟逸昌手头没什么工作,只要没有急诊和突发事故,到天亮他就可以下班,回刚刚收拾好的新家休息了。 然而,但凡在医院工作,无人不会做好随时有突发状况的准备。孟逸昌正盘算着点个深夜外卖,电话忽然响了。 “喂,产科吗?孟医生吗?急诊室这边,需要你来一下。” 孟逸昌叹了口气,收起手机,小跑着下了楼。 凌晨的医院,大概是整个世界上最戏剧化的地方。 工作的这几年,孟逸昌已练就了十分高级的处变不惊能耐,虽然不如资历更深的老医生们那么冷静,但不论是面对愤怒还是痛哭,他都能做到尽可能职业性无视了。往急诊室的沿途,他经过了包扎着脑袋而哇哇大哭的孩童,也经过了躺在推车上睡得打着呼的中年男人,还经过了一脸浓妆艳抹已经掉了大半、捂着肚子打着吊瓶的年轻女子,人生百态似是就此一路铺开,但没有什么能引起孟逸昌的注目。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急诊室中,有人正需要他的帮助。 “孟医生来了?麻烦你看看,这个病人,应该是怀孕了的。”护士拉开了围帘,孟逸昌立刻嗅到了淡淡的酒味。 喝多了来看急诊的十分常见,大多数是吐到不行被送进来,或者肠胃炎发作,导致必须过来挂水。喝大到醉倒在路边,被喊救护车送过来的,偶尔也会有。孟逸昌维持着专业素养,没有去擅自推测这个病人的来历,即便身怀有孕明明就不该喝酒。看这个腰围,估计也有20周左右了吧,孟逸昌的目光从病人的腰腹上,缓缓挪向面容,然后,他愣住了。 病人躺在床上,双眼半闭,眼角有仍在流淌着的泪水。他面无血色,神色漠然,衣衫凌乱,手臂上有几道划痕,光着脚。但这个人的模样,孟逸昌只要看一眼,就能立刻认出来。 “……伊然?” 孟逸昌认识伊然好几年了。伊然的爱人,是他认识了更长时间的老朋友,肖裕。 肖裕是孟逸昌曾经最好的朋友,而伊然,是他曾经最想要亲近的人。 孟逸昌和肖裕是中学同学,两人的父母也互相认识,家里住的也近。孟逸昌大学读了医,肖裕则读了商科,当孟逸昌还在纠结实习的时候,肖裕已经准备毕业工作了。大学四年间,他们经常一起出门,最常去的是电影院。肖裕和孟逸昌都喜欢看电影,但只有孟逸昌喜欢去电影院,肖裕更愿意在家里自己看,但架不住孟逸昌每次都请客,总会陪他去。 孟逸昌有家附近商场里那家电影院的会员卡,所以他们每次都去同一家电影院。近乎一周一次的频率,他们就是这样,认识了伊然。 “拍得是真的很烂,第七部和第八部都很烂,”肖裕和孟逸昌一起靠在柜台上,等着他们的爆米花,“我愿意来看这第九部,真的是给这个老ip面子。” 孟逸昌看着老友,听着他的吐槽,但心思飘得很远:“是啊,都是情怀,或者看看特效罢了。” “第八部拍得根本没有前作的感觉,”肖裕摇头晃脑着,“一点振奋感都没有,非要玩新风格,出来之后果然被骂了。” “可是第八部是美学最有特色的一部。”另一把声音响起,伴随着一大桶爆米花和两杯饮料。 孟逸昌扭头看去,来者清秀的脸庞落入他眼中——明明是普通的五官,普通的身高,但眉眼间闪烁着特立独行的光芒,像是奇幻电影中的精灵,浑身上下都带着脱俗的光环,连电影院平平无奇的员工制服,都无法让他逊色下去。孟逸昌有些看呆,只望着他将碎发塞回耳后的动作,已觉得值得回味。他再看向这人胸前,名牌上贴着两个字,“伊然”。 被伊然吸引的不止孟逸昌一个,肖裕也来了兴致,立刻倚在台面上,微笑看着他:“这位帅哥,也是老粉?展开说说呗。” 伊然的面颊微泛红了,但并未露怯,轻声答道:“第八部在摄影上下了点功夫,有不少比以前更有深度的镜头,更加注重色彩和构图,在叙事节奏上也有了新尝试。我喜欢里面更多的留白,这是其他爆米花电影里少有的。” “这一听就是专业的啊,”肖裕与孟逸昌相视而笑,“没想到,你们电影院卧虎藏龙,连零食柜台的员工都是影评家了。” 伊然也跟着笑起来,脸更红了些,“我是读艺术史的。”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肖裕身上。 在那之后,每次去看电影,孟逸昌和肖裕都能碰见伊然,在零食柜台后,或者在检票处。孟逸昌能察觉到,伊然对肖裕也颇有好感。他并不意外,毕竟肖裕长得确实帅气,从小到大,围绕着肖裕的男女同学不计其数,但能被肖裕本人看上的不多。孟逸昌围观过不少追求肖裕的人,自然也目睹过不少肖裕的拒绝。 他知道肖裕喜欢什么样的人,就是那种在外头带点小傲气,甚至看着有些清冷的,但只要在他面前,就要知情识趣,最好还和他兴趣爱好互通,最重要是听话,不能给他添堵。 这么看来,肖裕和伊然可谓是天生一对。两人聊起艺术来,那可叫一个旁若无人,忘却时间。几次他们看完了电影,肖裕过去和伊然打个招呼,最后总会变成聊了大半个小时。肖裕和伊然说个不停,而孟逸昌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没过多久,肖裕就和伊然正式开始交往。透过肖裕,孟逸昌才知道伊然还没有毕业,目前大四课已经上完了,只管写自己的论文,有多余的时间就来电影院打工,因为可以随便免费看电影。到了周末,他们会去约会,除了看电影以外,也去了不少情侣爱去的浪漫地方。最初几次,肖裕也叫上了孟逸昌。孟逸昌跟着他们去吃了两三次饭,就自觉地不再去做电灯泡了。 孟逸昌能看出来,伊然满心满眼里都是肖裕,而肖裕也十分享受与伊然在一起的时光,或许比他从前相处过的所有对象都要享受。 “他家里其实挺……不快乐的。”肖裕也曾对孟逸昌提起过,“目前他家就他和他妈两个人,他妈身体也不太好。” 肖裕没有透露太多,孟逸昌也就没有接着问,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 后来又一次,肖裕在公司加班,孟逸昌自己去看了场电影,出来时也绕道到零食柜台,和伊然打了个招呼。孟逸昌忽然发现,这是第一次他与伊然独处。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孟逸昌站在柜前,心跳得厉害,“你的名字,‘伊然’,很特别,是你父母取的吗?” “很特别吗?”伊然擦着台面,微笑着看他。此时已经是最后一场夜场结束,他应该也准备收工了。 “嗯。听起来很温柔,也很文艺。”孟逸昌忍不住对这个微笑心动。 伊然将手中的抹布挂到一边,“我爸取的,他是个诗人,所以喜欢这种风格。” “是吗?”孟逸昌笑意加深,“那是不是受到了他的熏陶,所以你也是个艺术家?” “我出生没多久,他就抛妻弃子了。”伊然的语气忽然变得生硬,“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唯一有的就是这个名字。” “抱歉……”孟逸昌有些挫败,竟然一开口就问了如此不合适的问题,“我,我之前不知道……” “没事,我都已经接受了,”伊然收拾好了东西,背着挎包往外走,“我和家里人关系一向不大好,从来都是一个人的。” “我之前听肖裕说,你和你妈妈关系也还不错?”孟逸昌跟在他身侧,有些小心翼翼地问着。 “谈不上不错,也谈不上有多错吧。”伊然耸了耸肩,“她对我要求很严格,为了家里的开销也经常在外工作,所以,从小就不是那么亲近。” 孟逸昌陪着伊然一起走出商场,在夜风之间沉默着,陪他走到了地铁站。明明孟逸昌自己家是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但他还不想离开伊然。 “反正现在,有人陪你了。”在地铁口,孟逸昌忽然又这么说。 伊然笑了起来,“是啊,现在想起来,你们那天来看电影的场景,简直跟做梦一样。” 如果他不是继续说了下去,孟逸昌大概会暗暗将这句话,在心里记成是伊然对自己一个人说的。 “能认识肖裕,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事。不过这句话,你可别告诉他,免得他得瑟,哈哈。” 很快,伊然就毕业了,肖裕也升了职。他们依旧爱得火热,伊然直接从宿舍搬进了他们一起租的地方,两人开始了同居生活。伊然找到一份新媒体编辑的工作,压力一点也不比肖裕的小。一旦开始共同生活,需要考虑的就不再只是浓情蜜意与消遣,除了柴米油盐以外,还有各自人生中的起伏不定。 听肖裕说,伊然的爸爸回来了,给母子俩带来的全是坏消息,影响了伊然工作上的表现。而才刚刚开始对这段感情产生安全感的伊然,逐渐暴露出了更多不设防不伪装的侧面。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撒娇招人疼的小可爱,而需要将对电影高谈阔论的时间,分出一些去研究充斥着市场流量的工作内容。他也不再那么时时刻刻呵护着肖裕的感受,伊然开始展露出他自己难堪的那一面。正如每个人都会有的一样,伊然也有缺点,也需要安抚和耐心,也有克制不住倾吐痛苦的时候。 而肖裕此前从来没有察觉到,其实伊然的遭遇比大多数人都要复杂。伊然其实是一个本就破碎不堪的人,那个完美的宝宝形象,仅仅是他苦苦支撑着来讨人喜欢罢了。 为此,肖裕甩了伊然。 ———————————————— 大家好,谢谢大家阅读我的新文。 这篇文存货已完结,双日更。 这篇文的风格和内容将会和我以往写过的大多数东西都不一样,如果你仍然愿意看下去,我真的会十分感激,再次先向大家说声谢谢。 同时,如果大家是碰巧点进来,此刻觉得等待更新十分难熬的话,欢迎阅读我已完结的旧作—— 《波澜不惊》https://www.popo.tw/books/808708武侠忠犬生子,15w字 《roulette》https://www.popo.tw/books/811770《波澜不惊》现代版,港风警匪生子,27w字 《sad的年上嗨爽中短集合》https://www.po18.tw/books/808714中短篇集,生子,22w字 《名媛》https://www.po18.tw/books/813966黑色幽默现代np,7w字 全部可以一口气看个饱。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垃圾桶·急诊室 有易引起创伤性情绪内容,请做好心理准备。 —————————————— 一开始,孟逸昌没觉得他们之间出现了什么大问题,毕竟这两年之间,肖裕和伊然并非毫无摩擦。有时候是肖裕生伊然的气,有时候,伊然也会有对肖裕有所不满。 其实孟逸昌很清楚知道,他的老友是个在感情上有些冷漠的人。因为自青春期以来,肖裕身边追求者不断,他永远都有不同的选择,所以并不热衷于去讨好他人。 肖裕自己并不知晓,这一点其实会伤害到本就十分敏感的伊然,他们有吵过架,伊然甚至动过分手的念头,但最后仍是重归于好。 因为伊然太爱肖裕了,孟逸昌只想得到这一种可能。 “我是真的受不了了。”在一次朋友间的聚会上,肖裕对着包括孟逸昌在内的三两个兄弟说了,“这一次一定要分。他再这么下去,我要被他逼出抑郁症来了。” “有这么夸张吗?”自然有人不信。 “你不明白,他真的当我是个垃圾桶,他家里那些破事搞不清楚,全部都会告诉我,还找我哭。”肖裕抽着烟,越说越气,“他的情绪真的很讨人嫌,太过于依赖我了。就是长得再好看,也受不了这种折腾啊。真的以为自己找了个,随便怎么依靠都行的男人吗?要真这样,麻烦他就别来找我。” 另外两人听了,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肖裕没有阻止他们。 孟逸昌笑不出来,但也没有说什么。他没有资格对别人的感情评头论足,他甚至没有伊然的联系方式,又能怎么说呢? 肖裕和伊然终究是分手了,孟逸昌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了,因为肖裕搬回了家里。 孟逸昌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问肖裕,伊然怎么样了。 肖裕又是抽着烟,发出一声叹息:“他哭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呗,还能怎么样。” 孟逸昌哑口无言,不知该作何想法。 “唉,我是真的受不了了,我也有我自己的压力,不能这么无条件地容忍他。”肖裕声音嘶哑,“我真的不明白,我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喜欢的。” “有人喜欢你,这不好吗?”孟逸昌轻声问。 “要是有个情绪这么不稳定的人,这副样子,天天缠着你,你怎么想?”肖裕反问他。 “我不是说伊然没错,只不过,如果接受不了这种情况,可能你就不该开始这段感情。”孟逸昌的语气很平和。 “你说得对。”肖裕也大方承认了,“我确实不适合恋爱,以后还是不搞这些了。” 关于伊然,孟逸昌最后知道的,就是他也搬回了自己家,但伊然妈妈似乎不久后就去世了。肖裕没有完全和伊然断联系,所以还会听说这些事情,但之后一年间,肖裕一直处于单身状态。此时,孟逸昌自己的工作也上了正轨,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到了医院的事情上,和肖裕的来往也少了。 每天都面对着病人和新生儿,跟随前辈入手术室,首次自己接生顺产的产夫,收到了在这所医院出生的孩子妈妈送来的一周岁感谢礼物,孟逸昌的生活也被琐事填满,没再怎么想起伊然来。或许是因为工作太忙,他已经很久没去电影院了。但每次有年长的同事想要给他介绍对象时,他却总是遵从心底的指示,直接拒绝,他也不知道他是在为谁留位置。 孟逸昌上一回见到伊然,却是不到半年前,在肖裕家楼下。他并非是去肖裕家拜访,只是刚好经过那一带,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孟逸昌立刻便忘记了自己的目的,随着那个身影而去了。他还没追上去,就瞧见那一对曾经的神仙眷侣,在树下忘情地拥吻着。 伊然满脸是笑,轻靠在肖裕怀里。他的眼中盛满了幸福,不管隔得多远,孟逸昌都能清晰地看出。 孟逸昌什么也没有做,转身离开了。 这本来会是个不错的结局,孟逸昌真心希望,伊然能得偿所愿。 他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毕竟身为医生,每天处理的都是人命关天的事,轮不到他半分松懈。闲暇之时,孟逸昌随便刷刷朋友圈,不料,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内容。 肖裕放出了几张他参加聚会的照片,同席的是几个孟逸昌和他都认识的旧同学,他怀里抱着一个年轻女子,图片配字是几个爱心。孟逸昌顿时想了起来,肖裕之前有问过他,最近有没有时间出来聚聚,他因为工作太忙拒绝了。 孟逸昌仔细地看了看肖裕最近的动态,确定他和这个女生已经在一起了,亲密程度不输当初和伊然,而且正式确定关系不过月余时间,应该是自己那次在他家楼下见到伊然之后发生的事。 如果没有目睹那天他家楼下的一幕,孟逸昌不会觉得这有什么,毕竟肖裕和伊然分开也有一段时间了,各自应当拥有新的开始。孟逸昌也不清楚,那天伊然和他接吻,究竟有没有什么前因后果,毕竟肖裕不像是会主动回头去找伊然的样子,或许是伊然仍纠缠着他。但那一个吻,不管怎么看,都是双方皆乐在其中的模样。 孟逸昌甚至不想去管肖裕的所作所为,他只想知道,伊然怎么样了。 伊然在第一次和肖裕吵架之后,就把所有和肖裕有关联的人的联系方式都删光了,之后一直没有重新加上。孟逸昌无法得知伊然的情况,甚至也没有立场去问,因为唯一和伊然有所关系的人,就是肖裕。 出于对老友的最后一点尊重,孟逸昌没有去问肖裕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将那份疑惑放在了自己心里。 没过几天,孟逸昌就开始搬家了,然后就是夜班急诊室里的事情。 “他是有路人报警了,又叫了救护车,送进来的。”急诊室的护士在门口小声对孟逸昌说,“说是喝了很多酒,可能还乱吃药了,坐在天桥上晃晃悠悠。警察到的时候,吐得一塌糊涂,运气好在把吃下去的药又给吐出来了。他们在他的包里找到了这个。” 护士将一张b超结果单递给他,孟逸昌一看,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了,果然怀孕二十周。他再看向病床,伊然仍旧静静地躺着,只有小腹的轻微呼吸起伏,和略带粘腻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一动不动。 “这个人是我朋友,麻烦你们,把他转到我办公室里吧。”孟逸昌叹了口气,“我来照顾他。” 如同身处一个气泡之中,室内的所有声音都与伊然隔了一层薄膜,叫他听不真切。除了挂着的吊瓶液体滴落的声音,一滴一滴,令他越来越浑身发冷。 此时,又有温热的湿毛巾轻轻落在了伊然的脸颊上,替他擦拭着泪痕。 “你觉得怎么样了?”孟逸昌的轻声细语,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伊然终于有了点反应,深吸一气,更多的眼泪却涌了出来。 孟逸昌放下毛巾,将他扶了起来,没有多说废话,倒了一杯葡萄糖水给他。 伊然接过那一次性杯子,手抖得可见杯中水面的波纹,几滴眼泪落入水中。 孟逸昌又抽了张纸巾,放进他另一只手中,“一会儿,精神科那边有个医生会过来看看你,警察也会过来,他们要问你一些事情。你要不要吃点什么?胃疼不疼?” 伊然摇了摇头,仍一言不发,但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了。 外面有护士经过,孟逸昌看了一眼门口,等安静下来之后,仍是轻声问他:“孩子是肖裕的,对不对?” 伊然点头,无声地哭泣着。一听见“肖裕”这两个字,他浑身都在发抖。 孟逸昌难掩叹息。事情应该和他猜的八九不离十。能让伊然变成这个样子的,除了肖裕,还能有谁呢? “你是不是也知道,”伊然终于说了第一句话,“肖裕他最近……” “我知道。”孟逸昌的回答同样苦涩,“抱歉。” 伊然将那杯子捏得咯吱作响,不住摇着头,“不,是我,是我抱歉……” 孟逸昌伸手去取他手中的空杯子,在触碰到伊然手背的那一刻,他却忽然向后缩了缩,神情痛苦地弯下腰,捂着自己的小腹。 “呃……”伊然喘了一声。孟逸昌立刻站起来,将伊然放倒回床上,手掌探向他小腹,“放松些。很疼吗?” 孟逸昌的手轻按着他的小腹,然后又转向他腿间,已称得上是极尽温柔地替他检查着。伊然微闭上眼,紧皱着眉头,“我真的很想死,可是这个孩子,不应该被我拖累……” 他身上的动作顿了顿,孟逸昌呼吸一滞,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伊然情绪不好,也知道肖裕的事肯定会对他造成很大的打击,可当他清楚听见伊然说出那个字,还是忍不住心头隐痛。 随后,孟逸昌伸手向伊然的脸颊,指节刮去他闭合眼角处的泪水,“会好起来的,阿然,不是你的错。” 伊然似乎放松了一些。孟逸昌的另一只手仍在他微鼓的小腹处,替他轻轻揉着。胎儿已经会动了,随着他的动作,不时作出一些小动静,孟逸昌心想,这也难怪伊然会舍不得。他稍微俯下身去,端详着憔悴不已的伊然,有那么一瞬,他想就这么吻下去。 敲门声响起,孟逸昌回头看了一眼,收回了手,“警察来了,应该是还有些问题要问你,因为刚才有人报警了。需要我留在这里吗?” 伊然睁开眼,在他的帮助下重新坐起来,然后摇了摇头。孟逸昌便开门让警察进来,自己没有留下,去附近的小餐厅买了两份粥。回到办公室时,警察已经离开了,精神科的李医生在里面,孟逸昌没有进去打扰,又去巡了一圈房,回来时恰好碰见李医生开门出来。 “孟医生,这是你朋友?”李医生一脸疲惫,深更半夜精神科没有医生,急诊临时把他从住院部那边喊过来的,“他这个状况,肯定不能放他走,起码今晚不行,不然一会儿一出门立刻就找楼跳了。” 孟逸昌吓了一跳,“啊?这么严重?那是要他住院吗,去你们那儿?” 李医生叹了口气,“如果是普通病人的话,那肯定是这样的,但是据他自己所说,没有任何家属,恰巧就认识你。不如,你给出个主意?” “刚才在楼下急诊,就给他止了吐,挂了点水,抽血做了些常规的检查,产科检查我还没给他做呢。”孟逸昌飞快地思考起来,“不然,就让他留在我这儿吧。” 孟逸昌透过门口的玻璃,观察着斜斜靠在床头的伊然,“无论如何,过了今晚再说。以后,如果他需要,我也想照顾他。” ———————————————— 如你或你认识的人,遇到需要紧急心理干预的情况,可考虑拨打4001619995(中国大陆),如认为自己处于危险当中,请直接拨打报警电话或救护车电话。 病房·对门 孟逸昌把粥带了进去,和伊然一人一碗。两人相顾无言,都在热粥氤氲的气息之间难堪着。 “阿然,现在或许不是做决定的最好时机,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但作为你的医生,”孟逸昌沉稳开口,“和你的朋友,我还是必须问你一句,这个孩子,你是打算要的,对吧?” 伊然抿了一口粥,眼圈又有些红了,点了点头。 “好,我支持你的决定。”孟逸昌继续说着,“既然你打算要这个孩子,那我也必须提醒你,你的身体健康非常重要。今晚这种事情,以后不可以再发生了。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不管是身上难受,还是心里难受,先找我。不管你需要什么,我一定,一定会帮你,好不好?” 伊然又点了点头,终于抬头看向孟逸昌。见他披着白大褂,神色认真专注,伊然张了张嘴,想要说谢谢,说出口的却是“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这是我该做的。”孟逸昌立刻回答,想了想,又轻声说,“也是我想做的。” 伊然没有再答话。 孟逸昌看着他整碗粥都喝下去了,又给他仔仔细细做了一遍产科检查,确认孩子没有什么大碍,这才将他送到空置的单人病房,让伊然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晚。此时,已是接近破晓的时候了。 天亮之后,孟逸昌该交班给白天的医生了,他自己忙了一晚上,也确实需要休息。下班之前,他绕道到伊然的病房里,见他还在睡着,特意吩咐护士,不用这么早喊他。 “一会儿精神科可能会有医生过来看他,如果他们那边说,病人可以出院了,你让他先等一下,等我回来了再说。”明明隔着房门,孟逸昌还是放低了音量,生怕吵到病房里熟睡的人。 他随意交代几句之后就回家了,饱餐一顿,洗个热水澡,闷头大睡了几个小时,孟逸昌特意调了个闹钟,没让自己睡死过去。被吵醒的时候,孟逸昌似乎还沉浸在梦中,心里砰砰直跳。 梦里,是伊然在无助地痛哭。 孟逸昌没想太多,立刻又收拾出门,回到了医院。 “咦?老孟?你不是才值了夜班,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白天当值的同科室医生,此时也差不多准备下班了,见到穿着便服的孟逸昌非常惊讶。 孟逸昌去昨晚伊然睡的病房一看,却已经见不到人了,连忙又拉住正准备走人的同事,“哎,昨晚急诊进来的那个病人,姓伊的那个,去哪里了?” “昨晚?哦,那个说是你的朋友的是吧?”同事赶着下班,从桌面上翻出了几张报告,直接塞给他,“护士跟我说了一下,下午他要走的时候,我也让他等你来着,但是回过头来他就走了。” 孟逸昌不好一直拦着同事,接过那几张报告,自己到旁边看了起来。 “清晰表达……求生……认知正常……判定可以出院……” 孟逸昌收起了报告,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伊然是个很要强的人,他能感觉得到,以前肖裕也有这么说过。 或许他是觉得抱歉,或许他是不想再面对昨晚的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伊然都选择了独自继续走。孟逸昌的心有些刺痛,但更多的是不安。 他看着报告上伊然的个人资料,目光落在了联系方式上。思量再三,他还是存下了伊然的电话号码,然后回了家。 之后的几天,孟逸昌如常上下班,话比以前少了一些,心里总是装着事情,却没有任何异常举动。他不是没想过打电话给伊然问问情况,但又不太想对他穷追不舍,毕竟是伊然自己选择独自出院的,那天晚上,他也明明答应过自己,有事情会先找他帮忙,他应该相信伊然。孟逸昌几次编辑好短信,手指几乎要按下发送,最后却都统统删除,始终没有做任何事情。 就这么到了周末,孟逸昌休息放假,给刚搬进去的新家各处调整收拾。家这个东西,就是要住进去一段时间,才知道究竟如何摆设才最适合自己。孟逸昌没啥嗜好,作为医生,他会习惯性地尽量维持健康生活。饮食也好,锻炼也好,都挺注意的,所以厨房和健身的角落是家里较为重要的地方,除此之外,就是办公区域了。 收拾了半天,肚子饿得咕咕叫,孟逸昌懒得自己煮了,下楼打包了份饺子回家。刚出电梯,他竟然见到对门家有人在开门。 孟逸昌租的小区历史比较悠久,每栋楼的楼龄都挺老,一层基本上只有两三户。自他搬过来之后,他就从来没和对门的邻居打过照面,一次也没有碰见过。一见对面有人,孟逸昌马上便想上去打个招呼,那开门的人也正巧转过身来,他们一齐愣住了。 竟然是伊然,独自一人挺着肚子,面容依然憔悴,正要进屋,大概是刚扔垃圾回来。 伊然见了孟逸昌,也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你怎么在这儿?” 孟逸昌立刻上前几步,“这么巧!我,我上星期刚搬过来,住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家。 伊然笑了笑,但看起来有些尴尬,“是吗?真是巧了……” 孟逸昌还想要再凑近些,伊然却垂下头来,轻声说了句“再见”,然后迅速地进屋,还关上了门。孟逸昌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只好也回了自己家。 才刚一进门,他立即到处翻腾起来,找出几盒牛奶,又拿了两个苹果,用塑料袋装了起来,正要再出门去,他忽然又折返回来,将东西先放在门口。他还是打开刚刚买回来的饺子,几乎一口一个,也不细嚼,囫囵吞枣地给全部吃完了,都没吃出来是什么馅儿的,然后又拿上刚才收拾的东西,敲响了伊然家的门。 孟逸昌等了大概有两三分钟,在他心里简直和一个世纪这么久,伊然终于开了门。 “这两天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回去复诊?”孟逸昌毫不见外,眼也不眨地看着伊然,将他瘦削得有些虚弱的身型全部看在眼内,“我给你拿了些东西。” 伊然似是终于不好意思推脱了,缓缓侧身让出位置,“你也太见外了,我都没什么事了。” “反正都是邻居了,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孟逸昌毫不犹豫地进了他家,稍微环顾了一下客厅,只见室内颇为凌乱,家具摆设都有些陈旧,不太像是年轻人独居的样子。他脑中顿时反应过来,这里应该是伊然以前和他妈妈一起住的地方,如今伊然妈妈已经不在了,就只剩下了伊然一个人。 “抱歉,家里挺乱的,也没啥招呼你。”伊然撑着腰,步履蹒跚地走到客厅一头,给孟逸昌倒了一杯水。 孟逸昌快步走了过去,先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然后扶着伊然坐下,“你别忙活了,我招呼你还差不多。你现在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伊然点了点头,“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现在不方便上班,以前的公司按稿件数给我发钱,我不用去坐班,住这里可以省下房租,挺好的。” “你大着肚子,身边没个人照顾你,怎么能行啊?”孟逸昌皱起眉头,“幸好被我看见你了,不然哪天在家里出什么意外,你都没处找人帮忙。” 伊然抬手抚了抚小腹,没有答话。孟逸昌见他像是不愿多说,便动手将他带来的东西取出,“这些你先吃着,过两天,我回医院开点补充营养的给你,奶粉,钙片啥的,我们医院自己出的,绝对比外面买的那些要靠谱。”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也挺好的。”伊然连拒绝都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孟逸昌忽然想到了什么,放柔声音,小心地问他:“孩子的事,肖裕应该知道吧?” 伊然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神色,但声音听着有些发抖,“他知道。” 孟逸昌握着苹果,指腹在水果表面上摩挲着,“那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会干涉我。”伊然哽咽着,“他让我不要再找他,我说的话他都不想听。” 还有比这更残忍的话吗? 孟逸昌此刻很想问出口,既然肖裕都已经这样子了,为什么伊然还要在乎一个如此对待他的人?但孟逸昌没有说,只是将苹果放下,伸手搭住了瑟缩着的伊然的肩膀。 “如果他不想照顾你,那也勉强不来。只不过,孩子确实也是他的孩子,他应该不会完全不管的。”孟逸昌话也说得有些为难。 “我,我还想见见他。”伊然稍微抬头看他,“我想当面见他一次,最起码,把和孩子有关的事情,跟他说清楚。可是他拉黑了我,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孟逸昌一低头,就见到伊然双眸含泪,眼角泛红,哀求似地看着他。他不由心中一跳,忍不住双手将伊然搂在怀里,叹息一声,“你放心,我会帮你问问他。无论如何,也得替孩子打算一下。” “谢谢你,逸昌。”伊然眨了眨眼,努力克制住眼泪,“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就算了。你们是好朋友,我不想影响你们的关系。” “哪儿的话,我和肖裕也很久没见面了,我要是一直不去找他,那才是影响关系。”孟逸昌拉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来。 伊然像是察觉到了他们亲密的姿势,稍微挪动了一下。孟逸昌后知后觉地松了手,又拿起那个苹果,二话不说进了厨房。 他洗干净苹果,顺手切成几块装在盘子里,然后稍微打量了一下伊然家的厨房。新鲜食材不多,锅碗瓢盆也好,煮食调料也好,看起来都像是很久没用过的样子,冰箱里也空荡荡的。想来伊然平常不怎么下厨,以他之后的身形,做饭肯定会越来越不方便。孟逸昌心里发愁,脑海中立马冒出几个方案来,但不管是劝伊然请个人来照顾,还是自己亲自过来,都太难在此刻说出口了。实在不行,就自己每天做了饭,来敲他的门,硬塞过来好了,孟逸昌咬了一口苹果,一边把盘子端出去,一边眉头越皱越紧。 伊然似乎不太领情,没过多久就不软不硬地劝孟逸昌回去了。孟逸昌知道,以伊然的情况,心里难受的时候肯定多得是,但未必会想让自己接近。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要来找我,别一个人强撑。”在出门之前,孟逸昌还是放心不下,多说了几句,“你现在身子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我是做这一行的,我最清楚,你肯定会多多少少需要人帮忙的。” 伊然正打算关门,听见这话,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孟逸昌。他的眼神中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像是迟疑,又像是带着期待。孟逸昌正要提腿再走回到他身边,伊然还是把门关上了。 抑郁症·停电 周末,孟逸昌果然约了许久未见的肖裕出来喝东西。他特地跟肖裕说了,让他自己过来,别带其他人。 他们约在一家两人都非常熟悉的餐厅,坐下之后,寒暄不过几句,孟逸昌就直入正题了,“我上星期在医院里见到伊然了。” 肖裕顿了顿,放下手中的饮料,“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孟逸昌选择回避掉这个问题,“他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肖裕重重叹了一口气,“老孟,这事情……是你有所不知,这根本是个意外,是伊然给我下套,故意怀孕的。” 孟逸昌皱起了眉头,“他怎么给你下套?” “我之前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还一起住过,都没出过这种意外。这回见到他,就一次,他就有了。”肖裕点燃了烟,“当时用的避孕套是他带的,事后他还等到快四个月了,才来跟我说,还说孩子已经打不掉的。他就是想用这个孩子来绑住我,让我负责,让我离不开他。” “所以你之前没想过要小孩?”孟逸昌继续问他。 “当然没有。”肖裕马上回答,“我那次就是心软了,就心软了一次!本来隔了这么长时间,都已经没事了,他又回来找我,给我送东西,表现得不知道多可怜。我就是念着一点旧情,而且那几年跟他在一起,也不是没有过开心的时候,所以就心软了那一次。” 孟逸昌将叹息压下,“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他了,我们不可能,而且说过不止一次。算上从前的,我最起码正式拒绝过他四次,每一次都是很严肃的。是他学不会听人说话,一直在苦苦纠缠。”肖裕抽着烟,眼神一直看着外面,眉头紧皱,“我没法干涉他怎么对待自己的身体,之前我跟他说过,如果他需要钱做手术,我可以给。但是如果他非要生下来,除了钱以外,我也没法提供任何东西。” 听他的意思十分清楚了,孟逸昌垂眸思索片刻,还是问了一句:“如果他想最后见你一次,你愿意吗?” “不愿意。”肖裕想也不想就回答。 孟逸昌苦笑了一下,“是因为最近那位小姐姐吗?” “不是,你知道我的,不是那种人。”肖裕的手指弹了弹烟灰,“我真的很不适合恋爱,和现在这位其实也有很多问题,估计也长久不了。这事,我本来不打算让他知道,毕竟他那个性子,要是知道我有了下家,但他却没有,指不定要怎么闹呢。结果不知道怎么的,上星期被他发现了,他跑来我这里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听得我都要抑郁发作了。我真的受不了了,直接狠心把他删了,才算是消停了。” 然后,他们都沉默了下来。 玻璃窗外的汽车呼啸而过,刹车声和闹市的喧哗声,此刻才开始变得难以忽视。 那天晚上忽然崩溃被送进医院的伊然,他颤抖着说出的那句“他让我不要再找他,我说的话他都不想听”,肖裕与伊然曾经在自己面前恩爱的画面,还有此刻肖裕的为难,都在孟逸昌的思绪中搅作一团,难分难解。 “你喜欢他?”肖裕忽然说。 孟逸昌先是一惊,随后点了点头,毫不闪躲,“对。” 出乎他的意料,肖裕又是轻叹一声,“你要考虑清楚,伊然他……并不是特别好相处的人。” “怎么说?”孟逸昌耐心地坐着。 “你也知道的,前几年我……”肖裕的神色间莫名有了些痛楚,“都是被他弄的,每次他一开始说他家里那些事,来来去去都是什么混蛋老爸愚昧老妈,他自己的学校和工作,还有他有多需要我,有多爱我……其实来来回回就那么点屁事,但所有这些东西压过来,我真的喘不过气了。每次他一开始向我哭诉,我就觉得要犯病。” 孟逸昌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肖裕在遇到伊然之前,据他自己所说,因为抑郁症去见过心理医生,后来还认为自己有焦虑症。但孟逸昌从未见过肖裕因此服药,也没听说他去复诊过,但孟逸昌并不想因此就去评判自己的老友。 肖裕继续说着,“你别误会,如果你真的能和伊然走到最后,那就是最好的。你俩要是结婚了,我肯定给你们包一个大红包。我的意思是,他这个人,真的只会带来负能量,反正我是再也受不了了。” 孟逸昌想了想,仍然没把那晚伊然自杀未遂的事情说出口,只是怂了怂肩,“不管你怎么想,按照眼下的情况,我肯定会尽我的能力,好好照顾他的。” “那肯定是最好了。我知道你喜欢他,而且喜欢他很久了。”肖裕露出了些许戏谑的笑意,“如果你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那是最令人满意的结果了。” 孟逸昌也笑了起来。他知道老友的为人,并不是存心盼着人过得不好的那种小人,肖裕即使有很多缺点,对待自己的友情也是较为单纯的。 “其实刚分手那会儿,我经常梦见他。”肖裕又轻声说道,“我总是梦见他哭得很惨。” “伊然确实是个,”孟逸昌点了点头。“很容易让人心疼的人。” 又沉默了半晌,肖裕终究低声补了一句:“反正,我是这辈子都不想再遇上这样的人了。” 如同先前计划的那样,孟逸昌每晚下班回家之后,都会自己做饭,做好了送一份过去给伊然,见上他一面,最起码确保他的安全。 经过上次的事情,伊然似乎不再那么抗拒孟逸昌的到访,虽然每次嘴上都会让他以后别麻烦了,但仍会接下孟逸昌递过来的菜肴,还会客气地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 孟逸昌进去过几次,眼看着伊然家的客厅越来越空,杂物少了许多,大概是伊然白天自己整理过了,但生活气息也在逐渐减弱。孟逸昌几次都要忍不住开口,想让伊然搬过去他那边住,自己可以随时照看他。但目睹伊然虽笨拙了不少,却仍强撑着自己收拾东西,不让他帮忙的倔强背影,孟逸昌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能察觉到,伊然也有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每次伊然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试探和闪躲,像是有问题要问,但终究归于带着礼貌和防备的温柔疏离。他知道,伊然想问和肖裕有关的事,但孟逸昌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他不想让伊然再掉眼泪了。反正也不是好的结果,那就不如不说。 没过多久,某日医院那边有台手术,时间安排到了下午。做完手术之后已经过了晚饭点,孟逸昌和同事们在医院附近吃完了才回家。进家门后,也差不多到了该休息的时间了。孟逸昌不知道平时伊然晚上几点上床睡觉,眼下也没有宵夜点心之类的可以带去拜访,正犹豫着还要不要过去敲门。他衣服正换到一半,突然,整间屋子漆黑一片。 孟逸昌愣了愣,马上探头向窗外张望,只见整个小区都黑了下来,外头还有居民议论纷纷的杂音。 原来是停电了。这下有借口过去瞧瞧了,孟逸昌摸黑在家里到处翻着,找到了以前晚上看书用的充电小台灯,然后打着手机的手电筒,敲响了对面的门。 “阿然?是我,你还好吧?”孟逸昌喊了两声。 里面先是安静着,然后忽然传出几声乒乓作响,像是锅碗瓢盆掉到了地上的声音。 “阿然?阿然,你没事吧?”孟逸昌心急了起来,对着门不断大喊,“阿然,你应我一声!”他伸手向门把手,自然是锁紧了扭不动,但他还是徒劳地使劲掰着,将门撞得砰砰作响。 “我——没事!”隔着门,伊然的声音听起来夹杂着痛苦。孟逸昌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门板上,听见里面窸窣作响,心急得简直想要一脚把门踢烂了冲进去。他甚至已往后退了几步,做好了强行闯入的准备了,门终于被打开,伊然摇摇欲坠地倚门而立。 “阿然!”孟逸昌扑了过去,扶住了佝偻着身子的伊然,“你哪儿疼?” 伊然立刻跌入他怀中,话语中透着忍耐,“腿,腿抽筋了……” 孟逸昌二话不说,直接将伊然打横抱起,大步走到沙发旁,将他放下。然后,他单膝跪地,将伊然抽筋的那条腿抬起,托着他的脚,稍微势力按压着。 沙发上的伊然终于松了一口气,向后仰倒,用力地喘息着。 孟逸昌给他按摩着小腿,放松紧绷的肌肉。在昏暗之中,借着手机的那点白光,他皱着眉头打量着伊然,“还疼吗?” 伊然摇了摇头,随后缓缓撑起上半身,略带歉意地看着孟逸昌。他想要将腿收回来,脚踝却被孟逸昌握住了。 “等等。”孟逸昌轻声说了一句,继续给伊然揉着小腿,还替他活动了几下关节,一条腿按完了,又抬起他另一条腿,重复一遍。 伊然大概确实疼得难受,没有继续挣扎,顶着手机光线照不出的微红脸颊,还是任了他的动作。 “刚才没摔倒吧?”孟逸昌用掌心包裹住伊然冰凉的足跟,轻声问他。 “没有,”伊然又摇了摇头,“不小心碰倒了东西而已。” “平常是不是经常抽筋?”孟逸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之前给你带的那些补钙的,都没吃?” “有吃的,谢谢你。”伊然听起来像个上课被点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可能是平常总是坐着写稿,起来活动太少了。” 孟逸昌轻声叹气,将伊然的腿轻轻放下,然后坐到了他身边。伊然正要礼貌地坐直,孟逸昌忽然伸手向他腰间,将他轻轻揽到了自己怀里。 “放松些。”伊然还未反应过来,孟逸昌的温柔轻语落到了他的耳畔,同时,带着暖意的手掌按在了他的后腰上,恰好揉着他最为酸痛的部位。伊然立刻闭起双眼,发出一声叹息。 “这里酸吗?”孟逸昌观察着他的反应,双手在他腰背上缓缓按着。 伊然点了点头,仍闭着眼,偶尔舒适地轻叹几声。 孟逸昌在昏暗之中不自觉地微笑,几乎想要低头去吻伊然的面颊。 “阿然,不如……你搬过来住吧。” 伊然有些惊诧地睁开眼,正对上孟逸昌下垂凝视着他的深邃目光。他看见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眼中微闪着的光斑,是自己视线中唯一的亮处,还有,那眼中憔悴不堪、大腹便便的自己。 客房·盆栽·失眠 “你说什么?”伊然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搬过来我这边住吧,我照顾你。” 伊然呼吸急促起来,“……为什么?” “因为,因为……”孟逸昌搂着他,神色中只有一心一意的深情,“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 “像今晚这样的突发意外,太难避免了,你一个人在家,万一真出点什么事该怎么办?” “反正我就住对面,搬过去又不麻烦,你人先过来住下,要是缺点什么东西,一出门就能回来拿了。” “我家收拾得比较整齐,搬过来不久,杂物不多,还有朝阳的阳台,比较适合孕夫休息。” “我有多一间客房,或者你想睡我的房间也可以。反正家里位置挺大,之后要放宝宝的东西和婴儿床之类的,也很方便。” “你就放心搬过来吧,我还是挺会做饭的,你一日三餐我都包了。” “平常你要是哪儿不舒服,立刻就能找我这个正经医生给你处理,尤其是越靠近预产期,你身上的小毛病会越来越多。有我在,你就不用一趟一趟跑医院了。” “相信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肯定比你出去请个保姆都要专业。” “你现在状态不好,天天一个人闷在家里胡思乱想,这样对自己身体不好,对宝宝也不好。” “阿然,搬过来住吧。” 招架不住孟逸昌的软声细语,过了半个小时,电力终于恢复时,伊然已经在指挥孟逸昌给他收拾东西了。 自然不需要伊然自己动手,他也没有在大晚上为难孟逸昌给他做苦力,只是简单拿了些衣服毛巾,洗发水润肤乳一类的,孟逸昌说连沐浴露都可以直接用他的。 电来了之后,孟逸昌马不停蹄地给伊然下了一碗面条做宵夜,然后烧了热水,铺好床,整晚忙前忙后。 “你家的布置和摆设,好像医院病房啊。”伊然走进客房,看着淡蓝色的床单被套,极简风的床头柜和桌椅,还有四面白墙,不由得这么说。 孟逸昌给他收拾着衣服,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吗?可能因为天天都在医院里,被那种风格传染了。才搬进来不久,没怎么装饰这间客房,过两天我买点小摆设回来,你喜欢植物吗?还是漂亮杯子什么的?” “不用了,我就随口一说,不用麻烦的。”伊然朝他走去,主动取了自己衣服,放进衣柜里。在几套睡衣和家居服之间,他的手掌,忽然被握住了。 “阿然,这里以后也是你家了。”孟逸昌微笑着说,“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宝宝的。” 伊然的眼圈不自觉泛红,鼻间微塞,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伊然就这么住进了孟逸昌家中。 孟逸昌每天早上出门之前,都会先做好一份早餐,大多数时候是三明治和牛奶,偶尔也有包子面条或是热腾腾的麦片粥。一开始他试过白煮蛋,但伊然说他受不了鸡蛋的味道,一闻到就会吐,孟逸昌就放弃了。 其实以前孟逸昌自己对待早餐的态度是有些随便的,习惯在上班路上的便利店或是早点铺随便买点,将就解决就算了。为了能让伊然吃得好些,他竟然也养成了好好做一顿丰盛早餐的习惯。 午餐是没办法了,毕竟他远在医院,赶回去做饭不现实。但在午休时间,孟逸昌会打电话给伊然,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细致到了问他具体吃了什么的地步,如果他还没有吃,孟逸昌会远程给他叫外卖,确保营养足够。除此之外,他也会在间隙时发消息提醒伊然,要多起来走动走动。 正如他之前说的那样,到了周末,孟逸昌去花鸟市场买了点盆栽回来,放在阳台上。表面上,他“拜托”伊然白天在家里替他照顾植物,其实是想伊然多晒晒太阳,哪怕只是给花浇浇水,放点营养液,起码也能让他有事可做。 但这样的生活,并不如孟逸昌想象的那么惬意。 伊然很封闭自己,除了晚餐同桌吃饭以外,大多数时间里,他都躲在自己的房间。他的态度倒也说不上冷漠,对待孟逸昌总是面带微笑,也会关心他白天的工作,但除了寒暄几句之外,并不会谈得太深入,笑意之中也没有多少亲近。 孟逸昌特意将靠近阳台的办公区域收拾好,让伊然白天可以在那里写作,但伊然仍是只习惯性地留在自己房间里,像是存心让自己缩在一个窄小的安全区域之中,不管外面是晴是雨,都不想要往外踏出一步。 然而,伊然也不是没有在客厅里活动过,情况却并非孟逸昌所希望的那样。 似乎从搬进来的第一晚起,伊然就在失眠。隔着几堵墙,孟逸昌能留意到,隔壁房间里深夜蓦然重新亮起的灯光,在他半梦半醒时外头走动的声音,还有他偶尔起床喝水时听见的,从伊然房中传出的,压抑的啜泣声。 一开始,孟逸昌以为只是因为换了环境,伊然还不习惯与人同住,更何况他现在怀着孩子,身体肯定各处不舒服,心情不好是正常的。多给他一些时间,或许伊然会有改善,甚至愿意敞开心扉 但过了好几天,情况并没有好转,这令孟逸昌担忧起来。他甚至觉得,伊然一整个星期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孟逸昌晚上故意没有关房门睡觉,果然在凌晨时听见了客厅里的脚步声。他走出去一看,只见伊然在客厅里木然地走着。灯没有开,孟逸昌只能大概看见伊然的轮廓,他的衣衫有些凌乱,头发更是乱糟糟的,双手撑在后腰上。在黑暗中,他的身形看起来更加消瘦,单薄而疲惫的身躯之上,挺着一个沉重的孕腹,令人心酸。 他正沿着地砖的纹路来回踱步,宛如动物园中被关在笼子里,正犯着刻板行为的老虎。 伊然见孟逸昌出来,十分意外地抬头看他,话都说得有些不清楚,“我,我吵醒你了?抱歉,对不起,我现在就进去了……” “你总是这样睡不着吗?”孟逸昌想要拉住他,却只感觉到一阵凉风,在伊然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打在了他身上。 伊然没有答话,埋头钻进房间里,关上了门。 第二天上午,伊然顶着仍旧凌乱的头发走出房间,却发现明明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孟逸昌却仍在家里,捧着热茶。 “早。”等伊然从卫生间里出来,孟逸昌竟然还在家里。他帮伊然拉开椅子,扶着他坐到餐桌前。桌上有比平常稍微丰盛一些的早餐,除了包子和用牛奶煮过的麦片以外,还有加了不少配料的煎蛋饼。伊然知道这是孟逸昌专门做的,为了让他能吃下一点鸡蛋,孟逸昌变着花样料理。 “你先吃,吃完去阳台晒晒太阳,如果有工作要处理,在客厅里做就好。”孟逸昌自己也陪他吃着,“要茶吗?这是低咖啡因的,你可以喝。如果你想喝果汁,家里有橙子,我一会儿去榨汁。” 伊然有些错愕,只是摇了摇头,默默吃着东西,一点要求也不提。他还没有试过和孟逸昌一起吃早餐,他几乎每晚都失眠,只有快天亮的时候能合眼片刻,早上自然不可能在孟逸昌上班之前起床。 他觉得今天的孟逸昌,看起来似乎和平常有点不同,虽然依然温柔可靠,但眼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似乎在观察着什么,令伊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东西是很好吃的,孟逸昌做饭确实合伊然口味。伊然吃完之后还想收拾碗筷,活被孟逸昌揽了去,他就打算进房间工作,又被孟逸昌拦下了。 “今天要是不忙的话,有些功课需要你做一下。”孟逸昌直接堵在他房间门口,将他半搂半拉回客厅,让他坐在阳光晒得到的位置,然后翻出来几本孕夫手册,“我从医院拿回来的,适合你这时候看,你慢慢看,要是有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伊然有些无奈,但还是翻了翻他递过来的读物,确实是自己需要学习的内容,孕期指南,健康建议,分娩前准备,新生儿手册……伊然不禁有些感叹于孟逸昌的细心,这些东西,自己最多也是感觉身体不适时,才临时抱佛脚地在网上搜搜看,竟然也没有想起来过要系统学习一次。这么想着,伊然忽然觉得有些亏欠肚子里的孩子,自己真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表面上,孟逸昌自己抱了资料在沙发看着,其实一直在透过纸张边缘偷看不远处的伊然。他见伊然本来挺专心的,片刻之后却又低下了头,摸了摸肚子,然后神情变得有些隐忍。孟逸昌再仔细一看,发现他竟然抹起了眼泪。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孟逸昌立刻走到伊然旁边,蹲下身去,轻拭他眼角的泪水,“肚子难受吗,还是又抽筋了?要不要起来走走?” “没事……”伊然却偏过了脸,面上的表情一扫而空,只剩下倔强。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推开了孟逸昌,往房间走去,“我,我先进去了。” “等等!”孟逸昌拉住了他,“没关系的,孕夫身体受激素影响,情绪起伏都是正常现象,如果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出来,都没关系的!” “我已经哭得够多了,不想再哭了!麻烦你放开我!”伊然忽然抗拒了起来,狠狠地甩开孟逸昌,语气听着也十分压抑。 “你进去,是打算睡一会儿,还是继续走来走去?你是看不见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再这么下去,我觉得我必须把你带回医院了。”孟逸昌冲到他面前,双手握住了他的肩头,严肃地看着他,“你昨晚睡了多久?两个小时?一个小时?前天晚上呢?” “你,你今天怎么回事?”伊然眼神慌乱起来,不住地挥手试图推开他,连连后退,不敢直面他的目光,“你为什么不回医院上班?忽然挑起我的毛病来了……” “我不是在挑毛病,阿然,我是在担心你。”孟逸昌见他这样抵触,也不自觉地露出受伤的表情,“我今天请假了一整天,就想在家里陪陪你,观察一下你的生活状态。” “请假?你到底在想什么?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去,为了我请假?”伊然听了他的话,竟然更加混乱起来,还伸手推了孟逸昌一把,“你快走,现在就走,回去上班!别再管我了,我马上就搬回去,你以后都不要再管我!” 被他推得踉跄一下,孟逸昌本满是忧虑的脸庞,骤然暗了下来。他盯着面色苍白、气喘吁吁的伊然,抿紧双唇,像是积攒已久的怒意终于压制不住,统统在此刻上涌。 然后,突如其来,伊然只觉一阵失重,就被孟逸昌整个抱了起来,往他的卧室而去。 睡觉·尊重·薰衣草 “逸昌,你做什么?”伊然大叫起来,想要从他怀里跳下去,却已经被抱进卧室了。 孟逸昌将他放到了自己床上,然后扯过被子将他盖住,“睡觉!你给我睡觉!” 伊然立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不料,孟逸昌半个身子直接压了上来,将他的双肩都按在了床上。 “闭上眼,睡觉,现在立刻休息!”孟逸昌罕见地露出了愠怒神色。他们认识这么多年,这还是伊然第一次见到他拉下脸来。 “放开我!”伊然小声抗议,想要重新撑起身体,却被孟逸昌牢牢抵在了床上,幸好身下被褥柔软,他倒不觉得疼。 “别乱动!”孟逸昌呵斥着,抓住他的手腕,塞进了被窝里,“马上睡觉,到点了我喊你起床,先睡一会儿再说。” “可是,可是我——”伊然没法再乱动了,面露委屈,“我也想睡,我每天晚上都好累,好想休息,可是我就是睡不着!我每次都累得几乎晕过去,一睡着就开始做梦,梦里全是,全是……我就会被吓醒!一次又一次地被恶梦硬生生吓醒,我根本睡不了……” 伊然眼角泛红,似乎又要哭起来。孟逸昌见状不免心软,松开了紧紧按着他胳膊的手,将掌心贴到了伊然的面颊上,稍微侧躺下来,虚虚地搂着他。 “别怕,现在有我在了,你放心睡吧。”孟逸昌小声安慰着,微热的指尖抹去伊然眼角湿润,然后没入他的发梢之间,在窸窣作响之中轻揉着伊然的脑袋,“睡吧,睡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梦见什么,都有我在。” 其实伊然早就累得快崩溃了,刚才客厅里的忽然暴躁,和他这段时间总是在痛苦边缘的情绪,都是因为休息太少导致的。在孟逸昌的温柔呵护之下,他终于阖上双眼,放纵自己进入睡眠的国度,不管不顾地放松下去。 这是伊然在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睡在有另一人体温的地方。 伊然的这个午觉,其实睡得也并不安稳。 孟逸昌坐在床上,就在伊然身边,默默观察着他的睡颜。伊然一直微蹙着眉,不时调整着偏脸的方向,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他一开始平躺着,睡没过多久便哼哼着想要翻身。孟逸昌猜大概他是睡姿不舒服,便弯下身去,抱着他轻轻翻身,还替他揉着腰背。 即使是睡着了,伊然的呼吸仍然急促,偶尔还带着点哭泣似的鼻音。 孟逸昌替他掖了掖被角,终于忍不住将吻落在伊然的侧脸上。 也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孟逸昌也打算叫醒伊然了,毕竟白天睡太久还会影响晚上的睡眠。他随便划了划手机,低头看向身侧,正见到伊然慢慢睁开眼。 “醒了?”孟逸昌笑着替他拢了拢发丝,“正打算喊你呢,起床吧,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去超市买点东西也好。” 伊然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愣了一会儿,才揉揉眼睛,“你一直在这里?” “对啊,看你终于睡着了,我也不想走开了。”孟逸昌将他扶坐起来,“感觉怎么样?如果这里比较舒服的话,干脆晚上在这里睡好了。” “晚上在这里?”伊然迷茫地看向他。 “是啊,最重要是能让你觉得舒适,适合入睡。”孟逸昌先是毫不在意地回答,然后看见伊然有些泛红的脸颊和略带羞意的眼神,忽然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但是,如果你希望我和你一起睡,我也是愿意的。” 伊然面红耳赤地重新看向他,正见到孟逸昌眼神坚定,深吸了一口气,一副鼓足了勇气的样子。 “阿然,我,”孟逸昌定住心神,牵起了伊然的手,望入他眼内,“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照顾你,爱你,疼你。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一直陪着你吧。” 伊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孟逸昌。 孟逸昌呼吸略有些急促,但依然直直看着他:“其实,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我一直都喜欢着你。当初我和老肖同时在电影院认识你,说不清谁先谁后,但那时候我就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所以这几年,我一直默默地在消化自己的情绪。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显然非常需要有人照顾你,而我真的很想做你身边的那个人!” “逸昌……”伊然轻叹一声,垂下头来,面上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但也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我其实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人,或许你对我的那些,只是因为时间而有了滤镜……” “不是的!”孟逸昌将他们相握的手拉到了自己心口,“在这次之前,我就已经清楚知道我对你的感受了。如果不是你遭遇了这些事,我会真心祝福你和肖裕,因为肖裕是你喜欢的人,我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必须要挺身而出,来保护你!” 伊然的掌心轻轻按在了孟逸昌的心脏之上,他能感受到那儿的温热,在胸腔之下有力地跳动着,渐渐与自己的心跳变得同步。 “我真的很感激你,逸昌,但是,”伊然目光闪躲着,“你也知道的,我刚刚从一段非常失败的感情里脱离出来,而且对方还是你的朋友……我不能这么快就答应你,哪怕是出于尊重,尊重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这自然不是孟逸昌最想要听到的回答,但也算是情理之中。他虽然觉得失望,同时却也忍不住笑了笑。如果现在会直接答应的,那就不是他的阿然了。伊然这人就是这样子的,总是将所有其他人都摆在和自己同等的位置上,好的方面是如此,令人又爱又恨的坏的方面,也是如此。 “我明白。”孟逸昌的话语中有了些消沉,但不减温柔,“你需要时间,我会给你的。但是我还是想要照顾你,因为你的身体真的会撑不下去的。可以允许我这么做吗?” 伊然知道他的意思。在这几日的相处之中,他确实对孟逸昌有着不自觉的抗拒,对方自然也感觉到了。因为他无法确认,这人会不会像肖裕一样,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将自己的一切掀翻在地,搅得自己神魂颠倒,然后在他的世界里留下一片狼藉就抽身而去。哪怕孟逸昌留给他的印象向来是温柔可靠,哪怕他现在身怀六甲,真的已苦苦支撑到极致了,他的内心还是有那一声不时响起的尖叫——“不要”,令他恐惧,令他犹豫不决。 “阿然……”孟逸昌抬起手,轻抚伊然的侧脸,揉了揉他面颊上睡出来的红印子,“现在,听我的话,让我替你操心,让我担心你挂念你。最起码,到宝宝平安出世,你们父子平安了,你再给我答复,也是可以的。” 腹中胎儿适时翻了个身,用轻微的闷痛提醒了伊然,在自己身体里,还有一个非常需要悉心照料的小负担。伊然迎上孟逸昌专注的目光,终于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东西,有更为宽松舒适的家居服,适合孕夫的舒眠奶粉,入浴剂,还有不少新鲜食材。孟逸昌一路上都细心照顾着伊然,主动开门和提东西不必提,在外面走着的时候,也时刻将伊然护在自己身边。偶遇遛狗大妈时,他还不动声色地将伊然搂在怀中,牵着他往远处躲避。 晚饭他们在商场里吃的,伊然让孟逸昌选餐厅,孟逸昌就选了伊然爱吃的日料。他记得以前肖裕和伊然约会的时候经常吃日料,虽然现在伊然不适合吃生冷食物,但煮熟了的定食和日式甜点还是可以吃些的。伊然似乎没有察觉到,孟逸昌是为了他才挑这家餐厅的。但看见伊然见到章鱼烧时难得露出的微笑,孟逸昌觉得很值得。 “你明天应该要回去上班了吧?”伊然从浴室里出来,擦着头发问孟逸昌。刚才孟逸昌给他放了一大缸洗澡水,用的是网购的家用折迭浴缸,加了刚买回来的薰衣草入浴剂,“泡澡的水,我不知道该不该放掉,我是洗完身子才进去的,水应该挺干净的,就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我不介意,省点水挺好的。”孟逸昌手里举着吹风机,“帮你吹干了头发我再去洗。以及,我明天确实要回去上班了,除非你不想我去?我可以多请两天假的。” 在孟逸昌的招手之下,伊然还是乖乖坐下了,让他开着温和的暖风,替自己吹着头发,“不用了,你还是回去吧,我也没什么事了。要是影响你工作,我会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你需要我,我肯定会陪你。”孟逸昌的指尖在伊然的发丝之间穿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或者,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明天就肯定回去上班。” 吹风机的噪音停止,孟逸昌拿起按摩梳,梳理着伊然的头发。 伊然回过头去,仰面看他,“什么事?” “今晚在我那里睡。”孟逸昌的指腹捏了捏伊然的后颈。 伊然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孟逸昌走进浴室,终于坐入仍温热着的、散发着薰衣草味道的浴缸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下沉,整个人都被伊然泡过的浴水淹没过去。 浴室中,并没有人影,只有水面上几个气泡咕噜作响。 洗完澡后,孟逸昌习惯性地走回自己房间,瞧见伊然已经坐在床上,薄被盖在腰间,正捧着书看着,他才忽然想起之前说好的事。 伊然也抬头看他,见孟逸昌有些呆滞,微笑着歪头问他:“怎么了?” 孟逸昌的双腿自己动了起来,坐到了伊然身边。伊然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有种错觉,仿佛床上的伊然就是在等待他,他们已是携手终身的伴侣,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孟逸昌忍不住也笑起来,“在看什么?” 伊然将手中的书展示给他看,居然是孟逸昌随手放在书架上的孕期保健手册。这是营养师考证用的教科书,孟逸昌偶尔会用来做参考,方便给医院的病人一些日常建议,书里的内容以备考向的知识点为主,有些枯燥,没想到伊然这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你不用看了。”孟逸昌伸手将那本书拎走,“我全部都记在脑子里了,你和宝宝的健康都交给我,你自己不用操心。现在很晚了,该睡了。” 听他的语气,伊然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但也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任由他把书放到床头。 “早点睡吧?”孟逸昌又说了一句,然后从床上站起身来,恰恰见到伊然往远处挪了挪,空出床上一片位置,还稍微掀开了被角,面带羞赧。 孟逸昌有点发愣,与伊然四目交接,一时之间竟心跳加速,呆若木鸡。 精神科·噩梦·发脾气 “抱歉!”还是伊然先反应过来的,他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目光闪躲,“我,我以为你之前的意思是,就是……”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孟逸昌这才明白,怪不得白天伊然的模样有点扭捏,原来他是当真了,“这张床让给你睡,我过去隔壁睡!我想着,你要是在这边睡得更舒服一点,自然在这边睡更好,我怕你太跟我客气,不愿意过来,所以我才……我说那话都是开玩笑的!” 伊然捏着被子,低垂着头,十分尴尬地没有接话。 “我肯定不会这时候就逼你的,我,我很尊重你,绝对不会让你做你接受不了的事情!”孟逸昌也是面颊发烫,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只好转身就走,“我还是过去了,你早点休息。” “等等。” 孟逸昌听见,停了下来,徐徐转身,看向坐在床上的人。 伊然仍是脸泛红粉,抿嘴垂眸,但又掀了掀被子,缓缓抬眼看向孟逸昌。 他没有多说什么,目光中含有些许期待和肯定,令孟逸昌心头一颤。 “我中午终于能睡着,我想,或许不是因为床,是因为……”伊然小声地说着。 孟逸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此时若不立马上床抱住,那还算是个人吗?孟逸昌来不及回答,飞快地熄了灯,钻进了被窝之中。 伊然浅促的呼吸洒在孟逸昌的耳畔,和那晚在医院里相比,似乎无多大改善。透过被褥,孟逸昌能察觉到伊然略高的体温,就在自己的胳膊旁边,还有他身上洗发水的味道,是他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 当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之后,孟逸昌扭头看向旁边,看不清伊然是否睁着眼,但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立刻睡着。 “可能我还是会睡不着,”伊然轻声说着,“那我一会儿就回去那边,不会吵着你的。” “别回去了。”孟逸昌立即回答,“你不会吵到我的,我睡眠质量还不错。如果你睡不着,想要起来走走,那我陪你一起。” 伊然没有继续搭话,呼吸声中却带上了些鼻音。 “如果你需要翻身,或者起夜,踢我一下就行,我来帮你。这些都是正常的需要,千万不要委屈自己。”孟逸昌的手摸索着,在漆黑之下,握住了伊然的手掌,“睡吧,有我在这里,不管睡不睡得着,都有我在。” 医院精神科。 办公室门被敲响几声,随后,不等人应门,孟逸昌的脑袋就从门缝钻了进来,“李医生?你现在有空吗?” 李医生正捧着一杯泡面吃着,模样有点狼狈,但还是点了点头,“是你呀孟医生,你那边又需要我了吗?” “是我个人需要你,嘻嘻。”孟逸昌溜了进去,在他面前坐下,见李医生要放下手中的泡面,赶紧又说,“你吃你的,我就是有点事想请教一下你,不是啥大事。” “该不会是上次你那个朋友吧?”李医生咬着泡面,话说得含含糊糊的。 “是啊……”孟逸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我朋友他睡眠质量不太好,我想问问你,有哪些药是孕夫也可以服用的?” 李医生把嘴里的面都吞了下去,“孕夫不建议服用任何精神科处方药,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如果你是想问有没有什么非常见的新药,那很可惜,大多数安眠药都缺乏孕妇孕夫的对照数据,我没法给你直接的建议。” 孟逸昌并不意外地耸了耸肩,然后又问:“那咱们医院的心理治疗,精神分析那些,你觉得值得一试吗?” 李医生略一思索,追问:“你仔细说说?” “他睡得很差,一直在做噩梦……”孟逸昌陷入了回忆。 夜色之中,身侧的人忽然缩了缩。孟逸昌本已在梦乡中了,那几声啜泣一般的轻声抽气落入他耳中。要习惯身边多睡了个人,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孟逸昌本来睡得也不沉,立刻就睁开了眼,转身向伊然。 他看不清楚伊然的脸,但能听见他在小声哭泣。“阿然?”孟逸昌喊了一句,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在深夜中是这么的嘶哑。 但伊然没有回应,大概他根本没有醒过来,仍困在令他心碎的梦境之中。 要叫醒他吗?孟逸昌有些犹豫。 “听你这么说,不太像是常见的孕期失眠,情况对生活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李医生喝着泡面汤,“有没有先尝试调整作息?” “作息其实不算很不规律,每天都差不多时间起床,我也有鼓励他早上多晒晒太阳。之前他不太爱活动,我也尽量让他多走动走动了。”孟逸昌的目光落在了墙上贴着的“携手共对抑郁症”海报上,“据我的观察,我觉得问题不仅是生活习惯那么简单。” 孟逸昌正要伸手向伊然的面颊,指尖还未触碰到那一抹泪珠,伊然没有醒来,却突然笨拙地扭动着身体,想要转过身去。孟逸昌轻轻托着他的腰,帮他翻了个身,背朝着自己。 但伊然闷闷的呼吸声没有减弱。他还在哭着,依然没有从梦中挣脱。 “坦白说,像这种情况,他需要的是长期、规律、高投入的心理介入治疗。”李医生连连摇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这位朋友的上一段感情,肯定对他造成了很深的打击,导致他出现病症了,不是一时三刻可以缓解的。” “这我也知道,但是他现在的状态,一提以前的事情就受不了,我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孟逸昌数着那一串公益热线的号码,“我又不能陪着他一起去,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那地步。” 孟逸昌愣住了,不知道该去开灯把噩梦中的伊然唤醒,还是再将他抱回到自己怀中。 他也想让自己的胸膛成为伊然的避难之处,想要每夜都拥着他入睡,可此刻伊然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又难得睡着了,如果这时喊醒他,之后会不会又让他失眠? 孟逸昌犹豫着,只伸手去抚伊然的腰。 令他更为难受的是,伊然竟又往远处挪了挪,身体更加蜷缩起来,仿佛是要把自己的脸藏住,不让人发现他正在哭泣。 伊然在梦中的无意识反应,竟然是这样的。 “我会建议,你先帮助他建立起规律的生活,因为你这位朋友听起来是属于比较敏感、缺乏安全感、容易焦虑的性格类型,日常固定的生活方式比较能给他带来安全感。”李医生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对他说,“这事肯定急不来,需要时间和耐心。” 孟逸昌叹了口气,“不管多少时间和耐心,我都有,就是现在天天看他这么难受,有点看不下去。” “他们需要的是接纳,无条件的接纳。”李医生看了他一眼,“他们需要源源不断的独宠和偏爱,需要有求必应,而且是长时间的坚持。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而且去到某一个程度,还会责怪他们索求无度。他们会对你掏心掏肺,好的坏的都期待能一起共享,所有情绪都袒露无遗,对自己的标准和要求,与对对方的一样高,这是很多人都无法接受的。” 孟逸昌极轻地移到伊然身后,不管他如何缩成一团,依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抱近自己。他的胸膛与伊然的脊背紧紧相贴。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孟逸昌喃喃自语一般说道,“救他。” 孟逸昌手里提着打包回来的开胃小菜和烧鸡,在黄昏时刻回到家中。 最近伊然的胃口好了不少,大概是胎儿逐渐长大,需要更多营养,令他食欲大增。不过,他的脾气差了一些,情绪更加不稳定了,有时候对着孟逸昌的神色也略不耐烦,但从来没有说过重话。孟逸昌倒觉得有点遗憾,他不怕阿然发脾气,反而有些期待,相信自己只管应几声好,对阿然多笑几下,他很快就会消气的。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多少应该保留一些个人观点……”孟逸昌推门进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正听见伊然略带怒意的话音。 伊然站在阳台上,一手举着电话,另一手撑着后腰。在孟逸昌近一个月的努力之下,他身前的孕腹终于有了六个月该有的规模。 “咱们合作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的,我写不出来随大流讨好流量的东西。”伊然对着电话铿锵有力地说着,他的侧脸在金色夕阳之下略显柔和,但又因为他此刻的表情和语气而颇有魄力。孟逸昌一时看呆了。 “我没有办法接受!”伊然说着说着,哼了一声,终于挂了电话。他这才看见孟逸昌已经回来了,脸上的恼怒还未能立刻收走,就又扯出微笑来,“你回来了。” 孟逸昌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强装喜悦?但他只是把菜放到餐桌上,随后走近了几步,“工作不顺利?” 伊然轻轻摇头,走向了沙发,仍是一手撑腰,缓缓屈膝下沉身体,另一手扶着扶手,十分笨拙地坐下。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呼吸也有些急促,“我觉得……不太对劲。” 一听见他这么说,孟逸昌立刻放下了手上的事,两三步就小跑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哪里不舒服?” “动得有的点厉害……”伊然哑声回答。 孟逸昌仔细去看,果然见到伊然的腹顶隐隐作动。他将伊然的衣服掀高露出肚皮,只见皮肤不时被顶出一个小包,大概是孩子的小脚丫,在伊然的腹腔之中游动着,痕迹十分明显。 “多久了?痛不痛?”孟逸昌严肃起来,伸手贴向他的小腹处,轻柔按压着,“从1到10,有多痛?”他话问得简短利落,抬头十分认真地看向伊然,目光之中全是紧张。 伊然皱着眉头,却又勉强笑了笑,“大概有二十多分钟了,一直没有停过。其实不是很痛,就是感觉别扭,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还有喘气有点困难而已。” 听见他说不痛,孟逸昌这才放下心,重新低头看向伊然的孕肚,胎动仍不停歇,将他的肚皮不断撑出一个个小凸点来。孟逸昌怕他着凉,又将衣服放下来,然后将掌心盖在孩子动得最厉害的位置,温柔地抚摸着。 “大概是今天小家伙有点过度兴奋了。通常只要爸爸不觉得难受,就不会有大问题。”孟逸昌又给伊然捏了捏小腿,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是不是刚才讲电话太激动了?爸爸要是不高兴了,只往自己心里和肚子里憋,宝宝肯定也会感受到的。” 伊然抬手抚了抚肚子,过了许久才闷闷地答:“……没有的事。”他话音刚落,怀里的小祖宗又大幅度翻腾起来,这回可是有点痛,令伊然忍不住弯了腰,呼吸窒在喉中,“呃——” 另一个爸爸·不要走 孟逸昌立刻坐到了伊然身边,将他揽进怀里,手掌托在他的腹底,轻柔地划动着,“很痛吗?” 伊然闭上了眼,紧蹙着眉,显然是在忍耐着不适,但仍是咬紧牙关,摇头不答。 孟逸昌叹了口气,用手掌在他隆起的腰腹上一圈一圈地打转,“放松点,只有爸爸放松了,宝宝才会跟着安静下来。”他不住地安抚着骚动不安的胎儿,另一手托在伊然的下腰,轻捏着紧绷的肌肉。 伊然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发出几声虚弱的低喘,脑袋无力地垂落在孟逸昌的肩窝之中。 孟逸昌抓过一个靠枕,垫在伊然的后腰处,将他缓缓放倒在沙发上,然后蹲在他身前,凑近他的肚子,“嘘……”他又摸了几下被孩子顶起的位置,随后在肚皮上落下一枚轻吻,“乖乖的,安静会儿,别让爸爸难受。” 伊然慢慢睁开眼睛,看向蹲着的孟逸昌,眸中闪着泪光,“这孩子就是不听我的,大概我不是个好爸爸……” “别胡思乱想,”孟逸昌牵着他的手,一同盖在腹顶,感受着掌心之下的生命力,“宝宝不是不听你的,是在担心你。只有用这种办法,爸爸才知道生气对自己的身体不好,所以他要这样子提醒你。” 伊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话语却哽在他的喉间,无法吐出。 孟逸昌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两人的手仍然搭在伊然的腰上,胎儿不时蠕动着。 “我害怕,没有办法给这个孩子一个好的家庭,我觉得自己很差劲,不能让孩子活得幸福。”伊然终将心底话说了出口,言语之中尽是苦涩,“从小我就跟着我妈一个人,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我妈为了我已经尽力了,可我还是觉得很痛苦。现在我却又要这么害了我自己的孩子,对他太不公平了。” “每一个父母都会有这种害怕的时候,害怕没法给孩子最好的。但并不是因为你差劲,而是因为你爱自己的孩子。”孟逸昌紧紧握着他的手,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伊然的双眼,“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辛苦的,如果你觉得孩子一定需要两个父母的话,那让我就是宝宝的另一个爸爸。” 伊然惊讶地睁大双眼,渐渐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孟逸昌,“……你说什么?” “我就是宝宝的另一个爸爸。”孟逸昌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将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吻了吻伊然的手背。 “可是,你明明知道这孩子是——”即便已经过了一些日子,伊然仍是无法自如地喊出肖裕的名字。 “我知道,我不在乎肖裕,我只在乎你。”孟逸昌淡淡回答,“我只需要你一个人的同意,只要你愿意,我就愿意。我虽然还没有带过小孩,但我相信自己应该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说不定作为爸爸,我比你更温柔呢。” 伊然仍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答不上话来。 孟逸昌看着他发呆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饿不饿?今晚有烧鸡呢,你不吃,宝宝也要吃了。” 在孟逸昌的努力之下,伊然失眠的晚上变少了,大多数时间都能入睡,但睡眠质量并没有太大改善。 在那些孟逸昌没有察觉的夜晚,伊然在每次噩梦惊醒之后,害怕打扰孟逸昌休息,总不敢出去走动,只能惊恐万分地盯着天花板。 他甚至不敢闭上双眼,因为当黑暗变得更深后,他并不能获得平静,只有更多的纷杂思绪纠缠而上,令他痛苦倍增。 直到腹中胎儿开始不满地翻身,伊然知道自己该转成侧卧了,他才会勉强扭过身去。身旁是孟逸昌的睡颜,看着孟逸昌,多少能让他平复些许。 今晚,伊然也睡着了,梦里有高空坠落,有毒蛇猛兽,有挥不开的浓雾,还有他的父母,说着每一次都会令他痛苦流泪的话。 孟逸昌睡着睡着,竟然是被伊然的哭声吵醒的。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样子半夜醒来了,孟逸昌立刻坐了起来,伸手揽着伊然的肩膀,想要将他抱进自己怀里。伊然的几声啜泣传入他耳中,仿佛揪在他心脏上一样,令他难受烦闷,他干脆伸手将床头灯给开了起来。 “阿然,醒醒!”孟逸昌抬掌轻抚伊然的面颊,抹去泪水涟涟,在他耳边轻声呼唤,“你做噩梦了,醒醒,阿然,我在这里。” 伊然浑身僵硬,眉头皱得死紧,双眼闭着,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他被孟逸昌抱在了怀中,轻轻摇晃几下之后,才终于从梦中挣脱出来,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孟逸昌,神情却凝固着,哭声骤然停止,像是此刻才回到这个世界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孟逸昌专注地看着他,抬手替他捋了捋发梢,“刚才你一直在哭……” “我出去外——去隔壁。”伊然坐了起来,直接伸手推开了孟逸昌,笨拙地想要爬下床去。 “等等,阿然。”孟逸昌懵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想要去牵他,伊然却抓起身旁的枕头,猛地往地上扔去。 “都走开!” 伊然使劲用脚跟踢向床侧的木板,砰地一声,连孟逸昌也吓了一跳,“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他想要站起来,在昏暗中,脚下却绊了一下,又摔坐回床上。幸好这是柔软的床铺,但孟逸昌立刻惊得冲过去抱住他。 孟逸昌低头看向伊然的脸,只见他哭得嘴唇都在发抖。 他正要说话,伊然却嚎啕出声:“为什么?我只是想平静地睡一觉,为什么我要遇到这些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难受。”孟逸昌俯下身去,吻在他的额面上,柔声细语安慰着,“如果你想哭,可以随便哭的。”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伊然别过脸去,避开了孟逸昌的接触,“你们都是这么说,说着没关系,说着会留下来,说着无所谓,但你们还是会走。是我在妨碍你的生活。” “我——”孟逸昌知道,就算他说一万遍不会,伊然也不会在此刻就相信他。 伊然心里有不止一道伤口,并非几句话和几个晚上就能治愈,需要他用一生的存在来疗伤。 孟逸昌转而将伊然放回到床上,握住他刚才踢向床边的脚跟,轻轻捏着,“疼不疼?怎么这么傻,心里难受,想哭就哭,怎么还让身体来承受?要是真摔倒了,这种时候要是出点什么事,受苦的还是自己。” 伊然仍倔强地偏着脸,再次使劲忍着泪水,“受苦的是我,我害你休息不好,我就该受苦。” 孟逸昌的手掌蓦地握了握,捏紧了伊然的脚踝,使他终于抬眼看了过来,正瞧见昏黄台灯光线之下,孟逸昌认真起来的眼神。 “阿然,我没法逼你相信我,我知道你很难受,我能给你的唯一承诺,就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这绝对不是在骗你。”孟逸昌一字一顿地这么对他说,“你受苦,我会心疼,和你一样疼。” 这句话,敲在了伊然心房的门上,声声如心跳。那俗气老套的台灯光线,忽然变得令人感觉宽慰起来。 沉默了片刻,伊然对孟逸昌伸出了一条手臂,鼻音之间弥漫着浓浓的哀求:“不要走……” 孟逸昌当即握住了伊然的手,坐到他身边去。伊然顺势倒在他怀里,终于放肆地大哭了起来。 “放心,我不会走的。”孟逸昌将伊然抱入自己怀中,轻拍着他的后背,垂头吻在他发顶,“想哭就哭,我一直在这里。” 伊然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压抑而破碎的抽泣声闷在了孟逸昌的胸膛之中,“不要,不要走……”他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浑身簌簌发抖。 孟逸昌紧紧抱着他,在他每一次抽噎着喃喃时,都柔声地回答一句,他不会走。 大概是哭得精疲力尽了,伊然逐渐闭上双眼,在孟逸昌的臂弯之中蜷成一团。孟逸昌如同搂着孩童一般,将他安置在自己怀里,低头亲了亲伊然仍蹙着的眉心,然后伸长手臂,将台灯熄灭。 伊然哼哼了几声,呼吸仍是短促着。孟逸昌搂着他稍微翻了个身,替他轻揉腰腹。 胎儿在皮肤之下细微挣动着,搅得伊然睡着了也不安宁。孟逸昌终于也闭上眼,双手没有离开过伊然的身体。 睡着之前,孟逸昌正想着,他应该要做得更多。 翌日早晨,两人都起得比较晚,幸好是周末。孟逸昌为了照顾伊然,已经推了好多次的夜班和周末急诊了。 伊然起身之后,看着孟逸昌的神色似乎有些尴尬,但孟逸昌只当昨晚无事发生,照旧给他做吃的,陪他聊天看书。 孟逸昌看过伊然的病历,孩子的情况之前算是挺好的。以他的细心和专业认识,孟逸昌还是能看出,伊然最近身上的一些小毛病。 其实有几次,他都想喊伊然和他一起回医院,有熟人帮忙,可以做最详细的产检,但他一直不敢和伊然重提起那晚上的事,又怕他在医院触景伤情,现在暂时还不好强迫他去面对。 孟逸昌站在厨房门口,隔着一个客厅的距离,观察着坐在桌前敲着电脑的伊然。 伊然的眼神没有离开电脑屏幕,但在打字的间隙,总是无意识地伸手向自己的胸口,揉着肿痛的乳房。 “很疼吗?” 听见他发问,伊然转头看向孟逸昌,然后才觉察到自己的动作。他随即收回手,轻轻摇了摇头。 孟逸昌无声地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手里还握着杯子,“我帮你看看?” 伊然的视线又回到了文章之中,“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看看就好。” 孟逸昌忍不住摇起了头,径直走到了桌旁,稍微靠坐在桌面上,平静地看着伊然:“我是产科医生,方圆百里之内,你找不到比我更专业的人。” 伊然面露犹豫,但并没有马上就答应。 “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在怀孕中后期,绝大多数都会出现乳房胀痛的情况。即便是女性准妈妈,在疼痛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时,也会到医院来求医,医护人员在检查之后会尽可能帮忙处理,有时候甚至会用上简单的医疗仪器。”孟逸昌耸了耸肩,淡淡解释,“我可以先帮你看一下,如果处理不了,再陪你去医院?最重要的是,你不去处理它,它肯定不会改善,因为这是预计之内会出现的不适,不会自然消除的。” 伊然抬眼看向他,“那也太麻烦你了。” “说了很多次了,一点都不麻烦。”孟逸昌满意微笑起来,牵起他的手,“进房间去吧。” 医用手套·激素·身体 有轻微产乳play暗示及孕夫r18内容 ———————————————— 孟逸昌扶着伊然躺到了床上,在他的腰下垫了软枕。 伊然已经脱掉了上衣,袒露出赤裸的上半身。他的双乳略有肿起,虽然比不上女性,但乳晕较不会怀孕的男性已大上不少,颜色也略深,在伊然白皙的胸脯之上颇为显眼。 “可能会有点凉,别怕。”孟逸昌带上了医用手套,搓了搓双手,然后拢在了他的一侧乳房上,轻轻捏着。乳头周围有细微的血丝,皮肤底下摸上去也有点发硬,估计胀得挺疼的。并非每个孕夫都能像女性一样分泌乳汁,但受激素影响,绝大部分孕夫都会出现类似的胀乳症状。如果有乳汁的话其实更好办些,和女性一样处理就好,孩子生下来后还有母乳可以喝。但如果没有乳汁的话,反而难以直观地看出情况如何,需要时常按摩疏导,缓解不适。 孟逸昌观察着伊然胸口上的情况,不时揉动着,指尖之下能够触到肿块。情况不算严重,但想必也不好受,孟逸昌抿着双唇,尽量温柔地搓动。 伊然的乳头很快就皱起凸出,深玫瑰色的小肉粒骄傲地立在空气之中。孟逸昌猛地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他见到伊然的双乳,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孟逸昌一个失神,手上的力气没把握好,稍重地掐住了伊然的双峰。 “啊……”伊然小声喊了一声。孟逸昌登时抬头看他,只见伊然满脸通红,眼角泛湿,气喘吁吁,根本不敢回望向他。 “抱歉!我,我不小心——”孟逸昌急忙道歉,松开了双手,然后便瞧见伊然的乳头上有些水珠渗出,暂时还无法判断是不是乳汁,但确实是个好兆头。孟逸昌整理好情绪,再次以双掌覆盖在伊然的肋骨上缘,向上推动着堵塞的乳腺,十分熟练地替伊然疏导着。 “有点,有点痛!”伊然轻声叫唤着。 “先忍一忍,需要用点力才能缓解,一会儿就没事了。”孟逸昌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伊然泪眼汪汪的神情,在心里不断默念“专业”二字,施了三成力气,给伊然按摩了好一阵子。 “感觉好点了吗?”见他的双乳肌肉不再紧绷,孟逸昌深吸一口气,终于看向伊然的面容,却见他双颊绯红不减,目光游离,比刚才还多了一点娇媚,“阿然?” 伊然正蜷起双腿,不自觉地磨蹭着,听见孟逸昌发问,他又坐起身来,视线闪闪躲躲,“好了,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孟逸昌先是觉得疑惑,下一刻反应了过来。 孕中期激素变化显着,孕夫身体敏感,容易有生理反应,这些都是正常的。但男性与女性略有不同,怀孕使孕夫的雄性激素退位给雌性激素,他们仍会产生性欲,却难以如常勃起。这使得大多数孕夫都无法靠抚慰前面来释放,却不会因为怀孕而停止产生精液,胎儿的长势还会压迫到某个控制性快感和排泄的位置。所以在孕中后期,医生向来建议孕夫进行安全的性生活,市面上甚至有为孕夫提供的玩具,帮助他们将精液顺利排出,给本来就十分艰难的孕期一点甜头。 孟逸昌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也会发生在伊然身上。 “我——”孟逸昌的声音有些嘶哑起来,只能先稍微清了清嗓子,才能继续说下去,“我先替你检查一下。” 先前在医院的那一次内检,也是孟逸昌帮伊然做的。当孟逸昌只是医生的时候,伊然无可奈何地必须要接受这些,但以他现在与孟逸昌的尴尬关系,伊然很难再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在他面前暴露所有。可还没等伊然反应过来,孟逸昌已经拉下了他的裤子,分开了他的双腿。 起初,一切还算是有专业的样子。 孟逸昌只是看着伊然的腿间,他的阴茎只有半硬,略有些涨红,顶端的小孔微张着,渗出些许粘液。孟逸昌的视线渐渐下移,看向伊然股间窄细之处,已能瞥见略微湿润痕迹。 他顿时口干舌燥起来,头脑有些发热。 但孟逸昌并未轻举妄动,只将手掌盖在了伊然的大腿根处,极克制地问他:“我来帮你?” 伊然仍是偏着头,将通红的面颊藏进了枕头里,“不用了,你出去吧。” “阿然,我是个医生。”孟逸昌放下了他的腿,“这些事情,我们在专业课上都要学习怎么处理的,我可以——” “对我来说,你从来就不只是个医生!”伊然执拗地不去看他,语气生硬了起来,“你出去。” 孟逸昌一时也有些气结,不爽在于伊然对他执意的拒绝和不信任,但又对他话中所说的,将自己摆在了特殊位置上而感到一丁点儿的安慰。最终,他还是只能叹了口气,“好,既然你还是不相信我,那我去外面等你。” 他摘下手套,收拾好东西,三步一回头,还是出了房间,关上房门。一直到他完全出去,伊然都没有改变过姿势。 孟逸昌站在房门外的墙边,后脑抵在墙面上,从心底里蔓延上来一阵无力。他不明白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让伊然在他面前彻底放松下来。他知道,在伊然的心里,是一片千疮百孔的废墟,他不介意一点一点地清理伊然的创伤,但伊然总是将所有的痛苦,都压在了没有人能看得见的地方,还总是露出委屈的样子,好像是自己不愿意伸出援手一般。 明明自己就是最了解他的人,为什么伊然不愿意接受? 孟逸昌靠在墙边,能够大致听见房间里的响动。伊然似是在小声啜泣着,低哑的叫唤声中攒满了痛苦和焦虑,令孟逸昌难受。 “阿然,你还好吗?”已经接近半小时了,他忍不住对着里面轻喊。 回应他的,是伊然骤然急促起来的喘息。 “你,你好了吗?”孟逸昌不由得紧张,伸手向门把手,“我进去了?” 依然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复,他实在担心伊然一个人在里面会把自己弄伤,终于还是推开了门,走近床铺。 房间里的伊然,侧躺在床上,背向着房门。他的一只手艰难地绕到了身后,在自己股间无助地抠挖,脸庞埋在枕头里,肩头轻微耸动着。 “阿然……?”孟逸昌喊他。 “我……我不行……”伊然颓然转身看向孟逸昌,从面颊到胸前都布满了情欲高涨的潮红,但眼中却饱含屈辱而煎熬的泪水,没有一丝愉悦,“我射不出来……” 孟逸昌要咬紧牙关捏住拳头,才制止住扇自己耳光的动作。他努力稳住呼吸,坐到伊然的双腿之间,温柔抚摸着他的小腹,“别急,我来帮你,你放松点。” 伊然的性器看上去和刚才差不多,仍是沮丧而红肿。孟逸昌顾不上再戴手套,伸手握在他半软处,极轻地用指腹摩挲着柱身。伊然随即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呼,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处理过?”孟逸昌皱紧眉头,抬着他的一条大腿,扛到了自己肩上,“有多久了?是从搬过来之后吗?” 伊然睁着眼睛只看着天花,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从发现怀孕之后,就不敢了。” 孟逸昌眸光微闪,没有再说话。他另一手的手指按在伊然的穴口处,只需几下轻揉,就顺利地抵入一片潮湿的甬道之中。 伊然的穴肉早就湿透,此刻柔软而炙热地包裹上来,吮着他的指尖又吞又吐,急切地收缩着。 “会疼吗?”孟逸昌立刻再添一指,往深处送去,另一手不断握着伊然的阴茎,不疾不徐地撸动着。 伊然眯起双眼,摇了摇头,架在孟逸昌肩上的脚立刻蜷起脚趾。孟逸昌的双手温暖而可靠,触摸向他敏感部位时,感受是那么的熟悉,令人安心。 孟逸昌稍曲指节,几下探索便熟练地找到了伊然穴中的那一处腺体。果然,被日渐长大的孩子顶得更为突出了,在那一点小小的凸起上,布满了触觉异常敏锐的褶皱,孟逸昌只需要用指尖轻轻一点,马上能感受到后穴的收绞。 “呃——”伊然的喊声忽然拔高,胸膛迅速起伏,被孟逸昌拢在掌中的阴茎也跳了跳,吐出了更多粘液。他刚才自己弄了半天,根本就无法摸到这个位置,却被孟逸昌轻而易举地碰到了。 “这里舒服吗?”孟逸昌淡淡地问他,尽力维持着平静。 伊然闭上双眼,感受着他的双指在自己臀间不断进出,摩擦着娇嫩的穴口,细微的刺痛混杂了填满空虚的满足感。每一次孟逸昌的手指操入时,指尖都正好顶在最酸软的位置上,还在那里爱不释手地停留、揉搓、按摩,久违的快感从穴肉深处的那一点,蔓延至整个小腹,顺着脊柱攀延至全身。 “唔……”伊然忍不住呻吟着,声音中终于有了点享受,“呃,啊……那里,好酸……” “别忍着,攒得太久了,对你的身体和宝宝都没有好处。”孟逸昌的眼神每一刻都在变得更为深沉,他紧紧盯着伊然的面容,将他迷乱和忍耐的表情统统看在眼里,“如果我对你用医院里的办法,你可能会疼得哭起来,但是会立刻解决。” 他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加大了幅度,抽动着手臂,用手指反复操着伊然的后穴,爱液不断流淌而出,甚至沾到了他的小臂上。他的另一只手也不断揉捏着伊然的阴茎,用常年握器械而磨出来的薄茧,蹭着那粉色的顶端嫩肉,不时捋过翕张着的小孔,刺激着越来越硬的茎体。 “哈——嗯,呃啊……”伊然终于放声叫唤起来,双手按在身体两侧,似是想要将身子撑起,无奈孕体笨拙,他只能扭几下粗重的腰身,气喘吁吁地仍躺在床上。 隔着伊然的皮肤,孟逸昌能看见动作着的胎儿,不时将肚皮顶出痕迹来。他心疼地俯下身去,吻在了伊然的肚脐之下,鼻尖蹭着他的小腹,“乖宝宝,让爸爸舒服一点。” 伊然双腿打着颤,阴茎已经在孟逸昌的抚慰之下立起不少,但孩子一个调皮的翻身,又惹得他小腹闷痛,又软了一些。长时间的禁欲,使他的身体一直处于爆发的边缘,只需一点挑逗就欲火中烧,可在这关键时候,身子却不听使唤起来。 “呃,我,我想射了——”伊然不断摇着头,后穴痉挛一般无序缩着,将孟逸昌的手指咬得更深。孟逸昌能够摸到。他的腺体已经发硬到了濒临决堤的程度,但阴茎始终只半硬地挂在腿间,漏着一缕清丝,难以释放。 “不行,真的不行了……”伊然难受得似要崩溃,无助地小声哭着,“让我,让我射——” “很快,很快就好了,乖,阿然放松。”孟逸昌又急又心痛,双手一同加速,却只听见伊然哭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他只能弯下腰去,探舌舔向伊然的双球,沿着他的茎身一路含向顶端,吮着伊然委屈跳动着的性器。 “哈!”伊然终于倒抽一气,虽然发出几声娇软得如同女孩的喘息,两条大腿抖得清晰可见,“呃,逸昌,不要——嗯,啊哦……” 伊然的阴茎顶端先是流出了一阵稀薄的白液,顺着柱体流了下来。孟逸昌将它们舔入口中,再在小口大张的龟头上轻吮一下,果然听见伊然的更多呻吟。 随后,浓稠粘腻的精液,一股接一股地奔涌射出,同时,一大波粘液也从伊然的股间涌了出来。 ———————————————— 昨天出去玩了没更新,今天多补一章 滴答声·市中心·车铃·坦白 车的前半截在上一章,可以拉上去看看哦~ ———————————————— 孟逸昌的手指还在伊然的穴中,能够清楚感觉到那儿是如何蠕动收缩着的。他的指尖仍按在那骤然发硬的一小块地方,指腹不住地打转揉搓,给予这具身体更多持续的刺激。 伊然沉浸在席卷一切的高潮之中,微瞪着眼,用力地呼吸着。他腹底的性器随着孟逸昌手指的动作,每按一下就射出更多白精,不再像刚才那样满溢流出,而是货真价实的喷射,一股一股地,粘在了他的孕腹之上。 孟逸昌一直维持着手上的节奏,确保积攒已久的精液全部都在这一次排出,直到伊然发出了几声略带痛苦的叫喊,射出的液体也逐渐变清,他停了下来,将双手从伊然的身上挪开。 “哈……”伊然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微发着抖,脑中一片空白。 数月的禁欲终于得到了释放,生理的冲击过于强烈,他只觉眼前的画面飞快地变幻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躺在家里的床上,围绕着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巨大的孤独和残酷感向他袭来,随后是更深的羞耻,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墙后偷窥着他,但在墙的这一端,只有他一个人对抗着过分清洁的空气。 伊然闭上了眼睛,自发地屏住呼吸。 他听见了一些电子仪器的滴答声。 他仍旧不愿呼吸。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此时,有一点温热的水汽落到了他的腿间。伊然睁开眼,见到孟逸昌手里握着干净的湿毛巾,正在给他清理身体。 伊然的眼眶发热,他想要扑进孟逸昌的怀里,想要对孟逸昌做同样的事,但连抬起手臂都感觉费劲。 “累了?”孟逸昌微笑了一下,然后取了一条干净的毯子,盖在伊然身上,“先睡一会儿,等吃饭了我再喊你。”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伊然进入了梦乡之中。 孟逸昌用毛巾轻轻拭去伊然的泪痕,将自己的脸靠近伊然的睡颜,目光落于他嫣红的双唇。 最终,他还是将吻落在了伊然的额上。 孟逸昌做了一个决定,但还没有告诉伊然,他想给伊然一个惊喜。 他离开医院的时候,同事们神色各异,有的十分不解,有的则满脸都写着不舍,毕竟孟医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大家都挺喜欢他。尤其是他的上级,在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老教授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愤怒了,他想不通孟逸昌这么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骨干,竟然会胡来到这种程度,简直浪费国家的资源和单位的栽培。 但孟逸昌不后悔,他想要立刻回家,告诉伊然他的决定。 他还记得李医生说过的话,伊然需要独宠和偏爱,需要有求必应,需要长时间的坚持,他需要有人把他放在第一位。 对孟逸昌来说,伊然确实就是他的第一位。 当自己在医院上班的时候,见到每一个病人,不管是孕妇还是孕夫,是忧虑的还是喜悦的,他都随即想起来家里的伊然。虽然伊然最近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但他还是会担心,不知道他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又忽然思维钻牛角尖,会不会哪里难受,有没有遇到困难?孟逸昌不想再天天提心吊胆了,所以他才决定,就算伊然未必时时刻刻都需要他,他也一定要在伊然身边。 回到家中,孟逸昌手里提着水果零食和影碟,却意外地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这很奇怪,伊然平常非常宅,极少自己独自上街,更别提他最近明明在赶稿。为了给伊然这个惊喜,孟逸昌也没有提前告诉伊然他会在这时候回家,此时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他心里有些失落。 无论如何,还是要先确定伊然的安全。孟逸昌想也不想就打电话过去。 第一次,没有人接听,等待时间过长就断线了,他立刻就打了第二次。 嘟嘟声响了很久,孟逸昌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和电话里的噪音同步了,那边才终于接通。 “阿然?你出门了吗?”不等对面吱声,孟逸昌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我在外面……”电话的那一端,伊然听起来有些慌乱。 孟逸昌继续问:“你在哪里?没事吧?” 伊然沉默了一会儿。孟逸昌能听见电话里传来街上的噪音,大概他是在户外。他有些心急地追问了一句:“阿然?你还好吧?你和谁在一起?” “我自己一个人。”伊然回答的声音有些颤抖,呼吸声也粗重了起来,“你现在可以过来接我吗?” 伊然将位置发了给他,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导航开车去了市中心。 他怎么会忽然一个人,跑到了平常不怎么去的地方?一路上,孟逸昌思索着,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多半是那样的吧。 约定的地方附近不能停车,孟逸昌把车停在不远处的公用停车场,走路到伊然的位置去接他。伊然确实是独自一个人,挺着肚子,坐在路边的花基上。还隔着一段距离,孟逸昌就已能看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疲惫而不安。 一见到他走近,伊然神色一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快步朝孟逸昌走来。 孟逸昌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但没有太过靠近,眼神在他身上关切地打量着,“没事吧?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伊然摇了摇头,“我没事。抱歉,是不是打扰你上班了?” 孟逸昌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告诉他工作的变动,仍旧问他:“你怎么这时候到这儿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是有人临时约你出来吗?” 伊然的脸色立刻仓皇起来,眼神闪躲着,双唇有些颤抖,没有回答。 孟逸昌看着他,缓缓将扶着他的手垂落到身侧,“是肖裕吗?” 伊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立刻又抬头看孟逸昌,殷切而紧张地说:“我没有见到他!是他的父母今天上午联系我,说想要了解和孩子有关的事,我本来不想来的,但是他们说,肖裕什么也不肯跟他们讲,还说今天让肖裕也一起出来,大家当面说清楚,所以我才——” “他们说肖裕会来,所以你就出来了?”孟逸昌打断了他的话。 伊然愣了愣,十分心虚地说着:“毕竟他是孩子的爸爸,我担心,如果我不跟他们说清楚,之后他们也会找其他更强制的办法,所以我,所以我……” 孟逸昌看着他,见伊然的眼圈又红了,瘦削的身体被沉重的腰腹拖累着,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下。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转了身,要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先回去吧。” “我没有见到他们!”伊然朝前踏了一步,主动抓住了孟逸昌的手臂,“我来到这里之后,忽然就觉得很不想见到他们,所以我打电话去跟他们说我不去了,我什么也没有管!我一个人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你就打电话给我了,我不想见他们,我只想见你……” 话说到最后,伊然的声音越来越小,话语像是路边自行车的车铃一样,只叮当作响着落到地面上,很快就消散在城市的嘈杂之中。 孟逸昌稍回头,见伊然低垂着头,手依然握在自己的小臂上,却不敢再有更多的动作。 周围行人不时投来疑惑的目光,看着这一前一后的两人站姿奇怪,其中一个还怀着孕。 孟逸昌自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叹了口气,牵住了伊然的手,“先回家再说吧。” 这一路,孟逸昌都没有再说过话,连上车的时候,也只是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还替伊然系好了安全带,但始终没有开口。 伊然一直惴惴不安地看着他,既不敢争辩,也不会撒娇。他悄悄观察着孟逸昌的侧脸,却看不出丝毫信息,不知专心开车的人究竟是悲是怒,还是当真心如止水。 他竟然觉得有些害怕,害怕再次被抛弃,害怕孟逸昌会就此放弃他。这是伊然最讨厌,也最控制不了的一种感觉。在无数个深夜,他都因为相似的噩梦而惊醒,很长一段时间里,睁眼之后,他只能看见孤独。但在最近的日子,他刚刚开始习惯,夜色之中有孟逸昌的身影。 如果一切结束,他又该何去何从?伊然将颤抖发寒的双手藏到了口袋里,扭头看向车窗外,数着路过的树木,按照植物的数量来强迫自己呼吸。 孟逸昌依然维持着安静。 进屋之后,孟逸昌看着伊然,似是仍想不到该说什么。 伊然抢先一步,在孟逸昌进房间之前拦住他,“不管你想不想听,我还是得告诉你,我真的没有见到他,也不想再见他了。” 孟逸昌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今天出去了,是怎么想的?”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甘心。”伊然的声音有些哽咽。 孟逸昌将他拉到了沙发上,陪他坐着,“不甘心?” “是,我觉得……好歹我也曾经全心全意地爱过他,他也曾经亲口说过喜欢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伊然的话说得有些断断续续,似乎每吐出几个字,就需要用一段空隙来积攒力量,“我觉得自己值得一个想要的结局。在一起不久,他就被前任牵动了情绪,说了伤害我的话,之后却后悔,说心疼我在乎我。我对他只有一片真心,他却用抑郁症来让我闭嘴,好像之前说紧张我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复合之后,他……他说想我,想抱我,但转过头却背着我和别人在一起。” 孟逸昌静静地听着。这是第一次,伊然在向他坦白,他和肖裕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贬低过我的审美,对我的焦虑和恐惧只知道逃避,让我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让我苦苦地去哀求他。对于让我害怕的东西,他却觉得都是常识,似乎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所不知的人,而我什么也不是。”伊然浑身都发起抖来,“或许一切真的都是我的错……” 孟逸昌听不下去了,直接站了起来,要进房间。 伊然立刻拉住他的袖子,声音里有着绝望,“你……你要走吗?” 孟逸昌回过头来,正对上伊然的双眼,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没有自己的身影,没有神彩,没有光亮,只有如陷入昏迷一般的荒芜。 但伊然还没有放手。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全部的勇气。 远离·大好前程·婚礼蛋糕 孟逸昌重新坐了下来,将伊然冷得像冰的手掌握在自己双手中,“我的手机没电了,要进去拿充电线而已。或者,你的手机借给我?” 伊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孟逸昌此刻离开他的身边,只好掏出自己的手机来,递给他。 孟逸昌接过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举到耳边,等了一会儿。 果然,电话根本无法接通,直接被拦截了。 孟逸昌又翻了翻联系历史,找到有点眼熟的那一个,打了第二个电话。 “喂,阿姨?我是孟逸昌,那个,你让肖裕听一下电话可以吗?我有点事想和他说。” 伊然怔怔地看着孟逸昌。 “肖裕吗?是我,有件事想跟你说的。”孟逸昌一手举着电话,另一手仍牵着伊然,“现在阿然在我家,我们住在一起了,以后他的所有事情,我都会负责到底。没错,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如果你想了解和孩子有关的事情,或者之后有任何手续要办的,不管是你,还是叔叔阿姨,麻烦你们直接联系我就好,我全权负责。你们不要再找阿然了,尤其是你,阿然听见或者看见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情,都会觉得不舒服,你不要再接近他,所有的事情,都直接找我,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谈,我会尽全力协助你们,就是这样。” 说完,孟逸昌没有给对面太多的回应时间,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又还给了伊然。 伊然愣在当场,惊愕地看着他,“为什么……?” “你需要远离所有让你觉得焦虑和不安的人,不计一切代价,远离他,以后也不要和他产生任何联系。”孟逸昌回看着他,眼神认真之中还带着点安慰,“如果你需要任何支持,不管是想骂人还是想哭,还是想做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我都会陪你。” 伊然只觉一阵鼻酸,“你刚才一直在想这件事吗?” “是啊,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措辞。”孟逸昌耸了耸肩,“后来我觉得,也没必要太纠结这个,如果我不客气一点,说不定他们干脆就不愿意和我们来往了,那多省事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怀里多了一阵重量,竟是伊然猛地抱了过来。 “小心!”孟逸昌轻声喊了一句,搂住伊然的后腰,想将他抱起身,“怎么了?” 伊然的脸埋在孟逸昌颈窝里,似乎不打算抬起头来,只是晃了晃脑袋,双臂依然紧紧圈在他身上。 孟逸昌只能任由他抱着,抬手在他的背上轻拍几下,揉了揉他的后腰,“这样弯着身体,一会儿肚子又不舒服了。” 伊然听见了,仍是在他怀里闷了片刻,才徐徐坐直。孟逸昌看见他眼圈泛红,不禁伸手以指节蹭他眼角。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伊然小声说着,“你应该生气的,都是我的错。” “我哪有这么容易生气啊,对着你,我永远也不会生气。”孟逸昌赶紧把他又抱进怀里,从他身后拥着,双手在他腹底轻轻托住,“就算生气了,我也不会责怪你的。我跟你说过了,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替你分担。” “今天真的很对不起……”伊然的话中满是懊恼,“还影响你工作了。” 孟逸昌却瞬间想起了什么,语气振奋了起来,“有件事想告诉你的,以后我会天天在家陪你,不回去上班了。” “什么?”伊然大吃一惊。这回与先前不同,更像是听见了一个坏消息,伊然立刻从他身上坐直起来,双手撑着后腰,直直盯着他。 被他这么一瞪,孟逸昌有了一霎那的心虚,但很快就无所谓地摊开双手,“我停职了。” “该不会是因为我经常麻烦你,连累你丢了工作……”伊然愧疚地捂住了嘴巴。 “不是!当然不是,你千万不要误会,是我主动申请的。”孟逸昌连忙解释,“你需要有人全天候贴身照顾,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而且我真的很想时时刻刻都和你在一起,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伊然在心底也必须承认,最近他日常起居越来越吃力,如果没个人在旁边照看着,真连白天下个楼都有风险,“可是……你停职之后,家里的开销怎么办?我虽然还有一点收入,但也只够我自己用的,我总不能让你用你的积蓄来照顾我。” “这个你放心吧,我既然有这个胆量申请停职,自然就有我自己的办法可以活下去。”孟逸昌对他眨了眨眼,“要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那我们就搬过去你那边住,这边的房租也能省下一大笔了。” “可是你明明有大好前程……”伊然却还是愁了起来,“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很不容易,在医院的工作又令你这么满意,现在为了我,职业生涯就这么中断了……” 孟逸昌牵着他的手,一同覆在了伊然的孕腹上,“这个倒确实是,有点舍不得医院的工作环境,领导和同事也对我有些意见。但那些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如果以后要回去工作,那以后再去想办法处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伊然还想再说些什么,孟逸昌摇头打断他:“手续都办好了,所以这事已经成了,你不用再劝我,也千万不要自责。如果我早些遇见你,早点和你在一起,甚至结婚了的话,我一样会在这时候选择请假在家陪伴你的。” “逸昌……”伊然将额角轻轻靠在他肩头,心里酝酿着一句疑问,说出口的却是别的话语,“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 “别傻了,你有做得不对的时候,我可是也会直接说出来的。”孟逸昌笑了起来,“如果你真的觉得你不配,那还有宝宝,你们两个加起来总配了。等宝宝出生之后,你要好好休息,然后重新好起来,像以前一样。阿然,其实整个宇宙都配不上你。” 孟逸昌低下头,想要去吻伊然,却见他闭了双眼,眉头有些皱起,不知是在忍受着何种情绪,但整个人都倚靠在自己怀里了。孟逸昌没有太多反应,只是将吻顺势落在了他的发顶上。 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不到,孟逸昌开始为伊然的生产做准备。伊然的文件之前建在了一家较小的医院里,离他以前租的房子比较近,但离现在的家就太远了。孟逸昌想要把他的文件转到自己的医院来,约好了时间之后,他陪伊然去做了一次详细的产检。 是伊然提出要买点吃的过去的,说是顺便慰劳一下孟逸昌的旧同事们,毕竟大家都是朋友,孟逸昌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除了普通零食饮料之外,他们路过了一家蛋糕店,孟逸昌随意指了个现成的蛋糕,打包的时候才发现,满满的粉色奶油玫瑰花和心形白巧克力,看着有点像是婚礼蛋糕。 伊然似乎没有留意到这个问题,和他手挽着手,一起进了产科的办公室。 里头的医生护士们,一见到孟逸昌都惊喜地笑了起来,随后很快就化为了神色各异,大多是好奇地盯着伊然的肚子看。 孟逸昌毫不避讳,直接伸手揽过伊然的肩膀,“大家吃蛋糕!千万别客气,买来都是请你们吃的。” “孟医生偷偷结婚了还不告诉我们,一点吃的就想打发我们吗?”年轻医生们立刻大呼小叫地开起玩笑来。 孟逸昌挠了挠脑袋,笑得十分腼腆,“还没领证呢,放心吧,之后肯定会请你们吃饭的。” 伊然有些不自在,实现快速地在人群之中流转着,但实在想不起来,他被送进来的那天晚上都见过哪些人了。或许医院人多,并不是每个医护都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没有人会认出他来。 小护士们切开了蛋糕,往一次性盘子里盛着。孟逸昌取了两盘,一盘交到了伊然手里,“我先拿这个去主任办公室,他今天应该也在的。” 他转身出去了,伊然维持着礼节性地微笑,用叉子戳着蛋糕,看着白衣天使们,有些手足无措。 两个护士主动过来跟他搭话,表情看起来有些神秘莫测,“你和孟医生,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都没听说过他有对象了?” “呃,我,我们好几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他还没有毕业……”伊然自然不敢说出全部实情。 “真的吗?我怎么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打听过,孟医生一直都是单身呢?”一个护士面露疑惑,看着另一个护士。 “说不定他就是故意不想让你知道的,人家喜欢小哥哥这样子的,长得好看,还不爱说话,哪像你天天这么聒噪。”两个护士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伊然不知该如何作答,面颊微红,只能保持沉默。 护士又笑着对他说:“主任办公室在走廊另一边,拐弯后第一间就是。你要是想去找孟医生,就先过去吧,不用理我们。” 伊然点了点头,仍是尴尬地笑着,放下蛋糕,转身也出去了。 他正走到拐弯处,瞥见孟逸昌正站在那一侧走廊的尽头,身旁还站着一个男护士。男护士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姣好,十分可爱。 伊然的步子停了下来。不知为何,他小心地往回缩了缩身体,只探出半个脑袋,恰好能看见他们的动作,说话内容只能听见个大概。 “……孟医生,是真的吗?为什么会……” “是真的……现在还有宝宝……你不祝福我吗?” “可是他明明那天晚上……你只不过是好心……到这个程度吗?” “我喜欢他……会好好对他的。” “可是!……一直以来我都在你身边,为什么你会——” “你小声点……我对你……抱歉……” “这个人真的有这么好吗?” 随着一句高声质问,伊然看得很清楚,男护士伸手抱住了孟逸昌的腰。他一张清秀可人的脸蛋上,写满了不甘和委屈,直接贴在了孟逸昌的肩膀上。 “我到底哪里不好了?” 伊然条件反射般地转了回来,背靠在医院惨白的墙面上,猛烈地喘息着。 在他收回身体之前,他大约也瞥见了,孟逸昌正把那男护士推开。伊然并不怀疑孟逸昌对他的忠诚,让他觉得犹如五雷轰顶的是,果然孟逸昌身边并不缺仰慕和暗恋,自己多半是个纯粹的拖累者,不知会让他在医院里承受多少非议。 伊然觉得头脑发懵,心脏一直往下沉去,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身体十分沉重,双腿却不自觉地迈开走着,只想要逃得远远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孟逸昌,但又觉得离不开他,犹如鱼离不开水。所以他明知只要自己现在走开,就肯定是死路一条,除了窒息以外别无选择,他也还是想跑。 他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天地间任何一处角落,一点空气,一抹元素,一刻存在,他只配消失。 “你就是伊然吧?” 他碰到了某个路过医生的胳膊,然后就被轻轻拉住了。 伊然定神去看,是一个青年女医生,白大褂之下隐约可见红色的连帽衫卫衣,脸上正带着极其温柔而灿烂的笑容。 回声·孩子的心跳声·红灯·宝宝 医院检查相关的都是瞎写的,不要当真。 ———————————————— 伊然愣愣地看着女医生,眼神忽然迷茫起来,仿佛眼前一切景象都有些失焦,需要他用尽力气去集中视线,才能分辨虚实。 “伊然?”女医生仍是笑着看他,主动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轮到你做检查了。” 她带着伊然往另一侧的走廊走,全程微笑不减,低跟皮鞋在医院的地板上敲出些许回声。 不知为何,在她身边,伊然忽觉刚才的那些紧张和焦虑,全部都退化为了略带疑惑的冷静。他说不上来自己对这个女医生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有些熟悉,本能地抗拒着她的接触,但心中却又有一把声音在对他说,不会有事的。 伊然茫然地看向女医生:“抱歉,请问你是……?” “我姓叶。”女医生如常回答了,笑容依旧,带着他停在一间检查室前,然后替他推开了门。 检查室中,正坐着一个同样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秃顶,戴着眼镜,听见开门声才转了过来,“你就是伊然?过来吧,小孟把你的病例都给我了,我是产科主任。” 伊然缓缓走了过去,坐到了体检的床上。 “我可好久没亲自给病人做检查了,也就是孟逸昌这家伙能喊得动我。他也算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了。”主任颇为严肃,一丝不苟地反复看着伊然的那几张病例,不怎么与他有眼神接触,“不介意我让几个实习生过来学习一下吧?” “不介意的。”伊然当然不会拒绝主任的要求。 主任在手机上发了几句消息,很快,两个模样稚嫩的实习医生就走了进来,手里捧着笔记本,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仪器。 伊然向门口处看去,见叶医生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依然是面带微笑,站在角落里静静地观看着。 不管是主任,还是那两个实习生,都似乎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 轮不到伊然仔细思考,主任就开口让他掀起衣服,微凉的凝胶抹到了他的肚皮上。 “看见了吗?这是什么?”主任仍与伊然没有太多交流,指着超声波图,对那两个实习生发问。 古怪的检查声音充斥着室内。伊然觉得自己呼吸声也像是噪音,但很快,他就听见了孩子的心跳声。 “这是,胳膊吗?”实习生一脸求知,两张年轻的脸庞都快贴到屏幕上了。 “这哪是胳膊啊,这是腿,也不看看现在孕几周了,要是这还是胳膊就得想办法正胎位了。”主任对实习生也十分严格,“这个数值,能分析出什么?” “唔,胎心正常……骨骼好像有点发育缓慢……” 伊然一听这话,立刻有些紧张起来。 主任抬了抬眼,淡淡解释:“别担心,是有点缓慢,但还不算异常。多补钙,多晒太阳,这些小孟应该都知道的。” 正巧,孟逸昌走了进来,径直往床边走,面上表情并无异样。在看见他进来的同时,伊然察觉到叶医生已经不在了,两人并没有打照面。这时候,伊然才发现,刚才在走廊里感受到的那些不安和压抑,早已烟消云散。 仿佛来人是阳光,可以驱赶所有的阴霾和压顶乌云,带来彩虹。 “怎么样了?”孟逸昌微笑着问伊然。 “你来得正好,内检你来吧。”主任开始往电脑里记录数据。 “好。”孟逸昌答应了下来,然后弯腰亲了亲伊然的脸颊,“放松点,这里的都不是外人。” 但伊然肯定不免难堪,一言不发地脱下裤子之后,还抬起一条手臂来遮住了脸。 主任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让两位实习生出去,“你过去检验那边打个招呼,你到外面先等等。” 孟逸昌的动作一如既往温柔,很快就给伊然检查完毕,一边摘手套,一边对主任说了些伊然听不懂的数据,然后扶着他坐起身来,体贴地帮伊然整理好衣物,还蹲下来帮他穿鞋。 主任翻了个白眼,指了指站在外面的那个实习生,对伊然说:“你跟他过去旁边做剩下的检查,都是些简单的,他会照顾你的。小孟,我有些话跟你说。” 也就是剩下腹围体重、血压心率和抽血等常规项目,就在隔壁的另一间检查室里完成。实习生一直礼貌地扶着伊然,全程也很顺利。最后,实习生去替伊然跑腿取报告,剩下伊然自己按着刚抽完血的棉签,走出检查室。 “你确定吗?小孟,如果是别的病人,这种话我是肯定不会说的,但你是我的学生。” “我确定,我自己做了什么事,我还不清楚吗?更何况我也是医生。” “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你就是再喜欢这个人,也不至于替别人养孩子吧?” “那就是我的孩子,只要是阿然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小孟,你还年轻,这时候做这种决定,适合吗?” “对我来说,我这辈子就只有他一个人。” “报告来了……”实习生冒冒失失地小跑过来,将报告递给伊然。远处的主任和孟逸昌一齐回头,这才发现当事人就站在检查室门口,曲着手臂,看着他们。 孟逸昌立刻往伊然身边走来,接过实习生递来的报告,轻声说了句“谢谢”,再抬头时已经调整好表情,一如既往温柔笑着看向他:“怎么样了?饿不饿?” 他马上就吓了一跳,因为伊然正双眼泛红,眸中噙着泪水,却只是抿着双唇摇头回看他。 “抽血很疼吗?让我看看?”孟逸昌连忙去牵他的手臂。 伊然将棉签随手扔到一旁的医疗垃圾桶里,笑着看他,“不疼,已经没事了。” 见他似是确实无碍,孟逸昌放下心来,再次举起报告,大致浏览着,“唔,我们的宝宝一切正常。”不知他是否有意,将“我们”这两个字读得重了一些,然后又望着伊然,笑得眉眼弯弯,“爸爸也一切正常。” 伊然主动挽上了他的手臂,双眼中闪烁着晶莹,“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孟逸昌带着他,又到办公室里跟众人道别,主任也没再说什么,他们便离开了医院。 回去的路上,孟逸昌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瞥着副驾驶座上的伊然,只见他一路嘴角微翘,看着窗外的风景,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怎么这么高兴?” 伊然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转了话题:“你医院里的同事们都误会你了,以为你作风不正,未婚先孕,你没关系吗?” “什么误会?现在就是未婚先孕了,所以才要让他们都认识你。”孟逸昌一脸坦然。 “那那个年纪轻轻的男护士,也没关系吗?”伊然故意问他。 “你,你怎么知道——你都看见了?”孟逸昌立刻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握在方向盘上,话也说得结结巴巴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的。” “噗。”伊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我都知道。” 孟逸昌多看了他两眼,“看来你今天对我很满意?” “嗯,很满意。”伊然仍是看着窗外,“其实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愿意接受这个孩子。” 车子开到了某个红绿灯路口,缓缓停了下来。面前的红灯响亮地倒数着,给了孟逸昌时间,转过头去认真地看着伊然。 “因为这是你的孩子。”孟逸昌毫不犹豫地说,“阿然,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伊然不免再次红了眼眶,他努力憋着眼泪,轻咬着自己的舌头,拉扯出微笑来。 孟逸昌看出他的感动,将手从变速杆上挪到了他高耸的肚皮上,轻轻蹭了蹭,随后又回过头去专心开车。 沉默了一会儿,伊然再次开口:“所以你现在,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了?” 孟逸昌立即就傻笑起来:“我知道了,哈哈,你想知道吗?” 伊然想了想,还是摇头:“不想。反正也没多久了。” 孟逸昌微笑着,没有回答。 不过安静了几分钟,伊然又问:“是男孩?” 孟逸昌依然笑而不语。 “那就是女孩?”伊然追问。 “你不是不想知道吗?”孟逸昌放声大笑起来。 “哼。”伊然娇嗔地瞥他一眼,“你开慢点,我有点头晕了。” “遵命——” 伊然自己也觉得,确实需要补补钙了。他最近感觉行走越来越不便,夜里小腿频频抽筋,腰酸背痛更是常态。 孟逸昌每天早上都哄着他喝高钙奶,在正午之前会陪他到阳光底下溜达,睡前还会给他按摩,捏腰捶背揉腿,什么都做。但伊然的情况却没有多大改善,孟逸昌觉得他缺钙这事,估计是怀孕之前就欠下的,现在虽然不严重,但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最严重的,也是最初的问题,再次出现了。孕后期失眠其实颇为常见,除了睡觉姿势不适以外,胎儿向下压迫着伊然的膀胱,即使他能在后半夜睡着,日出左右就会因为尿急而被迫醒来。更糟糕的是,胎儿硬邦邦的脑袋正顶往他小腹深处的另一个地方,导致伊然的前面和后面,无时无刻不是黏糊糊的状态。 其实这种情况,医院也能开些调节激素的口服药,稍微缓解症状。但伊然不愿意吃,生怕影响肚子里的孩子,身体自然还是不舒坦。 孟逸昌也不明白,自己和伊然都住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伊然还是时刻担心着,会影响到他休息。连续几天晚上起夜之后,伊然又想要去隔壁自己睡了。 “你自己睡,那半夜又要起床怎么办?”孟逸昌忍着笑,看向抱着枕头的伊然,“你现在自己又起不来,没有我在旁边,你要整晚躺在床上,一直憋着吗?” 伊然无言以对,还是抱着枕头,一脸难过。 “晚上抽筋了怎么办?我要是在这边睡死了,你忽然觉得不舒服,喊我我也听不见,要怎么办?”孟逸昌继续逗他。 伊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将枕头都捏变形了。 孟逸昌赶紧爬过去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脸颊,“你怕什么?我现在都天天在家了,专心陪你和宝宝,我也没别的事情可做,晚上睡觉自然也是以照顾你为先的。就算我晚上睡不好,白天又不上班,还可以补个觉,倒是你,老是这儿那儿不舒服,一刻也不能休息。” 他将伊然怀里的枕头抽出来,垫在他后腰处,然后又握住他一直脚踝,给他轻轻捏着小腿,“宝宝也知道爸爸辛苦了,对不对?天天调皮捣蛋,也是为了告诉爸爸,宝宝很健康。” 听他这么说,伊然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黯然,斜斜地落向角落。 孟逸昌也留意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伊然很少和腹中胎儿互动,除非觉得不舒服,不然也极少去抚摸自己肚子。他之前偶尔和孟逸昌说起过一两次,心中对这个孩子有着愧疚,这也是初为人父正常程度的不安。孟逸昌自然有开解过他,但伊然似乎始终对肚子里的孩子心存忧虑,甚至还有几分冷淡。 “爸爸是不是也很心急,想快点见到宝宝呢?”孟逸昌牵起伊然的一只手,将它贴在腹顶。 伊然没有回答,片刻之后,那只手挣脱了孟逸昌的手掌,垂到了床上。 被抛弃·《爱与死》·初吻·填满 果然,他心里有事。孟逸昌再次拾起那只手,拉到自己唇边亲了亲。 “爸爸其实很爱宝宝,爸爸做的所有事情、吃的所有东西,都以宝宝为先,每天心里担心的也是宝宝的情况,还有宝宝以后的生活。”孟逸昌径直看着伊然,没有一丝闪躲,“宝宝以后一定会很爱爸爸的。” 伊然自然能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轻轻叹了口气,“……说什么傻话呢?” “你知道吗?胎儿也能感应到爸爸和妈妈的情绪,还有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你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你肚子里的宝宝,全部都知道的。”孟逸昌捏了捏伊然的掌心,再次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腹顶。 薄薄肌肤之下,立刻传来一记踢动,令伊然喘了喘。他不由得挪动手掌,皱着眉头,轻抚着有些兴奋起来的孩子。 孟逸昌仍是盯着他,将他略有些忧愁的面容看入眼内,“想和我说说吗?” 伊然沉默了一会儿,双唇抿紧,像是在经历着什么内心挣扎。而孟逸昌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给面前的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理清思绪。 “我觉得,无法给这个孩子一个健全富足的家庭,是我的责任和过错……”伊然终于还是说了出口。 孟逸昌没有表露出内心的失望,温柔反问:“有我在,还是不能让你放心吗?” “我知道,我知道有你在。”伊然一反常态,十分肯定地看着他,“我相信你,我知道你肯定会很疼爱和照顾这个孩子,但是他始终不该是你的负担。是我一厢情愿要生下他,造成的一切后果,我才是该负主要责任的那个人。” “但是我愿意和你分担。” “我指的是经济方面,我知道你愿意,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损失你自己原本的生活,来替我买单。那种程度的牺牲,我永远接受不了。”伊然将话说得十分坚决。 孟逸昌心里清楚,伊然一直有着自己的自尊,在精神上,他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需要无限包容和宠爱,但在社会上,伊然绝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妻,他有着比自己更野心勃勃的追求。伊然其实非常倔强,如果是他真正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好,除非你开口让我帮你,不然我不会干涉钱的问题。”短暂衡量后,孟逸昌答应了下来,“那你现在放心了?” “作为父母,每个人都只想给自己的孩子一切最好的……”伊然的神色忽而变得有些凄怆,“肖裕的父母对这个孩子很有兴趣,他们家经济情况不错,想必不会亏待自己的孙子……” “阿然,你……”只思索了片刻,孟逸昌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当即紧紧握住他的手,“你该不会真的想……?不会的,不至于这样子。” “我不知道,如果那是最好的结局,那或许此刻我就不该,不该对这个孩子投入这么多感情。”伊然十分混乱地从他掌中抽出手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我也不想那样,逸昌,我是个被抛弃的人,只有当我的孩子也被抛弃了,我才能拥有他。我该怎么办?” “你没有被抛弃,你还有我!”孟逸昌伸手将他搂入怀中,用尽全力抱着,“他们不会这么做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那晚,伊然一直躺在孟逸昌怀里,两人一起环抱着他高耸的腰腹,将孩子的每一下心跳、每一个动作,都刻在掌心之中。 孟逸昌给不了伊然肯定的答复,因为决定权终究不在他手上,他始终不是父亲,伊然才是能做决定的人,更别提还有肖裕和他的父母。如果伊然真的决定将孩子交给爷爷奶奶,孟逸昌几乎不敢想象,他将要面临的那种心碎和不舍。那会击垮这个本就脆弱不堪的男人吗?可能只要自己一直陪着他,就一定可以熬过去?还是伊然会努力地把孩子留在身边,不管多艰难,他们始终会是一家三口? 某种程度上,孟逸昌甚至也暗暗赞同,眼下的伊然或许真的不适合独自抚养小孩。他有他的那点自私,还想将伊然多捧在心头一些日子,只有伊然一个人,完完整整地被爱着。 聪明如伊然,此后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哪怕他不知孟逸昌心中所想。 他没有再问一个,注定无法被回答的问题。 在孟逸昌的轻哄之下,伊然渐渐睡着了。孟逸昌少有地难以入眠,只低头凝视着伊然的睡颜。 一样的双眼,一样的脸庞,一样的呼吸,一样的脉搏。 孟逸昌申请停职的那一天,顺路买了一大堆影碟回家,既有大ip长系列爆米花电影,也有经典文艺剧情片。虽然现在大多数人都宁愿在网上在线看,但伊然之前有跟他提过,他有收藏实体cd的习惯,那想必dvd也会更合他心意。 现在除了陪伴伊然日常锻炼和工作,不用上班的孟逸昌有了大把空闲。他也捡起一些旧书来读了读,但更多的时间,他想要陪伊然,做他最喜欢做的事。 “想看哪个?”孟逸昌举着两张dvd,蹲在了电视机前面,一张是指环王加长版,另一张是伍迪艾伦的《爱与死》,“这个快有三个小时,不过我们一会儿可以先暂停,吃了饭再继续看。” 伊然面露难以抉择,“我两个都想看……” 孟逸昌咧着嘴看他,摇了摇他自己没有看过的文艺喜剧,“要不我们先看这个?指环王可以等过两天,我们多买点吃的回来,一整天马拉松看完三部曲?” 伊然点头,孟逸昌如愿将那部七十年代的老电影塞进dvd机里,然后拿过刚刚做好酸奶沙拉,先递给伊然,这才从容地也坐到沙发上,大方将他拉进怀里。 灯光已经调暗,窗帘也拉上了,客厅里只有被布料阻隔过后的淡淡暖黄,还有电视机的七彩颜色。 屏幕之上,老电影特有的质感,像是沙哑却依旧准确的乐器,演奏着滑稽而引人深思的诙谐曲。 伊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时随着剧情中的笑料而发出悦耳笑声,双眼中倒映着角色的身影。絮絮叨叨的小老头与美丽而机灵的女主角,那些许多人根本听不懂的古怪玩笑……他看得津津有味。 这大概是几个月以来,伊然最开心的时候。 “这才是我最喜欢的一部伍迪艾伦的电影。”伊然将空碗放回到茶几,视线依然留在滚动着字幕的屏幕上,面上带着久违的神采,“虽然这小老头私生活不干人事,但他的电影还真是有无可取代的亮点。这些台词,玩的这些梗,还有他直面镜头说话的方式,简直绝了。” 孟逸昌托着脑袋,沉默地看着他。这八十多分钟之内,他其实没怎么关注电影本身,注意力全落在伊然身上。 “这部片子比起《安妮霍尔》来,多了一点小聪明,虽然《安妮霍尔》也有很多小聪明,但这部感觉更活泼,同时却又更深刻。死亡果然是一件十分欢乐的事情,很难不令人喜欢啊。”伊然仍在赞叹着,“明明我的专长是摄影方面的,看多了特别讲究构图技巧和图像美学的片子,也想去看看这种长处在文本上的。能拍出这种片子的人,简直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脑子?” 伊然轻叹了口气,随后才留意到,孟逸昌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他旁边,微笑凝视着他。伊然有些疑惑,歪过脑袋,也笑着看他,“怎么了?你不喜欢?” “你知道你有多美吗?”突如其来,孟逸昌吐出这么一句毫不相关的话语。 伊然面颊立刻就红了,对这般恭维毫无准备,支支吾吾着难以回答。 孟逸昌笑容依旧,“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子的。站在柜台后面,谈论着你喜欢的东西,发表着你的意见,毫不犹豫,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毫不掩饰。你知道你会发光吗?整个世界,没有什么能比你更明亮,你很有才华,你太美了。” 伊然将脸转向一边,小声嘟囔了句“别说了”。 “我真的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才会对你一见钟情。”孟逸昌稍微坐直,目光依然专注,“刚才那一刻,当你找回你自己的时候,你眼里的光芒,和那天相比,一点都没有改变。” 伊然却缓缓低下了头。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看你这样吗?我想让你拥有一切,你应该拥有一切,你值得一切,是这个社会、这个人世间配不上你。阿然,你美得像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加起来都不如——” 孟逸昌的话语中断了,因为伊然蓦地倾身靠向他,吻住了他的双唇。 这是他们的初吻。 是酸奶的味道。 孟逸昌马上抱住了伊然的腰,抢走了这一刻的风头。他疯了似的咬着伊然的双唇,这几个月的耐心和体贴,此刻统统抛诸脑后,终于轮到他索取了。 “唔……”伊然小声哼了一声,被放倒到了沙发上。他张着通红的唇瓣喘息着,只觉孟逸昌的亲吻不停变换着位置,在他的脸颊上,嘴角边,脖颈上,锁骨上,肚脐上。 伊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希望那能够发生。 “阿然……”气喘吁吁的孟逸昌,将鼻尖蹭在他肚子上,温柔地亲吻着孩子顶起的位置。他自然也能感觉到,彼此之间骤然升高的温度,周围的空气像是离煮沸只差一分钟的牛奶,“可以吗?” 伊然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飘忽地盯着天花板,“……嗯,是我主动的。” 孟逸昌仍有些犹豫,“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 “我想要你。”伊然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准备好了。” 孟逸昌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正见到伊然略艰难地以手肘撑起上半身,看向他时,双目含情,还有几分坚决,令他倒抽一气,头脑发热。 “我等了很久了。”孟逸昌声音有些发哑。 “我知道。” 孟逸昌把伊然抱入了卧室,搂着他热吻许久,直到伊然浑身酥软,耳尖发红,揪着他的衣角不放。他仍是先和上次一样,用手和嘴替伊然解决了一次,然后抱着泪眼婆娑的伊然,忍不住蹭着他的大腿。 “阿然……”孟逸昌粗喘着,身上的热量通过仅剩的一点衣料,完全传递到了伊然身上。但他仍按捺着,等待着伊然的准许。 伊然微睁着眼,一言不发地抬起双手,指间还残留着乏力的颤动,依然伸向了孟逸昌的衣扣。 在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中,他们终于赤诚相见。 伊然却有些看不清孟逸昌的身体,不知是他自己太过神魂颠倒,还是孟逸昌真的浑身都在散发着柔和的光,令他视线涣散,难以聚焦。他甚至能听见孟逸昌的心跳,猛烈而有力,在他的耳边噗通作响着,令他头晕目眩。 还来不及将眼前的身体看个真切,他被孟逸昌抱着翻了个身,臀间隐秘之处被温柔地顶开些许。这一次,终于不再是手指。 然后,他就听见了孟逸昌急切而压抑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轻震着自己的后颈:“阿然,我进去了?” 伊然只是点头。下一刻,缓慢而清晰地,他被填满。 欢愉·预产期·栏杆·待产包 有孕期r18情节及生子情节 ———————————————— 伊然只是点头。下一刻,缓慢而清晰地,他被填满。 “哈——” 伊然清楚记得和肖裕做爱的感觉,激情澎湃,如同两只野兽交配,浑身上下都只被本能充盈,那是极其刺激而享受的感觉。某种程度上,伊然和肖裕的关系就是基于性,两人都无法欺骗自己,确实被对方的身体吸引着。在伊然和肖裕分开的日子里,伊然已经意识到了他与肖裕的难以调和,却始终无法否认,对他来说,肖裕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但和孟逸昌,一切却很不同。 孟逸昌的躯体温厚而沉稳,他知道伊然的每一个敏感点,知道如何不让他受伤,如何能让他最大程度地感到舒适。孟逸昌真的很温柔,一直用他的全身紧紧地拥抱着伊然,仿佛要将伊然纳入自己胸腔之中。而他身下的性器,每一下都撞在伊然最欲求的位置上,仿佛他知晓伊然的想法,知晓他的感受,知晓他的渴望。 熟悉得像是自己在抚慰自己,伊然这么想着,这一场期待已久的交合,我们融合成了一体。 孟逸昌稳稳地搂着伊然的腰,不需要他出一分力气,濡湿而热切的呼吸洒在他的肩头和耳畔。彻底放松下来的伊然,闭上眼令自己完全浸润在快感之中,只让遍布周身的神经来告诉他该有何感受,任由自己沉默而稳固地,走向失控。 “呃……唔,嗯……嘶——” 他听见了纯粹源自于欢愉的呻吟声,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自己。 他不想孟逸昌停下来,哪怕他再也承受不住了。 他希望时间永远留在这一刻。 “我爱你。”伊然说了出口。 身后,孟逸昌突然停下了动作,大概是从未料到能在此刻就听见这句话。随后,伊然感觉到,孟逸昌受惊了似的,快速离开了他的身体。 “啊呃——”正处在最敏锐阶段的后穴忽然迎来了空虚,肠肉立刻痉挛着不断收缩,却得不到任何安抚。伊然睁大了双眼,泪水夺眶而出,不知究竟是身体上的不适,还是情绪太过汹涌,已超过了他所能处理的极限。 “……我爱你。”伊然再次这么说着,维持着侧躺,双手抓紧皱作一团的床单,身上已再没有任何接触。 没有回音。 伊然浑身骤然发抖起来,腿根颤动着,脚趾蜷起,双臀夹紧。腹中胎儿如常翻身动作,几下挤压,他只觉全身感受都集中在了腹底某处,呼吸不由得噎在喉间。他的腿间似是有温热液体淌下,丝丝缕缕的快感逐渐累积,终于化作卷走一切的高潮,令他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他猛地朝前顶胯,几番摇晃之下,没有抚摸,没有触碰,后穴里也没有异物,仍让他屏着气息,射出稀薄如水的精液。 他眼前一花,过了好几分钟,才找回了神智。 “逸昌……?”伊然气喘吁吁地翻过身去,仰躺在床上,身下还有孟逸昌刚才给他垫着的枕头。他努力转头去看,目光里满是无助和疑惑。 伊然这才看见,孟逸昌一直跪坐在他身后,此刻脸上带着两行泪痕,目光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体,腿间还有射精之后的痕迹。 他是不想弄在自己身体里,才忽然撤出去的吗?伊然在疲倦之中想到。 没等他再做什么反应,孟逸昌弯腰下来,将轻如羽翼的碎吻落在他唇边上,细密而缠绵。 “我爱你,阿然。”在眨动着、下一秒就要合起的眼帘之间,伊然还能看见孟逸昌的轮廓,听见他的声音,“我爱你,我爱你。” 很快,日子就接近了伊然的预产期,他们已经跟医院提前说好,床位会随时准备着。 孟逸昌带着伊然加大了日常的活动量,伊然的身体条件很适合顺产,他自己也比较有信心。两人每天起码花上一个小时在散步和体操上,也经常做呼吸训练,住院用的东西亦准备得差不多了。 给孩子的用具都是孟逸昌拿主意买的,全部好好地放在客厅的角落里。伊然总觉得那张小床,看起来和医院里的新生儿病床有点像,但考虑到孟逸昌是医生,也并不觉得奇怪。 他们商量好,到时候只要条件允许就上无痛,看当时科室里哪个医生有空,尽量找有经验的医生接,孟逸昌也会跟着进去帮忙。伊然说他之前拔智齿都得比别人多打两份麻药,无痛的麻药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心里还是有点害怕。 “这种事情,还真的因人而异,不到那一刻也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孟逸昌第七次检查着已经准备好的待产包,话说到一半,放下东西过去握住伊然的手,“但是我一定会陪着你的。” 伊然看着他,眼神里有着满足,“你觉得,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之后?什么之后?”孟逸昌疑惑回问。 “孩子出生之后呀。”伊然摸了摸肚子,调整着坐姿,让愈发不适的坐骨轻松些许,“我们带孩子回来这里,之后会怎么办?” 孟逸昌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但在被伊然意识到之前,已经化为了腼腆,“这个,我也不知道……每次我都是目送护士把孩子抱出产房,然后我的工作就差不多完成了。” “我们能搞定的。”终于有一回,是伊然反过来鼓励孟逸昌。他捏了捏孟逸昌的手掌,紧握的五指带上了一点力量。 “嗯。”孟逸昌点了点头,目光凝固在伊然的脸上。 伊然做了一个梦。 他走进一间房间,四面都是淡蓝色的墙壁,房间里坐着不少人,每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长衫,依次靠墙坐着,连姿势都是一样的。他一走进去,所有人齐齐站了起来,向他作揖。 梦里的伊然也是怀着孕的,身体似乎比清醒时更加沉重,像是四肢上挂着沉甸甸的金属,难以挪动。他环顾那些人的面孔,每一个人都让他觉得熟悉,他却无法准确地说出,他们究竟是谁。 孟逸昌不在这些人当中。 伊然一头雾水,转身离开了房间。他一出门,竟然察觉自己身处一片开阔的草原之中,四周绿草如茵,空气清新。 闻起来……像是睡了个好觉的味道。虽然睡眠似乎无法用气味来形容,但伊然确实是这么觉得的。 他想要多走几步,迈入绿植之中,忽然又发现,自己的周围立满了冰冷的栏杆,将他围困得如同动物园中的猛兽。 不时有人走近,却都只是路过,没有为他停留。路人的面容同样让伊然眼熟,这一次,他认出了这些人。 都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那个年轻的男护士,那个吃着蛋糕的女医生,那个实习生,那个清洁大婶……他们身着常服,言行毫无异样,仿佛这里是车水马龙的商业街,人人都赶着时间,四处奔波,在自己的生活中忙碌着。 有刀子在割自己的肚子。 大树不知道是从哪里长出来的,大风一刮,白色的落叶飞到了伊然的脸上,围栏明明还在,为什么叶子能穿透,他却不能?大片的树叶挡在了他的面前,正正遮住了他的嘴,使他叫不出声。 他只剩下一双眼睛,眼前只有铁栏。 伊然被痛醒了,发现腿间已经湿了一片。 此时是深夜,从大前天开始,假性宫缩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孟逸昌帮他检查过几次,感觉还没有什么进展,暂时也不方便直接往医院跑。伊然被时起时落的闷痛惹得烦躁不已,夜里自然睡的也不安稳,但他自己也知道,时候是差不多了,能休息的时候就得多休息,只有好的心态才能帮助渡过接下来的难关。 伊然勉强抓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快三点了。身旁的孟逸昌睡得很熟,他大概也是难得能好好休息,伊然真不想现在叫醒他。但很快,他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到了阵痛。 与梦中迷糊时不同,伊然能察觉到,自己胸口以下的肌肉一下子就紧绷起来,像是无数钢针同时扎向他腹腔深处的脏器,不仅仅是刺在上面,还不顾一切地拉拽着向下,像是要把他的骨肉统统撕扯开去。伊然立刻就知道,这次肯定是来真的了,假性宫缩从来没有如此痛过。 不过才一两分钟时间,伊然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界这么久,连呼吸的记忆都丧失了。他几乎要忍不住向下用力挤压,恍惚间还能记起,现在还不是用力的时候,只能咬着下唇,闭上阵阵发花的双眼,强行忍耐着。等到阵痛停下来,他爆发出近似溺水过后的猛烈呼吸,随后觉察到,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湿透。 “逸昌……逸昌!”伊然小声呼唤着。 孟逸昌马上就惊醒了,从床上爬起来开了灯,顿时被伊然的样子吓了一跳。 “羊水破了……”伊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孟逸昌连忙按住他,扯过一个枕头来垫在他臀下,“刚才觉得痛吗?多久之前痛了?痛了多长时间?” “最多一分钟之前,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感觉好久了。”伊然听话地躺在床上,呼吸仍未平复。 孟逸昌冲进浴室,猛地用冷水狠狠浇到脸上,飞快地换了一身衣服。他又回到房间里,找出一件大外套来,裹到穿着睡衣的伊然身上。 “我们现在去医院。哎呀,忘记看刚才的时间了!”孟逸昌团团转地捡起待产包,将手机塞了进去,跑到门口取车钥匙,又重新跑回来找袜子。 “没事,我看了,也才三分钟。”说话间,伊然被孟逸昌塞了个枕头进怀中,然后他被整个打横抱起,出了门。 “你能关门吗?还有电梯?”孟逸昌紧皱着眉头,急得眼眶都红了。 伊然此时倒不觉得太痛苦,一手抱着枕头,另一手揽在他的后颈上,遇到需要腾出手来的时候,只能用嘴巴咬住枕头的一角,“你车钥匙放包里了,一会怎么开锁?还是要放我下来。” “啧。”孟逸昌在心里暗骂一句自己的冒失,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手臂的平稳,抱着增重不少的伊然,小跑着进了停车场。 此种情形之下,伊然却忍不住扯出一个微笑,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放我下来吧。” “你羊水穿了,现在应该尽量躺着。”话虽如此,孟逸昌也还是对伊然回以鼓励的微笑,在车旁将他放下,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然后在待产包里翻来找去。终于摸到了车钥匙,他手抖着往外扯,却不慎把包里的能量零食和洗漱用品一同翻了出来,东西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别动!” 伊然正要弯下腰去捡,孟逸昌一把拉住了他,不由分说地先开了车门,把他塞进座位里,将座椅调整成仰躺位,又将他腰臀垫高。之后,孟逸昌才拾起地上的物品,胡乱又塞回到包里,闷声闷气地自己上车。 他心里既害怕又着急,生怕自己遗漏掉什么,又怕送院不及时,给伊然和孩子带来危险,最恨的是事到临头,自己却开始慌慌张张地掉链子。孟逸昌憋着一股气,绷紧下颌,正要踩下油门。 “等等。” 伊然的手掌忽然贴近他的面颊,将孟逸昌的脸转向自己,然后凑近,主动吻住他双唇,顶舌入他口腔,撬开了他紧咬的牙关。 随着亲吻温柔地深入,孟逸昌渐渐放松了眉头,小心地舔吮着,汲取伊然传递过来的安慰。 “有你在,我就不怕。”伊然蹭了蹭他的鼻子,重新躺回到座位上,“小心开车。” 催产·阵痛·深绿和纯白 去医院的路上,他们打电话给孟逸昌的同事,已经大致说明了情况。等他们到达医院门口时,已有护士带着担架车等着了,接了伊然之后,直接推着他往产科病房去。 今天晚上值班的是孟逸昌的旧同学,是个看起来比孟逸昌要活泼一点的男医生,乐呵呵地给伊然做检查,一直在说“蛮好的”“挺好的”,看着似乎不太紧张。孟逸昌也一直陪在旁边,和老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着。 “阵痛间隔多久了?” 孟逸昌和伊然对看一眼,才想起在来的路上,似乎一直没有痛过。 “我们从家里过来,起码有二十分钟吧?”孟逸昌看了一眼手机。 “那间隔还是挺久的,可是羊水已经破了。”医生站在床尾,有些犹豫地甩了甩手,又瞧了瞧孟逸昌,“要不,你来?” 他指的是内检。孟逸昌略一思索,正打算走过去,手臂却又被伊然拉住了。 “我……”伊然有些瑟缩着,“我怕一会儿疼起来,你别走开……” “好。”孟逸昌随即又蹲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那你就看着我。” 医生探手向伊然腿间,如常给他检查着。伊然轻咬嘴角,忍耐着骨骼之间持续不断的闷痛,他甚至能感觉到孩子即将破出的脑袋,正硬梆梆地顶在他的胯骨之间。此时虽然没有阵痛,但下腰处的酸胀坠痛不曾停过。医生的手指钻进他体内,细致地查探着里面的空间,偶尔压到那些敏感的肌肉,也让他痛得眼冒泪花。 “别咬着,”孟逸昌用指尖轻描伊然的唇沿,“疼了也可以喊出来的。” 伊然摇了摇头,“和刚才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片刻之后,医生重新站起身来,摘下手套,面露难色,“……没开多少,还不到指针呢。b超和胎心结果都挺好的,就是胎膜早破了,你们要不要商量一下?” 伊然听不懂这些名词,见医生的脸色不太好,一时有些紧张,捏住孟逸昌的手不放,面颊有些发白。 孟逸昌看出了他的不安,赶紧在他额上亲了一口,柔声安慰:“没事,意思就是,宝宝的情况还不错,所以可以有两个方案。要么我们在医院耐心等等,等宫口慢慢开全,就可以进产房了,通常二十四小时之内不会有危险。要么现在上点催产的药,促进宫缩,就不用等这么久。” “哪种方法对宝宝比较好?”伊然回问。 孟逸昌想了想,答道:“其实两种都差不多,因为羊水已经破了,你不能下地走动,要一直躺着,再躺几个小时,你可能身体也会觉得不舒服。现在催产的话,不用耗这么多时间,只不过,打了针之后,很快就会疼起来的。”他看着伊然,眼神中满是舍不得。 “现在羊水破了,是不是对宝宝会造成风险?”不等他回答,伊然直接做了决定,“那就催产吧。” “一会儿如果产程加快了,可能就来不及上无痛了……”孟逸昌轻声说着,“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观察你的情况,如果允许的话立刻帮你安排。” “没关系。”伊然深吸了一口气,“这样也好,我会清楚地记得这一刻。” 一支催产素下去,不到十分钟就开始见效。伊然疼得几乎整个人蜷缩起来,咬着枕头一角,浑身一动不动。孟逸昌坐在他旁边,能看见他的脊背整个绷得死紧,全身都在用力,抵抗着突然加强的剧痛。 才一次阵痛,伊然的病服就湿透了。碎发黏在他的侧脸上,眼角渗出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珠。 孟逸昌将他稍微抱起,令他重新平躺下来,用毛巾给他擦了擦面,“感觉怎么样,有效果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伊然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头,吸了一口孟逸昌递到嘴边的温水,抬眼看他,“多长时间?” 孟逸昌再看一眼手机,“两分五秒,很不错。”他凝望着伊然,微笑中带着竭力隐藏的担忧,“还能支持吗?” 伊然没有回答。 他真的很想说受不了了,他想摇头大哭,想对孟逸昌说他要放弃,但他心里知道,这是一场必经的磨难。既然他选择了要带这个新生命到世界上,那这便是他要独自爬过的泥泞和针山,是没有退路、没有目的地、没有后悔机会的远行。 在下一次阵痛来之前,不过十来分钟,他就睡着了。他刚刚看见那片草原,像热浪一般的暖风骤然刮起,刀片一样锋利的草叶就朝他飞来,扎在他身上。 “呃——”伊然猛地挺身,眼泪涌出和睁眼的动作几乎同步。他伸手紧紧抓在床边的扶手上,纤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张大了嘴巴却难以呼吸,连吸气的动作都在加剧着疼痛。 孟逸昌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看着他默默忍受,明知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仍是掰开了伊然的手,握在自己掌心之中。 伊然的身体僵着,睫毛轻颤几下,眼角滚落更多泪珠。他觉得腹底硬如磐石,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扯得粉碎。 “呼吸,阿然,深呼吸。”孟逸昌慌忙擦去他的泪水。 在伊然耳中,孟逸昌的声音已融入了那一阵热浪之中,什么也听不清了。 等阵痛停歇,伊然终于忍不住,脑袋一歪,靠在孟逸昌的胳膊上,放声痛哭着。孟逸昌无助地抱着他,吻着他的额角,除了几句毫无用处的安慰以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阿然,再坚持一会儿,为了宝宝,现在还是要坚持,调整一下呼吸。”孟逸昌亲了亲他咬出伤口来的嘴角,声音也在发着颤,“乖,要先保存体力,一会儿就好。” “我……我不行……”伊然的汗水腌渍着双眼,泪水流进了嘴中,苦涩得令他阵阵反胃。但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腰部以下的感觉,甚至在阵痛停下时,麻木和酸胀都让他倍感煎熬。 他抬头看向孟逸昌,眼中失去了所有光芒,“天亮了吗……” “还没有。”孟逸昌将他扶起些许,使劲咬着后牙槽,强迫自己冷静,绕到伊然腿间,稍微一探,发现进展比想象中好,差不多可以进产房了,“我去喊他们过来。” “不要走!”伊然猛地大叫一声,惹得孟逸昌马上跑回他身边,“一会儿又会疼的……”伊然小声啜泣着,扭动着身子,想要埋入孟逸昌怀里,“不要走,我不想一个人。” 孟逸昌隔着扶手抱住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随他一同流泪。 下一波阵痛很快就来了,伊然嗓子已哑,喊不出声音来,只闷在孟逸昌的怀抱之中,身体僵硬而不住抽搐着。孟逸昌再次看向手机,阵痛间隔时间已经很短了,长度也已达标,他马上按了调用器,吻在伊然的耳畔,“可以了,可以进去了,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宝宝了。” 孟逸昌将伊然放回到床上,这才发现,伊然刚才一直揪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怎么洗都不会变形的平价衬衫,此时被他扯开了线。 前半夜,他们都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伊然中途也没有进食。此时的伊然,已被疼痛折磨得疲惫不堪,神志半涣散,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推进产房的。 某个时刻,他似乎松了手,让孟逸昌的衣角从掌心中滑走了。下一波阵痛也无法令他振作半分,只让他颓然地张着嘴,哑着嗓子,呼痛声甚至盖不过空调的噪音。 伊然的眼中,除了自己的泪水以外,只剩下深绿和纯白。 “呃……啊——” 他被扶了起来,双脚踩在了踏板之上,腰上沉沉地下坠着。他的下身已没有任何知觉,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用力,阿然!用力!”孟逸昌的声音是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伊然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见所有人都带着口罩,他一时之间难以找到熟悉的面孔。但他知道,孟逸昌肯定在自己身边。 是时候了。 伊然早就听不清指令,也忘记了所有呼吸的技巧,只知道顺从本能,盲目地向下挤压着。 为什么? 有刀子在割自己的肚子,伊然爆发出几声歇斯底里的喊叫。 “很快就好了,坚持住!”他听见了那位医生的声音,似乎终于有了一点紧张的情绪。 一双带着手套的手按在了自己身上,将伊然不住痉挛的上半身压回了床面。他扭头去看,是一张他有印象的脸。 手术服之下的还是那件红卫衣吗?为什么她每天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 伊然尖叫着,双眼一直盯着她,仿佛他叫得越大声,就越能摆脱体内骨肉分离的剧痛。他身上的那个洞被越撑越大,大到能摧毁他的肉体,让它再也不属于自己。 每个人在将新生儿带来世间时,都必须要这样子放弃自己的躯体吗? “伊然!”他听见孟逸昌大吼一声。 几秒钟后,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嗬……”伊然终于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怎么……怎么样了?”伊然动弹不得,连抬起一条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强撑着眼皮,瞥向那几名医护团团围站着的地方,“让我看看,我——看看——” 他听起来气若游丝,话语的尾音被自来水声遮盖过去,只剩下几个气音。还没有见到孩子,伊然小声啜泣起来,巴巴地看着那头,眼前阵阵发黑,快要失去意识。 没过多久,有襁褓塞入伊然怀中。他浑身一个激灵,紧紧抱着那一团脏兮兮的小东西,使劲眨眼,挤下模糊了他视线的泪水,终于看清了。 “是个男孩。”孟逸昌在伊然旁边,轻吻他的额头。 伊然不知是哭是笑,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喘息,哪怕浑身发抖,他的双臂也稳稳抱着。他转头看向孟逸昌:“是我们的儿子。” “对,我们的儿子。”孟逸昌笑了,正如他曾对伊然露出过千百次的笑容那般,温柔,包容,疼爱,支持,“你需要休息,阿然,睡一会儿。” 他的话音刚落,伊然就被巨大的力竭感吞没。护士过来抱走了孩子,他累得闭上了眼,孟逸昌的笑颜仍像直视灯光后的残影一般,留在了他的脑海中。 “你已经太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现在就好好休息吧。” 他说的没错。 伊然觉得自己很幸福,一切美好得如同梦一场。 —————————————— 下章完结 在此再次提醒大家,结局较为阴暗,请各自做好心理准备,谨慎阅读。 希望大家看了之后,不要在评论里发布任何涉及剧透的内容,对于结局的一切剧透,我会做删除处理。 他的世界 【有大量可能会引起创伤情绪及令人不安的内容,请谨慎阅读】 【所有医疗相关内容取材于作者亲身经历,亦有虚构成分,请勿完全当真。如有需要,请咨询专业人士】 【再次提醒,请勿在评论里剧透】 ———————————————— 叶云急匆匆地回进医院,搭医护专用电梯上了四楼,脚步飞快地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今天她差点迟到,是她调来这家医院之后,第一次这么晚上班。她在三个月前正式过来这个分院,上个月升职成为副院长,同时兼任住院部主任。以医生来说,叶云年纪不大,这种提拔本来怎么也轮不到她。都是因为上一任院长忽然查出癌症,急着退休治病,先前的副院长升了上去,职位就有了空缺。 她是被慌乱之中的调兵遣将给强行塞了过来,大概在副院长的位置上也坐不了多久,一旦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她自己也想要赶紧回去以前的医院,老老实实地当她的普通医生。 或者,就不做医生了……一想到这件事,叶云一阵头痛。明明昨天是难得的休假,结果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睡不着了,反而误了今早起床。身为医生,她对安眠药物也是十分忌讳,不愿意尝试。 自己当初选择读这个专业,从来就不是想要当官当领导,图的也并非医院的福利和稳定。叶云是真的想要帮人治病,毕竟能到她这里来求医的人,起码还是在求生。 但当她来了这里之后,却发现可悲之事。多的是有人,生不如死。 “叶医生?你回来了?”办公室门被推开,另一个身着白大褂的身影探了进来,“现在有空吗?” 才刚刚坐下喘口气的叶云,立刻又直起身来,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应了:“有的!啊,李医生啊,有什么事吗?” “还是之前那个病人嘛,昨天你不在,家属已经过来把孩子接走了。”李医生从容走了进来,坐到了对面。 “啊?这就接走了,那病人呢,醒了没有?”叶云在有些凌乱的桌面上翻找着,抽出一本病历来,哗哗翻开看着。 “没醒呢,上了挺多镇静剂的。”李医生玩弄着她桌面上半死不活的盆栽,“我们就是想等你回来,也听听你的意见。” “就是那个,从急诊那边转过来的那个,对吧?”叶云重重叹了一口气,抬手托着额头,愁容满面地看着病例。 这个病人,在她调来时已经在这边住院了。本来是上一任住院部主任亲自负责的,后来领导美曰其名“帮助你尽快熟悉医院工作”,把这事扔给了她。 中度抑郁,幻觉,幻视,幻听,孕19周入院,无攻击性,有自残行为,多次轻生……这是任何一个医生都会想要尽量避免接手的案例,包括叶云在内。她的心里其实对这类病人抗拒极了,她既对他们提不起太多同情,也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专业水平,能帮得了他们。 但这是工作。 “他那个家属……”没吃早餐的叶云,话说得也是有气无力的,“跟他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法律关系。虽说那人确实是小孩的亲生爸爸,但他真的可以替这个病人做决定吗?” “那人的意思其实就是,”李医生稍微靠近她,压低了声音,“在孩子出生之后,就交给我们医院来处理,一切听从医生的专业判断。反正之前之所以选择给他保守用药,就是为了优先保证胎儿的健康,现在孩子已经还给人家了,治疗方案自然就是以帮助病人消除症状为主了,他们那家人就不管这么多了。” 叶云也将音量放低,略有些不满地对他抱怨:“我都不明白你们张主任,之前怎么就接下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病人。如果一开始好好给他用药,什么幻觉幻听那些,其实都是有很大改善空间的,非要拖这么长时间。现在要处理就更棘手了,万一要做手术或者电击,那多麻烦啊。” “那这不是他们的要求嘛,所有费用都是那家人出的,自然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李医生耸了耸肩,“这个病人的情况也不算太差,这几个月在医院里,虽然一直无法分辨幻觉和现实,基本上只要是清醒着,就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之中,无法脱离,也没有判断能力。但是最起码他没有再自我伤害,也没有伤害他人。” “这个我知道,我那天也去看过一次。”叶云十分为难地挠了挠头,“他的幻觉内容,有医生负责记录下来吗?之后可能有助于精神分析治疗。” “有啊,我记得好像也不是很复杂,他就是觉得自己看见了并不存在的人,还能听见声音,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出现了幻觉,对于所处的空间也完全没有认知。但他的幻觉内容,总体上是在帮助稳定他的状态,可能也跟我们药量的调整有一定的关系。” “那如果我们按照常用的方式,给他进行下一步治疗,那首要目标应该就是,让他脱离幻觉,稳定情绪,评估一下他的判断能力,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处理现实了?” “目前看来是的。” 叶云略一思索,心里飞快地估算起了该用的药物,需要花费的时间,调配的人手。 她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这个病人的名字了,哪怕她记得他的面容,确实忧郁而清秀。虽然几天前生孩子的时候,她也在那边帮忙,但医院里人来人往,多的是比他更严重的病人。 “如果到最后,他都无法恢复生活自理的能力的话,医院打算怎么安排?张主任当时有提及过吗?” “他会一直留在这里,”李医生想也不想就回答,“反正钱都已经付过了。” “你觉不觉得,这个病人……如果他的那些幻觉,能够让他一直稳定地活下去的话,或许不逼迫他治疗,就让他这么下去,”叶云忽然面露些许怜悯,近乎喃喃自语,“可能才是他更想要的?” “你在说什么?他当然需要清醒过来。”李医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是他的世界啊。” 叶云意识到了对方的态度,立刻正了正神色,打开电脑,准备着工作需要的文件。 “那就这样吧,先按照刚才说的安排,给他减少镇静剂的分量,但是记得要循序渐进。”叶云想了想,又补充,“如果觉得可能会出现攻击性行为,记得一定要做好预防措施,必要时采取约束手段,保证医护人员的安全。” “行。”李医生答应了下来,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 “哎,那天还麻烦了产科那边的医生过来是吧,后来怎么样了?”叶云又多问了一句。 “后来就回去了嘛,毕竟大家都辛苦了,大半夜的。”李医生握着门把手,“当时我不在那儿,听说是顺转剖了?也是够难受的,那个产科的医生,后来好像还是自己打的回家的,医院还不给人家报销呢。” 叶云点了点头,李医生就出去了。她再次叹了口气,眼神瞟到了一旁的柜子上,发现了她的红色卫衣。 “原来在这儿,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叶云将那件忘记带回家的卫衣稍微迭了迭,塞进了包里,打算下班再带回家洗。 她再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大褂,收拾好情绪,带上资料和笔,准备离开办公室,开始她一整天循环往复的工作。 “病历 市第三人民医院(精神卫生中心) 住院部” 全文完 ———————————————— 后记 感谢各位看到这里。相信大多数读者,看到最后都会对《然的故事》的结局,多少感到有些疑惑,请允许我向你们再讲讲,我的故事。 在这篇文的文案部分,我提到过,大部分内容取材于作者本人亲身经历。没错,发生在伊然身上的一些事情,曾经就发生在我身上。认识我比较久的老读者应该知道,我几年前在海外留学。当时因为一些感情方面的问题,几年前有一些家庭变故,再加上我长期受睡眠障碍困扰,最终导致我在异国他乡坐上了救护车,被送进了医院的精神病房,并被要求必须留在那里。 很奇怪,当我坐在急诊室的小房间里的时候,我的目光一直落在了那个医生的袜子上。他不断地问着我一些医院需要了解的问题,我却一直看着他的紫红色格子纹袜子。 我记得,当我被送到病房里,帅气的短发护士小姐姐向我询问情况,在我简单告诉她我的遭遇之后,她问我,这个人都对我说了这样子的话了,为什么我还要去在乎她?我只能哭着一直点头,回答她“iknow,iknow”。 我记得,当我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安眠药物,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年长一点的护士阿姨站在我床边,很温柔地对我说,在我这个年纪,发生这些事,其实都是很正常的。那一刻,我忍住了没有哭。 我记得,在我出院之前,医生问我,还会不会实施伤害自己生命安全的行为,我回答他,不会。但我的内心真的很想呐喊出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坐在那里的时候,躺在那里的时候,走在街上的时候,我所能去期待的,最后一件能让我好过一点的事,就是有一个人,无条件地爱我,包容我,照顾我,允许我做最糟糕的自己。 那些无法入睡的深夜,那些难以面对的早晨,凌晨酒后站在街角痛哭的时刻,还有那些被毒蛇蜘蛛缠绕的噩梦,被噩梦惊醒,因为太累而再次入睡,竟然掉回入同一个噩梦之中,再次惊醒,如此反复……我,全部,真的经历过。 伊然需要孟逸昌才能活下去。 我多么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但我知道这人不存在。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呢?就算之后再碰到可以同游一刻的人,或许他们都是好人,也曾以真心待我,或许那一刻我也真的很开心,或许也曾想到过,这次大概遇到的就是能走下去的那个人了吧?但最终都只会发现,梦终究是梦,现实不会像梦一样美好,梦也永远变不成现实。 只有老天爷知道,我有多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我唯一感到安慰的是,那件事发生在我留学期间,有全套的留学生医保可以报销救护车和住院费用。大洋彼岸的国家,对待精神类疾病有着与国内不同的理念,也多亏了好心的医生和福利完善的学校,我多撑了一段时间。最重要的是,我至今不需要让我的父母知道这件事。 我一直跟自己说,我不会去避开它,我会一直想起它,咀嚼当时的感受,直到当我提及它的时候,我不会再流泪。 孟逸昌是完美的,为伊然量身定做而成。而世界上不存在完美,如果他完美,那他就只能是一个梦。 这一篇完结也不会是终点,新文的构思已经有了,会是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写法和想法,大概新年之后会开连载。如果大家还愿意继续看的话,欢迎关注或者进群793126487。再次感谢大家愿意看到这里,长久以来,写作是一个让我可以放过我自己的途径。 所以,《然的世界》,是我的世界。这篇文,我写给我自己,只因为我需要写出来。 我曾有过梦一场,如今梦已醒,但醒了之后会发生的事,至今,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