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记》 第一章 商人妇 南山,莒州府外的南山,因在莒州府南而得名。 出莒州府,向南不足四里便是南山,却是这南山也并不是什么的名川大山,不过一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丘丘陵陵罢了,又绵绵延延,少说也有几百里。但毕竟是山,山深林密,山深藏百物,百物繁荣。这里,且不说他物,只说这山上密密麻麻的林中有一种叫楠木的树,它高可达十丈,粗可达三尺,树杆通直,实为皇家宫殿园林专用木材,以前并不为本地所有,后由那前朝的秦尚书从蜀地引进而来。 秦尚书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他曾在官地用过楠木制作的器具,那器具,色微紫,有清香味,纹理极美,象人形,象山水,光照下还可看到金丝闪烁,很是光亮璀璨,且质地坚硬,水不能浸,蚁不能穴,实算得上等美物,另,楠木,自是因树姿优美,丛荫庞大,而倍受秦尚书喜欢,如此,秦尚书告老还乡之即,便携得树种,在自家山林里种植起来。 南山的第一道岭为落玉岭,正秦尚书家山林的开端,从落玉岭向南,不分谷岭,一路平铺,种植着近百亩的楠木,放眼望去,那楠木漫山遍野,茫无际涯,浩如林海,也因了这林海,造就了秦家几代极富丽奢华的生活。如今,秦尚书早已死去多年,山林自是留给了后世的子孙,其现世子孙叫秦普,住莒州城原尚书府老宅,平时不来山林,山林的支应多是交由看林人张胜负责,那张胜就住在落玉岭下。 话说莒州府有一杜姓的商人,名松山,原为大平川齐州府人士,向来做牲口生意,顺便也做山货、木材、皮货等等,很是精明伶俐,两年前,因相中莒州府外南山中的林木,丰富繁茂,而山货皮货也聚多,遂从家乡齐州搬迁至这里,以在这里作宏图发展,不免携老带小、拖家带口,一路逶迤而来,之后即将家安顿至秦尚书后人秦普家的一空宅里,由那秦普的好友,也是自己的老乡钱秀才做了中人,每月按利付秦普租费。 杜姓商人每过了年,要去外省贩运牲口,连带也看木材、山货及其他行情,用后人话说,就是考查去了。这一考察,少说也得仨月伍月。其结发妻陈氏,本与他为姑表兄妹,因只生两女,饶是温良淑娴,也不讨他喜欢,如此,陈氏在慽哀悲愤中不由怀疑他不是去了考察,而是在别处另有外室,他实乃慰籍其外室去了。 但知道又何用,白乐天说“老大嫁作商人妇”可知这商人妇是不好的,是可怜的,是不幸的,尽管不缺钱花,却是一良家妇人守着那么多钱又有个什么用呢? 一日,杜松山去了后,杜家娘子陈氏,骑着自家驴子上街做采买,下了莲花桥,那驴却没来由的惊了,一时间,那驴载着她在那街上疯了般的,拼命地横冲直撞,直吓得她魂飞魄散,却是因在那疯驴身上,下又下不来,停又停不住,街上的人,见那疯驴,纷纷躲避,结果有一人躲避不及,被那驴狠狠地撞倒在地,却是那驴在撞了人后,倒也乖乖地安生住了。 妇人慌得下来,忙走到那人身边,见那人穿褐色布裳,赤黑脸色,乃一四十多岁年级的中年汉子。汉子许是羞愧于自己堂堂五尺被那毛驴给撞翻了,颇不自在,见众人围看自己,倏得从地上坐了起来,却是想再站起,试了几下,没的成功,不由恼巴巴地看那妇人,妇人又羞又惭,也害怕,连话也不敢说,只怯怯地看着汉子。 众人搀得汉子站起后,汉子又试着抬脚走路,却明显觉腿脚不灵便,如此,众人便七嘴八舌数落起了妇人,说什么人烟闹市的骑个牲口招摇过市,做什么显摆,弄得牲口撞了人,看你怎个处置。 之中有一老者,看了一晌,见妇人惭愧,料这妇人也算老实之人,而妇人家独自采买东西,实也不易,提携不动,使用牲口,算不的什么,而那牲口惊了,毕竟是牲口,不通人性,也算不得是妇人的错,但牲口惊了,伤了人,却是得有个说法,那就是,你,牲口的主人,即妇人,最起码得领人到医家看看,有没有大碍得让医家说,没的妨碍正好,如有妨碍,还需拿出药钱,以给人看病。如此,老者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众人跟着附和,却是那汉子连忙推脱,大概仍认为自己男子大汉被个毛驴撞了,太个丢人,说什么也不去看医生,说着间,不由脸红脖子粗的,紧接着,即甩开搀扶他的众人,逞强般的一瘸一拐地要走。众人不觉暗叹他倔犟,却是人当事的还不急,自己作什么急。那妇人不忍,又被人围观,被看她作如何处理,终凄厉道:“壮士,你走不得,不如将俺这驴子骑走吧。”嗨!这倒也不错,哪知那汉子听了,又是连连摇头,且只顾自往前走,妇人遂慌不迭地撵上,拉着驴子,一个硬要给,一个硬不要。 呵呵!真个是好人遇上了好人了。众人不觉又掺和进来,还是那老者,他说:“壮士,没得倔犟,你被她撞伤,受她支应,理所应当,再个,她自认理屈,情愿支应,也是心意,莫不辜负她真诚,不如你先骑她驴子回家,省得你走路不便,到家后你自己料理,你好后,再将驴子送还于她。”众人再个称赞,汉子不由地用手抓头皮揣思,陈氏妇人也殷殷道:“壮士大哥,只怪小女子,害你不便,而老丈提意也极好,不如就按老人家,你先骑驴子回家,你好后,再将驴子送还给我。”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见众人如此说,汉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妇人遂将驴缰绳递给汉子,并说出自家住址,即城中原秦尚书府后,老秦二爷家的宅子里。汉子默默听了,记在心里,然后在众人的揣掇下,上了妇人的驴子,骑着走了。 陈氏妇人回家后,等了两日,不见汉子送驴,不免思忖,却也不是担心那驴,只是想那汉子不知到底给撞成何样,那一时,汉子先是不好站立,之后走路蹒跚,莫不他伤得重了?至今还未好?啊,亏得他仁厚,当日里,没有讹她,也算自己侥幸。却是这世上毕竟还是好人多,真正的坏人也没几个的,呃,如真伤得那人重了,自己该当按理去瞧瞧人家,莫不自己成了坏人了?怎奈那一时的慌乱,竞没的问他家在哪里?如今想瞧瞧他,也没法子去。 妇人正懊恼,却见门外有响动。 妇人遂走向门外,一看,嘿!还果然是那汉子,不过纵一眼看出是汉子,却发现汉子似换了一个人,只见他骑着一赤色高头大马,自家驴子跟在他的身后,他身着一青色丝质长袍,正夏季的时节,那丝袍薄而透明,特别是胸前,透明得已仿佛不再是丝,而是纱,透过那深色的青纱,汉子极结实的胸膛隐隐若现,汉子赤红脸,丹凤眼,眉似卧蚕,脸颊上有胡须,满头青丝如墨,前端高高盘在头顶,后端一丝不乱披在肩上,头次看他还四十多岁,现看他三十多岁,二十□□岁也不为过。原来,妇人那一日的仓促时刻,竟没看出此人是一魁魁伟伟,威威武武的英雄汉子,这一时再看,竞莫名有了股羞涩,一瞬小小的局促后,妇人终大胆笑道:“啊,大哥,你可好些了。”说着便将大门开得大大的,示意汉子进门。 汉子看了她一瞬,一言未发,似有思忖,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但那汉子终还是骑着马进了她的院子。及至到了院子,汉子才说:“怕你以为我讹了你的驴子。”说话间,却不看那妇人,只顾着往前走,走至房前,才停下,却是停马驻立,不下马,妇人立即笑说:“哪能呢?”跟着即来到马前,抚着马头,等他下马,他下了马,似腿脚不便,一个趔趄欲要翻倒,妇人立马过去,正被汉子抓住,汉子却两眼端端地看那妇人,妇人不觉脸红耳热,呼吸也急迫,正惊慌,已被汉子掳至胸前,随之便热切地亲了妇人。妇人刚开始还想挣扎,可亲着间就被汉子暴风骤雨般的疯狂气势所倾倒折服,不觉滩软倒地。 妇人就这样跟了汉子,在最初,她还想到了自家男人,不免又羞又惭,还嘤嘤哭了几声,随后,待挨到那人极温暖而坚硬的胸膛时,便如烈日下的软糖,融化了,再往后,妇人便投入了那人的怀抱,而自领略了那人势如排山倒海般得激情后,更是知得了世间的男子与男子是不同的,不觉与那人恩情似漆,心意如胶,又没日没夜。 原来,这秦家的宅院前后共三进,妇人住前院,妇人丈夫不在家中,妇人是主母,遂撵得孩小下人及其他通通到后院,这前院可不成了她一个人的天下了,如此,便携得爱郞在个前院爱得无掬无束。 汉子说,他叫张胜,系城中秦大官人家的看林人。 一日,正温柔缱绻时刻,听得外面有人低声骂:“败类!好无耻!恁无天论,何以要冒充张胜,作乱□□。”因是在夜里,周遭极安静,这骂声虽小,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妇人听得,不觉一凛,忙看向汉子,汉子则微微一笑,不紧不慢从她身上退了下来,又不声不响穿好衣服,手中却突兀多了支宝剑,一时间,妇人惊悚,浑身战栗如筛糠,汉子则端端地看着她,又微微一笑,接着便象一团空气消失在了夜色中了。 第二章 木商 江淅有个木商,来南山看楠木,秦普安排他入住张胜处,又陪他在山上转悠。那商人首次来得南山,看那楠木的同时,亦被南山的景致给迷住了,不觉道:“秦大官人,人说,这也天下第一,那也风景甲天下,在下我却是走过南,亦去过北的,从没见过比这一处更奇特的风光了!好个雄伟,又好个秀雅,好个陡峻,又好个舒缓,满目是苍翠,芳草烂漫,鸟语花香,又有飞瀑流泉,天下的奇景可不在这里都有了。”秦普呵呵接道:“你过誉了,小地方,又穷乡僻壤,自古没什么名气,哪能和人家那地方比。”木商说:“说别处,可用‘看景不如听景。’只这地方虽没什么名气,一来到这里,却是看哪儿,哪儿都是风景,竞如仙境一般,实比那名山大川要优美多了。”两人说着走着,走着间又这儿一停,那儿一站,以观赏这山景。正观赏着,却见秦普家人匆忙走了过来,说舅老爷上家里去了,要他立个回去,秦普不觉皱眉。那木商好不识人意,一眼即看了出来,遂问:“大官人有事?”未等到秦普为难回答,紧接又道“呃,大官人自是已为在下安排了一切,且又陪了在下这一晌了,实不敢再劳大官人,大官人有事,且请忙去,无需再顾在下,在下还想在这美景里再游转游转。”说话间,已向秦普抬手施礼,以催秦普赶快过去。如此,那秦普亦没再说什么,遂向木商还礼,之后,便随了家人匆匆离去。 秦普走后,木商受这山景吸引,继续向前游览,拐过一山角后,见前端下方有一小河,水声潺潺,阳光照着水面,返光煜煜闪耀,站在此高处看,那小河竞如银练一般,木商大喜,遂迈着大步,奔向那河。 那河,随山的蜿蜒而蜿蜒,随山的起伏而起伏,一路逶逶迤迤、跌跌荡荡,时而湍急,时而轻缓,时而宽、时而窄,时而是小瀑、时而是深潭。木商不觉流连忘返,便踩着河中与河边的石块,向着河的上游去了。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所在,但见此处,河两边的杂石渐少,河面亦变得宽阔,流水无声,波光粼粼。河边上,还没看见房子,却俨然现出一户人家的庭院,但见院地上铺着平平整整的石头,有青有白,有红有黄,有方有圆,有大有小,各色石头交错杂掺,依着边角,兑兑接接铺在一起,却铺得天衣无缝。地面上零星有几片落叶,却不妨碍它纤尘不染的洁净,院中离水边较近处,有两棵枝叶婆娑的大树,在地上投下了的巨大的树荫,树下有青色的石桌石凳,上面摆着洒壶,洒碗,木商现停驻的这一处,应还不算的是庭院,正庭院边处,却种着一丛丛有半人高的花树,那花树青枝绿叶,开满了粉粉白白的花,很象是桃花,却比桃花大,花心中有着金黄的花蕊,长长的,细细的,顶端的蕊头是深红色的,却有高粱米般的大小,且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木商正疑惑这是怎样的人家?怎没见到房子?却听到一声“有人来了”,木商是未作贼,也心虚,遂好不地大惊失色,便慌得蹲下了身子,以藏在花树间,接着又听到一个声音,“那又怎的?呵呵,莫不捉来给你玩玩?”这下子,商人吓得更狠了,遂蹲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接着有两人一前一后,就来到了树下,并脸对着脸坐在了石桌两边的石凳上,开始饮酒。其中一个说:“老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另一个立个说:“嗨!好个大郞,人间走一趟,又有长进了,倒学起那孔圣人的子乎者也来了。”那个却说:“不敢,人间处处有风情,我才领略得多少,来,喝酒。”这时,有一个似吸了吸鼻子,发出了“哧哧”的声音,并突得急切地说“大郞,大郞,真的有人味啊,莫不你闻不出?呃,莫不你在人堆里一混,闻不出人味了。”那木商听到这儿,不由的慌的用手捂住了鼻子,直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了。停了一瞬,那叫大郞的说:“坐下,坐下,没的大惊小怪,怕他作甚?如有人来得这里,怎个也是闯入咱的地盘,在咱这地盘内,是他吃你呀,还是你吃他?来来,别坏了兴致,吃酒,吃酒。”那人似乎被安抚住了,木商却听得心惊肉跳。 约摸喝了四五碗酒,只听的一个说:“吔!酒完了,恁不禁喝,待我再去取。”那个说:“去吧。” 木商蹲得腰酸背痛,腿都麻了,突然一个趔趄,竞歪倒在了地上,刹那间,花树扑喇喇抖动,木商又一次大骇,却是从歪倒在地的这个角度,能看到树下的那个人,但见那人看着前方,作沉思状,居然没听到这边的响动,木商不觉感万幸,心里也稍稍有了放松,遂放了胆,仔细打量那人,只见那人着一袭浅色的丝质长袍,长发披肩,赤红脸,丹凤眼,眉似卧蚕,脸颊上有胡须,有着仙风道骨般的清雅,也有着力拔山兮的神武。其实,至这时,那木商早已知得他们是非人了,却是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的风采绰约。 很快,另一个又出来了,只见他揣抱着一个罐子,哦,原来那边山壁上有个窑洞,他是从那洞里出来的。却是这一个长得瘦削而佝偻,穿得也不怎么体面,只一件布衣,说黑不黑,说灰不灰,但也干干净净,只是与先前那个相比,甚没个模样。想必这人揣抱的罐子很重,里面定然是酒,少说也有四斤五斤,以至于揣抱困难,走路不便。那一个见状,立马道了声“怎弄恁多,太破费了。”说着离了座位,奔了过去,竟一只手托起了罐子,又举着酒罐,轻轻松松地便回到了桌前。看来世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任何族类,伸开五指,皆是长短不匀的,都有那能耐大小的区分。只见这瘦削的,抚着胸脯,喘着气,一步三摇地来到位子上,坐好后,说:“今,盟大郞看得起我,来到这里,好让我高兴啊,今,咱就喝个不醉不休。”那大郞却呵呵接到:“这是说得哪里?自家弟兄,谁比谁高呀?尽说外气话。”说着提起罐子,为两人都倒了酒,两人遂接着喝,边喝边聊,很是热和畅兴。 那瘦子说“前日,为何和十七娘打仗?” 大郞停了杯子,一瞬思忖,问:“十七娘平时怎样?” 瘦子道:“很好呀,对我们同类向来爱护,谁要有难,只要被她看见或知道,没个不管的,且管起来,奋不顾身,也亏得她有能耐。” 大郞先没有接话,只端起杯子默默饮酒,末了说:“看来,我不在这几年,她已是你们的英雄了,个个敬仰。” 瘦子立个说:“什么敬仰不敬仰,人家也没让咱敬仰,只是滴水之恩,当以泉涌相报,人家对咱恁好,咱岂能不知好歹,那不忘恩负义了?” 大郞微微一笑,端起酒,一饮而尽,饮后却不说话,只端端看廋子讲话。廋子见他不吭,似情绪转低,便以安慰的口气说:“怎的?说起她,你好象不开怀似的,其实,没的如此,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精英,没的自己人和自己人计较?你们两个,我都近。” 大郎放下杯子,却哈哈大笑,道“我才没的和她计较,她和我自是不一样的,她才几年,连婚配也没得经历,却是因没婚配,没生养过,自是没尝过失去儿女的苦,所以不理解我的所为。”说着间,笑意渐减,只定定地看瘦子,看了一晌,对那瘦子说:“只怕,你也一样,你们都不解我何以要那样。” 瘦子一凛,变了神色,端端看向大郞,问:“这一时,你都做了什么?”那大郞却狡黠地一笑,道“原你果然还没听说啊?呵,莒州府,那买卖皮货的,你知道的那个,”接着又道:“已经断子绝孙了。”说着间,眉毛飞扬,非常得意。 瘦子似恍然大悟过来,道“原来你做了他娘子。”停了一瞬,又小心地道“那不也间接做了他。” 大郞只微微一笑,却没答腔,只端了酒,放在嘴边细细地呡,末了道:“还有那张胜,以后有他热闹的。” 瘦子似惊愕,又似惴惴不安,呆了一瞬,也端起了酒,一晌后,问那大郞:“他那娘子岂不无辜。” 谁知大郞放下杯子,突变得声色俱厉,好一个红脸汉!说变脸即变脸。只听他道:“那我族那么多同胞,由他剥了皮,残虐至死,丢了性命,就不无辜了吗?”说着间,竞越说越愤慨,接着,又道“他们自是贪婪不尽的,从来无视我们的生命,拿我等的皮毛做买卖。有的这买卖,就会永远地掳杀不停,我们的子孙后代禁得住他们任意虐杀吗,看我族,现还剩得多少?你难道不担心吗?且你不担心你自己吗?说不得,哪一天,你也会载在他们手上,到时他们却不会对你仁慈,亏你还为他们叫无辜呢。” 瘦子听了,好不惭愧,讪讪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那大郎又道:“还有张胜,我这几十年间,十几代子孙,硬是一个一个地丧在他的箭下,我焉能放得过他?我却不怕他的什么什么剑,早晚会对他有一战。” 瘦子惙惙道:“这么说,张胜儿子在莲花池的那场,也与你相关了。” 大郞恨恨说道:“可惜,他只一个儿子,远不足以解我恨。” 瘦子哑口无言,似非常怕事,低下头,只默默地喝酒。 第三章 大郞 大郞说了以上,似一种发泄完毕,见瘦子神情,遂将愤恨压了下去,跟着便换成了笑脸,却是极温和的,道:“老弟,没的那么怕事,自古,软地好起土,善了易被欺,想我,原也不是这样,实是被逼得无耐,想当年,那么一帮活蹦乱跳的孩子,整日围着我转,却是因了他们,现都没命了,你说,我何以堪?可怜我那些被诛杀的儿女们,恁无辜。” 瘦子不觉叹了口气,道:“唉!天生我辈,即柔弱渺小,向来任人宰割,譬如我,也是个只会逃的,逃过了算侥幸,逃不过听天由命,却是没你那硬铮铮的能耐的。” 大郞道:“什么没有能耐,我亦是从你这样过来的,你且记住,即来到了这个世界,皆是受上天眷顾的,上天不夺你性命,其他则不能轻易夺你,你要生存,即需要坚强。” 瘦子抬头看大郞,见大郞好不的语重心长,不觉满目是崇敬。那大郞却又微微一笑,伸手在他头上抚了一下,之后便举起了杯子,道:“好兄弟,没的那么悲观,积极起来,什么也没得怕,来!喝酒!”两人遂又喝了起来,不一会儿那瘦子便喝趴下去了。 大郞呵呵道:“恁不禁喝。”说着起身抱他入了洞子。 木商看到这时,不觉松了口气,随之立马起身,欲要脱身,却是刚站起,那大郞迅个又出来了,不由又慌地蹲下,不料,那大郎竟朝着这边喊道,“那花地里的客官,也听一晌了,请出来吧。” 木商,听到大郎喊自己,好不害怕。想,他恁有能耐,说不的早已发现了自己,却不说,如此,他内心自是极有城府的,而自己毕竟一凡夫俗子,在他面前,何敢有任何非份之想,如此,清知已被他发现,那是怎也躲不掉的,不如老老实实听他调遣,遂战战兢兢从花树中站了起来。 那大郞微微一笑道:“即来了,也算有缘,本想早些请你出来,只是我这兄弟怕你生份,我也不便造次,毕竟客随主便,他现睡了,你大可不必拘束,来,我再取些酒来,咱说说话。” 木商见他仪表堂堂,此时又亲切爽朗,就壮着胆子,向着他深深鞠了一躬,道:“在下,一凡夫俗子,原只为游山玩水,却误入大仙贵地,因怕冒犯大仙,故僻于花中,实不是有意要偷听大仙,还望大仙恕罪。” 大郞却呵呵笑道:“多少人想杀入我这贤弟之地,却是怎也进来不得,且来路上又有虎狼,你却端端地轻易进来,要莫说你有缘呢,是缘份的事,自是上天的造化与安排,没的说谁冲撞了谁,更不要说罪与不罪。” 木商捉摸他话,觉也是个道理,要莫自己何以会到达这里,遂端上笑脸,向他踱了过去。大郞好不喜欢,忙拉他坐在自己身旁,又为他倒酒,却见那酒是鲜红鲜红的,似血水,不觉想到很多鬼怪故事,不免忐忑,但又想那些鬼怪故事中,也未必都是不良下场,而自已到此已有一晌了,他要有恶意企图,可不早已得手,哪里能等到现在,现即已坐下,又不好推脱,不如索性豁出去,看会怎的。于是道“大仙如此盛情,在下只好冒味下去了,如有差错,还请千万莫和我这俗人一般见识。” 大郞朗朗一笑,端起洒,说:“没的客气,但愿拿出真心,请!”木商随之亦端起酒,不觉一饮而尽,只觉那酒入肚,好不的醇厚香甜,浑身也陡然来了力气,放下酒碗,不禁:“哦”了一声,紧接,连连赞道:“好酒,好酒,真不愧为仙人之造。”大郞得意,说:“这是我那贤弟,百年前采那西域葡萄,精心酿造的红葡萄酒,想必你见他鲜红,有些想法了。”木商被他说中,略有惭愧,遂讪讪道:“大仙好英明,一眼即将我内心看透,怪我只一区区凡人,又凡人中的平凡之人,从没有过见识,一下子识不得了这绝等的美物。” 大郞微微一笑,道:“好个会辨的人嘴,人与精自是不同的,只怕是你对我等有所介忌吧?我没的隐瞒,我是狐族,这一晌,除你自己躲在花树中,可不一直未对你不敬。”那木商似又被说中,不觉再次羞愧,却是因他在人场上走惯了,也机敏,遂道:“大仙误会了,在下冒味打挠了你,已好生不安,刚开始时,实因还没和你说话,遂不敢走动,也不敢随意动用你仙家宝物,哪知你竟是这般亲切可敬、平易近人。”大郞又个大笑,不觉道:“呵!都说,我族狡诈,善用心机,却不解我们是为躲避人类对我们的灾害,是为生存自保,而人类使用心机又为得什么?”木商隐隐觉得他对自己有影射,好象是说自己有点狡猾,而自己这一阵可不就是为了在他面前,不惹他,而小心翼翼吗,其实也算是一种心机了。 大概他喜欢直率,没的连他是狐族也说了,自己何不将胆子放得更大一些呢,于是定定地看着他道:“其实,我们也为生存,也为自保,这世间可不就是个你死我活的竟技场吗,天下万物莫不都在为生存、为生存得好、为生存得更好,而费尽心机吗。” 那大郞悠然道:“你们的生存,却是建立在毁坏别家的生存之上。你们的自保,也大多只是保护自己不受你们同类的戕害,而说起生存,自在安闲、温饱无忧是生存,山珍海味、狐皮裘衣,也是生存,却是后者,往往要靠牺牲别家的性命来得成,生命来到世上,哪个不是受上天眷顾的,却是有人硬要逆天而行。呃,你方才已看到我那兄弟,本份勤劳,与世无争,待客热忱,知恩图报,又会造酒,也算得聪明乖巧了,却不定在哪时,即会命丧在你等的箭下,他碍着你们谁了?且纵已如此了,却还悲天悯人,替人叫无辜,你说是人善还是他善?” 木商听了不觉感慨,且因了和他说至这晌,渐忘了他异物是有能耐的,遂信口道:“啊!且不说谁善谁不善了,天生万物,适者生存,自古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污泥,蛇鼠可不也是你等的菜吗,另,坚铁易蚀,柔麻不断,强也生存,弱也生存,各有各的活法,不见得弱小没个安生,强大就一定长久,拿我们人类世界,亦是那样,赢政为始皇,乃盖世强人,人中之尊,创巍峨大秦,却不足三世,轰然倒塌,而后世子孙更是死于非命,悲惨不已,小民似蝼蚁,如没的无妄之灾,照样儿儿女女、安居乐业,你说世间众生,到底何是个好的生存呢? 那大郞听了,道:“那是你人类内部争斗之事,却不同于我族和你族之间。上天造我们,构造自是与你们不同,蛇鼠固然是我们的菜,那也是构造使然,上天即如此造俺们,即会为俺们筹备口粮,又赐得皮毛,保我们不受寒冷,没得蛇鼠,我们会饿死,我们以蛇鼠为食,上天自然说俺不得,而你们高级,构造也高级,上天自安排你们高级的口粮与衣服,却不见的一定是山珍海味,狐皮裘衣,可以说没的山珍海味,没的狐皮裘衣,你们照样生存,却是因了你们向来冷酷、自私、贪婪、恣意惯了,正你方才所说,为生存,为生存得好、为生存得更好,天呢!到底何是个好了呢,真欲望无边,贪婪无限,且不说你们不顾别的牲灵,只你们对你们自己也是极冷酷、自私、贪婪、恣意的。 木商不解,用眼光询问大郞,大郞莞尔一笑,遂吟出《石头记》中“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一段。 木商听得目瞪口呆,大感惊奇,不觉道:“大仙说得好不实际,真将个人间说透了,”那大郞又个微微一笑,道:“却不是我说的。”木商问“哪个说的。”大郞顿了一下道:“几十世后,有个叫芹圃的说的。” 木商听了,这才又意识到自己是和一仙家在说话,难怪他如此风雅,不觉对他崇拜,道:“大仙,好有能耐,能看得到几十世之后?” 大郞不觉露出得意,又说,“我还去得过那里呢。” 木商更加惊异,讪讪地看了他良久,没来由地想起一件事,就说:“啊!大仙,在下偶然得以与你相识,好不幸运,却是有一事相求,不知肯否帮忙,您恁有本事!” 大郞呵呵道:“何事?” 第四章 收忆 木商一阵揣思,终道:“大仙前一时说那张胜之言,我都听到了,我不是大道大德之人,理不出你们的是是非非,我很尊敬你,亦能理解你,而张胜亦是我才结交的朋友,待我也不错,你们之间有恩怨,却不影响我对你们都有好感,我反对不了你,也阻止不了他,但我知了你们之间恩怨,心自是不平静的,我想将那听到的忘了,你是仙人,即能看到几十世后的未来,定有能耐为我除去我听到的那场,但,”说着,热切地看了大郞一眼,又笑道:“却是不能除去得多了,我要记住除花树中那场外的其他所有,我要记住和你在一起的这全部,就象,我一到了这儿,中间没的任何,就直接和你处在了一起了。 呵,原来他有这种心思,大郞不由觉这人好有意思,想世上有百人即有百种心思,任一种心思的存在,都是合理的,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他毕竟是人,不过与自己不尽苟同罢了,也没的过份计较,遂答应了他的请求。 那大郞道:“好说!请你先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五个数。”木商照做,刚闭上眼睛,根本没来得及数数,却听到那大郞说,“啊!客官,你可见我那兄弟哪去了?”木商奇了,道“哪个兄弟?”大郎也奇,“噫,你来时,他不还迎了你,你上这院子,差点儿滑倒,是他扶了你,你竟忘了。”说着端端地看木商,木商却抓头揣思,却怎也想不起来,那大郞便别转了看他的目光,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嘟哝道:“真是个人,别家对他的好,他转眼即忘了。”木商听了,好不感冤枉,自己上得他这时,明明只他一个在这儿喝洒,是他见了自己,热烈地不得了,喊“好客官,哪来的,正好可陪俺这孤人喝喝洒,说说话。”哪见他有个兄弟,哪见有人迎了自己,又扶了自己,刚想分辨,却想到他毕竟非人,神神叨叨的也未尝不可,只好作罢。 那大郞却迅个又摆上了好脸,笑道,“咱这说到哪儿啦?”说着即去倒酒,却见酒空了,于是对着那对面的山壁,打了个响指,木商这才知道,原来这山壁内有窑洞,各种藤藤蔓蔓的植物从山壁上垂下来,将个洞门给盖住了,如此,那些植物倒也成了这洞门的帘子了。正看着,却见从里面,走出两人,两人均赤身露体,满身血污烂青的,再仔细一看,哦!原来那两人均没有皮肤,他们身上的皮象是有人给剥下来一般,木商这一霎,给吓得啊,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大郞吩咐那两人,“去!将二爷的酒,再取来一罐。”两人得令,遂转身去了窑洞,很快便抬着一罐酒回来了,之后,大郞向他们又挥挥手,他们则又退回至窑洞。 木商看得呆呆的,不知是恐惧亦或是恶心,好不无措,大郎早将他看在眼中,也不分辨,为他倒了酒后,却呵呵道:“客官,请了。”那木商似从梦中醒来一般,唯唯诺诺地端了酒,也不知怎得喝了下去,却是再也体味不出酒的滋味了。 大郞道:“客官,听说,世上有一人,偷了邻家的鸭吃,邻家问他,他不承认,哪知,第二日那人竞浑身长满鸭毛,拔下又长,浑身疼痛不说,还丢人现眼,只好去找邻人,邻人也奇,不知该怎办,那人跪下承认是他偷的鸭子,央邻家打骂他,可邻家大大的好人,从不打骂人,那人只好自己扇自己嘴巴,扇得嘴巴都肿了,又流出血来,一面厢又苦苦央求邻人,邻人走到哪儿,他跟着跪到哪儿,引得全村的人都围观他,嘲笑他,末了,他说,你只当是救我的,只管对我进行打骂,可那邻家实在不会打骂人,怎救他?那人就说,没的我教你怎个打骂吧,邻家为了救他,只好依了他,你道他怎样教邻家骂他的,他说,‘你就提着我的名字说,吕谭,你个有人生无人养的,你蓄生不如,你没廉耻,你是贼,你是贪吃货,你偷吃人家的鸭子,活该让你变成鸭子,活该让人拔了你毛,蒸了你,煮了你吃。’那邻人照着他教的一说,那人身上果然褪了鸭毛,又变成了常人。哈,想不到,这样的事也有人借鉴,前些时,有两个人浑身长满了狐毛,找了我,还当我能象那邻人似的,打骂他一顿即能让他重新变成人样,却不知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可比仿的,你说是不是。”说着,他呵呵地笑了。 表面上,木商望着他露着红口白牙的、极温暖的、极英俊的、极迷人的笑,跟着亦笑了,而其实,内心比初见那没皮的两人后更加恐怖,更加惊悚不已,大郎等于告诉他了那两个人何以会被剥皮,而他这一时又私想到,那两个人不见的是他们自己亲自找得大郎吧,所以他这个笑,好不的艰难,以至于,连汗都出来了。 大郎见他如此,道:“客官,怎的?莫非有什么不适?且请去蔽室消息一下吧。” 木商立个站起,道:“啊!不了,在下已在此挠了大仙至这时,好不唐突冒昧,是该回去了,以便客走主家安,大仙您也好歇息歇息。”大郞道:“也好,不管如何,相见总是缘,你能来的这里,于我也是一种造化,我当送你。”那木商自是想赶快离开大郞,遂慌得推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在下到达这里,盟大仙赏酒厚待,已十分抬举了,哪还敢再烦劳大仙。”那大郞道“客官,没的直拗,只因前路,有虎有狼,恐对你不利,所以这才送你,你且听话,待俺施动法力,送你越过他们。”木商不由又个惊呆。 那大郞微微一笑,道:“你来时,属因缘际会,一切凑巧了,那虎狼许是有别的勾当,忽略了你,要不你何以来的这里,此一去,却不见的再有那造化了,所以我要送你,呵呵!你闭上眼睛,数上二十个数,记住,未数完,任发生了什么,也不许睁眼,待数完了,再睁开眼睛,那时你即已离开险地了。 那木商遂闭上了眼睛,开始数数,正数着,听得耳边山呼海啸般的风响,间或也听到有几声特别的尖利,不觉就想到那是大郞所说的虎狼,有心想看看到底是怎个回事,可又想起大郞的交待,不敢轻易睁开眼睛,待数到十八个数时,终按捺不住内心巨大的好奇,眼皮子稍露出一点缝,立感身下一片苍绿,想必是那山林,原来他竟在半空,离地面足有四、五丈之高,不知是惊奇,亦或害怕,不觉将眼睁大,却在这时,身体本是向前行的,却突得直直地向下垂落,这下子,好不的大惊失色,心也似要从胸中蹦出来一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中立马飘过一巨大的银色长袖,迅即便卷了他的胳膊,紧紧地拽了他,木商本能知道,是大郞救了他,如此,他也算是安然着地了。 木商着地站稳后,回转身,却见大郞已收回了衣袖,脸有愠色,好似非常生气,于是,立马想到方才自己未按他的要求,提前睁开了眼睛,惹他生气,与之同时,那两个没皮人的形象也再次划入他的脑中,不由讪讪地、怯怯地看向大郞。 大郞果然以责备的口吻说:“谁让你睁开眼睛,何以不遵守我的指令,我本是冲着你想记住我,才来送你的,你却如此令我失望,看来人类自是恣意随便惯了,没一点定性和准则。”说完,他挥起长袖,向着木商作利索一甩,木商心内及脑中的一切,便又回到了刚和秦普分别时的情景中了。 接上那个情景,便是那木商见秦普走后,受这山景吸引,继续向前游览,拐过一山角后,见前端下方有一小河,水声潺潺,阳光照着水面,返光煜煜闪耀,站在此高处看,那小河竞如银练一般,不觉大喜,遂迈着大步,奔向那河。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那河明明就在眼前,可木商却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河的跟前,而站在近处看那河,更看清了河的模样,原来,那河,随山的蜿蜒而蜿蜒,随山的起伏而起伏,一路逶逶迤迤、跌跌荡荡,时而湍急,时而轻缓,时而宽、时而窄,时而是小瀑、时而是深潭,木商不觉流连忘返,正畅兴,却见张胜的小女,叫小凤的,站在坡上喊他:“客官,怎跑恁远,该吃饭了,快上来吧。”木商这才知道,已晌午了,遂离开河边,沿着来路,向凤儿走去。 是夜,木商即入住在张胜家。 那张胜自是已没了老伴和儿子,大女二女也已出嫁了,现身边只有幺女小凤,张胜住上房,小凤住陪房,来了木商,张胜安排木商睡自己上房,他则睡院子,那木商好是不安,说什么也不让张胜睡院子,小凤笑说,“客官,千万没的多想,我爹如此安排,却也不全为了你,我爹自是睡院子睡惯了,他总认为露天睡,接天气接地气,吐纳顺畅,而睡屋里,他倒觉闷气,也是各人各习惯吧,一年里,除寒冬腊月,除下雪下雨,他多是睡院子,且睡得舒坦,如此,他睡院子也是遂了他心愿的。另,我爹睡觉,惯爱打呼噜,打得呼噜,半里地也能听到,他如和你睡上房,定挠得你一夜也难安宁。” 那木商不觉感到惊奇,笑道:“如此,确也算很怪的习惯了。” 小凤这才算是安抚住了木商,接着便为木商整理床铺,不免拆下老父用过的被褥床单,又专门为木商换了干净的,木商再次感动不已,连连说:“太麻烦你们了。”小凤说:“难得家里来了客人,能让你歇好,我们也好不高兴。” 那木商,白日里,逛游了一天,许是疲惫,躺下没多久,即睡着了,却是因毕竟生地方,没睡多久,又醒了,却见窗外有一团一团的白光闪烁,不由大惊,遂趴至窗前,向外张望,原来是那张胜在练剑,但见那一团一团的白光,正剑光,而白日里还极其粗笨的张胜,此一时,竞动若脱兔,迅如猿猴,腾挪跳跃,快、狠、敏、准,天呢,真不愧为深山藏奇人,他竟是功夫了得的练家子。 那木商不是修武之人,看了一晌,看不出个门道,兴趣不大,遂又回到床上躺下,不一会儿,便又入了梦乡。 第五章 虞大有 人类常说,只有人类才懂感情,才懂爱恨情仇,而在辛大郞的眼里,那恰不过是人类的过份妄自尊大罢了。 并州有雁丘,说的是词人元好问路过并州,遇一捕雁者,捕雁者说他用网捕两雁,一雁挣脱网,一雁被他杀,那挣脱网的,见同伴被杀,悲鸣不已,最后竟自投地而死,元好问大受感动,遂从捕雁者手中买下两雁,将他们合葬在汾水畔,用石头围住,作成记号,称葬雁处为“雁丘”,同时亦写下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旷世名句。 当年,辛大郞携得虞十三娘,去过并州,对那雁丘作顶礼膜拜。后来虞十三娘死了,辛大郞疯了,他们的儿女亦因没了领袖,而流离失所,结果被那人间的猎者掠杀得几乎死光殆尽。 很多同类都知道辛大郞何以发疯,正所谓“直教生死相许。”辛大郞虽不是随那十三娘而死,但亦同死无异?结果就那么一直疯着。而如果是一直那么忘情的疯着,也算不错,可就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又无缘无故地醒了,难不成是这满世界的、触目所及的痛苦催醒了他?不,却不是无缘无故的,当有一枝利箭飞旋着向他呼啸而来时,他本能地瞟了眼左右,却发现周遭没了十三娘,没了孩儿们,霎那间的恐惧,惊醒了他,原来他是只有着几百年修练、而又历经苍桑的狐,于是那箭在即将到他跟前时,他迅个抖动身上的一丝纤毫,顶了箭头,让那箭突地掉转了方向,返了回去,直入那射者的胸膛,他也大喝一声,迅个地化作了威武的雄男子站了起来,却是对那射者连看一眼也没的看,便飞了起来。 啊!爱侣是没了,他要找得他的七零八落的可怜的儿女们。 一时间,五百、六百、八百年前的往事,涌入脑中,浩如烟海,却历历在目。 那一年,他还懵懵懂懂,一岁不到,以为世上只有狐与鼠,他吃鼠,鼠吃草,有时他亦吃草。 还是那一年,未过俩月,他的弟兄姊妹有的被虎狼吃了,有的被人射杀了,他的亲属怀着痛苦,离开了这地方,又迁入了别地,他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狐与鼠,还有虎、狼、熊、豹,还有无所不能的人。 一直在他三岁之前,他认为活在世上,一方面是吃饱肚子,另一方面,则是怎样避开虎、狼、熊、豹,还有人的掳杀,然后再找一个雌性,相互扶持,结成伴侣,生儿育女,繁衍后代。 他是机敏而伶俐的,长得也健壮威武,如此,他往往能在凶险面前,得以逃脱。但他的其他弟兄姊妹则没他的能耐,也或者说他的弟兄姊妹没他幸运,毕竟他亦是任强者任意宰割的狐。他的弟兄姊妹们,往往要莫死于虎、狼之口,要没死于人的捕杀。后来,他的父母也死了,他成了孤家寡人,在黑山到处流浪。 一日,他出了黑山,流浪至了南山,刚入南山,便看见了持箭的猎人,他慌得拔腿即跑,一边拼命地跑着,一边又看见了飞箭在他身边飕飕地飞来落下,亏了他跑得机灵,边跑边弯弯拐拐地有意改变方向,不一会儿便跑到了山林深处,身边却也没了飞落的箭失了,如此,他知道自己又成功脱险了,于是好不的兴奋。傍晚时分,他抓到了几只田鼠,填饱了肚子,然后又找到了一长满藤萝的凹坑,便非常满意钻进了藤萝,又非常暇意地躺卧了下来,就在他刚要睡着时,却听到一丝动静从远方轻轻巧巧传来,凭着极灵敏的嗅觉,他亦闻到了那是只有自个同类的才有的气息,不觉抬起了头,果见月光下,来了一灰一红,一大一小两个同类。原来,他入南山碰见的猎人,初时并不是射的他,而是那红的小的,但谁让他长得雄伟俊美呢,又一身黑得发亮的皮毛,结果,他一出现,那人便将目标换作了他,如此,那红的小的便安然无疡了。此一时,正那红的小的携得她父亲,寻着他的气味,找他来了,要向他表示感谢,这,这怎使得……,他不是有意去救她的,他也不知这样即是将她救了,但从此,他知道这样也能救得同伴。 就这样,他认识了虞十三娘,这一年他六岁,她却五十岁,长得比他还小,她的父亲见他孤零,收留了他,将他带入了她家的洞府中。他是黑的,墨也没的他黑,黑得闪闪发亮;她是红的,红得象深秋成熟的枫叶,绚烂夺目。他矫健伟岸,她美丽娇巧,他喜欢她,她亦喜欢他,他俩形影不离,当有凶险时,他常常效仿着初次相识时的技俩,引得敌人即逮不住他,也逮不住她,他俩则相拥相庆。 她的父亲,略知些道行,授得他们些法术,以至于当别的狐族顶多活到十三四岁时,他们能活到四五十岁,甚至一百多岁,譬如她的父亲,更加不凡,现就已经三百多岁了,还能化作人形,于是就模仿着人,给自家取了“虞”的姓氏,并自命名为“虞大有”。 要说,修行法术,也不是哪一个都是行的,那要看资质、天赋、秉性。她唤十三娘,却已是家中的的长姐了,因了前面十二个都未活过五十岁,她下面还有十二郞,十四娘,以及一拔一拔的未命名的小兄弟姐妹,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原来,他们家是过了十五岁,才开始正儿八经命名的。 大郞到了他们家,自与她们一块儿修行法术,却是长进神速得快,当十三娘九十岁,能勉强能化作人形时,他不知是出于羡慕亦或是极想与爱侣比肩,一个心念触动,挺身摇动,竟亦有模有样的化作了人形,这下,可喜煞了虞大有、十三娘,以及他自己,看来此子可教也。 那大郞自知自己与虞家血缘不同,便学着虞大有,给自己立姓为“辛”,取名“辛大郞”。 两年后,家中仍是十三娘、十二郞,十四娘,以及辛大郞,其它则一拔一拔的小兄弟姊妹均不过十五岁,但死了又添,添了又死,仍有大大小小三四十位,那虞大有看到大郞的成材,颇觉有信心,有力量,就想多培养出些大郞,如此,两年之后,便上了西域,以请当年教过自己的普善大仙,来家里教授辅导。 普善大仙乃西域的灵狐,这时少说亦有千年,能耐高不可测,已位列仙班,向来以仁爱对待苍生,闻得南山虞家之意,便携的徒弟玉颜子来到南山。 且说此一时的十三娘,法术又进一层,已能化作极标志的美人,更与那辛大郞热烈地相爱,而普善大仙带来的玉颜子亦正青春的岁月,因自幼随普善大仙修练,已能化作最俊美的人形,端的面如冠玉、身如临风玉树,风采绰约不凡,非常潇洒倜傥,一踏入南山,便被十三娘的倾世美貌给迷住了,遂委托师父普善大仙向虞大有提亲,虞大有图颜子玉的卓绝武功,以期将来有了他,可壮大南山狐家的威力,遂说与十三娘与辛大郞。 面对虞大有的决定,辛大郞只有悲愤,却无语无措。但向来温顺的十三娘却自认既已爱了辛大郞,即不会舍了辛大郞,如此,便断然拒绝了普善大仙和父亲,亏了普善大仙深明大义,做了调停,十三娘仍是受到了父亲的严厉迫害,遂逐十三娘与辛大郞出家门。 辛大郞发誓,为了回报十三娘的爱,只要玉颜子会的能耐他亦要会,也亏了此一时他亦有了化成人形的基本能耐,如此,离得南山,便走向了天下,又以真诚之心,不惜万难,拜遍天下或精或怪或仙或神的名师,刻苦修练,不想多年以后,在爱的激励下,辛大郞终有所成,练就了较颜子玉更高的武功,与十三娘携得成群儿女又重返了南山,而此一时的虞大有却欣欣然地接受了他,也道出他当初之所以驱得他们出去,实为与普善大仙商议后,激发他发奋图强,自强不息的一策略。 啊!原来是个如此,好个恩深意重的老泰山啊!殊不知,你这一策略,姑且算是用心良苦,女儿女婿却九死一生。 十三娘涎说“九死一生不还是生吗!”之后又正经说:“你道你真的九死一生吗,说不得你九死而未有一生,中间怕有你不知道的。” 嘿!她竞如此说,难道中间还有别的,呵呵!也好,只要是她十三娘说的。 虞大有曾说:“你信也好,你不信也好,天下没有不愿儿女幸福的父母。你爱我的女儿,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怎么才是爱我的女儿呢?是跟着你颠沛受苦啊,还是跟着你安稳轻闲?呃,你现在亦做父亲了,儿儿女女一大群,莫不你不愿意将你的女儿交给一个强者的手中吗?我反对过你,如果你现在不强,我仍反对你。” 他是这样的父亲,怪不,十三娘任怎么也说不出她父亲的坏。 当年,由于十三娘的坚持,那辛大郞还被虞大有棒打了八十大板,又与十三娘一块被逐出了虞家洞府,辛大郞遍体鳞伤,几近奄奄一息,根本走动不成,十三娘搂抱着他,凄楚道:“大郞啊,你就是十三娘的天,你可千万不能死,你死了,十三娘即没了天。”辛大郞强睁开眼睛,以微弱的的气力说:“我不死,我要留下来给你做天。”说着间,萎萎顿顿的他,竞能在十三娘的搀扶下,蹒跚走动,纵然一路几度昏迷,但昏迷之后又走,终走出了南山,他说:“我那受难的娘子,为我你已无家了。”十三娘却幸福地说:“为我你已快没命了,你就是我的家。” 第六章 人间苍桑 话说辛大郎与虞十三娘被驱逐家后,便在艰苦卓绝的颠沛流离中,艰难而甜美的经营起了他们自己的家了,却也只是个身到了哪里,哪里即是幸福的家。他们忽人忽狐,遇人做人,遇狐做狐,出了家门,才知天下,除了人、狐等能在光天化日看到的生灵外,也有好多光天化日看不见的灵灵性性,但他们作为修行的生灵,也有一二百年的经历了,自是能看到一些,却也发现,所有的这些生生灵灵们,各为利益,哪怕蝇头小利,也无不处在一纷纷挠挠的争争斗斗之中,以至多年之后,有人将个世间,称作是你死我活的竞技场,充满了凶险,看来是再妥贴不过了。 再说他们的颠沛生存吧,他们住过荒墓破庙、住过山窟野洞,也冒着巨大的的风险住过人家的空宅闲院、柴堆草场,为了寻师学艺,他们又不辞劳苦、长途跋涉,辗转于东海、南岭、西域、北川之间。他们曾一次次地躲过了人类的追杀,又一次次躲过了虎狼的侵袭,还遇到过各种灵灵性性对他们的无礼挑衅,似乎每一次都险相环生、每一次都困苦重重,正后人所说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呵呵!许是那辛大郞真的是有天在庇佑,要莫是老天有意让他成就非凡,那辛大郞硬是凭着他的机敏、坚韧和勇敢,一次次地,跌跌撞撞地而又漂漂亮亮地从各种凶险中挺了过来,由不得他不扬起得意的眉,开怀畅笑,再引得痴纯的十三娘对他忘情迷醉。 其实,他们也并非有意作得意状,他们本经历太不易了,性也淳朴,对他们来说,历得大难而又不死,不过是一场不笞于值得欣慰的大幸罢了,无疑也是种催人奋发的畅兴,庆幸的方式里,爱自是少不了,且爱愈加弥坚,愈加痴缠,如此,也涎下了一拔又一拔的儿女,不觉就儿女成群了。 一晃五百年过去了,这个世界苍海桑田,他亦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他,他志得意满,又回到了南山,成了南山的英雄,担负起了保护家族、保护家园的重任,一时间,虎狼近他们不得,他也可信心满满地与人周旋。与之同时,南山里,又冒出了几许新秀,其中有一十七娘,小他三百年,却冰雪聪明,又姿容明艳,一心为做人而勤奋修练,在小小年级已取得卓越修业,深为普善大仙喜爱,不知日后将会成就何样非凡的作为,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这个时间,辛大郞他太个自负了,总认为自己几百年的修练,也历尽千险,总该无所不胜了,不想,又一次天劫来时,他还是被打败了。 第一次的天劫,他是个弱者,躲藏在与他一样的同类中间,凭侥幸存活下来,而此一次他却是堂堂的一家之主,他躲藏不得。 此一次的雷火,打着旋转,带着呼啸钻入他的洞府,洞府霎那间便如同地动山摇,转瞬便分崩离析。天呢!真不愧为天,怪不得世间一切灵灵性性莫不不对天敬畏。这一时,强烈的责任感让他以巨大的身躯矗立于洞口,坚定地护卫着惊惶失措地族群与儿女,眼见着又一团雷火咆哮着向他砸来,他迅个意识到了天意不可违的可怕,这下可完了,不想,就在这致命的瞬间,向来柔顺的十三娘竞在一声凄厉的“大郞”后,迅个地扑在了他的身上,他只觉得背部一炽烈的巨烫,跟着便是火烧皮肉的辛呛,那雷火也去了。 他转过身来,不觉大喝一声“啊呀,我那不惜命的。”便迅个抱起了已成焦灰的十三娘,禁不住泪如滂沱,泣不成言,可怜她花容月貌,仪态万方,以及那带给他爱生爱死的爱情,却为了护他,转瞬化成灰烬,啊呀!我那妻!我那妻!可纵哭死了,亦换不回那样美好珍贵的她,他迅个疯了,瞬间之后,他迅个又醒了。 啊!谁说我等没的情感,却比那人间男女,爱得更奋不顾身。 问苍天,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精雪,孤影向谁去? ………… 他在悲哀中,连连悲叹,呃,我那傻娘子啊!原来你竟是这么地勇敢,为夫的,未保护得你,却是你以性命护得为夫,你让为夫的何以堪?另,你撇的为夫,将在漫长后生中,又该如何挨过那彻冷的孤独。 他寻得十三娘的灰灰烬烬,葬于大山深处。 之后,他一直觉有一缕芳魂,在眼前飘荡,他认为那定是舍不得他的十三娘的,于是他便紧紧跟随着那缕袅袅飘荡的芳魂,且欲要将她抓住,却怎也抓不住,不觉就跟着那缕芳魂亦步亦趋地走了,至于走向哪里,是上穷碧落下黄泉?还是红尘人间,他自己也不清楚,后来,那一缕越来越淡,在他面前越来越模糊,他几乎看不见了,但他不甘,他继续跟,继续找,不知又找了多少时间,终未找上,后来他在找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他迷惘了,这些时候,正是被称作是疯了的时候,直到那一只凌空而来的箭射向他时,他才惊醒。 啊,又个百年过去了,他开始寻找他的儿女,不觉再次报怨那痴傻的娘子,这丢下没娘的儿女,岂不比没爹的孩子更加悲惨,孩儿们流离失所,已被那人间的猎者,冲得七零八落,再加上虎狼的侵扰,原一拔拔、一群群的儿女,现已所剩无几。还好,可怜见的,总算没有灭绝,哈,原来他早已升为爷爷、太爷、太太爷,这一下,好不叫他欣慰,又好不叫他悲伤。他又重新布置了家院,安顿得了了无几的几个子孙到他身边,他要让他的辛家狐,繁衍壮大起来。十年过去了,一代一代的辛家狐果然又成长了起来,不觉又一次蔚然成群,呵!真不愧是老天有眼,也亏了他辛大郞的种,恁康壮,他再次感到了欣慰。 这个时候,西域有个叫不劫的修家,邀他去西域共参穿越术及反穿越术,他自是对各类法术痴迷的,便欣然而去。 与之同时,人间的秦尚书,也叶落归根,在南山的封地里,先是烧山,一连数月,将个南山落玉岭一带,各野草杂树烧得干干净净,也烧死了驻在其间的狐族、獾族、兔族、羚羊等等无数,一时间,好不生灵涂炭。之后,从落玉岭向南,不分谷岭,广栽楠木,浩浩荡荡,约有百亩,相应的,跟着来了好多人,种树的,护树的,买树的、卖树的,沉寂的深山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到处是人寰,如同烧开的水沸腾一样。 南山南面有一胡州,乃东南第一大镇,人烟稠密,物丰地美,繁荣富庶,楼宇屋舍的建筑也逶迤排场,且攀比成风,处处竞比豪富奢华,闻得楠木为皇家木材,华美尊贵,应着山高皇帝远之便,从南山南面,穿山越岭,一路向北,来到落玉岭采买楠木,竞在蜿蜒的坡谷间,车辚辚,马萧萧地硬是走出了一条山路,且一路行来,逐廘捉羚,射狐捕兔,惊挠得一路众生惊惶失措,不得安宁。 同所有生灵一样,辛家狐在烧山、人寰、采买大军的冲挠下,已是七零八落,四处奔逃,各个在各处各寻安身之地,再也不似他们□□辛大郞在身边时的无忧无虑了。 接下来的几十年中,楠木成材,买卖兴隆,秦尚书家日进斗金、日进十斗金,从而聚集了大量的财富,秦家也成了莒州首富。但随着一轮一轮采伐,楠木渐青黄不接,楠木的买卖日渐减稀,秦尚书也早已离世,剩下那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儿孙们,见那买卖越是弱稀越是个懒得打理,又过了几十年,一些杨、槐、野蒿等树的树种借着风力或其他也飘至楠木林中,在楠木林中安营扎寨,繁衍生长,如此楠木林中再也不是单单的楠木了,且丛生的野树甚至已盖过了娇柔的新楠,楠木的买卖更是可见一斑,而以前人声鼎沸的落玉岭更是变得门庭冷落车马稀,正所谓轰轰然一场大梦来了又醒,也顺应了繁华落后是寂寞的箴言,恐怕连秦尚书也想不到当年盛极一时的楠木集,现已冷清无声,徒留下一座孤零零的看林人的院落。 当年秦尚书的身边,有一张姓将军,一面厢骁勇善战,一面又对剑术的研究沉迷不拔,秦尚书仕场退隐,他亦跟着又来到秦尚书身边。你道为何,他喜欢的是南山楠林的清幽宁静,早年,那幼楠植下之后,浩浩荡荡的植林大军退去,楠林自是清静了十几年,十几年中,张将军自是在剑术上又长进了不少。十几年之后,楠木成材,买卖兴隆,张将军自是做了秦家的看林人、经纪人,剑却没得耽搁,每当夜晚,月亮升起,他的剑吸收月华,剑光由蓝而白而红会变化,白日里却是达不到此成效的。他的剑来自西域,铸剑时,注有靛蓝晶,西域的靛蓝晶,象一蓝色的燃料,内蕴巨大的能量,曾是乌古斯人向罗姆苏丹国王进献的礼物,国王选其精华,置于王冠或面具之上,遇邪会放光,遂百邪不侵,这靛蓝晶注入剑体,剑自也是宝剑,很多人一说剑,即说宝剑,却是世上真正的宝剑并不多的,如今这一真正的宝剑落在了张将军几世之后的玄孙手中,其玄孙乃张胜。 话说,人间的日升日落、潮来潮去,不过是神仙的弹指一刻,辛大郞清知自己在那西域的洞府内访道一年,人间又要发生苍桑巨变,却仍料不得,刚刚营建的家,又趋零散,且这一次却是不好收拾了。 第七章 欢郞 秦尚书不愧为天上的文曲星,一番人间游走,做了场万民称颂的尚书官,也为秦氏后人积攒了誉满天下的好名声,却是忽略了天下还有其他莘莘苍生,结果,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烧山惹出得生灵涂炭,将一切的功劳抵得荡然无存,也只是在回到天庭后,才讪讪得知,不免好不尴尬,不觉也再次感叹这天下的芸芸众生,可不都是天的子女吗?既是天的子女,自然受上天眷顾的,那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再望人间,曾经由他作就出的堆金积玉、辉煌富丽的秦氏门庭,有的已变成了断壁残垣,而浩浩然一大家满堂儿孙,也只剩下玄玄孙秦普在茕茕孑立,这,这不由又让他不胜唏嘘。 嗐! 罢! 罢了吧!且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没的为他担心,只这一回到天庭,前尘中的一切,可不当该都结束了,没的再留恋,又思他作甚?他是大东土莒州府秦氏门下的后人,而自已则是天上坐更的神,秦尚书呢,不过一次稍有荒唐的人间游历罢了。 这边厢,辛大郞认为自家的一切遭遇,皆是从秦尚书烧山造林开始的,纵知道他是天上的星宿,也难以释怀,却是他家现在只剩下一单单的小玄孙,难不天已罚了他?嗐!好恨呢,我和他之间的,何不交由我呢?是天念他掌管天下风雅吗?呃,毕竟是天意不可违啊!辛大郞遂悻悻离去。 辛大郞又悻悻地来到落玉岭秦家看林人的宅院。 那年轻的张胜,正在在自家的院子里,欣喜地指导着稚子欢郞练张家三十六式剑法,但见那小子拿着一小小木剑,一招一式,舞得虎虎生威,每一招式过后,无不引得自豪的父亲在心中暗暗发笑,隐身的辛大郎却看得恨不眼中出火,原来,他等在他们自己儿女面前,竞能这么地慈善,而自己生为蓄类,却从没有意地害过人,此一时,他能父慈子欢,而自己却孤家寡人。 辛大郎隐着身子,不觉就走向了那一对父子。 那一对父子正练完了剑。 只见张胜满目是笑眯眯的,道:“欢儿,今天又进一层,明日可带你到秦官人家去玩。” 欢郞一脸惊喜道:“真的吗?” 张胜呵呵嗔道:“哼!提起玩,那等高兴。” 那欢郞立个分辨道:“我可不是去玩的,我要找秦普哥哥比剑。” 张胜不觉稍变了颜色,沉了一瞬道:“你现在喊他‘哥哥’还可以,长大了可不须喊他‘哥哥’。” 欢郞不禁纳闷:“为什么” 那张胜正经道:“他是主子,我们是下人,你长大自然会知道。” 欢郞悻道:“我长大了,就不在这儿了,我要去外面当将军。” 嗨!好个小子!张胜莞尔一乐,掂起短褂递向欢郞。 欢郞却道:“太热,我不穿”说着将那短褂扔向一边,却正扔在辛大郎眼前,原来那是件狐皮做的短褂,黑黄相掺的毛色,亮汪汪地闪着光。 辛大郎正为此而来,想不到他们随便做一件小衣,也要用残害他狐族来获得,眼未见时,还不恁急,这一看见,怎再隐忍得住,只一个意念,那风就起来了,转瞬间暴风狂肆,吹得飞沙走石、天晕地转,恨不将张家的房子掀翻。而张胜面对着这一下的莫名变天,也唬得一凛,遂忙得拉住欢郞进屋,那辛大郎自也跟着进了屋,却是一进屋,即见屋内一束蓝光,从床下的剑盒里飞出,隔着剑盒,竞苍劲有力、耀眼夺目,辛大郎顷刻间便有万针扎身的疼痛,不觉内心惊叫,天呢,真天外有天,仙外有仙啊,莫不这人有奇能,看这人的致命利器!遂从那张家屋中瘁然退出。 转眼间,这一场骤风便停了,张胜却知道,那不是骤风,而是跟进来一个邪物,不然那剑不会发光,此时那邪物自是惧这宝剑,已回去了,剑自也安稳沉静下来,不觉就走向了那剑。 却说,清明之后,人间下一个盛日便是端午,端午赛龙舟可谓最声势浩大的了,那南山的张胜,向来生龙活虎的最喜热闹,这样的兴事,他自是最少不了的角,未到端午,便已着人在城里的莲花湖上操练起来了,连带着,将个小小的欢郞也揣掇到了舟上。 那欢郞好一个英勇的少年,张胜让他擂鼓,他就擂鼓,果然是极风采的,且不说他擂鼓擂得山响,只这虎头虎脑,又唇红齿白的模样,即让人喜爱得不得了,真乃英雄老子儿好汉哇,赞誉声中,张胜直乐得合不拢嘴,呵呵。 操练时断时续,进行了有十天半月,小欢郞,这下可过足了贪玩的瘾,期间一直住在秦官人家,和那叫秦普的秦小官儿恨不疯半夜。那秦老太向来慈善惯了,见孩子们疯闹也不管,由着他们到处撒野。秦小官儿的舅舅冯员外,也住在这儿,见他们山大王般的惊得整个秦家大院内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却是个没好脸色的,不免嚷了这个嚷那个,再不,直接撵他们街上玩去。 四月二十六的那天,没有操练,那欢郞独自上街,可怪不得任何人。那一天,人冯员外回人家冯家庄去了,人秦小官儿听人家舅父的交待,在家描字。那欢郞见秦小官儿描字,初始跟着也要描,秦小官儿就给了他纸和笔,哪知他拿着墨笔白纸画道道儿玩,弄得满手满脸都是墨,不一会儿,便手象黑爪子,脸似小包公。那秦小官儿怕舅舅回来查他,只一心一意描字,对个欢郞也没的在意。 欢郞玩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就坐不住了,不声不吭地离了书房,之后便出了门,来到了大街上,先是在中大街勾栏百香院前卖冰糖雪梨水的小摊上,喝了碗冰糖雪梨水,又碰上走着卖糖泥枣糕的许大郞,看着红红黄黄的糖泥枣糕,不觉又馋,就又买了糕吃,还在娄三家的皮货铺前,买了弹弓,然后,就来到了莲花桥上,见湖里有人在游水,不由就觉这天亦真的炎热,遂兴致勃勃地下了水。 下了水,即向着那一帮游水的人游去了,却是再没得游回来。 不提全城与张胜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一连几天疯了般的到处寻找欢郞,只这端午节的龙舟大赛却在端午当天如期举行了。 正人间五月天的开始,艳阳当空,风和日丽,也是春末夏初的季节,桃杏还未开败,杨花却飞絮,湖边的柳树已婆娑成荫,空气中,各植物的芬芳,浓郁弥漫,再加上天热,直熏得人恹恹晕晕,欲睡欲醉,不过这一时刻的人们却是再难瞌睡的,那莒州府的莲花湖因了那龙舟大赛,可不有吵破天的闹热,整的湖内也喧腾,湖外也喧腾,呵呵,好象全莒州府的人,从四面八方一下子都涌到了莲花湖畔,莲花湖被围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车马,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人又欢来马又叫,好一幅盛世人间共乐图。 午时前晌,龙舟大赛开赛,先是几串八百响的鞭炮在湖畔两岸同时点燃,接着罗鼓响起来了,那船就在湖面上跑起来了,哦,好个莒州府,竞有十五六支船队,什么冯家庄的、北村的、戚家庄的都有船,都来了,各船都打扮得红红绿绿的,又彩旗招展的,煞是好看。呵!那张胜也出来了,在第二条蓝船上,那张胜的孩子还未找到,看得出张胜在强装欢笑,这一次也不做那神气的指挥了,只作个划桨的,怪不此一次蓝船要落后了。 人们正看得热闹,有一穿湖色轻袍的男子,被后人一挤,险些掉进水里,恼巴巴扭头瞪了那人后,又扭过了头,却见湖上依稀漂过一样东西,不觉喊道:“噫,那是什么?”众人跟着看去,天呢,那不欢郞吗?些许人随之便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水里,跟着便有人朝着正划船的张胜大喊“张胜、胜哥、老张”这下子,这边厢,如同咂了锅般的闹哄了起来。 果然是那欢郞,没的一点伤,腰上还兜了件小衣,张胜只一看,便“哦”了一声,软了下去,真可怜见的。 呃,是前几天游水,没水的吗? 现还不到游水的时候,谁去游水 不,前些天是有人在这儿游水的。 哪天? 二十六! 奇了,二十六!我在这儿修船,没离这湖半会儿,哪见的有人游水。 噫,我也在这儿修船,却是在这儿见过有人游水的。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但不管怎么说,欢郞是找到了,却是找到了又怎样,这胜没找到,没找到还有个想,说不得他活在哪里呢?这下,可好了,人是拍板定钉的没了,那张胜已滩得不省人事了,被人托架着走了。 这边厢的比赛,仍在继续。那站在岸上看的,仿似比那船上划的更起劲,呐喊声喊得山响,恨不亲自上得船上。湖边上人群,象潮水般的一瞬儿向前涌一下,一瞬儿又向后退一下,中间自有被推搡拉扯的东倒西歪,站立不住的,却没有人生气,一个个好玩般得哈哈大笑。 人群中有一个小娘,一不小心被人挤着连连向后褪,直褪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脚还踩到了那人的脚,不觉讪讪地扭头抬脸看那人,这一看,才发现自己竞在那人胸前,因距离太近,头仿佛就在那人脸下,那人高高的,正居高临下地端端的看她,眼神暖暖的带着笑意,她遂个腿软脸热,不知西东,原本她是想离开那人一些的,却是没得离开,反而象软在了那人怀里一般,巨大的羞郝,巨大的惊慌,让她好不无措,竞不敢再看那人,可周围都是拥挤的人,让她又离他不得,正难为情,依稀又见那人掀起了嘴角在笑,温温柔柔的,极亲切,接着又有一番涌动从横向过来,那人一个伸手竞圈住了她。 第八章 田洛打虎 突然,一阵风刮来,带了股极清冽的凉气,紧接又一阵风刮来,湖面上顿时起了深深的波痕,湖畔上的树也拼命的抖动,树枝树梢晃荡得厉害,原来是变天了。瞬间,刚还个晴光大日头的天,顷刻间便变得阴云密布,一时间,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眼看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湖畔上的人群迅个骚动起来,人人惊惶失措,个个狂奔乱跑,好不的人嘶马叫。如此,呼儿唤女声,呼爹喊娘声,此起彼伏,嘈咤不绝,场面甚是混乱,湖面上那声势浩大的龙舟大赛也不得不收了家活,偃旗息鼓,嘎然而止。 那用手圈住小娘的男子,此刻却不慌不忙,嘴角始终挂着抺浅浅淡淡的笑,见众人骚乱,更加得意,因他背上正背有一伞,这叫有备无患,呵呵! 小娘也为了他的有备而来,而内心赞叹,不觉抬起头来欣喜将他打量,这才将他的端底给看清,但见他有二十四五?三十一二?啊,实看不出有多大年岁,长得却长身玉立,赤红脸,丹凤眼,眉似卧蚕,脸颊上微有青须,身着一湖色的丝质轻袍,头上戴一同样湖色的纱帽,满头青丝整整齐齐窝在纱帽中,透过纱帽,能看出头发似抹了油、定了型的,又黑又亮,一丝不乱,下面,脚登一玄色油靴,油光澄亮,端得华华美美,雍雍容容,潇潇洒洒、风风流流,又威威武武,小娘又羞又喜,不觉道:“承蒙官人照料,小女子…”说着端端看向男子,却正迎到那男子极温暖含笑的目光,不觉将话打住,羞答答地望着他。男子也掀动嘴色,对他又微微一笑,道:“娘子请自便为好,没的放在心上。”说着间,那雨便霹哩叭啦地落了下来,男子迅个从身上取下伞递与小娘,道:“小娘子请了。”说着便转身欲要走向奔逃的人群,小娘立个慌忙道:“这,这使不得,官人,你给了我伞,岂不没有你用的。”,男子说:“无防,在下,桩水边客栈’,没的几步,用他不着,正好送与娘子应急,娘子有方便,用后还给我即可,不方便不还也行。”说着,未等女子回答,便离身而去。 却说那小娘子,接了陌生男子的伞,先不说为自己带来的方便,只内心一直感到一巨大的甜蜜,自觉还从没有人如此温柔、如此文雅地对待过自己。不由又回想到接触那人的种种,先是自己褪到他身上,他不恼,之后,人太挤,他护住自己,如此,他便是极耐心细致的男子,又送自己伞,他自己却冒雨,素味平生,他怎对自己恁好,而自己仅一普通女子,他却如天人一般,如自己长得美好,有姿有色,说明他浮浪,图得自己,他如此对自己,却图什么?呵,根本没的图,说明他是极正经的君子男人,难为他竟长得那般美好。 那小娘撑着伞,美滋滋地走在雨中,见众人因没有雨具而好不狼狈,她却雨中安稳从容,不由好不感优越,如此,便有紧不慢地走着,走到家,正好那雨也停了,她收了雨伞,见伞柄上写了一“辛”字,便想到那人姓“辛”,内心不由喊了声“辛郞”。 原来,这小娘住城南,乃老猎户田洛的孙媳妇。 说起田洛,在这莒州府也是极有名的,人说武松打虎,还有谁谁打虎,如何如何英雄得了不的,可那都是书上说的,谁也没见过,真的假的,还不一定,只咱这莒州府的田洛,那可是在众人睽睽中打过的虎,千真万确,谁要不信,呵呵!可问问罗大户,你道为何? 说来话长,原来那田洛正是因救罗大户才打得虎,那一年冬天,田洛在南山狩猎,正碰上罗大户带儿子罗大及其家员也在南山狩猎,当时罗大户看见一狐狸,有一尺来长,浑身墨黑,没一点杂色,且黑得流油,少说得值五十两银子,而这狐狸似腿脚不灵,跑动起来搁搁绊绊的没一点利索,不由让罗大户大喜,遂也不用那弓箭了,以怕射了,会毁了那物的完整,就令他的家人和自己空手围扑它,以活捉它,哪知那狐狸好不狡猾,竟引着他们跑到一陡峭坡地边缘,他跑在最前面,结果一下没收留住脚步,就顺着坡沿向下摔了下去,所幸坡地内有一棵虬扎大树,凌空挡了他,他这才没的落地,而再看那狐狸,却轻便便地飞一般地跑了,原来它竞没的一点儿腿伤,呵,真不愧狡诈的。 那罗大户刚想下树,却听得坡地内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不觉一凛,再看,原来,那坡地内竞摇摇摆摆走出一斑纹大虎,天呢,这一下,可不要命了吗。 哦,怪不那狐狸来的这里,原是它设想好的,嘿!好可恶!看来人被它耍了。 呵呵,人动不动即说“虎视眈眈”,可谁人真正见过“虎视眈眈”呢,那罗大户被架在树上,本是感幸运,却料不得树下有一斑纹大虎,正对他虎视眈眈,这一下,吓得啊,什么“魂飞魄散”了,“胆战心惊”了,全都是假的,此一时的他,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浑身战栗,抖动如筛糠!连带得那树也跟着晃荡个不停。 那罗大迅个召集了下人,提出,谁下去救得他父出来,赏一百金。 呵!乖乖,这向来抠门的有钱人,平时花一分钱象割肉似的不舍,此一时,却恁大方。 呃,是那一百金的钱宝贵啊,还是命宝贵,那是虎啊!会吃人的。谁人愿意为了这区区百金而下的虎潭去救人,没的救不了人,反被虎吃了,丢了性命,有那百金作何用。 那罗大见众人没有吱声的,又涨价,“二百金。” 众人仍没有吱声。 那罗大咬咬牙,又道,“三百金。” 众人还是不吱声。 那罗大不由急了,怒道:“怎么,连钱也不稀罕了?” 有一个道:“少爷,不是不稀罕钱,实是没的那等本事。” 罗大更加暴躁,道:“关键时刻,一群指望不上的草包。” 这时站在一旁的田洛发话了,道:“少当家的,你出到五百,我下去。”那罗大知此人乃住城南的猎户,长得魁魁伟伟,膀大腰圆的,一瞬犹豫,还是嫌他要得太多,不过此一时,也计较不得了,遂道:“好,果然是那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成了!”遂之又连忙地拉了他,郑重地对他说:“你得保证,我那老父,须毫发不损。”那田洛犹疑地点了点头。 俗话说冒大险,才能有大收获,老实说,那田洛也没把握,人斗虎,那可不是平时能练的,不过他向来爱呈能,人称“田能豆”,尤其是在富人面前,许是以期人家能看顾他些什么,不过,这一次的富人是罗大户,且罗大户又性命悠关,那是任怎么,也悔改不了的。 但见那田洛站在坡边,深吸了口气,然后,瞅准那大虎,大吼一声,便飞着跃向坡底,正好落在那虎背上,也骑在了那虎背上,那虎一声长嘶,便狠命地载着他跳跃踢腾了起来,那田洛双手紧紧抓按住虎双耳,任那虎怎踢腾也不下那虎,那虎纵张着血喷大口,也扭不过头,如此便咬田洛不得,那田洛趁那虎稍有安稳,便放出一手,向着虎嘴巴以上的鼻子、眼睛、额头处,狠命地咂去,那虎又连连地踢腾咆哮开来,后腿一蹬,跃得老高,差点掀得田洛下来,田洛又扯住那虎双耳,双腿夹紧虎肚,还是任虎怎折腾,也不下那虎。不一儿,那虎重又落地,他立个又换了另手,仍咂向虎面,嗨!这一次,那虎竞没那么扑腾了,那田洛抓准时际,乘胜追击,不觉就放开两手,双手齐下,将那蒜臼般大的拳头连连夯咂向那虎,那虎不一会儿,便不动弹了。 天呢,田洛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竞真的打死了只老虎,不觉仰天长啸一声,接着便伏在了虎背上不动了。 如此,田洛不仅赢得了五百金,又得到了罗大户的看顾,且打虎英雄的英名也响誉莒州。 言归正传,再说田洛的孙媳,而何以说田洛的孙媳呢? 原来,田洛一世英雄,但田洛唯一的儿子却羸弱透了,其实,这是有些道理的,老子英雄能干,创造了一切,护犊心切,自不指望儿女,儿女自也在老子的庇荫下,安享其成,后世中有“啃老”的说法,即是这一意思。那田洛的儿子婴儿时,也怨了田洛,醉酒抱儿子玩,又抛又摞的,结果没接住,摔得儿子掉在地上,差点儿没命,后落下两条残腿,长年卧床,如此,田洛更是不能干也不行了,所以说这世上的一些事吧,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总相辅相成。 田洛儿子残,娶得媳妇自也不康壮,媳妇进门两年后,生下孙子田武,即死了,后来儿子莫名地吃了耗子药也死了。于是,有人说,那媳妇子生下的是田洛的种,所以儿子生气才寻无常的,嗐!闲话,人家院内的事,谁也没撞见过,不得而知,却是有人说那田武怎么怎么地象田洛,呵,这世上自是免不了有搅舌头的,但象又怎样,田洛生田武的爹,田武的爹生田武,这叫遗传,有何稀奇的。 那田洛见儿子媳妇俱已死,自是对个孙子田武疼爱地没心没肺,惯得他象公子哥儿似的,由得他整日跟在真正的富公子罗大的后面,东游西逛,跑得连家也不回,连新娶的媳妇也不管不顾,这才有了媳妇子单独去看龙舟的那一场。 第九章 还伞记 话说田家的小娘,回到家,还在想那极英俊,极温柔而细致的体面男子,遂立个跑到镜前,象个怀春少女般得对自己好不地仔细打量,不免摸头摸脸摸脖子,又正着瞧瞧,侧着瞧瞧,好不的欣喜,又好不的遗憾,只抱怨爹娘未将她生得国色天香。 原来,自己只除眉毛稍稀疏一点外,基本也够端正的,不觉间,就摸出了以前从娘家带来的粉了、花了、香了、蜜了等一股脑儿的玩意,在自己头上脸上收拾了起来。 一晌慌慌火火地收拾打量之后,见天已放晴,无风又无火,阳光明媚,满目是骤雨清洗过后的清新与爽净,而那天景也不过才刚过了午后,如不是那场风雨,龙舟大赛仍在热火朝天之中,而自己兴许也还在那优美男子的胸前,如此,便想立即再见到那人。 呃,想见那人,那不还拿他的伞吗?且天已放晴,时又不晩,正好趁早还了他,莫不让他说,用了他伞,昧了他,同时也可在还他伞之即,再看看他,与他说话。 小娘是如此想的,哪知其爷公田洛见她携了把极精致华美的伞来家,好不的对那伞充满喜爱,不停地对那伞撑起又合住,合住又打开,反复地上下打量,又内外摸索,简直爱不释手,遂询问这伞的来厉,那小娘即一五一十地将与那人相识的一场说了,当说到那人说“没的方便,不还也行”时,那老田洛,双眼滴溜溜一转,不觉眼前一亮,就有了想法,遂涎涎道:“啊呀,多么好看的伞呀,我看,泼莒州府,也只有我那极伶巧的孙媳才配得上用它,可惜这不是咱的,莒州府也没的卖,还得还给人家。”那小娘原一心一意在那美男身上,并不曾对这伞用心留过意,即使打着它走了一路,也只是只顾沉浸在对那美好男子的回忆之中,再不就是开心地笑看雨中其他人的笑话,竟没的有意去瞧那伞,听她爷公这么一说,遂不由打量那伞,但见这伞极墨黑的伞面,黑得那叫个明亮,又有着光滑晶亮的伞柄,伞柄却不是系绳的,而是一个钩,象一倒着的拐棍,细细的伞撑却是亮晶晶的白色,一根根,细细的,闪闪发光,而伞的通身竟没用一点儿竹,没见到一点儿油纸,也不象是用什么皮、什么绸缎做的,拿在手中,好不的轻轻便便地舒服。 你道这伞来自哪里,正前一时辛大郞与那不劫大师习得穿越术后,到了几十世后的大中国,在那里一场游历后带来的极普通的尼龙伞,那个后世啊,简直就象天国一样,有万丈高的摩天大楼,有……,嗐!太个光怪陆离了,简直匪夷所思,现暂且不表。 那小娘看了这伞,也忍不住的喜爱,不觉就轻轻地拿在手中,又扛在肩上,举过头顶,撑起来打开,再合住,左顾右盼,默默地做了一晌的比划,末了,竞流露出了深深的难过之态,那老田洛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觉内心含笑,一晌后,那老的说:“孙媳妇子,不如咱将这伞留下吧,你恁喜欢,爷爷我有心想给你买一个,却是在咱这儿也买不到,今天你也别去他那儿了,你到明个再去,就说这伞在咱家放了一夜,不料夜里来了贼人,偷了咱家好多东西,连刚收到的卖山货的五吊钱也偷走了,还偷了爷爷新做的狐皮坎肩,顺便也将这伞给拿走了,你说的他恁好,谅他也不会怪你,况他也说了,不方便,不还他也行,今,只当咱不方便。” 小娘听了,一晌琢磨,也颇觉有些道理,不觉就露出了喜色,遂就依了那老的。但想到此一刻,不能立即见得那美男,又觉遗憾,但天下哪又有那等十全十美的好事? 此一刻,莲花湖畔的“水边客栈”里,那布了风,布了雨、收了风,收了雨的辛大郞,正安稳打坐在客房做他的功课,一个意念,那发生在不远处田宅内的一切,便落入了他的眼里,听着那家人说的话,不由就掀起了嘴角,微微一笑,道:“好一个注意!”之后,收了意念便一心一意继续做他的功课。 第二日,那小娘起得早,天也晴光大日头,吃了饭,不免忙忙活活地收拾打扮,末了,急匆匆地出了门,上“水边客栈”去了。 田武昨晚回来,自是知道了他们家的这一合计,不免喜悦的□□畅,至这时还懒在床上,见那小娘子起床后的慌火模样,不觉讪讪道,“哼!娘的,跟去见野男人似的。” 那田洛毕竟上了年级,大清早,起床后,必要先罩上坎肩,来到墙边衣架处,却没找到,想着得赶紧去侍候牲口,就不找那坎肩了,还未到牲口屋,却见院里的车不见了,不觉就一凛,忙走向牲口屋,竞听不到牲口屋内有动静,天呢!难不真的有贼了,遂开了牲口屋门,果然那牲口也不见了,田洛这下给慌得,遂慌不迭地大喊大叫“有贼了,有贼了”。田武听到喊叫,跟着也起来了,两人又迅个跑向屋里,找不到坎肩,也找不到新收的那五吊钱,嗨! 这边厢,辛大郞也亦起了床,他还是比较喜欢许仙遇白娘子的故事,那故事中赠伞送伞一折必须得上演,但他知道人许仙与白娘子是真正的郎情妾意,而自己这算什么?不觉又苦笑。 那小娘子出了家门,自思即不打算还他伞,不见他也罢,他也说过,不方便不还他也行,但架不住想再见他一下的冲动,他怎恁好,又富贵、又干净、又好看,又温温柔柔的,即使看着他,不说话,也有说不出的舒服,如她那死鬼丈夫有他的一半即好了。 眼看即到了“水边客栈”,她很快便上了莲花桥,却见桥上端端放着一半新不旧的油纸伞,她突的一个机灵,想自己一个已婚的小妇人,大清早、大老远,颠颠地跑这富丽的“水边客栈”做什么来的,莫非大剌剌地去看一个陌生的男子?嘿!却不是的,自己可不是去向人家还伞吗?那,伞呢?伞让贼偷了,偷了用什么还?嘿!就用这个还。 那小娘子,迅个打量了四周,见周围没人,迅个拾了那伞夹在腋下,又迅个地上路了。 辛大郞不由掀起嘴角,又笑了。 那小娘来了。 那小娘正和门房说话。 一个意念,辛大郞便将全身湖色的装束给调整了过来,用那薄得不能再薄的玄色轻纱,透明却不象蝉翼那般光透,裹住上身,隐隐露出肉之坚实,胸之宽厚,头发一丝不乱地盘至头顶后,仍用那玄色的纱巾轻轻裹住,却不系得太紧,露出修长光净的脖颈,也显出整个上身的干净利落。下身是同样颜色带暗花的马裤,裤腿塞进油靴那及膝的长腰之中,腰间缚着指宽的柔亮的天蓝的腰带,腰带最中间处横着镶了一溜天蓝的明珠,天蓝的缨穗有四五个,大小不同、高低不等地从一侧腰间处垂下,再在外边披一件浅灰的宽大的绸质外罩,松松散散地从肩上垂到脚面。又一个意念,一股由栗子、茉莉、蜂密、雄马涎掺杂在一起的浓香,便从他的身上弥散出来,浓浓的,很快便弥漫到了整个小屋。 他双臂背在身后,面色沉郁,正矗立在窗前,看窗外旖旎的湖境,听见有人进屋,缓缓转过身来,见是昨日湖边的小娘子,不觉有点惊诧,道:“你是……?”那小娘抱着油纸伞,笑嘻嘻,羞答答,又怯怯地,过了良久,才说“官人,我是……”,他似恍然了过来,向她点了点头,道:“啊,承盟娘子还记的,真难为你了,你真好人,那伞我不要了,只当送给娘子吧!”说完,却见小娘还拿了个伞,不觉道:“噫?” 那小娘讪讪道“官人有所不知,昨日多亏了你伞,小女子没有淋雨,回家后,天已放晴,本想即刻还你伞,却是家里有勾当,只好待今日来了,不想昨夜家遭贼,偷了好多东西,将你那伞也偷去了,小女子只好将自家伞带来了,却是没你的好,还望你不要怪罪,不要嫌弃。” 那男子听她述说,好是不忍,不觉道:“如此,太不幸了,你已够难了,这伞,你还拿去。”说着踱至她身边,她只感一股奇异的浓香从他身上散出,好闻得□□,无措间,竟不觉抚了那人一下,那人便迅个地抓住了她的双手,她一个前倾,竟有跌向他之意,脚下趔趄,一下便踩在他脚上,两人低头,都看向那洁白的靴面,靴面上自是留下了她脚印,不由都惊,那男子迅个抬头,头上的丝巾一下子开了,满头如墨的青丝随之瀑布般地向头的四面披散下来,他抚了面前的青丝至耳后,定定地看了她,好象因脚上脏了而有些生气,令她好生不安,她遂连忙蹲了下去,用手去擦那靴面上的脚印,那人却莞尔一笑,伸手拉她胳膊起来,不料她站起时,她的手又触在了那人极干净的衣服上,于是手上的湿汗与污渍便又染在了他的衣服上。大概那男子向来爱干净惯了,容不得一点儿脏污,饶是性情温和,也倏得放下了她,变了脸色,遗憾地看衣服上的脏污。她似被窘傻,直感自己的粗笨,他却又好脾气地笑了,接着竞拉得她至胸前,好似对她无比爱怜,贴着他胸怀,她更闻得他身上那极其迷人的气息,接着那人抱着她来到了一极华美的床上,先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然后便轻轻地解了她的衣裳。 第十章 算命人 云里雾里,她竟乖乖地听任那人的摆布,当他进入她身体时,她这才意识到这一响自己竞傻嘚嘚地随了他,却没的一点儿反抗和强迫,反尔是屁颠颠地欣喜,真一不知轻重的小妇人啊,可话说回来,她又知道他是何目的?但你与他才相识一天,就做出如此,只怪你水性。 那人温温柔柔地轻轻地搂着她,向她展示出了一个极温和的微笑,并用极温软的舌在她的额上舔了一下,她便甜甜地笑了,接着又一个战栗后,是一阵令她眩晕的迷醉,然后便如同迅急急般地跌入了一极度欢愉的汪洋之中了。 是这般消受,恁销魂,从未有过的感觉,真如神仙一般。 话说,莒州府,坐南朝北,一条由东向西向的中大街,横穿莒州府南北,乃府内最繁华热闹的街道,堪比长安城的朱雀大街,用后人的话说,就是该莒州府地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了。沿途商铺云集,商厦林立,鳞次栉比,而客栈、酒肆、茶馆、勾栏、马场、书坊也是一个挨着一个,莒州府府衙也设在这里,东西两端还各有一驿站,这里,镇日是过不完的人,走不完的车,车水马龙,浩浩荡荡,熙熙攘攘。 人们向来以中大街为中心,向北称“前”,向南称“后”,南 山因在莒州府南面,于是有人不称南山为南山,而称后山,或者老后山,特别是上了年级的老人,一提起南山,莫不说老后山。听那老人说,老后山有很多奇异的事,据说有一个打猎的,一日在那南山捕了只狐狸,揣着往家走,路上碰到一个穿黑衣服的人,那人央他,要买他捕的狐狸,出的价钱比集市上的还多,遂好不喜欢,就欣然交涉,完毕后问他,“你何以要买这狐狸?”他道,“谁能忍心让自己的儿女去受死呢?”说着即拎着那狐狸走了。那人认为他的回答与自己的问话,前后不搭,莫名其妙,不觉就奇,再看手里刚收到的钱,嗨哟,这哪还是银子,分明是几粒白色的石子,回头再看,哪还见有那人,却是一大一小,一黑一黄两只狐狸,正大摇大摆地向大山走去,也怪了那人胆小,没个出息,不敢再放箭,就那样慌里慌张地走了。 呵呵!南山里,这样的故事太多了,却是光个听说,而正经的谁也没见过,但人人都在传说,也不见的真个的就无踪无影。 还有一件事,却是有很多人都参与过的。那事发生在多年以前,即老秦官人家大卖楠木那阵,那年头,因了那楠木的买卖,天南地北不知有多少人在南山脚下做活计。有个担挑卖水的,逢到傍晚天黑,便在落玉岭脚下出来了,很多人都喝过他的水,甜甜的,酸酸的,还稍稍带点其他说不出的异味,象是艾,也象蒿,但很好喝,特别在热天,喝了即消暑又解渴,直沁人心脾,如此他的两桶水轻易就能卖完,卖完后挑着担即走了。那人个头不高,毛发很旺,手上臂上都有毛,常穿件黄褐色的衣服,不甚讲话,不知姓氏,人们唤他,只唤“卖水的”。只要一唤“卖水的”,他即会挑着担子来到你的身边。一日,他正卖水,来了两个人,不容分说,踢了他的水桶,扭着他即打,边打边骂,“死不够的老骚货,光知道往人窝里钻,当初人怎么没将你烧死、打死,你却来支应他们,好个记吃不记打的货。”众人听不出个所以,也没人劝架,结果那人被扭打他的两人带走了,他的担子和水桶却留下了,后来,人们发现他那水桶原是泥捏的,这才奇怪,人们都怀疑他们都是狐狸,原来这狐族内部和这人间世界的人并无两样,都存在有矛盾啊!冲突啊!意见不同了啊的等事。那人从此也没再出现过,至于很多人都喝过他的水,却也都严严壮壮的,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看来,他们不见得都会害人。 说故事的大多在中大街莲花桥下的项家茶馆,项家茶馆,上下两层,站在茶馆二楼,临窗一眼即可看到烟波浩缈、如诗如画的莲花湖,那茶馆就象个不用掏钱即可享受故事的说书场一样,每日里自能聚下很多闲人。当然,在这里,也能听到一些就近发生在身边的新闻,以及邻里之间、家长里短的闲话,这几天,最让人说得沸沸扬扬的新闻就是后街娄三疯了的事。 那娄三,即,后街卖皮货的。其实,前一时即看出他不对劲,镇日的胡说八道,你道他常说甚?他说他常看见有个人大剌剌的大白天睡他家娘子,天呢,这事怎说得出口,要不怎说他疯了呢。咳!你看见了,可是和他打啊,你说那些作甚,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呵!想必是打那人不过,就与那人理论了,那人说了,也无须得打,他也不是为的睡他家娘子,他是来报仇的,他要让他断子绝孙的,呵呵,这不更胡说八道吗?好稀罕,这样就会让他断子绝孙?他要报仇,为个什么?再说他不已有个儿子了吗,叫娄定,光光贵贵的,已七岁了,别提多个精明伶俐的,有儿子即不算断子绝孙,哪知那娄三一天比一天胡说八道,一天比一天疯,一日竞真个的生生地用棍将那娄定给击了,还当是在自家坊里击狐狸呢,真可怜见的,唉! 再说一条新闻,听那罗大户的二儿子遇祥说,城南的田洛,即猎户田洛,惯会打狐狸的,也打过虎,最近家被盗了,你道为何?前端午时,其孙媳妇子,上莲花湖看赛龙舟,那不下雨了吗,有一好心人,接济了她伞,她将伞拿到家中后,却不想还人家,就昧了下来,一家子合计,由那媳妇子向人说,他家当夜如何如何的被盗了,盗了他衣裳、银子、还有杂七杂八的其他东西,顺便也将那伞给盗去了,不想那夜里他家竟真的丢了这些东西,连带还丢了牲口和院里在的车,那伞倒是真的给留下来了,说也奇怪,他家的门倒栓得死死的,不象有动用过的,不知那贼人是如何牵着他家牲口和车出去的。 要莫说,做人得实诚呢,田洛也是的,年轻时威威武武打过虎,现老了,却如此不主贵。 一日,后街的王立品带着他的小外孙来茶馆玩,他那小外孙有三四岁年级,手中拿着刚在楼下碰到许大郞时买的糖泥枣糕,那糕粘粘的,粘得手上、脸上、胸前衣服上,到处都是。这小孩儿在这人堆里,专钻人缝,跑得别提多欢,结果一下子撞到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坐在一临窗的桌前,象是独一个人,象外乡人,颇有些落落寡欢,穿一件玄色丝袍,边襟袖口处镶银色滚边,非常讲究,年级约二十四五?三十一二?啊,实在看不出,赤红脸,丹凤眼,眉似卧蚕,脸颊上有青须,满头乌发一丝不乱披在脑后,头顶上缚一亮色珠带,端的雍雍容容、尊尊贵贵、又严肃冷漠,不想见到这小孩儿却笑了,那王立品遂慌得跑到跟前,见小外孙趴在那人身上,蹭得那人极干净的衣服上些许粘糕,不免讪讪道:“啊!在下向大官儿陪罪了,小孩子调皮,没的管教,骚扰大官了,还请大官多多包涵。”说着举手行礼,那人抬头看了眼王立品,却又握了握小孩儿的手,微微一笑道:“无妨,这孩子不调皮,将来有大出息。”说着将那小孩的手又向跟前拉了一下,沉了脸,细细地摸索了一瞬,抬头问那王老儿:“他有一个姐姐?一个兄弟?“王老儿诧异,见他问得准,随之也点点头,那人继续说:“将来他还会有一个兄弟,他兄弟不如他,你当该多拜天上的文曲星,此君爱材惜材,专管天下风雅,定能助得他有大成就。”这一下,茶馆内的人全听到了,不由全停止了说话,一个个凝神静气,都望向了这里。可这里的已说完了,茶馆内顿时鸦雀无声,王立品也惊呆了,那人却端茶至唇边,望着众人,只细细地呡茶。但茶馆内只安静了一瞬,便又喧闹了起来,有个好事的老者,旋即便跑到男子跟前,将手递给男子,非让男子给他看,男子放下茶杯,莞尔一乐,遂接了他的手,一瞬摸索,道:“老丈今年六十八。”说着,定定看向老者,那老者欣喜地点头,男子继续说:“你有四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今年三十有二,有两儿子,将来再生还是儿子,你儿子磨豆腐,勤恳老实,有人欺负过他吧?”那男子眉毛一扬,象在征询他,那王老儿立个哭丧着脸道:“可不是吗,有人就是欺负我儿老实。”那男子道:“没的伤心,记住,恶人自有恶人治,有人自会为你儿出气,你却也不必为此得意,你儿勤恳老实,将不愁吃穿,却也不大富,你七十二岁会有一场灾,你要且记,多朝南拜拜,因你有个闺女,在那南山道上护过一生灵,虽不是有意的,可那生灵会感谢她。”那老者不禁大喝一声:“天呢,真神仙呀,算得太准了,老夫这就给你磕头。”说者即扑通向着那男子跪了下来,那男子慌得立起,道:“没的如此,那是你自己修来的命,你只需感谢你自己。”说着连忙扶起老者,却是在扶起那老者后,一抬头竞见茶馆内的所有的人都叫唤着跑向了自己,男子微微一笑道:“诸位,我不是算命的,命也不是算出来的,每个人都在修身养命,命都自己修来的,世上也没有绝对的好命、坏命,上天分给每个人的东西是公平的,一个人如为匪作歹、豪夺强取、贪婪无限,纵富贵一时,他夺取过来的,他侵占别人的,自会以不同方式再还给别人,一个人不做恶、不亏心,勤俭安份,纵贫穷一时,也能一生安安静静、平平安安。”说完,他趁众人正惊愕,利索穿过人群,迅速走开,而待这众人,追出茶馆后,那人已无影无踪了。 第十一章 胡州的虱子 娄定死了,当疯狂的娄三,扬起巨棍,手起棍落,孩子洁白的额头上迅个便流出了鲜红的血,鲜血迅个便染红了孩子小小的身子,孩子还在抽搐,娄三在手舞足蹈,辛大郞却一个战栗,瘁然离去。 天呢!太残忍了,简直残不忍睹。 天呢!想必自己的儿孙当时也是这么死的,却是那时的自己不在跟前,未亲眼所见,心也不至这么的不平,而这场,却是自己即在跟前,眼睁睁地看到了,自己纵身为野兽,也感到了弑杀地残忍。 啊!是恁可爱的孩子,他当是刚从山眼里冒出的清泉,还未经受任何风尘的侵染,正纯洁晶莹的时刻,光那双极干净的眼睛已让人心痛不已。 另,他也毕竟是条已来到世上的生命。 孩子,你无辜,你恁无辜,只怨你降生在他的家里,他不配做你的父亲,你当该还回到你的来处,以再选生身。 这边厢,“水边客栈”里,辛大郎已喝得头疼欲裂,酩酊大醉,却不抵心之创伤,那孩子残死的一幕,象一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的心,可堪他本是报着以牙还牙之心,来为儿孙报仇的。 报仇即得让他已有的去死,而未有的永不生出,让他永没的后人。 但他仍反来复去想那已存在而又死了的孩子,啊,孩子,你恁让我难以忘怀,而生命的损落原也本不该是这样的,你可知我有多少个孩子也如同你那般地被残忍地戕害了,你不该长大成人后,亦不脱狼子野心吧,我是如此地对你怜悯,而我的儿孙却一个个丧在你父之类的箭下、棍下,却未得到过他们丝毫的恻隐之心。 啊!罢了! 却是欲罢不能,原来自己是一比妇人还妇人之仁的狐。 那一日,那田家的小妇人又来,辛大郞灵机一动,迅个又将自己作惨伤打扮。 一个意念,小屋内,顿时箱翻柜倒,桌床狼籍,辛大郞倒卧在一片血泊之中,他遍体鳞伤,华美的衣裳已基本被那抢劫者给撸了个光,只剩下零零碎碎地抱腹亵衣,他微闭着眼睛,已奄奄一息,却还没死,他要看一下那曾在他的体下婉转承欢的小妇人,在见他遭难后,是个什么样的情状。 那小娘自端午之后,不时地颠颠跑来。呃,她在他这里已得到的欢愉太多了,亦滋润得她流光水滑地容颜焕发,些许显出娇媚,她又向他诉说过他与她男人的种种不同,他没的畅兴,因他是一千年修练的狐,人间的一切,只会让他莞尔一乐。 他已听得她“噌噌”的、迫不急耐的脚步声。 她来了,她进门了,她迅个便看见了这屋里极血腥的一幕,一时间,她大惊失色,迅个地捂住了胸口,弯了腰,又捂了嘴。他睁开了微弱的眼睛,满面是血是泪,又无力地挪了挪地上的胳膊,他见她吓得连连后退,又急促地连说“不!不!”,说着间,已退至门口,之后,转过身“妈呀!”一声,便伧伧促促地跑了,霎那间,一丝狡黠又浮在了他辛大郞的脸上,一个意念,她便在张慌之中,一只鞋被她逃跑的腿扬在了门口,她迅个又回转,奔至门口,拾起那鞋,一个斜睨,竞看见他屋里床前的地上,散落着一珠子,她立个仓慌地环顾了左右,之后便急忙忙地进了屋,跨过他的身边,来到了床前,弯腰拾起珠子,又慌慌地离去。 呵呵! 也好,她没有在大惊失色中,奋不顾身地奔向困苦中的自己,难为她曾与自己有过极近疯狂的欢爱,在那个时间里,他是与她如胶似漆的爱郎,而如此时刻里,她没有在心痛中将爱郞以怜惜之心扶起,只是于伧促中,选择惶惶然离去,看来人间所说的“大难临头各自飞”确有道理,如此,他又想起了曾是山野中,那搀着他蹒跚走出南山的十三娘,她才是真正地委婉多情,始终与自己不离不弃、又相依为命。如此,他也算是完成了他大事中的这田洛的一桩,他亦能轻轻松松地安然离去。 瞬间之后,那伞、那珠子便又回到了他身边。 再个瞬间之后,他又换了一身银装,不觉俊朗朗,轩轩然,潇潇洒洒,绰而不群出现在了莒州府城西的白水桥上了。 好一个白水桥,桥下一渠白水穿城流,两岸是青竹绿柳,碧草繁花,白鹅浮在水上,游人走在岸边,走者三三两两,逶逶迤迤,络绎不绝。 今个是五月三十,人间喜每月初八、十五、二十五、三十放生,今个可不也该了。有一个老者,正前时让他看手的那一个,此一时正提着一鸟笼,对那鸟呢呢哝哝说着什么,辛大郞纵不问,也猜得出,他要作甚,不觉欣慰一乐,果然,不一会儿,那老者掀了鸟笼的门子,那鸟有一瞬的迟疑,接着便扑椤椤地拍着翅膀,向着蓝天飞去了。 阿弥陀佛,善哉! 原来,那人更从善了。 白乐天说:“莫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盼母归。” 陆放翁说:“血肉淋漓味足珍,一般痛苦怨难伸!设身处地扪心想,谁肯将刀割自身。” 尘世间,一切的鸟、兽,鱼,虫,芸芸众生,自是皆有灵性,有知有觉,当该“恩足以及禽兽”、“推恩足以保四海”、当该“吃他一斤,还他八两。” 辛大郞不觉亦双手合掌,面向苍天,默念《地藏菩萨本愿经》,为娄定,为欢郞,亦为他的那些死去的儿儿女女。 可恨,天下仍有那么多的,一直在垂涎着他狐族中的儿儿女女。不由不让他又义愤填膺。一个意念,他便出现在南山南面的胡州府锦绣街上了。 锦绣街,全称“锦绣丽人街”,顾名思义,是女人的街,女人的购物天堂,这一时的女人喜带一蓝色的凤簪,那凤簪很简单,就是一侧凤的造型,侧凤侧卧于云鬓之中,嘴中叨一串蓝色细珠,从脸侧揺揺坠坠垂下来,人走动,细珠在脸侧亦揺揺晃荡,连带着细珠的光影也在侧脸上明灭晃动。 午时前晌,锦绣街上,衣香鬓影,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来一贵妇模样的妇人,妇人锦衣绣裙,盛夏季节,脖子上却围了件雪色的狐毛围脖,端得极妖绕娇俏。那妇人走着间,隐约觉后面有一跟者,不觉恼怒,猛一回头,却见后面正有一华服男子在定定地在望着她,那人手中却兀自托着一串晶亮的蓝色细珠,妇人慌得抚了头上,却见自个头上的凤簪,不知何时已丢了珠子,而那人手中正端端躺着珠子,不由转怒为喜,忙将那男子上下打量,但见那男子有二十四五?三十一二?啊,实看不出有多大年岁,长得却长身玉立,赤红脸,丹凤眼,眉似卧蚕,脸颊上微有青须,身着一粉色的丝质轻袍,边襟袖口处镶金色滚边,头上戴一同样颜色的纱帽,满头青丝整整齐齐窝在纱帽中,下面,脚登一粉色油靴,端得温温脉脉,干干净净、富富奢奢,却不显丝毫浮华,呃,她从未见过任何一男子能将粉色演绎得如此绮美艳丽,而又不失须眉本色。妇人遂粲然而笑,不觉又羞红上腮,姣滴滴道了声“多谢官人。”男子则莞尔一乐,将那细珠递于妇人,却没的言语,转身离去。 妇人兴冲冲回到家中,不想那那细珠又掉,找了一晌,却见落在了雪色的狐毛围脖上,好不得虚惊一场,捡起后,复又穿在凤嘴上。过了两日,突觉脖子瘙痒,对镜视察,竟见脖上生出红色囊斑,这下,可惊吓不小,遂大呼小叫,引来众下人对她嘘长问短,有一下人眼尖,见她脖上有小米粒大小的虱子在爬动,妇人伶俐,迅个便拿出那新买的狐毛围脖,一看上面竞有四五只虱子,妇人一急,遂率了四五下人,风风火火地去了锦绣街陈氏皮货店。 你道这妇人是谁,乃胡州第一土霸王的鲁万金的三姨太,呵,在此胡州府地界内,恐怕连胡州府令,也不得不让鲁万金三分。别问,那陈氏皮货店,碰上的这样的主,可算遭殃透了,三姨太果然好不的得理不饶人,进门即将那围脖子甩在了陈老板的脸上,又当着大街上所有来来往往的过人,掀翻了店里架子上的所有皮货,砸了“陈氏皮庄”的篇牌,还痛打了陈老板一顿。 呵!呵!饶是那陈老板向来奸诈,却不抵三姨太的巴掌,另,陈老板也百思不得其解,这货怎也会生出虱子? 不提陈老板娘子背地里续上了一黑山来的华美男子。也不提陈老板各房里再没的生养,陈老板终膝下荒凉。且说,辛大郞从西夏学术回来,人间又过去了十四五年。 辛大郞又来到了那条木商曾来过的河。却是在河的上游的上游,这里烟雾缭绕中,松柏长青、直插云霄,而树下却碧草凄凄、野花烂漫。阳光穿过云雾,穿过山林,射在河面上,河面上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河更象银练,这里只除了鸟语花香,除了河之淙淙欢唱,显有人迹,十三娘就静静地埋在这里。如此,辛大郞也就常常来到这里。十三娘虽离世有年,但正所谓,逝者已去,却音容犹在。站在十三娘墓前,辛大郞心中充满了对她的回忆,是回忆就不免有悲伤,有时候,想,还真不如随了十三娘去了,这个世间,总有禁不完的掳杀,也有报不完的仇,况,在这世上,没的十三娘,是那么的空旷,而谁又识得真正的自己呢 第十二章 十七娘 辛大郞未料得会在十三娘墓前见到十七娘。 这是辛大郞自与那杜松山妻做事后,又一次与十七娘面对。 不知天下,小姨子之于姐夫,永远都是如同他们般的那样剑拔弩张,水火不容。那一次,在杜松山家里,还未出杜松山家庭院,还未说得上话,两人即交上了手,又从杜松山家又一直打到南山,十七娘骂他“浪”,骂他“贱”,骂他“寡廉无耻”,一路上一直直的骂不绝口,他却始终没得一点解释,且一直涎涎地笑着。他与她的搏杀,也只是她的剑来,他用剑挡,从不主动,末了,倒是十七娘先偃旗息鼓,辛大朗这才不无嘲讽地说:“十七妹,且记住,十七的永远打不过十八的,小孩儿永不要管大人的事,妹妹今打至这晌,也好辛苦,且好好歇息,以后想打,随时奉陪。”那十七娘好不的气急败坏,怒道:“谁是你的妹妹,滚回你的黑山去。”辛大朗仍不急不恼,道:“你不是我的亲妹妹,却是我娘子的亲妹妹,如此也是我的妹妹,你认我也好,不认我也好,都改变不了你是我孩儿嫡亲的姨娘。”十七娘悻悻道:“败类。”之后,两厢各化作一团空气,相背而去。 十七娘今天又来,莫不,是为了打架? 但见十七娘手握着一簇鲜花,匍匐在十三娘的青冡之前,面色肃穆,眼光沉静,许是有一晌了,末了道:“可怜的十三娘,我那心爱的姐姐,好不的红颜薄命啊,你也许还不知道,你那野不闲的汉子又回来了,却是此一时又不知浪到了哪里,丢得你,连看一眼也没有,不知他心里还有没有你,可怜你曾为了他,连命也没得顾,他却恁狠心,唉!自古多情女子负心汉,说得一点儿不差,你在这儿一躺,你汉子可不没了羁绊,在那人间的花丛里好不地恣意流连,如此,你眼不见心为净也好。” 十七娘未料得辛大郞会在她的身后。 那辛大郞听了她话,朗朗接道:“十七妹,没的伤心,我就在这里,没有去浪,你岂不是又误会我了。” 十七娘一凛,迅个扭过头来,见他仍作衣冠楚楚的打扮,满面说不上是嗔嗔涎涎,也不是规规矩矩的正经模样,又想到,他来了,却不吭气,只不声不想观察自己,又偷听自己,不觉极其恼怒,就鄙夷地说:“偷偷摸摸,没的一点儿光明正大,卑鄙”。 那辛大郞却朗然大笑:“十七妹,你的姐姐即是我的家,生时是,死了也是,我来我家,无须偷偷摸摸,而你当着你姐的家,公然唾骂姐夫,你可怜的姐姐听见了,会心痛的。” 十七娘道:“我姐姐瞎了眼,被你这下流的骗子给骗了。” 辛大郞又莞尔一乐道:“能骗走你的姐姐,也是我的能耐,再说,骗不骗,只有你那姐姐知道,如今任怎的,我亦是你光明正大、端端正正的姐夫,你污辱了姐夫,又污辱姐姐,你可真不算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 十七娘悻悻瞪了他一眼,道:“我没有说错,这一时你可不就是浪得不着家吗,你回来后,这几年了,你看过我姐姐几次,” 辛大郞微微一笑,道:“你还真是说错了,我天天来得这里,她是我娘子,这是我家,这岂不是我最惦念的。” 十七娘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会守着她,守着她,你有的功夫吗,一个浪得安身不住的,每日里不与那娼妇们厮混一场,是你吗?” 辛大郞涎涎道:“当然守得住的,你管我和谁厮混,我纵厮混也不忘我娘子,每日厮混后,自来汇合我娘子,我怎会舍得得她孤单呢?她恁好,要不,当初她也做不了我娘子,” 十七娘道,“无耻,没她做你娘子,你还在黑山流浪呢,你爱她不爱她,凭良心说话,如果爱她,就不会背叛她,去留恋人间,又与那人间的女子,勾勾且且、牵牵扯扯。” 辛大郞道:“那又怎样,十三娘,未必希望我过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期期艾艾,凄凄惨惨,因为毕竟她也很爱我,为了我,她在所不辞。” 十七娘未听他说完,即将他打断,道“那是,我那痴心的姐姐,为了你,连命也不要了,却是你也真没辜负我姐的心愿,果真就那没心没肺的活着了,唉,世上无耻天也怕,我真替我那姐姐不值。” 辛大郞微微一笑,道:“爱人只有爱人才知爱人,你小孩儿家,没爱过,自然不懂。”说着敛了笑容,顿了一下,面向十三娘墓又道:“我那爱妻,你已知道我,我无须向任何人分辨。” 十七娘怒道:“你无耻。”说着,正背对着辛大郞的,突一个转身,手里兀自多了两把宝剑,道一声“看剑”,说着即扔给了辛大郞一支,辛大郞机械地接在手上,却没看那剑一眼。 十七娘倒不客气,不容分说,即刺向了辛大郞,辛大郞不动,任那剑直直地刺入自己的胸膛,跟着胸膛处便鲜血迸溅。 十七娘立个抽剑,同时也急切嗔骂道:“死相,为什么不抵我剑。”说着即慌得近到他身边,看他剑伤,辛大郞有点凄然,却微微一笑,又涎涎地说道:“我为什么抵你剑,且记,十七的永打不过十八的,小孩儿永不要管大人的事,你是我的妻妹。”说着,即化作了一团空气消失了。 却说,一日,冯家庄的冯员外急个躁躁地来到落玉岭的张胜处,进门即嚷嚷“那老不死的,快给我出来,我看你有脸无脸,恁大岁数了,你枉活了几十年。”那张胜一听,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迅个从屋里跑了出来,边跑边问:“唉呀,我那亲家,这是怎么了。”冯员外用手指着张胜鼻子,嚷道:“做的好事,好没正经,你女儿,女婿都得戴着碍眼出门。”说完,朝着张胜脸面,愤慨地唾骂了一声“呸”,转身即走。 张胜何人,岂能容他如此嚣张,遂也变了脸色,一个健步便抓了他的衣领,老鹰抓小鸡般的给拎了回来,那老冯遂立个气短,在那张胜的手下,嘟哝道:“快放下我,快放下我,老东西,你要勒死我。”那张胜气呼呼道:“我就要勒死你,不分青红皂白,随便编排人,到底是什么?给我说清。” 凤儿也立个走了过来,忙拉开两人,让冯员外细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爷俩个自是因身居深山,对个外面是什么也不知道。 那冯员外遂讲起了连日来轰动莒州府的一件大事,原来在莒州府的北街,连日来,出现了一疯女子,批头散发,衣衫不整,逢男子即大呼“张胜”、“张郞”,如不搭理她还好,只要应声,或好奇讯问她,她便会扑到来人身上,哇哇大哭,同时“冤家”“达达”“张郞达达”地胡言乱语,又用手在人身上乱摸。你说,你张胜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不喊别人名字?如今的莒州府内,人人都在议论你个老风流张胜,你可不又一次大大地出名了,嗐!丢人哪。 张胜父女听得,也好不大吃一惊。 那凤儿沉吟了一下,道:“大爷,你信?我爹可是通不出这南山的,你该知道的吧?难不是谁顶了我爹的名字?” 冯员外说:“人人都在说,假的也说成真的了,不信也得信。” 那张胜依稀听出点意思,不觉想起多年前的邪物,也想起小儿的无端溺水,遂不声不响地,弯腰从床底拿出了那家传的宝剑,对那剑一瞬摸索,然后对着两人沉沉地说:“走!” 很快,三人便来到了莒州城北,果然在那街上,有个几近□□的妇人,被众人围着,在讲和张胜的趣事,引得众人一阵阵哄堂大笑。张胜不由大喝一声,迅个舞起了宝剑。 那凤儿也迅个地大声喊道:“各位老少爷们,看了,这就是我爹张胜,自十几年前的端午前期,我那哥哥在莲花湖溺水后,我爹一直居住于南山,通不来这莒州府半步,何以能招惹到这位娘子,是哪个顶了我爹的名字,毁坏我爹名声,也毁了这娘子,谁是这娘子家主,也请出来,仔细辨认,看此张胜与彼张胜是否同一人。” 张胜舞毕,也身抱宝剑,来到妇人身边,妇人疯傻如常,在真张胜跟前,喊了这个张郞,又喊那个张郞,众人遂个明白,果然是有人冒了张胜。 张胜抱剑,只为签定是否有邪物,而站了一晌,并未见到剑发蓝光,遂觉没的是邪物,想毕邪物未在她身边,但到底是个什么,他想不清楚。 这边厢,是杜松山的家里,那杜松山没在家,杜妻陈氏闻得街上疯传的“张胜”,遂想起前一时与自己有过勾且的那汉子,不,是汉子不是汉子,甚至是人不是人还不一定,但清楚记得有人骂他“何以冒充张胜。”不觉想这女子和自己同一遭遇,不觉惙惙来到街上。 话说,人与人的缘份是奇妙的,陈氏一见那女子,即从她半裸的腰处看到了相同处。原来,那女子腰处挂一玉葫芦,正自家汉子给自己买过的,想必自家丈夫思子心切,说什么,护子葫芦,送子葫芦,天呢,难不成那冤家果真找她做了外室,而自己和她均被那邪物迷惑了。 也是各人各性情吧,陈氏自觉未能为杜家生出儿子,不免常觉亏欠杜家,丈夫觅得外室,不过为生杜家儿男,虽不甚情愿,到底也能理解,而作为杜家妇,两人又都……,嗐,说不得的没有个无缘无故,那物不见得冲得是什么?我且将这妇人领走,看如何。 这陈氏果真是那温良嫌淑的,在大街上认了这妇人。 这妇人果然是杜松山从齐州带来的相好,作了杜的外室,被那辛大郎动了手脚,辛大郎目的却在于张胜。张胜出了名声,辛大郎也就罢了。但辛大郎自是钦佩陈氏,陈氏后生终会有好的造化,那是后话。 第十三 旷人 夜了,书房内还有灯,灯下有人,读得却不是什么圣贤之书,而是前人的悠闲小文。前人的那个悠闲啊,什么“一山一水随处眠,石涧流泉觅清闲。沙鸥麋鹿作伴侣,绝迹尘宇远忧烦。”自己何时才得拥有啊? 想着间,秦普已铺好了宣纸,很快,宣纸上便现出了他用水墨勾勒出的山山水水,也有深的石涧,浅的流泉,一瞬的得意与沉吟,不觉间,就用那轻毫在个画面上又个随意一点,沙鸥与麋鹿便栩栩如生地进入了这纸上的山水、石涧与流泉间了。 那一日,秦普在那山上等木商,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当日天气炎热,酷暑难当,恰身边即莒河上游,数条山溪并流,水声潺潺,不由就靠着水边的巨石,乘一棵大树的巨荫,席地而卧,不想一场小憩,竟睡入梦乡,却是正睡得酣畅,被那水鸟的鸣叫惊醒,睁开眼,又见麋鹿在水边喝水,如此,有山有水,水鸟啾啾,麋鹿悠闲,抛开心中等那木商不来的烦恼,自己却不亦正如那画中的一样吗?若有人将他的那个当时给画了下来,自是画不出他那时的心中的烦恼的。 想那尘世人间,人人可不皆是别人眼中的画么?而画却是表面上的,真实的,却不见的就如同画中的一样。 那一时,婉娘离世不过才俩月,凤儿听了父亲说秦普在河边酣睡,却不胜唏嘘,有道是“死了娘子的男人是可怜的。”如不是落魄,他怎如此堪,再见他,竞觉他衣裳也破、髭须也长,遂问寒问暖。 秦普表面在笑,内心却是急的,“这算哪儿和哪儿啊,我却不觉得跌拓,不就在河边睡着了吗,说我那娘子作甚,你等也太个多事了,我却是高兴睡在在河边的随意,要么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呢。’嗐!也知得你们惯爱发善心,且是多关心下你们自己才好,我没的可怜。” 后人有长短句,也叫诗,说的是“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也算是个有意思的了。 那秦普想着凤儿的疯癫,想着有趣,想着她是未嫁人的黄毛小丫头,却信口雌黄,不觉就笑了,笑过之后,摇了摇头,思绪便又回到了刚作的画中,有心在那画上的石头边再添个睡人,却又搁笔,原来,不觉间,他竞不再羡慕前面小文中所说的那人了,说不得他还不如自己不用寻觅,即可将个悠闲信手掂来呢,如此,就摸出了前日自个亲自篆刻的新印章,用的却是前时上青田时寻得的石头,那石头名为青田岩,呵,这青田岩,可不名不虚传么!果然是那上好材料,看着他,红红翠翠、青青碧碧,纹理生动,摸着它,却光滑柔婉而细腻,婉如冷玉,真叫人爱不释手。如此,材料好,刻得自也精细,刻成后,自己也满意,那秦普捏着印章,一瞬打量后,便在那鲜红的印泥上饱饱地沾了一下,遂之,将个“轩阁”两字深深地印在了画面上了,如此,这画便算成了,却是,在这个时刻,又想起了崔文书索要字画的事来了,也算巧,有了这一幅,也有的交差了。 崔文书住城中,外加城西的项二、中大街的钱秀才、李班头、陈十山,皆是他的好友。那崔文书惯爱风雅,最喜字画,屡向他索要,他说“你那是附庸风雅,要得字画,寻那名师大仙去,找我这半瓶子晃荡的,是最没个价值的。”,钱秀才却将他打断,道:“轩阁兄过谦了,如今的莒州府,说起写字好的,秦兄该当在其中,前时‘龙凤楼’开门,可不还找得你。”秦普莞尔,却并不以为然。 原来,那一日,上得龙凤楼作文案,终见到了龙凤楼的大小姐,说是千金大小姐吧,却抛头露面,即抛头露面,却又拿捏得行不露足、笑不露齿,在他面前晃了一晌,欲说不说,欲笑不笑,扭捏作致,秦普只看了她一眼,即立马看出了她的手足无措,其实,她这一式,还不如是个什么礼数也不懂的粗人,粗人没有什么礼仪的束缚,倒能自然大方的让人感觉清爽,秦普这一眼即觉出他对她消受不起,遂将个神思全部放在了文案上,也因了那一时的文案太多。 项二娘子说:“我的秦大官人,怎个样,人家可是单等你的回话的。” 秦普涎说:“真人不说假话,不怎么样,我看她,还没你好呢。” 项二娘子不由急躁:“嘿,你个后婚汉子,人千金小姐,家财万惯,闺女身子,不嫌给你做填房,你还张致起来了。” 秦普发涎:“张致又怎的,却是我不好,我配不上她,可以了吧。” 项二说项二娘子:“从来剃头担子一头热,原就说过他自是有眼光的,会挑剔的,只怕你说的不中他意,果不其然,你也太个多事了。” 项二娘子愤慨,道:“哪个多事?只这大老板央了我,说什么他和你怎的熟络,却是让我去说,谁知这一向随和的,这等不好办事。” 项二想了一阵才道:“他确实随和,却在这方面是有讲究的,大小姐能拖至今天,自有她的别扭处,而他是惯爱风雅的,琴棋书画做得好,又会经济营生,什么家财嫁妆,也不稀罕,大小姐过去,毕竟两人过生活,志不投,意不合,没得两人说不到一处,出现事端,你去调停,却调停不完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如此也好,省得麻烦。” 项二娘子终有点怨恨,不免悻悻。 娘舅总说秦普,“你枉生了幅好皮囊,却不知用功在正处。” 秦普却说,“我的正处自是和你等的正处不一样的。” 他收了字画,推开西窗,天还算不得晚,一轮明月,将个世间照得影影绰绰,轻风徐来,人也感清凉,如此的良夜,好个清静,不免心旷神怡,就又随意翻出了一书,却是个历书。 历书上说,“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不由又让他想起另一段事,却是与生计无关的。 原来,他又惯爱诗词,见到“清明”,即想起了唐人杜樊川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一句,却是在想了杜氏《清明》后,又有了多思。 思的却是自那杜氏作《清明》以来,人们心中,而尤那些读过诗书、略通文墨的,一提起清明,总想起“雨纷纷、欲断魂”的句子,不免湿漉漉的惆怅,“清明”自是已被杜诗和这些人给固定成要莫泪雨纷飞,要莫阴冷凄切的模样,读着杜氏《清明》,心情自也沉重起来,颇让他不以为然,不由有向古人争执的闲气。 而事实上的清明,却并非都这样,正上面所说,清明,自是人间最美的时节,那个时节阳光明媚,万物复苏,桃红柳绿,柳暗花明,更有那缭耳的莺歌燕语,可不最欣欣向荣的吗,呵!诚然,这一日有祭祖和扫墓,不免有怀思和悲伤,但也有踏青、蹴鞠、射柳等一应快事。 与那杜氏的《清明》相比,秦普却更喜宋人高翥的“南北山头多墓田”一词,特别是“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的后阙,想那人生该哭则哭,该笑当笑,潇潇洒洒,旷旷达达,多好。 一晌沉吟后,许是兴之所至吧,秦普即写出了自己的《清明》,且看: 清明何处不生烟,郊外微风挂纸钱。 人笑人歌芳草地,乍晴乍雨杏花天。 海棠枝上绵莺语,杨柳堤边醉客眠。 红粉佳人争画板,公子王孙踏青山。 写毕,不觉呵呵,这才觉该睡了,遂收拾、洗漱、上床,不提。 且说,时光如梭,日子总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真正的清明到了。 啊!今日是清明,今日的清明,没有烟雨纷飞的凄迷,没有柔肠寸断的愁绪。今日的清明,艳阳当空,风和日丽,是处草长莺飞、柳暗花明,作弄出一片片花团锦簇的艳丽景象,徒引出旷人游春踏青的勃勃兴致。 旷人秦普,号轩阁,山东莒州府人氏,乃前朝秦尚书的后人。 说起莒州府的秦氏,可谓个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秦尚书时期,族业昌隆,殷实一方,大半个莒州府无不属于秦家,然,后世子孙多耽于温柔富贵之乡,锐气递减,少有进取,乃至几世之后,家业势微,继而中落。又几朝之后,有一大家曰曹雪芹者说“红尘中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字紧密相连,瞬息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竞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说的大抵如此。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是世家,如今,莒州府外的南山上,绵延十里的落玉岭,堪为是最富饶的一带林地,生长有名贵的楠木,正是秦氏的山林封地,所以,世家子弟秦普依然过得潇洒旷达,他好玉石字画、善琴棋文章,精于狩猎,又爱棍棒拳脚,性情诙谐,风流倜傥,若说旷人秦普,其实是不旷的。 说秦普旷人,只因一年前其原配嫡妻吴氏婉娘离世,无儿无女,徒留下他茕茕孑立,再加其无父无兄,只有老母,年逾七十,虽偶尔免不了唠叨说教,但妇人家对儿子,多是疼爱亲呢之类,末了依然会顺着他,这样的老母差不多也是老不更事的,于是秦普家里,在偶然时刻里,不免会寂寥无趣………,但这样,却更使得他无拘无束、无羁无绊,成就他洒脱奔放之人。 第十四章 给亡妻 日上三竿,秦普,秦轩阁,已骑上了马,怡然自得地行进在南山的山道上了,只见他,头上戴着粉紫的缨子帽儿,玉石铃珑的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身板,高挑细腰,身穿绿罗褶儿;脚下是细结底的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显出他张生般的庞儿,潘安般的貌儿,引得一路上踏青的红男绿女,个个跓足向他张望,使他好不得意。 走在自家的山林中,一路上的山野风光,烂漫旖旎,他时而策马扬鞭,让哒哒的马蹄声回响在空阔的山谷,时而跨下马来,牵马缓步前行,兴之所至,他收起了扇儿,袖中摸出玉笛儿,以笛声演译起了那旷世的《风求凰》。 愈入深山,愈加人烟罕至,但深山之中,却自有那深山的闹热,那是虫鸟与兽的天堂,一边厢,鸟在飞,叽叽喳喳,燎乱了他那沸腾的心怀,另一边,路旁的树丛山林长得葱茏茂盛,而前方的坡上,是连天的碧草,耳边厢不时听到草丛树丛中扑楞扑楞的响动,那是成群的兔子、獾子、狐狸…….在草丛内穿行、戏嬉、撒欢,引逗得他心痒难挨,他又收起了玉笛,却拿起马背上弓箭,弓箭是前日即准备好的,可刚搭上箭,周围的一切又无声无息了。 他原本是去南山打猎的,但恰赶上清明的时节,就顺便给南山的亡妻捎带些金钱冥纸,以不枉那夫妻一场。也或者说,他原是去南山给亡妻上坟的,但想到南山成群的野狐野鸡,就心骚肺燥,不由顺手带上了弓箭,欲要逮上几只兔子、獾子或狐狸。就这么两档子事,他已兴冲冲地酝酿了多时,不管怎样,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作为世家子弟的秦普,一不为营生所忧,二不为家庭所累,没有任何理由阻挡他的自在逍遥,他要有一番忘情的寻欢作乐。 拐过一个山角,到达一处平缓的腹地,这里碧草凄凄,树荫砸地,各色野花开得如火如荼,秦普知道,亡妻婉娘就埋葬在这里,想着想着,哪个骚人的一句“何处碧草掩青冡”便浮入秦普的心底,但放眼四放,却没有看见那一堆黄土,更别说青冡了,秦普不禁慌了,遂匆忙下马,急切走入深草丛中,以寻找亡妻的墓头。 他焦虑重重地、忙乱地、拔开那丛生的野蒿杂树,一遍遍地寻找亡妻的墓头,待终于找到时,不禁一阵幸喜陡然涌来,不觉也舒了口气,但随之却惊讶于那墓头的缩小,原来的一堆黄土竞缩小到被荒草掩没而无处寻找,不觉就感慨起了这一堆黄土来了,原来这一堆黄土在天地间竞是如此的渺小立足,一时间,幸喜、悯悲,感叹不已。 也许,还有一点点儿自责,以秦普的性情,与婉娘成婚后,夫妻间的和谐是再没得说了,按世人之说,那就是似如鱼水、堪比鸳鸯,想当年,一个是世家子弟,一个官宦之女,两人俱在妙龄,女貌男才,男帅女靓,是人见人羡的一双璧人,美中不足在于成婚三年,没得只男片女,而三年之后,又天妒红颜,好不端端地个婉娘竞无疾离世了,徒留下另一端端的好个材料旷着,如今,婉娘离世已不觉一年有余,秦普自觉自己自婉娘下葬后,竞没来过这里,怪不得没有轻易找到妻墓,丢得一年来,好不高大的一个墓堆任风吹雨打而塌萎缩小,想想自己整日的无聊忙乱,不知都作了何种勾当,怎能没个愧疚。 唉!人生繁乱,忙忙活活,末了,碌碌无为,却不知为谁,瞬间之后,秦普又恢复到了他的世子作派,一如他平时洒脱倜傥的模样,笑呵呵地蹲在墓前,说:“啊,娘子,为夫的来看你了,可别怪我看你的少啊,你也知道,为夫的不是那勤劳的,上心的,自己的事还懒得打理不顾的。” 说出这么难为情的软话,也只是在与爱妻说笑打浑时才得以说,现在那人没了,好长时间也没这么说了,猛一说出,让堂堂五尺的秦普,不禁脸上火辣辣的,热热的,纵旷野无人,也慌的下意识的向四周作了个环顾,这一环顾,他看到马背上的毡包,毡包内是纸钱,不仅又自叹了一声,叹自己好不地丢三落四,差点将重要之事给忘记了。说着即回到了马前,取出纸钱,又重新来到墓前,点火烧了。 呵!谁说“一滴何曾到九泉”,管他?我却是突觉得我那土里的娘子亲近,不管她能不能听到,不管她能不能收到,我却只管向她送,只管向她说,我只为我心。 “啊,娘子,刚才,为夫的一时没找到你,好不慌迭迭的,差点把钱给忘了,看,这是给你带来的银钱,这么多,可别有任何委曲困顿,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我是这么得诚心诚意,想必她定能收到,俗话说“心诚则灵”吗。 一时间,火光璀璨,火光摇曳不定,秦普不由想起了亡妻,她是那么的端庄温娴,是那样可人的淑媛、大家闺秀,仙子一般的人,金子一样的心,委委婉婉,好脾气好脾性,除了她,世上再没有第二人可称人心怀,不想却那么早地将人抛闪,唉!一朝生死两茫茫,不思量,怎能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想那些年头,婉娘去北街的吴氏娘家,住不得两天,即会被秦普说出种种理由给接了回来,即使接不回来,也要在岳家磨蹭至半夜才回自已家去,不免被那舅子媳妇们戏谑,且是你戏谑你的,我自安然作没听见,有兴致了,才和她们拌嘴,拌起嘴来,也不见得处于下风,因他机敏吗!他是岳家堂会上顶能哄动畅兴的角儿,女娘们虽败阵,听他说话生动有趣,却也乐呵开怀,如此,岳母也不舍他走,却只安排他一个人住客房。原来这古板的老货,向来是认死理的,说什么出阁的闺女和女婿在娘家行夫妇之事主娘家不好,如此,好不的小心翼翼,纵安排得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家的两口住他家客房,也不行自家的闺女和女婿。对于秦普两口来说,犹可,因人家就住本城吗,大不了不住他这儿,回自己家去,只那大女两口就惨了,他们从遥远的冀州过来,逢年过节,即使连着住上个十天半月,也是男住男,女住女,男女不同房。 呵!真是各家有各家的道儿,而客随主便却是到哪儿都说不脱的正理儿。那秦普自觉与其住岳家客房,反不如回自己家,所以,不管多晚,仍旧回去,那丈母却又开始催促女儿了,说什么天这晚,没个伴,怎好让他一个人孤单单的,没得,让女儿陪他一块儿回去。 婉娘见他拖至这晌才走,自然知他心意,无非是想让自己和他回去,他却不说,只让那岳母安排,看他鬼的。再往后,婉娘觉去了娘家,他定不舍,娘家又繁琐,便轻易不再住娘家了。而回到自个家里,两个轻大光人,又没得孩子,也没得任何消遣,无非一个坐着,一个守着,一晌间,由那秦普说个趣话,打闹一番,温温存存,再安息睡觉。却是他朋友极多,应付极频,应付时,跑个一天半天,一夜半夜也是有的,哪怕他刚将她从娘家接来,那些勾人的一来,他便安生不住了,于是丢下婉娘,说走即走,整个的就不象是家里的人。 他说:“我那娘子,你可听好了,这家没我可行,没你不行,我自是野惯了,只我这一到家,见不到你,则慌了,你得时常在家守着我,让我一回家即见到你,我这是蛮横,你可曾恼我?”婉娘莞尔,道:“恼你作甚?男儿汉莫不用绳子拴着,捆在家里,系在腰上?”秦普欣慰,不觉感念,遂也尽量不再乱跑,以好好陪婉娘在家,却架不住那班人马的纠缠,那班人马今天吃酒、明天堂会,你邀我约,太个繁繁密密,如此,说过不出去以在家陪娘子的,却是正正经经、老老实实地和那婉娘完完整整呆在家里的,也没有几次。 如今再想陪婉娘,却是陪不得了,那温娴的婉娘自是孤零零地去了,再个,只这每日里回到家,少了婉娘,家里可不冷冷清清死了。 啊!我那、我那,嗐! 秦普有心喊婉娘些什么,却喊不出,而此一时,不知是可怜已作古的亡人,还是可怜孤独的自己,一股伤感顿时浸入到秦普的心中,不觉间,竞流下泪来,这倒是连秦普自己也没料到的,难怪世上有人说,如此离异,未亡人是不便来此地的,肯定有些道理,不然怎会有此堪,想那世上原本成双成对的鸳鸯、凤凰,一旦失偶或离散,悲伤估计也正如同自个这样。秦普呆望着即将成灰的纸钱,所幸自己不曾小气,昨夜间竞亲自装满了毡包,都送于婉娘,好让她在那边有好的生活,永不困顿。 第十五章 遇仙记 一阵风过来,纸灰红红灭灭,纸灰上青烟袅袅,仿佛已被妻收走。秦普想象着婉娘收到时的模样,仿佛人就真的站到了他的面前,在向他微笑,他又感到了极大的快慰,不觉脸上露出了笑容,好象随时都要接上婉娘,与她亲密,与她攀谈。 但这一切终归是幻想,秦普自也知道,他那美好的妻子自是已撇下他走了,一去不返地走向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了她,今生今世要想再见她,除非等到他亦去了那里。 不想,就在他想到这些的这个瞬间,突得泪崩,竞抑制不住,一时间,泪如滂沱大雨,夺眶而出,瞬间便模糊了他的眼睛,而他的嘴也停止了唠叨,只任那泪水泛滥。 哦!婉娘,我那亲亲的。 哦!我的人,你丢得为夫好难挨啊。 哦!婉娘,你怎那个狠心,怎说走即走呢。 你一个人去了那厢,可不亦孤零零的么。 天呢!好夫妻,硬是生生地被拆散。 啊!我那薄命的,可怜的,妻啊! 秦普毕竟男子汉,虽泪流不止,却没得号涛大哭,咬了嘴唇,咬了牙,硬是生生地将那哭声吞下咽去,而一腔唉叹,也只发泄在心里,他良久地坐在墓前,一晌了,才知得自己竞哭成了泪人,不禁吓了自己一跳,没的,慌得抹了自己眼泪,这才说向坟墓,却是自嘲的口吻,“啊!娘子,看我这没出息的,竞哭啼起来,你不该笑话我吧。”说着泪未干,即赤眉涎笑起来,所幸,没人来得这里看见。 如此,他又站了起来,面对妻坟,说道:“娘子,你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我这边过得很好,千万莫要担心我,挂念我。”说着,又回忆起了从前妻子在世时的时光,夫妻俩间或的相互戏谑,妻子常以传奇、话本中女娘之口吻说他是“没槽道的行货子”,他则模仿着书中男子的语气骂她是“小油嘴”、“小肉”,想到此,他乐了,很顽皮地说道“不过你要是真得想我,你就去找我,只要你有那本事。”说完,他哈哈地笑了。 突然,周遭响起一阵银铃般大笑,笑的极其地肆无忌惮,末了,竞戏谑地说“哟,还是个情种呢!还会哭呢!”听声音,很明显是一个女人,说完又是一阵脆笑,照样,笑的肆无忌惮,笑得如银铃一般。 秦普大惊,慌忙放眼四顾,并大喝一声,“谁?”但四周却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唯有那朗朗的晴空白日,兀自地照耀着静谧的山野大地。 秦普不觉骂了句,“娘的,谁敢戏弄爷。” 望天望地,但见天高而地旷,满目的苍苍翠翠遮不住远处的隐隐青山,天蓝蓝,蓝得晶莹如洗,几朵云彩从天边滑过,大地上树草丛生,郁郁苍苍,野花烂漫,姹紫嫣红,周遭却是好不寂寥的静,纵风吹草动,亦了无声息。 秦普很是察看了一阵,但依然什么没有发现,便悻悻离开了墓地。 但分明是听到了有人说话,怎这般的蹊跷,是人吗?是鬼乎?倒是出来呀,没的,做成一处,也胜似这无聊。 秦普不断回想着刚才的一幕,想来想去,最终认为是自已在戏谑亡妻时,权当忘记了妻子已死,竞把她当作活人说话了,说得热闹了,结果是他说,妻子也说,于是他就听到妻子的话了,也怪自己男子大汉的,在那坟前唠里唠叨个没完、胡思乱想太多,以至于出现了幻境,听到了那句鬼话,看来这一切,真的都是幻觉,这么一想,不觉呵呵。 但这声音好象又不太象妻子的声音?说话还好个不太正经、好不的佻佻诞诞,又喳喳唔唔。婉娘可是个底道的大家闺秀啊,向来委婉持重,虽偶然也骂他“行货子”,却是闺房帐帏内的故意拿腔作势,是为了开心,而这般轻狂,她是断做不出的。 咳!罢了!管他呢!都死一年了,焉能没个变化,就是她了。 就是她了又怎样?难道她真能今晚去找我不成,如真能,那倒是件巴不得的美事,秦普想想,又笑了……… 秦普不是那胆小怕邪之人,很快对刚才之事便不以为然了。不一会,山路上又响起了嗒嗒的马蹄之声,那是秦普早已又跨身上马了。那秦普兴高采烈之至,不由得就快马加鞭,因为他又急切地想起了打猎的赏心乐事了,恨不立马就能上得猎场,射那鹿麂,擒那獾狐,没的再拔些山鸡毛玩玩。 正所谓“想到哪,就有哪”,那秦普刚想到这,就发现前边树丛中有了呼啦啦地响动,没的勒住马,下马前行,走了两步,侧身一看,只觉一个影子倏得晃了一下,跟着缤纷的树枝也在晃荡。 “好个猎物!”秦普乐了,不禁脱口而出。 看样子,那物不小,定是个大家伙,不象兔子、獾子什么的,不知是麂子啊,还是羚子,秦普霎时变得紧张而兴奋起来。 他迅速跳下马,拿出弓箭,敛声静气,悄悄潜了上去,到跟前,仔细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唯见那高耸的野槐丛,迎风飒飒作响。 咳!他娘的了,真他的娘的邪门了!难道是爷的眼花了不成。 秦普不免懊丧,正欲走开,耳边厢,又一阵窸窣响动,不觉凝神静听,突然似听到了一个方向的响动,正一簇高大纷乱的野蒿树下面,便迅捷地摆头朝向那里,同时拉弓搭箭,只“嗖”得一声,箭已放出,箭落处,两只毛绒绒的狐狸,似从睡梦中被惊醒,刚还懵懵懂懂,立马又惊魂未定,来不及东张西望,便拔腿仓皇逃窜。秦普一阵狂喜,紧接着,第二支箭又已放出,那畜生跑得好不的惊惶失措的快,秦普亦趋步奔追,不料,这当儿,斜次里又窜出了一只狐狸,但见他身有尺长,浑身银灰的毛色,有着月华般的清灈明亮,仿佛要闪闪发光,一看便知是狐中精品。秦普不由又一阵地狂喜,便丢下了原先的那两只狐狸,向着这只更漂亮的奔去,只见这后来的狐狸向着一片平缓开阔的林地驰去,秦普也立马追赶。 只是这狐狸跑得却不甚快急,不远不近地与秦普保持着一箭地的距离,且弯弯拐拐地不时改变着跑向。秦普一边跑,一边放箭,一连放了五六支,却始终不曾伤着它,气得秦普不由得愤怒起来,于是大大咧咧地骂到“蓄生、哪里跑,难不成你能跑到天上去么!”,不曾想,正跑着,却被脚下一伸出的树根绊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好不狼狈。 待秦普稳住神,抬头再看时,却不见了那狐狸,迷惘间,忽听得林中有女人的大笑。 “哈,你上当了!” 紧接又是一阵银铃般的大笑。 秦普再惊,寻声望去,只见前方,一妙龄女郎,穿着很宽很大的浅色衣裙,靠着一丛野槐,在恣意地大笑,好象见他的狼狈相,特别开心和得意。 那女郎,哦!且不说她的眉眼,仅猛然地个一照面,便有着摄人心魄的艳丽。 秦普,不由地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女郎停止了大笑,袅袅婷婷地站直了腰,戏戏谑谑地说“情种,刚才还个好不斯文、有情有意的君子,怎一下子就变成了狂徒了,为何要追杀他们?” 秦普一下子全明白了过来,哦!莫不是遇到了狐仙啦,看这荒山野岭的。 狐仙!天!传说的中的物,难道这南山中果然有这么一类,难怪舅父、张胜等人说得象真的一样,看来,确也是真的。秦普于瞬间有一巨大的惊诧。 但见这女郎,面如娇花、艳若桃李,目光热烈,笑容灿烂,竟是人间少有的美丽。秦普也不甚害怕,相反,却一股脑儿地想起了人们对狐仙这一奇物的五花八门的各种传说,不由庆幸今天竞能亲自撞见,真好一个奇遇。人人都说狐仙奇异,他倒要看看到底会是个怎的,由此,好奇心陡生,甚是兴奋,有心去捣挠她一下,于是就故意虎着脸,恶狠狠地说道“好个狡猾的东西,休要教我将它逮住,看我不剥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 女郎似呆椤了一下,接着又立马放声大笑,戏谑道“哟!好个历害的货,真象人家说的,什么来着呀?哦!行货子,”女郞又一阵放声大笑,似乎对“行货子”特别新奇可笑,就嘻嘻哈哈地反复念道着行货子、行货子,同时又放声大笑不已,直笑得花枝乱颠,玉体难支,几欲倒卧在地,末了,来了一句“真一个张狂撂炮、呈能露巧的行货子!”说完又个大笑。 秦普一时间,竞呆了。 女郎见秦普不吭,更加挑衅,笑得更恣意放涎,边笑边叫嚣着,又嚷道“多么的英雄啊,好个威威莽莽的汉子啊,想逮人狐族!你却是个逮啊!你逮啊!只要有那个本事,你逮啊。” 这么一来,秦普见没吓着女郎,反成女郎奚落耻笑他了,不觉没了对策,窘在了那里,脸上的凶相不由的变成了狼狈相。 第十六章 妖娆 老实说,秦普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从没经过这样的阵丈,女郎绝世的美貌,象天上的太阳一样,让他有被照花眼、不堪仰视的感觉,而谁家的美女能象女郎这般恣意的、奔放不羁的大笑呢,这又让秦普有想象不出的惊诧。 不一会,女郎停止了大笑,娇嗔地斜瞥了秦普一眼,道“哎!我说,行货子,看你象个读书人,长得也人模人样的,岂不知天生万物,各有自由,上天还能怜悯众生,一视同仁呢,你等却为何要灭杀异类,是个什么道理?” 女郎说着说着,便敛起了涎笑,也站直了身子,且愈发变得一身凛然起来,说“你等死了亲人,又悲又哀、伤痛不已,他们也有亲人,他们本可以巴巴地安居乐业、生儿育女,却被你等追杀掠捕,然后剥皮食肉、残虐至死,将心比心,你等是不是也太残忍了。同在天地间,你们的命和他们的命是一样的,这天地间的山山水水,日辉月光,流风气场,有你们的,自是也有他们的,他们和你们一样,都会命终寿尽,最后都要化归为尘土,而你等名为所谓的万物之尊,通晓世间天论地道,又整日的纲纲常常,礼礼义义,却丝毫没有仁爱之心,垂涎、掠夺反不如你们的生灵的皮毛、骨肉,看来你等还不如他们,他们不比你等低下,你等也不必高高在上。” 说着,她已端端地走出了树荫,林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裳,她那长长的衣带就随风飞舞,很有《长恨歌》中“风吹仙袂飘飘举”的神韵。 秦普看得默默无语,听得默默无语,呆呆地,不觉眼神痴了。 女郎看着秦普发懵发椤的样子,突然“扑哧”一声又笑了,道“刚才还个凶巴巴的样子,又会在坟头能说巧道的,怎一下子却是这般张致,好没个见势,枉你还是个男子汉呢。”说完,不觉粉面微红,露出一股羞态,更显娇媚无限。 秦普看着女郎,似思未思,呆呆怔怔,一不留神,竞一把扯住了女郎的腰身,女郎欲躲还休,结果一下子倒在秦普胸前,秦普只觉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觉得怀中的女郎柔若无骨,好不温软,禁不住的一阵意乱情迷,遂低下了头,用个唇舌触向了女郎的粉颈、香肩、樱桃小口。女郎羞红了粉面,竞轻启朱唇,递上了舌头,迎了上来。两人遂搂抱在一起,鸣咂有声,不觉甜唾融心,灵犀春透,愈抱愈紧,良久才分开,好不销魂。 一时间,秦普内心,被欢喜和激情涨满,将全部火辣的目光射在了女郎的身上。 女郎宛如矫阳下、春风中,灿然开放又随风颤动的桃李花,明艳动人、含情脉脉,又好不的羞羞惭惭,那长长的眼睷毛不时的扑扇抖动,将个明灭闪烁的光影留在她那桃花也似的粉脸上。 秦普只顾着内心巨大的喜悦,与女郎默默对视了好久,竞没的话说,当时山风徐来,芳香阵阵,艳阳当空,山色如画,徒显天地间的这一双如玉的壁人在静默,也正因有了这一双壁人,使得山野更有韵致、更加旖旎。 好大的一瞬悄悄过去了,不知天下时辰已到了几何,秦普按下激动,柔声问女郎:“好个可爱的人儿,你从哪儿来的?住在哪里?” 女郎笑望着秦普,幽幽地说“我从天上来,住在大地上。”然后女郞又象想起什么时候似的,掉转了头,笑嘻嘻地说“我住在你的家里啊。” “我家?”秦普懵了。 “这里可不就是你的家吗?”女郎眨着狡颉的眼睛,冲着他笑。 秦普想到这片山林,顿悟,不禁喜上心头,愈发觉得这女郎的聪敏和伶俐,不觉又一次的搂住了女郎,动情地用手抚摸她,当摸到其尾椎处时,女郎怕痒似的咯咯笑着躲开,说道“你想摸什么,我是知道的,想我已能化作人形,岂能留下什么任你捉弄,不然我也不会让你上当了。” 这一点,倒很出乎秦普意料,其实,秦普抚摸女郎,本只是出于爱恋,出于随意,并不曾有什么意图,也不曾有什么探寻之意,女郎之言,倒象让秦普想起了什么?遂不觉惊问“原来你真的是狐狸?怎耐我竞丝毫不觉。” 女郎未置可否,仍嘻笑道:“你说我是什么即是什么,是什么都好,只要不是那败类。” 秦普不觉“哦”了一声,甚为女郎的机敏赞叹,同时也更激发了他对这次奇遇的兴奋。他端详着女郎道:“好,说得好,有道是‘万类苍天竞自由’,天下万物,生当为命,死化作土,不掬任何,都应该是平等的,况万物之中,不掬任何,都有三九之分,都有优劣之别,譬如人类中亦自有败类,其有时还不如禽兽呢。” 女郎笑望着秦普,听他一本正经讲解,突然,戏谑地反问“你呢?” 秦普万没料到女郞会放涎至此,不觉吃了一惊,想这女郎也真乃世间少有,从而也更让他断定这女郎非人间女子了,不过,他却一点儿也不因女郞不是人类而生份、害怕和隔意,连他自己也觉奇怪,相反,甚是兴致勃勃,甚觉好玩,听那女郎如此戏谑,不觉跟着哈哈,就随着扮了个呲牙裂觜的嘴脸说“我是个雄性的野兽呀!”说完,涎涎地看了女郎一眼,又说“我现在就要找我的母兽呀。”说着即装出凶狠的样子伸手去拽女郎,女郎也末料得秦普能如此说,遂也慌不列迭地、大笑着连忙躲开,这一笑,直笑的直不起腰,笑的肚疼,不得不揉着肚子,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看,我看你也真象。”说着,又立马改了口,道“不,你不象,你禽兽不如,人家,人家雄兽见到爱着的,都好不温柔款款的,哪个象你这般粗暴无礼。”女郎说到后面,声音渐低,扭捏做致,再次显露一股娇娇的羞态,不觉红了脸庞,桃花一般的好看,直看得秦普心花怒放,喜滋滋,如坠蜜罐里一般。 秦普欣喜地打量着女郎,但见她,一捻捻杨柳般的小蛮腰儿,轻袅袅花朵般的身儿,玉纤纤葱枝样的手儿,黑鬒鬒赛鸦鸰的鬓儿,翠弯弯的新月眉儿,香喷喷的樱桃口儿,直隆隆的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的腮儿,娇滴滴银盆似的脸儿。 看过了一阵,秦普就戏谑地说道:“那就让俺做个温柔款款的吧。”说着,伸手走向女郎,女郎先还有一种慌赫犹豫的样子,好象不知所措,待秦普的手刚触及其身,便腿软脚轻,似站立不稳,颇有跌向秦普之意,所以很快地就又一次被秦普揽到了怀中。 接着两人就温存地搂抱在了一起,不一会儿便躺在了地上,甜蜜地互相打量、彼此欣赏,又似打量与欣赏个不够,不免探胸摸ru、亲嘴咂舌,真是越看越个喜欢。又过了一会儿,两人就退却了衣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做出了襄王会神女的事来,一时间,竞作弄出了万千旖旎妖娆的风光。 不一会儿,云收雨散,秦普观那女郎,但见她云鬟斜躭,酥胸半露,面飞红霞,娇眼欲斜,犹如沉醉杨妃一般,心里欢喜不迭,不觉又拥那女郎入怀。 女郎温婉府就,百依百顺,迟了一晌,女郎说:“今,与官人相遇,纯属意外,看到了官人在墓前对亡人所做的一切,好不的有情有义,适实叫人钦佩,感念官人不忘亡人,是一重情义的君子,又蒙官人不以异类而生份,所以初见官人便委身府就,做成了一场欢爱,望官人切莫认为我是yin奔轻薄之人。” 秦普忙说“哪里?娘子相由心生,玉洁冰清,美姿如花,又聪敏伶俐,令小人一眼看见,便已倾倒折腰,能得与娘子,适乃三生有幸。” 两人乐淘淘,喜孜孜,兴冲冲,不觉就打开了话题,很快便说个滔滔不绝,没的越说越加亲热,真有相见恨晚之感,一时间,搂搂抱抱,亲亲嘬嘬、唧唧我我,如胶似漆,拆散不开。 原来,秦普再次挨向女郎,却是还未穿上衣裳的,与那女郎的相挨,实实是光胳膊光腿儿的相挨,是身与身、肉与肉的相挨,更觉女郎雪肤玉肌,柔润细腻,好不的光滑温软,不由上下摸索,摸至脐下,手指被绒绒一撮撩拔,已知得是何物,不免低头,见一丛毓秀茵茵,正笼罩着她的玉蚌似的肥嫩美物,遂莞尔,女郎却有了羞赧,极委婉的一个低头,接着便将脸贴向秦普胸膛,秦普也伸了双臂,紧紧地圈了女郎,两厢便又连在了一起,秦普觉自己一入女郎里内,立马便有股湿湿的温热将它紧紧裹住,未曾抽动,已翕翕然畅美不可言,不觉动情,喃道:“好个美美的娇娘,好不的称俺心怀。”女郎嫣然一笑,口吐丁香,又啄向秦普。 不觉,又一晌缠缠绵绵的温存过去了,秦普睁开了眼睛,竞见身处一片花海之中,周围尽是或红或黄、蓝紫烂漫的小花,开得如火如荼,又芬芳扑鼻,一群粉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翩翩起舞,而再看远处,远处则依然还是远处的那片山,周围还是周围的那丛野槐,这地方竞亦是先前躺下的地方,不觉起疑。 女郎似亦很惊喜,不觉跟着赞叹感叹,不觉就着身边的小花胡乱薅了些,扬扬洒洒抛向上空,又让它纷纷扬扬落下,正好落在她和秦普身上,不觉开怀大笑。 第十七章 欢爱当适可而止 啊!想必已经清明,俨然已是春天了,春和景明,万物复苏,花儿自然要竟相开放,也真的是只在朝夕。 那明媚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已开始让人香汗淋漓。不知是春光的过于明媚,亦或是女郎芬芳的体香,竞让秦普睁不开眼睛,好似被温暖得、被熏染得恹恹晕晕、欲睡欲醉,只好眯着眼躺在花丛中,一任女郎摆布,却是又不舍得闭上眼睛,以怕哪一刻中看不到那明艳的女郎。啊!她实在是要比那阳光更明,比那鲜花更艳,眼见得她又将自个摆个大字,再嘻嘻哈哈地用鲜花将自己埋住,却不知她下一步又该如何,哪知她竞象个小庞,也急切切钻入花堆中,贴在他的身旁。 女郎却是如他一样的不□□生,还未躺个片刻,便又将他身上辛辛苦苦堆上的花儿全部给拂去,又伏身紧紧趴在他的身上,将他温柔地给搂住,又用个樱桃小口一吻一退地吻遍了他的全身。他不觉起身捞起女郎,女郎却象一长长的围脖,长而柔软的身子,随着他扬起的擘,在空中飘过一条弧,竟来到了他的脖子上,他遂逮着女郎耷拉下来的脸,在那红红的檀口上也亲了一口,女郎却衔着他的温软大唇不再丢开,两人终站得不稳,轰然倒地,不免又一阵畅怀的开心大笑。 秦普不觉叹道“啊!娘子,我们这才初见,竟能这般好合。”女郞则悠悠地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末了,端端地看着秦普一瞬,将个《木兰花令》一字一句逐个念完,却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听她朗咏,那秦普不觉也沉重起来,却说:“我们自是不会的,我们是寻寻常常的平民百姓,没那么多挠人的牵牵绊绊。”说着,又定定看向女郎,女郎莞尔一笑,却未置可否。之后,两人披衣起身,又携手在这静寂的山野中捉足散步,依然是相偎相依,寸步不离。 看得出女郎喜欢各色野花,行走间,女郎不时地采撷一些握在手中,采得多了,手中握之不下,就交给秦普,秦普就帮她拿着,不仅没有厌烦,还欢喜不迭,非常的好仁好脾性,碰到一大片的野花丛时,女郎干脆弯下腰,将脸伸向花朵间,良久良久地嗅那花香,末了,女郎将那采撷的五色鲜花做成两大花环,一人一个,套在脖子上,又相互打量,不觉相向而笑。 真一个美妙女郎,好不的令秦普怜爱,不觉便抱得她上马。两人遂双跨马上,秦普让女郎偎在自己怀中,然后快马加鞭,让马儿飞奔,任马儿载着俩人在山林间穿行,任马儿随意将他俩带到任何地方,也任女郎将明亮任性的笑声一路散播在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女郎自是恣意,与秦普在那马上也不得安生,一路上扯扯拽拽、搂搂抱抱,欢声笑语,叫嚣不断,又一惊一咤的,还专检那陡峭峥嵘之地行走,不免颠波晃动得厉害,险些几次从那马上摔下,亏得秦普身高马大,也自是正兴致勃勃,又怜香惜玉心切,一直任她嘻笑,遇到险情,用个身躯将并胳膊腿将她围拢住,或者一个伸手发力便捞得欲摔下的她重又上来,并陪她重又胡闹。 不觉天色已晩,一晌畅游,女郎好似累了,挨着秦普前胸,一动也不动坦,也不再说笑。 秦普不觉问:“怎得了,莫非不欢。” 女郎似回过神来,叹道:“良景显有,时光易失,这一晌过得好快呀!” 秦普不觉也看向那西山,但见那即将坠落的太阳,象个火球,红通通的在山坡上滚动,染得西山也一片火红,这当儿,却见一只雀儿跟在另一雀儿身后,飞了过来,又啾啾鸣叫,似在呼唤,朴椤椤地从一从野槐上,落在另一从野槐上,后者紧随前者,且飞且鸣,啾喳不止,最终,两只雀儿停在了一处,也不叫了,又双双比翼飞向山林。 秦普不觉脱口笑说:“娘子,看!树上的鸟儿也已成双成对,你我夫妻可不该双双把家还了吧,咱们这就出发?” 女郎侧脸,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末了,竞嘻嘻又扮出了笑脸道“我本就住在家里啊,却是又去向哪啊?” 秦普解释说“不是这里,这里荒草凄凄的,没的床帐,露天宿地,你让俺躺得哪里,我是说,你和我回得莒州府,住在我的房子里,同生同活,同吃同卧,做我的娘子。” 女郎笑说:“那倒好个造化,却是不知有多少女子该骂我了。” 秦普立马说:“不,自我家那人走后,通没得私见过任何女子,倒是今日,你我一见如故,作成如此,好不遂我心意。” 女郎缓缓敛起了嘻笑,幽幽地说道“你我萍水相逢,只是一时情意,说不的,过了两天,你即会把我给忘了。” 秦普忙说“不,我是真心喜欢娘子,情愿带你回家。” 见秦普说到认真处,女郎似有迟挨,终说道“不可!”遂挣扎着跳下马来,那秦普亦跟着下马,不觉惊看女郎,那女郎道“你我不是同类,欢爱已有违天理,恐对你有亏损,不可常在一起,那样会害了你,我说得是真的,且莫打岔。” 秦普立即跪倒,焦虑地说“不怕的,能得与娘子相守,纵死了,也甘心。” 女郎不觉苦笑道“这世上不尽是欢爱,没的欢爱不至于死。” 那秦普道:“我要有欢爱,却只是和你。” 女郎又道:“欢爱当适可而止,相爱亦有聚有散,聚时好好亲爱,才能散时两相不忘,若散时还能不忘彼此,就表明是真爱,只要是真爱,总会是长久的,是连绵的,哪怕期间有分隔之时,哪怕分隔之时绵长,任何时再见,亦是爱着的。” 秦普急切地说:“娘子所言有差,自古分离还于迫不得已,我们则不同,家即在山下,两厢又相亲相爱,没任何干涉,即能厮守,何必要分离。” 女郎见秦普执着,思忖一晌,又说,“分离才能看出真情。可叹世间男女,多见异思迁,一时间说得海盟山誓,转瞬再见好的,便悠悠转转地把个前情忘掉,不管男妇,人在日日说人恩,人死又随另去了,通没个记情。更有一类,拿情爱视若儿戏,整日的游戏人间,只一味地调风戏月,招蜂惹蝶,贪贪滥滥,没一点专情,没得一点天论理性,反不如从一而终的鹊兽,也不知人类的高明在哪儿?” 秦普慌迭分辨说“不,我不是,只是我那人已是离我而去,阴阳两隔,丢下我,好不难挨哪!再说,与娘子偶然初会,并非我蓄意,乃上天赐得佳缘,不曾想,一场欢爱,甚遂我心,娘子冰雪聪明,焉能没有体会?” 女郎停了一晌,不觉叹道,“官人固然是君子,只是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你的厚爱,只能叫我更加惭愧,更会增加我的罪孽。” 秦普说“我不管,你我恩爱,两厢情愿,没得惭愧,我之前并不认识得你,亦不是蓄意在追欢逐艳,只是不负苍天赐你我的因缘集会,与你的恩爱,甜美香醇,叫我没齿难忘,哪怕生死,总胜于浑浑噩噩的独自寂寞”说着拉住女郎的手,按在胸前。 女郎抚着秦普的脸,说“好个官人,我说得是真的,我亦留恋与官人的欢爱,但我岂能忍心害你,不要太多情了,多情自是多伤。” 秦普推开女郎的手,懊恼地说“这么说,多情少情,恩爱间是可控得的,你控得了,你是无情的,你是戏耍的,你要做无情之人了。” 女郎一怔,不觉惘然,千百年来,历尽苍桑,阅尽人间万千男男女女,却只在今天,唯认他与众不同,难忘他在那亡人墓前的一番告白,没一点正形,嘻笑打浑、潇潇洒洒、亦喜亦泪、大大列列,却款款情义尽显,问世上哪有这一般的祭奠,无不沉沉长长的说词,生硬虚假,无聊无趣,哪象他这样聪敏实际,更难得的是,他竞是一风流倜傥的潇洒男儿,却是那么的专情,竞令自己情不禁喜爱上他,怎奈一时的喜欢,竞似春心泛烂,以至于五体投地,委身与他,可堪自己明明知道身为异类,与他欢爱不免会伤害与他,还是与他成了好事。如遭遇天遣,且不说自己的报应,他岂不无辜,可堪他竟是这般可意的性情中人,到时,自己情何以堪,不如斩断情丝,免他祸患,自己也收得凡心,回头是岸。但如此决绝斩断情丝,惹他苦恼,倒真象世间游戏者那样,爱上了又撇下了,令他有丢不下的痛苦,难怪他说得如此,唉!真是悔不当时啊!当时若不是多情自骚、情不自抑,招惹与他,怎会如此呢?另,毕竟已在不觉中和他痴缠至了这晌,恩爱中更觉他不尽的伟岸与机敏,还好不的温柔细腻、又风风雅雅,实难让人割舍,思来想去,觉先不和他回家才是正经之计,至于以后,且看造化。于是就说道“无情也比你无命好吧。” 那秦普正耿耿于怀,责道:“这么说,你果然是无情的了,是戏耍的了。” 女郎见秦普真的生气,好不惭愧,只得以安慰的口吻说,“莫得执拗,只要两心相爱,不一定非时时刻刻相守在身边,没的听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 那秦普已气极败坏,嚷道“我不管,我即要和你朝朝暮暮。” 女郎无奈,却恨自己斩不下情丝,迟了一晌,说道“你会再见到我的,官人,保重,奴暂去了,后会有期。” 第十八章 陈氏 话说女郎说一晌因自己是异类而不便与秦普回家之类的话后,拐过一片树丛,惆惆怅怅地走了。 那秦普只觉得眼前树荫下一片斑斓缤纷的明暗闪烁,那是残阳透过婆娑树枝梢叶留下的光影,刚开始还只顾怪那明晃晃的光影晃花了他的眼睛,瞬间,女郎便转过了树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睁睁望着女郎消失,秦普先是着急地“哎、嗨、”乱喊,非常遗憾,竞不知女郎名字,末了,秦普就又奋不顾身地改喊“娘子”,如此,“娘子、娘子”地喊了约有十几声,见没有任何回应,万般无奈,却又迟迟挨挨地不舍得离去,总想着那女郎会出现。 结果,女郎一直未再出现,秦普不知自己怎么上得马,恍恍惚惚中,发现自己来到落玉岭自家看林人的院落前,神情极为颓废,心情极为烦恼,连喊话的精力也没有了,看林人张胜的小女儿名唤小凤的,在院子里正劈祡,首先看见了秦普,不由大声嚷道:“大官人、大官人来了”,张胜闻讯从屋里跑出,一见秦普如此情景,慌得跑到了马前,不由分说便抱住了秦普,又与小凤一块将秦普抬进了屋。 秦普见父女俩抬自己,先还有意地推脱挣扎,那小凤虽十六七岁的女孩家,却好大的力气,张胜抬秦普上半身,小凤则抬秦普双腿,待小凤一抱起秦普双腿,秦普想挣扎也挣扎不动了。 父女俩安顿得秦普到床上,问秦普这是怎的了,那秦普虽疲累不堪,脑子还能转动,他一直在思索,深感纳闷,这好好端的,与那女郎一晌相处,临了,只是想让女郎与自己一同回家,女郎未曾答应,自己好不恼恨,却也不该头目森然、双腿发软、大病一场也似的啊。见张胜问,这如何是说,说也确实是没怎么的说呀?也没磕着碰着,也没热着冻着,从何说起呢,难不成是因和那女郎断断续续几场消魂的欢爱嘛?不!不会的!那是多么美好的消受呀! 秦普无精打采,困顿似睁不开眼睛,张胜也不好再问,想这儿毕竟是山野之中,见秦普浑浑沉沉,不得医治,父女俩决定套车送秦普回家。 这边厢,且说那一日,杜松山的陈氏妻,安抚得疯女回家后,在前院寻了个小房,打发得她入住了下来,当下即亲自喂了她点饭,让她歇息,又嘱咐家人,不得随意入前院,不得随意拙逗她,如此,她倒也安安生生地稳定了下来。 其实,疯子最忌讳的就是受刺激,疯女最初之时,也只是因不见了那人而失魂落魄,遂惶惶然,怯怯来街上寻她的“张郞”,逢人便探问她的“张郞”,不免向人述说她“张郞”的种种,以至说得时而急切,时而紧张,颠三倒四,语无论次,大有心致已乱之态。 有好事者,以“他就恁好?”或“你不将他说清,不帮你找他。”来引逗她,情急中,她也渐渐说出了与“张郞”更深的细节,之后更是无羞无丑地将一切都说了,说的又是得意,又是惋惜,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如此,自是引来更多无聊之人对她引逗,结果,她亦就越来越傻了,没的,说的也诞妄,动作也颠狂。 陈氏自是因了她腰间的玉葫芦,认定她是夫婿的外室,遂领她回家。 同时,陈氏也自是因了她所说的“张郞”,与自己好不的相关,遂也满怀心思地领她回家。 陈氏牵着她,一路走来,通过好事路人七嘴八舌的讲解,自是知得了她在街上的一切。 陈氏认为,自己、疯女、自己夫婿、冒充张胜的那人以及张胜,几人之间必有相应的关联。 疯女是夫婿的外室定然无疑,而冒充者何以要动用夫婿的女人?动用夫婿女人的那人,何以又要冒充张胜呢? 疯女显然已迷恋上了那人,而夫婿作为她的正经家主,她倒给忘得干干净净。 陈氏联想到自己在那人身上的感受,也不难明白,疯女何以会思那人思得发疯,于是在这个夜晚,陈氏也不由想起了那人。 其实,就那人,就那一种的奇遇,根本就不用得想,根本就是一场挥除不去的、时常萦绕在她心里的深刻记忆。 而,而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忘记。 啊!那人。 那人自还驴后,即与她刮搭上了。 那人除街上第一次寒酸之外,之后无不以雍容与体面与她相见。看得出,每一次的相见,他都似精心,在穿着上,非丝即缎,非常讲究,什么金的银的,白的黑的、青的黄的、红的紫的,蓝的绿的,灰的玄的,世上所有的色彩,让他给穿遍了,每一次都做致的雍雍容容,华华贵贵,饶是那陈氏出身富足,也从没见过如此华丽的男子。 那人自称是秦官人家的看林人,她倒见过极其体面的秦大官人,想秦大官人能如此,其看林人果也不至于简单,所以也没的怀疑,况作为有夫之妇,怎开得出口打听其他貌似不相干男人呢? 那人沉沉稳稳,温温脉脉,常常的若有所思,好象心中有无限心事,但从未有过倾吐。 那人如不是因了她的流露,从不主动,然一旦招惹,便兴致勃勃,通晓达旦,持久不歇,激情时如汪洋巨涛,奔腾澎湃,温脉时如无声深流,汹涌暗动,他身长体阔,彪悍雄伟,又温暖如春,另身上自有一奇异的芳香,由不得她忘情迷醉。 如此,她常常飘然如仙,沉溺不拔。 如此,她岂是能轻易忘掉他的?这也是往日里,她赶家人通通入后院的原因,这也是今日里,她领得疯女回来的一种隐隐的心思。 但,人活在世上,为得什么?难道仅仅只为这忘生忘死地激情迷醉吗? 于是,她又羞郝郝起身,与那人做正经相对而坐,她做针凿女红,闲闲散散,他安然就坐一旁,一声不吭,如此相相守守,倒也带给她无以言说的安稳妥贴,那是她自家夫婿任怎的,也不曾给过她的。 而老实说,自经了那人,再交接自家夫婿,便索然无味,什么恩了、情了,更荡然无存,况夫婿三五日,即不着家,偶尔与之的同床共枕,也不过是为一尽□□的职责罢了。 呃,自己当初怎得嫁给夫婿呢,他是自己舅家表兄,家道中落,携其妹来投靠身为他姑妈的母亲,帮父亲一块做牲口生意,好是精明能干,母亲心系娘家,遂将独生女的她嫁给了侄子,不是招赘,胜似招赘。父母亡故后,他变卖了家资,来到莒州,重新安家,他又做了木材、皮货生意,仨月俩月往外跑,一年有半年不在家,收入渐丰,却遗憾于只生两女,遂有惆怅,也有新的想法,而自己生不得儿子,可不在他身上有短吗?他图延续香火,欲纳妾,欲寻外室,她怎能奈何。 唉!人生自是长恨水长东啊,百无聊赖中,也是惶惑无助中,她遇到了那人,那人带给了她无以言说的欣慰。 可惜那人在一个深夜里,正温柔缱绻时刻,抽身离去,那一时,她看见他手中带着利器,且是化作一团空气走了。 原来,原来那人,竞是个非人,是个异类,那一瞬间,将她惊吓得啊!…… 其实,本能的,她能觉的那人不会对自己下杀手,只是恐惧于这一惊世骇俗的奇遇。 那陈氏正在回想着那男子,不想一个回身,竞见男子端端站在她身后,不由又大吃一惊,直惊得目瞪口呆,但见他此一时穿了一身湖色,胸口处却鲜血淋漓,长长的头发,零乱乱地披在肩上,面有颓废,胡须也了草,但雍容华贵却一如往昔。 这一下,若说是如同“叶公好龙”,也不完全不见得。 因男子毕竟是异类,且他有搏杀后的痕迹,而她又收留了他做过的疯女,不知他来得这里,是个何意,莫非因了疯女,自己忤了他的心意?坏了他的计划?惹他不悦?他寻事来了不成? 陈氏不觉有点惶惑。 哪知,那男子端端地看着她一瞬,竟向她做了淡淡一笑,道:“好一个大仁大义的娘子,却是比那世间男子还宽容厚达。”接着又以相处时惯有的语调,极其沉闷而温和地说:“娘子,你没的害怕,在下是来帮你的。”陈氏不由停下了所有的惶惑,且立个想到了往日里与他极其绸缪温柔的肌肤之亲,顿个竞感到他是极亲切的,不觉柔婉地笑了。 那男子拉了她,说:“来!” 她不知所以,却听话般地任他拉着,不料他竞是拉着她来到了疯女的小屋,然后男子用温和的眼光极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递给她一张巴掌大的锦片,道:“如有不侧,有劳娘子,请将它踩在脚下,将我放在上面,其他则不用管了。” 这时的陈氏,俨然已知他系非人,也自认得他定有非常手段,看到他神情郑重,想必他必有正经之举,遂接过了锦片,拿在手中,却是不敢再打岔,也不敢过问太多。 第十九章 黑狐飞毯 那人交待过后,便转过了身子,面向疯女,摆出了“武侠”中白鹤亮翅的招式,接着便伸手移步,隔空向疯女施加能量。 陈氏看出,随着他的动作,他赤红的脸面,渐变得苍白,随之亦大汗淋漓,而胸口原鲜血淋漓处,再有鲜血迸溅,陈氏不由不忍,失声喊道:“官人”,那人却不理。 过了片刻,那人停止了动作,好象大举已完成,却累得如同站立不住,脸色更加苍白,他捂了胸口,豆大的汗水已滴在身上,面上也露出了极痛苦的隐忍之色,瞬间后,郝然倒地,接着便化作了一只巨型的黑狐。 陈氏再个目瞪口呆,不免又惊又怕,却也不是怕的别的,只是怕他身受重伤,恐性命不保,而他是个狐狸,又不是个人,这怎的就医? 那陈氏好不的心急如焚,不觉就想到他之前的交待,想到了那锦片,遂立个将那锦片放在脚下,不想,那锦片于瞬间竞变成一席面大的毯子,陈氏略有惊喜,却也顾不得太多了,遂慌慌忙地半拖半抱着将那黑狐置于毯上,接着那毯就飞起来了,然就在这毯刚离地面的一刹那,陈氏却莫名地也迅个地跳到了毯上。 及至到了毯子,陈氏这才想起了家,想起了外出的夫婿,想起了两个女儿,不免埋怨自己的荒唐,内心自是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也有些内疚,而另一厢,却是因近了给过她亲密的他,遂也有几分雀跃般的欢喜。 因是在夜里,陈氏只觉那毯飞得好快,听得两边风声响得如山呼海啸一般,却也不知南北西东是哪,更不知这一场,将会是飞向哪里。 但不管了,她相信他自是不会害她的,只要有了他,跟着他,哪怕他因了伤,保护不了自己,哪怕是飞向阴曹冥府,哪怕是飞向地宫鬼窟,和他在一起,她也不会害怕。 一时间,陈氏又觉飞行中,有冷飕飕的寒冷,不由地,便匍匐着跪向了黑狐,以努力抱那黑狐至胸前,以靠得它近近的,以免得他受寒冷。 不一会,远方出现一片璀璨的灯火,那飞毯便向着灯火处飞去了。 原来那一片灯火处是半山上一极其豪华富丽的大房子,那房子的大门敞开,飞毯穿门而入,房里面灯火通明,处处金碧辉煌,陈氏只觉一片明晃晃地耀眼,未来得及细看,那飞毯便端端落在地板上。 陈氏见那黑狐如沉睡一般,胸口处还有血迹,稍有动作,便血液外渗,也没的心思对新的环境作环顾了,遂从自己衣裳上撕下一大绺布,以将那伤口缠住,大概因她搬动他身体时,将他惊醒,他睁开了虚弱的眼睛,见陈氏搂了他,正为他作弄,惊得一个机灵,便动了动身子,瞬间之后,又变成了人的模样,却是不胜的憔悴,令陈氏怜悯心不由又起。 那人款款看了陈氏,不觉喊了声“娘子”,便挣扎地坐了起来,也伸了胳膊搂了她,陈氏只觉自己有眼泪在缓缓流出,那人却凄楚一笑,道:“无碍了,无碍了,到了这里,即死不了。”之后,似想起了什么,问“噫?你怎的跟来了?”那陈氏没有回答,只怯怯地看了他,接着小心地摁抚着他,让他重新躺下。 正此时,却听外面有“大郞、大郞”的朗朗女声。 随着话音刚落,见一个光鲜艳丽的女郎,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了大屋,进屋即看见了仰卧在毯上的辛大郞以及匍匐在他跟前的陈氏。 辛大郞只看了她一眼,却没的说话,便又闭上了眼睛。 陈氏以为来了他的至亲之人,惶的如惊魂一般,立刻从他身边离开。 那女郎也好不的大吃一惊,接着便定定地看了他们一瞬,然后愤慨说道:“好个辛大郞,刚刚打了一架,转身你即跑了,本是来为你疗伤的,不料,这才多时,你竟带了伤又浪去了,且还勾了一女子,你不要命了,如此,你没得救了,死了活该。”说着,愤愤然,拂袖欲离开。 陈氏听了,忙的,慌迭迭地跪向女郎,凄切道:“仙姑,仙姑,且莫要误会,他不是你想象的,他是去救人的,去救人的,因救了人,才伤又重了,求求你,请千万救他一下。”说着连忙向她磕头。 女郎不由一惊,之后却朗然大笑道:“救人?哈,他还会去救人?他不最恨人吗,处处不是要为他死了的子孙向人类复仇吗?” 那大郞接道:“那要看是谁,那个为了某人而要遭天遣的人,我自然是不恨的,且还要爱他,并是爱屋及乌地爱他。” 哪知那女郎听了,又立个暴躁,怒道:“哈,你个辛大郞,又偷偷看我了。” 那辛大郞却朗朗一笑,道:“十七妹呀,好稀罕啊,谁都长着眼睛呢,睁开眼睛,天下可不皆在眼中,想往哪看往哪看,谁让你又进入我眼中,哦!要想不被看中,也稍稍隐蔽一些,没的光天化日,大剌剌的,也太不成体统了。” 女郎似被说中,遂好不的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道,“好个辛大郞,我没的再和你分辨了,你这厚颜无耻的东西,我姐姐为你而死,丢得一堆儿孙,你也不管,却强词夺理,以报复人间为由,到处在人间沾花惹草,你去死吧,”说着,真的要拂袖而去。 陈氏见了,又立个慌了,遂又慌不迭迭地跑到女郎后面,一把即抱住女郎的后腿,哭祈道:“仙姑,仙姑,求求你了,你且息息怒,他正在苦中,不免嘴上坚硬,心里却是和说的不一的,你是仙家,请宽洪大量一些,没的和他计较,先救他性命再说。” 女郎听了,有一瞬迟疑,驻脚不动,那陈氏便又哀求道:“哦,仙姑,求求你了,只要你救了他命,在下,只一凡间民妇,愿给你立牌,并上香上供,每日为你行三拜九扣之礼。”说着又连连向女郎磕头。 见她如此,女郎与辛大郎都不禁有些动容。 瞬间之后,那女郎仿佛是被说动了,遂瞥了眼辛大郎,便走向了辛大郞,那辛大郞不觉露出一股欣喜与得意神色。 不料女郎见他得意,又倏的变了脸色,转过头,对那陈氏说:“好娘子,你没得牵挂,他个千年的老货,自是死不了的,看他恁得意,让他再疼几天也好。” 那陈氏不觉又跪向了辛大郞,祈求道:“官人啊,你就安稳些吧,可千万别再惹仙姑了,此一时,你正用人家呢,就说句中听的话吧,为了你自己。” 那女郎又一个惊诧,接着牵动嘴角,竞笑了,不觉戏谑谑地仔细端量起了陈氏,将个陈氏上上下下,从头到脚,直看了个遍,末了,才涎涎道:“这也算人间长得好的了?”好象非常不屑,接着又嘻嘻问:“这一娘子,你可爱他?” 陈氏迅个羞红了脸,好似无地自容,手足无措。 女郎又嘻嘻一笑,道“没的害羞,请大胆说,我也不管。” 陈氏怯怯看了辛大郞一眼,又低眉顺眼,不敢吭声。 女郎却看出了想要看出的东西,不觉“哦!”了一句,却是将那“哦”音拖得老长,接着又嘻嘻笑向辛大郞,道“姐夫,你呢?我姐姐走了恁多年了。” 辛大郞眼中似划过一丝痛处,却也没的回答。 女郎遂停止了说笑,看了陈氏又看了辛大郞,之后正经道:“啊!谁让我向来心慈手软呢,架不住别人的三句好话,看在这一娘子求情的份上,我且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陈氏立个又面向女郎,再次磕头,女郎讪讪一笑,弯腰扶她起来。 接着,女郎嗔嗔地瞪了辛大郞一眼,从袖中摸出一春杏般大小的软丸,在两手掌间捻呀捻的,不一会,捻成一巴掌般大小的薄饼,然后让辛大郞抚开胸前的衣服,露出伤口,女郎又察看了一番,接着将那薄饼摁到辛大郞的胸口处,却双手不丢,摁着,揣摩着。 这时的女郎与辛大郞,一个躺着,一个跪着,正脸对脸,面对面,目光相遇,不由又相视而笑,却都讪讪的。 那女郎娇嗔道:“死东西,当时明明能躲开,为什么非要吃我那一剑?” 辛大郞却笑道:“我知道我那亲小姨子不会真心刺姐夫,却不知她那么笨,下去了,却收不回,硬是向着姐夫刺去,让姐夫流了那么多血。” 女郎遂好不的不好意思,瞬间后,扭扭捏捏道:“我哪里能和你比,你多大了,我又才几岁?” 那辛大郞又笑道:“怎么,这才知道自己十七了?。”女郎羞涩地笑了,接着又嗔道:“不和你说了,你个老不正经。” 辛大郞又一个哈哈大笑。 陈氏见女郎和大郞已和好,也好是欣慰,遂走上前去观看,那女郎见了,笑道“娘子,看!已好了,这下该放心了吧。” 此时,陈氏见那薄饼已进入了辛大郎的皮肉里,先还见那是薄饼,随着女郎一晌揣摩后手起,那薄饼已完全融入辛大郎的皮肉里,且再也看不出原来的伤口和薄饼,不觉向着女郎双手合掌,笑:“太谢谢仙姑了。”接着,又急切地说“如此,我说到做到,定给仙姑立牌上香,每日里三拜九扣,”慌得女郎和辛大郎都立个说“使不的,使不的,千万不可。” 第二十章 在狐仙的府邸里 话说陈氏曾向女郎说过,如女郎肯救辛大郎,她愿为女郎立牌,每日行三拜九扣之礼。眼见的,这女郎已救了辛大郎,陈氏遂向女郎,说立牌及行大礼之事,慌得女郎和辛大郎都立个说“使不的,使不的,千万不可。” 陈氏不觉腼腆地笑了。 那辛大郎却一旁嘟哝道:“给她立牌,黄毛丫头一个,你可把她敬到天上去了。” 那女郎听了,突拿出一凶狠的脸色,在那辛大郎的肚皮上狠狠地拍了两下,接着又使劲地揪着辛大郎的皮肉,又狠狠地揪了两下,揪得辛大郎嗷嗷直叫,之后,悻悻地嗔道:“真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这才多响,即好了伤痛忘了疤,早知你如此,就该不管你,让你多疼几天,疼死你。” 辛大郞却嗔嗔道:“你不会的,看你说得恁狠,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你自不会见姐夫而不救的,这一晌的厉害,也只是落你说说。” 女郎撇了嘴,恨恨地说:“屁!,那可真不一定。” 陈氏见这两人打闹,不觉放心,不觉也对这金碧辉煌的神仙府邸,进行端量。 原来这屋,长足有五丈,宽三丈,浑屋上下左右的四壁,皆镶贴着金黄的带细纹的石头,石头光滑平整,晶莹发亮,镶贴得严丝合缝,通没的一丝的空隙,其实,他就是后世的内墙砖。 这边厢,即他们现处的位置,是一有尺厚的米色榻垫,足有寻常人家三个席子那般大小,垫子一侧立着朱红的矮几,上面摆着金银器皿,也有珊瑚、珠宝,瓶、鼎之类,一件件,皆珠光宝气,华贵精美。 那垫子不到墙边,墙下有一个四二方的大洞,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的大火,其实,正是后人所说的壁炉。 看到这火,陈氏这才意识到,怪不进了这屋,竟没的丝毫寒冷,反温暖如春,原是如此。 再看这壁炉的上方,但见光滑的墙壁上绘着一绝色的美女,着一银色的衣裙,美女脚下却伏着一火红的狐狸。 那边厢,即正对着这边的,是一巨大的池子,竞占了这屋三分之一的地方,池子里碧水荡漾,上面若有若无飘着缕缕氤氲,池子端头,即正对着这边矮几的是半人高的假山,假山上长有绿色的无花植物,青枝绿叶,藤藤蔓蔓,逶逶迤迤,又碧翠欲滴。池子的长侧正在墙下,墙上同样绘得一巨画,陈氏一眼即认出那是英武而优雅的辛大郞,辛大郞也穿着极华丽的银色,辛大郞的脚前,也蹲着威威武武一狐,却是黑色的。过了假山,有一段阶梯,正所谓的雕栏玉砌,想必是通向二楼的。 大厅中间的墙下什么也没摆放,很是干净利索,墙上也有一巨大画像,比这两端的画都大,正辛大郞和那绝色的美女,两人一人穿黑,一人着红,皆精神勃勃,神采奕奕,又端的好不甜甜蜜蜜,完完全全是一双璧人,陈氏不用问,已知的是个什么意思了。 正看着,却见那女郎,端端走向陈氏,一边走,一边嘻笑,陈氏觉得她和那画上的美女,不差上下,皆是身材婀娜,仪态万千,瓜子脸,柳叶眉,目似春杏,口似樱桃,肤色胜雪,冰清玉洁,呵,怪不她们是神仙呢。 女郎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又将她细细端量,之后,笑嘻嘻地说:“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呢,我这厢,就不打扰你们了,好好侍候我姐夫。”说着,俏皮地抚了一下陈氏的脸,接着便化作一团空气消失了。 这时的辛大郎,却坐卧在榻垫上不动,那陈氏一阵慌赫,不知所措,不觉向门外走去。 辛大郎这才缓缓走下榻垫。 陈氏也已知得他起来了,遂不由加快了步伐,小跑一般,内心更是变得紧张。 人说“女人跑,男人追。”其实,却也不全是因了女人在耍手段。 女人毕竟是女人,有时什么都怕,而特别是怕面对自己倾心的至爱男人,如此,有了害怕就跑,也在情理之中。 话说陈氏见辛大郞跟来了,遂慌惶跑至门口,然到了门口,面对着门外的一片漆害和扑面寒意,不由又驻步,辛大郞亦正好于此时来在了她身后,她退与不退,都挨到了他,他亦就自自然然地伸出了胳膊,轻轻易易地将她揽至了胸前,接着两人便都不动了。 过了良久,辛大郞说:“娘子是不想把我忘记吧!”,陈氏在心里一番扭捏挣扎,终因羞答答,没做出回答。之后,辛大郞触着她的耳边,又轻轻喃道:“你让我好生感念。”陈氏更觉身软无力,接着辛大郞便轻轻地揽腰将她抱起,然后,抱着她双脚离地,凌空飘起,飘过大厅,飘过雕栏玉砌的楼梯,来到了二楼。 二楼同样的金碧辉煌,以至于金碧辉煌得令凡间的陈氏女,在仓仓促促间,有被晃花眼,不堪看的感觉。 虽不堪看,陈氏仍只觉在恍惚中,惊鸿一瞥般的看到迎面地板上,有一洁白的巨毯,毯上有着两指长的密密麻麻的绒毛,而墙边有床幔俨然,铺盖得一派锦绣,床这边是箱柜桌几,成排布列,箱柜上有门,桌几上依然摆放着瓶、鼎之类,无不珠光宝气。 辛大郞和陈氏就降落在巨毯上。两人一瞬对视,默默无语,辛大郞轻轻地脱了她的衣裳,之后拉着她的手,用她的手亦脱下自己的衣裳。然后,辛大郞一个意念,身边便飘来一团红云,陈氏惊愕,辛大郞却微微一笑,遂搂抱着陈氏跌坐于毯上,红云消散,接着便是一片大红的轻纱,曼曼妙妙,袅袅婷婷从上方飘落,正落在两人身上,覆盖了两人,陈氏遂没的再惊愕,只一霎的羞涩,便将脸埋进了辛大郞的胸膛,辛大郞只一莞尔,便将她带到了那有着千分旖旎万分妖娆的阳台高堂中了。 这一晌的云雨绸缪,时骤时缓。 这一晌的云雨绸缪,时缓时骤。 呵!这一晌的云雨绸缪,让人间的陈氏女又有了似脱离人间的极乐。 天亮了,这一夜,似未睡,完全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欢海之中。 天亮了,辛大郞携了她,又从二楼,飘过楼梯,飘至一楼,在一楼的大厅旋了个转,然后落在了楼下的水池子里。 好一个“温泉水滑洗凝脂”!毕竟是神仙的生活,神仙的生活毕竟旖旎万方。 之后,他们出了屋子,来到了庭院,但见满院的亭台轩阁、又有假山水池,珍花异草和各种藤瓜树果,琳琅满目,分布在亭台轩阁与假山水池之间,大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势。 陈氏女不是小姑娘,虽没得欢喜雀跃,可仍抑制不住满怀的兴奋与欣喜,辛大郞却始终温温脉脉,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大树之下,辛大郞伸手摘了一颗树果,递与陈氏。陈氏接了,立马掰成两半,将一半递与辛大郞,辛大郞有一瞬的惊奇,不免露出喜色,与那陈氏一块儿吃了。 而陈氏也毕竟是来到了一新地方,不免四处打量,突然间,他看见了不远处,有一假山,山内好象有一洞,洞里好象一个长尾的家伙在那里晃了一下。 辛大郞自是将她看在眼里,遂拉着她拉到那山洞跟前,她看见洞里居然有个长尾的花狐狸,而腿脚处,却拴了个长长的铁链,陈氏不由一凛,辛大郞却狠狠地瞪了它,那花狐狸遂低眉顺眼地卧了下来。 辛大郞没的说什么,拉着陈氏走开,待走出一片花丛,辛大郞回转身,猛一甩袖,那金碧辉煌的房子和繁华似锦的院子便没了。 再看眼前,却是极纯净的山林,徐徐清风刮过身边,令人心旷神怡,头上蓝天如洗,耳边厢有啾啾的鸟鸣,满目碧翠,那苍翠的松柏,直插云霄,林间烟雾缭绕,飘飘散散,树的下面,是凄凄的碧草,烂漫野花点缀在碧草之间,象珍珠、象星星,林中有一条丈宽的河,淙淙从花草间流过,阳光穿过云雾,穿过山林,射在河面上,河面上流光溢彩、金碧辉煌,象一条银练。 辛大郞拉了陈氏,就与她坐在树下水边的花草间。 辛大郞说:“娘子,你可否记得,我与你相识后,你那夫婿,购了一车的皮货来家,其中车上有一个小的,它还没完全死,正在提心吊胆地抽搐呢,娘子见它有动弹,见他柔弱可怜,遂将他掂至院墙下的流水道口,结果,到了夜里,这小东西便跑了,为此我要感谢你,因为我是那小东西的太太□□爷,难为你能对他发如此善心,我本该与你一场结识后,即抽身离去,却是因了对你的感念,而在你身边留了好久。 至这时,娘子该已完全认识我了吧。 对,我不是张胜,我是一修练千年的狐,千百年来,我和我那娘子,涎下了万千的子孙,那时候,还没有莒州府,我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南山上,南山就是我们的乐园,就是我们的天下,后来莒州府逐渐成了人寰泱泱的大府,南山遂不再太平,人们蜂涌南山,开始拼命掠杀各种生灵,其中就有我族。 我就不明白了,天下各种生灵本安居乐业地生活着,谁也不妨碍谁,而尤其不妨碍得你们人类,你们人类何以要掠杀我们呢,这一掠杀,便使的我族的大多数儿孙,残虐地丧在了你们的刀箭棍棒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