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酱油党的日子》 第一章 农历五月份的江南已然十分炎热,窗外蝉虫齐鸣,晴空灿烂,天然居院内的竹林苍翠挺拔,一缕缕阳光拂过,留下斑驳的竹影。阳光透过糊了棂纸的窗棂映进来,柔柔得照在屋内的雕花木床上,床上躺着一位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睡的正香,白皙如玉的皮肤趁得小嘴红艳艳的,长长的睫毛安静的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大概是梦到了心爱的玩具,小姑娘的嘴唇微微一翘,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此时屋外的丫头婆子已经起身,绿水准备好衣物首饰,嘱咐婆子们打好热水,偏头看了看挂在厅里的自鸣钟,轻轻走进了小姑娘的床边,柔声呼唤小姑娘:“小姐,已经辰时了,该起床了,夫人少爷们还等着您用早餐呢”。 林曦睁开了双眼,还有点迷茫,绿水却已经习惯了林曦的反应,直接把准备好的衣服给林曦穿上,另外两个丫头青姗和白桥从外间把热水端进来,服侍林曦净面漱口。 直到此时林曦才彻底清醒过来,也不用绿水服侍,自己拿过准备好的青盐漱起口来。林曦真心觉得这个时代的青盐质量棒棒哒,她的牙齿真的是很白,要是放在现在,都可以直接去拍牙膏广告了。 “红鲤,来服侍姑娘梳头。”林曦的奶娘王妈妈吩咐道。 红鲤和绿水是林夫人专门为爱女拨下来的一等大丫鬟,她身边的一应贴身事务都是她们负责。青姗和白桥则是林曦身边的二等丫鬟,负责她的饮食起居。 此时王妈妈已吩咐青姗和白桥把床铺整理好,而手艺不错的红鲤已经给林曦梳好了可爱的包包头,戴上了粉红色的海棠珠花。林曦整个人显得极为娇憨可爱。 洗漱穿戴完毕王妈妈就带着林曦和绿水去正院给林夫人请安,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儿女早晚需向父母请安。不过此时后宅是林夫人作主,林夫人心疼爱女,所以特地嘱咐林曦每日稍稍晚半个时辰去正院请安。 这里是余杭知府后宅,属于官府后宅。林曦的父亲是京城英国公的嫡次子,两榜进士出身,两年前刚刚从京城外放到余杭做知府。原配妻子东陵氏是今上胞弟齐王殿下嫡女嘉平郡主,目前育有二子一女。长子林昊今年刚满十岁,次子林玉今年七岁,而林曦是嘉平郡主幼女,今年三岁。父母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是以内院中并无姨娘侍妾和庶子庶女。 林曦带着前世记忆在这个封建家庭里慢慢长大。说来也怪,林曦刚刚出生得知自己穿越时心里还是很悲伤的,但当她满月后眼睛终于能正常看物体时她才无语的发现,自己现在的爹娘居然和现代的父母长相一模一样。当时就给她吓了一跳,以为父母和自己一起穿越了,尽管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但林曦对于接受古代的爹娘也已经毫无芥蒂。只是爸妈变的更年轻漂亮了,就像被ps过一样。 知府后宅的院子不算特别大,所以林曦很快就走到了正房。林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锦绣见到小小姐后笑着说道:“三小姐来了!夫人已经起了”。然后亲自挑开珠帘,迎林曦进去。跟着的妈妈和丫鬟们自然是留在了外面,在耳房里等着。 屋内的软榻上躺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妇,身着浅灰色绣百蝶的长裙,上着嫩绿点金烟罗衫,雪白的手腕上套着一双翡翠玉的琉璃镯子,浓密的头发挽成了百合髻,一支绿玉牡丹华胜上缀着几粒圆润的东珠,与一对儿珍珠耳环映衬地华光盈盈,端地是明艳大方,华贵高雅。 嘉平郡主一见林曦嘴唇就翘了起来,招手唤林曦到软榻上坐下,摸摸她的小脸蛋,柔声问道:“曦姐儿,昨夜睡得可好?近来天气热,夜里可有踢被子?一会儿和娘并哥哥们一起用早餐。” 林曦扑进嘉平郡主怀里撒娇:“娘亲,曦儿睡得很好。只是天热,想吃山楂糕。”嘉平郡主宠溺一笑,轻轻点点她的额头:“娘早就嘱咐厨房给你备下了呢,只一点,山楂伤牙,不许多吃。”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呢,只听见外面冬菊的声音:“大少爷、二少爷来了!夫人和小姐正在屋里说话儿呢。”随着珠帘挑起清脆的声音,林昊和林玉走了近来。当先的林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又不失清新俊逸,微笑着给嘉平郡主请安。后面的林玉还带着一点点婴儿肥,大大的眼睛一笑就眯成了两弯月牙,可爱到不行。 看到林曦在嘉平郡主怀里撒娇,林玉用手刮着胖乎乎的小脸蛋,笑道:“妹妹今年都三岁了,还跟娘撒娇。我三岁的时候早就不做了!” 嘉平郡主忍俊不禁:“是呀,玉哥儿现今都是大人了呢,既这么着,也该少吃些甜点了,娘亲这就让厨房把今儿早上做好的红枣山药糕和桂花银耳粥撤下去罢。”林玉虽是男孩子,但确极爱甜点,尤其是桂花银耳粥更是心头大爱。一听娘亲这话,小家伙急了,抓着娘亲的衣袖开始摇晃:“不要不要,玉儿就算长大了也可以吃桂花粥,娘亲……” 这时从内室里传来一阵清咳,余杭知府林士英出来了。林士英身材颀长,面目俊朗,年纪三十不到,出身勋贵世家文采出众,气质翩翩,再加上近年来仕途平坦,家宅安宁,日子过得颇为顺心,这会儿穿了青色密织蜀锦直裰,上绣着墨色主子图案,更显得他神采奕奕,风流潇洒。 看着调皮的小儿子,娇宠的小女儿,稳重的长子和心爱的妻子其乐融融,饶是林士英自小接受正统封建教育,性情略有些严肃,也不免微微一笑:“都多大了还闹你娘,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要去学堂了。走吧,去吃早餐。” 恰好此时外面厅里已布好了早餐,嘉平郡主和林士英携三个孩子在餐桌边坐好,开始享用早餐。冬菊和锦绣等丫鬟在一边小心服侍着,食不言寝不语,一时只听见餐具碗碟的声音。 林曦拿着小勺子欢快地舀着粥,桌上都是她爱吃的东西。而且这些都是纯天然无公害食品,味道自然比现代大棚蔬菜要好得多。 用完早饭后林士英就要去前面府衙当差了,简单交代两句就起身离开了。林昊和林玉也该去上课了,只剩下林曦因为年纪还小,舍不得她,嘉平郡主就把她带在身边。 “娘,孩儿和二弟先去学堂了。”林昊对嘉平郡主说。 “好,你去吧,只是记得别中暑了,让你那几个小厮把冰盆看好了,化了就去取。学好了就直接回屋子去,别到处跑,这太阳可不是说着玩的,就是想出去也得等太阳落山了。”嘉平郡主吩咐道。 林昊笑着应下,和林玉一起离开了。 此时嘉平郡主也该处理后宅的一切内务了,林曦和嘉平郡主来到正厅,林曦坐在娘亲身边,偶尔也听听娘亲是如何处理这些琐事的。嘉平郡主是由齐王妃亲手教出来的,礼仪管家之类的能力自是不必多说,即使事务繁多也不过巳时就告一段落了。 和美人儿娘亲一起用完午饭后空气有些闷热,正是午后酣眠的好时间。嘉平郡主哄睡林曦后也和她一起躺下了。 下午的时光对于嘉平郡主来说正是一天中难得的空闲时间,因为之前林曦缠着嘉平郡主要学认字,所以这段时间嘉平郡主会专门抽出半个时辰教女儿认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林曦正奶声奶气地念着《千字文》呢,嘉平郡主身边的嬷嬷走了近来,笑着给郡主递了一封信:“夫人,这是二舅老爷托人捎过来的信,还有一大车子野味在咱们府门口呢。” 嘉平郡主有些诧异:“二哥不是前两天才送过信吗?怎么这会子又派人送东西来了?”说着接过信。看过之后嘉平郡主莞尔一笑:“原来是你谦表哥淘气,非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吵着要来江南逛逛,下个月会来咱们这儿住几天。” 林曦有些懵懂,自她出生以来就一直在江南生活,还从未见过京城里的祖父祖母舅舅表哥等,听了这话,立刻对这位素未蒙面的表哥好奇了起来。 第二章 林曦拽拽母亲的袖子:“娘,谦表哥就是二舅母的小儿子吗?他一个人来江南二舅舅和二舅母放心吗?” 嘉平郡主揽过女儿:“你只管放心,你二舅舅派了府内总管和侍卫跟着一起呢,恰好你二舅母的娘家小姑子升了泉州知州,要去泉州赴职,经过咱们家,谦哥儿和他们一起过来。” 林曦奇道:“好好的谦表哥做什么要来江南?他才六岁的怎么说得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呢?” 嘉平郡主看着只有三岁的林曦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粉嫩嫩小脸呆萌可爱,顿时忍俊不禁:“你谦表哥自小淘气,前儿你二舅舅想着他如今也六岁了,想给他找个学问好的先生,谁想谦哥儿非要去城郊的白鹿书院读书。这白鹿书院倒是京城学问一顶一的书院,只一点,不许带书童小厮服侍。你二舅母念着如今谦哥儿年纪尚幼,不许他去,他又性子倔强,在家里痴缠了好几天,你二舅母没法儿了,加上一时先生没请好,哄他说读万卷书要寻万里路,让他先来江南逛逛。回头过一阵子等先生请好了直接回京城读书,时间一长也就淡了。” 如今齐王共有四子三女,王妃所出的有三子一女,分别是嫡长子东陵瑜、嫡次子东陵珀、嫡幼子东陵璋和嫡女嘉平郡主东陵琪,侧妃秦氏所出一子,排行老三的东陵明,侧妃胡氏所出的次女东陵蓉,及妾侍赵氏所出的幼女东陵婉。齐王嫡长子东陵瑜已册封世子,娶妻礼部尚书王范大人的嫡长女范氏,目前两人育有一子一女,长子东陵湛,今年十五岁,尚未娶妻,幼女东陵薇,今年十岁。嫡次子东陵珀娶妻魏国公嫡次女萧氏,育有二子,十一岁的嫡长子东陵越和六岁的嫡幼子东陵谦。嫡幼子东陵璋娶妻江西布政使长女孙氏,育有一女东陵晴,现今五岁。而嘉平郡主收到的信就来自于二哥东陵珀。 今上只有齐王殿下和宜珞长公主这对胞弟胞妹,太后年轻时并不受先皇喜爱,在后宫里也受了不少揉搓,亏得娘家后台强硬,自己肚子又争气,也不缺少心机手腕,才艰难的护着二子一女长大成人。因今上比弟妹们大了七岁有余,自小感情就好,兄弟之间也无龌龊,所以齐王殿下和宜珞长公主在今上登基后也颇为受宠。 这是一个不曾在历史书上记载过的朝代,自宋代以后,太=祖开创了东陵氏王朝,定国为“乾”,史称大乾王朝,传到今上手里也不过才四代。乾朝民风开放,文武并重,程朱理学尚未萌芽,民间也并未有女子不得抛头露面,寡妇不得二嫁的习俗。 自本朝□□即位以来,一改元朝颓势,大力发展农业,引进马铃薯、番薯、棉花等农作物,适度开放海关,从源头上解决闭关锁国带来后患。另一方面,积极推广文武并重思想,书生加马术,武官考国语,彻底贯彻某位伟人实事求是的思想,在科举考试中添加了一门民生科目,其基本内容类似于现代的公务员考试。涵盖当今律法、农业、商业、自然、科技等方方面面,立志要培养出高素质全方位的官场人员。 这政策一下,几十年下来官员素质大大提高,文官战乱时能跟着皇帝上马杀敌,太平时能拿起笔杆子写两首酸诗,武官的文化素质水平也不容小觑,打架前学会义正言辞的找两个借口表示切磋,打完架鞠个躬、道个谢,感谢指教,简直让人牙痒得慌。 林曦在得知□□的丰功伟绩后,默默地翘了个大拇指,这位穿越老乡干得实在漂亮,否则现在的她说不得就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卖,裹着一双畸形小脚,被陌生男人摸了一下都要砍了手,夫君在世时替他养着貌美的小妾和庶子庶女,夫君不幸归西后只能变成一座牌坊(其实这孩子想象力太丰富,依着林大人和嘉平郡主对女儿的宠爱,她的夫君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林曦真心觉得古代的大家庭不是好混的,光她外婆家的表哥表姐就有十几人,还没算上京城英国公府的堂兄弟、堂姐妹和一些远亲。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自家美人儿娘亲却能头头是道,娓娓道来。林曦想起现代的老妈最讨厌麻烦和暴烈的性子,默默地在心里给娘亲点了32个赞,娘亲诶,没想到穿越一回您不光外貌上涨了,这软件设施也升级了啊…… 眼看已经日落西山,太阳也不似中午那般火辣辣的,林曦在房间里呆了一个下午终于坐不住了,虽然她内里不是小孩子了,但是本质并不是宅女,便在征得嘉平郡主的同意后,带着丫头们去了花园。虽然知府后宅并不算大,但是花园修整得倒是极有韵味。 走进花园,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白石崚嶒,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沿着小径走过这片翠嶂,只觉得忽然间豁然开朗,院中花木繁盛,虽无名贵品种,却是一片生机勃勃,夕阳柔柔的照耀下来,只觉得分外舒服,让人心情也慢慢的放松下来。 后面的奶娘王妈妈跟着林曦转了半圈园子,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催促着林曦去了上房。 两位兄长已经下学了,正在跟嘉平郡主说话呢,看见林曦进来了母子四人一起聊天说笑,气氛甚是温馨。之后等父亲林士英回来时,一家五口便在一起用晚膳。 “明儿是你们太姥爷的八十大寿,你们都一起过去吧。”嘉平郡主在晚膳的时候说道。 这位太姥爷是齐王妃的生父,出自江南士族齐郡陆氏。齐郡陆氏是江南数得上的名门望族,早在前朝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延绵了三百多年。只是陆老爷子并非是齐郡陆氏的嫡系一脉,而是旁支的旁支。 陆老爷子自幼丧父,由寡母拉扯长大,其父也并未留下太多的产业,靠着族里的接济和母亲的针线活才能艰难读书长大。许是应了那句古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陆老爷子自小便极为刻苦,为人也十分聪慧,二十三岁那年考取进士,之后按部就班的熬资历,一步步稳扎稳打,在五十七岁那年官至三品大员参知政事,深得先帝信任。而其女陆氏更是出色,被当今太后慧眼挑中,成为齐王妃。 今上登基后,陆老爷子也极为识相,没过多久就提出告老还乡。对于这等有眼色又不添堵的老臣,今上也极为厚待,加封太子少保之后准奏其告老还乡。走到这一步,陆老爷子的耐心、能力、交际一样不缺,堪称封建社会士大夫典范。陆老爷子的八十大寿余杭所有受邀的官家家眷都是必会出席的,而林家身为晚辈更是不必分说。 在嘉平郡主房里用过晚饭后,林曦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小孩子的身体受不得累,没多久就在奶娘丫鬟们的服侍下睡着了。睡前还模模糊糊地想,现在的小日子太幸福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天天被人伺候,而穿越之前自己一个人在魔都打拼时,哪里想过下辈子可以过这样的日子,现在惯的自己五体不勤,果然还是经不起糖衣炮弹的诱惑,辜负了我党无产阶级二十多年的教育……由此可以看出,这孩子的脑洞真不是一般的大。 第三章 余杭,陆府内院,弯月初升。 “姑娘,一切都妥当了,我悄悄地去的,一路仔细着,没有人瞧见。”一间布置温馨大气的女子闺房里立着一位身着鹅黄色绣花罗裙,下着珍珠白湖绉裙,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表情有几分忐忑,对着床榻上正在看书的姑娘轻声说道。 陆元娘放下手中的书,轻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事难为你了,芷言,我自幼姨娘走的早,父亲从不管内宅之事,母亲又是面慈心苦,若我托生成个哥儿,我早远远的离了这里!偏生又是姑娘。既是姑娘,姐妹们的苦,我也是知晓的。若是能帮一把,咱们就搭把手吧。只是难为你了……” 名叫芷言的丫鬟想起自家姑娘这么些年来的殚精竭虑,瞬间泪盈满眶。当年老夫人随口提的一句,五岁的小人儿就能每日每夜的练绣活,年纪小拿不动针线,被针扎的满手是孔也不哭一声,到最后也不过换老夫人一句不错。 自家夫人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了,姑娘但凡愚笨些,只怕早像二姑娘一样被早早打发了。现在二姑娘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婆家也就是面上光鲜,内里连根子都烂了,夫君性子暴烈,贪色又好赌,可怜二姑娘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那脸面被折磨得连自家四十岁的娘亲都不如。 “姑娘,芷言不苦,芷言只是担心姑娘,您这样好的颜色,这样好的性情,却托生在这样的人家里……您自己的出路在哪里都不知道……偏还好心助四姑娘……若是惹怒了太太,您……” 陆元娘握住了芷言的手:“好妹妹,你且放心,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咱们往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芷言再也忍不住,抱着自家姑娘轻声啜泣起来。 陆元娘拍拍芷言后背,无声苦笑。她从没有芷言说的那么好心,帮助四姑娘的根本还是为了自己。她生的颜色好,姨娘早逝,父亲不闻不问,又是个好拿捏的庶女,命运全掌握在太太手里…… 若太太是个和软和糊涂的内宅妇人倒也罢了,偏偏太太出身钱塘望族,自幼跟着父亲在任上,读书写字如男儿般养大,心思狠辣,手腕果决。每每看着太太那像菩萨般静谧的脸,她都有些如坐针毡。在这个家里,她也只能护着她自己和身边的几个贴心丫鬟,至于其他人,人各有命吧。明天……她也应当为自己绸缪了。 月亮静静的挂在树梢上,天空中有层层清云,如烟似雾,朦胧的夜色给大地罩上了一层轻纱,屋内的点点灯火映出的光线与天际的星光连成一片,淡淡的仿佛女儿家诉不尽的清愁。 次日,余杭知府后宅。 天色尚早,林曦就被王妈妈从被窝里挖出来梳妆打扮。王妈妈是嘉平郡主出嫁前王妃特地替女儿准备的,为人勤勤恳恳,做事细心周全。奶了姑娘也尽心尽力,从未仗着自己是三小姐奶嬷嬷的身份耀武扬威为自己谋私利,也不曾教唆姑娘听自己的话行事,反而更加低调勤奋。嘉平郡主想着有这么个人陪着自己的小女儿,也能更放心些,直接大手一挥,将王妈妈彻底拨给了小女儿。 林曦年纪尚小,头发也不长,王妈妈特地将她的小头发盘成了干净清爽的双丫髻,选了两条桃粉色的丝线缠了起来,丝线末端各缀着两条拇指大的小金鱼儿,活灵活现,阳光一照便反着金色的光,看起来很是俏皮。 “小姐瞧这衣裳可好?”白桥捧着一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衣问。 林曦抬头瞥了一眼,被那色彩晃了眼,嘴角微抽,这么多蝴蝶啊花啊,感觉把整个花园都搬过来了。不过她也就是在心里吐槽罢了,贵族女子的流行趋势就是衣服款式和花纹越繁杂越好,尤其是小孩子,穿得越鲜艳越好。 林曦还不会说话之前就经常被打扮成大红包,偏偏脸蛋生得可爱,变成大红包后映衬得皮肤雪白,连胖嘟嘟的小脸蛋、肉肉的肥爪子被捏的频率都多了起来,经常捏得她眼泪汪汪。 嘉平郡主进来瞅见女儿花团锦簇的模样笑逐颜开:“早该这么打扮,往日里我与你做了这么些衣裳,好些没穿过就穿不下了。” 林曦嘟嘟嘴:“这么多颜色,看得眼睛都花了,就像逛园子似的。” “这样岂不更好。”亲手给林曦戴上了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如意卷云纹金锁,嘉平郡主看着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满意的不得了,携着她的手道:“差不多也该去了。” 陆府朱门大开,迎接四方来客。 林曦在跟着嘉平郡主身边收到了一大堆见面礼之后终于被打发了:“你们小姑娘家自去玩耍罢。” 话音刚落,只见一打扮清丽的少女迎面走来。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梳着左后倾堕马髻,额上缠了面银网束缚碎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微光,简单的蓝色珠子串成珠串,稳稳扣在发髻之上,垂下的流苏翩翩飞舞。一身宝蓝色相花云缎裙,外罩乳白色云雁细锦纱,简洁大方又不失灵动,在炎炎的夏日里显得极为清爽。 少女在嘉平郡主面前站定,未语人先笑:“姑姑好,我是元娘。后面花园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我带曦妹妹她们去玩吧。” 这次寿宴来了不少官家女眷,夫人们也都带了自己的女儿。小姑娘们在陆元娘的带领下去了花园游逛,剩下的夫人们也各自展开了自己的夫人外交。 陆府占地甚广,花园敞阔又精致,太湖石堆起的假山玲珑出彩,楼台亭阁三步一景,五月的荷花绽放的精彩,池里养着数条漂亮的锦鲤,池边还专门布了一块地方作为赏花观鱼之所,陆元娘正是带着众人来了此处。 “这些碟子到是好看。”吴曼柔看着案几上花朵状的碟子忍不住走近道,小女孩总是喜欢这样精巧漂亮的东西。 “你看这是荷叶!” “这个牡丹好漂亮。” “这个桃花吗?” …… 小女孩叽叽喳喳。 “哎,你看湖里那条红色的鱼,好大啊!”吴曼柔指着不远处的荷花池转头对林曦说道。幽暗的湖面下,发着红光的鱼,立刻吸引了一群七八岁的小姑娘。 吴曼柔是余杭知州吴大人的嫡女,吴府与林府素来交好,两人之前早就见过,也得了长辈叮嘱可以深交,且吴小姑娘天真烂漫,林曦与她说话自然也亲近了许多。 小姑娘之间的话题无非就是谈谈衣饰美容,吃食玩具。何况在场的有二十多位姑娘,年龄小的姑娘们在池边赏花看鱼,那边一群十三四岁少女们在赏花作诗。 “那些诗啊词啊,我最头疼了。”吴曼柔偏头跟林曦偷偷抱怨。 林曦也做头痛状:“我和你是一样的。”这倒是真话,虽然她现在才刚刚开始启蒙,但是日后交际必定会遇上作诗。现代人有几个会作诗的呢?到时候肯定免不了头痛。 这个年代年龄大防并不严重,所以荷花池不远的倚梅亭里是陆家的少爷们在招待男客。林曦看了一会鱼儿后觉得无趣,抬眼间看到了对面的亭子里有一枚软乎乎的包子,正在埋头啃点心。立刻被萌得心花怒放,拉着吴曼柔自觉的走向了小包子。 咱现在还是小萝莉呢,就该去找小正太玩啊。 走到了凉亭里,对着小包子笑了笑,林曦就在他旁边坐下。小包子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小姑娘,偷偷把手背到背后蹭掉手上的糕饼屑,假装镇定的把眼前少了大半碟的点心推到桌子边缘:“这个一点都不好吃。” 林曦眨巴着一双写满无辜的眼睛,天真地笑道:“可我刚刚看你吃得很多啊,原本还想着等你吃完后再和你说话的。” 小包子脸蛋一红,故作严肃的转移话题:“这里没什么好玩的,”用手指着花园东边,“我们过来的时候,那边的花开的不错,我陪你们去看看吧?” “好呀。”真萝莉吴曼柔非常开心,跑到小包子旁边牵起他的手:“你叫什么呀?” “我叫蒋云帆。”小包子跳下椅子,另一只肉嘟嘟的小爪子主动去牵林曦:“你们叫什么呀?是谁家的?” 林曦莫名的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我是林曦,这是吴姐姐吴曼柔,你也是来给陆爷爷拜寿的吗?” 第四章 偏僻的花园东墙角,假山之间。 茂盛的花木草丛之间隐隐绰绰能看见两个人影,只听见一个娇柔的女声:“你这么多天一直不肯理我,我便知道你怨我。可我一个女儿家,有些事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你,你要我怎么办!”说着已是低泣起来。 半晌,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我知晓自己的身份,无论是不是自愿,你既已做出选择,我自当恪谨守礼,从前那些便只当随风散了,以后咱们也不必私下再见,只愿你以后平安喜乐。”话音落下,男子已大步走出了假山范围。 “子渊!”女子一惊,低声喝道。 男子脚步一顿,复又继续向前走,头也未曾回。女子见状微怒,偏一时又无法发作,愤愤跺了跺脚,想起自己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恐丫鬟来寻,只得按下恼怒,整了整衣襟,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 待女子走远后,假山背后冒出了一只小包子和一名少女。正是林曦和她身边的丫鬟红鲤。林曦本来是在和蒋云帆、吴曼柔一起赏花的,只是刚刚想要如厕,这才和红鲤出来,原打算解决完就回去,却没想到花园一角正在上演一部分手大戏。怕走出去大家尴尬,这才躲在了假山后。 林曦之前从未来过陆府。古代孩童夭折率高,就算林曦自小身子健壮,嘉平郡主也不敢带着女儿乱逛,是以就算陆府是自己外祖母家也没带她回来过。所以林曦并不认识刚刚的女子。 “红鲤姐姐,那个姑娘是谁呀?”彼时的红鲤恨不得堵住自家小姐耳朵,生怕自己小姐听到后以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偏自己小姐听得津津有味,还对八卦的主人翁产生了兴趣,有些无奈,颇有点破罐破摔的意味: “那是陆老太爷嫡长子的庶孙女,陆家排行第四的小姐,陆兰娘。”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小姐,刚才的事……” “红鲤姐姐放心好了,”林曦挥挥手,很能理解红鲤的忧虑,“我不会说出去的,而且我才三岁呀,人家也不会信的。”她只是在古代呆久了有些八卦而已,又不是不通世情,就算乾朝民风开放,对于这样的事情估计也宽容不到哪去。更何况她与这二人素未相识,又何必去自惹麻烦呢? 日上中天,陆府老太爷八十大寿的午宴要开始了。 陆元娘和几个其他的陆府小姐引着花园里的姑娘们向正厅走去。片刻后,林曦乖乖的坐在了自家娘亲身边。待众人都坐好之后,陆府的少爷小姐们便各自将准备好的寿礼交了上去,展示于众人面前。这样的做法是有缘故的。因陆老太爷自小并无同胞兄弟姐妹,成年之后颇感个人力量之微薄,一直渴望子孙昌济。后来有一年陆老太爷寿辰之时,长子为给父亲惊喜特意吩咐儿女们亲手制作礼物奉于祖父面前,陆老太爷大喜,当即宣布以后寿辰礼物无需贵重,只需子孙亲手所制,于众人面前呈上。自那以后,这条规矩就变成了陆府家规一年年的传了下来。 寿礼一件件的展示着,不是孙子抄了一本佛经,就是孙女绣了一个荷包,没想到寿宴这么没意思,林曦觉得有些无趣,古代的生活好无聊啊!好怀念现在的宫斗宅斗小说、各种游戏,就算琼瑶奶奶的脑残剧也比这有意思啊……正当林曦百无聊赖地托腮神游时,突然大厅里传来了一阵倒吸声。 林曦好奇之下抬眼望去,大厅里展示了一件长约1.2米,宽约0.5米的绣品,绣的正是雨后的余杭西湖。只见素色锦缎上的山光水色一片迷蒙,湖面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色,山峰则仿佛蒙上一层面纱,岸边的枫叶与湖畔山上尽染的枫林相映成辉,湖光与山色,分外妖娆。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绣品的右上角用行书绣着一首诗“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归舟。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整件绣品阵脚细密,布局大气,难怪艳惊全场。而绣品的主人陆元娘站在陆夫人身边,举止进退有度,落落大方,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婉恭敬,面对着接连不断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未有任何矜持自傲的神色。 厅里绝大部分夫人的眼底都浮现出了赞扬,甚至还有一部分夫人在心里盘算着自家未曾娶妻的儿子/侄子/外甥等,陆家是齐郡望族,陆元娘本身更是出色,即使她是庶女也是值得自家花心思求娶的。这么一想,就有人坐不住了。余杭第一大书院象山书院山长的齐夫人、余杭通判卫夫人、以及陆夫人娘家小姑子陈夫人等纷纷笑意盈盈的走到陆元娘身边寒暄了起来。 就连林曦也暗暗佩服这位表姐。毕竟绣出这样一幅图所花费的时间、精力、心力是不可想象的。虽然现在的她年纪尚小并未动过针线,但在穿越之前她也是绣过十字绣的。那时候老爸过生日,林曦刚上大学课业也比较轻松,又对十字绣十分感兴趣,就打算绣一个小小的挂钥匙的饰物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老爸。谁曾想那么小的东西绣起来都非常艰难,林曦几度想要放弃,要不是之前在父母面前夸下海口,她早就不干了。最后折腾了两个多月林曦终于完工,长舒了一口气后,她就发誓以后再也不碰十字绣了。现在再看看陆家表姐绣的西湖秋景,她对陆元娘的敬佩之情就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麻麻问我为什么跪着吃午膳# 嘉平郡主看着女儿呆萌小脸上止不住的赞叹,觉得好笑:“可是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元表姐这手绣工定然练习了好多年。你若喜欢,过两年娘亲给你请最好的女红先生。” 林曦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我只喜欢绣出来的漂亮图案,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去绣,才不要学呢!” “可是又胡说了,哪个女孩子不要学两手针线活。”嘉平郡主嗔道。不过虽然嘴上不赞同女儿的话,但实际上嘉平郡主也舍不得女儿去学刺绣。反正她的女儿生来富贵,日后自然也是嫁入高门大户做当家主母,刺绣女红这种事交给针线房就是,再不济还有身边的丫鬟呢,哪用女儿自己去做。这么一想,嘉平郡主也就不再在意了,只是心里盘算着日后要给女儿找两个女红好的丫鬟备上。 酒桌的另一边。 陆兰娘非常不满,在她看来,陆元娘是故意在曾祖父的寿宴上搞出花头的。毕竟今天整个余杭的官眷都来拜寿,在宴会上大出风头之后是很容易被各家夫人留意到的。她和陆元娘同父异母,两人生辰只差三个月,都快要及笄了。大乾律法规定“男子十六之后才可娶亲,女子十五及笄之后方可出嫁”。 如今陆元娘这一手绣活如此出色,想必日后上门提亲的人自然也会多起来,到时候只怕父亲会为她挑个极富贵的人家。而自己却无人问津,被父亲抛在脑后,只能被母亲随便许个小官人家嫁出去。前一阵子她使人打听到祖父有意在家中寻一个适龄孙女嫁与今上七皇子,虽说是个侧妃,却也是泼天的富贵,说不得日后还能去做宫里的娘娘。陆元娘今天这一出必定引起了家中长辈的注意,若是她被选了嫁与七皇子,就算同是姐妹,日后元娘诰命在身,生活富贵;自己只能嫁个破落户,说不得还要靠着兄弟姐妹过日子。 陆兰娘的指甲深深的刺进了肉里。又想到自己自幼与沐表哥青梅竹马,沐表哥又是个可靠的,若是真能嫁过去必定能安稳一辈子,只是这安稳一辈子和高高在上一辈子,她宁可选后者。为此自己今天还特地断了与表哥的情分,若自己既争不上七皇子侧妃的位子,又失了与沐表哥的情谊,到时候的下场是怎么样简直不敢想。既然如此,陆元娘,你也莫怪我不念姐妹情分,你这样压着我想必也没有替我考虑考虑,若我有对不住你处,也只能等日后身居高位再来补偿了,咱们就各凭本事罢! 第五章 事实上陆兰娘的想法只猜对了一半,陆元娘确实抱着在寿宴上大出风头引人注目的心思,但她的目的却不是去争七皇子侧妃的位子,而是被陆兰娘放弃的沐子渊。 在陆元娘的心里,沐子渊出身虽非显贵,确也称得上书香世家。为人诚实可靠,谦和有礼,一诺千金,样貌俊逸。自己本身又极为争气,学问顶好,日后官场必有一席之地。且沐子渊家中人口简单,父母相处和谐,只有一个胞弟,也无难缠的小姑子和各色亲戚。这样一个色/色俱全的人,有什么配不上她陆元娘的呢? 虽说现在的陆家也能被赞一句高门大户,可那完完全全是靠曾祖父撑着的。曾祖父如今已年过八十,又还能撑几年呢?自己的父亲那是完全不必去指望,为人迂腐,目光短浅,自私贪财,想来在官场上也就如此了。而嫡母狠辣果决,在她眼里,这些庶女都是她所出二子的垫脚石。她陆元娘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个庶女,若真能嫁得了沐子渊,那日子必定极为舒心,说不得还是她高攀了。 她可不会像陆兰娘那样天真,宫帷侯府,是那么好进的?自家这样的人家都有无数龌龊纷争,高门大户里面又能少得到哪去?只是沐子渊之前与兰娘互生情愫,依着沐子渊的性子,除非兰娘主动与他断了情分,否则他必定会对兰娘负责到底。 陆元娘想到了之前祖父和父亲的异状,嫡母不时落在身上打量的目光,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嫡母那目光是在看一头养肥待宰的肥猪。心下不安,她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打听出祖父的计划。 今上已快至耳顺之年,虽说身子康健,但毕竟也是老了。余下的众皇子个个正值壮年,野心勃勃,这两年为了立太子一事朝堂闹的不可开交,皇子们也暗地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拉拢朝臣。这种情况下,即便陆老太爷这种早已退隐朝堂的老臣也没法摘得干净,毕竟谁让您老人家不仅简在帝心,连门生都遍布朝野呢?这么一想,七皇子愿意让出一个侧妃之位拉拢陆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彻底了解了情况之后陆元娘心里一紧,陆家适龄的女孩子只有她和陆兰娘,其余姐妹不是已经出嫁就是年纪尚小。陆兰娘虽然面容娇艳,但性子却被嫡母养得眼高手低,自命不凡,这桩亲事有极大的可能落在她头上。想清楚这一点后,陆元娘反倒放下了心,她可不相信面对这样的情况陆兰娘会毫不动心,只要陆兰娘动了心,她自有办法让父亲同意调换人选。到时候依着父亲唯我独尊的性子,连太太也没办法阻止。 只是这样一来,她势必会得罪太太,而女子下半辈子的幸福几乎全部寄托在婚姻上,这也正是太太拿捏她最大的把柄之处。所以,她必须尽快为自己选定一户人家,只要亲事一定,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太太剩下的一些刁难也无需在意了。届时她一出阁,太太便是再有手段也管不到嫁出去的女儿头上。但仓促之间合心意的人家也不好去寻,也就在这时,沐子渊突然闯入了她的视线。 想到这一点后,她便悄悄使人把消息传给兰娘。只是这时候,陆元娘心里尚是留有一丝犹豫的,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纵是相处得不好,也不能抹去她们血脉相连的事实。陆元娘暗想:若你自己动心,选了那条路,我便开展剩下的计划;若你不愿意进那高门侯府,只愿和沐子渊一生顺遂,我便收手,尽力助你达成所愿,只当为我现在算计你而赔罪了。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而陆兰娘的选择也不言而喻,陆元娘彻底断了心里最后一丝犹豫。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对她而言避之不及的高门富贵,却是兰娘心里的无上目标。彼之蜜糖,吾之/砒/霜,也只能叹一句人各有志。 陆元娘看人之精准,思虑之周全,作为一介庶女,却是极不容易的。她的姨娘原也是耕读人家的好女儿,自幼最爱读书,尤其是史书。本来也是应该嫁进小康之家做正头娘子的,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她父亲在从锦城回来路上遇到了盗匪,区区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本是一个必死之局,却在最后关头被路过的游侠所救。只是这命虽救回来了,人却彻底躺下了,终年汤药不离口,本来尚算富庶的家庭也彻底衰败下来。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也能勉强过日子,谁曾想碰上了三年大旱,都是靠天吃饭的老实汉子,在自然灾害面前也无能为力。老父自知连累家人,半夜趁着没人发觉扯了一根裤腰带吊死在了梁上。 她姨娘哭干了眼泪之后,主动要求卖身给大户人家,哥嫂轮番上阵后也没改变她的心意。后来进了陆府,本来只是想安安分分的做个丫鬟,不曾想被老爷看上。容貌秀丽,知书达理的女子很快吸引老爷的目光,无奈之下这才做了姨娘。而哥嫂兄弟也靠着这笔卖身钱撑过了最难熬的三年,她当了姨娘后也没忘继续给家里送银子,兄弟侄儿重新读上了书,都发誓要混出个人样来给自家姐姐/姑姑撑腰。只是这日子慢慢好了,她姨娘却没能从太太手中熬下去。这样一个出身、谈吐、样貌都上佳的人儿,正是正房太太心里的一口刺,不拔不快。在元娘五岁那年,姨娘就过世了。 姨娘过世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小女儿,天天把她叫到床边,一点点的掰碎了给她讲为人处事的道理。就算孩子尚小听不明白,也逼着她记在心里,特地嘱咐女儿一定要多多读书,尤其是史书律法以及各地风土人情等。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担心女儿在自己死后被太太教得移了性情,只能逼着女儿答应她以后多多读书,也不盼着女儿能从书里学会多少道理,只要基本的礼仪世情能够了解也便罢了。这世道女子不易,只盼着元娘能从书里学会放开心胸,莫要拘泥于这四方天地,这样就算是日子再不好过,心总是自由的。 前两年元娘年纪尚幼,并不能理解姨娘的这一番苦心。只是好在她是个听话的,虽然不懂却也照做了。日子久了,才渐渐觉出味儿来。太太的刻意引导,与她在书里看到的总不是那么回事儿,小时候她也犹豫到底怎么做才是好的,她姨娘在临终前叮嘱她:“若你在书里悟出的道理与太太说得不一致,你只管先记在心里,等过个一阵子看看哪个做法的结局好,你便听哪个的,一定要记得凡事多看,多想,少说。”天长日久下来,她心里存了不少疑问,只是后来在看着由太太亲手教出来的兰娘时彻底解惑了。 她一直记得姨娘说过的话“你要牢牢守着你的心,只要你自己的心是自由的,便是谁也困不住你”。所以尽管知道沐子渊和兰娘有私情,她也不甚在意。世间男儿皆薄幸,情爱这方面她早就不抱希望了,横竖她知道沐子渊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负责。只要她一天是沐子渊的妻子,他就会护着她一天,给她正室应有的体面和尊敬。到时候再生两个儿子,她就好好的守着儿子过日子。至于他心里的那个人,爱谁当谁当,她一点儿都不在意。当然作为回报,她也会尽力孝敬公婆,做好贤妻良母,让夫君在外绝无任何可忧之处。这样一辈子舒舒服服的,有什么不好?何必非要斗得似那乌眼青,只为了争夺那身外之物? 陆元娘大抵是很有做思想家的潜质,她看书思考之后的想法,比这个时代要前卫多了。到底是封建王朝,女子地位再如何高归根到底也是为男儿服务的,谁会像她一样,只追求心之自由呢?不过若是林曦了解之后,必定会大呼知音罢,说不准还会和陆元娘一起好好讨论下王阳明的心学呢。只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等元娘真正嫁过去了,这结果真会如她所愿吗? 第六章 寿宴已经结束了好几日,林曦的生活也恢复了正常。 即将进入六月份的江南异常炎热,林曦午睡起床后只觉得空气闷热,为人也越发懒散。嘉平郡主见她这几天精神一直闷闷的不由有些担忧:“可是身子不舒服?午膳也没见你吃多少,是不是前儿出去有些中暑了?”越说越担心,干脆直接吩咐立在卧房外的冬菊:“冬菊,快打发人去请济和堂的李大夫来,姑娘身子有些不舒服。” 林曦连忙拦下嘉平郡主:“娘亲,我没事。不过是最近天热没什么胃口罢了,这大热天的,何必让李大夫白跑一趟。” 嘉平郡主仍有些担心:“那你想吃些什么?娘亲让厨房里给你备下,这两天不好好吃饭,瞧你脸都瘦了。” 林曦无奈,扯扯自己的肥脸蛋,亲娘诶~您看看我这肥嘟嘟的小胳膊小脸蛋,哪有瘦的痕迹啊。不过说到吃的嘛,这大热天的她还真有想吃的东西,就是现代肯德基的冰淇淋。但是比较悲伤的就是,现在的客观条件不允许。不过转念一想,不怕,现代的某位伟人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咱们来个diy,虽然做不出冰淇淋,但是冰棍肯定是可以的。 林曦托腮开始回忆,前世高中她上历史课的时候,听老师说起过,早在唐朝的时候人们就有了吃冰的想法,商人用刨子刨出冰屑,拌以白糖和香料供人食用。貌似现在的大乾好像还没有刨冰的出现。想到这里林曦只觉得心中一动:“娘亲,我们来吃冰好不好?” 嘉平郡主有些好笑:“你想怎么吃冰?” “就是我们取一些干净的冰块,用刨子刨出冰屑,再把葡萄和酸梅碾成汁,直接浇在冰上,肯定好吃!” 嘉平郡主眼睛一亮,立即吩咐丫鬟们去准备水果和干净的碎冰。然后按照林曦的想法一步步尝试,终于在第三次的时候做出了符合林曦现代记忆里的刨冰。 做好的第一碗递给了嘉平郡主,郡主尝过之后点点头:“也罢了,味儿不错,吃着也觉得身上清爽。把这做法告诉厨下,等少爷们和老爷回来了给他们一人做一碗。”说着一低头,看到了女儿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不由忍俊不禁:“给曦儿做半碗,记得酸梅汁要多放些。”复又想了想,叮嘱道: “这冰虽说好吃,但也不可多吃。你们小孩子家的肠胃弱,当心吃多了闹肚子。” 林曦歪着头应下,嘴唇一抿露出了两个深深的小酒窝,抱着冰碗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这下就算外面日头再毒,蝉儿再闹,也不觉得热啦。 吃过冰后,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儿呢,只见嘉平郡主身边的大丫鬟锦绣掀开珠帘:“夫人,刚接到信儿,表少爷已经下了船,正往咱们府上来呢。” 嘉平郡主闻言一喜:“谦哥儿要来了?可是呢,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天了。快去看看他那屋子收拾好了没,让厨房备好洗澡水,再准备几样爽口的小菜,可怜儿见的,在船上呆了这些天,别闷坏了。” 锦绣笑着回禀:“夫人只管放心,表少爷的住所前几日就收拾好了。厨房这些天也一直准备着,就等着表少爷来呢。” 嘉平郡主拍拍额头:“是呢,我都浑忘了。你打发人再去瞧瞧,表少爷一进来就告我一声。”锦绣笑着应下了。 林曦一笑:“娘亲可是太紧张了,表哥这才刚下船,要过来也要一会儿呢。” 嘉平郡主笑道:“我还记得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我一去你二舅舅府上谦哥儿就过来要我抱,唤我‘姑姑’。小小的人儿生得那样标志,又聪明又淘气。我后来要离开京城到时候,谦哥儿只抱着我哭,不许我走,只看得我呀,恨不得让人把什么都捧到他跟前来才好呢。” 过了一会,只听见二门外传来了一个孩童清脆的笑声。嘉平郡主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向门口,片刻后,一个圆圆的身影出现在了林曦眼前。精致可爱的小脸蛋在阳光下晒得红扑扑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一股狡黠。 谦哥儿看到嘉平郡主后甜甜一笑,停住行了个礼:“姑姑好。”嘉平郡主哪顾得上这个,立刻过去拉住谦哥儿的手向屋里走去,心疼道:“到底现在是夏天,日头正毒,这一路上可还好?现在热不热?正好刚刚你妹妹讨了个巧法,使人做了冰碗,又解暑又爽口,你可要尝尝?” 谦哥儿笑道:“姑姑放心,我一路都是坐马车过来的,倒不是很热呢。”接着又转向林曦:“妹妹好,我是你谦表哥,比你要大三岁呢。以后咱们俩一块儿玩。” 林曦抿唇一笑,露出了可爱的小酒窝。谦哥儿忽的眼睛一亮,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强自按下。此时锦绣已端来了一碗刚做好的刨冰,谦哥儿乖乖坐下,只尝了一口就非常喜欢。一碗过后,嘉平郡主看着他意犹未尽的模样慈爱一笑:“一碗就尽够了,你们小孩子胃肠弱,就连你妹妹我也不许她多吃呢。” 说说笑笑之间已是日暮西山,林昊和林玉也下学了。两人早就知道这两天有一个表弟会来,是以看到房间里多出一个陌生的小男孩也没有惊讶。各自见过礼之后,林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从京城到这里用了几天?一路上可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一听林玉问起路上的见闻,谦哥儿立刻来了精神:“我是坐船来的,而且最近天气好,一路上只用了二十天不到。路上可有意思啦,在德州卫的时候正赶上一场诗会,那里的灯花可好看了,还有那里的房子也不像京城里面的那样高……后来我们到了广陵郡,我还逛了那里的庙会,那里有个舞狮的可气派了,还有捏糖人的,糖人捏得可甜了……”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林玉入迷的听着谦哥儿的旅途见闻,时不时地发出“啊”的惊叹声,小脸上是一派崇敬之色,就连林曦也有些羡慕。毕竟这可是活生生的古代京杭大运河,沿岸的风土人情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她在现代的时候就很喜欢去江南的各个古镇游玩,但是现代的古镇已具有了浓重的商业气息,纵使景在美也让人觉得少了一丝天然的气质,哪有现在这样的原汁原味呢。 林昊看着弟妹脸上的羡慕赞叹不由一笑:“其实咱们也能坐船呢,等过两年父亲的任期一满,我们就能回京城了。到时候谦表弟说的这些你们也能看到。” 林曦偏头问道:“哥哥,那我们之前是怎么来的?不是坐船吗?” 林昊摇摇头:“那时候你和弟弟都太小了,爹娘怕你们晕船,所以咱们是坐马车来的。足足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呢。谦表弟这次才用了二十多天,已经是极快的了。” 听了大哥的话林曦有些咂舌,也对古代的交通工具有了一个彻底的认识。坐船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嗯,换成现代的话飞机一天能飞好几个来回,就算是火车也不过十几个小时。倒是船,现代的京杭运河已经彻底堵死了,船嘛,她还是真没坐过。 没过多久林士英也从府衙回到了家中。见到谦哥儿后也是极为欢喜的:“一路上可累着了没?在这里有什么想吃的、想穿的、想玩的只管和你姑姑说,这几日就先与你两个表哥和妹妹一起,等过些日子休沐了姑父带你们去街上玩。” 林曦眼睛一亮,一下子扑到了林士英怀里:“爹爹说话算话!爹爹一定要带曦儿去的!” 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林曦才不管呢,她来古代三年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出去放风的机会。以前嘉平郡主担心她年纪小,时时拘着她,哪儿也不许她去。这次她要撒娇卖萌一举拿下老爹! 林士英有些哭笑不得,抱起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爹爹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到时候你和你哥哥们、娘亲都一起去,爹爹先带你们去南山寺,那里的风景极好,下午的时候咱们再去逛庙会,给你买明味轩的点心,你不是最喜欢那儿的红豆酥了吗?” 林曦欢乐的拍拍手:“好,就这么说定了,下个休沐日爹爹不许耍赖。”又伸出小指头:“爹爹跟我拉钩!” 林士英宠溺一笑,伸出了小指头:“好,爹爹跟你拉钩,一定不耍赖。”一时间厅里气氛和乐融融。 第七章 这天嘉平郡主正在整理自己嫁妆里的首饰,林曦从外面进来,嘉平郡主便招呼林曦过来看。林曦坐到母亲身边,丫鬟寄画极有眼色的端上了一杯温茶和小酥饼:“小姐,今儿做的是荷花陷儿的酥饼,您尝尝。” 林曦顺从的接过来喝了一口,清新的绿茶,加一点点蜂蜜和金银花—她的最爱。林曦的眼睛不禁微微地眯了起来,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寄画看着,嘴角就翘了起来,转身退到了一边。 嘉平郡主拿起一支绿翡翠竹叶滴珠形的钗子递给林曦道:“我见这钗子团造镂巧精致,正适合你们小姑娘用,你戴上瞧瞧?” 林曦知道自家娘亲最爱摆弄这些珠宝首饰,尤其喜欢给女儿打扮,大概就像现在的朋友圈喜欢晒娃的诡异心理,顺从地侧身让嘉平郡主帮她戴到头上。嘉平郡主仔细瞅了瞅觉得不错,又让丫鬟拿铜镜过来,亲自在后面给她照看:“你觉得如何?” 林曦偏了偏头,在不同的角度看了下,笑道:“我觉得还好。”嘉平郡主笑着放下镜子,又继续和女儿一起挑拣。 林曦眼尖的看见一堆金饰中间有一个金镶玉的金钗子,前短用碧玉琢成双翼展开之状,双翼上镂凿梅兰竹菊四君子纹路,下部分用了上好的玛瑙做成圆珠串起。林曦一眼就相中了,拿起来细细打量,越发觉得精致,便笑着说:“这个好看,娘亲我想要这个。” 嘉平郡主宠溺一笑:“你眼光倒是不错,只是这个钗子还不适合你现在戴,得等你到七八岁才可以呢。” 林曦靠在母亲身上撒娇:“那我到时候再戴也是一样,这个好看,我就喜欢。”嘉平郡主点点女儿的小鼻子:“你既喜欢娘亲便给你留着,回头叫王妈妈替你收起来。过两天叫蜀锦阁的人过来替你做身衣裳,再配上两件首饰,到时候你爹爹带你出去时穿。” 林曦笑着应下,嘉平郡主又仔细给女儿挑了几件首饰,正叫人收拾起来打水洗手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事:“我记得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皇祖母赏了我一整套玉雕的生肖,极为精致,把我爱得不行。连哥哥们管我要也舍不得给,后来出嫁也带了来,一会叫李嬷嬷找了来。” 李嬷嬷是嘉平郡主身边的老人儿了,一直贴心可靠。这会儿一听郡主开口,立刻带着钥匙亲自去库房寻。过了一会李嬷嬷带人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锦盒。林曦好奇地接过锦盒,打开后只见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十二生肖,全是翠玉打造的,模样精致,形态娇憨,触手温润,顿时爱不释手。 嘉平郡主看见女儿这副模样爱得不行:“拿去吧,正好适合给你玩。” 林曦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唇边露出了深深的酒窝,笑容甜美:“谢谢娘亲。” 林曦知道母亲事多,聊了一会儿后就拿着匣子装着首饰回自己的院子了。刚一回屋,就见谦哥儿走了进来,笑着邀请道:“曦妹妹,我们去后院玩吧。” 林曦想到小表哥刚来余杭,邀请自己和他一起玩也很正常。只是林曦有些犯愁,自己虽然外面只有三岁,但内里已是个二十多岁的女汉纸了,陪一个六岁的孩子能玩些什么呢? 两人来到花园里,谦哥儿对着林曦甜甜一笑:“妹妹,你能对我笑一笑吗?” 林曦有些懵,这没头没脑的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难道自己和他有代沟?可我今年才三岁啊,不对,要是加上穿越前我都二十六了,看来就是有代沟啊……林曦的思路不知道发散到哪儿去了。 看着林曦一直面无表情,谦哥儿有些急了:“妹妹,笑一笑,笑了脸上就有小坑了。” 林曦立刻满头黑线,你个熊孩子,不懂不要乱说,老娘这是酒窝,酒窝!明白吗?虽然有些无语,但看着眼前的小屁孩急得上蹿下跳的样子,她有些不情愿的抿唇一笑,霎时脸边就浮现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整个人看上去娇憨甜美。 谦哥儿的眼神一下子亮了,手指也不听话的戳到了林曦的酒窝,脸上的表情还带着些惊叹。林曦的笑容一下子僵了,在心里咆哮,你个小屁孩,手指没轻没重,老娘现在才三岁的皮肤很娇嫩有木有! 看到林曦脸上浅浅的红痕,谦哥儿有些心虚的收回手指头,想了想,歪着头道:“妹妹,你好甜,有了小坑之后更甜了!” “这是酒窝,不是小坑,”林曦奶声奶气地反驳道:“还有,不许你戳我酒窝。” “哦。”谦哥儿有些遗憾的答道:“那我们去爬树吧。” “才不要,树上虫子那么多会蜇人的。” “那妹妹你笑一笑,我要看酒窝。” “不要!” “那我们去爬树!” “不要!” “那我要看酒窝!” …… 以上毫无营养的对话重复了好几遍之后林曦终于忍不住了:“走,我们去爬树。” 谦哥儿一愣,有些不情愿的答应了。 林曦咬咬牙,你个小屁孩,这是什么表情,你个酒窝控!劳资就不让你看酒窝,就不让你看……哼。事实证明,大概成年人套在小孩子的身体里也是会慢慢变得幼稚的,具体案例请参考上文林曦。 站在一棵玉兰树下,林曦抬头看了看树的高度,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五短身材,戳戳身边的小男孩:“表哥,你在家的时候爬过树吗?” 谦哥儿点点头,得意一笑:“那当然了!我爬得可快了,每次我没做好功课,爹爹生我气追着我打的时候我就爬到树上去,这样他就打不到我了。” “那你惹二舅舅生气了之后怎么办?” 谦哥儿挠挠头:“爹爹就气一会就好了,反正他也上不来。而且还有娘亲呢,每次只要我娘来了劝一劝就没事了。” 林曦闻言突然有些替二舅舅心塞,碰上这么个熊孩子,二舅舅诶,我相信你心里肯定想把他塞回娘胎回炉重造。 此时远在京郊巡防营操练士兵的东陵珀不由地打了两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身边的副官挤挤眼,坏笑道:“定是有哪家美娇娘正念着您呢,是不是上次倚红楼的翠袖姑娘?”东陵珀好笑地一把拍上副官的脑袋:“滚犊子!再胡说老子扒了你的皮!”但心里却不由有些嘀咕:莫不是自家那个小兔崽子又惹了什么祸,有人在念叨自己? 说完谦哥儿就极为灵活的爬上了树,只见他双手抓紧枝杈,双腿夹紧树干,然后靠双手的力量把身体拉上去,轻轻松松的坐在了枝干上。两条小腿一晃一荡的,还笑得极为可爱的招呼林曦:“曦妹妹,快上来,这里可好玩啦。对了,你自己可以上来吗?” 林曦极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利索地翻身上树,没一会就也坐在树枝上了。想她上辈子的时候可是孩子王,暑假的时候留在奶奶家,上山爬树,下河摸鱼,甚至和一帮男孩子打架,什么调皮事没做过?也就是这辈子,自家美人娘亲看管得紧,这才变得文静了一些。但骨子里,也还是那个活泼好动的女汉子。 两个孩子并肩坐在一起,微风拂过,带来几缕花香,林曦只觉得连日来的闷热都仿佛被这缕清风吹散了。懒洋洋的闭上眼,明媚的阳光穿过碧绿的树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树影。远远望去,只觉得这一幕格外惬意,定格成了一幅美丽的画。 好景不长,正当林曦和谦哥儿在树上享受这份难得的惬意时,之前去给这两个小祖宗准备茶点的丫鬟们回来了。见小主子们不在凉亭里,青姗有些疑惑,想到外面天热恐晒坏了两人,忙吩咐剩下的丫鬟去找。林曦听见丫鬟们的喊声不由浑身一僵,该死,要是被自家美人儿娘亲知道自己偷偷爬树……算了,那么悲惨的下场还是不要去想了。 眼见丫鬟们的身影出现在了玉兰树一片,林曦拉着谦哥儿下意识往后一躲,隐蔽在繁茂的枝叶后面透过缝隙往外看。 谦哥儿有些奇怪,刚要开口问话就被林曦一把捂住了嘴。林曦瞪了他一眼,随手指了指下面寻找他们的人,又转过去暗自寻思着什么时候下树才不会被发现。 此时的谦哥儿却有些不对,妹妹的手还捂着他的嘴呢。但是妹妹的手心好软啊,连刚刚瞪他的样子都那么好看,他长这么大了,除了爹娘之外还没有哪个小姑娘敢这么对他呢……他之前遇到的那些小姑娘一点都不好玩,动不动就哭,也不会爬树,也没有酒窝。想着想着便暗暗下了决心,回京城以后也要把曦妹妹带回去,让她永远这么陪他玩儿…… 小家伙,你想得太美好了,别说林曦那关你过不去,就是疼你的姑姑嘉平郡主你也搞不定。你以为这是洋娃娃,说抱走就抱走了?要是林曦知道了他此时的心思,估计早一巴掌把他呼下树了。 第八章 尽管林曦费劲了心思想要瞒住众人,然而花园只有这么大,还有她的猪队友,一身堪比大红包的衣服很快就出卖了他们的所在地。 嘉平郡主很快得到了消息,从树上下来的林曦和谦哥儿被送到了正房。林曦悄悄地抬眼看了看美人儿娘亲,嘉平郡主悠悠的捧着个茶盅,微抿一口,头也没抬。林曦低下头,瞪了一眼谦哥儿,猪队友,爬个树还穿得那么骚包,隐蔽,隐蔽,懂不懂?谦哥儿回以一张无辜脸,妹妹,你在说什么?人家年纪还小看不懂呢。 看着下方俩小的眉来眼去,嘉平郡主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这才轻咳一声。林曦反应过来,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用甜得腻死人的声音撒娇:“娘亲~~~” 嘉平郡主手里的茶盅微微一抖,但是面上仍是一片平静:“知道这次错在哪里了吗?” 林曦讪讪一笑:“知道了……女儿不该和表哥一起爬树。” 嘉平郡主放下手里的茶盅:“不光如此,娘亲气的是你不知轻重。大下午的日头毒辣容易中暑且不说,你可想过若是从树上摔下来了的后果?树那边就是假山,若是一个不行心磕到那石子上,轻则毁容残疾,重则你这小命还要不要?你若是出了事,不说爹娘,就是你身边的丫头嬷嬷们,没照看好主子,一顿板子还是下场好的!” 林曦有些羞愧,她的确没有想过身边服侍的人的立场。她之前生活的社会讲究平等,从不株连,可她忘了,现在是封建社会,等级森严。一旦主子出了事,无论谁对谁错,这些身边的下人们下场必定惨烈。身处古代,还是上位者,一言一行皆会影响身边的人。况且她身边的人都是尽心服侍了她好几年,纵是她对他们不好,也不应该让人家白白送了命。想明白这一点后,林曦才算是真正开始融入这个社会。她不应该总按照现代的想法行事,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时代的规矩,除非你打算隐居山林,与世隔绝;或者你拥有足够的实力去重塑规则,否则你就只能去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 “可是彻底想明白了?” “是,女儿明白了。”林曦认真地回到。 嘉平郡主欣慰的点点头。她这个女儿不知怎地,虽然自幼聪慧懂事,却自有一股左性,很多事情的看法常常与众人相悖,偏偏自己还浑然不觉。嘉平郡主常常忧心女儿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知从何下手。今天难得有机会好好教育女儿,眼瞅着女儿的性子慢慢的被扭过来,嘉平郡主终于可以稍稍放心些了。 “你虽已知错,但却不能不罚。念你初犯,打今儿起,你十天之内的点心刨冰全部取消,还有你身边服侍的人,今天跟着你去花园的全部罚三个月月例。”嘉平郡主道。 林曦蔫蔫的点点头,不再说话。嘉平郡主看着女儿垂头丧气的小模样有些心疼,却还是硬着心肠转过脸,目光落在谦哥儿身上。 谦哥儿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对着嘉平郡主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嘉平郡主视而不见:“谦哥儿,为免你日后回京读书落下功课,打明儿起,你每日午后跟着玉哥儿一起去李师傅那里学一个时辰,直到你回京为止。” 看着谦哥儿有些不服气的表情,嘉平郡主道:“只要你全部坚持下来上课,待你回京之后姑姑送你一匹小马。” 谦哥儿登时无话,他想要一匹小马骏已经很久了,但是娘亲之前一直不许。难得这次姑姑开口,想必回京后娘亲也不能阻拦。这么一想,立刻满口答应了下来。 林曦有些佩服的看着嘉平郡主,自家娘亲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玩得那叫一溜,这么倔强的熊孩子都能轻轻松松搞定,果然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小姑娘暗暗下定决心,这么粗的一根金大腿一定要抱牢,跟着娘亲有肉吃。还得多亏了她是亲闺女,要是庶女的话,就她这段位早被三振出局了,投胎果然是个技术活儿。 夜幕降临,在嘉平郡主的院子里用过晚膳之后,林曦带着丫鬟们回了天然居。天然居是整个林府最精致的小院,窗户和栏杆上都雕刻着整朵的如意牡丹花,四间屋子整整齐齐,左右耳房是带着天井的小跨院,中间点缀着一个小巧的后花园。花园的东边有一道精致的月亮门,西边栽种着几株老梅树,还有凉亭在梅边露出一角。虽说现在是夏天,却也能预料到梅花开时的美景。 林曦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托腮看着身边的丫鬟们忙碌的身影,青姗走到门边吩咐小丫头们去厨房打热水,白桥在铺床,绿水走到蜡烛边剪亮灯芯,红鲤正在替她搭配明天要穿的衣物。林曦突然开口了:“今天都是因为我,才害的你们被扣了月例,你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 丫鬟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惊讶。半晌,青姗走到林曦身边:“小姐,说实话,我们心里都是很服气的。您今年也不过三岁,平日里甚是懂事,今天难得顽皮一回,只是我们都因着平日有些大意,所以今儿才让你和表少爷单独在园子里呆着。本就是我们做下人的没尽心,亏得您没事,若真是像太太说得那样,我们可是万死莫辞了。” “是呀,”绿水放下剪刀,笑道:“说实话,夫人今天的处罚算是轻的了。小姐心地仁厚,打我们来了小姐身边之后小姐就待我们不薄,我们也愿意伺候小姐。而余杭城里说起林府,哪家下人不羡慕我们,小姐可是不知道其他人家是怎么揉搓下人的呢。” 白桥也直起腰:“是呀,小姐。我因不是府里出来的,六岁之前一直在乡下过活,之后才幸运被卖到林府。现在过得日子那是之前想也不敢想的神仙日子呢。” 林曦有些惊讶,她还是第一次听白桥说起以前的事情:“那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怎么爹娘也舍得卖了你?” 白桥笑笑:“家里孩子多,地里粮食又少,爹娘也是没办法。那年我大哥要娶亲了,家里没钱,我底下还有两个弟弟都快养不活了,爹娘这才狠心卖了我。况就算是这样,爹娘也为想我寻个好去处,好一番打听,又使钱求了人牙子,只让他们卖我进大户人家做丫鬟。小姐是不知道,也有那狠心的父母只为了多赚些钱,卖了女孩们去更糟的地方呢。” 顿了顿,白桥又道:“自我进府以来,吃得饱,穿得暖,还能跟着绣娘们学手艺。后来被夫人选中了过来伺候小姐,那更是风光的好日子呢,连家里人都跟着受益了。” 林曦好奇道:“那你现在家里人如何了?” 白桥道:“后来家里慢慢的缓过来了,弟弟们也大了,也能下地干活了,家里的境况就好多了。况我这里每月的月例都托人送一半出去,家里人存了不少,前两年又买了两亩地,现在日子自然过得好了。” 林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红鲤走了过来:“小姐就不要多想了,能跟在小姐身边都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现在天也晚了,水也备好了,小姐也该洗漱睡觉了。” 当下无话,一夜很快过去了。 次日,因嘉平郡主前几日吩咐要给林曦做衣服,所以蜀锦阁的针线娘子要来量尺寸。林曦道:“我还有很多衣服没穿完呢,很不必给我做。倒是大哥最近身子长了,该给他做一套才是。” 嘉平郡主道:“你且不必操心你大哥,他的我早早的就备下了。这次是特地给你和你表哥做的。况不过几件衣服罢了,我们家虽说不是大富,却也是官宦人家,你京里的堂姐表姐们只怕做的比你还多呢。过两日你父亲要带你出去,且给你们准备两套应景的衣服。我都想好了,一套用葱绿鹅黄,给你做一身襦裙,保管既好看又清爽;另外一套用水湖蓝配深紫色织锦,给你表哥。保管你们俩站在一起像亲兄妹呢。” 林曦只得笑着应下。下午,果然有绣坊的娘子过来了,量过了林曦的身材后,又让她挑衣服样子。林曦翻了翻册子,随意挑了一个花样子,反正她如今年纪尚小,穿什么都看不出身材,最多被人夸一句可爱。 嘉平郡主接过来后,指着册子对绣坊娘子道:“衣服用上好的苏绣锦缎来做,衣裙上摆用金银丝线绣带着露水的花,再用五彩线绣蝴蝶在周围盈盈飞舞,其他外置用那种淡色的线绣素洁淡雅的花做铺垫。袖口领口这些花边用滚雪细纱来做,记得腰间的珠串要用三列珍珠穿起来,珍珠大小要一样,记得选那种色泽圆润的用银线穿。” 绣娘一一记下,末了,嘉平郡主又问:“这衣服五天内可能做出来?” 绣娘笑道:“夫人放心便是。端午节过了后做衣裳的娘子不多,我们几个人一起做,五天保证可以做好。” 嘉平郡主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第九章 日子如流水一般滑过,在林曦掰着手指头盘算的时候,官员休沐日悄悄来临了。 一大早,林曦神采奕奕的起床,胡乱吃了几块点心便跑去找林昊,林昊正在窗边写字,看见林曦急匆匆的跑来,忙跑出去道:“妹妹慢点跑,仔细摔倒了。” 林曦抱着林昊的胳膊,气喘吁吁的道:“大哥,我们快去找爹爹,一会要去南山寺的。” 林昊笑道:“哪有这么早的,还要先去上房给爹娘请安的。” 林曦吐吐舌:“我倒忘了这个。”拽着林昊急急的去了上房。嘉平郡主看着林曦着急的样子,莞尔一笑:“就你心急,你二哥和表哥还没来呢。”虽是这么说,嘉平郡主到底心疼女儿,忙使人去催林玉和谦哥儿,又命人摆饭:“我知你心急,只是这饭要好好吃的,等回头路上可不许嚷肚子饿的。” 待众人都到齐后,草草的用过早饭,嘉平郡主又亲自点了些护院跟着,这才走到二门外。林府管家早已备好了马车,嘉平郡主、林昊、谦哥儿和林曦坐上了一辆碧顶金缨八宝车。车厢内空间极为宽阔,四人分别坐下来也不拥挤,车厢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底下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褥,极为舒适。 林士英和林昊骑马走在前方,丫头们则坐了另外一辆马车跟在最后。 很快马车就到了余杭郊外的南山脚下,林曦探头往外一看,却见是一处十分恢宏的佛寺,大约今天是庙会的缘故,山脚下更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路边还有不少的小吃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香味。 马车停在了山脚下,一条小径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若隐若现,直通山上的佛寺。 “这间寺庙礼佛的人多,为表诚心,都是要自己走上去的,咱们就在这儿下吧。”林士英道。 众人依次从马车里出来,拾阶而上往佛寺去。林士英担心女儿年龄尚小,恐她劳累,刚要弯腰抱她起来,林曦已然摇头:“爹爹,我想自己先走,累了再叫爹爹抱好不好?” 林士英无法,只得遂了女儿的愿。小路边花木繁盛,一片生机盎然,林曦和兄长们难得如此随意活泼嬉戏,或在路边采花折柳,或指着远处几只羽毛鲜艳,尾羽长长的小鸟儿好奇地看着,又赞鸟儿声音清脆婉转。一路走走停停,即使小径悠长,林曦也没觉得多累,看到佛寺山门之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寺里早知今日知府大人携家眷来此烧香礼佛,是以山门外早有一位穿着袈裟的僧人在门口迎接,又有知客僧带着林士英一行人去了正殿拜佛主。 上完了香,捐了香火钱,林士英和嘉平郡主带着四个孩子一起听方丈讲经。方丈讲经并不是林曦以为的那样全是难以理解的高深词语,而是用一个个小故事的方式来说明人生的道理,佛经的解释也直白浅显,所以林曦觉得很有意思,听的也是很认真。 听完讲经后已快到午时了,嘉平郡主早在前几天就命人来南山寺订了一桌素斋,所以一行人直接走到了下榻的厢房里。 这顿素斋果然名不虚传,简简单单的东西,就能做出与众不同的味道。林玉道:“这里的饭菜比家里好吃!爹爹娘亲,我们哪天再过来一趟吧。” 林士英微微一笑:“正是因为这里素斋出名,所以每次都需提前定下来,当天是吃不到的。” 嘉平郡主接口:“可不是,这里的素斋,光是米就要在竹筒里浸泡一宿,这样蒸出来的米饭才会清香软糯,另外的各种菌子,也都得提前准备,且南山寺一桌素斋价格也很贵,一般的人家还真是吃不起呢。” 林曦吃得很欢快,她身为知府千金,往日里的山珍海味不知吃了多少,可这顿素斋却像是厨艺极高的大师做出来的已经返璞归真的菜肴,引人恋恋不忘,记忆深刻。 谦哥儿道:“京城相国寺的素斋也特别好吃,和这里的也不差什么,”说完极为义气的拍拍林玉的肩膀:“等你到时候回京城了,我请你去吃一顿。” 嘉平郡主戏谑道:“难得谦哥儿仗义,到时候你们都有口福了,只是谦哥儿,你回去可得开始准备银两了呢。”一时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吃过午膳,歇息了一刻钟,林士英道:“山寺后面有一片五色梅,现在开得正好,很值得去瞧瞧。”说完招手唤一个沙弥过来带路。 待众人走到后山时,只觉得眼睛都恍惚了一下。满山遍野的五色梅争奇斗艳,金钟似的小花在花枝间点缀着光彩,引来无数蝴蝶翩翩起舞。梅花枝条细长,形态不一,婀娜多姿。阳光下只让人觉得徜徉于一片花海之中。 林士英差人打扫好山腰处的一所凉亭,招呼众人坐下。机灵的下人们忙用烧好的热水沏了上好的龙井茶端了上来。 看着儿女们脸上的赞叹,林士英笑道:“古人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们来的早了些,要是傍晚观花,怕是更有一番滋味。” 林昊笑道:“父亲此言差矣,黄昏之时的梅花虽美,此时的梅花也不差。且比起黄昏时候的寂寥,儿子倒觉得这时候的梅花更有生气呢。” 林曦笑着拍拍手:“爹爹可被哥哥这话比下去了,可不是每个时段都有每个时段的好呢。” 林士英笑着抱过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既这么着,爹爹考考你们。你们每人轮流背诵咏梅的诗句,谁若接不上了,爹爹晚上订的斋月楼就不许谁去。曦儿尚未启蒙,就从你们几个开始。” 小胖子林玉一马当先:“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谦哥儿也不甘示弱。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林玉笑着接到。 …… 也不知轮了几轮,轮到林玉时,他一时想不起来,正急的抓耳挠腮。林曦看不下去,悄悄在二哥耳边说了一句,林玉眼睛一亮:“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你耍赖,明明是妹妹帮你的!”谦哥儿不服。 林士英闻言微微一笑:“哦?竟是曦儿背的?曦儿你从哪里听来的?” 林曦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我是上辈子看电视剧《xx传》里的吧,一时急中生智:“我之前去找哥哥玩的时候听哥哥读过的,只觉得好听就记下了。” 嘉平郡主笑:“曦儿自小就聪明,我教她的字只要一遍她就记住了,便是复杂难认的,也不过就是两三遍,她又是个爱学的。我还时常跟李嬷嬷笑,我这要是个儿子只怕以后状元都考来了。” 林曦有些害羞,她只是个伪儿童,这些繁体字在前世也见过,并不难记。但是被自己美人儿娘亲一夸,就好像自己是个天才儿童了。这么一想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把头埋进自家老爹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了。 林士英有些好笑,轻抚着女儿的脊梁骨:“这是好事啊,等过两年曦儿大了,爹爹亲自给你找先生好好教,我林士英的女儿比人家家里的小子都不差呢。” 说说笑笑之间时辰已经不早了,因林士英早在余杭最大的酒楼斋月楼里订好了晚宴,众人便准备下山。 走过山间小径后,众人依次坐上了马车。此时已经晚霞点点,夕阳西斜了。山下的集市也开始支起了夜宵摊子。 林曦有些惊讶,拽拽长兄的袖子:“大哥,晚上没有宵禁吗?” 林昊想着妹妹这是第一次出门,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有些爱怜的摸摸林曦的包包头:“前朝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宵禁了,宋人笔记《铁围山丛谈》有云:天下苦蚊蚋,都城独马行街无蚊蚋。马行街者,京师夜市酒楼极繁盛处也。蚊蚋恶油,而马行人物嘈杂,灯光照天,每至四更鼓罢,故永绝蚊蚋。后来太/祖即位之后,也下旨本朝不得宵禁。因此咱们余杭城里大街买卖也昼夜不绝,直至夜交三四鼓,而等到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了。” 林曦点点头,有些惊叹,看来乾朝人民的夜生活一点也不比天/朝人民差啊,难怪爹爹在酒楼订了晚宴娘亲都没有说什么,这个朝代比自己想象的更有意思呢。 马车缓缓的行驶在官道上,林曦撩开珠帘向外瞧。 充满古韵的繁华街道上商贩来往,不远处的西湖码头边停泊着好几艘船只,行人络绎不绝,不时还有身着戎装神情肃穆的士兵巡逻而过,建筑鳞次栉比。扎着童子髻的小孩儿在道上四处飞奔,无忧无虑,笑靥天真。 夜幕低垂,晚霞满天,林曦恍惚间只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她由衷的敬佩那位穿越老乡,这个朝代比起历史上的元明的动荡更能称得上是盛世,想必百姓们也更愿意在这样的朝代下生活。此时,她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句话,虽不甚贴切,却也甚为应景: 你看,这盛世,如你所愿,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第十章 马车停在了斋月楼门口。这斋月楼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缥缈的西子湖,景色极佳,一向是余杭城中游人登高饮酒的所在。 林曦随嘉平郡主一起走进酒楼,因林士英早已订好了楼上的包厢,所以店小二带领众人径直向包房走去。坐定之后,林士英笑道:“这斋月楼的饭菜可是余杭城里最好的,且店家爱好风雅,经常有些灯谜比赛,联句比赛或是作诗比赛,每个来此用膳的客人都可参加,若是胜出了就可免费在酒楼吃三天。也不知今儿可有这样的活动。” 店小二笑道:“可是赶巧了,这样的活动每月也不过两三次,偏今儿就有灯谜大赛呢,几位客官若有兴趣尽可尝试。咱们这个房间里的灯谜就在桌子上呢。” 谦哥儿听到这话后一扭头,正好看到桌子上有一张素色纸笺,顺手拿过来,念道:“无边落木萧萧下,猜一字。” 嘉平郡主招手唤店小二点菜,笑道:“你们且先猜着,我来替你们点菜。”林曦正好坐在嘉平郡主身边,头一偏和嘉平郡主一起看起了菜谱来。只是这菜名极为文雅,比如什么金钱吐丝、凤穿金衣、松鹤延年、母子相会之类的,看得林曦眼花缭乱,最后干脆破罐破摔,算了,咱还是个不怎么识字的小萝莉呢,反正到时候菜上桌了直接吃好了,点菜这种活儿还是让大人们来吧。 这么一想,林曦来了兴致,拽了拽林玉的袖子:“二哥你知道谜底吗?” 林小胖子摇了摇头,理直气壮道:“我正式上学堂才一年多呢,先生又没教过我们猜字谜,况孔圣人都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林曦送给了自家二哥一个大大的白眼,偏了偏头又问林玉:“大哥,那你知道吗?” 林玉温润一笑,伸手替林曦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包包头:“是个‘日’字。” “为什么是‘日’?”林士英饶有兴趣的问道。 林玉胸有成竹的道:“这个要从南北朝说起,南朝共有宋、齐、梁、陈四个王朝。这里面齐和梁朝的皇帝都是萧姓,我们把诗里‘萧萧下’的‘萧萧’解作两个姓萧的朝代;其次,二萧的下面就是姓陈的陈朝。想着到了“陳”字,然后把‘耳’去掉;再把‘东’(繁体)字里的‘木’字去掉(落木),剩下的‘日’字,就是谜底。” 林士英赞许一笑,却没有任何口头上的赞赏。而林玉也好似习惯了一般,面色如常,并无任何矜傲的表情。林曦则满眼小星星的看着自家大哥,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己大哥长得好,性格好,家世好,学问更好。放到现代那是一堆人围着叫男神的存在呀。 林昊一低头看懂了林曦眼里的崇拜,忍俊不禁,轻轻刮了刮林曦的小脸蛋:“我们小曦这么聪明,以后读书了也会懂的。” 说话间菜已经全部上齐,众人也纷纷拿起筷子。斋月楼的饭菜名不虚传,林曦吃进第一口的时候,感觉自己变成了小当家,背后绽放出了万丈光芒。(⊙o⊙) 因斋月楼的象牙丝雪梨汤滋味甚好,林曦贪嘴多喝了几碗。没过多久就感觉小腹涨涨的,林曦有些不情愿的放下碗筷,悄声和嘉平郡主说了几句。嘉平郡主点点头,招手唤立在一侧的丫鬟冬菊和绿水,让她们带林曦如厕。 为了保障女客的隐私,斋月楼的将茅厕设在后花园的西侧。为了避开一楼大厅,林曦需要从二楼的另一侧的下来,穿过后花园,绕过假山,走到西侧的厢房。暮色蔼蔼,这一路因为避人,所以很是偏僻。解决完之后,林曦正往回走呢,只听见假山后面有模模糊糊的支吾声。 林曦立刻警觉起来,她递给绿水使了一个眼神,绿水会意的点点头。而林曦也拽拽冬菊,三人本打算从假山旁边悄悄走过去。林曦自问不是圣母,看到别人身处险境如果能搭把手她一定会帮忙,但是如果要把自己搭进去那就要好好考虑一下了。而现今的她刚刚三岁,冬菊和绿水也不过是两个个十八/九岁的弱女子,假山那边的情况尚不确定,随随便便一个男子就能撂倒她们。而且花园西边这一片地处偏僻,少有人来,更不要提现在已是夜晚,视线昏暗,只怕到时候自己被掳走了爹娘都来不及派人找她。 三人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假山之时都不由自主的摒住了呼吸,眼看马上就要走出这个范围了,突然这时假山之间走出了一名长相憨厚的彪形大汉。双方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林曦三人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大汉猛然间见到生人有些惊慌,待看清是两个少女和一个小女孩后立刻冷静下来,恶从心起。只见他反手一挥从身上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恶狠狠刺向林曦众人。三人心里早有提放,绿水一把抱起林曦向地上一滚,冬菊也高声大呼:“快来人啊!杀人啦!”尖锐的女声在安静的夜色里极为刺耳,大汉心里一紧,大步向前一把制住抓住绿水,林曦尖叫:“冬菊快回去叫人!快!”冬菊反应过来后提起裙子向花园外狂奔,边奔边喊。这边的动静极大,想必不过一会就会有人来了。 大汉一惊,当下不再迟疑,直接将匕首刺进绿水的身体里,鲜血瞬间喷出,绿水挣扎的动作立刻缓慢下来。趁着这时大汉一把将林曦从绿水怀里拽出来,衣领瞬间在林曦娇嫩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眼看就要抱走林曦,绿水强撑着一口气抱住了大汉的一条腿。这时已经隐隐可以听到有人惊讶询问的声音了,大汉的眼睛都急的充血了,空着的另一条腿狠狠地踢向绿水的腹部,绿水惨叫一身,再也没了声息。 林曦的眼泪流了下来,看见这一幕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明哲保身冷静思考了,开始拼命的挣扎嘶喊。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林曦挣脱,大汉一怒,蒲扇般的大手狠狠的朝林曦脸上扇去,林曦白皙的脸上立刻肿胀了起来,也彻底清醒了过来。林曦闭着眼睛,不再挣扎,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打湿了长长的睫毛,小嘴抿得死死的。面上看着好不可怜,但是她心里却暗暗发狠:一定要拼命逃出去,然后让这个男人给绿水偿命! 眼见林曦安静了下来,顾不得其他,大汉钻进假山,又提出来了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手脚皆被绑着,口里也塞了棉布。而此时已有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向假山方向走来,但因此地偏僻,且暮色阻碍,一时半会还没人过来。 大汉提着两个孩子在花园间穿梭,他似乎对此地地形极为熟悉,很快就走到了一处矮墙边上。大汉轻轻呼喊一声,墙那头冒出了两个人影。见到他们大汉急道:“快,有人来了!” 顺手把手里的孩子递了过去,其中一个人有些诧异:“怎么是两个?” 大汉正在焦急的翻墙,听到之后也没有回答。而此时已有人发现了倒地的绿水,立刻惊呼:“快来人!有姑娘受伤了!” 听到远处的呼喊声一片,林曦忍着疼痛,在被送上马车的瞬间悄悄的把早已经褪下来攥在手心的红色珊瑚手钏扔在了地上。因三人急着逃走,一时倒也无人发觉她的小动作。 马车很快启程,迅速离开了斋月楼一带,向着余杭城的北边驶去。大汉这时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奶奶的运气忒差!今天刚制住了这个小兔崽子,就撞上了这个臭丫头和她的丫鬟。老子怕他们引人过来,直接把这小丫头片子也虏了来。横竖这丫头片子生得齐整,倒也值不少银子。” 其中一人有些担心:“看这丫头的穿着,只怕是不是普通人家。到时候咱们会不会被人家找到?” 另外一个人不屑道:“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绑过的大户人家的孩子还少了?现在不也好好的?况老子还就喜欢大户人家的孩子,谁让他们生的细皮嫩肉卖得上价呢。到时候把这些孩子运到岭南蜀中一带去卖,天王老子也找不到!” 林曦凭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勉强看清了这两人,其中一人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样貌与大众无异,脸色蜡黄,只是鼻尖有一点黑痣;另外一人却生得极为富态,圆圆的脸上嵌着一双小小的眼睛,一笑起来眼睛就眯起来了,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和蔼的富家翁。林曦心里有些发沉,眼前三人的长相极具欺骗性,爹娘能顺利找到她吗? 第十一章 马车很快停在了一间小院前,大汉下车后敲了敲门,轻声说了些什么,便有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中年妇女开了门。马车驶进了院子,剩下的二人一人提着一个孩子下了马车。林曦趁其他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扫了两眼,却发现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民舍。三间砖瓦房整整齐齐排成一排,左右各有两间厢房,院子里还搭着一个篱笆架子,上面爬满了绿油油的叶子和丝瓜豆荚。 林曦心里一突,这样一间地处闹市充满生机的农家小院,即使被人搜查了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这里藏着两个孩子。她开始有些迷茫起来,究竟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劫? 三人提着两个孩子进了屋后的一间砖瓦房,里面堆满了未剥壳的稻谷,大汉熟练的拨开一堆稻谷,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有一条其不起眼的缝隙,大汉拿出匕首用力一掀,地面上立刻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仅容一人过身的黑洞。 胖子晃着手里的孩童,恶狠狠道:“你们都给我乖乖的,不想死就别妄想着逃跑,反正也逃不出去,这上面一锁起来里面可是打不开的。谁要是敢乱来,我就活扒了他的皮!到时候你们才知道我的手段。” 大汉有些不耐烦:“你跟他们说这个做什么,这里面任他们怎么喊外面也听不见,到时候饿上他们三天,一个个保证乖得跟个小猫似的。还是想办法再弄几个娃娃过来,这两年南边买人的价可高着呢!” 胖子想想是这个理,拿开小男孩嘴里的棉布,又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直接把林曦和小男孩扔了下去,之后“吱”地一声锁上了出口,地窖里又恢复了一片暗色。 林曦猛地从半米高的地方摔下来,霎时只觉得眼冒金星,浑身火辣。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上的剧痛也引发了生理性的泪水,趴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缓过来。半晌,身边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你没事吧?” 林曦微一侧头,只见地窖拐角处坐着一对姐妹花,看年纪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大概有七八成新,虽非绸缎,却也是上好的棉布所制,且并无补丁。姐妹俩的手腕上还分别戴着一副小小的银镯子,想来也是富庶人家的孩子。 沉默之间,林曦突然想起跟自己一起被扔进来的小男孩,慢慢用手撑起身子,她感到自己白嫩嫩的手心擦破了皮,钻心的疼痛,只是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调整好姿势后向旁边望去。小男孩比林曦要幸运一些,正好落在了一床破旧的褥子上面,只是约莫摔得狠了,一时也动弹不得。地窖里光线昏暗,仔细瞅了瞅,林曦觉得小男孩的轮廓有些眼熟,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蒋云帆?” 小男孩正扁着小嘴无声掉泪呢,听到有人叫自己后下意识抬头回了一句,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上布满泪痕,红通通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好不可怜。待看到是林曦后,愈发泫然若泣,只让人恨不得抱到怀里好好哄哄。 另一边的斋月楼里。 听着楼下大堂突生一片喧哗,林士英有些不乐,皱皱眉,正要吩咐小厮们出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包间的房门被猛然推开,冬菊发髻凌乱,面色通红,眼里含泪,气还来没喘匀,就急急道:“老爷,夫人,小姐遇上恶人了!快去后院!” “什么!”嘉平郡主最先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快,叫上人跟我去后院!” 林士英一把拉住她:“你呆在这里看着孩子们,别让他们再出事。留几个人,剩下的马上跟我去后院!” 林昊也回过神来,立刻跟上:“父亲,我跟你一块儿去!” 林士英也是五内俱焚,顾不上回答儿子,随意点了点头,带着一群人在冬菊的带领下急急地奔向后花园。 包房里嘉平郡主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手脚冰凉,心慌意乱之下抓住身边李嬷嬷的手:“嬷嬷,曦儿,曦儿她肯定不会有事的吧?” 看着嘉平郡主脸色惨白,李嬷嬷强压下心里的担忧,安慰道:“郡主只管放心,这余杭是老爷的地方,老爷肯定会把小姐平安带回来。只是二少爷和表少爷刚才一定惊到了,郡主且先看顾下他们,别等老爷带回来了小姐,二少爷他们倒吓坏了。” 嘉平郡主勉强定定神,抬头看向小儿子的方向。两个小男孩似乎也感受到了凝重的气氛,明白妹妹恐怕出事了。谦哥儿小嘴紧紧的抿着,两只小手攥成了小拳头,一声不吭,林玉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包着两泡眼泪,却一时也不敢掉下来。嘉平郡主唤两个孩子到身边来,一手一个揽在怀里,林小胖子呜呜地抱着母亲哭了起来,谦哥儿虽不吭声,默默的把头埋进嘉平郡主怀里,只是没一会嘉平郡主的衣襟已湿了一片。嘉平郡主只觉得此时心火烧火燎的,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心疼眼前的孩子们,另一半担忧着情况不明的女儿。 很快林士英等一行人就来到了后花园的假山之处,看见倒在血泊里生死不知的绿水,林士英脸色巨变:“林平,快带人四处搜查花园,把小姐找出来!林三,去衙门叫衙役前来围住斋月楼,一个都不许放出!昊儿,去叫上酒楼的掌柜的和小二,带人堵在所有出口;另外,派个人去请大夫,把这丫头给我救回来!”下完一连串的命令后,林士英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冬菊:“把事情的经过给我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若有半句假话,你和你家里人就去地下给小姐赔罪罢!” 地窖里,林曦问蒋云帆:“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怎么被拐子拐到斋月楼里的?” 蒋云帆伸出手背抹了抹眼泪:“我今天和言哥哥一起去诗会,后来我就饿了。言哥哥说带我去买明味轩的点心。正排着队呢,我看见了那边的糖人,刚走了两步就有个人一把抱着我捂着我的嘴,后来他不知道跟谁了说什么,就绑了我,还堵着我的嘴,然后也不知怎么就拐到了一处后花园,把我递给了那个大汉,还说让他先躲一下,他去通知人把马车准备好。我都不知道那里是斋月楼。” 林曦呆坐了一会,忽然问向那对姐妹花:“你们是怎么被拐的?进来多久了?” 姐妹花里面稍大一点的女孩子顿了顿,怯怯道:“我们是昨天被抓进来的,昨天爹爹带我们去街上买头花,后来买完后我们在一个馄饨摊子前准备吃东西。没多久一下子突然来了好几个人,一下子把我们和爹爹挤开了,然后我们就被抓过来了。” 林曦暗自皱眉,从他们四人被虏过来的经历看,这应该是一个团伙作案,且这群人心黑胆大,在大街上有士兵巡逻的情况下都敢直接把人抱走,而且明知她身份不一般都不放在眼里,背后肯定有依仗。只是想这些一时也无用,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顺利脱身。蒋云帆虽然一直是个小哭包,但他刚刚遇到这样大的事话语仍然逻辑分明,也许他们可以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地窖四周空空荡荡,拐角处有只一个漆黑的马桶,唯一的出口就是楼顶被扔下来的地方,但是尽管地窖封闭的严实,林曦却并不觉得闷得慌,想来一定是有别的通风口。不过按照之前抓她进来那人的说法,地窖外头被锁住了,从里面是无法打开的。林曦咬牙扶着墙慢慢的站起来,对着蒋云帆道:“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否则可能会被卖得远远的,永远看不见爹娘了。” 蒋云帆逼回眼泪,抽抽搭搭道:“我们现在被关在这里,唯一的出口也被锁住了,怎么逃出去?” 林曦想了想,又转向姐妹花:“他们今天来过几趟?” 大的那个道:“两趟。之前给我们送了一点水和一个馒头下来了,之后就是把你们送进来了。” 林曦默默的想:这里面虽然不一定能逃出去,但过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被送出去贩卖,也许逃走的时机就在那个时候了。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存体力,并且努力做出一副乖乖的样子,放松他们的警惕,随机应变,为之后的出逃争取最大的生机。而且她相信自己的父母,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找到她的! 林曦慢慢的走到蒋云帆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像是发誓又像是安慰般的说:“不要害怕,我们一定会回家的,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的等着,我爹娘一定来救我们出来的。” 第十二章 另一边的斋月楼里,林士英带着人走到后花园一处矮墙之后,敏锐的发觉墙头上的一处有些微污泥和半个脚印,立刻警觉:“来人,在这墙周围细细搜索,一点点的动静都给我报上来!” 半晌,一个护院奔过来:“老爷,我在墙外发现了这个!”说着把什么东西递了过去,林士英接过来一看,发现正是出门前女儿带在手上的珊瑚手钏,立即气急败坏,连一向最在乎的风度都顾不上了,咬牙切齿:“敢拐老子的女儿,老子早晚逮住你,要是老子的女儿少了一根头发丝,老子就让你们知道生不如死的下场!” 此时林三已召集了所以衙门里的衙役,林士英面色冷峻:“去告诉余杭城的城门守卫和巡街的士兵,从现在起,封城三日,许进不许出。派人去斋月楼四周好好询问,这一天所有经过这里人有什么异常,把斋月楼的掌柜请到衙门,留一队人护送夫人和少爷们回府,剩下的人一半给我守好了所有出口和码头,另一半跟我回衙门!”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林士英在府衙里调派人手、审问嫌疑人等,安排了一整夜;而林府内院内的油灯也一夜未熄,嘉平郡主一整夜未曾好眠,即使勉强入睡了也会很快惊醒,或者梦里全是女儿惊恐的小脸和呼喊娘亲的哭泣声。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嘉平郡主立即遣人去询问林士英结果,又连忙安排人手去上街找寻女儿,急的连早饭都吃不下。 锦绣等人劝道:“郡主好歹用一些,这样才能有精力去处理小姐的事,别到时候小姐找到了,您反倒熬坏了身子,到时候可让小姐怎么过意得去。” 嘉平郡主勉强用了半盏燕窝粥便再也不肯吃了,正当锦绣等丫鬟想要再劝劝嘉平郡主时,一夜未归的林士英回来了。俊朗的脸上满是疲惫,眼睛里全是血丝。看到丈夫终于回来了,强撑了一夜的嘉平郡主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担忧:“可有曦儿的消息了?” 林士英看着憔悴的妻子,握住她的手,心疼道:“我已吩咐人封闭了城门和码头,加派人手四处寻找。昨天晚上蒋家派人来衙门里报案,说他们家的小子昨天下午上街的时候也走丢了,这事估计和咱们曦儿被拐有关。按照冬菊的说法,她们是听到斋月楼后花园里假山背后的声音不对才警觉起来的,应该那时候拐子就拐了蒋家小子。你且放心,曦儿现在还在余杭城里,咱们早晚能找到她的。” 嘉平郡主强撑了一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只让她带着两个丫鬟就出门的,若是曦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 林士英轻轻揽过妻子:“你别胡思乱想,这事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咱们曦儿是个富贵绵长的,这一劫肯定能顺利渡过。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曦儿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林曦在昏暗潮湿的地窖里已经呆了一宿,早起刚睁开眼睛时还有些发懵,全身酸痛,差点以为自己再次穿越了,直到后来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呆呆的坐在一边时,林曦忽然听到了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也是,经过了一夜的消化,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 此时林曦的内心是有些崩溃的,脑洞也开得很大:难道穿越大神让她穿过来不是为了体验一把古代贵族女子的生活,而是让她表演一段官家小姐的沦落史?或者又要换个副本开启艰辛的种田模式?还是被卖成婢女之后向上爬的模式?想起红楼梦里香菱悲惨的一生,林曦不禁打了个冷颤,算了,还是混吃等死的生活比较适合她,她还是努力逃脱出去吧,眼下还是先想想如何填饱肚子比较实际。然而转念之间,林曦又想起了昨日大汉说过,要饿他们几天的话。她现在仔细想想,这完全不像是哄人的,毕竟饿上几天之后小孩子也没有精力闹腾了,到时候卖人时会好出手的多。 林曦正发愁呢,蒋云帆也醒了过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因昨日哭得厉害已是红肿得厉害,正不停的揉着眼睛。大约是眼睛太难受,蒋小包子扁着嘴有些委屈道:“曦妹妹,我身上疼,眼睛也好痛,肚子也好饿。” 林曦翻了个大白眼:“我不也一样,咱们现在就指望着那伙坏人还想着把我们卖个好价钱,不是存心饿着我们吧。” 夏季的清晨,日头出来的很早,连花草都带着露珠,显得绿意盎然,在阳光下生机勃勃。小院内的一行人起了个大早,三人里年轻的那个道:“我今天出去看看,问问马二爷船什么时候出港,到时候赶紧南下,免得夜长梦多。” 几人一时无话,很快用过早饭后,年轻人便出了门。剩下的几人也各做各的事来,乍一看上去这个小院普通宁静,怕是谁也想不到这座小院才是一个拐卖儿童的中转窝点。 晌午时分,年轻人终于回来了,他的神情略有怯意,眉宇间藏有一丝担忧。刚一回来,顾不上其他,年轻人急忙向另外两人道:“现在城门口和码头已经被封住了,所有人许进不许出。街上巡逻的人也比平时增多了好几倍,还有衙役挨家挨户的搜查,我去拜见马二爷,人家根本就没见我。只是他的手下出来交代了两句,说最近一段时间风声紧,暂时没有运人的船只南下。咱们这次是不是撞上硬骨头了?” 大汉有些不屑:“怕个甚!官府又不是第一次查人了。咱们底子干净,上头有人,马二爷靠不住不是还有赵捕头和陈员外吗!下午的时候我去找一趟陈员外,商量商量这回该怎么把人运走。” 年轻人在旁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胖子直接打断:“听你王哥的,他干这行的时间可不短了,分寸拿捏的比你准。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两年岭南买人市场可不小,这次的几个小兔崽子生得都好,卖到女支馆里的话,这趟我们三个少说也能赚个三五十两。到时候就能好好休息一阵子了。去,给那几个兔崽子送些窝窝头和水进去,毕竟还得靠他们赚钱,可不能真把他们饿出个好歹来。” 年轻人动了动唇,终究没再说什么,起身去厨房,拿了东西后去了地窖。地窖里四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年轻人掀开了地窖门,跳下来之后把东西放在了地上,翁声翁气道:“吃饭了!”说完也不管孩子们的反应,径直推开木板离开了地窖。周围又恢复了暗色。 林曦和蒋云帆一时有些犹疑,姐妹花却早已上前拿起东西吃了起来。过了片刻后,实在忍受不了腹中饥饿的林曦两人也终于上前,拿起一个窝窝头,试探性的咬了一口,两人立刻皱起了眉,粗糙到甚至割痛喉咙的窝窝头,是他们从未吃过的。然而即便如此,这也是目前唯一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林曦艰难的和着水吞咽,再难吃她也要吃下去,毕竟就算是逃跑也需要体力。蒋云帆也一声不吭的啃着窝窝头,短短一天的时间,小小的孩童就似忽然长大了一般,明白没有人可以依靠,自己也不能像在家里一样耍小少爷脾气了。 然而下午的情况出乎了大汉的意料,城门和码头的守卫越来越森严,街上的士兵也已经查到了这间小院。虽然被胖子搪塞了过去,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去过陈员外家中之后,大汉的脸色很难看,陈员外对他虽然态度一如既往,但话里话外的口风却透露这次惹出了大篓子,并且暗地里警告他最好早些收手。大汉明白可能当日被拐的那个小女孩身边不简单,只是如今到了这一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大不了,大汉咬咬牙,处理了这次的孩子之后自己便留在岭南,再也不回余杭了,想来官府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岭南府去。至于另外两个人,大汉眼睛一眯,一丝杀意闪过,怕是留不得了,否则被官府的人逮到,自己必吃不了兜着走。 心里定下主意后,大汉不再慌忙。回到小院里只是告诉两人,一旦码头解禁了就立刻送走这批孩子。虽然这次的人有点少,但风声紧了,也顾不了许多了。 倒是胖子有些担忧:“现在码头被封了,一时去哪里联系船家?” 大汉冷笑一声:“余杭是江南一带极为重要的码头港口,这里日日来往许多客商,便是官家封了码头,也撑不住几日,真要是耽搁久了,只怕也要犯了众怒。所以短则三天,长则五天,码头是一定会解禁的。” 大汉的话甚有道理,一时剩下二人皆未怀疑,迅速开始忙碌起来,准备东西联系船只南下。 第十三章 只是大汉心里清楚,就算解禁码头之后官府也会严查,只要到时候是赵捕头和他手下守码头,就是公主他也敢照卖不误!这么一想,大汉坐不住了,去隔壁的酒家打了上好的酒,又去明味轩买了一盒红豆酥,用荷包装了一些散碎的银两,等着天黑的时候拎去了赵捕头家里。 大汉回来之时心情明显好了不少,赵捕头暗示他只管放心,只要是他当差的时间百无禁忌。回来的路上大汉极为大方的切了二两酱牛肉,打了几两酒并一些瓜果蔬菜,三人大快朵颐,当夜无话。 不眠不休的两天过去了,林士英终于查出了线索。有斋月楼附近的居民指出,在三天前戌时一刻左右有一辆马车自斋月楼后花园处驶过,且隐约看见了马车里有几个男子的身影和两个孩童,得知消息后林士英立刻派人沿着这一线索严查。虽然之前在安慰妻子时嘴上说的极为坚定,只是他心里也有些忐忑担忧,直到此时才略微有些松口气的感觉。 此时四个孩子已经在地窖里呆了两天两夜了。地窖里虽然空气流通,但四个孩子吃喝拉撒全挤在这小小的不到二十平方米的空间里,整个地窖的气味绝对算不上好闻。而且为了防止孩童哭闹,绑匪们每日只会送一次食物,只能保证他们饿不死,最糟糕的是,地下空气潮湿,林曦身上的衣物又过于单薄,再加上食物短缺,心理担忧,林曦向来养尊处优的小身板再也扛不住了,发起高烧来。 林曦知道如今处境危险,因此也不吭一声。幸而这几日来送食物的人也并未在意孩童的具体情况,否则定是直接扔到乱葬岗,林曦暂时逃过一劫。默默的找了一个离三个孩子最远的距离坐下,也叮嘱了蒋云帆离自己远一点。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古代,稍微一点点风寒都能带走人的性命,现在缺医少药的林曦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只希望在还有意识的情况下能顺利出逃。 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林曦只觉得浑身发烫,嘴里也开始说起胡话来。蒋云帆对于目前唯一熟悉的小伙伴还是很关心的,见林曦情况不好,尽管十分担忧,却又不敢让那些人知道,大大的眼睛里包着泪水,小小的孩子艰难的把唯一的破棉褥盖在了林曦身上,甚至省下了一部分他自己的食物和水留给林曦,然后呆呆的坐在一边陪着林曦。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林曦终于清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看到倚墙而坐蒋小包子带泪的小脸,林曦有气无力道:“蒋云帆,你怎么了?”蒋小包子发呆的过程中听到了林曦的声音,有些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她,见她终于清醒了,瞬间泪奔:“呜呜呜……你终于醒了,我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 林曦有些好笑,但她也知道,在这种境况下突然生病,蒋小包子一定被吓到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被迫在漆黑的地窖里呆了两三天,身边唯一熟悉的人还生病了,小包子也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一定是手足无措。幸运的是,她的高烧已经退下去了,只是浑身酸软,一点力气也没有。蒋小包子哭着哭着,突然想起林曦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立刻抹去眼泪,把留下来的窝窝头和凉水递到了她的手上。 看着还带着牙印的硬邦邦的窝窝头,林曦一时无言。她知道蒋云帆省下的这些东西在平时可能不算什么,不过现在,却几乎是他一天的口粮。见她只顾看着东西也不说话,蒋云帆有些担忧:“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这个,其实我也讨厌。我以前生病的时候我娘都会给我做各种好吃的,等之后咱们出去了,我请你去我家,我藏了好多的小零食呢,我娘都不知道,还有奶糖,是言哥哥给我买的……” 林曦面带微笑的听着蒋小包子的童言稚语,用力逼回眼眶里的泪水,拿起窝窝头,掰成两半,把其中的一半递给了蒋云帆:“我们一起吃好不好?我现在吃不了那么多的。” 蒋云帆信以为真,接了过来,狼吞虎咽,连话都有些听不清:“辣窝们一起次,泥放系,窝们肯定愣出克。” 地窖昏暗的空间里只依稀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子依偎在一起,皎洁的月光透过门板的缝隙照下,夜色已深,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星光稀疏,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息里。 三日城禁已过,码头和城门也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大汉等一行人已联系好了船只,这日打听清楚是赵捕头监管码头后,大汉从地窖里揪出四个孩子塞进早已备好的马车,和胖子一起钻了进去,剩下年轻人亲自驾车。 林曦一路心情激动难述,尽管身子酸软,头疼剧烈,但她知道这一路是最后的机会,否则真的被运上船之后恐怕这辈子也难以找回父母了。趁马车上的两人不注意时她从脖子里拽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暖玉,上面还刻着一个“曦”字。这是英国公府为所有孩子一出生就备下的,每人都有一块样式相同雕刻着自己名字的玉牌,区别只在于玉质的好坏。 不动声色的扯下玉佩下方的五彩璎珞,林曦悄悄的塞在袖子里。暗地里一直注意林曦动作的蒋云帆也悄悄地转了转身子,以挡住车厢里两人不经意扫过来的余光。 大概是他们这三天乖乖的举动让几个人心生懈怠,大汉等人并未注意她的举动。马车很快在一间杂货店后门处停下,大汉打开车门跳下车:“李老板,我要的货可准备好了?” 林曦听到一个中年男子洪亮的声音:“谢老板的货谁敢怠慢?早就在后院库房里备好了,来,跟我过来。”此时车厢里只有一个胖子了,听到了李老板的声音之后胖子走到车门旁探着头瞧了瞧。之前林曦已悄悄挪动了身子,距离车厢左侧的帘子已只有一臂之遥,眼见胖子此时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林曦迅速将之前攥在手里的璎珞仍出珠帘外。 刚做完这一切,就见大汉招手让马车跟上,马车行驶到了后院,谁也没有注意到杂货店后门的空地上躺着一晶莹剔透的璎珞。院子里的空地上摆满了四个箱子,大汉左右打量了一下无人注意的时候,将马车里的孩子提下来,打开箱子,林曦瞟到箱子里都是一些小玩具,正困惑间,大汉随手一掀,原来箱子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夹层。林曦脸色一变,瞬间意识到了大汉的意图。这样一来,就算士兵检查箱子也看不出什么究竟了。 然而就算她想明白了也毫无办法可施,四个孩子被大汉等人捆住了手脚,又堵着嘴塞进了箱子的夹层里,林曦并没有挣扎。现在挣扎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一点好处,而她乖乖的表现也让大汉等人极为满意,甚至连捆绑她的绳索都比别人的要松一些。等这些箱子全部被装上了马车,马车向着余杭码头缓缓驶去。箱子里林曦咬着牙缓缓用力挣脱,她记得前世看新闻的时候电视里介绍过如何挣脱绳索的小技巧,她当时只是觉得好奇便记住了,谁曾想如今派上了用场。 与此同时,林府内的诸人也如往日一般在城里城外四处寻找。林府的管家林平带着几个人走进了一条小街市,其中一人忍不住道:“管家,这地方咱们也找了好几趟了,干脆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林平想了想正待点头,不经意间只觉得地上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定了定眼,林平发现了地上的璎珞。漫不经心捡起来扫了一眼,林平立刻脸色突变,他认得这个璎珞!这是小姐穿在玉佩上的饰物,当时还是他亲手去找工匠来穿好的。林平意识到了小姐极有可能在此处经过后,立即派人回去给老爷报信,而他也不动声色是向路人探听到不久之前刚有一辆载货的马车驶向余杭码头,二话不说林平带着剩下的几个人直奔码头。 官衙里的林士英接到消息后激动万分:“立刻派一队士兵去码头,拦下所有离港的船只,所有人的货物一概扣留!”匆匆交代之后,林士英来不及派人,只随意带了两个随从骑马奔向了码头。 而此时的马车已到达了余杭码头,许多出海或南下的商人正在排队等待检验货物,然后运货上船。大汉在瞟到赵捕头之后,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因检查的细致,所以队伍放行的极慢,大汉等人还是颇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轮到了大汉的四个箱子,赵捕头亲自上前一一打开扫了一眼,然后顺手合上了箱子:“没什么东西,放行。” 刚说完这句话,便有挑夫准备运货装船了,林平等人奔到了码头,远远呼喊道:“所有人,现在立刻停下!不准开船!” 第十四章 大汉三人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倒是赵捕头不慌不忙,微笑着迎上前道:“这不是林管家吗?可是大人有什么吩咐?您怎么亲自前来了,有什么事随便派个人来吩咐便是,哪劳您亲自出马呢? 林平一心惦记着小姐的下落,并无心思应付赵捕头,随意的拱拱手后,林平道:“赵捕头,我刚刚接到消息,小姐有下落了,码头现在所有船只一律不准出港,所有货物重新拆箱检查。” 赵捕头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若无其事的笑道:“自前几日码头被封以来余杭城内已挤压了大半货物,不少商贩都急着出港。且今儿早上到现在,货物全是小弟亲自开箱检查的,极为仔细,已是压了不少人。再让那些已经检查过的货物卸下来重新开箱,这,有些不大合适吧?” 林平脸色一变,斥道:“余杭城里拐子猖獗,码头和城门本就该多禁几日,大人仁厚,不忍耽误了商贩们的行程,已是提前开放。这会子好容易查到了线索,本该直接封港,正是考虑到了其他商贩,这才只需重新开箱检查。他们不谢过大人也就罢了,谁敢多嘴妨碍公务,直接拿下!” 赵捕头脸色有些难看:“既然林管家执意重新开箱检查,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你虽是林府管家,却并非官府中人,可是大人吩咐你如此行事的?若没有大人的命令,你也不能指挥堂堂八品淄衣捕头。” 林平皱眉:“怎的赵捕头今日一直与林某作对?可是林某有甚不妥之处?若真是如此,还望赵捕头海涵,只是林老爷和夫人爱女心切,如今有了小姐和蒋少爷的线索,却被赵捕头所拦下,这到时候不知赵捕头可能承受林府和蒋府的雷霆一怒?” 赵捕头脸色阴沉的看着林平,半晌忽然一笑:“林管家这话可折煞我了,既林管家咬定小姐如今就在码头,那就请自便吧,只是若是惹出了什么乱子,也不知林管家可当得起啊?” 林平还未回答,背后已传来一句男声:“林管家当不起的,本官来当!现在即刻封锁码头,所有船只立刻卸货检查!” 赵捕头和林平同时回头,只见林士英已骑马而来,脸色冷峻。赵捕头立刻变了脸色,冷汗直流,不敢再说什么了,心里却暗暗祈祷谢大汉等三人没运送什么不该运的东西,否则,他便不只是辞官可以解决的了,只怕小命都难保。 林士英带人查得极为仔细,好半天之后,终于查到了大汉三人的货物。在掀开箱子的一瞬间,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是不知是不是他们运气好,开过两个箱子后依旧没有人发现箱子的夹层。 大汉稍稍放下了一点心,此时的林士英已打开了第三个箱子。这个箱子乍一看也并无特殊之处,正在林士英即将走向下一个箱子的时候,箱子内的林曦已挣开了手臂上的绳索,试探性的在箱子上层敲了敲。 轻轻的敲击声就像突然敲在了众人心上,林士英面色突变:“来人,围住码头,给我把里面的货物倒出来,细细检查!”随着检查力度的加大,终于有衙役在箱子木板的拼接处发现一道小小的缝隙,用力一掀,只见里面蜷缩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手上的绳索已被挣脱,但双脚依旧被捆绑着,单薄的衣服被卷了一部分上去,露出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正是林曦。 林士英的脸色已经黑的可以滴出水来,轻轻的抱起了小女儿,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林士英脱下身上的披风包住了小女儿。此时林曦的高烧尚未完全消退,意识仍有些模糊,只是胸中有一口气和一股信念强撑着,正难受间只觉得自己被温柔的抱起,躺在了一个很安心的怀抱里。 林曦费力挣开眼睛,只觉得自己撞进了一双温柔怜惜的眸子中,突然之间泪盈满眶。这么多天来除了绿水遇险的那一刻她从没有哭过,无论是被粗暴对待,衣食不保,抑或是高烧不退,头疼剧烈,她从没流一滴眼泪。只是现在,看着父亲疼惜的眼光,她抱着父亲的肩膀嚎啕大哭:“爹爹,曦儿好怕,曦儿和蒋哥哥他们被关进了黑屋子里,他们不给曦儿饭吃,还打曦儿,曦儿身上好痛,曦儿要回家!” 林士英轻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后背,与手上温柔动作形成对比的是,他的脸色极为冰冷,用看死人一样的眼光扫过大汉等人之后,林士英吩咐重新检查大汉等人所有箱子的夹层,果然又找出了剩下的的三个孩子。大汉等人自知大势已去,已瘫坐在了地上,林士英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吩咐林平亲自护送蒋云帆回蒋家,又安排了副手处理剩下的一切事务,抱着哭泣的女儿翻身上了马,向林府疾驶。 林府内院中。 这几日府里的气氛极为压抑,嘉平郡主心忧女儿,短短三日已憔悴的不成样子,并且发作了一批没照看好林曦的下人。而下人们也知道主人心情不好,连平日的交谈都不敢过于大声,山雨欲来,人人自危。 正房中,嘉平郡主正呆呆的坐在软榻上,突然锦绣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连礼都顾不得行就喊道:“夫人,小姐回来了!老爷带着小姐回来了!” 嘉平郡主闻言一惊,立即从软榻上站起来,抓住锦绣的手连声问道:“小姐真的回来了?和老爷一起?” 还未等锦绣回答,嘉平立刻冲出了房门,连衣裳都来不及打理,锦绣等人也立即跟上。还没跑出院子,就看见了林士英抱着手里小小的一团走了进来。嘉平郡主声音都有些发颤:“真的是曦儿?曦儿可好?” 林士英顾不上回答妻子,大步抱着女儿走进正房,轻轻的把女儿放在了床榻上,这才转头吩咐道:“去派人请大夫过来,让厨房给小姐烧好洗澡水,准备一些好克化的吃的,再去把上次宫里赏赐的上好的紫玉活淤膏拿过来!” 嘉平郡主看清林曦的现状后,一颗心立刻沉到了谷底。当年面对千军万马都镇定自若,未曾失态的嘉平郡主神色惊慌,三步并两步的跑到床前,一改往日娴静端庄的举止,撕拉一声撕开林曦身上的衣衫,就见林曦白嫩嫩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手腕和脚腕处有深深的勒痕,脖颈上还有一道鲜红的印记,粉雕玉琢的脸蛋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左边的脸上还残留着几丝掌印。嘉平郡主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颤抖着手指盖了几次才将软被盖在了林曦身上,之后整个人直接瘫软在了榻上。 林士英有些不忍的扶起妻子将她牢牢的搂在了怀里:“你别担心,曦儿会好的,若是现在你倒下去了,谁来照顾曦儿呢,”顿了顿,他的声音变得极为冰冷:“你放心,那些把曦儿害成这样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女子为母则强,嘉平郡主只是靠在林士英怀里低泣了一会就恢复了精神,她的女儿如今伤痕累累,正是需要她的时候,她绝对不能倒下。 没过一会儿济和堂的李大夫到了,认真仔细检查了林曦的身体后,李大夫皱着眉道:“小姐如今情况不大好,之前一直高烧未曾好好照料,而且小姐年幼体弱,不知怎么前几日却有些惊吓过度,这两天也是心力交瘁,刚刚又过于悲伤。这一惊一怒的,一个大人都受不住,何况三岁幼儿?” 顿了顿,李大夫又道:“不过小姐之前身子强健,所以如今脉相倒也比预料的情况要好,只是,小姐这高烧好治,但惊吓过度和心力交瘁却要好生调养几年,如此才不会损了根基。” 嘉平郡主虽早已擦干眼泪,听闻言却也是心如刀绞,她捧在手心里连碰都舍不得碰一下的女儿,被人如此糟蹋,心里早已很的要死,脸上却不漏分毫,招呼锦绣带李大夫下去开药,又道:“如此,小女的身子就有劳李大夫了。您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只要小女能安然无恙,我林家上下必感恩李大夫的大恩大德。” 锦绣带了李大夫下去后,嘉平郡主出奇的冷静,只是一手包办了林曦身边的所有事务,连一贯贴心的李嬷嬷都插不上手。 “娘亲……爹爹……妈妈,爸爸,我想回家。我害怕!”大概是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太多,饶是林曦内里是个成年人也撑不住了。当天夜里林曦就烧得有些糊涂了,两颊通红,喃喃着呓语,两只莲藕般的小手时不时挥舞两下,像是想抓住什么。 嘉平郡主看的心里疼得直抽抽,手脚不停的绞了冷帕子敷在女儿的额头上,恨不得以身代之。连林士英的劝解都没有理睬,林士英摇摇头,到底没再说什么,况女儿如今的情形也让他心里发了狠,要让这群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故而在这件案子上很下了一番功夫,却不曾想挖出了一个联合几个行省,牵扯无数基层官员的人口走私案。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十五章 农历八月,谷物成熟。 余杭城的天空,空阔悠远,蔚蓝澄澈,朵朵霞云照映在清澈的西子湖上,鱼鳞的微波,碧绿的湖水,增添了浮云的彩色,分外绚丽。 天然居院内的桂花开得正好,微风轻拂,带来阵阵醉人的甜香。一大早,林曦就已经起床,带着身边的大丫鬟们去正房给父母请安。 昨夜下过一场秋雨,花园里的小路尚有些泥泞。林曦从银杏树下穿过,金黄色的银杏叶子从树上打着旋儿落下来,就像翻开一页流畅着缠绵的琴谱。林曦随意扫了两眼花园的景致,却并没有心情去欣赏,只是径直向正院走去。 距离上次被拐已过去了三年。当年被救下来的时候她已是高烧了两天,勉强撑住一口气见到了亲人后便直接倒下了。大概是亲眼目睹了行凶场景的残忍和日日的忧心思虑,让林曦在放松了心情之后身体里的隐患全部爆发了出来,她昏睡了整整三天。而嘉平郡主也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三天。等到林曦烧退睁眼之后,见到的就是充满血丝的嘉平郡主,正守在她的床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见林曦清醒了,嘉平郡主口里连连念着菩萨保佑,又一脸关切的询问林曦可还有不适之处。林曦猛然间从贼窝里逃脱出来,正是脆弱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母亲,长久以来压抑的软弱终于爆发,扑到嘉平郡主怀里嚎啕大哭。绿水挡在她身前时她不能哭,被随意扔到地窖里的时候她不能哭,每日吃不饱还要安慰蒋小包子的时候她不能哭,甚至高烧不退还要逼着自己强撑下去的时候她也不能哭。现在她终于有了可以依赖的人,林曦像是要把所有的害怕与伤心全部发泄出来,直哭到声嘶力竭,喉咙沙哑,惹得嘉平郡主也是淌着眼泪,和林曦一起抱头痛哭。 或许是这次大哭让林曦彻底发泄了情绪,很快她就病愈了。林士英并未告诉女儿对那伙人的具体惩罚,只是轻描淡写的让林曦放心,那群人的下场很是惨烈。于是林曦也没有再问。 绿水在那次事件中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只是伤的太重。林士英和嘉平郡主也感念绿水英勇护主,不惜一切好药的为绿水调养身体。一年前绿水也已痊愈,现在仍旧回到了天然居,继续服侍林曦。 而蒋云帆继那次事情之后和林曦的感情光速增长。两人性情意外的合拍,因此这三年来两个孩子经常见面,一起学习玩耍,蒋云帆也成为了林曦目前最好的朋友。 而林士英和嘉平郡主也对林曦更为上心。女儿年幼,却极为机智,在重病的情况下也不忘留下线索,不仅救出了自己,也救出了身边的一群人。林士英和嘉平郡主心疼女儿小小年纪受此大苦,虽然当年林曦的病情很快痊愈了,到底年纪尚幼,身体不免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好在如今已被嘉平郡主精心调养了三年,总算是与平常孩子一样强壮了。 不仅是林士英和嘉平郡主,连林昊和林玉都懊恼自己的一时不查害得妹妹受了大罪,更是纷纷朝着妹控的方向发展。幸亏林曦已是成人心性,不会因此娇蛮、不讲道理,倒是愈发乖巧,也引得众人更加心疼她。 林士英:女儿真是太乖巧了,软软糯糯撒娇的时候真是想把月亮都摘下来送过去啊! 嘉平郡主:两个臭小子太皮实了,幸亏还有个萌哒哒的闺女。只是闺女太乖了,看得本郡主心疼。什么时候闺女能蛮横一点,就算到处闯祸都不怕,反正有本郡主在后面撑腰…… 林昊/林玉:妹妹说得都是对的!妹妹做的都是对的!我妹妹比别人家的娇蛮小姑娘不知好了多少倍!我要好好疼妹妹! …… 来到了正院,也不等丫鬟们通传,林曦就直接进了卧房。 卧房里一位二十多岁的丽人正对着镜子梳妆。只见镜子里的丽人随意挽了个随云髻,发髻微微右/倾,髻上簪着一支金翅蝶点翠钗,随云髻用了串紫晶链子固定,再无其他饰品。耳垂上带了对木兰花玉坠耳环,腕子上挂了条十八菩提手链,脖子空无一物,配着浅紫色百蝶穿花襦裙很有一股飘飘欲仙的味道。 眼见女儿进了卧房,丽人回眸,眉宇间立刻流露出一股柔色,眼底满是温柔,笑意盈盈的嗔道:“怎的起得这样早?先生难得放你几天假,且多睡一会子,你人小,正是觉多的时候呢。” 林曦扑到嘉平郡主怀里,撒娇道:“昨儿睡的早,今日自然就醒得早。且今天是中秋,女儿想早早跟爹娘请安。” 嘉平郡主宠溺一笑,点点林曦的额头:“就知道哄娘亲开心,我知道你惦记着昨儿个送过来的螃蟹呢。”调笑了林曦之后,嘉平郡主又亲亲女儿的小脸蛋:“昨儿夜里下了场雨,可有着凉?若有不舒服得记得告诉娘亲才是。” 林曦知道自三年前那件事后,母亲就对自己的身体和行踪极为小心,也不觉得烦,倚在母亲怀里道:“我哪有那么娇贵,如今才八月,日子还热着呢,而且红鲤绿水她们服侍的也甚是尽心,哪那么容易着凉呢。倒是今日过节,怎的不见父亲?” 嘉平郡主摸了摸林曦的手,见她手的体温是正常的温度,不冷也不热,这才放心下来,道:“你父亲受齐山长的邀约去象山书院了,想来午膳之后就会回来了,晚上会一起回来过节的。娘都安排好了,晚上的时候咱们把饭摆在花园里,既风雅又有趣,多好。” 很快一天过去了,下人们也按照嘉平郡主的吩咐把香案早早在园子里摆好。香案上供着月亮仙子的神像,林曦挑了一些大个的西瓜、鲜藕、石榴、芋头、苹果、普通、李子等蔬菜水果摆了上去,厨房里的小丫头端了一个有盘子大小的月饼过来笑道:“姑娘月饼做好了。”说话间忙有下人接过来也摆到了香案上。 在花园里略等了会,林昊和林玉一前一后的到了,兄妹三人正说着话呢,青姗提醒林曦时辰差不多到了戌时,林曦忙使人去请了林士英和嘉平郡主过来。 林士英和嘉平郡主到来后,一家人坐着说了会儿话,见夜幕慢慢降临,月亮缓缓升起,林士英亲自洗了手点燃两根红烛,分别插在香案两端的烛台上,全家人依次祭拜月亮。这是乾朝的风俗,俗称“拜月”。上至帝王下到百姓都会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一家人平安康乐,也会有一些未出阁的女子祈求月神赐予一段美好姻缘。据说只要把拜月后的月饼吃掉,女子就会颜容姣好,愿望成真。 拜过月后,林士英亲自执刀将月饼切了,众人皆拿了一块吃了几口,才各自坐好。 林士英四周看了一圈,见桌子周围用屏风挡住,屏风里面摆着几个案桌,上面摆满了各样的鲜花和新鲜的瓜果,圆桌周围的树上还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五彩灯笼,煞是好看。一时甚为满意,兴致大起,唤小厮去书房取来一管碧玉长笛,悠悠扬扬的吹起了《中秋月》。 林曦笑意盈盈的看着父亲,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濡慕和崇敬,飒飒秋风,牧笛声声,桂花飞扬,瓜果飘香,明月高悬,这一切组成了一幅美丽天成的画卷。 一曲终了,下人们把炉子上的蒸笼拿来,蒸笼里面盛放着满满的大闸蟹,嘉平郡主亲自洗了手,给林士英剥了两个,又给儿女们各剔了一些肉。 林士英对着妻子温润一笑,嘉平郡主也回以明媚笑靥,一丝脉脉温情在夫妻二人间流荡,两人眉宇间满是爱意。三个孩子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头都不抬的各自剥着蟹壳吃蟹肉。 林昊给妹妹倒了一杯果酒:“妹妹,这是拿苹果酿的,很是清甜,正适合你们女儿家喝,你且尝尝看喜不喜欢。” 林曦接过来微微一抿,瞬间杏眸发亮,这苹果酒的味道不仅尝不出一丝酒味,更有一股苹果的清香甘甜,心下甚是喜爱,对着林昊甜甜一笑。 林玉正在将一些自己学堂的事给父母说,也说一些外面的趣事给林曦听,见林曦听得津津有味便笑道:“妹妹最是个爱玩会玩的,蒋云帆还叫我下次我带妹妹一起出去玩。” 嘉平郡主嗔道:“阵日不好好上学堂只知道玩耍,还要扯上你妹子。我且问你,你妹子的生辰快到了,你可想好了送什么礼物给她?” 林玉看着林曦道:“妹妹喜欢什么?二哥去给你买。” 林曦嘟嘟嘴:“二哥好会取巧,哪有送人家礼物还要先问别人的道理,我偏不告诉二哥,你自己选了送我吧。只一样,若是胡乱买东西糊弄我,我可是不依的。” 而坐在一边的林昊则笑着揉揉林曦的头:“你只管放心,大哥早就帮你挑好礼物了,保管你满意。” 林曦不禁好奇起来,忙抱着林昊的胳膊询问是什么,林昊自然推三阻四,怎么也不肯严明。 第十六章 林曦的生辰正好是中秋节后的第二天,先生也知道自己的女弟子生辰与中秋节甚是相近,干脆连放了她三天假。 这天清早,林曦睡得略微迟些才起来,红鲤早就备好了新衣裳,林曦起来发现都是鲜艳颜色的,有些迟疑道:“这些太鲜艳了吧,这样穿好吗?” 红鲤笑道:“姑娘年纪小,怕什么。”说着服侍林曦穿好,又认真的给林曦梳好垂髫双肖髻,自己则和绿水并众丫头一起跪下给林曦道喜。 林曦忙扶起她们笑道:“自己在家里别行这些虚礼了,赶紧随我去上房请安是正经。” 红鲤笑着应了,扶着林曦一路往上房走去。到了上房,林曦先拜了父母,林昊和林玉又上前给她道喜,上房的丫鬟婆子们也纷纷进来要给林曦磕头,正闹着,就听见有人来报:蒋云帆来了。 众人听闻之后也不惊讶,这三年林曦和蒋云帆的友情迅速加深,思想看法也常常一拍即合,林昊还笑道:“前儿我还跟他说了今天要给妹妹庆生,让他帮我跟师傅告一天假,怎知他倒跑过来了,我且去迎迎他。” 说着便带着丫鬟们一道出了二门。略过了一刻钟,林曦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外面传来,门口的小丫头忙撩起帘子,就见蒋云帆率先走了进来。 给林士英和嘉平郡主见过礼后,丫鬟奉上热茶,蒋云帆坐定后,方才递了一个锦盒给林曦:“前阵子我得了一玩意,样子倒是好看又亮晶晶的,只是我留着没用,便想着有空哪来给妹妹玩,正巧听说今天是妹妹生辰,我就把东西带来了,顺便给妹妹庆生。” 林曦笑着接过来道:“难得你这次记住了,你之前可是欠了我两次生辰礼物呢。” 林玉在边上凑过来笑嘻嘻道:“你得了什么好玩意,我怎么不知道?曦儿快打开给二哥瞅瞅。” 林曦有些无奈的看了眼二哥,又见蒋云帆眉眼中带着笑意,一副丝毫不介意的表情,只得打开了手里的锦盒,只见里面盛着一颗光彩夺目、晶莹剔透的粉色钻石,林曦伸手将那颗钻石从盒子里取了出来,迎着阳光眯着眼睛看着粉色钻石发出的光芒,不禁着迷地叹道:“真漂亮!” 林玉在一边瞅着也不禁啧啧赞叹称赞:“这玩意真漂亮,这是什么东西?” 蒋云帆笑道:“我舅舅他一个远房亲戚最近出海回来了,这是他从海外带回来的,说是从天竺那边传来的金刚石。我瞧着这个金刚石又精致又好看,正好适合给妹妹玩。” 林曦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对于任何一个现代女孩来说,钻石都是有着特殊含义的。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之类的话她从小听到大,而且这颗粉钻个头极大,品格上乘,林曦拿在手里摸来弄去,就是舍不得放下。 见林曦实在喜欢,蒋云帆道:“看来我这礼还真是送对了,难得妹妹喜欢,我那儿还有半匣子小的金刚石,虽然不如这个大,也不是粉色的,却也尚算剔透,明日我打发人送来,妹妹只管留着玩罢。” 林曦连连摆手:“太贵重了,这可使不得。” 蒋云帆笑道:“妹妹可是太小心了,这金刚石并不值几个钱。天竺那边盛产金刚石,便有那做生意的海船带了许多回来,偏生我们这边没什么人爱这物什,我虽得了许多,却也用不上,留在我那里也是浪费,倒不如送给妹妹,才不算明珠暗投呢。”林曦偏头想了想,笑着应下了。 林士英等人知道林曦向来喜爱海外舶来品,见状也并不惊奇,何况这颗粉钻实在漂亮,倒也难得。嘉平郡主道:“等过段日子用金刚石给你打副头面,到时候把这颗粉色的给你镶嵌在头面上,你保管喜欢。” 林曦笑着点头,想了想,又道:“到时候若有些边边角角的剩下了,娘亲你让工匠师傅给我镶两个银指环,要素雅大方一点的。” 嘉平郡主有些诧异:“这是为何?” 林曦一时也解释不清在她心里戒指有着特殊的含义,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嘉平郡主倒也没有深究。 收起了金刚石后,林曦转向大哥,笑意盈盈道:“大哥,你前儿说早给我准备好了礼物,现在可以拿出来了吧?” 林昊微微一笑,也递出了一个锦盒,目光柔柔的看着林曦,道:“拆开看看。” 林曦接过来打开,瞬间有些惊喜,红色的锦缎上静静的躺着一块银色的怀表,与她所熟知的现代怀表的模样相差无几,表盘上刻着的也是阿拉伯数字,怀表的正上方穿着一条金色的链子,简约大气,又不乏优雅矜贵,正是她所喜欢的样子。 收到这个礼物林曦是很开心的,即使她穿越过来已经六年了,古代的时辰她还是分不太清楚,而现在有了怀表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谢过自家大哥后,林曦招手让绿水收了起来。 林玉也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却是他自己亲手画的一只风筝。这风筝的形状极为简单,正是最为普通的燕子风筝,但林玉的画技却是可圈可点,乍一看上去,也是极引人注目的。 林曦见这风筝可爱,倒也喜欢,笑着接过了:“倒是难为二哥一番心意了,我看着今儿天气不错,正好府后面一里地便有一大片草地,索性我们下午一起出府去放风筝玩罢。” 三人一听都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倒是嘉平郡主有些迟疑。林士英知道妻子的担忧,也不点破,只轻轻握住了嘉平郡主的手对着女儿道:“出府可以,只是要带上护院和侍卫,且最主要的是,酉时之前必须回来,否则以后爹爹都不放你出府了。”又转向林昊:“昊儿,你要记得照看好弟弟妹妹,晚上还要家宴,不可迟了。” 林昊等三人一一应下。 午膳之后,四人取了纸鸢径直从后门出府,林昊问妹妹:“到底有些路,曦儿可要坐马车?” 林曦笑着摇摇头:“左右走路不过一刻钟罢了,哪里需要马车。且今儿这天气,秋高气爽的,正适合走路。” 林昊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一时四人出了府,说着话一路到了草地。各自拿出了自己的风筝开始放了起来。林昊选得是一个长腿蜈蚣风筝,林玉的则是一个蝴蝶风筝,林曦的自然是二哥亲手画过的燕子风筝,剩下蒋云帆便拿了一个老鹰风筝。 林曦把风筝递给丫鬟们,让她们帮着穿线,待穿好后,接过风筝开始放了起来。 蒋云帆看着林曦的风筝已经放了起来,对着林玉道:“不如我们四个比比,看谁放的最高。” 林玉眉尖一挑,道:“比就比,小爷还怕了你不成。” 一时只听见草地上一片欢声笑语,天空中飞着几只颜色各异的风筝,正是“竹马踉跄冲淖去,纸鸢跋扈挟风鸣。江北江南低鹞齐,线长线短回高低”。 林府内院。 林士英见妻子有些坐立不安,心里也知道妻子的心结,但顿了顿,还是直言道:“我知道你因为三年前的事担忧,这两年也一直拘着曦儿不许她出去,如今她年纪尚小,倒也不妨事。只是你想想,我在余杭已连任了两任,想来明年是定要回京城的,到时候曦儿就要经常出门去各家走动,少不得也要结交两个手帕交。难得你能把她拘在家里一辈子么?况且今天是昊儿带着曦儿一起出去的,身边又有几十个护卫,是极为安全的,你又担心什么呢?” 嘉平郡主轻声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你说的有理,只是上次曦儿的事已险些吓掉我半条命,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也是大病了一场,到现今我都在给她调理身子。我这半生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真是恨不得把什么好的都留给她。若是她再出一次事,这不是拿刀在挖我的心肝。”说着已是星眸含泪。 林士英忙上前搂着嘉平郡主劝道:“你只管放心,这样的事再也不会有了,咱们的女儿定会安稳康乐的过一辈子。况我只是随口说说,哪里想招你流了泪呢。” 林士英一劝嘉平郡主心里倒也好受了许多,也知道是自己有些惊弓之鸟了,幽幽道:“我且尽量注意吧,只是她一天是我女儿,我就没法一天不担心她。”林士英笑笑:“为人父母者皆是如此,我离开京城已经好些年了,倒也有些思念爹娘了。” 听丈夫突然提起了京城的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嘉平郡主问道:“你这一任过后必要回京城叙职了,想来也就是明年三四月份,可要派人回府通个信打点一二?” 林士英想了想,点点头道:“也罢了,派个人回去给父亲和岳父都说一声,也让府里有个准备,这以后我们想来也极少会在来南边了。” 这么一说,嘉平郡主也有些不舍道:“可是呢,咱们在余杭也呆了六七年了,我倒满心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日子过得比京城舒心多了。” 林士英看着妻子一脸惆怅,安慰道:“左不过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只是要给昊儿和玉儿提前找好先生,免得他们这么一折腾倒把书本丢下了。” 嘉平郡主的思路猛地被带偏,也开始考虑起儿女回京之后的生活来,心里盘算着给自家父亲和哥哥写封信问问哪个书院最好,这么一来,那些伤感惆怅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第十七章 晚膳时,嘉平郡主送上的生辰礼物正是一碗她亲自下厨做的长寿面。这也算是林家不成文的规矩,在任何一个孩子生辰的当天,嘉平郡主都会亲自下厨做一碗长寿面。雪白的面条上面漂浮这一个圆润的荷包蛋,碧绿的青菜和葱花点缀在面条之间,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色火腿,整碗面条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堂堂郡主之尊亲自下厨所做的面条,林曦只感受到了浓浓的情谊,热腾腾的白气映在了她的脸上,却挡不住她的如花笑靥。此时的林曦尚不知晓,这是她在余杭渡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十一月下旬了。余杭已经连下了几天的雪,屋脊、树梢、地面白皑皑地铺上了一层寒霜,从窗棂映进来的光线比平常明亮了许多,屋子里也有了一种晶莹的清辉。 林曦放下手里的笔,轻轻揉了揉略有些僵硬的脖子,推开书房的窗户向外眺望。 天然居院子里的树木全都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偶尔有风吹过,停在树梢上的雪花簌簌落下,就会露出绿色的叶子,让人看了精神一振。 “小姐!”丫鬟白桥端着几样点心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林曦的额头抵在一旁的窗棂上,“您怎么又把窗户打开了,今儿风雪这样大,当心伤风了,到时候又该让夫人操心了。”说着,她将茶盘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上前去关上窗户,“今天厨房里新做了好几样点心,您尝尝喜欢不喜欢。” 林曦顺从的坐到桌前,笑道:“不过是字写得久了眼睛有些发酸,这才开窗看看,哪里想到招来你这一堆话呢。” 白桥把茶盘上的几样点心摆了上来,却是玫瑰糕、松子杏仁酥和梅花饼,另外又单独捧了小罐子里面盛着银耳莲子汤。林曦尝了口松子杏仁酥,觉得口感酥脆,甜而不腻,瞬间喜欢上了这个味道:“这是厨房新出的点心?味道倒也不错。” 正吃着呢,只见嘉平郡主身边的大丫鬟画眉掀开帘子笑意盈盈的进来了。林曦忙放下手里的点心,又让白桥倒了一杯滚滚的热茶:“天儿太冷了,画眉姐姐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画眉谢过林曦,含笑接过茶,喝了一口后才道:“夫人接到了陆府的帖子,陆家五娘明儿就要出阁了。夫人打发我过来跟小姐说声儿,让小姐有个准备,到时候要去陆府道贺的。” 林曦有些惊讶:“陆家五娘可是元娘表姐?许了哪户人家?” 画眉笑道:“正是呢,元娘小姐在陆家排行第五,许的是余杭同知沐大人的嫡长子。” 林曦点点头,不再多言。她去陆家的时候向来不多,除了三年前的那次寿宴,也只有每年初五去拜过年,所以她和陆家表姐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只依稀记得陆元娘相貌清丽,女红出众,性情温和。 画眉已经传达完了消息,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离去了。 翌日清晨,绿水拿出早已搭配好的衣物首饰服侍林曦穿戴。林曦因从来没有参加过古代的婚礼,所以倒也配合,穿戴完毕就直接去了上房。 在嘉平郡主处用过早膳后,林曦等人就坐上了马车向陆府驶去。 陆府里张红挂彩,府里上下忙个不停,人人脸上带笑,丫鬟仆役都穿的鲜艳体面来回穿梭于各院之间。陆府门前的那条街也被安排分派的仆役洒扫了好几遍,每隔几丈就挂了一个红色的灯笼,两边的街口也被早吩咐过去的家奴牢牢看住了,既妨碍了不相干人员的打扰,也使得客人抵达街口就会马上有人上前招呼,以最快的速度汇报给陆府各处的主子,以便有合适身份的人过去迎接。 雪昨夜就已经停了,太阳出来了,天朗气清,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嘉平郡主梳着牡丹髻,正前中央是一只鎏金模印百花蔓草海棠发簪,花蕊垂珠滴,发髻两侧各插了一支点翠如意钗,髻后对称插着三对镶嵌宝石的金簪。外罩一件镶金边绣云鹤花草的妃色袖衣,下着蜜橘色绫裙,手腕上套着两条珊瑚串,端的是明艳华贵,气势逼人。 下了马车后,嘉平郡主牵着女儿刚走到陆府门外,陆家的当家夫人就忙迎了上来,笑着邀请嘉平郡主向内院走去。林曦抬头望了望这位贵妇,约莫三四十岁,浑身珠光宝气。头上梳着九鬟仙髻,左右各插一支赤金衔凤步摇,正中十二支金镶玉黄牡丹发簪排成扇形,耳垂上戴了副水滴状红玛瑙耳环,胸前垂着几串东珠链子,质地晶莹,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如此富贵奢华,林曦悄悄低头揉了揉眼睛,只觉得眼睛要被闪瞎了…… 林曦跟着自家美人儿娘亲一起走进了陆元娘的院子。嘉平郡主是陆府特意为陆元娘请来的全福夫人,因嘉平郡主想着陆府到底是自己的外家,而且元娘这孩子也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便爽快的答应了。 只见陆元娘身着大红嫁衣坐在镜子前,身边围绕着长辈和姐妹们。嘉平郡主笑着走到了陆元娘身后,接过丫鬟们手里的梳子,从陆元娘的发根梳到发尾,嘴里念到:“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之后有丫鬟上前来为陆元娘上妆。待到妆成之后,陆元娘有些娇羞的从梳妆台前站起来,满屋子的人都有些震惊,连林曦也被惊艳了一把。只见她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头上挽了一个垂云髻,带上了凤冠霞帔,脸颊旁边垂落几缕轻盈的发梢,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最后插上了一只孔雀玳瑁镶金簪,再在发髻上缠上一条五色樱穗,愈发显得美目流转,轻灵妩媚。 嘉平郡主笑着赞道:“果然元娘是个标志的,难怪沐家费心求娶。若是我家小子再痴长几岁,说不得我要与沐家抢人了。”一时陆元娘的脸更红了,众人也纷纷笑着打趣起她来。 满屋子都是谆谆叮嘱和调笑八卦,林曦听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了,在征得嘉平郡主的同意之后林曦表示她要去围观新郎了。早就听闻了沐家长子芝兰玉树,顶顶的美少年一枚,恩,也不算美少年了,今年已经加冠有二十了。 乾朝的风俗,新郎迎新娘的时候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把新娘抱上花轿。林曦兴致冲冲的跑到门口围观。 此时的新郎官沐子渊正在陆府正门口遭到了组团前来刁难的陆家子弟。 林曦乍一见到新郎官时偷偷在心里暗暗地赞了一声,红衣黑发,长身玉立,言笑吟吟,文雅俊秀。只是再仔细一看,总觉得这个美男子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而且总觉得这名字耳熟,就像第一次听到蒋云帆名字的时候,心里有一股熟悉感。想了一会也想不起来,一时也只得罢了。 门口有一个五六岁的小豆丁正在上串下跳,直接把小手伸到沐子渊面前,理直气壮道:“给我足够多的红包,否则我就不让五姐姐跟你走。”这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沐子渊也有些哭笑不得,伸手递过去几个红包,好不容易哄走了这尊大神,就见另外一个少年走了过来:“我这里有一副对联,只要你对上来了,我这关就算你过了。”说着吟道:“水仙子持碧玉簪,风前吹出声声慢。”这幅上联里面巧妙的包含了三个词牌名,又赋予具体形象,众人一时都替沐子渊捏了把汗。 只见沐子渊低眉思考了一会,胸有成竹道:“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引来步步娇。”众人听闻之后,不禁拍案叫绝。 好不容易过了这一关,又有两个少年走了上来,手里拿着靶子和弓箭,笑道:“文试就算你过了,这次是比射箭。” 陆府这一辈嫡长子陆之显有些无奈的劝道:“今日只许文斗不许武斗,弄乱了衣裳不说,耽误了吉时怎么办?” 陆之显身边一个少年笑道:“大哥只管放心,现在时辰还早呢,况且只是射箭罢了,君子六艺,五姐夫也是从小开始学的。若不好好刁难他一下,岂不是显得我们陆府的姑娘不够金贵。” 陆之显想了想,时辰确实还早,便也由着他们闹去了。 如此闹哄哄的又闹了小半个时辰,沐子渊才进了正院。陆元娘同父异母的哥哥陆之游亲自把新娘背上了花轿,并且带着几个弟弟送花轿,这边仪式才算完成。 第十八章 待到晚上回府后,林曦洗漱完毕上床休息时,猛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想起了三年前在陆府后花园假山的插曲来。当年那出分手大戏的主人翁不就是如今陆元娘的丈夫沐子渊和亲姐姐陆兰娘吗! 红鲤听到动静后一惊,以为林曦做了噩梦,忙从外间手持一根蜡烛进来,轻轻的掀开床帐,柔声问道:“小姐,可是梦魇了?” 林曦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弄出的动静颇大,忙笑着解释道:“并没有做噩梦,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才动作大了些。”顿了顿,又问道:“红鲤,你可知道陆兰娘表姐?她如今可出阁了?” 红鲤有些奇怪小姐怎么会问起一个不算熟悉的表姐,但转念想到今天是陆元娘出阁的日子,许是小姐想了解一下陆府的表小姐们,便不再惊讶,笑着回答道:“小姐可真是混忘了,兰娘小姐比元娘小姐尚要大三个月呢,自然早就出阁了,否则哪有姐姐不出嫁妹妹先嫁人的道理。” 林曦点了点头,又试探性的问道:“那你可知兰娘表姐嫁了何人?怎地母亲没带我去参加宴席呢?” 红鲤道:“也难怪小姐不知道,兰娘小姐早在一年前就被选为了今上七皇子的侧妃,这成亲的一应事项都是在京城完成的,陆府这边不过请人摆了两天酒席。连郡主都没出席,不过让人送了一份厚礼罢了。” 说完红鲤给她掖掖被脚,又道:“小姐,时候不早了,快睡吧,明儿早上还要去先生那儿上课呢。” 林曦点点头,红鲤吹熄了蜡烛缓步的出去了。 数九隆冬的夜晚在白茫茫的大地衬托下更显深邃幽蓝,月光在白雪的映衬下比往日更为皎洁,清辉的月光斜斜的从窗棂映进来。屋里的暖盆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偶尔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林曦躺在床上有些茫然,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突然对这个朝代的婚姻失去了信心。元娘的亲姐姐和她的丈夫曾有过一段情缘,想起来林曦就觉得如鲠在喉。封建王朝的一夫多妻制度是她极为不喜的,自己父母的恩爱在她看来几乎算是一个特例,她也从来没有抱有一些穿越女所固有的婚姻念头“一生一世一双人”。毕竟就算是现代,合法的一夫一妻制度下,婚后的小三和出轨也是络绎不绝,更不必说在这个小三合法的封建王朝了。 只是理智上虽然可以理解,情感上却很难接受。就算她并不喜欢自己的丈夫,一想到未来的丈夫在和小妾通房们滚完床单之后再来找自己的情形,林曦就觉得膈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种想法无关爱情,只是一种态度。但实际上,林曦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是不容于世的,即便是自己的母亲,也未必能理解她的这种想法。可是若真的要逼她接受丈夫和其他女子合法的滚/床/单,林曦觉得她可以考虑一下终身不嫁的可能性了。 深冬的夜晚极为寂静,在这种环境下林曦一点点的梳理了自己的一些底线。突然之间只想苦笑,她以为穿越过来的这六年已足以让她彻底适应这个朝代,但是她错了,有些想法是深深埋在潜意识里的。纵使当时并不显山漏水,但一旦真正面临选择时,她下意识的选择还是不符合如今的时代。当然林曦也从没有过在古代找到真爱的想法,不说在女子极为独立自由的现代社会,找到真爱都是一件很渺茫的事情,更何况是如今的封建王朝。在“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观念下,真正能正视女性,尊重女性的男子,绝对是不多的。更何况她骨子里桀骜未必能真正服帖,就算哪一天她真的嫁人了,也不一定会有人喜欢她的这种性格。 林曦翻了个身后,突然觉得自己操心的太早了,现在的她只是个六岁的小萝莉,嫁人还是十几年之后的事呢,再说了,虽然这个世界上遇到奇迹的人很少,但奇迹的确是存在的,说不定自己真的会走狗屎运呢。如此一想,林曦也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有些好笑,抛去那些念头之后,很快进入了梦乡。 窗间过马,浮云朝露,转眼是来年的二月份了。 初春的早上,天还未完全放亮,远处吹来的细风带着露珠特有的清凉吹在身上,还是让人觉得冷飕飕的。林曦带着红鲤和青姗,沿着青石铺成的小路去上房给母亲嘉平郡主请安。林曦穿着一件紫色貂绒滚雪色狐狸毛镶边斗篷,把本就白皙的脸映的更加晶莹剔透。 一见她们来了,一个穿淡紫色比甲黛青镶边的丫鬟忙笑着迎上来,正是嘉平郡主身边的一等丫鬟锦绣:“方才夫人还要打发人过去瞧您,因想着您这会子还没起身,才延后了,没成想可巧您来了。” 林曦笑着回了一句:“天冷,我也差点起不来。”说罢已走到了门口,门口的丫鬟已经打起了帘笼。 一进屋门,一股暖风夹着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青姗立刻上前解下林曦的斗篷,拿在手中。见女儿进来了,原本斜倚在临窗美人榻上跟李嬷嬷说话的嘉平郡主赶紧站起来拉她的手:“我的儿,你怎地起这么早。现今虽已开春,但早晚还冷的很,我不是之前嘱咐过红鲤她们服侍你用了早饭再过来吗?” 林曦靠坐在母亲身边,笑道:“左不过几步路,再说我也愿意和母亲一起吃早饭,总觉得比自己一个人吃有滋味呢。” 嘉平郡主手抚上女儿肩膀,笑容满面:“偏生你就有各种借口,自己家里,起晚些又何妨,再过两个月我们一回京城,你可是得早起给祖母请安,想多睡一会子都不成了。” “这也是小姐的一番孝心呢,和夫人一起吃饭就香甜,要不怎么说是母女呢。”嘉平郡主跟前的李嬷嬷恭维道。 说话间,丫鬟们已轻手轻脚地把早饭摆好。早饭有蝴蝶暇卷、千层蒸糕、清蒸时鲜、水晶虾饺、惠仁红枣粥和荷叶膳粥。林曦夹了个虾饺,味道鲜美,一时倒有些感慨:“也不知回京城了几时还能吃到这样新鲜的虾。” 嘉平郡主嗔怪的看了林曦一眼:“这有什么,咱们家哪里会连虾都吃不起,只要你喜欢,天天给你做都没问题。” 林曦笑道:“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自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呆在余杭,倒是很有些舍不得这里。” 嘉平郡主点点头,也道:“这里气候比京城要好,倒是个居住的好地方。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末了,又对林曦道:“你父亲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下月二十四动身,这一个多月我也要准备收拾行李和上京要带的土仪、送人的礼物。你在先生那里的课就先辞了吧,且在我身边好好观摩,看礼单子怎么拟,这送礼的学问大着呢,门道讲究也多,你要好好学习。” 林曦神色动容,她明白母亲是在提点她人情往来,便点点头莞尔一笑道:“娘亲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不让娘亲失望。” 嘉平郡主见林曦一幅幅煞有其事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一时屋子里喜气洋洋。 在嘉平郡主那里呆了一整天,用过晚饭,又陪着嘉平郡主说了一会子闲话,林曦才带着人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林曦被嘉平郡主金尊玉贵的养到七岁,从未出过远门,到达的最远地方也不过是余杭郊外的象山书院。只能通过一些游记和个人见闻来中探寻乾朝的风土人情,她不是没有遗憾的,但是身份所限,不是人力所能及。 这次难得有机会去见识别的地方,林曦心里是极为兴奋的。除了跟在嘉平郡主身边学习的时间,其余的时候成日忙着跟红鲤、绿水两个收拾行李,一会想着这个没带,一会又想着要带那个,几个箱子被打开开封了好几次,直到临行前才算彻底装好了。嘉平郡主也是忙的不可开交,知道女儿兴奋,索性也不去管她。 林曦也没忘记跟自己的小伙伴蒋云帆告别。小小的孩童,一时半会还不太能理解离别的含义,只是知道要可能要好多年看不到林曦了,登时跨了脸。 林曦安慰他道:“一时见不到也不妨事的,我们可以写信呀。再则你要想早早去京城,就好好读书,到时候等你能去京城参加会试的时候就能来找我了。” “好,你等着,我一定好好学,早点去找你。”蒋云帆异常认真的回道。 只是一句戏言,但却林曦不知道,之后的几年,蒋云帆读书极为刻苦,再加上他本人又是个天资绝顶的,倒是成为了乾朝开国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少年才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十九章 明日便要登船离开余杭了,红鲤和绿水在小院子里指挥丫鬟婆子们收拾东西,整个院子里的人被支使的团团转,从院外涌进来了几个人,仔细一瞧,是李嬷嬷带着两个婆子进来了。 绿水赶忙紧走几步到李嬷嬷面前,微微躬身:“嬷嬷来了,小姐在屋里歇着呢,嬷嬷可有甚吩咐?” 李嬷嬷笑着还了绿水的礼,这才问道:“夫人让我来问问小姐的行装收拾得如何了?” “大件的家什已经全部装进了箱笼,剩下的再过半个时辰也可归置妥当了。” 李嬷嬷又问:“小姐今日和明日启程前还需要的可备下了?莫将还要用的也一并收起来了。” “嬷嬷只管放心,小姐需要用的单独安放了,明日用后再打点,承装的箱子也已经收拾出来了,连路上给小姐拿来解闷的书本玩意儿也清点好了。” “恩,你素来谨慎,又是夫人亲自□□出来的,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李嬷嬷满意的点点头,“不过我还是要再嘱咐一句,明日离开前你还要再检视一遍,莫要落下什么东西。” “嬷嬷只管放心便是。”绿水笑着应下。 李嬷嬷进屋时林曦正在看书,见李嬷嬷进来,林曦笑眯眯的放下手里的《大乾九域志》,受了李嬷嬷的礼后便招手让青姗看座,李嬷嬷推辞了几下后便恭身在下首的小凳子上坐下了。 “夫人让我来告诉小姐晚上不必再过去了,让您今天好好休息,明儿辰时便直接从余杭渡口登船了。”李嬷嬷道。 林曦点点头,问道:“那咱们明日登船之后还需几日才能抵达京中?” “咱们的船快,在各个渡口也不需打点,且近日顺风,说不得十几日便可抵达京城了。”李嬷嬷沉吟了下答道。 见林曦没有了别的问题,李嬷嬷笑着起身告辞:“小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林曦也站起身送客:“劳烦嬷嬷跑这一趟了。” 李嬷嬷笑着推辞,屈膝行礼后退了出去。 第二天刚刚放亮红鲤就轻声唤醒了林曦,伺候她洗漱装扮,在嘉平郡主那里用过早饭后,一家人便在丫鬟护院的簇拥下乘坐马车向渡口出发了。 知府后院离余杭渡口较远,林曦感觉马车行驶了好一会才在渡口停下。 渡口早被人用帷幔里三层外三层的仔细围了,闲杂人等也早就清理干净了。渡口边也已站了一群送行的人,林士英和嘉平郡主与众人客套了一番后,林家人才在众人的目送下登上早已等候的官船,驶离生活了近七年之久的余杭。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只灰色尾羽的鸟儿疾掠而过。 烟波万里,浩瀚无涯。 星移斗转,时间推移,人间改朝换代,帝王翻覆无常,这条自隋炀帝时开凿的大运河也只是静静的流淌,载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南来北往。 这次出行,林府一共派出了四艘官船。一艘大型楼船载着林府众人,一艘安置行李箱笼,一艘放置到京里要送人的土仪,一艘则是护卫船只。 上船之后嘉平郡主听着过道里仆妇管事们如过江游鱼般穿梭,又带着李嬷嬷把一切琐事安排的井井有条,之后便叫人唤来三个儿女,与他们一一科普京城里英国公府的情况。 “你祖父共有四子三女,除了你大伯父、你父亲和四伯父是你祖母亲生的,其他的三伯父和三个姑姑都是庶出。大伯父家里有三个姐姐和三个兄弟。其中你大哥哥、二姐姐和四姐姐都是大伯母亲生的,大姐姐和三姐姐是庶出。你大伯母是当今奉国公嫡长女,为人宽厚,行事手段颇有其法。你三伯父家里共有一子一女,全是嫡出,你三伯父为人到是个好的,只是你三伯母素来有些拎不清,好在你祖母不理她,你们对你三伯母只需面上挑不出错即可。这四伯父是你祖母幼子,目前只有二女一子,也全是嫡出。” 喝了口茶后,嘉平郡主继续道:“你们这四伯母却是个好的,是威远候嫡次女。在闺中的时候,我和你四伯母还有如今的安定将军夫人,我们三个人最是要好,你们回头见了她就知道了,最是个爽利不过的性子。” 说着嘉平郡主把目光转向林曦,从罗浮暗香盘中拈了一块蜂蜜桂花糕递给她,道:“你这一辈共有八个姐妹,你排行第六,以后回去也只唤你‘六小姐’了。这些女孩儿里只有你大姐姐已经出嫁了,剩下的全待字闺中。你二姐姐今年及笄,和你四姐姐一样是大房的嫡出,其中你四姐姐长你两岁。你三姐姐是大房庶出,长你六岁。你五姐姐是你三伯父家的嫡女,痴长你一岁。你七妹妹和八妹妹则是你四伯母的嫡女,她们是双胞胎,只比你小五个月。” 介绍完这一辈姐妹的情况后,嘉平郡主又看向两个儿子:“至于兄弟你们这一辈目前有七人。你们的大哥哥是大伯父的嫡长子,今年十八,尚未娶亲;二哥哥是你们三伯父家的嫡长子,今年十六;昊儿你排行第三;之后是你四伯父家的嫡长子,今年十二,比玉儿大两岁;玉儿你排行第五;之后你们的六弟弟和七弟弟都是你大伯父家的庶子,今年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林曦听得头大,捧起只青釉刻莲花纹托瓷茶盏,嗅了嗅西湖龙井特有的清香,才觉得舒适了不少。京城中有这么多的堂兄弟和堂姐妹们,连打麻将都能凑个四五桌了。 正在神游间,又听到嘉平郡主嘱咐:“我和你父亲已六年多未曾回过京城,对于京里这些人的印象现在也不一定做的准。你们只管记住,既不能对长辈们失礼,却也不要显得过于外道了。兄弟姐妹虽多,只捡那合得来一起玩耍学习便是,若有那不合心意的,只要大面上不出错也就罢了,不必委屈了自己。”三人一时都笑着应下了。 路上已行驶了十天,船只也出了山东境内。这日林曦看腻了两岸风光后,正懒懒的躺在一座花梨木雕刻花草纹的贵妃塌上翻着之前未看完的《大乾九域志》,青姗手里托着一个茶盏掀开帘子进来了。 把茶盘放在贵妃塌边的小几上,青姗将茶盏端给林曦:“小姐,这是从余杭带来的君山银针,您尝尝。” 林曦不忍拂了青姗好意,笑着接过茶碗,用碗盖轻轻拨了下浅黄色的茶水,金黄光亮的茶叶悬空竖在水中,浅浅啜了一口,清香润口。林曦眯了眯眼对青姗夸道:“你泡茶的手艺越发好了,这茶泡的恰到好处。” 青姗听到之后嘴角微翘,又惋惜道:“只可惜船上没有泉水,只能用普通的水凑合了。” “无妨,这已经很好了。”林曦安慰道。 站在一旁的白桥转向了林曦:“小姐,咱们的船再过几天应该就到京城了,也不知道京城是个什么样子,比之余杭又如何。” 林曦随口套用了一句红楼梦里的词:“我也不知,左不过是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了。”顿了下,又正色吩咐道:“京城不比余杭,母亲也说过咱们府里规矩森严,不比我们在余杭松快,你们要谨言慎行,不可堕了咱们二房的声名。” 几个丫鬟忙恭敬应了。 青姗给林曦又续了杯茶:“小姐只管放心,我们都有分寸的。” “你们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在我心里自是与旁人不同,我知你们向来知理,不过白嘱咐一声,未雨绸缪罢了。”林曦摆摆手,让她们放松些。 红鲤从青花瓷碟中拣了个蜜金钱橘拨开递给林曦,笑道:“小姐如今也还小呢,行事却看着比一般的大人还要强些。”一时船舱里其乐融融。 舱外的阳光透过月白色的窗纱照进来,被窗棂可怜的分割成了不规则的一块一块,目目分明。 此后的几天,河面平滑如镜,船帆高高挂起,风将船快速推行着,水疾船快,很快抵达了京城。 船只停在了一个修建的大气庄重但往来人口甚少的码头,巨大的青石板铺就的一层层台阶,刚发新芽的树木,远远望去,还能依稀看见四角飞檐的双层塔台。 林曦有些奇怪,乾朝海贸发达,这里又是一国都城,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怎么码头如此冷清? 直到坐上了英国公府派人来接的马车,林曦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声。 嘉平郡主的笑意深入眼底:“难为你对什么都好奇。” 没等嘉平郡主说些什么,李嬷嬷就笑着接口道:“小姐没出过远门,不知道也不足为奇。这京城地广人多,一个码头哪里够使。从城东到城西,少说也有二三十个码头呢。刚刚咱们靠岸停的是平潮埠,是历代皇亲国戚的专用码头,不远处还有朝德埠,是供朝中大臣及其家眷所用的,还有专供平民百姓所用的石兴埠等。” 林曦听得明白,点点头,一时心里五味具杂,原来是沾了自家美人儿娘亲的光,古代森严的等级制度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 第二十章 车厢里暖意融融的说着话,马车轱辘辘向前行驶,耳边传来的声音也渐渐斑驳噪杂起来。 林曦和林玉一起撩开了锦缎的帘子,趴在窗边向外看去。京城的繁华果然不是余杭可以比拟的,大街两旁摆着五颜六色的小玩意,站立着各式各样的摊贩,扬着南来北往的不同口音卖力吆喝。 繁华的街市中商铺密集,不同穿着打扮的人进进出出,门口的伙计笑容灿烂,尽心招呼。 街上熙熙攘攘,得得得的马车声,小贩敞亮的叫卖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车来车往,行人如蚁。 见一双儿女看得极有兴致,嘉平郡主也不阻拦,有时也会在旁边轻声解释:“这是百宝斋,自前朝起就是有名的商号了。有脸面的人家都有几件他家的字画瓷器什么的。” “这是兆和楼,他家首饰头面以精致和雕工见长,倒也有不少京中夫人小姐爱订他家的东西。” “这是杏花村,也是个老字号,他家的点心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我小的时候就爱吃。” …… 看着母亲脸上难得流露出的惆怅和怀念,林曦依偎进母亲怀里,向母亲表示无声的安慰。母亲离开京城好多年了,想来午夜梦回时,也没少梦见此时的景色吧。 马车稳定的行驶,拐进了另一座坊市,嘈杂的声音渐渐褪去,往来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再往前行进不久,一座雕梁画栋的大宅子出现在一行人面前。众人依次下了马车,缓步向内院走去。 林士英牵着林玉和林曦,嘉平郡主带着林昊,一步步向二门走去。此时二门前早已站了一堆人,最前面的是一位被一蓝一绿搀扶着的老夫人,面容保养的极好,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整齐地盘成髻,插着富贵双喜金步摇,身穿金边玄色镶领赤金撒花缎面对襟披风,内衬青灰色中衣,下饰棕绿色云纹绣金缎面蔽膝马面裙。面容秀丽,慈祥中不乏精明,严肃中难掩温和。 搀扶着林老夫人的两位夫人,左侧穿着玄金段子滚边靛蓝竹叶暗纹对襟褙子,右侧着松花绿金缕梅纹样圆领长衣,林曦暗自猜测这两位应该就是大伯母和四伯母了。 看着不远处侯立的老太太等人,林曦能感觉到父亲的手有些微的颤抖。林士英向前紧走两步,赶到了老太太面前,双目微红,就要跪下行礼,林老夫人忙让人扶住儿子,拉倒身边细细打量了一番,声音微有哽咽:“我的儿,你总算回来了,我这把老骨头总能在闭眼前再看你一眼。” 林士英也是双目含泪:“是儿子不孝,多年未曾归家。”林老夫人拽着儿子的手已是泪如雨下,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见着这母子相见的场面其他人也忍不住纷纷落泪,左侧的夫人眼角微湿,笑着劝道:“母亲,难得二弟一家回来,这样的好日子咱们可别掉金豆子,莫让您的孙子孙女看笑话了。” 大媳妇这么一说,林老夫人把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到了老实站在一边的三个孩子身上。林昊长身玉立,身着绣银线卷云纹滚边翠色锦衣,腰间白玉腰带通透,白皙俊美的脸上勾起淡淡的笑意,真正像诗经里所说的“有匪君子,温润如玉”;林玉今年不过十岁,脸上尚带着两团婴儿肥,眉目如画,大大的眼睛流光溢彩;林曦白嫩的脸蛋微微嘟着,用珊瑚红绸扎着两个小包包,眨巴着眼睛正好奇的看着老夫人,眉宇间依稀能看出两分林老夫人年轻时的风采。 一见这几个孙子孙女林老夫人就喜欢上了,用手摸摸这个的脑袋,亲亲那个的脸蛋,末了索性搂在怀里不撒手了。 右侧的夫人见状笑道:“母亲,咱们先回房吧,二哥二嫂他们带着侄子侄女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咱们回房说话吧。” 林老夫人松开几个孩子,泪眼朦胧的开口:“你说的很是,倒是我疏忽了,我们先进屋。”言罢拍拍儿子和嘉平郡主的手,向着正院走去。 沿着回廊直走经过一个小巧的石雕拱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偌大的庭院。 朱红色的三间上房,左右各有三间耳房,飞檐画栋,富丽堂皇。院中两侧建有东西厢房,各三间,亦有耳房,轻巧俏丽,优雅清新。四周廊下环立红漆巨木承重柱,均以整棵树刻成。院子的东北和西北角便植成行的松柏,浓荫蔽天,庄严肃穆。显示出英国公府沉甸甸的文化底蕴和历史厚重感。 一行人跟着老太太等人由一群丫鬟簇拥着依次进入正房,身后跟随的丫鬟仆妇笑意盈盈的分成两边在门口规矩站好。 搀扶着老夫人在卧榻前坐好,林士英招呼妻儿上前,一家人端端正正的给老夫人行了礼。林老夫人眼角含泪,微笑点头,礼成之后赶忙让人上茶入座,又搂着林玉林曦,“心肝儿”的叫起来:“我的小乖乖,如今长这么大了,让祖母欣慰不已,可怜见儿的,你父亲临走之前你们还都是小小的一团呢。”说着不禁又流下眼泪来。 嘉平郡主见状后忙劝道:“母亲莫哭,不然岂不是孩子们的不是了。以后我们长住府里,这两个孩子跟猴儿一样,到时候少不得要您担待他们了。” 林老夫人拿起绣着梅花纹样的娟帕拭泪,勉强抑制住了哭声:“只要他们天天在我身边,就是把房子都拆了我也不去管。” 林氏大太太等人也跟着劝慰。 嘉平郡主招手唤来三个孩子:“过来拜见你们几位伯母。” “这是你们大伯母。”嘉平郡主带着儿女们走到穿玄金缎子的夫人面前道。 几个孩子上前下拜,大太太忙扶起几个孩子,拉着林曦和林昊的手对嘉平郡主笑道:“都是好孩子,我都不知道夸什么好,弟妹真是好福气。” 嘉平郡主笑:“大嫂还是那么会说话。”又指着一位身着桃红色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发间带着一个卷须翅三尾点翠单滴流苏的凤钗的夫人道:“这是你们三伯母。” 这位三伯母笑声洪亮:“快起来,难得二嫂回来了,以后咱们一家人总算团圆了。” 嘉平郡主笑笑不语,又指着身着送花绿色圆领长衣的年轻丽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年轻丽人就笑道:“就剩我一个了,你们肯定知道我是四伯母了。” 四伯母声音爽朗,语气调侃,当着林老夫人面就敢如此放松,想来在林家是极受重视的。三人对着四夫人行了一礼,四夫人忙扶起他们:“自接到了你们的信就日日盼着你们回来,连我的雪儿和燕儿都天天念叨着哥哥姐姐们呢。”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后看向大太太:“孩子们如今在哪里?” 大太太听到问询,立马恭敬答道:“哥儿们和姑娘们知道二伯父一家今儿要来都跟先生请了假,现在都在东厢候着呢。” 林老夫人随即吩咐身边一个身着鸦青比甲的年轻丫鬟道:“让少爷们和姑娘们赶紧过来。”丫鬟笑着应下退出去了。 此时京城另一边,护国公苏府,樱花树下。 一位约莫十一岁左右的少年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头发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单薄的少年也有一股高贵清华的感觉。 重新回到十一岁已经三天了,苏夜仍然有些恍惚。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弥留的那一刻。 那时候的他刚刚四十八岁,正是一个男人大好的时光,却因为前半生的劳形苦心、心力交瘁致使身体积劳成疾、形销骨立,在只有四十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闭上眼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的回顾了整个人生。他这一生以二十岁为界,少年时期的安富尊荣,青年时期的如日初升,以及最后二十几年的形单孤影。 年少与曦儿初相识的情景一幕幕的浮现。那时候的自己多大呢?哦,对了,是十七岁那年。 上元佳节,月上梢头。 宝马雕车,火树银花,行人簇簇,鱼龙飞舞。正是说不出的繁华盛世,道不尽的太平风流。 苏夜和自家几个兄弟姐妹上街观赏花灯,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城西青石桥下的河水边,只见石桥旁有不少游人在放河灯,远远望去,便如点点繁星汇聚的一条银河一般。 表妹对此极有兴趣,非要去河边放河灯。苏夜对此可有可无,只是担心表妹孤身一人所以陪她一起。待表妹蹲在河边双手合十虔诚许愿时,苏夜不经意间回眸,就见花船通明,花灯辉映,千万盏荷灯星星点点明明灭灭的河水对岸,十四岁的林曦披着一领藕荷绵绸银线挑绣缠枝梅花的大斗篷,俏生生的立在周围或大红或明绿打扮的花团锦绣的游人中间,便如一支袅袅婷婷静静绽放水中央的芙蓉。 许是察觉到了苏夜的眼光,林曦抬头,对着苏夜颔首微笑,清眸流转,顾盼生辉。那一瞬间,苏夜只觉得,今晚再美的烟花都不上伊人的嫣然一笑,千朝回盼,万载流芳。 只是初遇愈美,结局愈悲,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那时候年轻,年少气盛,纵使心里的感情再浓也吝于表达,再加上其他人的挑拨离间,最后与曦儿愈行愈远。但就算如此,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只是,偏偏是他最敬爱的母亲,在他最接近梦想的那一刻,在背后狠狠的捅了他一刀,嘉平郡主也不再同意他与曦儿的婚事。 两人就此陌路,自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苏夜闭上了眼睛,捂住胸口,即使已经重来了一世,再想起前世曦儿嫁与他人的情景仍觉得心口酸疼,喘不过气。 去世的那一刻他心里莫名的感到了轻松愉悦,几十年的相思早已入骨,也许唯有结束这一世,饮下孟婆汤他才能彻底解脱吧。没曾想,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那一刻,他居然回到了十一岁!回到了他们还未曾相识的时候…… 苏夜睁开眼睛,轻轻的笑了,眉宇间是数不尽的温柔,曦儿,既然老天让我重来,那么这一世,我会给你一个,最好的结局。 第二十一章 京城,英国公府。 没过一会,就听到匆匆的脚步声,只见外面的丫鬟高高的打起帘子,几个大大小小的男孩子依次走了进来。 领头少年十七八岁,穿着冰蓝色绣着雅致竹叶花纹金镶边公子袍,气质华贵,举止大方。 右边的少年比他看上去小个一两岁,一身墨色缎子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神色自若,面色淡然。 左边的少年最是不俗,霜色丝绸质地的柳叶湖青紫葳大团花地衬得他更加秀眉朗目,神采飞扬。 最后进来两个并排的小小孩童,一个七八岁的样子,另一个更小些,一身翠绿,一身藏蓝。都还带着婴儿肥,翠绿色的孩童笑眯眯的,小小年纪就看得出以后是个好脾气,藏蓝色的白嫩的小脸上满是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林老夫人看着地上一溜排开水葱般的少年,笑得合不拢嘴,等他们行完礼后,招呼道:“快来拜见你们二伯父和二伯母,都还未曾见过,好好拜一拜,不许失礼。” 几个少年依次站好,屈膝行礼。 林士英并嘉平郡主见状连忙起身,扶起这些男孩:“都是好孩子,快快起身,不必多礼。” 嘉平郡主又招手让身边的丫鬟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奉上,亲自递到少年们的手上:“果然是我林家儿郎,各个出色不凡,二伯母也略备了些薄礼,且看看是否合乎你们的心意。” 众人口中称谢,恭敬的接过。 林老夫人指着堂下最长的少年对着林士英和嘉平郡主介绍道:“这是老大家的枫哥儿。” 林士英笑道:“走之前枫哥儿还只有十一二岁呢,如今也长大了,马上要娶亲了。” 这话一出,枫哥儿就红了脸。林老夫人也笑眯眯的道:“可不是,枫哥儿的亲事就在今年五月份,也没多久了,到时候过个两年就能有玄孙子抱了。”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笑了,林枫的脸也更红了。 到底是亲儿子,大太太含笑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指着身穿墨衣的少年开口解围道:“二弟妹,那个是墨哥儿,是三弟妹家里的,府里排行第二。”说完又指向那位最是不凡的少年,调笑道:“那是四弟妹的宝贝疙瘩清哥儿,排行第四。”最后指着最小的两个孩子道:“这两个都是我房里的,绿衣的那个是连姨娘生的,唤泽哥儿,排行第六,剩下那个是姜姨娘生的,排行第七。” 正说着呢,只见外面帘子一挑,进来了六七个姑娘。当先一人十五六岁,细腰纤体,眉眼清秀,端庄娴雅。见到了几个陌生的人,还没等林老夫人开口就走到林士英和嘉平郡主面前,微笑着躬身行礼:“二伯父、二伯母万福。我一直听祖母提起二伯父、二伯母,都说二伯父少年英才,气宇不凡,二伯母蕙质兰心,秀外慧中,如今可算是见到您们了。”声音含笑,清脆悦耳。 后面的姑娘们也个个如花似玉,环肥燕瘦,春华秋实,各具风华,林曦觉得日后只看着这些姐妹也是一种享受。 还没等嘉平郡主说些什么,耳边就听到林老夫人带着笑的责怪:“你这丫头,上来就到你二伯父二伯母跟前拜见,却不说你是谁,好生无礼。还不快说说你是谁家的毛丫头!” 听了林老夫人的话,少女莞尔一笑:“二伯父二伯母勿怪,我乍见二位太过激动,一时失礼。我是蓉儿,府里行二,给二伯父二伯母赔礼了。”说着又是屈膝一福。 “无妨,原来是二丫头,真真是大气讨喜。”嘉平郡主握住林蓉的手腕笑道。 后面进来的几个女孩子都微笑站着,静静的候在一边。 看着林蓉卖乖讨巧,三夫人撇撇嘴,大夫人瞥了她一眼,神色自若。四夫人则笑嘻嘻的上前挽住嘉平郡主的手:“二嫂这些姑娘们都还没见过吧,我指给二嫂认认。” “多谢四弟妹。”嘉平郡主对着四夫人颔首微笑。 “二嫂客气了。”四夫人招手让一个少女过来:“这是曼儿,是大嫂家的三丫头。” 林曦定睛看去,待看清这个少女的长相之后,不由一愣。 无他,只见少女十三四岁的光景,却生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水剪双眸,敛翠柳眉,身姿出水芙蓉般楚楚动人,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只是这个样貌极好的姑娘举止却有些怯弱,听了四太太的话,她急忙上前,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嘉平郡主后就立刻低下了头,屈膝行礼:“二伯母。” 嘉平郡主也似被震了一下,却快速回神,温声言道:“曼姐儿真是一幅好相貌,连我都被惑了去。” 三姑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色涨得通红,嘴唇蠕动了几下也没说出什么。四太太倒也不再管她,只是指了另一位姑娘道:“这是薇儿,也是大嫂家的,排行第四。” 只见她不过十岁左右,梳着平髻,发髻上插着一丝粉色宫绢芙蓉花,穿着银红色绣百蝶纹领粉色缎面交领长袄,朱红色梅花刺绣马面裙,眉梢处有些骄纵,面容虽平淡,但胜在衣着华丽,气质高贵,肤色白皙透亮,看上去倒也是荣光照人。 林曦恍悟,这就是大伯母家的嫡次女了,难怪这一身气势逼人。 还没等嘉平郡主说什么,大太太就含笑开口:“这丫头就是个讨债的,阵日淘气,快来拜见你二伯母。整日说着仰慕你二伯母,这会子可算见到了。” 大太太虽然嘴上嗔怪,眼角眉梢处却透着慈爱。 她盈盈上前,对着林士英和嘉平郡主端谨福身:“见过二伯父二伯母。” “好孩子,快起来,让我仔细瞧瞧,”嘉平郡主抚着林薇的肩膀:“这气质当真与旁人不同,一看就是咱们家的孩子。” 林曦在一边听得有些好笑,母亲还真是深谙夸人精髓,这四姐姐面容寻常,自家娘亲就夸她气质好,让她不由想起了前世网上流传的一个段子:一般遇到漂亮女生就夸她漂亮,不漂亮就夸她有气质,既不漂亮也没气质的就夸她可爱。林曦暗自思忖经典不仅不分国界,连时空的都不分了。 这时四太太已指了另外一位姑娘对着嘉平郡主等人道:“这是旋儿,是三嫂家里的,排行第五。” 说着,一位身着浅粉色黄蕊白玫瑰绢制长衣下罩橙色烟纱散花裙的姑娘微笑着走过来,削肩细腰,姿形秀丽,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清气。只见她盈盈上前,身段苗条,微微一福:“见过二伯父二伯母。” 嘉平郡主含笑点头:“这孩子真真清雅,一见就让我爱得不行。” 三太太插嘴道;“二嫂可别夸她,这丫头都快十岁了还是不通外物,整天只晓得看书,或者摆弄棋局,也不好好琢磨女儿家该学的针线女红。”只是嘴上虽如此说,但言语之中却没有什么责怪之意,反而有一种对女儿沾染书香的骄傲自豪。 嘉平郡主听出了三太太的未尽之意,只是点点头:“难得旋儿喜欢,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讲究那许多,且旋儿这般优秀,怕是三弟妹做梦都笑醒了。” 三太太笑得很是开怀得意,倒是五姑娘有些脸红,轻轻拽了拽母亲的袖子,想让她收敛些。 只剩下最后一对女孩了,年纪和林曦差不多大,面容极为相似,梳着一样的包包头,五官秀美可爱,一看就应该是四伯母家的双胞胎了。 只听见四伯母笑着道:“这就是我家那两个的讨债鬼了,左边的是姐姐,行七,叫雪儿,右边的是妹妹,行八,叫燕儿。” 嘉平郡主笑道:“还是你好福气,有这样一对好模样的姐妹花,真真是难得了。” 林曦对这一对双胞胎极为好奇,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她们,左边的小姑娘抬头给嘉平郡主行礼时正对上林曦的眼睛,不由得粲然一笑,眼睛里还有些狡黠。林曦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对双胞胎姐妹花。 第二十二章 许是白天的英国公和其他的伯父们都有要事在身,直到晚上家宴时,林曦才第一次见到了祖父和三个伯父。 祖父今年不到耳顺之年,身形魁梧,声音洪亮,对于六七年没见过的小儿子一家也甚为想念,只是男子不似女子一般把思念挂在嘴边,不过拍了拍送孙子孙女们的小脑袋,嘴角的笑意一直掩盖不住,多吃了两碗饭罢了。 大伯父则是气质威严,不苟言笑。不过对于多年不见一母同胞的弟弟倒是甚为温和,连带着对待林昊林曦他们的态度都极为和蔼,一晚上的枫哥儿已经揉了好几次眼睛,总觉得父亲在自己心里高冷严肃的形象崩了肿么破。 三伯父的气息却十分安静,简短的对林曦一家表示过欢迎后便再也没说过什么,像个隐形人一样坐在席间,惹的三伯母暗地里瞪了他好几眼。 至于四伯父,如今不过而立之年,生得风流俊美,一双上挑的桃花眼中光芒流转,目光所及之处,便带着一番情谊。只是林曦的目光却落在了四伯父手里摇晃的扇子上,对于四伯父这种大冬天也不嫌冷装潇洒的行为,林曦暗暗腹诽了一句臭美。 席间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晚宴结束后,大家便各自回房了。只是英国公对着几个儿子道:“都跟我到书房来。” 四人心里都明白,也没多说什么,随着父亲进了外书房。丫鬟们上完茶之后也知趣的推下去,只留下了英国公多年的心腹守在书房门口。 书房中,英国公对着二儿子道:“你多年不在京城,不太了解京城如今的形式,倒是在外过了两年的舒服日子。这两年皇子们都大了,圣上也已耳顺之年,现在的京城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涌动,风谲云诡,各路人马轮番登场,紧锣密鼓,”顿了顿,又向上指了指:“那位一贯爱用平衡之术,这两年行事越发莫测,谁也猜不透他心里的真正想法,便是如我这般和他一起长大的,也只能看出个十之一二。” 林士英沉吟了一会,问道:“如今朝中的动向如何?咱们府是个什么看法?” 英国公道:“今上目前存活下来的共有九位皇子。其中皇二子、皇五子是嫡出,与皇后外家建安伯一脉是一派,皇后娘娘到底是今上发妻,今上如今也算尊重娘娘,因此朝中半数人马支持嫡系一脉;皇长子是贤妃所出,贤妃之父如今官至大学士,在清流一带中甚有威望,且皇四子生母位卑,又自幼丧母,养于贤妃膝下,自然也归于贤妃一脉;还有贵妃所处的皇六子,贵妃又与三皇子生母秦贵嫔同出自陕西秦氏,三皇子也被归于六皇子一系,且六皇子于战事一途上颇有天分,这几年在边关历练,虽然不在京城,却也不可小觑。这也是目前最被看好的三方势力。” “至于后来德妃所出的七皇子,与剩下的年纪尚幼的八皇子、九皇子一样,明哲保身,至少面上是不参与夺嫡之事的,算是中立的一系。” 林士英端起粉彩缠枝牡丹纹茶盏微抿一口,抬眼看向父亲:“七皇子倒也聪明,德妃出自钦天监世家,虽不愁富贵,到底与皇后、贵妃、贤妃的家室相差甚远,做出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不仅圣上放心,其他几位皇子也不会过于针对他,还能趁势收拢两位年幼的皇子,倒也是一箭三雕。” 英国公长子林士杰摇摇头:“不仅如此,因七皇子向来不沾朝事,只安心钻研星象,圣上自觉愧对他,特意挑选安国公嫡长女为七皇子正妃,又赐婚齐郡陆氏之女为其侧妃,只是齐郡陆氏向来是江南大族,恐他得到齐郡一系的支持,故只赐下了旁支庶女,如此一来,既与齐郡陆氏一门攀上了关系,又得不到齐郡一族的所有助力,思虑不可谓不周全。” 英国公食指轻轻点在案桌上:“如今你调回京城,需得事事留心。自古从龙之事就绝非易事,况且今上身子康健,少说也能撑个七八年,咱们府里一向是不参合这些的,纵使要插一手,也绝不是如今便淌这趟浑水。你在外两任治下的评价都是‘优’等,想来打点一二再进六部也不是难事,只是行事要越发小心,可听明白了?” 林士英正色道:“父亲只管放心,儿子自有分寸。” 英国公对二子向来放心,听闻此言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把目光转向了三子和四子:“你二人一个在书院教书走清流一脉,一个在太常寺做些闲职,只需小心一二即可。” 三子林涵意安静点头,四子林士澜则嬉皮笑脸道:“父亲放心,孩儿做事一向最有分寸,这等小事哪里还要劳烦您亲自吩咐呢。” 英国公知道四子自幼惫懒,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既不如长子稳重,也次子沉着,连三子的安分都没有,登时头痛,大手一挥:“好了好了,我这里事情已经了结了,你们都各自回去罢。” 四人一时退下不提。 一晃四五天过去了,林士英一家彻底在英国公府安顿了下来。英国公亲自派人给林士英和嘉平郡主传话—其一,两个小孙子和其余兄长一起去京城绿天书院读书;其二过两天让林曦和林府其他姑娘们一起去京城有名的女院东林书院上课。林曦知道消息后拖着腮叹了口气,美好的童年时光要一去不复返了,宝宝要开始上小学了! 林玉这两天和四哥清哥儿私交甚好,正好二人年纪相仿,待问清是和清哥儿一个书院之后开心的不得了,天天掰着手指头盘算入学的日子,指望着和好基友、呸,是好兄弟一起天天上课下课。 只有林昊一人任劳任命的去给弟妹们收集绿天书院和东林书院的历年入学考题及一些有关书院和先生的消息。于是拖大哥的福,林曦才了解了这两所书院的信息,才明白了这两所书院的牛叉之处。 绿天书院是前朝大儒张载先生亲自建立,无论是从环境、师资、还是生源都不逊色于官方的国子监,几百年来不知出了多少位高权重的朝堂重臣和学识渊博的骚人墨客,和白鹿书院一起是所有京城官员中最想送自家子弟进入学习的书院,而且每年只招收两百人,挑选严格,即使你出身再显赫,若是入学成绩不够的话也极难被录取。 林曦默然,这地位,估计就是古代的清华北大了吧。 至于东林书院,则是本朝太/祖最疼爱的嫡长女朝华公主为官宦之家的女子所建。多年下来已颇成气候,主要招收四品官员以上人家,年龄在七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女孩子,且特地表明最少要在书院学习三年。东林书院出来的女子,向来以仪态优雅、才貌双全据称,更为重要的是,权贵之家的女孩子在年幼之时就培养的感情、交际会在以后的人生中发挥极大的作用,是以东林书院所出来的女子在古代婚姻市场上行情甚好,几乎所有的王妃、候伯夫人等均出自东林书院。 早在余杭之时,嘉平郡主就为女儿定好了东林书院的名额,所有林曦倒也不用担心入学测试问题,而且自家大哥向来聪颖,林曦也不担心。只是苦了林小胖子,为了让他在一个月之后的入学测试中顺利录取,林昊听取了林曦的建议对林小胖子采取了严苛的题海模式,成果嘛具体还不知晓,不过倒是成功的让林小胖子瘦了下来,五官的轮廓也愈发清俊了。 对此林曦表示:作为一个在天/朝接受过十二年高考压迫的孩子来说,标重点和题海战术,完全是最拿手的好么! 在林玉尚在为了和好兄弟一起读书努力时,嘉平郡主终于决定要带着孩子们回一趟齐王府了。六七年不见父母,嘉平郡主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只是前几天一直忙着处理各种事宜强自压抑着,如今基本琐事已全部处理好,早就迫不及待的要带着孩子们回娘家了。当天晚上林士英回家来,嘉平郡主便把打算跟他说了。 对此林士英颇能理解:“早就该去拜访岳父大人的,只是这几日我有事情耽搁了,明日我同你一起去罢。孩子们暂时不上课也空闲,叫上他们一同跟着去拜访外祖父母。” 嘉平郡主帮着林士英把外面的袍子脱了,笑道:“可是呢,母亲早就念着外孙子和外孙女了,就是没怎么见过,明日带他们去和外祖母好好亲近一下。”说着便招呼丫鬟去转告几个孩子明天要外出的消息,转了身子又叫人去各屋里告诉丫鬟们把少爷、姑娘们明天要穿的衣服早早备下,想了想又吩咐画眉亲自去库房里取出礼物包好。 翌日一早,林士英夫妇去上房请安时回禀了要去齐王府。林老夫人点头道:“很是,亲家母好多年不见你和孩子们定是思念得很,”转过头又对身边的大丫鬟冰夏道:“去库房取些上好的药材,再把那一对儿羊脂玉瓶拿来让他们带了去。” 嘉平郡主忙笑着推辞,林老夫人摆摆手:“这有什么,一点子的心意罢了。原该如此,你们只管去便是。”见推辞不了,嘉平郡主在谢过婆母之后,和林士英一起带着孩子们坐上了马车向着齐王府行去。 第二十三章 大约行驶了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东城内一间看上去很有历史感的宅子门前,宅子除了恢弘的朱色正门外,两旁各有一个小门供人出入。一个小厮见来了人,便从小门前探出头来看,画眉下了马车见着来人,拿出怀里的腰牌:“快去禀告王爷和王妃,郡马和郡主带着表少爷表小姐回来了。” 小厮一听,“唉”了一声立刻撒丫子往宅子里跑,不一会,朱门大开,一位约莫三十多岁,身着玉黄彩织白露于飞华服的贵妇人带着四个蓝衣丫鬟快步迎了出来。 “是三妹回来了么?”贵妇人急急开口问道,脸上带着喜色。 李嬷嬷撩开了帘子,嘉平郡主理了理衣裳这才下车,脸上也挂起了微笑:“方才我在车里听着声音就猜到了是你,一时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呢,怎地大嫂亲自来了?” 贵妇人嗔怪道:“你这妮子,回来这许多天才想起来回娘家,母亲天天望眼欲穿等着你呢,你说你自己该不该打?” 嘉平郡主抿着嘴笑得嘴角弯弯:“该打该打,我离家这许久才回来,自是该向大嫂赔罪。” 世子妃范氏白了嘉平郡主一眼:“别跟我在这里贫嘴,快带着妹夫和孩子们进去罢,母亲从早上就一直派人等着你回来呢。” 说话间已有丫鬟过来恭敬的在前面领着众人向内院走去。齐王府建宅久远,精致典雅,格局沉敛大气,又经过多任主人修缮,不但有着王侯府第的规整富丽,也有着幽雅清翠的意趣,高柳依湖,老榆盘松,不时又见秋千、石桌棋盘,花厅亭台……今上心疼胞弟,特特赐下了这处府邸,足见齐王的受宠程度。 齐王妃一早就打发人去瞧,瞧了有七八回才有丫鬟跑进来回道:“回王妃,郡主带着表少爷和表小姐们进府了。”齐王妃听了这话已是满眼泪光,扶着小丫鬟们站在正院门口等着。 待林曦一下轿就见一位身着刺金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贵夫人立在院子门口,头上凤钗金光璀璨,一见众人下轿便急急的走过来,行动间隐隐有腰间玉器击打的清脆之声。 嘉平郡主远远的瞧见母亲的身影,当下也顾不上林士英他们,也忙忙的上前抱住齐王妃痛哭:“母亲,女儿回来了。” 齐王妃把嘉平郡主搂在怀里,母女二人痛哭一场,边上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劝慰了半天,齐王妃方才好些。丫鬟们簇拥着主子们进入了正房。 进屋后,林曦抬眼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只见中堂正中挂着一副前朝书画名家吴生子的《眉寿仙鹤图》,图前立有紫檀雕云纹大案,案上中间摆着一个白玉四层八角宝塔香炉,袅袅香烟从第四层塔身缓缓溢出,飘散在空中。 长案两侧放置了一对朗窑粉彩蓝釉花斛。紫檀大案前独设一金丝楠木罗汉床,正面设着红缎描金线靠背,云紫缂丝引枕,两边铺设檀色绸面坐垫。 正厅左侧放了一个楠木透雕月洞门的博古架将里外隔断,右侧立着一座梅兰竹菊落地屏风。 整间正厅布置的典雅气派,形状庄重。 此时嘉平郡主已搀扶着齐王妃卧榻坐定,看着母亲比离开前苍老了不少的面容,嘉平郡主如鲠在喉,只觉胸口被大石堵住,泪水涌到了眼底,但顾虑母亲的身体勉强忍住了。 招手唤过站在身边的孩子们,她打起精神:“你们快来见过外祖母。” 三人恭身上前,还没等躬下身便被齐王妃拉起:“好孩子,快快起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 见林昊和林玉已是翩翩少年,林曦也是娇憨可爱,顿时欣慰不已,示意身边的丫鬟捧过一个匣子,俯身从匣子里拿出一块通体洁白的羊脂暖玉亲手戴在了林昊的脖子上:“这是我当年出嫁时太后娘娘赏的,羊脂玉不稀奇,难得的是触手温润,也是请相国寺高僧亲自开过光的,最是灵验。” 嘉平郡主调笑道:“我只记得母亲之前最宝贝这玉了,连大哥讨要都不给,怎的今儿舍得给昊儿了。” 齐王妃白了女儿一眼:“这玉最是养人,也是在佛前供过香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指望孩子们有多大出息,这辈子平安喜乐也就罢了,这玉正好能保佑他们。”林昊听过忙谢过外祖母。 齐王妃又唤了林玉上前,拿出一块通体翠绿的玉佩戴在林玉身上:“这个玉也是有些来历的,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也是极为难得的,今儿就给你了罢。”林玉也喜欢这块翠玉,谢过外祖母后拿在手里不住的把玩。 齐王妃的目光转向了林曦,笑着招手唤她上前,拉着林曦坐在自己身边,摸着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有些感慨道:“你母亲当年带你去余杭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点大,”说着用手比了个长度:“如今也变成大姑娘了,我瞧着你比你母亲小时候还要标志呢。” 林曦听了这话抿嘴一笑,露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嘉平郡主笑道:“母亲可莫夸她,她看着是个文静的,实则最调皮不过了。” 齐王妃道:“你当我不知?这孩子实是个聪明的,三四岁头上不是还被拐过一会?要不是她自己聪明,”顿了顿又道:“我刚知道这消息时唬了一跳,亏得最后没事,要不然呐,活剐了那些畜生都比不得我外孙儿的一跟小手指。”说着已是眼角含泪。 林士英忙起身劝道:“母亲且不必担忧,曦儿如今不也是好好的吗?况那群贼人最后下场并不松快,这事过去了且不必再提了。” 齐王妃点点头:“你这话很是,大好的日子,我原不该说这些。”语罢便也只拉着一行人说些闲话。 林士英体谅妻子好多年未曾回娘家与齐王妃必有许多话儿要说,没过一会便借口尚未拜见岳父为由带着两个男孩子去了外书房,林曦则由表姐东陵薇陪着去厢房说话。 东陵薇是齐王嫡长子的嫡次女,血统纯正的嫡系嫡枝,一年前刚刚由齐王亲自上奏请封,封号为静安县主。东陵薇带着林曦来到花园的凉亭里刚坐定,身边的大丫鬟便捧着一个划花萱草纹葵口的填漆茶盘过来了,笑道:“县主,茶具已备好了。” 东陵薇点点头,转身对着林曦笑道:“妹妹今日第一次来王府,姐姐便效仿古人们也效仿古人清雅一回,煮不了酒,便以茶代酒吧。” 林曦觉得自家表姐真是个风雅的人,笑着点头同意了,过了一会又开口问道:“姐姐如今的品阶是县主吗?我还以为会是郡主呢。” 东陵薇正在净手准备泡茶,闻言也只是笑笑回道:“因父亲如今还是世子,所以我便是县主,哪天父王袭爵了,这些自然可以向上提一等。” 林曦点点头,又被扫盲了一回,想了想,歪着头道:“姐姐的封号是哪两个字?” 东陵薇正拿过小勺小心取了几勺茶叶放入茶壶,便有些漫不经心的回复林曦道:“不过都是一些吉祥寓意好的词罢了,礼部拟定的封号是静安。” 林曦本来在欣赏着美人儿泡茶的美景,东陵薇的一双纤手白皙细嫩,按在青瓷莲瓣纹茶壶上衬得手更加莹白如玉。乍一听到这话后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默念了一下静安郡主这四个字,刚想了下表姐的封号蛮好听的嘛,隐隐觉得有条线把这一切串在了一起,突然间灵光一现,脑海深处一些想法涌上心头,震得她仿佛晴天霹雳一般。 静安郡主,大乾王朝,东陵氏一族,还有蒋云帆!这些隐隐是她前世看过的一本小说里的人物啊! 当下林曦有些慌神,也顾不得表姐还在身边,开始努力回想起那本书的内容来。 她还记得那本书是当时某个著名的文学网站上的封神之作,开创了女配翻身虐女主的潮流,也是自那本书以后,配角翻身流才开始流行起来。亏得这本小说极为著名,否则这么多年一过,她早把剧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二十四章 林曦蹙着眉仔细回想:这本书的主角是东陵氏王朝某位亲王的嫡女,封号是含山郡主,后来成为了含山公主。她前世骄奢刁蛮,虽然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却仗着嫡出公主的身份横行霸道,为京城世家所不喜。后来她爱上了男配,但男配却心仪女主,女主是一位小官之女,名唤陈欣然。之后的剧情就是公主仗着身份非要嫁给男配,男配和他家中人极为不喜这位声名狼藉的公主,只是碍于皇家地位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儿媳妇。尽管如此,男配除了新婚当天再也没与公主圆过房,连公主侥幸生下的幼子都不放在心上。后来幼子生了重病,貌似要用某味珍稀药材医治,只是同一时间女主好像也生病了,男配顾不上亲子直接把那位药材送给了女主,于是公主幼子离世。后来公主才知道女主的病不需要这味药材也能好,只是忧心病愈后身体底子变差才向男配讨要了这味药。后来,女主风风光光的嫁给了某位将军,并且将军的姑姑是宫里一位位高权重的妃子,他们一起扳倒了皇后和皇后的嫡子,妃子上位,女主和男主也一生富贵安康。而公主经受幼子离世,母亲惨死冷宫,哥哥死在了被流放的路上,爱人也对她不屑一顾,于是……公主黑化了,然后重生到了七岁的时候。 重生之后含山公主自然是有了大大的金手指,洗白自己,变成了赫赫有名的“大乾明珠”,引得一干男子为她争风吃醋,但其中不包括前世的那位男配。当然公主也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而是暗地里下黑手,整垮了男配的家族,让男配一家流放边疆,然后再把女主嫁到了一户表面富贵实则龌龊不堪的人家,二十多岁的女主在这户人家里被揉搓的像个老妇人。至于男主嘛,公主则是若即若离的撩拨他,然后在男主爱上她的时候挥一挥衣袖嫁给了今世的忠犬。婚后,公主联合皇后一起弄死了前世的妃子,若干年后扶持哥哥登上了皇位,自己则和爱人一家开开心心的过起了幸福的日子,全文完。 要说到东陵薇,在这本书里也算是一个倒霉的路人甲了。前世的时候这姑娘出身高贵,自己本身也算争气,家里替她挑的夫君也靠谱得很,本来可以一生无忧的。只是在一次上香的时候撞上了女主,含山公主对女主恨得咬牙切齿,在庙里设下毒计要毁了女主的名节,却不料误打误撞的被静安郡主闯了进去,名节尽毁,最后被逼得自尽而亡。而第二世的时候,因含山公主对静安郡主抱有一份歉意,于是刻意交好静安郡主,在小说最后的番外里,原女主知道了上一世的事情之后对毁了她一生的含山公主恨意极深,偷偷找人配好了一种让人毁容的药水,当然林曦私下认为这种药水就是硫酸,只是作者懒得再想就把硫酸的设定加进去了。在参加宫宴时原女主找准时机,要把药水泼到含山公主的脸上,却不曾想静安郡主正巧那时候坐到了含山公主身边,泼过来的瞬间偏巧转头跟含山公主说话。于是,这娃又悲剧了,容颜尽毁,最后在皇家寺庙里青灯古佛,了却残生。而这件事也成为了含山公主扳倒原女主的最后一根稻草,毕竟这次都不用等含山公主出手,齐王府就让原女主彻底领盒饭去了。 这本小说已是林曦多年前所看的,只能记得大概情节,具体的人物信息是完全不记得了,连两世男主的名字家室都记不太清了。之所以还记得静安郡主那是因为她两世都是女主的挡箭牌,实在太过倒霉,而且林曦前世有个表妹也叫静安,这才记住了。 林曦抬头看向这位未来注定极其倒霉的表姐。东陵薇今日穿了雪青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湖蓝立领中衣,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头上挽着青娥髻,插着精致之极的青玉凤钗。生的又纤细苗条,腰细如柳,这时袅袅娜娜的坐在石凳上,一双弯弯如新月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茶壶,透过茶水中蒸腾起的雾气,清丽的面孔更是楚楚动人。 这样美好的女子,就因为作者的设定,只能两世都沦为炮灰。 林曦已经在大乾亲身生活了七年,这里有疼爱她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内心深处她早已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故乡。即使知道了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所化,心思也不再浮动,毕竟对她来说,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 又注了一次水,东陵薇将壶盖仔细盖了,轻轻将壶中茶水倒入所有的茶盅里,芊芊素手,指如葱根,这一套烹茶的流程行云流水地做下来,端的好看。 东陵薇双手捧起茶盅,递到林曦手边,唇边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这是从闻清山的玉茗泉中取来的泉水,最适冲泡这玉露茶,妹妹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林曦回过神来,端正的接过茶盅,轻嗅闻香杯中的余香,笑道:“还未品饮,只闻着这幽幽茶香,我就要醉了,”说着将茶水送到口中轻啜慢饮,须臾轻叹一声,“果然鲜爽醇厚、回甘香绵,表姐这烹茶技艺真是不遑多让。” 东陵薇闻言浅浅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更显得娴雅大气。林曦有些赞叹,须臾之间便暗下决心:这样优秀的表姐,实在不该落得书里那般的下场,既然她已知道了故事的结局,一定要提醒表姐离那两位女主远远的,避过这些灾难。 这样一想,林曦放下茶盅,试探性的问道:“表姐可知这京城中的宗室女里,有一位封号含山的郡主?” 东陵薇似微有惊诧,却极其体贴的并没有多问,只是温婉一笑:“含山正是目前六叔膝下唯一的嫡女,一年前由六叔亲自上书请封的。她只比你大一岁,如今正在东林书院读书。听姑姑说过两天你也要就读于东林书院,日后你们定有机会一起玩耍。” 看着自家表姐脸上“孩子嘛,都贪玩,表妹一定是想找个玩伴”的笑容,林曦干笑了两声,果断转换话题:“表姐不是也在东林书院读过书吗?跟我说说书院的事吧,过两天我就要一个人去书院了,心里总有些惶恐。” 东陵薇安慰林曦道:“不怕,书院里的先生们都极有学识,又和蔼可亲,且京城里有脸面够资格的人家几乎都会让孩子们早早的入学,在东林书院读满六年。你今年七岁,正赶上这一批新入学的女童,想来姑姑也是打算让你在书院读满六年的,况且你晴表姐现今也在书院里,她必会照应你,你很不必担心这个。” 这厢东陵薇、林曦煮茶说笑,那厢齐王妃拉着女儿的手在屋里说着母女间的私房话。 “你在外的这几年姑爷待你如何?” 嘉平郡主笑道:“母亲只管放心,我和相公感情好着呢。孩子们也都听话懂事,又是自己当家作主,婆婆也不在跟前,除了曦儿当年那档子事,这么多年来我过得舒心着呢。” 齐王妃看着如今三十多岁的女儿面容一如少女般娇艳,心里知道女儿定然过得不错,只是却还总要问一问才安心,这才点点头,有些感慨:“果然是你有福气,姑爷身边也没外人,一心一意的守着你过日子。我盘算着昊儿今年也十四了,你是不是也该替他相看相看了?” 嘉平郡主从青瓷雕盘龙纹的盘子里拿起岭南进贡的蜜桔,剥了皮之后递到齐王妃手上:“可是呢,我如今也在想这个事儿。只是之前一直呆在余杭,虽说南边气候温和,女子大多温婉秀丽,只是到底不如京城的女孩子见得世面多。我想着回京再给他挑个好的,只是现在刚回来,这些女孩儿的底细也没打听清楚,一时顾不上他。他正好又今年下场考秀才,且过两年等身上有了功名再说吧,到时候也能说个更好的。横竖他如今年纪还小,再拖个几年也不打紧。” 齐王妃将接过橘子,将橘子一掰为二,去了筋筋络络,又递了一半给嘉平郡主:“你心里有数便好,我也就提点你一句。权贵人家的女孩儿都矜贵,若有好的只管早早定下来的好。” 嘉平郡主接过蜜桔尝了一瓣:“孩子们还小倒还好,只是我们老爷,这次回来要补缺了,也不知如今会补进哪里去。” 齐王妃道:“这你不用操心,我前两个月接到你的信儿就跟你父王说过了。你公公向来是个精明人,姑爷的前程自是无忧的。” 嘉平郡主吃完橘子,端起茶盏递给齐王妃道:“我自然不是担心这个,只是如今朝堂派系林立,只怕他被无端卷入派系之争,做了那出头的鸟儿罢了。” 齐王妃接过女儿递来的茶,笃定的抿了一口:“若依着你父亲和我的意思,六部如今全被几个皇子着眼盯着,不如先绕开六部,去大理寺任职。等过个几年形势明朗了,姑爷也有了一定资历,到时候自然能直接转入刑部,现在且先别趟浑水了。你回去跟姑爷稍稍提一嘴,且听听他的想法。” 嘉平郡主点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要丫头进来回话:“王妃,郡主,午饭已经摆好了。”二人一时便不再言语。 第二十五章 护国公府。 苏夜坐在书桌前,低垂着眼脸,神情淡漠,开口问道:“我让你去打听英国公府二房,如今可是有消息了?” 底下站着的正是苏夜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厮,也会是他日后的心腹华容。华容恭敬的低头回道:“是,少爷。林大人和嘉平郡主已于十日前从余杭卸职抵达京城,今日他们一家都去了齐王府。” 苏夜点点头,半晌又开口道:“可有郡主爱女林小姐的消息?” 华容有些惊愕,下意识抬头看了苏夜一眼,只见苏夜面容冷傲孤清,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华容登时心头一紧,立刻低头。自打前几天主子风寒好了之后,周身气场愈发强大,简单的一瞥带着说不出的压力,以前还带些稚气的小脸也变得淡漠,虽然当着老爷和老太太面时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但一回了自己的院子,主子脸上就是一片冰冷,连行为举止也与从前大不相同。若不是他一直守在少爷身边从没离开过,华容都以为自家少爷被人掉包了。 “这……林小姐今年尚幼,也没打听出什么来。只是听林府的下人们说,过两天林家二房的少爷和小姐们就要去书院读书了,少爷们去绿天书院,林小姐则是去东林书院。” 苏夜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桌上一只官窑白釉饰折枝花叶纹茶盏,简简单单的动作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慵懒和风情,只是可惜无人欣赏:“好了,我知道了,只是一天的时间,你能打听这些,也算难得了。” “少爷谬赞了,”半晌,华容又有些迟疑:“少爷,林小姐她才七岁,您……” 苏夜眉尖一挑:“你且放心,我早就听说林大人学识渊博,连家里的儿子也个个不凡,一直想找个时间去讨教下,又怕林大人推辞。听闻林大人和嘉平郡主最是心疼爱女,想打听打听林小姐喜欢什么,讨个巧而已。” 华容嘴角有些抽搐,少爷,您什么时候学会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了?且先不提林大人在余杭任职六年多才回京,您是如何听说他学识渊博的。咱们只说说您的外家。咱们夫人出自彰德姚氏,那可是传承了二百多年书香世家,您的外公如今是皇子太傅,学问自是不用分说。您的三个舅舅,大舅老爷是承平三年的探花郎,当年打马游街时不知道晃了多少姑娘的眼;二舅老爷是国子监学正,也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的;至于三舅老爷,那可是鼎鼎有名的绿天书院的山长,一堆人哭着喊着要拜师的偶像级人物。这么牛叉的一家子摆在您面前,您居然要去请教一个普普通通回京述职的四品知府?人家说不定多少年没摸过书本了好伐,找借口也找个像样的啊,还不如直说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呢。可是先不说人家姑娘才七岁,只说说人家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回京城,您上哪儿认识林小姐去?难不成是上辈子见过? 华容心里暗自腹诽着,苏夜眼角一扫就知道他肯定又不知想偏到哪里去了,有些无奈的扶额,自家的小厮从小就这么不省心,以后是怎么一步步变成那个稳重踏实的总管的? “好了,好了,别在这里杵着了,你先下去吧。” “是,少爷。” 眼见着华容走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书房的门后,苏夜食指轻点案桌,应该开始多培育一些属于自己的人手了。不仅仅是为了打探曦儿的动态,还有以后的日子。从明年开始到新帝登基的元年,这段时间是极为难得的危险中带着机遇的七年,既然有机会重生一次,何不玩儿场大的呢?想到这里苏夜的眼神变得极为幽深,只有自己掌握一定的实力,才能不再如前世一般被逼妥协。 光阴荏苒,十几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林曦和两个哥哥也分别被东林书院和绿天书院所录取。嘉平郡主得知消息后,立刻给儿女装备起来。笔是善琏湖笔,墨是屯溪徽墨,纸是泾县宣纸,砚是肇庆端砚,文具齐全,质地精良,不会过分奢侈也不会让人轻易小瞧了去,课本之类的必需品更是不用说,照着清哥儿和旋姐儿的全备齐了。接着又马不停蹄的准备束脩,要送的礼物,平时上下学的马车安排,随行的侍卫和嬷嬷,要带的侍女等等,忙的脚不沾地。 待一切就绪,终于到了要上学的日子了,三个孩子一大早就被拎到了林老夫人的松柏院,临时抱佛脚的接受一番思想道德教育,主题类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种。林曦耷拉着小脑袋表示这辈子第一次去上学太兴奋了,昨晚完全没睡好,现在再听这种政治课完全迷糊了好么。 好不容易听完了林老夫人的指示,三人在正院用过早膳便被送上了各自的马车,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林曦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曦儿,快醒醒,已经到书院了。”嘉平郡主轻声唤醒女儿。 林曦眨了眨还有些迷蒙的眼睛,过了一小会才明白了如今的处境。揉了揉眼睛,乖巧的牵着自家美人儿娘亲的手下车了。今天是入学的第一天,她由嘉平郡主亲自带着来书院。而离东林书院不远的绿天书院,林士英带着林昊林玉也到了门口。 走到东林书院门口,林曦驻足观望。这是专门为女学生准备的书院,占地极大,布局大气严谨。正门开的不大,也和其他富贵人家的一样,朱红色的大门,门口有两只威猛的石狮子,只是门楣上挂着写了“东林书院”四个大字的匾额,才显出些特色来。不同于别家匾额大气疏朗,这四个字虽然也是妙笔,却透着一股柔婉雅致。据说这是第一任山长朝华公主的手笔,都说字如其人,想来朝华公主也必是一个文采斐然的妙人儿。 刚走进书院门口,就见一位三十五岁上下的妇人,身着灰蓝棉衣和一席暗蓝棉缎长裙,头上梳着最普通的平髻,只插着一支万福纹银簪款款走来。虽然打扮的很是素净,但面上含笑,观之可亲。 “我姓于,是这里的接待嬷嬷。请问夫人是哪家府上的?可是来送小姐入学的?” 嘉平郡主牵着林曦站定,对着于嬷嬷轻轻颔首后,偏头示意丫鬟:“锦绣。” 林曦看着美人儿娘亲的样子有些发呆,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娘亲的这一面。虽说娘亲出身高贵,在家中面对仆妇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不用说对林士英和几个孩子的万般温柔了。只是现在的娘亲虽然在微笑,但这种微笑却一点也不可亲,反倒非常的有气势,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锦绣也有些不同,举手投足之间更显大气,递上一封信和一纸文书后,就退到了嘉平郡主身后。 于嬷嬷看完信后躬身屈了一膝:“原来是郡主和林小姐,请跟我过来。” 随着于嬷嬷走进书院大门,就见一个不大的前院,摆了些初绽绿意的盆栽,让人眼前一亮。穿过前院,就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两边是精致的格子花窗,窗外种植了修竹,腊梅,蔷薇等植物,仔细看这些窗格,竟没有一模一样的,倒有两分江南园林的韵味。 穿过长廊,就看见了一个四进的院子,这是各贵女上学的地方。按年龄不同划分了不同的院子,分别是七岁到九岁的芷兰堂,十岁到十二岁的惠兰堂和十三岁到十五岁的墨兰堂。 至于大家闺秀必学的琴棋书画是东林书院的基础课,只是这些课程会在芷兰堂安排的较多,到了惠兰堂后除了一些必须的四书五经和诗词歌赋外,还有礼仪,女红和算筹。等到了墨兰堂之后,则会学习更多的实用技能,像是如何管理内院,如何管理账目,如何与不同等级的官员太太交往,日常官员送礼,甚至如何管理丈夫的侍妾等等。 除此之外,东林书院也会有一些选修课,比如骑射,烹饪,煮茶,古玩鉴赏等,都可以凭爱好选择。 当然,若是什么都不选也不会有人强迫。只是大家都是高门贵女,从小一起长大,谁又甘心其他闺秀样样精通而自己却什么都不懂呢?再说东林书院考核严格,每月都有测试,若是一旦垫底,那脸上可都不好看了。所有尽管东林书院管理得并不严格,学风却甚好,也算是一种独特风格了。 了解到这里后林曦就明白为什么非四品官员以上的官家千金不收了。首先这一大笔束脩就是一个筛选了,而且若是身世太低,在贵女之间也很难混得开。毕竟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规则,且书院的很多课程,在古代门当户对的婚姻背景下,对于一些低级官员千金来说,纵使学了,以后也未必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第二十六章 于嬷嬷带着众人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小姐们上课的芷兰堂了。现在时辰尚早,郡主和林小姐可以先在屋里等候或者去漱玉馆用早膳。以后小姐每天都可以去漱玉馆用膳,咱们书院提供早膳和午膳。而且这里的膳食都是请宫里的御医安排的食单,又专门聘请了醉宵楼的大师傅们亲自掌勺,既对小姐们的身子大有好处,又十分味美。” “恩,有劳于嬷嬷了,锦绣。”嘉平郡主略一点头道。 锦绣递过去一个荷包:“多谢于嬷嬷,这是我家郡主的一点子心意,且留着吃杯茶罢。我们家小姐以后就劳烦嬷嬷了,可别让她在这受什么委屈。” “谢过郡主,妾身一定好好照看小姐。”于嬷嬷接过荷包,屈膝对着嘉平郡主行了一礼后道。 嘉平郡主微微颔首,弯下身子温柔的对着女儿道:“曦儿乖乖的在这里好好上课,下午娘亲让红鲤她们来接你。要好好听话,若是受了委屈什么的也别怕,只管回家告诉我。” 林曦认真的点点头,嘉平郡主满意一笑。笑容宛若堂前盛开的芍药,明艳动人,给这小院子里增添了不少光彩。 “那我就先回去了。”摸摸女儿的小脑袋,嘉平郡主便带着锦绣转身离去。林曦也在于嬷嬷的指引下走进了芷兰堂。 走进厅堂后,林曦四下打量了一眼。不愧是京城第一女院,这见厅堂明亮宽敞,可同时容纳百人左右。东边的墙上挂了副仙女的画像,甚为精致,北面开了个很大的门,通到另一间屋子,门上挂了檀木制的串珠帘子。 东边墙下正中间处放了一张较大的乌木矮桌,其余地方则整齐的摆放着近六十张小一些的乌木矮桌。矮桌下大部分都摆着四尺宽的鸦青细棉软垫,上面绣着不知名的兰花。 此时屋里已经有三四十人了,都是七八岁上下的女孩子,有安静的坐着的,也有一小堆在一起说话的。 林曦随便找了一处矮桌坐定,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个小姑娘,又等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才有一个气质出众的女子走了进来,坐在大厅的上位。女子面容普通,年纪也不算年轻,但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和风韵,只让人觉得连眼角的细纹都是给她增添风情的。 “我是书院的山长任婉柔。又是新的一年,训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你们都是大乾能道出姓名的世家贵女,既然来了东林书院,就不要给家族丢脸。先习字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你们要定下今年的功课安排,若有不能决断之处也可去各个课堂上看看,我会是你们之后的棋艺课夫子。好了,许嬷嬷,带着她们去课室罢。” 任山长的话并不多,但是语调轻缓,娓娓动听。 这批一共四十二个学生,被管事的许嬷嬷任意抓阄分成了三个班级,班级以花来命名。分别是兰花、蔷薇和芍药。当然这样的分班只是暂时的,会在一个月的考核之后重新分配。林曦被分入了蔷薇班。 许嬷嬷带着林曦等人来到蔷薇班门口就离开了,十四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们一起走进了班级。而这时候夫子还没有到来,不知道从谁开始,大家互相认识起来。 坐在林曦身边的是一位胖嘟嘟的小姑娘,穿着粉红色的暗纹云缎小夹袄,上面绣着几只很可爱的小彩蝶,头上梳着两个包包头,扎着一条和衣服一样颜色的彩带,大而灵动的眼睛正好奇的打量着林曦:“你是哪家的,行几?叫什么?” 林曦看着小姑娘粉嫩嫩的小脸蛋非常喜欢,按捺下想要掐上那张小脸蛋的冲动,歪着头回道:“我是英国公府的,行六,我叫林曦。” 小姑娘听完林曦的话之后眼睛一亮:“我知道你,我祖母和英国公夫人是亲姐妹,我爹爹是光禄寺卿。之前我和祖母去过好几次英国公府啦,不过听姨祖母说你之前一直在余杭,你是什么时候回京城的?今年多大啊?” 林曦对于古代一表三千里的血缘关系一点也不惊讶,闻言也很是从容:“我七岁了,刚刚回京城还不到一个月呢。” “我也七岁了,那你是几月出生的?” “我是八月。” 小姑娘开心的拍拍手:“我是四月生的,我比你大,你要叫我表姐,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哒。” 林曦额上滑下三根黑线,委婉的拒绝道:“咱们现在都在学堂里,以姐妹相称多没意思啊,还不如直接叫名字,像大人一样才更好玩。” 小姑娘没听出林曦语气中的拒绝来,倒是很开心的应下了:“好啊,我叫杨蕾蕾,我以后就叫你曦儿,你叫我蕾蕾好啦。” 杨蕾蕾是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子,和林曦熟悉之后,她就迫不及待的问起了林曦在余杭的生活。林曦倒是很能理解一直在京城里长大的小姑娘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只拣了些好吃的好玩的说了。 “余杭的夏天可热了,有时候爹爹就带着我们去游西湖,我和哥哥们还会在西湖上划船呢,风一吹过来,带着湖里的水汽,可凉爽了。而且西湖的景色可美了,我有一次晚上的时候还在芦苇丛里看到了满天的萤火虫,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而且西湖连着运河,运河两岸都是红灯笼,把河水都照红了……” 林曦讲得绘声绘色,渐渐的她身边围了一群小姑娘们,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时而惊叹,时而羡慕,也开始和林曦攀谈起来,气氛也变得极为轻松活泼。 只有课堂南侧窗户边一个姑娘非常不高兴,她觉得自从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就没有舒服过。原本在家里,她是唯一的嫡女,生得又极好,一群庶姐庶妹们争先恐后的讨好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可是这里却不一样,有很多学生的出生根本不比她差,甚至比她还要高贵许多,完全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这巨大的落差让她十分不适应。 现在见到林曦被一群小姑娘围在中心,她的心里更加不舒服了。忍不住插嘴道:“哼,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人,见识少的可怜。” 林曦正在和新认识的朋友们聊到了京城好玩的地方,听到这句讽刺有些惊讶,自打她出生以来,凭着英国公府和她的郡主娘亲,就没见过敢在她面前嘲讽她的人。所有她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生气,而是一种类似于终于有人敢在我面前放肆了的感觉,俗称吃饱了撑的。 林曦抬眼向窗边看去,一位身着上好桃花织金锦的小姑娘正不忿的盯着她,一张杏目桃腮的芙蓉面上满是嫉妒,倒是让这副上好的容颜生生只剩六分颜色。 只是林曦虽然不介意,杨蕾蕾却生气了:“沈尔岚,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谁是小地方出来的,你不懂不要胡说。” 沈尔岚下巴微抬,斜睨着杨蕾蕾,神情颇为不屑:“我难道说错了?从南边乡下来的土包子,以为到了京城随便卖弄一下就能引人注目了?哼,小小年纪便抛头露面,真是没有规矩。” 这话一出连林曦也沉下了脸。沈尔岚若只是讽刺林曦来自乡下小地方倒也罢了,反正京城的人常常自命不凡,瞧不起外地人,林曦也不会同一个孩子认真计较。但是沈尔岚后面的话却是直接将英国公府和她的一双父母全拉扯了进来,质疑她的教养不算,还要毁了她的名节。女子名节重如山,就算她今年只有七岁,也不能饶恕的。 “你口中的小地方已有几千年的历史,早在始皇时期就已经被载入史书中,也是五代吴越国和前朝的都城,我朝太/祖曾赞扬过余杭乃人间之仙境,”林曦冷冷的开口:“这些你不看书不知道倒也罢了,只是你说的那个抛头露面我却是万万不敢苟同。太/祖早在建朝之时就对官员们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远些的不说,只看我朝,朝华长公主曾随驸马爷一起游历大山明川,路途上心有感悟这才回京建立起了咱们如今的东林书院;更有徐子安居士,以一介女子之身亲自出使边疆数十载,一部《西域各国记》引得当时京城纸贵;再看如今书院的琴艺夫子韩夫人,早年因琴艺停滞不前,特地游历全国以提升心境,最后于洛阳以一曲《一剪梅》闻名天下。这些可都是你口里抛头露面之人。” 顿了顿,林曦接着道:“而你无缘无故对着同窗口出恶言,大放厥词,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没规矩,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你,你……”沈尔岚被林曦的一番话彻底堵了回去,脸气得通红,食指指着林曦,抖得就像得了帕金森病一样。 “好了,都去座位上坐好,我们要开始上课了。”就在沈尔岚气急败坏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句威严的女声,接着一个三十多岁女子走了进来。 不知道她站在门口听了多久,屋里的众人都有些不安。而女子只是淡淡的扫了林曦和沈尔岚一眼,接着把目光移向众人:“把你们的笔墨纸砚准备好,我们要开始习字了。谁要是再吵闹,就罚抄《劝学》三百遍!” 第二十八章 看着情形,林曦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条街叫榆林街,是京城的主干道,往这条街的西侧走去正是京城的西坊。西坊靠近榆林街一带是京城茶楼、酒肆最多的一条街,而西坊中的一条支巷正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赌坊、青楼云集。 看前面的样子,应该是那个女孩从青楼逃出来的时候被抓住了吧。 林曦正准备放下帘子,看样子事情很快就会解决了。 “五少爷,六小姐,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隔壁街逃出了个女婢,冲撞了前面那辆马车,这才堵了路。”出去查看的北雁回来后站在帘子外对着林玉和林曦恭敬道。 “恩,既然如此,不必理会那个女婢,你且去前面那辆马车主人那里说一声儿,走咱们的吧。”林玉吩咐北雁道。 没等北雁过去说,异变突起,原本那女孩一副不再挣扎的表现让那两个大汉放松了手,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女孩趁着不备一举挣脱开来,死命的扑到前面那辆马车上。 “贵人,贵人,求您救救小女子吧,小女子今生为奴为婢,来世结草衔环,定报答贵人您的恩情!”那女孩极为敏捷,很快窜到了车前,跪在那里又哭又求,好不可怜。 老鸨忙上前道:“我家的女孩儿太不听话,惊扰了贵人,贵人只管放心,我们现在就把她带回去严加管教。”说着便回头示意两个大汉上前。 “等一下,”就在这时,马车里传来了悦耳婉转的女声,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瞥了那女孩一眼,又回头示意自己身边的丫鬟:“诗云,你去买了她来。”说完又很快放下了帘子。 只是林曦已经眼尖的瞥到了马车里女子的相貌,不过十岁左右的女孩,倒是说不出的清雅明媚,黛眉似弯月,樱唇若朱丹,就像是雪山山尖的最晶莹的初雪,春天树梢的第一抹新绿。待女孩放下帘子的一瞬间,微微一偏头,林曦看到了她两眉间的一颗红痣,登时一愣。 这不是小说的原女主吗?她记得小说里用大量篇幅描述了原女主和现女主的长相。其中现女主相貌艳丽,而原女主的相貌最为清丽,尤其是两眉正中位置的观音痣,显得她愈发脱俗。 林曦本来还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待看清了原女主的相貌之后,脑袋里灵光一过,可不是眼熟吗,这是小说场景里花了好几章描述的一个情节。 在上辈子的时候,原女主陈欣然也是同样救下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并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这丫鬟后来果然一心一意,忠心耿耿的跟着陈欣然,而且这丫鬟出自医药世家,拥有了一身的好医术,成为了陈欣然的好帮手。后来第二世的时候,含山公主凭借前世先知提前一步救下了这个姑娘,并且扣住了这姑娘的弟弟,以救命之恩和弟弟的生命威逼利诱,成功的演了一出戏后把这姑娘送到了陈欣然身边。后来含山公主利用这姑娘成功的陷害了陈欣然嫁给一个生性暴吝的纨绔子弟,并且在她的示意下,这丫鬟早早的就在陈欣然的香炉里放了一味药,几年下来,陈欣然已是终身无法有孕了。 现在看着书里的一幕活生生的在她面前上演,林曦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固然上辈子的陈欣然极为可恶,不仅生生吊着有妇之夫,还夺走了一个小孩子的救命药草,含山公主今生抢先下手也实在不为过。只是林曦心里还是有些堵得慌。 林曦抬头问二哥:“二哥,你说如果有一个人她知道了自己的未来会过得非常委屈,所有她提前向未来的仇人下手,而你恰恰知道这所有的事,你会怎么做啊?” 林玉微一沉吟,问道:“这两人跟我有关系吗?或者未来和我的家人朋友有关系吗?” 林曦想了想:“基本没关系。” 林玉眉间一挑:“既然如此,我不会插手她们之间的任何事,除非她们犯到我手上。” “哦,这是为何?” 林玉弹了一下林曦的额头:“笨,这是她们之间的事,让她们自己去处理呗,这全程都和我及我身边的人无关,我管她们干嘛,吃饱了撑的啊!” 林曦委屈的揉了揉有些红的额头,心里却是豁然开朗,是啊,这本来就是原女主和现女主之间的恩怨,只是在拼谁的金手指更大罢了,而她除了想拉自家的静安表姐一把,压根不需要掺和进她们二人之间。反倒是要离她们远远的,女主们都是自带主角光环的人,像她这样的小透明还是安安分分在一边打酱油吧,硬挤进去的话会很容易被炮灰的。你不能要求一个连龙套都算不上的小透明跑去抢戏呀,她身上又没有系统逼着她做任务,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林曦放下手,此时窗外的事基本已告一段落。陈欣然身边的丫鬟已经下了马车从老鸨手里买来了那女孩,拿回了她的卖身契,女孩跪在地上磕头:“多谢小姐好心,多谢小姐仁慈……” “哎呦,我家小桃红遇到了贵小姐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这个当妈妈的也替她高兴,小姐不知道,我们家小桃红啊,那可是又漂亮又灵巧……”老鸨数着手里的银子,还不忘喋喋不休的自夸。 林玉皱皱眉,对着外面的侍卫道:“去催催他们,赶紧把路让出来,顺便看看前面的是哪家的马车。” 侍卫前去不久后前面的道路就通畅了,林家的马车也向着林府行驶起来。北雁回到了车厢内,对着林玉道:“五少爷,奴婢打听了一下,刚刚的那辆马车是礼部给事中陈大人家的。” 林玉嗤笑一声:“这位陈小姐可真是好心,希望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那位姑娘有什么不妥?” 林玉摸摸妹妹的头:“也不算是,只不过那个丫头看起来是个心细大胆的,只看她敢从被卖的地方逃出来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你看她挑的地方和时机也刚刚好。榆林街向来人来人往,现在又是天色已晚,必有不少马车经过这里,咱们刚刚那个转弯的地方只能容一辆车经过,她往那里一跪,直接就能堵住了整个道路。最为关键的是,那条巷子基本上是通向京城东坊的,那里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你看她最后被抓到之后,先是以一副乖巧的样子骗的那两个壮汉放松警惕,然后再扑到前面的马车上求饶,赌那个贵人的仁慈心。可见她也是个心狠的,毕竟一旦赌输了,马车里的人不肯买了她的话,那么她被逮回去的下场一定很惨。不过显然她运气不错,天时地利人和俱全,这么一个胆大,细致,聪明,心狠的姑娘,也不知道那位陈家小姐能不能驯服啊?若是能,自然是个大大的助力,可若是不能,那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林曦被二哥一番有理有据的回答彻底惊住了,没想到自己平时大大咧咧的二哥看得这么透彻,陈欣然可不是给自己埋下了一个坑吗?还是专门坑自己的那种。林曦翘起了大拇指:“二哥,没想到你这么狡猾,我以前都小看你了。” 林玉嘴角有些抽搐:“妹妹,你真的是在夸我吗?” “矮油,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林玉:“……” 回府之后的嘉平郡主得知了这件事情,很是赞同林玉的看法,也趁此机会教育儿女们。 “你们以前年纪小,又是在南边,我也舍不得拘着你们,你们都过得松快。只是这里到底是京城了,世家林立,派系相争,许许多多的事情看上去都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要知道,有时候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能就会成为别人扳倒你们的契机。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更是要好好注意,细细查明白了底细,再放在身边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决定可用不可用。” 三人齐齐点头,表示受教了,嘉平郡主才放他们回房。 看着儿女们走出正院的背影,嘉平郡主悠悠的叹了气。李嬷嬷端着茶盘走到嘉平郡主身边,笑道:“夫人可是怎么了?刚刚少爷小姐们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嘉平郡主凝视着昏黄的烛火,眉心有股愁意:“嬷嬷,孩子们如今都大了,我们家一向是没有姨娘通房和庶子庶女这类的,过得安稳自在。昊儿和玉儿是男孩子,况且昊哥儿是老爷亲手教出来的,自是不必操心;玉儿呢,虽说平日里性子疏懒,但是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有曦儿,自小养得单纯,性子又绵和宽厚,只要不是真惹怒了她,一般的事儿她也不去在意。我只是担心,她现今儿有老爷和我护着还好,只是以后若是嫁了人,她这万般不放心上的性子可怎么好?” 李嬷嬷失笑:“夫人想得太长远了,只是夫人,老奴说句心里话,我也是看着咱们小姐长大的,咱们的小姐不是那等软和之人。她只是不在意而已,若真有人惹了她,想来小姐也是承继了郡主您的的手段的,两位少爷一向最在乎小姐了,小姐自己又是个冰雪聪明的,您且不必过于忧心。” 嘉平郡主苦笑着摇摇头:“我为这几个孩子真是操碎了心,现在可算是体会母妃当年的心情了……” 夜幕笼垂,东边的夜空中几颗明星乍现,柔柔的晚风从英国公府拂向辽阔的大地,也悄悄吹散了那一抹极淡的叹息。夜色已经深了…… 第二十九章 自林曦上学之后,每天都过着相似的日子,时间其实是过得很快,一天又一天的向前推进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它的流逝,很快就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日子。 七月流火,京城的大老爷们流着汗,摇着蒲扇,七嘴八舌的唠着嗑,渐渐的就有人八卦到了英国公府头上,毕竟自今年过年以来,英国公府就喜事不断。 这一喜嘛,自然是英国公离家多年的二儿子回京,一家子骨肉团聚,而且人家儿子争气,在外做官每次评价都是‘优’等,顺利荣升成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这二喜呢,就是英国公的嫡长孙林枫迎娶了顾阁老家的嫡长孙女顾婉莹,听说顾家这位小姐在东林书院读书时就极为出色,相貌秀丽,仪态万方。成婚当天,顾小姐的十里红妆惊掉了京城一众百姓的下巴,林枫也是极为满意这位新婚妻子的,因此婚后二人琴瑟和鸣,极为恩爱。 这三喜呢,就是英国公府长房嫡女林蓉与西宁伯府嫡长子齐景澄订下了婚事。大太太这下可算是了一桩心事,这齐景澄是大太太千挑万选出来的。为人正直,相貌俊秀,而且已有功名在身,最关键的是,西宁伯夫人为人大气,行事又极为明理,断断不是那苛责儿媳的人。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之后,大太太才点头同意了这桩亲事。 这第四喜呢,就是英国公府二房嫡长子林昊考取了秀才。虽然不是案首,但名次也相当靠前,而且林昊今年不过十四岁,说出去也能被别人赞一句少年英才了。 这四件喜事让英国公府上上下下忙的团团转,大太太的亲子娶妻,亲女订亲,简直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力求面面俱到。后来实在忙不过来,在请示过林老夫人后索性拉着嘉平郡主和四夫人过来帮忙,这才好些了。 只是这样一来,三夫人就极为愤怒了。在她看来,长幼有序,郡主也就算了,毕竟身份在那里摆着,又是二嫂,但是大夫人越过她直接去请四夫人,这不是当着家里的下人打她的脸吗? 她却没有想想,大夫人、嘉平郡主和四夫人都是英国公府嫡子媳妇,林老夫人虽说对庶子从不像别家一样打压,但心底里的观感肯定是万万比不上自己亲儿子的。而且庶子媳妇的身份比其他三个妯娌差了一大截,偏偏自己又最是个眼皮子浅的。往年府里忙的时候不是没请她帮过忙,只是三夫人目光短浅,性格贪婪,只知道拼命往自己兜里揽钱,与管家一事上又不甚精明,处处苛待下人,惹得府里怨声载道,大太太倒是很给她收拾了几次烂摊子。到底只是个庶子媳妇,只要不是太过火林老夫人也懒得理会她,收拾这么个蠢人,老夫人还嫌弃脏了手呢。 这么下来,大太太也就不再指望她了,从那以后三夫人也再也没有沾手过管家事宜。 这次的三太太实在气不过,不仅在背后嘀嘀咕咕,甚至还去林老夫人那里闹过一场。林老夫人毕竟是当年宅斗中的战斗机,只看如今英国公府就靠着她的三个儿子才如此光鲜就知道了。 林老夫人连眼皮都不抬,直接以为府里上下人祈福的名义关了三太太半个月,让她跪在佛前祈福,抄写十部《地藏王菩萨心经》供奉。折腾了这么一出后,三太太总算老实了许多,不过那酸话还是没忍住。三个妯娌都知道她的性子,索性也不理她。三太太气得跟三老爷吵了一架,埋怨三老爷自己不争气,只是个教书的。三老爷很是光棍,在征得老爹的同意后,直接釜底抽薪,卷着行李去他教书的书院住了。 只是三太太没消停两天,这不,前几日又闹腾上了。 好容易办完了所有喜事,大太太难得休息几天。这日正歪在窗边的楠木丝雕牡丹花的美人榻上休息呢,就听见三太太洪亮的嗓音自院外传来:“大嫂,这事你可得给我做主啊!谁都能踩到我头上了,我哪儿还有脸活下来呀!” 大太太的眉头还没皱起,就见一阵红风停在了她面前。定眼一看,三太太穿的是件正红碧霞罗衣,曳地六幅香色长裙,带着一头澄新的黄金头面,华丽倒是华丽了,只是在如今这种热天,这一团火红的造型让人看着心里就发闷。 大太太无声的叹口气,吩咐身边的丫鬟去端冰镇好的酸梅汤来。有些头疼的看向三太太:“你这又是怎么了?” “还不是院子里的那几个丫头,个顶个的奸猾,就知道躲懒,吩咐她们点事儿就推三阻四,若只是怠慢我也就罢了,连我的墨儿和旋儿也敢不放在眼里,这我哪里容得下她们?索性来求大嫂通融则个,把他们全打到杂役房去。” 大太太眉毛一皱:“咱们家的下人都是训练好的,怎么敢做出怠慢主子的事,三弟妹且容我审审。” 三太太嗓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大嫂你可不能偏心啊!怎么二哥一家是宝,我们家就是草?都是老太爷的子孙,我也不求什么,不过想换几个下人使唤也不行吗?” 大太太脸色一板:“三弟妹慎言!二弟一家刚刚自南边回来,必有许多不适之处需慢慢调整。你若是不高兴,只管去跟老太太说,如今说这样的话,让外人听见岂不是笑话我们府。” 三太太还有些不服气,大太太看也不看她一眼:“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是有规矩的,丫鬟都是□□好了才送上来的。既然你实在用不惯,赶明儿我吩咐人伢子带一些女孩儿过来你自己选合意的。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丫鬟是自己亲自选的,若之后有任何不妥之处,不许再胡搅蛮缠!”说完端起茶杯示意身边的丫鬟送客。 三太太虽有些不满,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说什么,撩起帘子走了。 大太太身边的南松有些惊奇:“大夫人,怎的您如此轻易便答应下来了?若是三夫人尝到甜头,以后一不如意就来烦您,那可如何是好?” 大太太微微一笑:“无妨,本来二弟一家回来,枫儿娶亲,我还得给蓉儿备下陪嫁的丫鬟,咱们府里的下人已是不怎么够了。前儿二弟妹还跟我打招呼,曦姐儿身边的几个丫鬟大了要出嫁了,她想给曦姐儿再好好挑两个人。我本就寻思着过两天让人伢子带人过来的,只不过今儿三弟妹这么一闹腾,顺口说出来了而已。” 南松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退下去了。 几日后,正好东林书院已经放假,林曦午睡后径直去了母亲房里。 上房里嘉平郡主正和画眉说着话呢,见林曦来了忙招手把她叫到跟前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跟你说呢。” 林曦在母亲身边坐下:“娘亲要跟我说什么?” 嘉平郡主笑着和林曦说道:“如今你也大了,我眼瞅着你身边的绿水和红鲤也该放出去了。我跟你大伯母提了,明日叫了人伢子来,你选几个能入眼的,先在院子里留意个一年半载,到时间拣那手脚干净、做事麻利、脑袋灵光的挑两个上来。” 林曦想了想,母亲说得有理,遂笑着点头同意了。 翌日,嘉平郡主果然叫来了人伢子,先选那家世清白,衣裳脸面干净的留了一批,又派人叫来林曦挑选。 林曦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挑选丫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从何挑起。嘉平郡主见状便指了其中一个上前,问道:“叫什么?几岁了?都会做些什么?” 那丫头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礼:“奴婢叫梅香,今年11岁,最会做针线。”人伢子趁机上前笑道:“她娘就是靠针线过活的,这丫头学了不少她娘的手艺,很是不错。” 嘉平郡主闻言挑眉:“来人,给她块帕子,随便拣两样绣线给她,让她不拘绣个什么出来。 寄画应了,拿了东西给梅香,梅香果然手脚利落,没过一会就绣成了一幅竹林图,竹林深处还隐藏着几户人家,很有几分灵气。林曦见她眼睛黑亮澄澈,便笑着点头道:“这个留着罢。” 嘉平郡主笑着同意了,又让林曦自己挑选。林曦学着嘉平郡主的样子,又挑了三个丫鬟出来,分别名叫招弟、小兰和翠儿,因嫌弃他们名字过于土气,林曦索性给他们重新改了名字。梅香改为谷雨,招弟改为白露,小兰改为初夏,翠儿更名为绿意,见嘉平郡主没有反对,林曦带着她们回院子了。 嘉平郡主挑完了之后人伢子又带着人去了三房。三太太虽不满二房先行挑走好的人选,但一时也不敢过于放肆,勉勉强强选了四个丫鬟,两个粗使婆子。人伢子收了银子又分别把卖身契给了嘉平郡主和三夫人,欢天喜地的出府了。 第三十章 最近天热,圣上体恤下属,特批了三天的休沐。 林曦带着厨房新研制出的点心向着林士英的书房奔去。虽说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严禁靠近,连洒扫都是林士英身边的心腹一手包办,但是对于林曦来说书房却是可以随时进出的。 “爹爹在吗?”看着站在门口的林三,林曦仰着头问道。 “这大热天的,曦儿怎么过来了?”听见了外面女儿的声音,林士英亲自出来开了门,一把把林曦抱起来揉着她的头问道。 “因为曦儿好久没见爹爹了,好想爹爹,所以特地带了好吃的过来看爹爹。”林曦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天真的抱着林士英的脖子,伏在他耳边道。 听着女儿直白的奉承林士英一乐,点点女儿的小鼻子:“你个小滑头,今天吃蜜了,就知道说好话来哄爹爹。”尽管嘴上嗔怪着,但林士英的眼底满是笑意和宠溺。 被抱着进了书房,林曦才发现大哥和二哥都在。刚下了地,林玉就跑上前去拉住林曦的手:“妹妹你来啦!”边说边背对着父亲和大哥跟林曦眨了眨眼,一副求救的表情。 林曦忍俊不禁,一定是爹爹在考验二哥的学问,而且正好撞上了二哥的短板。同情的瞥了二哥一眼,林曦上前拽拽林士英的袖子:“爹爹,你和哥哥们在书房呆好久了,快尝尝我带的新点心吧。” 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林士英吩咐林三去接过丫鬟手上的食盒,在书房的案几上拿出了合欢汤、如意糕、吉祥果、玫瑰酥和荷叶羹摆好。又招呼孩子们过来一起吃。 林玉偷偷的给妹妹竖了个大拇指,爹爹果然最疼妹妹了,只要妹妹一说话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来。这样一想,林玉眼珠一转,跟妹妹使了个眼色后开口道:“父亲,孩儿之前答应了同窗的邀请,明天想要带着大哥和小妹一起去紫桑马场骑马。” 林士英眉头一皱:“你最近课业都没有完成,哪里有时间去骑马,别拉上你大哥和你妹妹做幌子。” 林玉暗暗的戳了林曦一下,林曦会意放下手里的糕点,开始摇晃林士英的长袖:“爹爹,我要去,我要去,我长这么大没有骑过马呢,课业可以让二哥今天晚上和后天再做嘛,再说二哥都答应人家了,不能言而无信的。求求爹爹了,就同意了嘛……” 林士英最受不了娇娇软软的小女儿的撒娇,把衣袖从女儿的小胖手里解救出来,连连点头:“好好好,曦儿想去骑马我们就去,让你大哥二哥陪你一起去。” “谢谢爹爹。”林曦歪着头开心一笑,脸颊边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林士英只觉得心都被甜化了,刚生出的一丝反悔的念头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而是转头问林玉:“是哪家的孩子邀请你们去的?明日什么时候回来?” “是护国公苏府长房的嫡子苏夜,我们说好了一起要一起带着家里人和朋友们去的,酉时就回来了。” “这样啊,”林士英点点头:“记得跟你母亲说声儿,多带些人手,照看好你们妹妹,知道吗?” “是。”林昊和林玉点头应道。 吃完了东西,又谈好了明天骑马的事,父子三人要继续考教功课了,在这方面林士英的要求很是严格,林曦也不好继续逗留打扰他们,就携了丫鬟返回自己出云阁了。 翌日一早,兄妹三人用完早膳,带好了侍卫和婢女,坐上了马车向着紫桑马场驶去。 路上的林曦有些好奇:“二哥,你那个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啊?” 一提起这件事,林玉就来了精神:“说起来,我这个朋友只比我大一岁,但却是优秀的不像话。他可是拜在了我们书院山长的门下,本来我们以为他是走了关系进的,因为山长先生是他的舅舅。大家刚开始都不大看得起他,有个同窗因为不服气还专门找他挑战。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人输的可惨了,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人找苏兄比试,可他从没败过一场!无论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还是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他哪方面都极为擅长!现在已经是我们书院的镇院之宝了,大家都对他佩服得紧。” 说到这里林昊也不禁赞同道:“是的,苏兄不仅学识渊博,连品行都十分高洁,为人也很为沉稳大气,真不愧是名门之后。” 林曦开始好奇起来,以大哥这样骄傲沉稳的性子,若不是真的有学识,能够折服他,他是断断不会对一个人如此推崇的。托着腮,林曦继续问道:“那二哥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林玉眉间一挑,有些得意洋洋:“说来也是运气呢。我们只有骑射课是一起上的,恰好我和他被分到同一组了,认识了之后我发现和他非常聊得来,正好最近他要去马场骑马,大家就相约好一起了。而且他说他家里并无同胞姐妹,极为羡慕我有一个好妹妹,还特地嘱咐我要带着你一起去呢。” 现在有多得意,若干年后林玉就有多懊悔。要不是他一时大意,怎么会让苏夜认识他妹妹,最后还让那个臭小子把他的妹妹娶回家,自家地里水灵灵的白菜被一只猪给拱了,总觉得是自己引狼入室的肿么破。 不过目前的林玉是没办法预测到未来的。马车晃悠悠的到了紫桑马场,苏夜已经约好了人正在马场门口等他们,因考虑到林曦是个女孩子,苏夜还特地邀上自家表妹一起过来。 眼见着林家的马车越来越近,苏夜面上一派微笑,镇定自若,但手心已经全部是汗,手上的缰绳也越勒越紧,直到身下的马儿因为身体不舒服摇头晃脑的打了个喷嚏,苏夜才醒悟过来,立刻松开了缰绳,眼神幽远,终于能再次见到曦儿了…… 马车停在了马场里,林玉当先下马,笑容灿烂,之后是林昊,举止沉稳,对着马厂里等候他们的一群少年颔首微笑。苏夜顾不上林昊林玉,眼睛死死的盯着马车的幽帘,直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掀开车帘下了车。她一袭红色绕襟骑服,一头墨缎般的青丝绾成了一个清爽简单的发髻,用红绸缀了晶莹小巧的铃铛系住,几缕鬓发垂在侧脸,更添了几丝灵动。 乍一见到了这么多的少年小女孩儿也没紧张,抿唇微微一笑,双眸弯成了俏媚的月牙儿,粉嫩的小脸上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酒窝,甜美可爱。真让人恨不得在她甜甜的酒窝上亲上一口,再捏捏那粉嫩的小脸蛋儿。 苏夜瞬间眼前迷蒙一片,用力的眨眨眼逼回泪意,他觉得重生以来提起的心终于有了安放之处。他真的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真的可以再一次见到曦儿的笑脸,真的可以堂而皇之的为她遮风挡雨,而不是只能在一个没人看见的角落里悄悄瞥她一眼,再独自返回那个冰冷的地方…… 用力的掐了一下娇嫩的手心,苏夜微笑着驱马上前,走到林曦等人的身边,然后利索的翻身下马,眉眼弯弯的对着林曦笑道:“你一定就是玉哥儿一直提过的妹妹曦儿了,我是他的同窗苏夜,你也可以喊我一声‘苏哥哥’。早就听你哥哥说过你乖巧可爱,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我都有些嫉妒他有一个这么好的妹妹了。” 林曦小脸一红,一个白衣黑发的俊秀少年眉目含笑的夸奖她,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就已经满身清华之气,而且美目流转之间又带着一丝清冷的冽意,说不出的动人。 尽管心里的花痴小人已经口水直下三千尺了,但面上的林曦却是落落大方:“苏哥哥谬赞了,二哥也时常跟我夸你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呢。” 苏夜看着林曦粉红色的小耳朵戏谑一笑,冲淡了满身的清冷,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风情:“难得玉哥儿私下里那么崇拜我啊,要知道平日里他可是不会夸我半句好话呢。” 站在一边的林玉觉得此时的苏夜有些违和,和平时大不一样,就好像他终于融进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那种冷眼旁观的感觉了。用力的摇摇头甩走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林玉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我和我大哥这么两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都你都看不见,不许再缠着我妹妹,快给我们介绍一下这里的朋友们,咱们就进去骑马吧。” 苏夜从善如流的直起身子,开始为大家引介起来。来者有监察御史的公子韩丰毅、右翼前锋营统领次子方才哲、顺天府府衙幼子杜飞鹏和威远侯三子叶开建,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少年们,很快大家就打成了一片,嘻嘻哈哈的向着马厩走去。 第三十一章 等大家都到了马厩之后就开始挑马。林玉去马厩里挑了半天牵出了一匹黑色的小马,方才哲见到后笑:“你眼光不错嘛,这马算是这批里面顶顶出色的了。” 林玉笑道:“看不出你还挺懂行的啊。” 方才哲有些得意:“这算什么,都是我爹爹教我的。我们武官之家可不像你们,从我七岁那年就跟着我爹学武艺,骑马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身后正在挑马的叶开建闻言眉间一挑:“哦,这么自信,呆会我们比一圈看看。” 方才哲利索的翻身上马,微昂着下巴:“这可是你说的,比马术,我还没见过比我骑得更好的呢。咱们得订个彩头,输的人要怎么办?” 此时的韩丰毅也已经挑好了马,笑着道:“这里偏僻,我早早就让人备下了一些野味,正打算中午烤些猎物吃,不如就罚输的人去处理那些猎物好了。” 众人都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一时连连点头。 叶开建和方才哲也无异议。二人准备就绪后,驱着马儿在起跑处站定,只听见马夫一声犀利的口哨声,两人一勒缰绳夹紧马肚,两匹马同时风驰电掣般奔了出去。 苏夜并没有理会其他人,而是特地挑出两匹温顺的小母马出来,走到两个女孩子身边,把其中一匹递给表妹后,又转头对着林曦温言道:“听你二哥说你今日是第一次骑马,先骑这种温顺的小马儿,等你长大了再骑大马好不好?” 林曦虽然对苏夜把自己当成小孩来哄有些黑线,但对于骑马确实是向往了很久,当下也不在意苏夜的态度了,而是欢天喜地的来到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儿旁边,有些好奇的摸了摸这匹马的脖子。 苏夜微笑着从荷包里拿出几颗奶糖递给林曦:“你可以先喂一下马儿。” 林曦道过谢后接过奶糖,拿出一颗拨开外面的那层纸后,把手掌递到了枣红色小马儿的嘴边。小马儿先是嗅了嗅,然后大舌头一卷,直接把那颗糖卷到了嘴里,林曦的手心被舔的痒痒的,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苏夜含笑站在一边看着林曦玩耍,过了一会林昊驱马过来对着苏夜笑道:“多亏你替我照看妹子,倒是耽误了你不少时间,你也去和他们跑马吧,我来照看她们就好。” 苏夜摆摆手:“林兄客气了,令妹乖巧可爱,我喜欢还来不急呢。况且我自幼跟随祖父学习骑射,倒是想难得有一次大家相聚的机会,林兄不必管我,自去和他们一起玩罢,我来照看她们便好。” 林昊虽说平日很是稳重,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骨子里还是很向往和密友们一起驰骋马场的。踌躇了一会,又见苏夜一脸大气凌然,小妹又玩得开心,到底抵不过想去跑马的心情,只是招手唤来两个侍卫,命他们寸步不离的跟着林曦,跃跃欲试的驾马奔腾而去了。 苏夜的表妹姚迎波虽自幼生于书香世家,骨子里却是个极为活泼好动之人,对舞刀弄枪极有兴趣,小小年纪就已经跟随自家府里的女护卫学过骑马和一套拳法。她不耐烦陪着林曦一个初学者一起慢吞吞的骑马,而是跟表哥和林曦告过罪后直接骑马向着那群少年的比试之地奔去了。 这边的场地上只剩下了苏夜和林曦。苏夜丝毫不以为意,内心反倒有些窃喜,开始亲手指导起林曦上马来。虽然林曦感觉有一些不自在,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年龄和五短身材立刻就把这点别扭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反而极为认真的遵照苏夜的指导尝试着骑马了。 第一次骑到马上林曦有些紧张,苏夜骑着马儿跟在林曦旁边指点她:“身体放松,对,不要用力拉缰绳,对,就这样轻轻的拉着,很好。” 两人骑了许久,马儿慢悠悠的走着,叶开建和林玉迎面策马而来,见他们二人便勒住马笑道:“学的如何了?” 苏夜笑道:“曦儿妹妹十分聪明,上手得很快呢。” 林玉一拉缰绳:“那你们先学着,我们要去赛马啦!”说完一夹马肚,马蹄下扬起漫天扬尘。 方才哲毕竟习武多年,自幼骑马,而林玉等人对骑马还是有些生疏,此次赛马是方才哲拔得头筹,林玉等人也毫不介意,只觉得恣意驰骋于马上,是人生一大乐事,从内心激发出从未有过的豪迈心情。 很快就到午时了,苏夜对众人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厅里喝茶休息一下再去烧烤野味如何?” 杜飞鹏道:“何须如此麻烦,我记得这马场东侧有一大片草地,不如我们直接让人把东西送过去好了。” 眼见大家对于杜飞鹏的话都极为赞同,苏夜无奈笑道:“好吧,我去叫人送些炭盆和铁网过去,再把食材处理好。” 方才哲喊道:“至少要留只鸡或者一条鱼什么的,叶兄今儿早上跑马输给我了,答应了中午要给我们处理食材呢。”一时说得众人都想起来了,苏夜也笑着应下了。 待到众人行至草地时,都对这里的环境极为满意。绿草如茵,两边还有几棵参天大树,洒下一片绿荫,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静静的流过。而此时下人们已经在草地上搭好了架子,炭盆里生好了火,抬到了架子下面,连铁网也已经洗好了。 林玉赞道:“这里好,没想到马场深处还有这样好的地方。” 韩丰毅正好听到这话,笑着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紫桑马场的东边正好是皇家狩猎场,也只有护国公府财大气粗了,能在皇家狩猎场旁建一个马场。” 正说着话呢,厨房里已经按苏夜的要求腌制了羊肉牛肉和海鲜,派人劈了竹子做好签子把肉串了,又洗了许多新鲜的蔬菜一并拿过来了,还特地按照方才哲说的拿了一只尚未处理的山鸡。 林曦突然灵光一现,问道:“这里可有冷馒头?或者隔夜的大饼之类的。” 林昊有些惊奇:“妹妹要这些做什么?” 林曦笑道:“大哥这就有所不知了,这馒头认真烤出来的味道可不比烤肉之类的差呢,回头等我烤出来你就知道了。” 一个下人忙上前来笑道:“有的有的,小姐且先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 这时的叶开建却是有些为难了,他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做过杀鸡这种事,一时正有些不决,林曦见了,笑道:“叶哥哥,你且不必苦恼,我知道一个方法不用处理山鸡还能做出极好吃的山鸡。你只需把山鸡里面的内脏掏了,洗净,在鸡肚子里塞一些木耳香菇之类的,然后取块新鲜荷叶来,把鸡包好,找一块干爽的地,叫人刨个坑把鸡埋起来,叫两个下人在上面烧火就成了。这样烤好的鸡味道鲜美得很呢。” 叶开建有些疑惑,不过到底还是听了林曦的话,反正不过是一只鸡罢了,若是不好吃丢掉便是。只是弄好之后叶开建忍不住问道:“曦儿妹妹,这是什么做法?我怎么从没听过。” 林昊笑道:“别说你,连我们也不晓得。” 林曦晃晃小脑袋,粉嫩的小脸上带着骄傲,让人见了便忍不住的喜爱:“这个呀叫‘叫化鸡’,据说是有个叫花子没有锅碗瓢盆只能这么做了,结果倒是意外好吃呢。后来这个做法也传下来了。” 林玉笑着捏了一把林曦的小脸蛋:“偏你古怪,好好的鸡还弄了这么个怪名字,照你说这鸡应该是叫花子吃才是,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么稀奇古怪的方法。” 林曦白了二哥一眼,哼,这可是洪七公发明出来的呢,名字也朗朗上口,现在你瞧不起叫化鸡,一会有本事不要吃啊。 这时苏夜已经在一边烤好了几串肉串,撒上了孜然、盐等调料,香味随着风飘散,众人这时都觉得饿了,一时也纷纷上手去烤。 苏夜把烤好的肉串递给了林曦:“骑了一上午的马想来你也饿了,尝尝苏哥哥的烤肉。” 林曦有些受宠若惊,笑着从苏夜手上接过烤串,又分了了一半递给姚迎波。姚迎波正忙着自己烤肉呢,冷不丁收到了烤好的肉有些惊喜,当下对着林曦甜甜一笑:“多谢曦儿妹妹。” 说完便把手上的烤肉往铁网上随便一放,大朵快颐起来,林曦也咬了一口,只觉得外焦里嫩,味道独特,瞬间对苏夜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个层度。恩,苏夜既是学霸,运动又好,甚至连厨艺都这么棒,比自己大哥更向男神嘛! 姚迎波吃完了几串烤肉才想起来回头去看自己的烤肉,这一看可不得了,立时惊叫:“啊!我的肉糊了!” 林曦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只好再重新烤了。” 小姑娘耷拉着小脑袋:“也只好这样了。” 第三十二章 一时林昊也烤好了几串,尝了尝觉得味道尚可,便要递给林曦,林曦摇摇头笑道:“大哥,我要自己烤,这样才有意思呢。” 林昊笑道:“倒是这个理,自己动手的总是好吃的,那你便自己来吧,只是仔细烫着了。” 林曦笑着点点头,拿起一条处理好的鱼,吩咐下人们在鱼背上开了几刀,又撒好调料,拿了葱姜去了腥味,两边抹了油才用铁钩子穿了放在火上烧烤。 烤了两刻钟,鱼便熟了,林曦叫人把烤好的鱼拿到厨房去,用辣酱把鲜藕片、土豆片、莴笋片、黄瓜片并许多青菜炒好了放在盘子底部,然后把鱼放在菜上面端上来,又把勾兑好的酱汁倒在鱼上,顿时香气四溢。 端上桌后众人尝过都赞不绝口,连平时不爱吃鱼的杜飞鹏都吃了好多,林曦笑眯眯的接受了众人的赞赏。只有苏夜不动声色的给林曦的盘子里夹了许多她爱吃的虾和青菜,林曦刚开始并没有察觉到,只是在吃多了烤肉想倒杯茶时,苏夜轻轻推了推手边早已温了的茶水,轻声叮嘱道:“这些虽然好吃,到底容易油腻,这是早就备好的菊花茶,最是消火解膩。” 林曦道谢之后接过来,微微抿唇,菊花茶的水温刚刚好。吐了吐舌头,林曦暗忖,苏哥哥真是太温柔体贴了,这么绅士放到现代一定是个暖男,而且为什么十一岁的少年就能撩拨的她这颗少女心扑通扑通,难道她其实喜欢吃嫩草?林曦陷入了深深的深思。 一旁姚迎波有些委屈的盯着自己表哥,你好偏心!人家也要吃虾,要吃馒头片,哥哥重色轻友。苏夜一回头见到小丫头嘴巴翘得老高,不禁失笑,轻轻摸了摸过姚迎波的头,又递给她几串虾,马上哄的小姑娘眉开眼笑,连之前的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众人正吃着呢,没过一会飘来一阵肉香,杜飞鹏抬头,有些诧异:“这是什么?闻着倒是香得很。” 苏夜倒是想起来了,对着叶开建笑道:“想来是那只叫花鸡好了,快叫人去拿过来。” 叶开建这才想起了地里的鸡,忙让下人把那堆火熄灭了,把鸡刨了出来,剥开泥巴,顿时肉香扑鼻,下人忙去了荷叶把鸡装在盘子里端了上来。 林昊正吃着烤鱼呢,见鸡上桌了,夹了一筷子细细嚼了半天笑道:“不仅肉质鲜嫩,浓郁多汁,还有荷叶的香味,真真好吃。” 韩丰毅也撕下一块鸡肉狼吞虎咽,还含糊不清道:“果然好吃,下次还要这样做。” 姚迎波吃了两口便撅起嘴:“曦儿妹妹不早说有这些好吃的,害我刚才吃了许多烤肉,现在都没肚子吃烤鱼和鸡了。”说完还拍了拍圆圆的肚皮,这一举动极为娇俏可爱,一时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顿烧烤众人都吃得十分满足,姚迎波虽说肚子饱了,但还是吃下了不少的叫化鸡和烤鱼。韩丰毅捂着肚子道:“这顿饭倒是把我晚上的饭都一起吃了,说不得连明天的也一起吃了。” 杜飞鹏笑道:“谁又不是呢,我觉得样样既好吃又好玩,回去让我家厨子也照做。” 苏夜笑道:“这些也不过偶尔吃一次罢了,在家做好了端给你们反倒不香了。再说这些常吃了对肠胃不消化的。” 几人吃完后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了,各自围着圈讲些故事说些闲话,待休息够了几个男孩子又嚷着要去小河里钓鱼,林曦和姚迎波便坐在一边说些悄悄话,渐渐的日头偏了西。晚风轻轻拂过,小河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绿色的草地被夕阳染成了一片金黄色,远处的村庄上空也飘起了袅袅的炊烟。 众人都似被这抹斜照的美震住了,连林昊都赞不绝口:“想来‘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这句诗也不过就是如今的景象了罢。” 方才哲赞同的点点头:“我虽往日里并不爱这些诗呀词的,但你这句却是说到我心坎里了,这里可真美。” 唯有苏夜看天暗下来了,笑着提醒众人道:“岂不闻‘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天色已不早了,这里离东城又远,各位还是早些启程吧,以免路上耽搁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纷纷准备打道回府,各府的马车早就在门口候着了,离去之前众人还商量着哪回定要再来玩一次才好。 回到府里,三兄妹去上房请安。林士英和嘉平郡主正等着他们回来用晚膳呢,见三人回来了,忙问他们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林玉和林曦把骑马烧烤的经历眉飞色舞的讲了一遍,连林昊都不见往日的稳重,不时在弟妹说漏的地方补上几句。难得见三个孩子如此开心,林士英也舍不得再扫他们的兴,只是温言嘱咐了几句,便让他们都各自回房了。 愉快的假期总是过得很快,假期的最后几天林曦意外的收到了江南蒋云帆的书信。 已经八岁的蒋云帆字迹虽因腕力的原因尚显稚嫩,但骨架之间已有了一丝风骨。蒋云帆先是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的情况,也说了一些平日里生活中的小烦恼,最后还特地表明了自己最近读书很是认真,想快快去京城找她。 林曦笑着看完了信,找了一个楠木匣子把信收了,坐在书桌前开始给蒋云帆回信。信里林曦介绍了一下自己上京路途中的风土人情,京中的生活,还有她如今也进了东林书院读书云云。信的最后林曦又着重阐述了一下上次去骑马烧烤的经历,并且十分够意思的保证,只要蒋云帆来了京城一定会好好带他游玩京城。 满意的放下笔后,林曦把写满了几大张的信纸珍重的叠好,封好口,派人送给嘉平郡主了,美人儿娘亲自会帮她把信送到驿站的。 一切都做完后,林曦伸了个懒腰,就见北雁进来通报:“六小姐,七小姐和八小姐来了。” “七妹妹她们来了?快去请进来,再送一壶酸梅汤和几样小点心上来。”林曦吩咐道。 北雁笑着应下退出去了,不一会就见两个模样相似的小姑娘欢快的跑了进来。 “六姐,我们来找你啦,听说咱们花园后面这几天晚上都有萤火虫呢,我们今天一起去看看吧。”还没进来就听见了林雪清脆的声音。 林曦有些惊奇:“真的?咱们花园里会有萤火虫吗?” “当然是真的,我身边的丫鬟水桃说的,她都看到好几次了。”林雁抢着回道。 林曦一拍手掌:“好哇,我还没见过萤火虫呢,咱们先吃些点心,等会就先去花园里看看,找个好地方晚上去看萤火虫。” 林雁却是个急性子:“哎呀,那些我们回来再吃吧,现在先去花园里,五姐也知道了这事,就怕她抢先挑了好地方,我又不爱跟她抢,到时候我们就看不成了。”说完就上前去拉着林曦和林雪往花园跑去。 林曦拗不过她,只好跟着林雁一起往花园方向奔去。三人刚刚到了花园门口,还没喘匀气呢,就听见了三太太熟悉的大嗓门由远及近:“老爷也太不像话了!自己把我们娘三个丢下了,离家几个月不说,现在一回来就带个狐媚子!我要去找老太太评评理!” 三个小姑娘乍一听这话还有些发懵,身边的丫鬟们却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沉下脸,林曦身边的青姗立刻厉声对着不远处的三太太道:“三夫人慎言!姑娘们都在这里,是能听这些话的吗!” 三太太一怔,随即哀嚎:“谁让我的命苦啊!为他操劳了半辈子,他就这么作践我!现在连一个丫鬟都敢跟我大呼小叫,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林曦看着三夫人现在的样子不由眉头一皱,只见她发髻凌乱,汗水和泪水把脸上的妆都弄花了,一路骂街,哪里有官宦人家夫人的样子,整个一泼妇,特么的你现在这幅模样到了三叔面前,就算三叔没有纳妾的心思,也被你逼出来了。 林曦回到京城已经有半年多了,也渐渐了解了府里长辈们的一些性情。祖父祖母不说,最是和蔼可亲的;大伯父一向不插手府中内院之事,对晚辈们也算照顾;大伯母持家有道,做事甚有章法,虽然偶尔有些私心,却并不会苛责晚辈们;四伯父为人最是风趣宽和,深受晚辈们爱戴;四伯母向来爽利宽厚,又与嘉平郡主自□□好,对林曦他们几个也颇照顾,因此林曦也与林雪林雁关系甚好。 至于三伯父一家,三伯父为人正派,学识渊博,如今在京城的湘诚书院教书。虽说月俸不算太多,但在文人中素有清名,且如今英国公府并未分家,三房吃穿等一应事宜皆是公中所出。林曦曾私下了解到,三伯父因本身是庶子出身,虽然英国公夫人并未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但他仍是深受其苦,因而在娶三太太时就说好了此生不再纳妾,不要任何庶子庶女。是以三太太的日子过得极为舒心,就算她有时候做事欠妥当,三老爷也从未有过任何纳妾的想法。所有林曦乍一听三伯母这话心里反倒很不相信,三伯父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说实话,以三伯母这种不着调的性子,他若是想纳妾连林老夫人都不会有二话,可是他没有,只是老老实实的守着三夫人过了十几年的日子,连个通房都没有。林曦还暗自思忖过,莫不是三伯母上辈子拯救了地球,才能走了这么大的狗屎运?所以当下仅凭三夫人的一面之词,林曦是万万不肯相信的。 第三十三章 想到这里林曦忍不住开口劝道:“三伯母且先莫急,就算是要去找祖母讨说法您也要先换身衣裳啊。而且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最经不得我们晚辈的吵闹,三伯母这样一路哭喊着进祖母的院子,失礼了还是小的,惊扰了祖母岂不是不好?” 三太太放下手里的帕子看了林曦一眼:“六丫头你年纪轻不知道!这世上专有那种不要脸的女人,专门勾/引别人家的汉子,怎么就这么无耻呢!” 林曦心里简直想骂娘,你特么有本事去三叔跟前嚎啊!当着几个小姑娘说这样的话算什么,当下脸也沉下来了:“三伯母既然执意要去找祖母,做侄女的也劝不住,我们就先回去了。只是三伯母下次说话还是要注意些为好,我们可不懂你说的那些混话。” 说完拉着林雪林雁转头就走。边上的几个丫鬟简直要念佛了,心里倒是对林曦充满了感激,多亏了六小姐,眼见三夫人越说越不像话,她们都恨不得去堵住自家小姐的耳朵,碍于身份又不能对三夫人过于无礼,现在好不容易能离开了,自是走得飞快。 三太太如何在林老夫人那里大闹了一场暂且不提,总之刚解禁没几天的三太太又进了小佛堂抄写经文。连林璇亲自去老夫人那里求情也没有作用,反倒被林老夫人教训了一顿,以女子应当贞静为由,罚林璇抄写《女诫》十遍。 林曦不清楚这其中的故事,也不好评价孰是孰非,但她相信以三伯父的人品和祖母大半辈子的眼光,这件事一定有隐情。 没过几天三伯父从湘诚书院赶回来,特地亲自去跟老夫人解释了整件事情的缘由。 原来林涵意之前派人送回来的女子是他的当年恩师的独女白念文。十几年前他还在明州书院求学的时候,白夫子是他的授业恩师。不过白夫子虽然教了一辈子的书,但是膝下无子,只有白念文这么一个女儿,跟着父母一起住在书院提供的房舍里,认识过许多学子,林涵意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林涵意风华正茂,出身良好,尚有小女儿情怀的白念文自是多有注意,时常替他缝补个衣服,在膳堂留个饭什么的。林涵意不是呆头鹅,很快就领会了少女含蓄的情怀。 二八少女纯真的仰慕,若说不动心那是骗人的。然后彼时他已有妻室,又兼从小见惯了大户人家正房和妾室之间的对持,心中自有一杆标杆,遂光风霁月的拒绝了白姑娘的好意。白念文着实伤心过一阵子,后来遵从家里人的安排嫁给了另一位学子。男方也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白念文心里也很是喜欢,之前的事情就渐渐淡了。出嫁时林涵意还专门送了一份厚礼。按理说事情到了这里本该皆大欢喜,只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白念文婚后多年无出,多方求医问药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她一边忍耐着夫家的刁难调理身体,一边自觉给丈夫纳了妾室。白家二老心疼女儿,然无子是大错,也不好跟亲家说些什么,只是想法设法的替女儿打听偏方,银子花的如流水,仍是毫无效果。二老毕竟年事已高,又操碎了心,没过两年先后故去了。 只是白念文的夫家一连纳了四个妾室仍是无一人怀孕,夫家的老夫人不死心去庙里求签,恰有一个游方和尚路过,掐指一算后把矛头直指白念文头上。说她八字太硬,专克夫家子嗣,惹得她婆母从此对她再无好颜色,连她的夫君也整日宿在妾室房中,她在家里日子过得如隐形人一般。 白念文的夫君也算有些本事,没过几年便高升一级。高兴之下他请好友去酒楼喝酒,谁料喝醉之后在回家的路上跌倒进了池塘里。三更半夜,也无人察觉,便这么去了。白念文的婆母深恨她,认为一切都是她的错,儿子也是被她克死的,天天对她非打即骂。白念文虽是个传统的柔顺女子,却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守够三年孝之后用所有的嫁妆换取了自由之身,只随身带了些细软准备回京投奔远亲。 熟料远亲早已搬走,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幸而还有一手好针线,每日接些绣活维持生计。那日白念文要去绣坊上交绣活,大概是看她孤身一个弱女子,半路一处僻静背人的地方经过一个地痞,见四周无人,白念文又貌美,色心一起,嘻嘻哈哈的上前调戏她。就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遇下,林涵意恰好打此地经过,顺便救下了她。 林涵意感念当日白夫子的教诲,自然不能不管他的女儿。只是他毕竟是一个大男人,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到底也是男女有别,想了想后派人送白念文去了英国公府,并附上一张书信给了三太太,请她代为照顾恩师之女。 熟料三太太一见到一个貌美温柔的女子当即炸了,连信都没拆便在府里大闹了一场,林涵意先前不知情,直到后来家中有人派去告诉他才知道了这后面的一切。担心众人误会白念文的名节,林涵意立刻告假回家把事情的缘由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林老夫人听完后略略点头:“很是,这件事你本无任何过错,处置的也甚是妥当,若不是你媳妇闹起来了,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局面。”顿了顿,林老夫人又看向林涵意:“你对白姑娘到底是怎么个打算?是要纳了她进来,还是再给她找个婆家?” 林涵意认真道:“白夫子当年对我极为照顾,如今我自然不能不管他的女儿。白师妹如今年纪尚轻,我自然是希望帮她再找个好人家嫁了,日后也能有所依靠。” 林老夫人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也在感慨三夫人的运气,这么一个专一的人怎么就娶了她呢。想当年她看着庶子尚算乖巧,原本并没打算压一压他的婚事,也在心里盘算过要给他娶个贤惠温柔的媳妇儿。只是林涵意的生母陈姨娘总觉得林老夫人不怀好意,不知怎么窜动了英国公,许下了这么个儿媳妇。林老夫人当时知道这件事后虽然生气,却也乐于当个甩手掌柜,就凭陈姨娘那种出身能挑出什么样的好媳妇儿来?这不,三夫人用她的实际行动彻底证明了陈姨娘的看人眼光。亏得陈姨娘去世的早,没见着三夫人的行事,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了,不过反过来一想,若是陈姨娘知道自己心中的好媳妇是这个德行后反倒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呢。 也不知林老夫人派人怎么和大太太说的,自这天起府里流言一扫而空,众人对白念文态度也甚是恭敬,口称“白小姐”。林曦暗忖,府中是以正儿八经客人的态度来对待这位白姑娘的,想来三伯父是真的从无纳妾之心。 白念文被安排进了汀兰院,与林曦所住的出云阁距离很近,想来大太太也是怕弄出什么乱子来,特地把她和未出阁的姑娘们安置在一起了。 林曦也慢慢接触了这位白姑娘,外貌自是不必分说,五官温婉,眉若远山,因自小在书院长大,身上自有一股恬淡静远的书卷气质。最难得的是,白念文性情温柔,别人怎么安排她就怎么接受,待人有礼,谈吐大方。林曦有些扼腕,论相貌,论性情,论气质,这位白姑娘甩了自家三伯母好几条街嘛,三伯父真的从没后悔过吗? 大概三太太也清楚这一点,故而对白念文相当尖刻。只是白念文住的地方离三房甚远,又与林曦毗邻,她也从不管事,因此白念文也没吃什么苦头,不过总是要接受三太太的一些刻薄之语。好在三太太也不敢闯到汀兰院去,白念文恪尽谨礼,极少外出,平日也不过做些针线打发时间。英国公府的女主人们倒是颇为满意,知礼就好,看来确实不是那等一心向上爬的人,如此倒也省心。大太太等人也真心实意的开始为白念文挑选夫家起来。 第三十四章 白念文的事并没有在英国公府激起多大的浪花,反而很快风平浪静。日子还是如同往日一样平静,时光悄悄从指缝间溜走,林曦的学堂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直到传来枫哥儿的媳妇有了身孕,英国公府即将迎来第四代,林曦才意识到忽忽之间半年已过,已是寒冬腊月了。 全府上下对这个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生的小生命抱以了极大的热情,连这个年过得都比往年要隆重些。这是林曦在京城渡过的第一个春节,虽然规矩很是繁琐,她却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毕竟曾经的现代年味早就只剩下了稀稀疏疏的鞭炮声和春晚,而这里却是要忙整整一个多月。 腊八那天英国公府厨房是照例要煮腊八粥的,用各种米以及栗子等物,再加上去皮的枣泥等物一起煮了,又准备了染红的杏仁、桃仁、瓜子仁、花生、榛子瓤之类的果仁,软香滑糯,清甜可口。 吃过了腊八粥,便开始过年了,嘉平郡主虽说不用管家,却也很是忙碌。毕竟二房今年刚调回京城,有一些自己的关系需要打点,准备年礼,招待送年礼的人。有些是官家太太亲自过来的,嘉平郡主也必须得亲自作陪,有些是身边的管事过来,这个就交给公中招待。 还有嫁妆铺子、庄子等的掌柜的过来对账报账,要知道这一年到头要是靠林士英的俸禄过日子,那根本养不起这么一大家子人。虽说也有一些隐性收入,但大头还是这些铺面,田庄的收入。再加上嘉平郡主本身的嫁妆就极为丰厚,而这些年林士英也有意识的把很多东西转到妻子的嫁妆里,所有这年年的收入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另外还有发红利,犒劳一年到头辛苦的掌柜的等等,嘉平郡主简直忙的不可开交。三个孩子的课业也停了,先生们都放了假,要到来年二月份才开学呢。 林昊和林玉又长一岁,林士英也时常带着他们出去应酬交际,整个二房只有林曦一个闲人。看嘉平郡主忙成那样,林曦有些不好意思,要不和娘亲说说,自己也帮一点忙? 翻年就是虚岁九岁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倒是林士英和嘉平郡主心疼女儿年纪小,平日对她的管束很是轻松。 林曦义正言辞的向自家美人儿娘亲表述了一番要积极向上,帮助娘亲减轻负担的言论,惹得嘉平郡主笑弯了腰。 “难得你有这份心,那就帮娘亲誊写礼单吧。” 想了一会,又怕女儿不以为然,嘉平郡主开口道:“你别小看这些礼单,里面学问大着呢,若是弄好了,自有你的好处。” 林曦笑着道:“娘亲只管放心,道理我都懂的,世事洞明皆学问嘛。” 嘉平郡主笑着点点头,难得女儿想帮自己的忙,自己心里也高兴:“这话倒是说得不错,那你就帮着娘把礼单都弄好吧,从礼单上可以看出各家的亲疏关系,也能看出来哪家进益了,哪家已经开始衰败了,哪家已经彻底不行了。若是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娘亲。” 一直折腾到腊月二十快过小年了,这些才算告一段落。到了腊月二十四,英国公府准备了糖果糕饼之物,祭祀灶王,腊月二十五又准备焚香接玉皇,临近年下,大老爷又命人开了祠堂,着人细细的打扫,大太太也把准备好的英国公年礼吩咐稳妥的人陆续送到各家府上。 林曦还收到了苏夜托林玉送来的小礼物。虽说时下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只是私相授受还是会惹人诟病的。苏夜并没有在这一点上让林曦为难,只是准备了一些新鲜灵巧,做工精致的小玩意,以个人年礼的名义送给了林玉。林玉收到之后自然十分开心,而且这里面还有一箱子颇为精致适合女子的小玩意,林玉最是个疼妹子的,只当苏夜考虑周全,欢天喜地的送给了自家妹子。 林曦收到了这些譬如柳藤条编制的精致的小篮子,憨态可掬的玉饰制品,还有十几个瓷泥烧制的百花,也很是喜欢。她在现代就很喜欢去逛精品店,最喜欢淘一些精致不俗的东西了,苏夜的礼物可算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到了年三十这天,林老夫人和几个嫡子媳妇按品阶穿了朝服去宫里朝贺行礼。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嬷嬷也在家中四处查了一圈,见万事妥当才放心下来。待众人从宫中回来,阖府众人依次进了祠堂拜祭先组,这才回到正厅,让人摆了宴席上来。 家中小辈在枫哥儿的带领下一起给英国公和老夫人磕头拜年,然后彼此按长幼又行礼,带自家人行过礼后,家里有脸面的丫鬟仆人们也都进来磕头行礼,老夫人也不心疼银裸子,笑眯眯的大把散了下去。 待正式吃年夜饭的时候,难得一家人终于团聚,又快要有重孙子了,老太爷和老夫人嘴角就没有合拢过,连酒都多吃了几杯,一群水葱儿似的孙子孙女左一个右一个夹着二老凑趣,二老被哄的眉开眼笑,连压岁钱都多给了几份。 吃过晚饭,几个男孩子看时间差不多了,说要去放烟火,老国公倒没说什么,老夫人叮嘱了两句:“放可以,只是要让你们小厮跟着,别烧着了。” 林泽看向女孩子们:“六妹妹,七妹妹和八妹妹,要不要一起去放烟花?很好玩的。” 林雪最是个活泼的性子,闻言立马跑到四太太身边撒娇,要一起去。四太太有些嗔怪:“你个姑娘家家的,玩这个干什么?还是不去了。” 林枫见堂妹堵着小嘴满脸不情愿,许是要做父亲了父爱泛滥,笑着对四太太道:“四婶只管放心,我领着妹妹们去,保证把她们平安带回来。” 老夫人笑了:“既这么着,谁要是愿意去都跟着你们大哥去罢,大过年的,孩子们闹闹也乐呵。” 林曦闻言一亮,立刻回头期盼的看着嘉平郡主,古代的空气特别棒,又没有空气污染,烟花一定超级漂亮。 嘉平郡主失笑:“你想去就去吧,记得跟紧了哥哥们,照顾好妹妹。” 少顷,四太太也同意了,于是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去了府里的空地上。 放完了烟花,过了子时,小孩子们禁不住都被带回去睡了,连枫哥儿媳妇顾氏因身怀有孕,也早早歇了,只有一些大人守了岁。 过了年之后英国公府上下又开始四处走动拜年,林曦他们也在初七这天去了齐王府。 大人们在厅里聊着家常,孩子们也在暖暖的东厢房里叽叽喳喳的聊天。静安县主又长了一岁,马上就要及笄了,为人也越发温柔有礼,很是照顾这些弟妹们。与静安县主相比,谦哥儿就活泼多了,他自幼就喜欢林曦这个表妹,哪次林曦一来齐王府,只要是他没课的时间,都是跟在林曦身后转。 谦哥儿拉着林曦一起下五子棋,当然这种下法还是当年林曦在余杭教他的,现在反倒成了两人之间的固定活动了。 林曦有些懒懒的靠在窗边的靠垫上,谦哥儿倒是兴致极好:“马上就要正月十五了,表妹,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花灯吧?我哥哥已经去订了醉宵楼的位置,听说那里看花灯最漂亮了。” 一边的林玉插嘴:“我妹妹当然是跟我和我哥一起去看花灯了。” 谦哥儿白了林玉一眼:“干嘛跟我抢,是我先约表妹的。” “那她是我妹子,肯定要跟我一起去!” “你们现在都没有去订场子,表妹娇娇弱弱的,到时候要是玩累了去哪里歇息?” “这你不用操心,我和我哥早就约好人了,而且我师兄苏夜早在年前就订好了静怡轩的最顶楼,那里才是看花灯最好的地方呢!” …… 听着两个半大小子关于自己跟谁一起看花灯的争吵林曦有些哭笑不得:“你们不要闹了,大年下的,我肯定是要和我哥哥一起去的,”眼见谦哥儿听到这话瞬间苦兮兮的小脸,林曦忍俊不禁:“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你也和我们一起去不就好了。” 谦哥儿眼前一亮:“好呀,到时候咱们正好一起去猜灯谜。” 只可惜谦哥儿关于和林曦表妹一起赏花灯的美梦还没做完,就被静安县主无情的打断了:“三弟,那天已经定好了是咱们府上一起去赏花灯,祖母和二婶是不会让你单独行动的。” 谦哥儿听到之后好不懊恼,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好有些不情愿的对着林曦道:“表妹,我们先说好,这次就算了,下次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去,大家一人一次才公平。” 林曦扑哧一声笑出来,抬头瞥见谦哥儿一下子黑了的脸,立刻收敛了笑意,只留下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好的,我保证,只要下次去看花灯一定和你一起,好不好?” 谦哥儿哼唧了半天,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伸出食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戳了一下林曦唇边的酒窝,这才一本正经的点头同意。留下满头黑线的林曦,嘴角都有些抽搐,几年不见,小表哥还是一样,你就是个酒窝控! 第三十五章 过年对于孩子们来说,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到处赴宴,对于大人们来说,那就是应酬来应酬去。 这吃吃喝喝的,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按大乾朝的习俗,这天晚上是要通宵的,每个城里都必会有元宵灯会。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带着儿女们出来看灯玩耍,或者是逛街,因为灯会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摊子,比平时有趣多了。 白日里,英国公府外院总管张罗着家里的仆妇小子们登高爬梯地挂上了新糊的彩灯。各式花灯悬挂在廊檐下,枯枝上,门边上,纵使未曾点燃,亦叫人觉得花团锦簇,耳目一新。 及至掌灯时分,便有灶上伺候的婆子来问何时摆饭,林玉正好在嘉平郡主房里,闻言对着母亲道:“娘亲,我和哥哥妹子今儿早就约好了人要一起出去逛花灯,不如今天早些摆饭吧?” 嘉平郡主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现在天色还早,你急什么?”虽说如此,嘉平郡主到底还是依了林玉的意思,吩咐厨下上饭,又打发身边的丫鬟去叫林昊和林曦过来。 林玉眉飞色舞:“我头先去街上逛了一回,那些精致的花灯的可都挂出来了,妹妹见着了一定喜欢。” 正说着,丫鬟们已经手脚利索的摆好了饭菜,桌上还有一道野鸡崽子炖的火腿汤,闻起来醇香扑鼻,不觉食指大动。只听见帘外传来一道甜甜的女声:“好哇,趁着我们不在,二哥躲在母亲这里吃好东西了。” 丫鬟们忙打起帘子,当先的林曦身着一袭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外套一件锦绣双蝶钿花衫,在腰间用同色的腰带慵懒的系了个结,颇有几分豆蔻少女的韵味,含笑和林昊一起走了进来。 嘉平郡主见是女儿他们来了,温言笑道:“这是庄子上送来的年货,我瞧着新鲜,就吩咐灶上炖了一只,用着野鸡汤泡饭,倒是比那些粥还香些。” 林昊牵着林曦入座,招手唤来一边的丫鬟添饭,温润一笑:“这些个野味最是滋补,父亲母亲很该多用些才是。” 这野鸡汤泡饭的滋味甚好,林玉也不说话,只顾埋头大吃,又多添了一碗饭,待到他要吃第三碗时,林昊忙笑着拦下了他:“且留些肚子,静怡阁里的汤圆可是一流,难得有机会,你现在还是少吃些为好。” 林玉歪头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只好恋恋不舍的把视线从饭桌上移开,倒是嘉平郡主看着小儿子难得露出的娇憨忍俊不禁:“你只管放心便是,娘亲给你留着,明儿单单给你做一大碗。” 众人饭毕后,嘉平郡主略叮嘱了几句就放他们出去了。待到月上柳梢之时,两辆翠幄清油马车和两辆普通的训骡车鱼贯出了英国公府大门,林薇、林曦、林雪和林雁一辆车,林昊、林清、林玉和林泽一辆车,剩下的两个骡车里坐的是几人的贴身丫鬟,下剩跟随的侍卫小厮和几个婆子皆围随在侧。 至于其他的人,林枫要陪着身怀有孕的妻子,林城年纪太小,林蓉已经定亲了,至于三房的一子一女,则推说身子不爽利拒绝了这次的花灯会。不过林曦等人也不在意。 马车驶过偏僻的罗巷一路到了大街,但见帘外人语喧闹,络绎不绝的小商贩并走货郎的张罗叫卖声,炮竹噼里啪啦的声音,甚至还有游街的才子文人们朗朗猜灯谜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或辨的出或辨不出的小摊吃食,顺着车帘缝隙飘进来的香甜气息。 外头愈来愈亮,隔着马车帘子都能看见那些琉璃花灯散发出来耀眼的光辉。车厢里的四个女孩子都很是兴奋,除了林薇还有些端着,剩下的三人已经忍不住掀开了帘子偷偷往外瞧。 霎那间,便看到满眼的花灯,各式各样,五光十色,纱罗堆的千重莲瓣灯,牡丹芍药灯,彩纸糊的锦鲤鱼凤凰灯,玻璃制作的剔透绣球灯,冰雕的晶莹白兔灯,乃至令人目不接暇的走马灯,应有尽有。这些花灯小的也不过巴掌大,可以拿在手上欣赏把玩,大的却是比人还要高,甚至还有河里飘飘荡荡的许愿灯和光彩夺目的花船…… 灯笼明月相对语,烟花添彩空中闹,真真是说不出的良辰美景,道不尽的写意风流。林曦趴在车窗上发了一会呆,这次转过头,恰好看见林薇渴望的小眼神和努力板起的小脸,登时一乐,拉拉林薇的衣裳:“四姐姐,你过来看看,外面真的特别好看。” 看着林薇虽有些心动却仍有些犹豫,林曦会心一笑:“四姐,今儿是元宵佳节,好多人都专门出来看花灯呢,你只看这一小会儿是不要紧的,大伯母也不会知道的。” 林薇到底还是个孩子,闻言也放下了包袱,有些兴致勃勃的向外看去。待听到林薇的惊叹声时,林雪转头笑道:“四姐,是不是特别好看?” 林薇点了点头,还没答话,林府的马车便陡然停了下来,外面车夫的声音响起:“小姐们,静怡阁已经到了。” 后面的男孩子们已经当先出来了,林玉走到女眷们这边的马车,看着妹妹们依次下车,还有些洋洋得意:“看吧,多亏今儿听了我的提前出发了,要是再过一会这人一多,咱们的马车都过不来了呢。” 林雪和林雁心急,当先下马车,之后是林曦,最后才是林薇。华灯初上、却是人头攒动、热闹至极。只见他们面前的酒楼足有七层之高,雕栏玉砌,画栋飞云,不远处的护城河流过,绚烂的花灯映衬的酒楼更加夺目,真不愧是京城中最著名的四大酒楼之一。 “曦儿妹妹!”林曦正站在酒楼门口欣赏这栋建筑时,身后传来了一声略带低沉的呼唤。下意识的回头,只见苏夜一袭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手里提着一盏流光溢彩的莲花琉璃花灯,修长如玉,姿态闲雅,唇边有一丝极浅却格外真实的笑意。 秀雅清华的少年席步走来,林曦恍惚觉得道路两侧绚烂的花灯都彻底沦为了少年的背景,短短的一刻仿佛被拉长成了几万年,他平日里深沉的如一汪深泉的眸子里,此刻却璀璨的如同星河一般,只倒映出了她一人的身影,千朝回盼,万载流芳。霎那间,一句古诗不自觉涌上了她的心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无人注意到,刚下马车正在端详四周的林薇,在看见苏夜的那一刻,眼神倏得变的极亮,略显平淡的脸上泛起了两团红晕,在灯光的映衬下,也变得艳丽起来。 苏夜走到了林曦面前,将手里的花灯递给林曦,笑着道:“刚刚路过一个灯谜摊子,见这盏菡萏灯做得极好,又听闻你最爱莲花,干脆借花献佛吧。” 林曦迅速回过神来,也不扭捏,从苏夜手上接过花灯,唇边露出两个甜美的酒窝。 这时候的林玉却有些等的不耐烦了:“好了,我们先去包间吧,有话到时候再说。” 苏夜转过头,泰然自若:“好,我订的房间在第五层的墨兰轩,直接过去吧,想来韩兄他们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九人不再多语,踏上楼梯,很快走到了包房里。里面已经坐着了三名少年,正是林曦之前见过的韩丰毅,方才哲和杜飞鹏。 众人依次见礼坐定后,林昊笑道:“怎得今日叶兄没来?这可奇了,他一贯是个最爱凑热闹的性子。” 杜飞鹏笑着回道:“可不是,他本来是要来的,只是不知前几日犯了什么错被罚了,如今还在禁足呢,想来现在还不知怎么羡慕咱们呢。” 林雪,林雁和林泽都是活泼的性子,不耐烦在一边坐着,纷纷跑到窗户边观望起夜景来。方才哲见了不由道:“上面虽说看得远,到底不如近处看得舒服,你们可要出去逛逛?” 林玉已经招手唤了店小二上来,道:“早听说静怡阁糕点是一绝,我们且先在这里吃碗汤圆,歇歇脚,到时候再出去逛岂不好?” 苏夜微微点头:“这话很是,这里的汤圆很值得尝尝,你们一会要出去玩也罢了,只是稍等等,只怕没一会就会有人专门在城楼上放烟花,在这里看才好呢。” 众人觉得苏夜说得有理,一时纷纷同意。正说着呢,店小二把做好的汤圆送上来了,众人也停住话头,开始品汤圆。林曦舀起一颗白胖的汤圆轻轻一咬,软糯可口,甜而不腻,倒也不负盛名。 吃完了汤圆,林曦坐在窗边极目远眺,但见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水中一轮明月相映。天上虽无繁星点点,然而水中却又千万盏许愿灯闪烁明灭。月光和灯光倾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霎时间批上了一层银纱,如梦似幻。 随着一声与如其来的炮响,天空中突然炸开了一朵绚丽的花朵,漫天华彩,美不胜收。漆黑的夜空仿佛变成了姹紫嫣红的百花园,巨大的烟花在空中接连绽放,花瓣如雨,纷纷坠落,似乎触手可及,风华满天,华光熠熠。远处的河水被烟火照的闪亮,水光和灯光争辉,让人一时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光。 第三十六章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直到所有的烟花燃尽,众人才渐渐回过神来,啧啧称赞。 此时,林薇笑道:“这烟火也看过了,汤圆也吃过了,不如我们下去看看吧,难得的上元佳节,若不四处走走岂不是辜负了这盛世美景?” 众人纷纷点头,林昊开口道:“出去逛可以,只是最多不可超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们来静怡阁会集,到时候再各自归家。” 林薇笑着接口道:“我们这么多人若一起去逛也无甚意思,我倒有个主意。不如我们抓阄吧,以三人为一组,抓到谁便和谁一起,这样可好?” 林泽拍手赞同:“四姐这主意好,既有新意又不落了俗套,我去叫小二送些笔墨上来。” 众人也觉得此法颇为有趣,一时都是兴致勃勃。待店小二拿过纸笔后,林薇接过纸笔将各自的名字都写了,只是悄悄的在苏夜的名字上留了一个极为不起眼的小记号,然后和众人一起猜拳决定出要抓阄的四个人。 也是巧了,胜出的四个人正是林薇,林泽,方才哲和韩丰毅。林薇不动声色的将写有苏夜名字的字条拿在了手上,又随意挑了一个。不一会儿,剩下的人也选好了。 抓阄的结果是林薇、苏夜和林雪一组,林昊、林泽和杜飞鹏一组,林雁、林玉和方才哲一组,最后是林曦、林清和韩丰毅一组。众人也无异议,只有苏夜的眼里飞快的滑过一丝暗光,却又瞬息即逝。 分好组后,众人很快各自下楼了。难得有一次出来闲逛的机会,林曦笑意盈盈的看着身边的两位少年:“四哥,韩哥哥,你说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好?” 韩丰毅双手一合,嬉皮笑脸道:“曦儿妹妹,你这话问我可问对人了,这京城里就没有我韩某人不知道的地方。既是元宵佳节,自然要去赏花灯和去河边祈愿了,不知曦儿妹妹想先去哪一处?” 林曦调皮的吐吐舌:“韩哥哥,其实我现在最想去这元宵节的小吃摊和食肆,你可知道哪一处味道最好?” 韩丰毅似是没想到林曦会是这么个回答,一时有些懵/逼,倒是林清深知林曦古灵精怪的性子,无奈的摇摇头,伸手在林曦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六妹,你又顽皮了,小心吓着韩公子。” 谁知韩丰毅只是愣了一瞬后便放声大笑:“好,曦儿妹子你可真是直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说起来,我倒还真知道一处食肆,虽然店铺小,不过他们家的皂儿糕和粉羹当真是一绝,且那处离护城河倒是颇近,吃完后我们还可顺便去河上放一盏祈愿灯,不若我们现在便过去吧。” 三人商议好后便向着西方走去,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和侍卫。另一边的林薇则是拉着堂妹,有些害羞的问道:“苏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苏夜眼睛闪了闪,继而温柔一笑:“林四小姐客气了,若是无异议的话,不如我们先去铺子里猜两个灯谜,赢几盏灯,之后去护城河边祈愿可好?” 林薇的脸蛋微微泛红,手指轻轻绞着手里的梅花锦帕,低声道:“自然是好的,只是,苏公子,你不必这般客气,叫我名字便好……” 苏夜骨子里已经是个在朝堂上沉浮数十载的老狐狸,又岂会看不出林薇此时的少女情怀?闻言后不置可否,只道言礼不可废,待林薇和林雪极为客气有礼,隐隐中还透着一股疏离感。 林薇倒是没觉察出来,只当是少年恪谨守礼,心里还暗赞一声君子如玉。对苏夜的印象越发好了,脸上的红云一直不曾褪下去。连神经大条的林雪都觉得今夜的四姐格外温柔,连往日的骄纵都不见了,只是到底年纪尚小,心思又全在花灯上,因此也不过是心里一闪就抛之脑后了。 林曦三人来到了一间临河的小食肆,里面收拾的甚是整洁,等待的客人也颇多,只是地方实在有些狭小。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空桌后三人坐了下来,而身后的侍女和护卫们只能委屈的站在门外了。 韩丰毅仔细观察了下林曦的表情,连林清面对这里的情形都有些皱眉,没想到娇娇小姐出身的林曦却是毫不在意,甚至也没有仗着权势欺人,只是安静的排队。看得出,这一切都是发自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绝无半点娇柔做作。想到这里韩丰毅对林曦的印象大好,他虽生于书香门第,但审美却有些诡异,欣赏的正是是洒脱利索的女孩子,因此对林曦印象大好。 林曦自然是不知道韩丰毅此时的想法,在等了一会儿后尝到了韩丰毅所说的皂儿糕和粉羹,不由赞叹:“这味道真好,和我在余杭斋月楼尝到的味道所差无几呢。” 韩丰毅笑道:“这是自然,这家食肆的老板正是余杭人,否则哪儿有这般正宗的味道。” 连本来不太喜欢这里的林清都觉得此趟不虚此行,心里暗忖着哪日要派人来买一些送给母亲妹妹们尝尝。 肚子滚圆起来的三人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向着河边走去,林清想得周到些,吩咐后面的几个侍女道:“你们去买几盏灯来,我们去河边祈愿。” 当下有两个侍女应下了,朝着另一边的小摊上走去。 好容易到达了河边,就见到处都是放灯祈愿的人,三人都不愿意跟别人挤,便向着更僻静的地方走去。刚走到一座青石桥下,就见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苏夜等一行人。 三人笑着走近,只见林雪和林薇手上都提着一盏娇态可掬的小熊灯,林薇正低着头不知说些什么,林雪有些百无聊赖,一转头瞥到了自己的哥哥一行人,不禁笑开心的挥手:“哥哥,六姐姐,快过来!” 二人听到林雪的呼声后抬头看见三人正笑着走过来,林薇的眼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丝遗憾,没想到竟在这里相遇了,本来多个林雪就够打扰她了,现在大家汇合了想来她也不能继续和苏夜一起欣赏元宵花灯了。 苏夜的眼底这才浮现出了真实的笑意,撇下林薇她们,走到了林曦身边,笑着问道:“你们这是从哪里过来?” 韩丰毅眉尖一挑:“我们只不过去河边的食肆吃了点东西,这不,想着要消消食儿就来河边走走了,”说着也戏谑一笑:“哪比得上你才子风流,还有佳人相伴呢。” 林薇这一下子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手指缠着腰带,略带娇羞的低下头去,心里却是极开心的。苏夜却一下子正色道:“我知韩兄为人,素来喜欢开玩笑,只是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要坏了林四姑娘的名节。” 其实韩丰毅这话说出口后也觉得有些不妥,再一见林薇羞怯的样子,立马开口道歉,林清眼见不好,立刻上前岔开话题:“哈哈,既然韩兄已经道歉了,我便替我家堂妹原谅你吧,这时候也不早了,丫鬟们也买了河灯,我们快些祈了愿便回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众人都有意识的淡化这件事,因此纷纷笑着拿过了河灯,半蹲在河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的许下愿望,一盏盏点着蜡烛的河灯载着主人的心愿,飘飘荡荡至河水中间,又顺着河水蜿蜒向下,沉沉浮浮,飘忽不定。 放完河灯后,时候已然不早了,六人依次向着静怡阁走去。待回到静怡阁后,已是亥时一刻了,此时另外两队人也已经回来了,打过招呼后,众人便各自坐上了马车回府去了。 已经玩闹了一个晚上,几人都有些累了,当下无话。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回到了英国公府,只是平日这个时辰早已已经安静下来的英国公府今日却显得极为喧闹,各处灯火通明,仆妇下人行色匆匆,面色凝重。 此时刚下车的几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念头:府里定是出大事了! 第三十七章 林薇拦下过路的一个仆妇,蹙着眉问道:“你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府里这是怎么了?” 这位仆妇正急着要去厨下传话,一时没听出林薇的声音,正满脸不耐的抬起头欲骂些什么,却在瞥见是四小姐之后一个激灵,赶紧恭敬的低下头回道:“四小姐,奴婢奉了大夫人的吩咐正要去厨房,大少夫人见红了,只怕是有些不好了。” 林薇陡然变色,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大少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见红?你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跟我说清楚,若敢有一句假话,我就叫人拔了你的舌头!” 那名仆妇被唬了一跳,早就听说府里的小姐里面唯有面前的四小姐性子最是暴烈,当下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颤声回道:“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只是恍惚听人说大少夫人在园子里逛花灯的时候摔了一跤,跌进荷花池子里去了。” 林曦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早春的夜晚温度还是很低,看着地上跪着的妇人身子微微颤抖,到底有些不忍,开口劝道:“四姐,你先莫急。这婆子穿的是粗使仆妇的衣裳,想来也不过就是个洒扫传话的,这消息人云亦云的,怕是做不得准。不如你先去大伯母那儿看看,大嫂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的。” 林薇被林曦这么一提醒猛地回过神来:“你说的很是。”也顾不上地上跪着的仆妇,提起裙摆就向大少夫人的馨兰苑奔去,身后的丫鬟们忙追了上去。林泽也匆匆的跟众人告了声别,跟在林薇的后头去了。 林曦把视线移到仆妇身上:“你起来罢,既然大伯母吩咐你去厨下传话,那你这便去罢,莫要误了事。” 仆妇起身,感激的对着林曦行了一礼,忙忙的走了。 林昊见林曦开口了,便也没多说,只是回头对着林清道:“四弟,时候不早了,你和七妹妹、八妹妹快回去吧,再晚一些的话想来四婶也该担心了。” 林清对着林昊微微拱手,也带着妹妹们离开了。 剩下的兄妹三人也相携着往嘉平郡主的院子里走去。 内室里的林士英和嘉平郡主正在等他们回来,眼见儿女们平安回来了,也放下了心:“时候不早了,既然你们都回来了,就各自回去歇息吧。今儿晚上府里上上下下怕是要折腾一宿,虽说与你们很不相干,只是老夫人派人过来传话了,明儿都早些起来,去你们祖母那儿请安。” 林曦本想问问自己娘亲到底出了什么事,待看到娘亲脸上的疲惫之后这话又悄悄的咽了下去,向父母告过别后便和两位兄长一起出去了。 兄妹三人沉默的走到了分叉口,林昊开口道:“玉儿你先回去罢,早些歇着,我送曦儿回她的院子。” 林玉也不和自家老哥客气,轻轻揪了揪妹妹的小辫儿,嘱咐了两句,便和二人告辞离去了,剩下林昊牵着林曦向出云阁走去。 林曦到底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摇了摇自家大哥的手臂,开口问道:“大哥,你说大嫂子出入时身边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到底是怎么出事的?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说没全说出来,但林昊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林昊想了想,道:“咱们刚从外面回来,目前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大嫂子这一胎是咱们家头一个第四代,受到的重视自是不必说,不过府里有祖母坐镇,大伯母又御下甚严,敢真正下手的怕是没几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还不好说。” 顿了顿,又接着道:“这事必定会触怒祖父祖母,他们最后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若真是无意的那便罢了,若是有人故意的……”林昊没再说下去,只是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微微一笑,带着说不出的安心和温暖:“曦儿莫怕,这些事你只需听听便罢了,哥哥会好好保护你一辈子的,让你永远开开心心的。” 林曦闻言只觉得喉咙一哽,眼睛一热,一头扎进了自家大哥的怀里,拼命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她知道自家大哥的心愿,大哥想送给她一个永远的童话世界,替她遮风挡雨,让她永远不用面对外面世界的风雪,开开心心做一个童话世界里的小公主。大哥舍不得她去了解那些权谋诡计,希望她的世界永远都是阳光的,爹爹和娘亲也一直娇宠她,就连二哥,内心深处也是极为疼爱她的,这样好的一家人,她上上辈子是拯救了地球吧? 林昊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良久,林曦抬起头,红红的眼睛像个小兔子一般,泫然若泣,闷闷的声音还带着一点鼻音:“大哥你说这种话你犯规了,我才不要你来保护我一辈子呢,我都长大了,也能保护你和爹娘了。” 林昊失笑,刮了刮妹妹小巧的鼻子:“那敢情好,大哥就等着曦儿来保护大哥的那一天了。” 林曦拍掉了大哥在她脸上作乱的手指,傲娇的一扭头,又把她当小孩子,她心理年龄都是阿姨级别了,径直走了,留下原地的林昊哭笑不得。只是她的心里却是暗暗发狠:这辈子,谁要是敢对她身边的家人下手,就算是女主,她也一定遇神杀神,遇佛挡佛! 林曦这一晚上却是府中极少数睡了好觉的人,大哥昨天晚上的话简直就像是在冬天里喝了杯奶茶,夏天里吃了个冰棍一样,让她心里满是熨帖。因此翌日清晨起床虽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精神头却是极好。 而在老夫人屋里请安时,林蓉和林薇却是面色憔悴,林曼气息更见怯弱,头深深的低了下去,那副极动人的面庞上也难掩惧怕。大夫人自是不必说,一夜守着儿媳未曾休息,脸上已全是疲惫和忧虑,这些都算正常,让林曦真正奇怪的却是五姐林旋的反应。 按常理来说林璇应该和大房的这件事毫无关系,怎么她如今看上去倒是比林蓉和林薇更憔悴?眉宇间还不时闪过几丝愧疚和惊惧,连三伯母脸上的表情都很不对劲,难道这件事里面有五姐的手笔? 正当林曦胡思乱想时,上座的老夫人开口了,语气甚是冰冷:“璇姐儿如今长大了,因心疼她大嫂子糟了这次难,特地来求我要去家庙里呆上两年为顾氏和那个无缘的侄儿祈福,这也是她做晚辈的一点子心意,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能不讲道理。” 老夫人此话一出,别人犹可,三夫人却是拽着林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不断的从眼眶里滚落,声音哽咽:“老太太,旋儿如今才十岁,她犯了错,任凭您要打要骂我绝不多说一句。只是那庙里生活苦寒,旋儿身子娇弱,求您看在媳妇儿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说完俯身对着地上的大理石地板一下下的磕起头来,白嫩的额头很快红肿一片,咚咚咚的声音直打在众人心里。 林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侧身抱过母亲,哽咽着哭成一团:“娘亲,娘亲,都是我的错,求求您快起来吧,别磕了!” 林曦有些震惊,又有些不忍,五姐是如何掺和进这件事里面的?今天早上青姗已经使人打听到了消息,大嫂到底没保住那个无缘的孩子,而且早春寒峭,又跌进了荷花池,虽说池水的深度并不足以淹死人,但是这样寒冷的冰水却对孕妇的伤害极大,青姗与祖母房里的大丫鬟冰夏交好,从她那里偷偷得知,御医诊断大嫂的身子被这次的意外伤到了,几年之内难以再度有孕,需好好调养身子。而林家嫡系一脉若是缺少了嫡长孙,那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事情的性质会直接从妇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上升到整个英国公府的传承问题。 林曦蹙着眉,怎么看大房的这个孩子都与三房无任何利益关系,五姐向来知书达理,怎么会蠢到犯这样的错?这中间一定有别的原因。只是还没等林曦想出什么线索来,微微一偏头看到了坐在她身边的林雪、林雁面对这一幕的无措和惊惧,不免有些心疼,悄悄的握住了妹妹们的手,示意她们扭过头去。 林老夫人脸色铁青,待看到嫡亲孙女儿被吓到了的样子更是愤怒,冷冷的吩咐边上站着的丫鬟和婆子们:“你们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把三夫人扶起来!” 两个婆子上前,架起三太太往一边走,三太太虽想挣扎,奈何婆子们的力气太大,这下子顾不得其他,三太太大喊:“老夫人,儿媳求您开开恩,旋儿她,她还只有十岁啊!求您给她条活路吧!” 林老夫人眼风一扫,带着说不出的凌厉和冰冷,三太太陡然一个激灵,连剩下要说的话都忘记了。眼见屋子里安静下来了,林老夫人再次开口道:“这事就这么订了,三天后送五小姐去京郊灵山寺,不许她带任何伺候的人去。三夫人冲撞长辈,禁足三个月!” 第三十八章 堂下登时鸦雀无声,大夫人眸色幽深,表情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恭敬从容,林蓉也只是静静的低垂眼睑坐在一边不发一词,倒是林薇的表情,既带着几分愤怒,又有着一丝忧虑。 林曦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从她回京这将近一年的接触来看,五姐绝对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蕙质兰心,文采不凡,书卷气质甚浓。虽然并未就读于东林女院,却也是三伯父亲手教出来的,最关键的就是,五姐向来是个最识时务之人,又与众姐妹关系颇好,祖母虽有些厌恶她的母亲,待她却也很是宽容,怎么如今却给了她这么大的惩罚?而且大房的姐妹也无人为她求情? 要知道这京郊的灵山寺,那可向来是权贵之家送犯了错的女眷去的地方。但凡去了灵山寺的女眷,都必定是触犯了家族的底线。这灵山寺是前朝一位皇帝下令建造的,专门用来关一些犯了大错,又碍于其家世不可直接除去的嫔妃们。这几百年一过,范围倒是扩大到了京城的所有权贵之家。 灵山寺门禁森严,规矩如山。里面的女眷可不是像在家中一样事事被人服侍,而是所有自己的事情都要自己做。除此之外,还要帮着寺里种菜、劈柴、洗衣、做饭等,每日还需做早晚课,抄写经书等,生活又甚是清苦。若是有那疼女儿的人家,偷偷多给主持塞些银子,又悄悄派几个人去服侍,也便罢了,但是若有那触怒了家族的女子,在这里的生活就不用再说了,青灯古佛,了却残生的也大有人在。 最关键的是,林璇今年虚岁十一了,就算她在灵山寺呆了两年,日子过得没有那么清苦,她的名声也算是坏了。京城权贵之家向来消息灵通,这样一个进过灵山寺的女子,即便她以后再优秀,怕是也不可能在京城嫁个好人家了。要么远嫁出京,要么挑那比自家档次低了好几个等级的人家,可能以后还会面临别人嘲讽和奚笑。对一个古代女子来说,这样的惩罚几乎算是毁了下半辈子了,也难怪三太太的反应如此激烈了。 林老夫人说完这句话后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眉宇间满是疲倦,面容也仿佛憔悴了很多,勉力挥挥手,让众人退下了。 从正院退出后,林曦和大房的姐妹们一起向内院走去。路上的林曦张了张嘴,到底没把话问出口。只是林蓉是谁?那可是自小在林老夫人身边养大,由老夫人一手教出来的人精,手段比之年轻时候的老夫人更是青出于蓝,林曦的那点小心思,放到她面前实在不够看。 “六妹妹,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何五妹受到的惩罚如此严重?而我和四妹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却为何不在刚刚为她求情?” 林曦乍听之下一愣,复抬起头直视林蓉,认真的点点头:“是的,二姐。我与五姐认识时间也不算长,却也听说五姐向来是个稳重的性子,实在不知她如今到底是犯下了怎样的过错,可否请二姐为小妹解惑?” 林蓉还没来得及回话,林薇却有些沉不住气了,横眉怒目对着林曦:“你可知大嫂好端端的在自家园子里逛花灯为何会摔倒?大嫂子为人谨慎,身边仆妇成群,若不是她趁着天色阴暗,故意让人在台阶上抹了一层猪油,大嫂身边的人怎会没扶住她,让大嫂子直接从好几阶高的台阶上滚落,又摔倒了一旁的荷花池里?这样冷的天,大嫂子猛的栽进池子里,丫鬟婆子们想去救她,台阶又滑,自己反倒摔了好几个人!有一个还砸到了大嫂子身上,若非如此,大嫂身子一向康健,怎会没保住孩子?还伤了……” “四妹!慎言!”林蓉厉声喝住了林薇未尽的话,林薇猛地一顿,立刻咽下了口中的未尽之语。 “这,好端端的五姐为何要这么做?”林曦大为震惊。 林蓉眉尖冷冷一挑,有些讽刺的回道:“还不是为了算计别人。自打半年前白小姐住进咱们府起,虽说三叔并无纳妾之心,连照应白小姐都做得光风霁月,只是咱们这个三婶最是个不省心的。为了那等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揪着三叔不放,又天天在院子里骂白小姐,五妹妹想来是受了三婶影响,深恨白小姐。这不昨天逮着机会,故意派人引白小姐出院子,说是元宵佳节府里的长辈想请她一起去赏花灯。白小姐不疑有他,自是往园子里来了,她便着人在台阶上抹了猪油,本意是想让白小姐出个丑,估摸着最好是让白小姐跌进池子感染个风寒,好给三婶出口气。谁想到,大嫂正好打院子那头回房,因见池边树上挂了盏走马灯甚是好看,想走进了看看,到底夜色黑,没注意脚下,这才滑了脚。” 说到这里时林蓉的声音甚为艰涩,顿了顿,眼睛里滑过一丝嘲讽,又接着道:“只可惜五妹聪明反被聪明误。大嫂子摔进池子里了,这动静自然不小,白小姐正好汀兰院过来,离池子近,当先赶过去下水救人。三叔正好要回书房打园子边经过,听见这边的动静忙赶过来,正好瞧见白小姐把大嫂子拖上岸,自己却是没力气一下子跌进水里了。这下慌得三叔直接跳下水抱了白小姐上来,这众目睽睽的,二人既有了肌肤之亲,这白小姐也嫁不得他人了,前一阵子母亲替她留意的人家自然也罢了。你等着罢,过不了几天,三叔就会迎白小姐做二房了。” 林曦这下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三叔不是最不喜妾室,真的会娶她吗?” 林蓉微有诧异,瞥了一眼林曦:“这是自然,三叔若不娶白小姐,那她只能剪了头发做姑子了,若是再严重些,直接自我了断了也是有的。白小姐怎么说也是大嫂子的恩人,咱们家自然不能做那恩将仇报的事。况且她又出身清白,与三叔素有情谊,抬个二房才不算委屈了。” 林曦哑然,这就是传说中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五姐并无针对大嫂的意思,只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个无辜的小生命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就回到天堂去了。 可这一切该怪谁呢?怪三叔不该把白念文接到府里来?可是世道艰难,柔弱女子孤身生活不易,三叔没发现便罢了,发现了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昔日恩师之女落魄至此?怪三婶天天胡闹,还对着儿女说白念文的坏话,才让五姐有了这个心思?其实三婶心里也清楚吧,三叔向来一诺千金,只是情敌太过强大,既与自己的丈夫有过情愫,又样样不输与她。心里极没安全感,与三叔天天为此吵闹,惹得三叔烦了也是有的,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想来也只能日日对着女儿发泄心里的愤怒与自卑了吧。怪五姐不该起坏心要算计白念文?可是在五姐眼里,自己的父母虽说不上恩爱有加,也算相敬如宾,白念文没来之前,三婶虽说爱惹事却也从心底里爱慕着自己的夫君。后来,眼见着母亲为了白念文天天以泪洗面,虽说这事白念文并无过错,可是人心总是偏的,对母亲的爱护让她把怒气全发泄在白念文身上,况且她的本意也只是戏弄下白念文,哪里知道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如今造成了这种局面,想来二姐和四姐心里也很是复杂吧。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妹,平日里又相处融洽,可是谁能想到,偏偏是亲堂妹的一时之过造成了自家大嫂小产,母亲心心念念的孙子没有了,大嫂还伤了身子,以后也不知道能否恢复。她们若是真的出口求情了,才是真的在大嫂心里捅了一刀。 林曦和林蓉林薇一道来到了馨兰苑,看着几天前还娇艳的如一朵牡丹花的大嫂,如今躺在床上虚弱惨白,手还停留在腹部,眼泪不断从闭着的眼睛里滚落,坐在床边的大堂哥也是心如刀绞,却还要强自按捺下丧子之痛安慰大嫂。语言在这个时候是匮乏的,林曦也只能悄悄的退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小夫妻。 这几天府内的空气颇为凝重,三伯父在老夫人门前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老夫人才命人叫他进去。也不知三伯父到底跟老夫人承诺了什么,又叫来大夫人和林枫过来商议了半天,老夫人终于松口。林璇可以不去灵山寺,但必须送到林家家庙里呆三年,并允许携带一名丫鬟随行,而且一个月之后三房将迎娶白念文做二房,三夫人禁足半年,以后三房的一应事宜均由这位白姨娘接管。 第三十九章 香檀木刻贝纹梳妆台上琳琅满目,几只珐琅镶金八宝盒敞着,闪着荧光的东珠玛瑙串儿随意勾在盒沿上,盒子里的金银玉饰堪称巧夺天工。镜子前散落的堆着些胭脂香膏,质地细腻,色彩鲜艳。不远处的雕花大床上堆满了各色裙衫,连黄花梨插屏也未能幸免于难,左右各勾着件纱衣。 嘉平郡主坐在椅子上,不时往屏风处望上一眼。屏风后面是谷雨白露并北雁三个丫鬟,每个人手里都拿了好几件衣裳,身上也塞满了珠串儿,往里是嘉平郡主身边的李嬷嬷和林曦的奶娘王妈妈,两人正聚精会神比划着站在中间的小姑娘。 等嘉平郡主喝道第三杯茶时,人群终于散开,从屏风后走出个水灵灵嫩生生的少女。嘉平郡主端茶的手顿了顿,把茶盏放回案几上,仔细打量了一番。 浅蓝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只袖子做得比一般的宽大些,迎风飒飒。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梳简单的桃心髻,仅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海棠花,除此之外只挽着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洁白的皮肤犹如刚剥壳的鸡蛋,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仿佛会说话,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浅浅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仿佛一阵暖风拂过,带来了充满生机的□□,让内室的温度都上升了好几度。 嘉平郡主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到脚趾都一一检查细了,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算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 众人神经直绷着,听到这话终于舒了一口气,连林曦都激动的热泪盈眶,要知道,她今天早上刚过卯时就被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已经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了。李嬷嬷笑着接话道:“那也是六小姐底子好,怎么打扮都好看。” 夸孩子比夸本人更让人舒心,嘉平郡主也不例外,对李嬷嬷的恭维欣然接受了。 很快用完了早膳,嘉平郡主大手一挥:“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也该出发了。该嘱咐的话我昨儿已经跟你说过不下三遍了,总之你要谨言慎行,处处留心,只是也不必太过拘束,没得一身小家子气。” 林曦额上倏的滑下三条黑线,不就是一个公主每年定期举办一次的春日宴吗?她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各种宴席、聚会,甚至是宫宴也没少参加,这次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嘉平郡主一看女儿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气得一指头点在了她的额头上:“你呀,别给我不以为意。你以为汝宁长公主的春日宴是那么好进的?京中每年有多少贵女不用我说了吧,而真正有资格参加这个宴会的不足百人,便是你们东林书院里的女学生,那也不是人人都有能耐拿到帖子的!你给我上心点,要是敢在春日宴上惹出什么乱子,就去给我跪三天祠堂,到时候你爹求情都没用!” 林曦吐了吐舌,拽着嘉平郡主的袖子俏皮道:“娘亲放心,我一定表现的进退有度,落落大方,让人家一提起来就赞你有一个既漂亮又知礼的女儿好不好?” 嘉平郡主看着女儿古灵精怪的样子登时又好气又好笑:“行了,别在这里跟我贫嘴了,还不快去,小心误了时辰。” 林曦直起身,笑眯眯的向嘉平郡主行过一礼后,带着身边的丫鬟们向二门走去。 她当然知道春日宴的难得之处,因为这场宴会曾是小说里的重要转折点。小说中曾以大量篇幅描绘过春日宴的背景和盛大。在英国公府,目前也只有她和四姐林薇才有资格参加。春日宴每年都会在3到4月举行,由汝宁长公主亲自下帖邀请各家十岁之上的嫡出小姐参加,地点就在汝宁长公主后院的桃花林里。这场宴会的历史也有二十多年了,不知道撮合了多少才子佳人,向来以风景秀美,规格之高著称。 含山公主(当然目前还只是含山郡主)重生以来一直极为注重自己的名声和形象,几年下来已经颇得身边一些人的喜爱。她十二岁那年,在汝宁长公主的春日宴上故意刺激原女主陈欣然,后又与其相约斗琴以定胜负。陈欣然在琴艺上的造诣算是作者安排的一个金手指,但无奈对手是个重生回来的老妖精,心境自然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以比拟的。含山公主以一曲自创的《香如故》闻名整个京城。曲调优美,而且意境宁静淡然又傲骨不屈,为世人所惊艳。自这次春日宴声名鹊起后,含山公主又相继创作出了另外几首足以流传千古的琴曲,更兼之其家世尊贵,明媚妖娆,于十五岁那年被誉为“大乾明珠”,为世家子所追捧,彻底压下了陈欣然的风头。 但实际上这几首流传千古的琴曲真正的原创者并非是含山公主,除《香如故》是原女主陈欣然于前世二十二岁所做,其余几首均是未来一位化名为湘夫人的女子所创。湘夫人大概会在十年后一次冬日诗会上以一曲《湘妃》震惊四座,许多才子都拜倒于她的琴音之下,但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一团迷雾,甚至没人知道她叫什么,所以人们以她的曲名来称呼她为“湘夫人。”林曦觉得这大概是小说原作者想写出的一位推动剧情的boss极人物,只是后来又抛到脑后了,这才让湘夫人变成了小说里的路人甲。 如今的含山公主当然还只是个郡主,今天也正好是她十二岁那年的春日宴。林曦表面淡定从容实际心里早就痒痒的不行了,来古代这么多年了,无聊的生活生生把她逼成了一个八卦之神,当然这种潜质目前隐藏的还是很深的。而今天就能亲眼见识到两大女主pk的原场景,她内心的八卦小人早就鸡冻不已,就差摇旗呐喊了好么。 反正今天过后京城里流传的也只会是含山郡主的美名,其他人则通通是背景板。毕竟在作者的眼里,萤火之光焉能与日月争辉?所以今天这场宴会她其实毫无压力,就只等好戏开场了…… 林曦带着几位侍女走到二门处时,英国公府的嫡长媳顾氏已经准备妥当了。今日的顾氏打扮的甚是华丽,只见她梳着牡丹髻,发髻偏后的一侧插着三支一样的扁平羽状鎏金钗,前上方的另一侧戴了一支凤尾呈现波浪形状的掐丝点翠凤钗,穿着一身绛紫色长裙,绣着富贵的牡丹,水绿色的丝绸在腰间盈盈一系,完美的身段立显无疑。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华贵之气。 对着顾氏轻轻幅了一礼,顾氏侧身只受半礼,林曦笑道:“小妹来迟,倒是有劳大嫂久候了。” 顾氏抿唇一笑:“六妹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也不过是刚刚才到的。” 两人站在车下等林薇过来,足足等了一刻钟,连顾氏都差点派人去催时,林薇这才缓步而来。 今日林薇装扮得甚是用心,一改往日最爱的红色,而是身着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腰间松松的绑着墨色宫涤,斜斜插着一只简单的飞蝶搂银碎花华胜,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只用一支梅花白玉簪挽住。远观只觉得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简洁大方如梅花仙子一般。 只是当林薇走进时,林曦拼命扶起掉落的下巴,连顾氏原本平静淡定的脸都有些维持不住表情。无他,只因这身衣裳的风格与林薇本身的气质不搭而已。林薇姿容平淡,但胜在肌肤似雪,自身又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华贵之气,倒甚是适合明艳华丽的装束,愈发显得她气质出众。但今日的这种清新风格却不适合她,感觉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却套上了一只木头所制的刀鞘,总之一句话,风格不符。 顾氏委婉的问道:“四妹,怎的今日打扮但如此清雅,而不穿你最喜欢的正红色?” 林薇脸上微微一红,低垂下长长的睫毛,强自按捺下羞意,镇定道:“今日是春日宴,穿大红色反倒不如这样应景。” 顾氏嘴巴略微动了几下,扫过林薇身后的葛妈妈,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招呼道:“既然都收拾妥当了,那我们这便出发吧,天色也不早了。” 林曦心里的八卦小人则猥琐的摩擦着下巴:看四姐这样子,明显就是情窦初开嘛,怪不得今天穿的这么清新,女为悦己者容啊。只是不知道四姐是故意想尝试另外一种风格还是刻意迎合心上人的审美,若是前者自然没什么,但若是后者的话……林曦托着腮,四姐这是要悲剧的节奏啊,毕竟审美不同,这个,这个想动心好像不太容易啊。 神游的时间过得很快,在林曦还没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然停了下来。 第四十章 京城里的宴会是贵族千金们最为重要的社交场所,举办宴会之人身份越高,越受人看重。虽然都是一些未出阁的小姐,可是不乏一些已经出嫁的夫人出没其中。若真有不妥之处,明着没人说你坏话,不过背地里总是会有一番点评之后便成了口碑,对于嫁进何等门第是非常关键的。 所以,即使林曦心里再怎么抱着看戏的想法,在听到已经到了的时候,面上立刻端起了不过分谄媚也不会显得清冷的微笑,举止也瞬间从猥琐的八卦女切换到了娴静优雅的大家闺秀,单从外表看,谁都得赞一声不愧是世家小姐,有大家风范。 汝宁长公主府内已是悬灯结彩,展开鸾凤。褥设芙蓉,苼耧鼓乐之音,通衢越巷。 林府的马车从汝宁长公主府的大门经过,停在了侧面,马夫下车递上一张帖子,守门的小厮看后,不敢怠慢连忙让马夫将车驶了进去,又行了一会儿马车才停下来。 一旁早有候着的嬷嬷丫鬟们迎了上去,伺候着里面的夫人小姐下车。 “林少夫人可是来了,我都在这里巴巴等着你半天了。”一个满脸喜气,看起来爽利的女子在众丫鬟的簇拥下走到了顾氏面前,笑意盈盈道。 顾氏搭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见到这位女子也甚是欢喜,打趣道:“你也别在这里哄我,我素来都知道,我可没那么大脸面让你在这里等我,指不定这话都跟谁说过了呢。”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扑哧一笑。 那名女子也不恼,知道这是顾婉莹的玩笑,故作吃惊道:“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可怜我这嘴笨的,可不是见到每个人都这么说吗。” 听着这名女子打趣的话,众人又笑了。 这位女子正是汝宁长公主的长孙媳妇岑氏,也不过刚刚过门两年多。看顾氏和岑氏的熟稔程度,两人年纪又相差不大,必定在闺阁时就是熟人了,说不得还是东林女院的同窗。 林薇和林曦也站在一边微笑不语,岑氏的视线转移到了两个小姑娘身上,待看到林薇的装扮时似乎微有一噎,不过瞬间便毫无违和的笑着赞道:“这两位就是国公府的四小姐和六小姐了吧?个个都是可人的,又大气又尊贵,”说着目光转到顾氏身上,调笑道“我说你这大半年都在家里也不出来逛呢,想来是有这么两个好妹妹陪着你乐不思蜀了吧。” 顾氏眉目一挑:“可不是,我这两个妹妹又乖巧又聪慧,你可是羡慕不来的。” 两人又互相寒暄了几句,岑氏送众人拜见了长公主后才算是功成身退,然后又去二门那里候着了。都是些身份高贵的夫人小姐,可不是一个嬷嬷就能打发得了的,得她亲自接待。 汝宁长公主虽和今上并非一母同胞,但她生母身份低微,不过是个才人,生下她后就故去了,到是不知怎么合了太后的眼缘,由太后亲自抚育膝下,同今上、齐王和宜珞长公主一起长大。虽比不上太后亲女宜珞长公主,却与太后也很有几分母女情分,今上待她也比一般的姐妹们要温和。仗着这层关系,汝宁公主这辈子过得也很舒心。 一进正院三人就躬身给汝宁长公主请安,汝宁长公主含笑让人起来,又特意招手让林曦过来,握着她的手道:“你这丫头可是越长越水灵了,比你母亲小时候也不差什么了,”顿了顿,又有些嗔怪“上次见你还是过年宫宴的时候,都快三个多月了,也不见你来我这里玩,若是今儿我不下帖子,你可是也不来看我这老太婆了? 林曦抿唇一笑,唇边的酒窝衬得她更为甜美:“长公主说得哪里话,您若是不嫌弃我,我还巴不得天天儿来见您呢,只要能学得您哪怕十之一二的气质,我这辈子便是受用不尽了。” 汝宁长公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瞧你这孩子,尽知道哄我。我知道你们小姑娘都爱玩,不愿意陪着我们这等老婆子在这里干坐着。我让丫鬟带你们去后院桃花林里去,今儿来了不少人,你们小姐妹去玩吧,好好乐呵乐呵。”说完眼神示意了一下,一边身着鸦青比甲的丫鬟走了过来,福身行了一礼,含笑对着林薇和林曦道:“请两位小姐跟奴婢过来。” 二人也没多坐,又对着汝宁长公主行了一礼便下去了。 两个少女带着自己身边的丫鬟跟着领路的丫鬟一起向后花园走去。这汝宁长公主府经过多方修缮甚是大气精致,醉人的桃花开在了春的微风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颇有几分日本动漫里满天樱花的浪漫。 林曦跟着林薇一起踏进花园,看着眼前一群莺莺燕燕的少女们,忍不住嘴角勾起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正好一个身着金黄暗花缎面出风对襟褙子,杨妃色镶边白绸撒金竹叶立领衫子的女孩儿回头瞥见了林曦她们,立刻开心的向林曦招招手,迎面朝她们走了过来,正是林曦的同窗好友杨蕾蕾。 林曦也不惊讶在这里见到杨蕾蕾,笑着跟自家四姐说了一声之后,就牵着杨蕾蕾的手一起向不远处的落英亭走去。 亭子里围了一圈闺秀,不知正在说些什么。二人走进之后,发现都是书院的熟人,也包括一直和林曦不对付的沈尔岚。 众人依次见过礼后,沈尔岚冷哼一声,招呼都没打一个直接坐回自己刚刚的位子上。 众人都知她的脾气,也不愿和她计较。倒是旁边的章家小姐笑道:“我们正要作画呢,两位可要一起来?” 林曦看了跃跃欲试的杨蕾蕾一眼,笑着推辞道:“我就不去了,蕾蕾喜画,还是蕾蕾去吧。”林曦本就不打算在春日宴上出风头,她的本意只是来看戏的,可没有亲身上去演的习惯,只是章家小姐的一番好意又不好推辞,见杨蕾蕾有心,便直接推她出去了。 “也好。”章家小姐也不勉强,笑意盈盈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是沈尔岚却不愿意这样放过林曦,开口讽刺道:“林六小姐何必客气呢,早就听说你书画双绝,不如今儿给我们落两手瞧瞧,别是瞧不起我们吧?” 沈尔岚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看林曦不顺眼,处处都要压过林曦一头才舒服。以前在书院的时候,林曦不和她计较,总是无视她,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更气了。而且她刚刚还听人说了,林曦一来就被汝阳长公主另眼相看,想她明明是今上贤妃的亲侄女,汝宁长公主也不过随意敷衍了她几句。凭什么林曦就得被人高看一眼? 沈尔岚嫉妒的快发狂了,这次可是汝宁长公主的宴会,林曦肯定不能推辞掉的,而她自己于绘画一途上颇有天分,连夫子都对她赞不绝口。虽然也有人夸林曦的画做的好,不过沈尔岚也没见过,自然有些不屑一顾,再好还能好的过她?她可是绘画大师言夫子亲自收下的亲传弟子呢。 眼见沈尔岚出言不逊,有些高傲的看着她,林曦心里微微冷笑,给你点颜色你还开染坊了?要知道她前世可是从小就开始学美术,大学的专业又是油画,毕业之后的工作也是插画设计,今生又学了快八年的国画,两辈子加起来要是输给一个小丫头还不如去找块嫩点的豆腐撞死算了。当下也不再推辞,下巴微抬:“光作画也很没意思,不如我们待会下场来比斗一番,请大家点评,如何?” 这也算是春日宴的一大特色了,宴会上会有琴棋书画等的比试,双方自愿下场,以汝宁长公主为首由各家点评。也算是极为风雅和积攒名声的好出路了,原文女主不就是这么做的吗?林曦虽然本身并没有出风头的念头,但她也不是个怕事的,人家都欺负到你跟前了圣人才忍得下去呢,干脆来场大的,省的沈尔岚老在她身边唧唧歪歪。 沈尔岚冷哼一声:“那我们就说定了,你可别指望我我到时候因为你是我的同窗就手下留情了。” 沈尔岚的话刚说完,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娇柔的笑声:“说好什么了?我可是错过了什么?” 众人回头,见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身着一身玫瑰紫千瓣云纹上裳,粉红色如意月裙,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堕马髻,头上斜簪着一朵真丝做的仿真白芙蓉花,又插着一支用红玉珊瑚簪子挽成了坠月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耳上的红玉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凤眼不怒自威,此时脸上带着笑意,又冲淡了几分眉宇间凛意,端的是明艳妖娆。正是含山郡主。 第四十一章 一见是含山郡主来了沈尔岚眼睛一亮,一反常态对着含山郡主笑的极为甜美:“也没什么,不过是我和林六小姐说定了过会子一起下场比画,正好郡主来了,不如到时候也替我们品鉴品鉴吧?” 含山郡主在东林书院素有才名,更兼之其容貌艳丽,举止雍容,已隐隐是墨兰堂众人之首了。沈尔岚对自己的画技极为自豪,更是巴不得越多的人来亲眼见证她压下林曦的风头,遂迫不及待的邀请含山郡主品画。 含山郡主眼波一扫,心里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两个小姑娘斗气比画罢了,眼前的这两人在她前世也无甚印象,想来也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么一想,便可有可无的笑着开口应下了。 古往今来,姑娘们的话题就那么几个,无非是谈谈胭脂水粉,聊聊琴棋书画,更亲密一点的,就一起分享些八卦。含山郡主实在是个人才,短短的一刻钟,就和亭子里的姑娘们打得火热,谈笑风生,面面俱到,林曦暗自钦佩,果然八面玲珑。只是为何这姑娘前世娇蛮霸道,这一重生情商倒是上线了?早有这本事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还是现在作者们就爱这口,非要经受磨难来个生死劫什么的才能开窍? 林曦坐在亭子边角处一如既往的摸着下巴神游,杨蕾蕾自然了解自家好友的本性,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心中无奈,走过去暗地里推了林曦好几把,眼见林曦回过神来才嗔怪道:“你这坏毛病真该改改了,动不动就胡想些什么呢。” 林曦吐吐舌:“你哪里知道脑补党的乐趣呢,有时候比一般的八卦都有趣多了。” 杨蕾蕾和林曦认识多年了,自然也了解了林曦口中一些现代名词的含义。当下也不以为意,只是白了她一眼:“别贫嘴,你不是一向不爱跟沈尔岚计较嘛?怎么今儿个要和她斗画?” 林曦捻起一块桌上精巧的桃花糕轻咬一口,头也不抬道:“还不是她老在我身边唧唧歪歪,又总爱下绊子,我虽不在意,但多了也烦得很,干脆一次性解决掉的好。”说完又重新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桃花糕递给杨蕾蕾,有些惊喜道:“这个点心做得不错,满口桃花香味,又不腻歪,你且尝尝看。” 杨蕾蕾无奈的扶额,到底还是接了过来:“你好歹也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他们又没短了你的吃喝,至于这般追求口舌之欲吗。” 林曦抬起头,一本正经道:“你不懂,在吃货的世间里,唯有美食最不可辜负。” 两人正聊的开心呢,林曦端起手边的茶喝了口,漫不经心的往含山郡主的方向扫了一眼,就见原本面目带笑的含山郡主正恶狠狠的盯着沈尔岚身后的方向,眼中的狠意和杀气几乎都要溢出来了,整张艳丽的面孔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就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当下一个激灵,立刻低下头,手里的茶盏都晃了晃,溅出了几滴黄色的茶汁。 大约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含山郡主眼风一扫,若无其事的伸手捋了捋一丝滑下来的秀发,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笑意盈盈的样子,只是眼眸深处有着化不掉的寒意。 林曦见含山郡主已转过头去,拉着章家小姐的手说着闲话儿了,抬眸向沈尔岚的身后望去。只见一个袅袅娜娜的姑娘正站在离落英亭不远处的湖边,身着月白色的襦裙,从底端开始用粉色的线绣了深深浅浅的蔷薇花,由密至疏,精致大气,鹅黄色的上衣用浅色的线绣了月桂,淡淡的,却意外的和谐。白玉做的首饰头面,还有身上的玉器环佩也大多是白玉,眉间一点朱红的小痣更衬得她双眸含水,玉骨冰肌,不管怎么看,都是清丽脱俗,翩然若仙。 林曦了然,怪不得含山郡主面目狰狞,面对前世最恨的人,只怕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吧,但是能如此迅速的冷静下来,看来含山郡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像她这种小透明还是远离女主,珍爱生命吧。只是林曦仍有一个疑虑,以陈欣然目前的身份,是怎么拿到了春日宴这种规格的宴会的请帖?还是这就是原文的一个> 时间在林曦胡思乱想之下过得很快,等到夫人小姐们几乎全部到齐了之后,汝宁长公主在儿媳妇和孙媳妇的搀扶下走到了花园中。众位夫人小姐们也各自按照安排好的座位坐好,而男眷们则是在花园的另一端,与这边的女眷们隔湖相望,这样既可以依稀看到这边的情景,又不违反乾朝的风俗规定。不得不说公主府的人考虑周全,心思精巧,也难怪春日宴几乎变成了大乾规格最高的男女相亲会了。 汝宁长公主笑容慈祥,对着底下的小姑娘们态度也很是亲切自然,略寒暄了几句就切入了正题:“想来你们小姑娘也不爱听我们絮叨,我也不招你们烦,左不过是玩乐,你们只管随意些便好。” 汝宁长公主话音刚落,沈尔岚就起身福身行了一礼,开口挑衅道:“早就听闻英国公府林六小姐于书画一途上甚有天分,不知可有这个机会请林六小姐指点指点?” 林曦在心里偷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面上却是落落大方,起身行过礼后微笑道:“沈小姐客气了,沈小姐是言夫子的高徒,能有机会与言夫子高徒切磋甚是荣幸,指点却是不敢当的。” 这边早有侍女捧上了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汝宁长公主随意在签筒里抽了一题,竹签上写的是“山水”。汝宁长公主笑道:“既这么着,这次都花的主题便是山水了,不拘是哪处山水,只要能画出来就好。”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均无异议,这事便这么定下来了,侍女燃好一支甜梦香,就见二人双双动手拿起笔,蘸上墨汁,静下心来细细描绘。 而另外一边的男客处也得知了女眷们斗画消息,苏夜走到了距离湖边不远的假山旁,假山上有一处八角飞檐亭,亭子离地三尺,宽敞明亮,更是能很清楚的看见对面女客们的比试场景。 只见黛瓦青檐,满天桃花之间,庭中少女纤细如玉是手腕里攥着一只笔,一笔一划似是随意勾画,神情认真,下笔有神,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股令人难以言明的吸引力。 她就那样画着,他就那样看着。 蓦地,眼前的这幅画面似乎和前世重叠,也是一样的才华横溢,一样的清丽动人,一样的芳华正茂,却是渐行渐远,明媚的笑靥也渐渐隐去,定格在他半生孤独夜晚的昏黄宫灯上…… 还来不及抑下胸腔里泛起的那股酸涩,远处的少女已经停下了笔,满天的桃花醉在了春风里,翩然落在了那个浅蓝色的身影上,那一抹蓝色的身影娇小又纤细,却没由来的让人感觉心窝里暖暖的。 “曦儿……”苏夜喃喃的念了一句,声音轻的微不可查。 另一边的女眷处,沈尔岚也已经停笔,侍女们上前把两幅画呈到汝宁长公主面前,待汝宁长公主看过后,再呈给堂下的众位贵女。 第一幅山水画是沈尔岚所做,巧湛致工,造境精深,画山石多以圆笔中锋写出,再以侧锋皴擦。比起她这个年纪的其他人来多了一份含蓄委婉,所作树木多以蟹爪为主,线条灵活多变而建情趣。 “不错。”章家小姐赞到。 一旁的另一位贵女却道:“意境是够了,可惜用墨还不到位,只看得出三层。” 在《历代名画记》中曾提过:“运墨而五色具。”但关于这五色,并没有固定说法,或焦浓重淡清,或是浓淡干湿黑,在此基础上,加之留白,合成“六彩”。 但无论如何,这段话都很浅显的描述了一个道理,即一幅合格的画作,他对于用墨本身,是能看出明显层次的,最好的便是五层。 含山郡主微微点头:“虽然用墨还欠缺一点,不过运笔还算可以,从其画风上,基本都可以看出来干劲爽朗的感觉,不仅画面简洁明快,而且更重要的是运笔干湿得法,笔锋刚健有力。” 瞧得出来,这些世家大族的小姐们,肚子还是有墨水的,每次都说到了点子上。 林曦的山水画描绘的却是江南的景色,不同于传统的国画,林曦将西方油画里面的色彩和明暗对比运用了进去,整幅画作山峦连绵,云雾暗晦,山水树石都笼罩于空灵朦胧之中,显得平淡而幽深,苍茫而深厚。 众人是第一次见到色彩和水墨画的结合,一时都惊艳不已,更有那有眼光的人已经发现这幅画虽然在有些地方用笔尚有瑕疵,但却是开创了另外一种画风,假以时日,必成大家。当下便对着林曦赞不绝口。 沈尔岚耳边充斥着各种夸奖林曦的惊叹溢美之词,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挂不住了,长长的指甲死命的抠在了手心里,用剧痛拼命提醒自己,此刻绝不能失态,就算失态也不能在林曦面前。在汝宁长公主宣布此局林曦获胜时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很是勉强,心中的恨意也达到了顶峰,低垂下长长的睫毛,眼睛里射出了恶毒的光芒,心里也暗自下了一个让她日后后悔终生的决定。 第四十二章 且先不提沈尔岚心里的活动,难得的春光明媚,桃花林里的世家小姐们卓约多姿,巧笑嫣然,不知恍了多少男儿的眼,入了多少少年的梦。 春日宴上的比试进行的如火如荼。看得出,真正的世家小姐们不敢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少也是从小接受家族的精心培养。比如现代人,有几个真正懂茶的?至少微抿一口就能了解这是什么茶,是新茶还是陈茶,怎么烹煮才能最大限度的提炼出茶的清香的估计是少之又少;又比如刺绣,古代的刺绣可不是现代那种糊弄外行人的十字绣可以比拟的,除了现代人尽皆知的四大名绣,还有顾绣,京绣,瓯绣,鲁绣,闵绣,汴绣,汉绣,麻绣,苗绣等,各具风格,沿传迄今,而刺绣的阵法也有几十种,丰富多彩,各有特色。这些小姐们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学,每日所用的素锦,帷帐,衣裳等皆是京中有名的绣坊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天长日久,耳濡目染之下自然眼界就高了,气质也熏陶出来了。由此可知,真正大家闺秀从来不是教出来的,而是养出来的,一般家境的人家还真培养不起。 闲言少叙,林曦对《香如故》极有兴趣,一直在等着含山郡主一鸣惊人,故而眼光一直没从含山郡主身上离开过。果然,等春日宴进行到□□时,众人兴致勃勃,言谈举止也带出了几分自在,含山郡主趁着众人讨论诗画之时悄悄离席而去,而她身边的几个贵女也只当她要出去松快松快,甚是不以为意。 林曦余光扫过,却不动声色,拿起酒席上准备的果酒轻尝一口,嗯,香甜清淡,倒是很适合女子饮用,好酒就该配好曲才是呀。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含山郡主才从厅外进来,虽面上表情如常,但是眉梢流露出的得意还是说明了她此刻的心情不错。她身后进来的则是原女主陈欣然,依旧是那副清丽如仙的面庞,不过手上微带褶皱的娟帕也悄悄表露了她不忿的心情。想来这一幕就是原著中含山郡主故意刺激完陈欣然后的场景了。 果然,陈欣然还没完全入座,就直言要与含山郡主比琴艺。席间有些贵女一直以含山郡主马首是瞻,又见陈欣然虽衣着清雅,到底缺少几分富贵,想来不过是一个妄图混进京城上层贵女圈的小官千金,当下对她的态度就有些不屑,甚至还有一些出声讽刺道:“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如此狂妄,含山郡主可是东林书院排得上的才女,岂是你这种无名之辈说挑战就挑战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陈欣然到底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纵使她以后再怎么显贵,目前的她站在这些贵女面前心里还是有些气短的,又被一些人讽刺嘲笑,当下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心里也有些委屈,眼眶都有些红了,晶莹的泪珠要掉不掉,却又倔强的昂起小脸,轻咬嘴唇:“我自知自己的身份无法与郡主相比,只是难得今日有机会与郡主切磋,还请郡主不吝赐教!” 湖对面的男客中已经有人替这位陈小姐心疼了,人家只是按照惯例和含山郡主切磋琴艺,何错之有?何必非要说的如此刻薄,当下对那几位贵女和含山郡主的看法也有些不善起来。而另一部分的人虽然并不如此认为,但对于这样一位秀美娇弱却又显得极为倔强坚强的少女印象也好了起来。 含山郡主本来看到陈欣然被人为难心里极为痛快,看,她和这个女人身份犹如云泥之别,甚至不需要她动嘴皮子,就自有一堆人来为她出头,前世的她怎么就那么傻,每每总要自己亲自去为难她,反倒让她自己从有理的一方变得无礼起来。只是眼风斜过,见到对面大部分男客们怜惜的表情心下登时一怒,这个女人总是故意在众人面前露出这种泫然欲泣的表情,不知道激起了多少男人的保护欲,连她前世的夫君都为了她这副样子刻意冷淡自己,果然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想到这里含山郡主愈发冷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微福一礼,继而转向陈欣然,落落大方道:“陈小姐谬赞了,不过是大家抬举我,都是些姐妹之间的玩闹罢了,难得有机会向陈小姐学习,是含山的荣幸,含山愿意接受。” 这番话一时让场上众人对含山郡主的印象大好,连汝宁长公主都在心里暗叹秦王妃教女有方,才能养出这般大气疏朗,又不仗势欺人的好孩子。对面的男客也开始推翻自己之前的想法,不少人甚至目露欣赏。 汝宁长公主挥挥手让丫鬟们递上签筒,顺手抽出一直签后笑道:“你们小姑娘比琴,可是便宜我们了,”低头瞥了一眼“可是巧了,这签筒上写的正是梅花,你们便一人弹一曲咏梅的曲子罢。” 这时丫鬟们已经摆好了古琴,两人相互福身,先后入座,又有另外一身着鹅黄色长裙的丫鬟笑意盈盈的捧过一个青玉貔貅造型一丝杂色也无的三足香炉,点上一条上好的紫檀香,袅袅清香醉在了春风里。陈欣然端坐在古琴前,轻轻勾起一抹琴弦,唇边露出一丝甜美的笑意,含山郡主极为大气道:“看来陈小姐已经准备好了,那就请你先来罢。” 陈欣然也不推辞,自信的挺胸,玉指轻抹琴弦,霎时一曲轻盈跳动如小溪潺潺而欢流奔腾的琴音自桃花林中响起,正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古曲《梅花雪》。只是不同于古曲的孤冷和寂寞,陈欣然手中的曲调却是活泼灵动,自有一股生机勃勃的朝气,和对来年春天的向往。平心而论,陈欣然在古琴上的造诣的确不同凡响,这首琴曲也更改的甚是优美,一时场中众人也赞叹不已,连之前嘲讽过她的几位贵女都不得不赞一声。 琴曲很快结束,陈欣然停手,向含山郡主颔首示意,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喜悦和自信。倒是含山郡主,不慌不忙的拨弄几下琴弦,待场中安静如初,这才笑道:“这是一首我自创的琴曲《香如故》,如今不过刚刚有些雏形,还请众位多多指教才好。” 语罢素手微抬,悠扬清澈的古琴之音从案桌前飘向四周,那样清逸无拘,如二月杨柳梢头翩然而过的微风;那样清寒高贵,仿佛让人看到了雪舞纷纷中的那一点红梅,空蒙飘渺,流畅如江河入海,灵动如浅溪分石,虽曲调还微有瑕疵,但是那宁静淡然又傲骨不屈的意境却已经通过琴音完完整整的表达了出来。 少顷,琴音停,桃花林中一片安静,只有花瓣翩然落地的韵音,众人一时都被带入到了这曲琴音里,直到湖对岸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 林曦回过神来,不由在心里赞叹,难怪这首曲子会流传千古,实在是优美动听,只是想到这是含山郡主抄袭陈欣然未来所创,又有些索然无味,当下对这首曲子的喜爱之心也少了一大半。 众人刚从琴声中回过神来,就听对面男子笑道:“郡主果然才华横溢,只这一首曲子便可流传千古了,当真是不凡。”林曦偏头,只见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外表看上去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厚薄适中的红唇正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林曦手里正拿着一个琉璃杯,见过这人后却是一阵干咳,差点没将手中的酒杯跌下,拼命压抑着已经到嘴边的笑意,连肩膀都有些发抖了。同桌的林薇见状立刻有些担心,伸手轻拍林曦的后背,眉头微蹙:“你这是怎么了?” 林曦摆摆手,勉强抬起头,小脸憋的通红:“四姐,我没事,过会子就好。”心里的八卦小人却是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这人一看就长着一张标准的男主脸嘛,莫名其妙的就戳中了她的笑点,却还不好跟周围的人诉说。 好半天,林曦才缓过神来,场中胜负已分,陈欣然面色惨白,想她自小苦练琴艺,尽管家中请不起琴艺大师,却也竭尽所能,却不曾想一朝败于他人之手。陈欣然不是输不起的人,而且从心底里她也承认这首曲子高出她的《梅花雪》许多,无论是曲谱还是心境都不是现在的她能比拟的。只是她的脑中却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不对,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这首曲子,应该是由她来创造的。 含山郡主微带得意的瞟了陈欣然一眼,起身微福,举止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气,陈欣然也迅速回过神来,按捺住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诚心诚意的屈膝:“这局是我输了,郡主琴艺无双,实在高出我许多。” 林曦闻言眉间一挑:果然不愧是能当得了女主的人,果敢坚毅,才十二岁就能拿得起放得下,也难怪前世赢过了草包女配含山郡主了。只是到底一报还一报,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第四十三章 日暮西山,一年一度的春日宴也已经到了尾声,众位世家小姐也纷纷向汝宁长公主告辞,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林曦也和杨蕾蕾等一众小姐妹告辞,准备去找林薇一起回府。 “朱槿,四姐姐去哪里了?”眼瞅着大部分姑娘们都已经离去了,林薇还是不见踪影,林曦有些担心起来。 朱槿是林薇身边的大丫鬟,本来是应该与林薇形影不离的,只是散场时一个不注意就不见了林薇的身影,现在也是心急如焚,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刚刚一个转身四小姐就不知去哪了,连红烟都不见了。” 林曦眉头微蹙:“许是四姐姐先回马车上了,或者去哪里逛了逛,一时迷了眼也是有的。你先去二门外那里候着,我带着北雁和谷雨去园子里找找。想来四姐也不会走远到哪里去。” 看着林曦镇定的样子,朱槿本来满心担忧的心情也慢慢的平复下来了。六小姐说的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四小姐也不会走远到哪里去,倒是她,一时心急反倒失了分寸。这样想着,朱槿也开始冷静下来,向林曦福身后便去二门外候着了。 林曦虽说嘴上满有把握的样子,但其实心里的着急一点也不比朱槿少到哪里去。春日宴虽已进行到了尾声,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太平了。若是四姐无事也便罢了,只是若是有一丁点儿的动静,只怕明天这些消息就能传遍整个京城的贵女圈,到时候,英国公府的名声损了是小,四姐的名节坏了才是大事。 林曦一路带着两个丫鬟匆匆向花园深处寻去,路上遇到各家贵女或者丫鬟仆妇之类的还要维持好面部表情,不能让这件事透露出去,肩上的压力实在不小,脑海里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好半天走过一个回廊的拐角处,林曦依稀听见对面月亮石门后有两人说话的声音,虽因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细细辨去,却是林薇的声音,当下精神一震,立刻加快步伐向月亮石门处走去。 只是林曦还未走近,就见石门旁的竹林里一先一后走出两个人,当先一人正是林薇,后面跟着的却是苏夜,竹林外候着的那个人正是林薇身边的红烟。虽然有些奇怪他们两人怎么会在一起,但是能看到林薇平安无事林曦还是很高兴的,当下也顾不上其他的,快步走上前伸手招呼林薇:“四姐!” 林薇抬起头,表情有些灰败,勉强对着林曦笑了笑又低下头。倒是苏夜,看见林曦的那一瞬间唇边不自觉的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映衬着身后的竹林蓝天,饶是林曦两世为人,也觉得心里忽然像是漏了一拍。 林曦登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勉力定了定神,走到了二人面前,对着苏夜微微福身,像是掩饰般的转头看向林薇:“四姐,你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朱槿都急成什么样了。” 林薇声音有些低沉,还带着一丝失落:“是我忘了,因我看着这园子里花儿开得好,多看了一会,倒忘了时辰,还累的你出来寻。” 林曦此时也是心绪不宁,倒也没发现林薇的不对劲之处,闻言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便让朱槿先去二门外候着了,”顿了顿,到底有些心虚,也没有转头看苏夜“时候不早了,我和四姐便先行回府了,苏哥哥也自便吧。” 苏夜盯着林曦已变得粉红色的圆润小巧的耳朵,笑得意味深长:“既如此,那边就此别过吧,曦儿妹妹一路当心。” 林曦没敢抬头,自然错过了苏夜的那抹笑容,胡乱点点头,牵着林薇走了。背影颇有两分落荒而逃的感觉。 马车上,林曦回过神来,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会对着十几岁的少年脸红,但是心底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开始反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喜欢美少年呀,看两眼又不能说明什么。这两个声音互相争辩,以至于林曦一路上出奇的安静,而林薇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也沉默了一路,直到马车进了英国公府二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马车稳稳的停在了二门外,朱槿和北雁在车门处候着自家小姐下车。林薇当先下车,之后是林曦,二人还没站稳,就见原来他们的停车处又缓缓驶来一辆青步马车,片刻后,一只素手掀开了车帘,一个熟悉又带一点陌生的少女面容露了出来。林薇和林曦都睁大了眼睛,这是……十三岁的林璇?她回来了? 自三年前顾氏流产一事后,林璇便被送进了家庙。老夫人是铁了心惩罚她,所以林璇也是只带了一个婢女硬生生的在庙里呆了三年。只是老夫人虽然心狠,再加上三老爷求情,到底也不忍心毁了她的一生,对外不过是说她身子虚弱,被送到庄子上休养去了。是以外人并不清楚这当中的故事,只当是林璇是真的身子弱,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这三年三房的一应事物都是白姨娘在打理,她毕竟也是白夫子从小悉心培养的女子,所以这些俗事倒也难不倒她。更难得的是,她对三太太一如既往的毕恭毕敬,连林清和林璇都多有招拂。林清因着当年那件事对三老爷到底存了几分芥蒂,白姨娘也不知怎么劝的三老爷,三老爷亲自去了儿子的书房呆了一下午,下人们也不知道主子们说了什么。不过从二人都红了的眼眶和之后父子二人之间的脉脉温情来看,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不仅如此,林璇在家庙中呆了三年,白姨娘每月都托人送各种生活用品、衣裳、银两、书画等东西到庙里,而且恐林璇被那些狗眼看人的势利小人欺负,也知道林璇约莫是不想看见自己,白姨娘经常提醒三老爷去家庙里转一转,自己也不时派人前去敲打,是以林璇这三年倒还真没吃过什么苦头。 若说是因为白姨娘膝下无子,故意讨好正房的儿女那也不对。白念文虽说被前夫一家冠上“扫把星”,“不下蛋的母鸡”之类的话,但刚嫁进来半年后就有了身孕,十个月后顺利产下一个六斤重的大胖小子。三老爷之前只有一子一女,故而对这个幼子极为看重。小家伙本来生得就白胖可爱,整天一副笑脸,又被白姨娘教的乖巧可人,全府上下还真没有人不喜欢这个开心果。 只有顾氏,虽然也很喜欢这个孩子,只是偶尔眼里总会流露出一丝心酸和怅然若失,大夫人和林枫都知道她的心结,故而也从不提孩子这茬儿。虽然这三年来她始终没有怀上孩子,但也无人往她房中塞人。林枫也认真的向顾氏保证过,他绝对不会让庶子生在长子前头。连顾阁老府上都对大夫人和林枫甚是敬佩,深觉得自家姑娘嫁对了人。 顾氏只觉得这日子过得再舒心不过了,除了缺少一个孩子,这么一想,又对自己的婆婆和夫君充满了歉意,夫君年岁渐长,旁人家如他这般大的孩子早都能打酱油了,自己却是没办法让他早日当上父亲,故而也到处托人打听偏方,积极调理身子。只是或许是真的缘分未到吧,子嗣一事怕是还有得磨。在这种情况下,顾氏和大房对林璇的感官就更复杂了。现在三年期限已过,林璇回府了,还在二门口处撞上了林薇。 林薇此时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的,家庙虽说清苦,不过有着三太太和白姨娘时时招拂,林璇的身子尽管还有些瘦弱,但是脸色却是十分红润,五官也长开了,颇似三老爷的生母陈姨娘年轻的时候。螓首蛾眉,明眸皓齿,眉宇间尽是书卷气息,大概是在庙里熏陶了三年,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宁静的气息,灵慧可人。 看得出这三年她过得还算不错,而自家母亲和大哥心心念念的孩子却连墓地也无一个,林薇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林曦很能明白林薇此时的心情,故而对林薇此刻的走神也相当理解,当下走上前挡住林薇身前,对着林旋福了一礼,笑道:“五姐一路舟车劳顿,想来现在身子也乏了,三伯母那儿肯定还在等着五姐,我们就不耽搁你时间,先行去了。改日再去五姐房里拜访。” 林璇是个聪明人,眼睛一扫就知道了林曦的小心思,却也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四姐和六妹请自便,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客气。” 林曦笑笑,拉着林薇就要离开,熟料,转身的一刻林璇又开口唤住林薇:“四姐……” 林薇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林璇,林璇咬着下唇,半天才喃喃道:“当年的事虽非我所愿,却是我之过,对不起……” “五妹!”林薇开口打断她:“这话你很不该对着我说,毕竟你从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说完也不等林璇回话,拉着林曦走了。 晚霞西挂,暮色苍茫,只留下林璇一人,立在原地静默不语,微风吹过她的裙摆,衣带当风,仿佛要融进这无边的夜色里。 第四十四章 秦/王府。 含山郡主回到自己的屋里刚换下衣裳,吃了两盏茶便听到秦王妃打发人过来喊她。 自八岁重生以来,含山便有意识的对着秦王和秦王妃撒娇卖萌,平日里也甚是体贴,乖巧听话,又兼之她是秦王的嫡长女,所以到目前为止,她是秦王夫妇最宠爱的孩子,秦王世子虽说比含山郡主更受重视,但论起宠爱来却是万万不及她的。 她现在所住的地方正是整座王府中除去正房最精巧大气的院子。院子里种植了各色花卉。但因此时是初春,还没有花团锦簇的场面,只有院子的角落里种的杏花和海棠醉人的绽放,迎风俏立,明媚动人,空气中也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含山郡主顺着抄手游廊往正房走去,鼻端感受着春天安宁祥和的气息,像是被莫名蛊惑了,素手轻抚海棠,嘴角轻轻翘起,展开一个轻松的笑容。 想她前世,被秦王妃护的单纯天真,不谙世事,性格也被宠的鲁莽娇蛮,遇事只会直来直去,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白白把一颗真心捧出去让人糟蹋,堂堂乾朝的嫡出长公主,最后竟彻底的输在了一个五品小官之女的手上,甚至连最亲近的母亲和哥哥也惨死宫中,还护不住自己的儿子。一想到这里,含山郡主只觉得心头有一把怒火在燃烧,手上微微用劲,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就从枝头脱落,跌在了她的手心里。 不过今天,她彻底压下了陈欣然的风头。上一世就在这场宴会上,那个贱/人凭借一曲《梅花雪》大出风头,最后顺势拜入了琴艺大师东林书院山长任婉柔门下,之后更是在京城混的水起风生。可是今生胜的人却是她东陵静,想来过了今天,京城里只会流传含山郡主琴艺无双。 想到这里,含山郡主眸色渐深,毫不怜惜的扔掉了手上刚摘下来的海棠,抽出上好的锦帕轻轻擦拭娇嫩的手心,转身离去。这一世,她要做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做京城最有名的才女,她要把前世那对狗男女和所有欠了她的人彻底踩在脚下,要让他们只能硬生生的抬头仰望着她,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什么是大乾明珠! 走进正房的时候,含山郡主一眼就瞥见了穿着日常家居服坐在罗汉床上的秦王妃,手里拿着一张单子,但注意力并不在那上面,眼睛发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母妃!”含山郡主笑着出声唤道。 秦王妃抬起头,看清是女儿后,眼中立刻浮现出笑意,慈声道:“过来我这里。” 含山郡主听话的走了过去,坐在了床榻上,笑吟吟道:“母妃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秦王妃伸手替女儿整了整被风吹得略微凌乱的散发,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想问问你今儿在宴会上过得怎么样。” 含山郡主拣了几件宴会上的事情说了,秦王妃一直微笑倾听,只是最后明显有些走神了。 含山郡主察觉到了母亲的心不在焉,当下有些担心:“母妃,我看你心绪不宁,可是府上发生什么事了?” 秦王妃回过神来,看着女儿脸上的担忧,也不过是微微一笑:“静儿只管放心,母妃执掌王府十几年了,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 含山郡主毕竟不真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况且秦王妃这话言不由衷,眼角眉梢处还带着一丝愁意,仔细回想了下,含山郡主恍然大悟,是了,最近日子过得轻松了,她都快忘记前世那个在她父皇身边吹枕头风,最后弄死了她的母后上位的德妃谢氏了!算算日子,可不就是三个月后就要进门了么! 要说含山今生最恨谁,除了女主陈欣然和她前世的夫君,就是德妃了。先不提她们之间的恩怨,含山郡主对秦王妃的态度有些无可奈何。母妃一直都把她当小孩子,不肯让她知道府里的龌龊事,可是母妃却不知道,这样的保护她却恰恰是她前世惨剧的根源。 含山郡主轻叹口气,抬起头,直视着秦王妃,认真说道:“母妃,我已经长大了,有些道理是时候知道了,您对我的心我都明白,只是出身皇家,有些事情是永远避免不了的。您也曾听闻临安和恪靖两位公主吧?” 秦王妃一怔,心头浮起淡淡的疑惑,虽不明白女儿到底想表达什么,却也点点头:“这两位公主也算是你的亲长,论身份一个是开国之君的嫡孙女,一个是成祖的嫡长女,说来这一对姑侄都是皇后嫡出,当时天底下的女孩儿没有比她们更尊贵的了。” “可是您记得最后这两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下场怎么样了吗?” 秦王妃心里一突,脸色剧变,心中隐约有些明了女儿的意思了。 临安公主下嫁楚国公嫡长子,但一生未有子嗣,与驸马感情也颇为不睦,未及而立之年便郁郁而亡,后来是庶子承袭了楚国公的爵位。而恪靖公主与端敏公主都倾心于元武十一年的探花丰俊远,只是丰俊远与端敏公主于一次出游中相识,两情相悦,后二人成婚之时恪靖公主大闹婚礼,被成祖下令申饬,关进了兴业寺。 但这些都是宫廷秘闻,民间传诵的版本却是与此大不相同。 在民间,楚国公对临安公主情深意重,在公主薨逝后也对其念念不忘,不肯再取,还将庶子寄养在公主名下,使公主百年之后也有子孙供奉,香火永继,情圣的形象感天动地,不知赚取了多少怀春少女、闺中怨妇的热泪。 而端敏公主温俭恭顺,待人和善,与丰俊远大人天作之合。恪靖公主是礼贤至孝,主动请缨去兴业寺为国祈福,孝心历来为世人所颂。 “一个抑郁成疾,盛年早逝,一个青灯古佛,终了一生,”含山郡主声音不急不缓,却自有一股发人深省的凛然,“然而只看生下楚国公庶子的侍妾,公主在时她连个姨娘都不是,即便生了儿子也是妾身不明,与临安公主的身份是何等天差地远,但是楚国公在公主逝去后一生未曾续弦,她的儿子继承了爵位,她虽是侍妾之名,却有夫人之实。” “再说端敏公主,虽也贵为金枝玉叶,但其母不过是个嫔位,外祖家更是无权无势,但她却与丰探花相濡以沫,而丰俊远入内阁胜任右丞相后也未曾纳过通房妾室,夫贤子孝美满一生,恪靖公主却在晨钟暮鼓声里老死。” 含山郡主的声音清晰可闻,平淡的一字一句震动着秦王妃的耳朵,她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维持着平日的从容,但眼角眉梢却分明闪现过一丝哀伤和心痛。 含山郡主握着秦王妃的双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娘亲,临安公主和恪靖公主都是宫中长大的,后宫里的倾轧陷害历来数不胜数,两位公主却被皇后保护的滴水不漏,只是没想到爱之所以害之,这才让她们一生悲戚。孩儿如今已经十二岁了,我知道父王是要做大事的人,母妃也心疼我,不愿让我去知道那些糟心事。只是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母妃又岂能护着我一辈子。” 秦王妃闭上眼,心头剧震,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睁开眼:“是了,你说的很是。母妃以往都只当你还是那个要在母妃怀里撒娇的小丫头,不曾想你竟似一夜之间长大了。这妻妾之间的争斗虽不是在战场上厮杀,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才最是惊心。我只当你小,舍不得你知道这些,如今想来,这怕是以后才会害了你,”说完又是一阵苦笑,“还有你哥哥也是,被我护得紧,如今十四岁的人儿了还这样天真,这倒是我一叶障目了。” “很多事都需要未雨绸缪,关键时候才能派上用场,不然临时抱佛脚,只会徒劳无功,”秦王妃把含山郡主揽进怀里,声音暗哑,“静儿,母妃现在才想明白了,纵使再舍不得你们,也得让你们去历练,到时候母妃就是再难过也是甘愿的。” 含山郡主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本以为前世种种已是过眼云烟,除了恨意也不会再有什么感情了,虽然知道说出这番话母亲一定会伤感,只是想到哥哥和自己前世的结局,还是硬着心肠跟秦王妃提了。 没想到母亲不愧是稳坐王妃宝座十几年的贵妇,几句话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前世的自己不知道给母亲和哥哥拖了多少后腿,母子三人下场悲戚,含山郡主抱着秦王妃肆意大哭起来,像是要把上辈子的委屈都宣泄出来。秦王妃对女儿突然嚎啕大哭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有些紧张的一手轻抚女儿的后背,一手拿出锦帕给女儿拭泪,柔声安慰:“静儿乖,不哭了,母妃在呢。” 好半天含山郡主才止住眼泪,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又有些害羞,劈手从秦王妃手里夺过锦帕,胡乱擦了几下眼泪。秦王妃看着一向稳重的女儿难得流露出的小女儿姿态笑意盈盈,含山郡主到底不好意思了,随意说了些闲话儿便起身回自己的院子了。 秦王妃笑眯眯的目送女儿出了院子后,脸上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俏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回头吩咐身边的嬷嬷:“你去给我好好查一查,静儿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我倒要看看,谁敢给我女儿气受,让我女儿陡然间变得这样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