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溥文集》 西行新疆 有家装饰公司的设计员不行,他们的老板找到我们公司,想临时商调我给他们公司做新疆某住宅楼的样板房设计,许诺给我们公司若干钱,给我多少钱。新疆?好!一定去!别说给钱,不给钱,给假就行,一定去! 先到了西安。虽然古城古韵十足,可是没心情看,一想着新疆,心里就有要去见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子一样,激动还有点冲动,肾上腺素分泌特别多,奇怪!走过许多地方,这地方怎么这么让我按捺不住,越想到这个,还越着急去。 着急也没用啊,从西安坐火车(飞机?你以为那家公司那么大方?抠门!)足足在路上走了三天,那时候火车不是没提速吗,慢着呢,见站就停,服务可好了,生怕在哪微型站台落了一个对不起人家的亲人一样,真够模范的!不过,话说回来了,他这慢有慢的好处,什么好处?就你这样燥脾气,那什么好处你也捞不着!你得静下心来,干吗?看风景啊!窗外的风景真是漂亮!不是我没话找话说,因为这风景跟我以前在华北平原上看到的太迥异了,苍凉,枯寂,坚硬,强烈,经常是若大的荒原见不到一个人影,植物开始很少,色彩很浓烈,和江南的小城不一样,大概画江南要用淡墨水彩,大面积渲染,以衬其轻盈之美;画冀北德用油画刀大块大块色彩往上堆,色彩一层一层斑驳陆离,表面却冷凝若岩石,才可以摸其积淀沉稳的厚重。急?急你就会忽略很多生命旅途中的色彩,别人和你一样是活了八十岁,但是比你要充实得多,因为别人把生命的宽度给增加了!对不起,又说教了! 进入甘肃境内,那房子很有意思,都是半拉房子,好比把我们的房屋从正中间一劈,把半边就是一栋房,你说人家甘肃人多么节省,虽然说是因为雨水少的缘故,可是这也确实不太占地方,那农田不就大了吗! 夜里在硬卧车上睡觉不舒服,因为太冷,我冷极了,就裹着毛毯在过道口抽烟。 外面下雨了,电闪雷鸣的,借着闪电,外面的景色一览无遗,吓了我一大跳!只见铁路两旁全部是黑黑的煤矸石,巨大而且面目狰狞,看不出一点人工采集的痕迹,雨水在煤矸石上飞溅而下打在车窗玻璃上,劈啪做响!向前方正在转弯的车头望去,只看见一道耀眼的弯曲电龙自半空霹雳而下,长长的铁路两旁煤矸石一眼望不到尽头,忽高忽低,犬牙交错,漠然矗立,冷冰冰的看着列车在脚下爬行!除了煤矸石,竟然什么现代的物什也看不见,这一派荒芜寂寞的史前世纪地狱般的景象,砰然撞击黑夜里我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渐渐的,我发现,这条煤矸石路太长了,总也望不到边,深更半夜的,我裹着个毛毯抖抖瑟瑟的站在过道上,活像朝鲜战场上一个刚被俘虏的美国大兵,这像话吗!回去睡觉去! 由于睡的晚,醒来时快十点半了,向窗外望去,只见绿茵茵草地柔软而密实,阳光下,似乎一点杂质也没有,一直延续到远山的半山坡上,远方有牧人在骑着马儿放羊,小小的白羊在草地上优雅的踱着步子,低下头无声的吃草!天!这又是哪一出戏!那些煤矸石呢?那些闪电雷雨呢?不信?我也不信啊!这黄梁梦做!我急忙下床,仔细看清楚,没错!这些就是真的!煤矸石没有了!那些丑恶的景象都没有了!只是一个梦的时间,造物主就把我从地狱带到了天堂!对于无法解释或者心灵无法承受的难题,你除了把它归到造化、命运上去,你还能怎么办!噢!上帝!这个反差闹得! 火车开始进入山里,在大山身上爬行,云彩低得让你认为一伸手就可以抓一把下来,而且这里的云都是一团团聚得很紧,好像因为这里比较冷给冻缩了一样,这时候我发现一个趣味的现象,当火车在山的这一边的时候,你看到的是云的前端,等到火车转到山的另外一边时,你居然可以看到云的另一端,这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给我一种我在空中自由旋转的错觉! 三天的火车,错非景色如此多娇,谁都会发疯!在我们的车厢里,住着新疆总工会的剧团,他们在西安刚刚参加完全国小品调演,获得了二等奖,下午,他们的兴致来了,第一次让我领略到了新疆人热情而善歌舞的天性,几个人拿着把吉他,边歌唱边跳舞,一列列车厢唱过去,一路上,所有的人为他们鼓掌喝彩,有些人自发加入这条快乐的队伍中,我几次想和他们一起唱,就是没好意思,你看!咱们汉族人就因为没有自己的歌舞,只能这样虚伪着!有?你是说让我舞起水袖,来一段“苏三起解”夹在那些动感的新疆民谣中去?呸! 虽然其中有一段路是没有水供应的,只能喝五元一瓶的纯净水,但是,到站停留的时间长了许多,可以在站台痛快的伸伸我那著名的懒腰了! 等到再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新疆。 每次初到一个城市,尤其在刚下火车时,心情都很激动,奇怪的是这种心情居然和回到久违的故乡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在新疆的乌鲁木齐,刚和老乡们见了面,就被告知,第一,千万不要和维吾尔族人发生争执,尤其不要和他们打架,他们说:“在新疆,维吾尔族人看见了打架会主动上去帮助自己人,而汉族人是绝对不会帮助自己人的!”我闲得难受!到新疆来又不是来打架的,我刚一来,就投入了工作中,原来计算要一个月做完的工作,我每天晚上加班,只用七天就全部完成,而且方案一次通过,没有返工,这样,我节约了二十天时间。甲方的老板和装饰公司老板都很高兴,我可以在新疆多呆几天,又派司机送我出去玩,而且花销算他的!此类好事以后很少见到了!是以,我极为高兴,每天只带50元就和他们出去玩,这当然不是说我小气,钱带多了在身上多么不踏实! 去了两个地方,一是白杨沟,二是天池。 白杨沟是自然保护区,景色秀美,从山下到山上大约一两公里,温度居然可以下降将近十度,在山下还穿短裤,到了山上,所有衣服都加上,还是很冷,从远方冰山溶化的雪水直冲下来,把周围的空气搞的很冷。山下经常有维族人表演“叨羊”据说很刺激!然而我却觉得风景比人的这种杀戮式的活动好得多!在这里,可以租马上山,到了山上,把马放了,自会去找主人。如果你不会骑马,那也没有人嘲笑你,这些老马见惯了艰难爬到它们身上左摇右晃的主,漠然地等着它的主人拉你上来,这时候,你就象一个被抱在马主怀了的孩子,一样可以过过骑马的瘾,当然,已经次了好多,不过,山路都是坚硬湿滑的石头,只有两匹马并排的宽度,稍微骑得快一点,真是提心吊胆,直后悔上山前没有先买好人身保险! 白杨沟虽然美丽,因为经验不足,所带的衣服太少,冷的够戗,所以没有有限的心情去游览。到天池就不一样了,事前问过当地人,知道只要不去爬雪山,就不会冷:“雪山?!你是说我可以看到雪山?!”我睁大眼睛大声的问,那人摇摇头:“唉,这是从哪来的人!”我没空理睬他,这俗夫哪里知道我这个平原游击队的兴奋,我几乎一晚上睡不着!雪山?那真是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东西!大东西! 早上八点就出发,估计是两小时的路程。 在新疆开车,司机有个绝活,能一边睡觉一边开车!为什么?因为路上的车或者人太少!半天见不到一件活动的东西,虽然是一条柏油马路,路两旁什么也没有,看不到一点绿色,几乎全是戈壁滩,远远的见到一座山,颜色很怪,从山下到山上,是从铁灰到橙色,很象是被火烧过的一样,不仅让人想起给那猴儿带来的如许麻烦的“火焰山”在路上,我一边拼命给昏昏欲睡的司机上我的西尔顿,熏的他兴奋不已,一边四处张望,简直就是没飞过火焰山的猴哥! 好不容易到得山下,还得走好长的坡道,车子放慢了速度。路边就是草地,就看见一些少数民族的青年男女在草地上跳舞,旁边放了一个七八十年代最流行的手提式录音机,有几个帐篷,他们旁若无人,兴高采烈的边跳边唱,让我对少数民族的自由天性羡慕不已,汉族除了地方戏剧这种相对来讲比较正规的艺术,没有少数民族的随身艺术细胞,这个遗憾让我心里多少有点嫉妒他们!路边有条小溪,最多两三米宽,也不深,但是水流非常湍急,几乎是冲下来的,伸手进去试试?哎呀!这盛夏的溪流竟然如此冰冷刺骨!原来还是雪山上融化的雪水,这样的冷热反差让我觉得这水非常清纯。 开始进入山里,海拔越来越高,车越来越难开了,人越来越多,经常要停下来,穿少数民族服装的人最多,他们的目光在看人的时候老是死死盯着人不放,而且毫无表情,似乎豺狼来了,他们要端起猎枪!司机说这很正常,我不知道正常在哪! 经过一个转弯处,前面有点塞车,司机下来,指着旁边有个小水池说那是小天池,据说是王母娘娘洗脚的盆子,乖乖!这个娘娘的脚够大的!几乎有篮球场大!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颠簸,等候,颠簸,再等候,好不容易进入了天池的主道!真是辛苦! 原来,七月是到新疆旅游最好的时节。这时候,气温的温差很大,白天穿短裤就好,晚上绝对要盖棉被睡觉!但是这样睡觉是很舒服的。加上早上九点多才天亮,晚上八九点不天黑,很适合睡眠的规律,而且这个时节瓜果特别多,特别甜,所以游客特别多。没想到我的运气不错!这样想,对刚才的不满意就释然了。 前面只见一片美丽的草地,依然三三两两坐着旁若无人的情侣和家庭。乌鲁木齐人的穿着打扮很前卫,他们的发色十年前就染黄了,啊?不是染的?天生的?我说怎么能染得这么自然,生的好!远远看见一山谷下有波光粼粼,啊!天池到了! 天池很奇怪,因为她的海拔比海平面高了1800多米,四周的山体象是一个巨大的盆子,兜住池水不会外泻。池面极广,站在天池边,只觉得一股寒气直逼人身。水非常深幽,是墨绿色的,似乎永远无法看得见底!远方山脉连峦,山体雄伟,有巍然的大气势,山峰中间望过去,只见雪山隐约与灰蒙蒙的天空接在一起,云起云涌,氤氲波动,山头似有似无,颇有诡谲变幻之意。这就是雪山?果然非同小可!果然气度不凡!果然没白让我想你! 据说,这个大天池是王母娘娘洗脸用的,真让人无法想象这个王母娘娘的面子到底有多大!对神仙的想象其实上是对大自然的无穷威力的恐惧,想不通了,就说是神仙干的,说是人家洗脸的盆子,不知道那澡盆子在哪里! 在天池边买了四朵五元一只的雪莲花,还嫩,据说治疗风湿骨痛,给我妈带回去。 哎,想到我妈就想家了,真没用。 天池这样的景点是自然风景点,它的风格和情调都展现了大自然世纪变迁的痕迹,人在这样的风景里,会因为自身的渺小而肃然起敬,和一些人文景观不一样。有历史的人文景观激发对沧桑的悠然怀古之心,并且可以在对古代的比较之中找出切入点,剥开班驳的剖面,包括一些纪念性的景点;没有历史的人文景观,如果园林造景有可取之处,还有存在的价值 所谓可取之处,其风格不是生搬硬套,把古代的形式用现在的材料堆砌,那大概是最愚蠢或者是最懒惰的做法,对人对环境对历史都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如果做不到给予新景点以历史的沧桑沉朴感觉,以搭配合理巧妙的布局,甚至预构其日后变成历史的先手,不如仍然留白! 天池的本身状态是因为地壳在捣蛋,地心在抒发怒火或者快乐造成的,不用人工的雕凿自有目空一切独霸一方的绝大气度,其山石以及山体的形状和色彩天生一派,不入俗流!偏偏有好事者,自以为可以才比天高,在天池的周围盖上钢筋水泥的现代建筑,那风格和一些乡村常见的砖瓦房屋也没啥区别,好象把一堆牛粪扔在华丽殿堂之上,还要饮酒赋诗夸其黄灿灿其热烘烘哉!这已经不是愚蠢或糟蹋的事情了,其中有民族的劣根性和国情落后的大问题,天池,只是无辜的受害者而已! 想到这个,唉!早点回! 匆匆在市里买了些漠河的烟丝,以及一把英吉沙小刀,就起程回家。 当然,这把英吉沙小刀在火车站被没收了,连个收条都不打! 虽然,有了许多不好的感受在这次旅途之中,但是我还是经常在心里渴望何时可以再去新疆,因为还有最具新疆风情的南疆没去,和新疆那些经常被宣传的著名景点不一样,许多未经人工斧凿的地方依然牵动我的心弦。我想,这样的纯粹天然的景点会越来越少,在我的有生之年,能把世界上所有这样的景点都游遍,哪怕只让我活一百二十岁我也心甘情愿! 哭得痛快 那天下午接到表姐的电话时,只是非常吃惊:“什么?姐夫被、被车撞、撞死了!真的?!”不知是不是很久没有和他们联系了,除了震惊,语气里连一点悲伤之意都没有。当时,心里隐隐地说:“哎!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凉薄!” 其实我和这位表姐夫的虽然不是非常投契,但是相处了二十年了,怎么都有一点香火之情,至于过年过节聚会饮酒,每年也都有十几次。那天工作很忙,就把它暂放一边,只是心里沉沉的郁闷。 第二天我休息,一个人在宿舍看电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很想喝酒,买了四瓶老青岛,在电视旁呆坐,突然一股悲意狂涌心头,不由自主的眼泪横流,这样的悲伤许久没有过了,不会控制了,拿手机拨通表姐的电话,只是问她:“真的死了吗?真的死了吗?”表姐在电话那头也无法自制,哽咽无语,我说不下去了,放声大哭,痛苦的心头如有寒流冲过。 好象生锈的按钮,按下去居然整整一天我才反映过来,是我太漠然了吗? 记得有一年,我有三位亲人相继离开了我,一是我的三姨夫,二是我的姥姥,三是我的大姨夫。因为小聪明,我是从小就被周围很多亲戚宠爱的,我也很爱他们,三姨夫死时,我整整哭了四天,以至嗓子哑了好久;姥姥去世时,我哭了两天;到大姨夫去世时,我哭了一天都不到!当然,悲伤不是靠天数来计算的,浓薄深浅都是局中人最清楚的。 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心理因为新鲜而充沛了最大容量的感情。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比如第一次写毛笔字,第一次开车,第一次恋爱,或第一次和亲密的人共赴爱河,久了,新鲜磨没了,或者棱角磨入心里去了,或者棱角直接磨没了,一点灵气消耗殆尽,还茫然不自知。 第一次看见亲人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一点一点失去,眼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患难与共亲密无间的亲人永远的离开了自己,悲伤如何能抑制?从真心出发倒宁愿相信亲人暂时去了远方,也许,是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已经淡然了,透彻了,磨的多了,连心灵都起了茧子了! 其实,麻木正是人类逃避真情通缉的不自觉的反应之一。知道了社会系统中层层复杂的压力,忌惮,陷阱,传统,潮流,可为不可为往往一线之差,当你在悲伤亲人的远去时,别人正在庆贺洞房花烛、金榜题名或他乡遇故知的人生大喜,这边痛彻心扉,哭哭啼啼,那边杯觥交错,喜笑颜开,就象陶渊明所说的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生死之无常,造化之冷漠,怎不令真性情主动退隐?于是把心灵缩小到打击面最小,连对亲人逝去的巨大悲痛都减弱很多,承受的能力却一次次的降低,越来越不敢承受这样撕心裂肺的冲击,就越来越久屏蔽自己,久而久之,坚强了,也麻木了。 和对亲人逝去一样在麻木的还有许多真性情,我们在第一次写作时的激动没有了,我们在画上第一笔色彩时的喜悦没有了,我们在唱出第一个音符时的欢畅没有了!我们对第一次牵动心扉的爱人的激情,也没有了! 只是老了吗?只是成熟了吗? 我们要丢失的自己都审视了吗? 我们要忘却的都可以让自己心安吗? 我们要保留的又一定是人生的精粹吗? 我们视为至宝都没有糟粕了吗? 长大后,挤身在社会熔炉中,我们习惯了去批驳他人,总是忽略或者不敢审视自己,在唇枪舌战后的快感中,激励了自己准备去下一次的新论坛,不断的奋进,不断在失去,走得越来越远,心灵越来越模糊曾经惊艳过的失落,感情越来越冷却曾经热泪盈眶的初衷,越来越害怕直指心灵的檄文,害怕那一低头的温柔清纯! 小泽征尔在师从美国著名指挥家蒙兹的时候,蒙兹总是告诉他:“斯莆鲁。”就是法语飘在上面或者轻飘飘的意思,蒙兹在告诉小泽征尔指挥的时候,身体和手都不要用力,手必须是轻飘飘的。只要你从心灵深处真正感受到了音乐,手就会自然跟着动起来。外在的身体表象完全由受到了感动的心灵去指挥,才能把真正可以感动人的音乐传达出去,听者才能与你心灵共振,这就是蒙兹认为的指挥的境界。无论是音乐、文学、绘画、舞蹈、表演,无论所有的艺术门类,大概连自己都没有真正从心底感动过,有怎能奢望别人为你感动? 如果不常常去反思自己的误区,反思自己的处身之地,也许不久,我们会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或者干脆被理想抛弃! 那一天,我哭得非常痛快! 酥香鲜脆生煎包 三、五十年前,台北南海路退伍老兵的生煎包就已门庭若市。当时的市价是每个3元新台币,7个则20元,购买者众多,盖因其一来实惠,二来香中带脆的口感确实非常美味。 由于整肃市容,南海路的生煎包店一一迁离,现在则以济南路的生煎包最为知名。店前仅挂“生煎包”三个字,但总是聚集许多人潮,站在太阳底下大排长龙。因为买的人太多,老板总是抱歉地要客人等下一锅,天长日久就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下一锅生煎包”从15年前开业至今,每天卖出3000多个,但5元一个的价格,从来没变过。 每次到纽约,总会去皇后区的法拉盛唐人街买几十个生煎包。一部分自家吃,一部分送朋友,都说好吃,所以就老买老送成了习惯。生煎包俏得厉害,每天只卖一定数量。有时也要排队,有时卖完了造成空跑一趟。 现在很多人不吃这些老玩意,一来,做法复杂,浪费时间。象生煎包,从活面开始,到发面,擀面皮,再包,包时还要顺手掐出花来,说是顺手,也是多年锻炼,只是擀面皮,想要把它擀出均匀浑圆的模样,已经很难,然而只有这样,才能把包子馅完美兜住;做包子馅也不容易,肉要手工剁出的,吃起来口感才漫溢,包心菜要选择中间最嫩的,剁的约半厘米大小吃起来才香;包子煎到一半,用面水加进,千万不能让这层面皮糊了,这样时间都在贮备工作里悄悄消逝,当然,用心去做也是传统小吃与众不同的魅力所在。 二来,传统小吃的吃法不一定卫生。过去有用黄纸包装的,有用报纸包装的,店面多在路边,早晨的车多,难免污染,只不过以前中国人经常会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所以照吃不误,要想让传统的小吃重新登上现代家庭的两米餐桌,对包装、制作程序化甚至外卖包装都要多下心思,用心,而且勤奋,就能把事情做好。 很多事情说不明白二 什么样才算是非常了解一个人?不是只从正面去了解,从正面看过去的时候,除了你自己的眼睛视力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同的问题外,空间的变形空气的含量成分错合都是祸害,你还没办法保证她是没面具的对着你的。可是,当你再从反面,比如你把她当作自己的敌人的时候,你可能会看到更多以往看不到的地方——对敌人,还需要掩饰什么缺点?为了除掉敌人或者潜在的危险,有时人的做法远远超过自己善良的允许范畴,道德也无法完全限制那时的行为。 可是,做她的敌人也很麻烦。 一时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把她想象成杀我全家的仇人?很难做到。首先我就过不了我家人这一关,谁愿意设想自己的家人死掉呢?把她想象成害我倾家荡产的仇人?老实讲,我也没什么家产可以倾荡的把她想象成等一下,老是想象怎么对路?应该再真实点才可以。 那就从我的生活里找寻她可能成为我仇人的可能,那才实际点。 我的生活? 唉,没啥好说的。 快四十的人了,没个老婆,没个自己的家,连个自己的屋子都没有,到现在还是租别人的房子遮挡风雨呢?有啥神气的还至于要别人来找寻我做仇人的地方?你要是一个做出点成就什么的人让别人恨上一把起码也值得了,毕竟也算风采过了,象我这样,普通到走马路上连摔十个大跟斗都没人看的人,怎么可以顺利的成为别人的仇人呢? 那再推回去说,我要是连做别人仇人的资格也没有的话,我就没办法把她当作的敌人,我找不到她当我敌人的缺口,就没办法把她忘掉,我忘记不了她,就得承受因为她的消失带来的痛苦——哎!找到了,我干吗为她痛苦呢?她消失的时候也没跟我打过招呼,够狠的! 所以还得继续找我的问题。 难道说,普通人就不能成为别人的仇人吗? 想一想,这问题都够让人寒心的。 那就从仇恨的产生原因上找找看吧。 一个人怎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仇人呢? 吵架,打架,误会,无意冲撞,这些都是表面的原因,再往前想一想,怎么会吵架打架的呢?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太普通了,吃喝拉撒睡,为生活去奔波,这是基本的生命行程,如果安心这些行程的话,也不会产生什么成为别人仇人的危险,那就是不安心了,为什么不安心了?因为不想安心。不想安心就是理由了。 那为什么又会不想安心了?因为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很多成为生活里别人的仇人的那些突出的人都是因为不安心才牛起来的。普通,如果说,普通是一种生活的基本状态,也是生活构成的最稳健的基础,那,这个普通的本身没什么问题,生活,需要好的基础,社会才不会动荡,社会不动荡反过来又是普通人最需要的。然而,如果社会不动荡,社会就会很稳健,社会很稳健,就说明做一个普通人具备的心态要不牛才好,不牛,就成为不了这个生活里突出的人物。这就是说,普通人的这种最基础的生命行程特征其实是他们反抗自己的生活轨迹的理由。 我做普通人,也许是我希望的,但是,又是我不做普通人的最基本理由。 那就是说,要想真正成为吴莉的仇人,我就得先做好普通人,然后再从普通人的角度破坏自己,成为一个不普通的人。 道理是这样的,如果我的推理没错的话。 我现在只想问自己一句话了。 我做得好一个普通人吗? 以老祖宗的教训来说,知足常乐,平安是福。淡泊才可以明志,宁静方能致远。这些话的意思就是,想做一个普通人,首先你要安静下来。 安静? 先让我傻笑一会吧。 我好想好想好想好想抱歉!我的意思是我非常想安静!语言不够简练啊,没办法,普通人。 可是,安静得下来吗? 一个普通人就可以安静得下来吗? 我要活着,就得吃饭,我要吃饭,就得赚钱,我要赚钱就很难。有钱是很难的。想有钱就得心狠。心不狠就不能拿到这个社会上多余的属于别人的钱,拿不到属于别人的,这个社会上又怎么能随便多出点钱来给我呢?如果都可以随便多出点钱来给我的话,那也没有什么普通不普通的分别了,那就成了共产主义社会了。 可我的心不狠,我就赚不到钱啊,赚不到钱,又怎么能安静呢? 还有别的安静的方法吗?学习? 可以。学习是突破普通的最基本的方法吧,幸亏这也是我知道的哪位老祖宗说的。好,那就学习吧,但是最麻烦的就是,学习如果不会领悟的话,那就等于让文字在脑海里借宿了一晚,天亮就会自己跑路了。 如果我领悟得了那些文字里的道理,我还是普通人吗? 赚到仅仅可以生活下去的基本钱是可以做到的。比如,我用最普通的智慧去赚钱,拿卖豆腐为例,我去买大豆,找最好的泉水,用最好的石头做磨,磨成浆,以卤水点成豆腐,则豆腐趁热卖完,比如可赚成本的一倍左右盈利,如果豆腐没卖完,可以成臭豆腐,臭豆腐还可以成臭豆腐干,基本不亏。但是基数不对。我投资了五百块也许就是目前我的所有了,即使我赚了一倍,最多就是一千块,这大概需要花费我五天的时间,如果除去成本,我最多能剩余一百块。这是我五天赚的。这点钱可以让我生活下去,但也就是仅仅够生活的。如果我投资的是五万元呢?那可能我赚到了一千块,如果是五十万呢?就是一万元。道理就是投资大,赚得才多。 我现在清楚的知道,你嫌我说的太多太远了。对这个结论我不表态。 有人跟我说,其实吴莉早就死了。 那次彩虹并不是她消失了,而是她掉下山去了。 摔成肉酱一类的无法辨别的东西。 等我多喝几口酒再跟你说。 这样的事清醒的时候没办法说清楚的,因为你很不清醒,我也得把自己搞糊涂了才能说清楚。 那这样,我再说得明白点。 ——春天的好处是起得晚了也会被浅薄的原谅。 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很贪睡,所以迟到了也就正常了。 我习惯在公车上听着cd机假眠,我的cd机在响着,我的身体其实已经飞到车外面去了。 我知道,这话你还是不明白。 没办法。 我说得都很实在。 很多事情说不明白一 很多事情不能多想,想得多了,时间一长,就开始迷糊了,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再也搞不清了。 我说的是x死了的那件事,我越想就越怀疑她的死肯定跟我有很大的关系,甚至可能根本就是我干的——做了一件违法的事,而且是严重违法的事自然不好,很不好。 摆在我床上的有几件东西似乎能说明她曾经在我的房间里我的床上出现过,有个女式的皮革印花坤包,仿牛皮的还仿不象,一个女式的bb机,现在连呼台都找不到了,一件粉色的女式上衣,靠肩膀的地方有块不明显的暗迹,不知是奶水还是口水,一个很小巧的女式郎声火机,这个东西制作很精良,现在是找不到了。如果打开坤包的话就更能说明问题了,里面还有条很厚的卫生巾,发黄了,一条男式内裤,跟现在的沙滩裤差不多大,一个陈旧的电话本,一支小钢笔,还有个纸盒子装的避孕套,那个避孕套的号码刚好合适我的尺寸,现在可能显得大了点。 我也可以相信这些东西是某些神鬼丢我这儿的,这样比较好解释。 其实,说她死了也不准确,不过,很久没见到她的面了,也把警察累得够戗了,起码来说她没死的话也对不起警察。 还有件奇怪的事,在这些物件上似乎还能隐约闻到一股子“熟悉”的味道,这个“熟悉”的字眼开始也把我吓了一跳!我就更怀疑她的死或者说得准确点,她的失踪是和我有很大关系的。 但是,我想得事情实在太多了,多得到了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 我把东西象往常一样仔细的收拾在床头的已经发黑的菠萝格木匣子里,然后使劲的喝了一大口啤酒,感觉脑子开始晕了,于是习惯性的把酒瓶子往垃圾桶里一扔,把自己往床上剩余的地方一扔,叹了口气就睡了。 一般来说,我都是倒头就睡的。 连梦都不做。 做梦太累。 有时,写累了也这样,那时连她也想不起了。 基本上,这是我的生活日程。 有时人就是这样,在一个角度看不清楚,还想着换个角度,于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的。 就跟这些物件一样,看得久了,看得仔细到眼睛都伸到物件里面去了,那是别想再看清了。 我能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看清你吗? 如果正常的看,也许可以看清楚部分吧,只好说是部分。 但是要是介入了其他什么意外条件的话,那就难说了。 那次龙卷风就来得很奇怪。 在丘陵地带也会有龙卷风吗? “那个风,柱子,象煎饼,煎饼果子”我的某个女同桌,一个北京女孩结结巴巴的说。无论什么事情她都喜欢用果子来比喻。 我和这北京女孩没什么故事,没啥说头。 这个“煎饼果子龙卷风”来的时候,我正和x亲吻到迷糊的时候,这个迷糊是指那时的脑子里只有舌头在她嘴里的知觉,除此之外再没其他意识。忽然,舌头空下来了,嘴没有了,很不相信的睁开眼睛看着,有个红色的连衣裙的影子在我头顶大约十五米的高空闪了一下,就没有了。 几天后,我在学校见到她,她很不耐烦的对我说,那天什么风也没有!就是你失约没去!咱俩赶紧的分手!赶紧的!什么人啊。 让我气愤的是另外一件事——北京女孩又结结巴巴得跟我说:“什么煎饼,果子,龙卷风?我们这儿,怎么会,会有龙卷风?” 她用非常怀疑的眼光盯了我好半天,看她的表情甚至是想伸手来摸摸我脑门子烫不烫的。 我落荒而逃。 这件事让我对女人的兴趣产生了动摇。 七年后的大学图书馆里,我忽然在一本美国的地理杂志上看到一宗龙卷风案例分析,其中赫然写到:“19xx年,中国某省北部丘陵地区出现一次奇怪的龙卷风,至今尚未查明原因等等。” 我把书一合,转身就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馆后的小树林里,我抱头哭了一场。 我不是为了x当初把我的初恋打烂了而哭,我是为了这个终于被证实的龙卷风哭的。 当然,我还是没明白,这个龙卷风怎么可能在丘陵地带出现呢? 除了龙卷风,还有一次是彩虹。 我对这个雨后的光学现象一直很有好感的。 不仅是因为它很漂亮,而且我觉得它总是很大,往往从天空的这一端一直拉到另一端,很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 我喜欢这种不遮掩的张狂。 我把x的手握得很紧,并排着坐在离我们第一次被龙卷风分开时的地方有五千米的地方,那里有几排矮树,我们的脚都伸进草丛里。 为什么一定要离第一次分开的地方五千米,我不知道,我只是下意识的选择了一个地方。 有时,我们做一件事时,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 以后才知道,虽然可能会很晚了。 “你说,这彩虹要是一直挂在天上该多好!” 她这话说得极没水平,属于典型的恋爱中的女孩子说的傻话。她的另一支手指着夕阳,指甲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有点透明,有点模糊。 有点晕眩。 然后我就看见那道彩虹忽然真的很大,越来越大,直到它到了眼前,我才忽然想起,这彩虹竟然是向我们移动过来的! 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这可不能怪我,谁在这时候都会象我一样。 然后我就觉得手上一空——她又消失了。 这次我的心里还闪过一个念头——我得抓住点什么,我的手往她离去的方向空抓了一下。 自然是没抓到什么,或者再准确的说是抓到了空气。 那是我们大学毕业后隔了五年后的第一次相遇。 那天我本来打算好了带她去山上转悠转悠,转悠累了,就在山脚下的小旅馆里开个房间住一晚上,这样,我就可以补偿一下当年没能和她上床的遗憾了。 结果,没补上。 又继续空着了。 可是,彩虹怎么可能会向我移动过来呢? 有人说,在那座山上,是不可以这样没礼貌的指着彩虹乱讲话的。 是会死人的。 这话还有待证实。 因为她死还是没死还不清楚,起码我还没死。 然而我还是没明白,彩虹!怎么可能移动呢?那又不是实体,只是光的折射而已。 还是那座山有什么问题呢? 彩虹事件之后x消失的时间很长,长得她一直没出现 那件事之后,我实在受不了她的这种忽然消失,就决定彻底的忘掉她。 忘却一个人有哪些方法呢? 普通的忘却大概就是尽量的不去想这个人。人的大脑毕竟容量有限,新的信息不断的进来,旧的信息自然会沉淀下去,即使过了些时间偶然被翻起了,也都面目全非,没有当初激动人心的魅力了。这样就可以基本达到忘却的目的了。 还有好一点的方法是,立刻再找个填补的来。以新换旧,填补是个比较好的方法,新人进来后,带来新的人性魅力冲击,这个比单纯的靠遗忘要好得多了。等新人也变得差不多开始有点旧了,原来最初的旧人也就沉入大海了。可能连翻的想法都不会有了。 要是再聪明点的话,那就反戈一击,先找出这人的缺点甚至恶心的地方在哪里,从心灵最深处讨厌他,甚至连以后再选择时的标准都因此而改变了。 我就是这样做的。 x有什么缺点或者让我恶心的地方呢? 我准备这样去做的时候,忽然发现我可能是做错了。 我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了解她。 和某一个人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可能会很牛逼的认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人了,尤其在夫妻间。但是到了出现意外的时候,比如大难临头需要各自飞开的时候,一般都会很难过的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完全了解对方——他怎么能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我呢?我们常常把自己的经验或者感受当作结论为对方下个定论,哪怕当时这个定论确实是正确的,可怕的是,过几年甚至几十年还那么去认为对方,也不知道时间已经在移动,人性也已改变了。我总想,了解,其实是动态的,不是一个结论,成了几行文字就可以停止的。 好在我想的快,做得也快。 我知道,把她想得恶心,想到非常坏的地步是不大可能的了。 但是,我还是不愿意背着这个包袱继续活下去。 我只好尽量的把自己搞得贼忙活。我让自己除了工作和吃饭睡觉就没时间做其他的事了,比如洗澡,我已经减到了每月一次,大小便我基本上非到了实在忍耐不住的时候才往屋子里那个臭地方跑,我不去街上给自己买衣服,全是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穿的旧衣服,破了就破了。我也不去有自己办公场所的单位上班,我用网络交代一切我为这个社会做的贡献以换回养命钱。我不出门,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我的饭菜都是家人送到我的窗前,开始我还知道是谁送的,后来送饭的人我都不认识了,他们开始叫我“哥哥”后来就叫我“叔叔”再后来,他们的眼神里全是厌恶和恶心,如果不是我每月还能让银行送钱给他们的话,我想他们也不准备送饭给我吃了,也许,饿死我对他们来说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其实,我觉得这样忽然把一个人关起来挺好。 我在网络上看到,那么多曾经非常有才气的男女在未接触社会的大学里时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如何下海捞一把就上岸来继续自己的艺术创作,但是他们都被淹死了,没踏入社会几天,人就飞扬跋扈起来,浅薄到了连自己的理想都可以踩在脚底下的人也就只好一辈子做个奴隶了。 如果,把这些人都象我一样关起来,也许他们起码还可以保持住自己当初最美的理想,起码还可以为这个开始残破和龌龊的地球做一点自己的诚恳的事吧。当然,这都是我的幻想,它没必要被谁谁听了后改变自己什么,真的,改变不了什么。 有时,我在那个黑黑的屋子里会忽然想起她的吻,那个吻在我后来的记忆里开始还很甜,跟喝了第一口牛奶一样,后来就慢慢变成了臭臭的烟味,臭得我非得把自己从回忆里弄醒了不行。 那段时间,我就会戒几天烟。 有时,我也会想起她的指甲,在彩虹里那么透明和朦胧的指甲,似乎只是天空上出现的一道云迹,只不过画得很圆,很美。 但是就连这个指甲也慢慢的变成了三角形,越变我越怀疑,后来才知道,我的内裤已经几个月没换了。 我就开始换一条新的内裤。 等我又开始抽烟,又忘记了换内裤的时候,她的吻和指甲又开始来骚扰我了。 我苦闷无比。 苦闷到非想起这俩个梦才能睡得安稳。 当然,有时即使在梦里我也会呕吐的。 我都把它们当作自己的酒喝多了,我不愿意把它们解释为同样的梦做了n遍。 这样一直到了某一天,网上忽然传来一个信息,他们预测在最近的某一日,龙卷风和彩虹将同时出现在我们这个丘陵旁边的小城市,我就知道,她来了。 x回来了。 她没死。 这个消息给我的第一个证明就是她没死。我没办法用科学的道理证实,我是用自己的感觉来证实的。如果非要我用科学道理来证实的话,我希望有人先去证实以前发生的龙卷风和彩虹 于是,我终于破门而出,我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刚一见风,衣服已经被风吹散了,它们实在太旧了,但是我惊喜万分,丝毫不知道,其实,我是赤裸着奔跑在大街上,奔跑过大街,我跑进了山村,身后追赶我的人群很快就因为追不上而失去了兴趣,于是,我这不知多少年后的第一次出来就被骂了一路。 x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我越跑越觉得身上凉爽无比——你会说,这是因为我的衣服都烂了,我不这样以为的。我以为我本来就没穿衣服,我凉爽是因为我的心被放开了——可笑啊,人怎么可能因为没穿衣服而凉爽呢?那会耻辱的。可我本来就没穿衣服,我有什么耻辱可言呢?我只会真正的凉爽。 我跑过了城市,跑过了山村,跑过了小河,我又跑过了城市,我跑了城市又跑过了山村,我跑过了山村就又跑进了城市,我跑过了城市就又跑进了山村,我跑得无比兴奋无比的凉爽! 然后,我忽然就停住了。 可是,山呢? 我茫然的看着山村边的又一个城市,这个城市的后边还是又一个山村吗? 可是,我的山呢? 那个有过龙卷风和彩虹的山呢? 山怎么会没有了呢?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我关了自己的这几年一直没想过的问题。 即使我的山还在,龙卷风和彩虹出现的地方相隔了五千米,我到底该去哪个地方呢? x会在哪一个地方等我呢? 我停下了,然后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号啕大哭,肆无忌惮,就象那道彩虹一样肆无忌惮的哭。 我的泪水把自己的身体洗得白白净净的象初生时一样。 我该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所以我只好哭。 从那天开始,我一直哭到现在。 没停过。 再也无法停止我的哭泣。 一切毫无迹象 我是说,以前类似这些事情发生之前总会有些迹象可循。 的确,在生活里所发生的事情很多是隐蔽的,或者有一些痕迹可寻,但是被忙碌的人们忽略掉了,于是,一切按照轨迹发生。 在那个时间里,我原来是不会出现在这家酒吧的,我原来是会按自己的计划出现在某个湘菜饭店里在吃着豆干煲喝着二锅头,面前摆着一本武侠小说,正看得起劲,不时的我抬起眼色咪咪的看看走过身边的漂亮女人,这样的生活方式我已经很习惯了,从来没想过我要去改变这一切,虽然,我永远是一个人来到这个小酒馆里,虽然我还知道,有几位女服务员一直暗地里喜欢我,但是我丝毫没有改变生活的意思。 是啊!如果你一定要说我很懒,我也无话可说。但是生活就是这样。现在的生活已经不是从前那种贫困却平静又悠闲的生活了,每天来自这个世界任意角落的压力让你感觉好象沉进了肮脏的水里,你不仅憋闷得无法呼吸,而且这肮脏的水里还有许多说不清的细菌和虫子拼命的往你身里钻,而为了躲避开它们,你只有拼命的扭动身躯,直到时间长了,所有的压力和恶心都慢慢在心里沉淀下去了,只剩下了单一的动作,然后只能告诉自己,活着。 我还活着。 我还可以喝着二锅头,看着走过身边的女人已经是很大的悠闲事情了。 偶然,很偶然的时候,或者在醉了的时候,或者被什么事情激动到最兴奋的时候,我会想起年轻的理想。 做一个画家。 做一个不一定要出名,但是一定要画出自己心里最这个世界以及未来世界的所有想法。 但是就这个想法也一起随着生活沉淀了。好象电影里常见的一个淹死的人在水里漂飘荡荡的向下沉去,沉去,到底。 然后腐烂在海底。 在海面上,你什么也发现不了。 你能见到的依然是平静的、广阔无垠的大海。 它依然会再次激起下一颗年轻的心扑进它的怀抱。 然后再次沉淀。 我只能做这些简单的事来回避它越来越粗鲁的侵蚀。 我希望,心里还可以有最后的一点清明。 就这样简单的事情也不是经常有的。 这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我一接到这个电话就想把电话扔了,或者砸了,烧了,甚至是生吞了!但是,偏偏我什么也没做,整个人就跟挨了一枪麻醉子弹一样,当时就保持接电话的姿势十分钟都没变样。等那个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我才像被蛇咬了一口一样,惊跳了起来,那时,我才知道,做绘画的模特是一件多么苦的工作——才十分钟,我浑身上下已经无处不酸痛了。 这个电话是她打来的。 虽然相隔了十年多了,她的声音我依然一下子就分辨出来了。 那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想别说是分开了十年多,就是分开了一百年,估计我还是能立刻记起她的声音,虽然说再活上一百年对我来讲的确困难了点。 不用费神去猜想她是怎么找到我的电话号码的。她要是想做一件事,那就一定能做到。十年前,我们俩躲在大学新建了一半的教学楼里亲热到差点过关的时候,正好被教导主任逮个正着,她一边穿回衣服,一边走向主任,不知她跟主任说了什么,主任竟然转身就走。 那件事后,惊魂未定的我问了她n次了,她一直笑着不回答,直到我们俩分手了,这件事还经常在我脑海里回旋着。 我放下电话,过了半天才想起,我把她这次来电话的目的想错了。 我以为,相隔了十年多,她来的这次电话,不是要重续旧情,起码也要倾诉一番十年多的思念,或者了解一下生活里彼此发生的不同的经历,甚至要把这十年来对生活对艺术的理解也探讨一下。 然而她没客气几句,就直奔主题——借钱! 我只所以楞在那里,就是因为我实在也没想到,过了十年后,彼此的生活都开始平静了,应该都有了一些安定的基础了,比如车子,比如房子,比如稳定的收入等等。她的情况在一些老同学的嘴里我多少还是知道点的。 她后来嫁给了一家不太大的商场总经理,生活虽然不是很富有,但是也比一般人要好很多了。她生了个儿子,所以夫家对她还挺好的。至于后来孩子大了,丈夫开始把兴趣放在其他事情上了,那也是很多家庭都会出现的事。 借钱,应该不是她该对我说的事。 最起码,她也应该掩饰下她的窘境,或者巧妙点,先谈谈其他的事情,然后若无其事的再绕回话题上来。 但是她却单刀直入。 她这十年多来脾气改变不少了。我想。 “我知道你要问的,但是,能不能轻你别问原因呢?”她说得很诚恳。 这个情况就是这样了:十年前,我们是一对恋人,十年后,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过去的爱情也好,理想也好,都随着时间慢慢腐蚀,终于沉没了,我甚至都以为这一辈子不会再见到她了,就在我们都平静的生活的时候,她却又打论电话来,而且是为了借钱,并不要我问原因! 现在即使说我们是陌生人了也不算过分。说实话,你让我现在描述她的相貌都很困难了——我只有依稀的一点印象,就象隔着磨砂玻璃看过去,虽然还有些熟悉的心痛,然而我连推开这磨砂玻璃都很懒了。 这样一个就算陌生的老朋友张口问我借钱,还不要我问她借钱的原因,你说我不生气那肯定是假的。 不过,生气归生气,多年的商场训练让我还是很平静的问道:“你要借多少?” 其实,我这话都是多余的。 她能在这个时候找我借钱,那绝对不可能是小数目,我问这话其实我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为了爱情可以随时把命填上的年轻人了。我现在刚买了房子和车子,都是需要按揭的,我的新公司开业不久,刚接了一单业务,还在初期探讨中我就画了三套方案将近三十张图纸了,请对方吃饭就花了一万几了,再加上送的礼物都三万了,再说,马上该发工资了,房租也拖了两个月了,十几家供应商也在等着要钱。 哪里都要钱!可是能来钱的地方却只有我的新公司那一条路径。我要对公司三十几个员工负责,随便的把钱花出去,花在一个十年前把我蹬了去跟大款的女人身上,这不可能的。 “我需要八万。” 果然。 八万不算小数目,但是要放在以前我没做新公司时,是完全可以直接提出来给她的,即使她借了暂时还不上也没什么关系,我都能承担得起。但是现在我手上可以挪动得资金最多只有不到三十万。这里工资就要去掉十一万,租金,水电费又得去掉三万,那单业务最少还得贴三万,供应商那里怎么也得先支三四万,不然下面的活也没人敢给我材料了。 这样算下来,八万已经是我全部的剩余了。那就是说,她借钱的请求就是拿我所有的事业和家当来和她一起冒险了。 我笑了。 “不少哇!你还不让我知道你借钱的目的,呵呵,是不是过分了点哦?” 我尽量温柔的问她。 即使不想借钱给她,也别把关系搞僵了。现在的事情很难说,你别看他现在可能倒了霉运,生活上有了一些过不去的障碍,但是很有可能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就因为一件很小的变数就冲过去了,从此开始了阳光大道,一帆风顺,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太多了,我不会傻到落井下石得。虽然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帮她了。 “我也知道过分了点,唉。”她一直很平静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犹豫和哀伤。 “但是我怕我一旦说了出来,你就不肯借钱给我了。” 她还是说了出来。 我本来就没法借钱给你了。我心里想着,嘴上却说:“是和他有关的吗?” 她一下就沉默了,半天才说:“你还是那么敏感。” 我要不敏感早就被这个时代的险诈淹没了。 “你想说就说吧,不想说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退了一步。 “他他进去了。”她终于把几个字像咬碎了又吐出来一样。 “什么?!”我有点吃惊“是什么事?” 她没说话了,忽然,一阵哭泣声传了过来,那哭声越来越大,终于她嚎啕大哭起来。 我心里一沉。 一疼。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从没有让她哭过。她的性格我很清楚,她不仅很要面子,而且很坚强,到底这个臭男人让她受了多大的委屈能让她如此的伤心呢? “他,又有个女人了?”我尽量温和的说。 她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果然。 过了很久,她才平静下来。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一切。 有了孩子以后,她开始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了,对他,已经几乎不问了,就连夫妻间正常的性生活也很少过了,偶尔推不过他的恳求,也是匆匆了事,这让他大为不满。于是,他开始在外面赌博,由小赌到大赌,终于欠了很大一笔债务,债主们要他的新公司,他眼见着拖不过了,就开始打其中一个中年女富婆的主意。凭他出色的外表和旷久未施的床上功夫,让这个富婆爱上了他,富婆答应可以帮他还清一切赌债,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让他离婚再和富婆结婚。 他却下不手。他那时才意识到,他是很爱自己的老婆的,更别说,还有个孩子了。他一狠心,拿着把刀子就逼迫富婆把钱拿出来了,债务是还清了,第二天富婆就报案了,他以抢劫罪被抓了进去。 “我已经把所有能卖的全卖了,可是,打点法院那边还需要几万,这钱拿不出来,他就判定了。” 我苦笑了一下。八万。我帮了她,不是,是帮她的他,那我的新房子和车子都得卖掉,我的事业也就完了。我把我的实际情况跟她说了。末了,我很为难的说,不行。我没办法借给她。她沉默了。 “你还是怪我当年把你甩了跟了他是吧?” 她忽然很冷的说了这句话。 她会拿这件事来讲! 我差点没吐血!明知道她会生气,但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说到底,我心里有没有这样想过呢?或许有,但我的实际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借给她,我就完了。再说了,我也没骗她啊。 “你,你怎么这么讲呢?”我还是没掩饰自己的愤怒。 “那好。我,我为以前的事对你说声抱歉。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你把以前的事忘记了,借钱给我吧!我的确非常需要这笔钱!对不起了,你借给我吧”她大概忍了半天才很艰难的说出这番话。 为什么十年后彼此要发展成这个样子呢?到底是谁的错?我真料不到我们会变成这个局面。 “真的不行的。你理解下我的处境好不好?”我已经在恳求她了。 “我?理解你?”她的声音开始飘了。 “是,我可以理解你,真的,你没必要自责的。是我还以为你可以帮我的,你还会跟以前一样不会让我难过的。是我错了,好了,你不用再自责了,就当我从来没找过你。就这样吧,你好好过吧。”她的声音缥缈着,很虚弱。 “只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她又哭了,声音很嘶哑着。 “怪他自己选来选去没选个好人家,投到了我的胎里来了,活该他受罪了。你就做你的事业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啪!”电话挂了。 我急忙再打过去,那边已经关机了。 我一阵怅然。 一阵悲愁。 她定是恨我到了极点了。在她最苦难的时候,我却不能像当时发的誓言那样,永远不让她难过,只是物是人非,誓言也被侵蚀干净了。 也许,我们所在的时代不合适吧。 那晚,我一直没睡好。一闭眼,就看见她浑身血淋淋的提着把刀子向我扑过来,狰狞得像个女鬼。 老婆却睡得很安详。她是那种只知道赚钱养家什么也不想的女人,刚才,她明明听见了我的电话,却丝毫不在意,她是非常信任我的一个女人,我没办法把她也搭进我初恋女人的身上。 我很羡慕她能睡的那么香。 一个月后,老家有位老同学打电话告诉我,她持刀抢劫一家酒店,被枪打碎了膝盖,判了八年。她的丈夫判了十八年。孩子在她母亲家里养着。 才两岁的孩子啊。老同学很感慨。 我的心里跟刀割一样疼痛。 我的那单业务终于拿下来了,刨东刨西的,我赚了三十七万多。新公司终于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市场上立了足。 我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我想,我失去了回到当初那个满怀理想和激情的年轻状态的最后机会了。 如果,我们总能更多的关注身边生活里里的点滴迹象,如果,我还一直关注着她的生活迹象,哪怕不再有爱情,只是亲情或者友情,这一切都不是不可挽回的。 我想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对生活的细心关注和对舍弃的理解,或许,更多吧。 灰 喝了一整瓶敌敌畏的人,死了的时候肯定不好看,听说身体还会发绿的,所以我没听刘蕾妹妹的话,一直拖着没去看刘蕾的尸体,等知道她已经被烧掉了,我松了一口气。 烧完了,人就变成了灰烬,埋下去或扔到海里或扔到高山上,尘归尘,土归土,怎么来的就怎么去,合理的很。这个世界因为需要很多合理的东西才能维持下去,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刘蕾这样不合理的人死去了才又清净下来。她死了,我没悲痛,没哭泣,也没愤慨,也没疯狂。 晚上睡得香,早上精神旺。 想一想,那么美丽的一个女人一样的在焚尸炉子里烧个干净,成了一团热乎乎的灰,还有一些没烧完的骨头片,怎么都觉得可惜。 我不喜欢这个叫“灰”的词。 就跟我不喜欢王鹏这个鸟人一样。 王鹏在很多人眼里是个才子,实际上,他也的确有点儿才。他在初二时写的一篇小说大刀王里自己配了插画,结果在附近几个学校里传疯了,后来有个家里很富裕的小子自己出钱复印了几十本,他们自己学校内的紧张情况才被缓解。等到他上高一的时候,他的一幅秋收望水的工笔重彩版画在国际上又获了个大奖,只是近十万元的奖金就差点没让学校抢翻天。他被认为是标准的少年天才啊!那时,他已经被北大内定招收了。但他还没上到高三就退学了,他说要在家里专业写作,并画画出售。他这样说很多人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那个现象当时也引起了不少学术界的专家去研究过,那都是后话了。 那时王鹏的名声真是如日中天啊。要说美国总统的名字或许有人还不知道,但你要说不知道王鹏的名字那是真要被人糗死的!至于想认识王鹏的女孩子那就更多了。很多才刚上初一的小屁孩都开始给他写情书了,当然,王鹏一概是理都不理的。 他是很牛啊!可我就是不喜欢他。 不过,生活就是一个没有准性的荡妇,经常在你认为自己已经摸到了它最美好核心的时候反咬你一口,再注入毒素到你的体内。 很奇怪啊,他一退学了,几乎整整一年没有写出一部象样的作品来,也没有创作出什么画来——关于创作不出作品的痛苦,很多人都经历过。尤其现在网络写作那么鼎盛的,知道这个痛苦的人实在太多了。有人说,这是思路瓶颈。是许多没经过整理的想法忽然聚集到一起引起的,我感觉象是开了很多页面后电源受不了了,就给你黑屏了。也可以说是成了那种植物人吧,你说刚得了这病马上就好有可能,你说得了这病以后几年甚至一辈子都好不了的也有可能,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治疗,谁也不知道究竟何时才会出现变故。这件事真让我很感慨——人不可能总那么顺的,是不是? 王鹏得了这毛病自然是很痛苦的——这等于是生活跟他来了个黑色的幽默。他倒霉的时候也跟那些不如意的艺术家一个样,开始糟蹋自己了,也无非就是那些酗酒、自骂、打架、吸毒以及和女孩子乱来等等,倒还是没什么很有创造性的举动。 我觉得,王鹏算是玩完了。这个所谓的天才完了。 不过,现在的人才那么多,谁会在乎那么样一个过气人物呢? “过气不过气,不是看我现在的表现的,我现在是一个过程,必须要经历的过程。简单的说,跳高前要先伏低身体,直着腰是没办法跃起的。沉下去有什么不好?” 他蹲在我们住的那栋楼顶的一个石台子上,正用油画棒低头往台子上画着,所以声音闷闷的,跟从炉灶里发出来的一样。灰灰的台子上有不少儿童画的粉笔画,还有些不知什么东西的痕迹,他左画一笔,,右蹭一下,那张破台子竟然逐渐出现一幅画来。我坐在他旁边,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张台子弄回我家去。远处有一群鸽子飞了过去,一阵悠扬的鸽哨声萦绕在我们头顶,隐约还听得到海水波涛的声音。 “你沉得住嘛你,牛逼个啥?”我不太喜欢他牛气的样子。 “嗤!你懂什么?你的年龄是比我大一点,思想比我小不少。可怜!” 我瞄瞄他,想找块可以下手的地方,又觉得他说得似乎有道理。 “你没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吗?”他很会找时机跟说这些要我想半天的话,我就忘记了要打他的事了。 “以后?那是多远的事?现在想它干什么?”我想了半天,只好模糊的回答他。 “是啊,蛮远的。”他站了起来,把手一个一直攥了半天的纸团子弹了出去,那个纸团子划了个弧线往楼下落去了。我们一直看着那道弧线。 “可是,还得先想好了再说的。不然就白浪费生命了,我最可惜的是我们的寿命都他妈的太短了!能活多五十年,我就能做好多的事了。” 我想,这孩子又说胡话了。 鸽子飞了一圈又开始往回飞了,哨音又渐渐强了起来。 后来,我还是把那张台子偷回家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台子削薄了,打了层桐油包好后藏起来了。 老实讲,我对他兴趣蛮大的。我觉得研究一个过气的人物比研究一个正在鼎盛时期辉煌无比的人要有意思。讲得实际点,挤在一大堆人中间去研究那些辉煌期的人物不说有点厚颜了,就一个人又有多少从前可以被瓜分的?不管怎么说,过气的人物身上除了那点悲壮色彩属于共同的特点,其他很个性的地方才有研究的价值。 再说,我对他随手画的东西甚至他扔掉的稿纸都很有兴趣。 有时,我会找机会到他家看他胡乱画的稿纸,那上面不仅有他写的字,还有很多奇怪的图,很多时候是杂乱的线条,还有大块大块的墨迹,有的墨迹又被他延伸成更多奇怪的图案。还有一次,我在他扔的纸团子上还看到了一些机械图,似乎是某种工具,我把这些纸团子都收集了起来。 说不定哪天这小子出了名,这些东西就值钱了,嘿嘿。 我们俩的关系有点怪。说好吧,非常好,他父母车祸中丧生了,给他留了套房子和一些遗产;我父母出国了,也给我留了套房子,每月再寄点钱来。他说自己是孤儿,我也觉得自己跟孤儿差不多。说不好吧,我们又经常吵架,闹不好还会打架,当然他打不过我。在学校里基本上都是我保护他,保护这个家伙是件很麻烦的事,很少见他不惹事的,他的嘴能有一刻不伤人都是奇迹,而且他伤人都是专捡别人最软的地方扎的,所以也难怪很多人都恨他。 我们都住在靠海边的一个小区里,他住三栋,我住四栋。大家都是住的九楼,从我的卧室正好可以看到他家书房的窗户,这个也不知是哪个笨蛋设计的,有时,我就可以从没关好的窗户里看到八楼或者再矮几楼书房里两口子亲热的旖旎镜头,我估计,这个设计师就是喜欢这一口的。王鹏在我们两家的窗户中间栓了条绳子,要说话了,就拉拉绳子,绳子上绑着的小风铃就哗啦呼啦的叫了,有时我还要把一整捆的啤酒从绳子上滑过去,那很有可能就是这家伙几天的食粮了。 经常能看到他在奋笔疾书,他写东西时经常浑身微微颤抖,很多纸团子上都能看到被大力写破的地方。 对收集他的废纸团子,我有一种默契,就是,他其实是喜欢我来收集这些破东西的。每次,他都会固定扔在一个地方,少有的几次扔远了扔近了,我就知道他心情大概很差。 从窗户里看到有纸团子了,我就会带瓶啤酒过去。 后来,纸团子越扔越乱,越扔越多了,终于他发火不让我去他家了。 我想,这家伙是写不出来了。 刘蕾是在那时出现的——如果不是王鹏倒霉的话,我看这刘蕾也很难走进他的生活里的。那时刘蕾才十六岁,是最好的花季年龄。 她和王鹏第一次相见的场景被有些人讲的很奇特。有人说,那天的傍晚,天边忽然出现三道同心圆的彩虹,接着又下起了极其狂猛的骤雨;有人说,那天王鹏家阳台上的苏铁忽然开了花,花柱有一米高,花柱在午夜忽然爆裂,竟然落下无数细小的蛾子,那些蛾子见风就长,一直围绕着王鹏家飞舞着,在天明前全部死去;也有人说,那天,王鹏家对面的“刀客河”忽然暴涨,有许多骷髅浮现水面,手中都有一把锈蚀的大刀片子。 人们这样用不同的方式设计着传说都有自己的意图,很多人喜欢用自己的想法去夸张事实,夸张到自己满意的尺度,艺术家就夸张到更多人满意的尺度,出家人又把夸张还原回去。 其实,那天屁事也没发生过。 天还是那个天,河还是那条河,苏铁依旧沉默。 那天,她并没有敲开王鹏的家门。 因为王鹏喝醉了。听见有人敲门,他就扔了个瓶子,砸在了门上。 她是被吓跑的。 直到三天后的傍晚,她才在王鹏家下的街口的小店里看见他。 那时,王鹏已经清醒了,只是两眼发直,四肢无力的坐在那家小店门口的一个塑料椅子上看着大街上的行人,或者什么也没看,跟老年痴呆症一样。那张椅子烂了条腿,主人用麻绳绑了根木棍,王鹏的脚跟正无意识的敲着那根残废的木棍腿。 要是口水再往下流就更象痴呆了。 很难说那个姿态是可爱的,甚至有点流里流气的。 他们的第一次对话是这样的。 “你是王鹏吧?” “不是。他死了。” “死了?” “死了。死了好几次了。” “我有个难题想请你帮忙。” “我说过!王鹏死了!” “我卡住了!走不过去了,你一定可以帮我的。” “他死了!死了!知道什么是死了?你是没死过所以不知道什么叫死吗!”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 然后,是沉默。 然后,王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拉着刘蕾的手就往自己家里走。 照对话里的意思看,是个死人拉着个活少女进了家门。 我们所习惯的关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对话一般都是这样的。 “您好啊,请问您是王鹏先生吗?” “啊,你认识我啊,我就是王鹏啊,不知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呵呵,真是王鹏先生哩!久仰久仰了!很早就知道您的大名了,没想到今天这么荣幸见到您本人哦!我太高兴了!” “哪里哪里啊!我也就是碰巧写了一点不成气候的小东西而已,其实没做什么的。能知道您有什么事吗?” “那我就直说了啊,事情是这样的” 如果他们这样对话,我们可能对他们俩之间的第一次相识记忆得很模糊了,也许我们会觉得这俩人也没什么特别的了。他们这样对话肯定不象我们习惯见到的那样似乎是在演习一样,似乎是经过设计出来的程序一样。可见他们对一些设计出来的程序已经很漠然,理所当然的跨过去了。 王鹏在和刘蕾见面的第一次,就把她上了——也许这句话要说的更清楚点,我们说“上”了某某女人的意思,就是和那位女人做了一次爱,在这里,要说“破身”更合适点。那年,刘蕾才刚十六岁。 被一个天才上了,虽然才十六岁,也算很荣耀吧? 对刘蕾来讲,那完全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她还太小,还没有那种准备在那个年龄就接受一个男人的性侵犯。或者说,即使她对性的问题有过一些很朦胧很琐碎的想法,也会被迅速的遮蔽掉。她没想过的是,那时,她已经发育的很好了,她身材原来就比较高挑,加上小时侯一直跟做警察的父母练过武术,所以她比同龄人要丰腴得多。在她自己,对性的问题倒也没看得多重,如果和她的孤独相比的话。但在郁闷到整天发呆的王鹏眼里,她实在是个很大的诱惑。 在我的眼里也是。 我想,他们的第一次结合肯定不是很愉快的经验。 王鹏在性方面可能懂得比较多一点,但是年龄毕竟不大,他再懂也不会很熟悉这种事的,至于刘蕾,是第一次,也就更谈不上什么配合和享受了,说是一次痛苦与惊慌的感觉还有点靠边。 当然,你也可以顺着我说的部分再往下猜想。 这种猜想都是蛮快乐的吧? 第一次见面就做那事,即使这件事是传说的,未必一定是真实的,但是我觉得这反而很可信,王鹏是一定可以做出来的。 那之后又过一段时间,某天凌晨,就听见王鹏家里传出来一声暴躁的叫喊:“滚!滚!”然后一个女孩子从里面冲了出来,低着头,没哭出来,让泪水在眼眶里转悠着,双手在身前并拢拎着个草绿色的小帆布包,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初升的朝阳把一抹橘红色的光泽润在她的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上,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水水的、疲惫的神韵,那种无力的感觉一下就把我的心猛烈的撞击了一下。 跟枪打的一样。 她低着头,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闻到一股温柔的少女体香,跟牛奶一样的味道。 那是不加修饰的最纯洁的香气。 然后,我看着她一直消失在街口那一端。 我还站在那,很久都没动一下。 大概是王鹏打击了她,然后她出了王鹏家的门,走过我的身边,又把打击转给了我。 我一直想不起,那天刘蕾到底穿了什么衣服,款式还是颜色花纹都记不得。 很多人不相信什么天才的事。 有个专门做企业培训的著名讲师说,他们以前做过一种研究,发现很多非常有名的科学家的智商并不比普通人高多少,他们有理由相信,所谓的天才一定和他的性格、他看问题的角度以及与后天的修养都有很大关系。 这类的话究竟有多少道理还有待更精确的研究。 我们有个同学,学习成绩差的一塌糊涂。无论是多么优秀的老师,哪怕你是国家的特级教师,用了世界上最先进的教学方法来教育他,一样没用的。学校里的知识对他一点启发也没有,最后只好退学。但是说来也奇怪啊,他退学后就跟他父亲学着卖水果,结果比他父亲还牛,怎么卖都能卖的特别快。初三退学时才十五岁,十七岁自己靠卖水果已经赚了第一个十万了。等我们上高三时,他已经赚了快五十万了。他就很鄙视王鹏。说要是王鹏拉出来跟他一起卖水果,一定穷到当裤子! 这话我是肯定相信的。 小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牛逼的。什么东西我都是看了几遍就懂,所以也不喜欢跟别人一样死学,每次考试前一星期,我只要认真看书,几乎都能很顺利考个高分。我就觉得自己和王鹏之间差了个运气。这小子运气实在太好了,能有那么好的素材去写,我要摊上了,也许比他还牛。 等王鹏什么也写不出的时候,有一次,那个卖水果的同学找我喝酒,他把王鹏好一顿骂。说这小子不实干,不知道卖水果是需要从一颗一颗卖起的,白糟蹋了。这样的人活着基本上没什么意义,就是个废物。 他的意思是说王鹏仅仅靠天生的聪明做事是不对的。 我不是很同意他的看法。他说的仅靠聪明去做事不好,这一点我还基本同意,但是,我却知道,其实王鹏平时看的书非常多,他看完一本书后就会把书扔掉了,当然,我又把那书和那些废纸都收集起来了,因为书上几乎写满了他对书中论点的各种想法,他并不是仅靠聪明做事的人。 后来,学校里还出了件挺大的事。 有一个被很多老师看好的,绝对可以时刻替代王鹏当年地位的同学,在高三的下半年,忽然发疯跳楼死掉了。 据说他的死和思想压力关系很大。 那件事让很多老师不再提天才的话题。 王鹏也就是在那个情形下被慢慢淡忘的。 淡忘某件事,很多时候是在逃避。淡忘,就是想逃离,忽然间加快了速度的逃离。 不知是不是天才不甘寂寞还是怎么的,被遗忘了就想再闹点动静来。有一天,几乎被大家忘的差不多的王鹏喝得醉熏熏的跑到了母校去大闹了一番。 这个事一定要说清楚。 首先,不是我要灌醉他的,是这个小子自己一定要喝醉的。 那天,就是我站在楼道前看着刘蕾消失在巷口的那天。我要去上学了,王鹏忽然敲开我家的门,手里提着瓶白酒,他直接就指着我说,别去上课了,今天你跷课在家陪我喝酒。这鸟人老是以为自己说的话别人就一定要听,拽得很。原本我是很不愿意这样做的。我做什么怎么需要你王鹏来教导我?但是,当时我心里老是有那个融化在朝阳里的身影,好象被阳光眩了眼一样,死活都消逝不掉。我就给我一个死党发了短信,叫他帮我在老师面前遮挡下。我就跟王鹏喝起来了。 喝早酒是件有点发疯的事。平时能喝到半斤才晕的,早酒大概没到二两就能糊涂了。王鹏更惨,还没喝一两多脸就红完了,要是在平时,他最少能喝半斤多。然后,他就开始大骂我是个应声虫,老师家长要我干什么我都会什么不考虑的去做,一点独立意识也没有,一点鸟个性也没有,活着跟死了差不多,类似我这样的人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里随便提刀子砍几个都看不出区别来,我应该马上上吊死去,我应该把头埋在裤裆里走路等等等等。 但是,我比你狗日的活的开心啊!我忍了他半天,全都是看在他喝高了的份上才没回击他的,看他说的越来越离谱了,我终于也开骂了。 我的手痒痒的,老想揍他。 开心?他眯着红彤彤的俩眼看我。 你也敢说你所谓享受到的开心是真的开心? 他这话问得我有点心虚。我没立刻回答他,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一句话就打倒他。 他妈的整个学校都是在犯罪!这样教育出来的都是跟你一样的一大堆的垃圾! 可是,没有那些基本的普通人存在,你想做那些天才的事也很难啊。 那,你还是承认自己就是一堆垃圾了。他眯着眼看我,很轻蔑的样子。 我想了想,还是没找到可以回击他的最厉害的话,到底还是一拳把他打趴下了。 我还以为他那天是想跟我聊聊刘蕾的事哩。 王鹏从我家跑出去的时候,我开始晕了,就躺床上睡了,所以他到学校里大闹的事还是几个死党告诉我的。他们说,王鹏在学校里骂的很厉害,我对比了下,他在学校里骂的那些话跟骂我的差不多,我就知道这小子是真醉了。他们说,那时,王鹏已经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打得一脸的血了,后来刘蕾出来了,一直死命的拉着他往学校外走,王鹏忽然又醒酒了一样,一巴掌就把刘蕾打倒在地上,指着刘蕾的鼻子骂她:“你个骚娘们!平时看你装的多么优雅,其实你他妈的在床上叫的那么响!你这样的鸟人活着干吗?除了浪费粮食你还能做什么?你写东西?你那也敢叫写东西?狗屁!拿给我擦屁股老子都不要!”刘蕾趴在地上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也没哭。当时又有好多同学要上去揍他,最后还是被几个老师硬把王鹏拉出学校,找了个车子送回家的。 听说刘蕾趴在地上很久。 走的时候,还是一直低着头。 我想,她怎么抬得起头呢? 后来呢?我问这话时,已经摔了三个酒瓶子了。 那丫头挺厉害的。楞是没哭。那天,她自己走回家的。 哦。 我不知说什么了。看着他们,半天,摇摇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件事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王鹏基本上窝家里不出来了。我都很少看到他。 我觉得他也该为这事后悔一番,忏悔一番。别的人不说,起码他应该对刘蕾有个交代吧。我那时老是想,这件事后,刘蕾在学校该是多么尴尬的感觉。这刘蕾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现在还有几个人对他好呢?我?最多能算半个还得少一点。 我搞不懂的是,这家伙干吗老是要把身边的人都闹得很不愉快然后离开他呢? 非要孤家寡人的才舒服吗? 让我觉得更难受的是,刘蕾来王鹏家却更勤快了,而且几乎每次来都要带了很多吃的东西,经常还可以在王鹏家的阳台上看见她在帮王鹏洗衣服,那个感觉就是在过日子了。 如果阳光又刚好照到她的身上,我又可以看到她脸上的温柔了。 真是能杀死人的温柔。 她一边晒衣服,都能以世界上最轻柔的动作来抚摩平衣服上的每一条细小的皱纹,甚至还会把衣服轻轻轻轻的贴在脸上,闭着眼陶醉半天。 肉麻死了。 搞不懂。我很为她惋惜。 大概过了有一个多月,离高考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了,因为父母和校长的关系,我可以很少在学校复习,基本都窝在家里看书,只要高考能过,我就可以直接去国外的某所大学了。王鹏忽然带着刘蕾来敲我家的门,这次,他又提着一瓶白酒来。 王鹏这次来的整体感觉很飞扬。 甚至有点跋扈。 刘蕾跟在后面很老实,典型的一个小媳妇的感觉。 还没等我问他,王鹏就迫不及待的对我宣扬,他最近又有灵感了,他已经构思了一个新的长篇,基本的思路和提纲已经写好了。 有时候,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王鹏可以离开刘蕾或者哪个女人,但是他离不开我。虽然这个感觉总是让我怪怪的,不过很真实。 他在说话的时候,刘蕾已经自己找了个电脑椅子坐下了,坐下后就一直死看着他,眼睛都不带眨巴眨巴一下的。 这一篇基本上是以一个剧团编剧的角度来写的。如果是小说,就以多视觉来写,象国画里的“散点透视”要找的是整体上气势和感觉;如果是电影,就以编剧自己的话来说,这样观众看起来更有融入的感觉。 我想写一个发生在一家古老的戏院里的故事。这个故事我觉得可以同时写出剧本版的,这样我还可以同时卖我的剧本。这个老戏院建造在清朝后期,里面有很多的机关和地道,但是时间长久都被人们遗忘了,惟独戏院的继承者——一个很老的老头知道这一切。一天,有一个很年轻的歌舞团进驻了这里,他们要在这个有着很古老的戏剧传统的地方上演一场他们创作的新舞蹈水王,他们希望通过这个舞蹈表达他们对水的所有理解和阐释,舞蹈可能是个多媒体的,他们带了很多现代的电器设备来,于是避免不了要使用后台几天台上的许多原始设施。在他们开始装台的时候,就开始和戏院的老板发生了许多的矛盾,老板坚持不让他们使用其中某些设施,而年轻人都很不服气,就在夜里偷偷的安装。而歌舞团内部在主演的人选上也一直有一些微妙的争议,惨剧便开始一件件的发生。 我想,这里要把那些机关和一些历史的痕迹表现的充沛点。 时段的交错是必须的,但是我还是想淡化这些,这些写的人太多了,已经不适合再去谈论了,这种交错的后果和沉淀反会重要点。 这里,有很多的矛盾可以写,老头和年轻人,古老戏院和现代舞蹈,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和戏院老板儿子的冲突以及感情的发展,主演的几个人选之间的冲突和矛盾的激化,舞蹈要用的道具和古代的机关之间的和谐与矛盾都可以发挥的。 他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白酒。 那简直就是往肚子里倒酒的。 我想再听下去我就要入迷了,于是赶紧的问他,那你到底开始写了没有? 他说,有写啊,提纲写好了,有了提纲下面写的就很快了。 我落笔一直很快的,那也就是电脑输入文字而已。 刘蕾在一边一直很满足的看着他。看得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开始我就想这样写: 风是从哪边吹来的呢? 老头扫了半天的地,忽然抬头看了看树上叶子,嘴里嘟囔了几句,又低头继续扫地。 他身后,那条大街长长的,路两边都是修剪成往中间遮蔽出房屋形状的法桐树,叶子落了满地,风吹来的时候,叶子懒懒的飘起,又懒懒的落了下去。 总是扫完了这边,那边又落下了,扫不完的,要是能扫完就不好玩了。 老头的嘴边忽然露出了一丝很不容易察觉的笑意,很快又消失了。 他身后长长的大街尽头忽然慢悠悠的开来一辆大客车。 大客车晃到他身边就停下了,一个轻盈的身影首先跳了下来。 她跑到老头的身边甜蜜蜜的叫了一声:“大爷!请问这里是梨园戏院吗?” “那不是写着的嘛。”老头没抬身,嗡声嗡气的说了句,手里的扫帚随便的往上一指。 阳光从密密麻麻的树叶中间投射下无数散乱的光点,投在一个半圆形的铁架子上,铁架子上有四块圆形的大板,上面正写着四个大字“梨园戏院”那字是手写的,早已褪了色,另有一种苍凉的落寞感傲立在阳光里,似乎依然用自己的不甘捍卫着失宠的尊严。 “啊!我终于来到了这里!”那女孩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哗的流了下来,身后一个魁梧的男人赶紧小心的跑上前去,一边掏出了自己的手绢递给那女孩,他的身后,有个比较丰满的年轻女人撇了撇嘴,小声的说了句:“造作!” 魁梧男人一边虹着哭泣的苗条女孩,一边回脸瞪了丰满女人一眼,扯着嗓门喊到:“大家都快点啊,赶紧往后台搬东西,那个谁,李保元,你赶紧的,怎么还呆在车上?你的悄悄话能不能等到夜里回床上再说?还不去找戏院的经理?” 老头把扫帚往胳肢窝里一夹,低着头就往戏院里走,嘴里轻声说了句:“造孽的又来了。” 苗条女人注意的盯了他一眼,转眼又被自己的悲伤袭满全身,无力的往魁梧男人身上靠着。 老头刚消失在戏院的大门内,门外的大路上忽然起了一阵大风,风来得又急又怪,一下子就把满地的落叶和老头刚扫好的一堆都吹了起来,刹那间,树叶和灰尘弥漫了整条街道,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捂着眼睛,只有那个魁梧的男人恍惚看到一道非常迅速的身影闪过他们的车后,然后就消失了。 什么人? 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我想开头先这样写,矛盾从李保元和戏院经理——就是那位老头的大儿子之间的第一次交锋开始。然后 你等一下。 我没等他说完,就把一份打印稿递给了他。 王鹏吃惊的看看我,然后打开稿子读起来。 我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我不好说我心里很开心。 实际上,从上次你的那件事后,我也开始写文章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终于问世了。 我继续告诉他。 我只是感觉自己也可以写,可能没你写的好,不过,我宁愿相信自己这次写的不比你差到哪儿去。 他看完后,任由打印稿从手里滑到了地上,脸色很难看。他喃喃的说,你也写了,你也会写了。 那不是废话吗! 我可不认为写个文章还一定需要退学什么的代价。而且我都联系好出版的事了,我觉得吧,类似你以前被我们传诵的那篇文章的题材对于我来说也没什么,又不是写一些很内省的文章,需要几年的构思和反复的改写,想找那种商业化的、出版商喜欢的路子我觉得挺简单的。 王鹏走的时候基本上是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他是被刘蕾硬拉走的,差点把我的稿子也拿走了,我赶紧夺了下来。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有一点后悔,很想跟他说实话。 刘蕾用一种很仇恨的眼光看着我,直到她使劲的关上我的门。 到这时,我更不敢告诉他,这其实是我在网上下载的一篇文章。网是有许多人写东西不是为了钱或者出版,纯粹就是为了写的。虽然都不大出名,但是写的并不比他差多少。 我只是感觉自己一定要打击他一次。既然平时很难有机会打击到他,一有机会就要来一次狠的。非得打到他的肉里不行。 这次可能真的玩大了点。 其实我能感觉到,刚才虽然只听他说一点点要写的内容,还是感觉到了他这篇一定能写得很不俗的。 刘蕾的父母是警察,某次执行任务时双双殉职,她跟着奶奶长大。不管是学校里还是在公安局宿舍大院里,她几乎没一个朋友,见了谁都不说话,自然别人也不很喜欢她。 她的年龄越来越大,性格越来越孤僻,人却越来越清秀,开始被很多人注意,有些小痞子想调戏她,被忽然出现的警察吓唬了几次后就再也不敢了——她父母昔日的同事一直还在照顾着她们。其实,在她心里虽然不喜欢那些小痞子的作为,但她还是希望能有人来和她说说话。 她的学习成绩不是都很好的,在文学和音乐上倒有很好的悟性,只是她不惯于表达,很多想法一直埋藏在心里。不久,她就见到了王鹏写的那篇大刀传奇,这是她读到第一篇由她身边的人写的成为铅字的文章——和手写的太不一样了!那里有一种威严。其实,王鹏写的就是抗战期间的国民党军队中的大刀队,文章里有很多和历史相背的地方,语法和文章结构也有很多幼稚之处,但是文章写的很好看,要不然,也不会在几个学校里传诵得那么厉害了。就是这篇文章让她开始斗胆去写一些东西了,也让她知道了王鹏这个人。 虽然她开始有勇气写了,但是毕竟是第一次写,她写的是当年父母执行那件任务的事,当她写到父母执行任务时被杀的情景时,她也卡住了。她无法客观的描述父母惨死的情景,没办法,这和她一直孤寂的心灵有关。你甚至可以想象到,她写到这时候忽然趴在书桌上痛哭起来的情景,也许还一边把写好的东西都撕掉了。 插句外话,他们俩都挺喜欢用笔写东西的,一般都是手写完了后再输入电脑的,我也补情出他们干吗这么蠢,现在谁不知道电脑写东西比手写要快太多了。 搞不清他们的脾气。 她去找王鹏,我感觉对她自己的创作来讲完全是一个不同级别的杀戮。不要说她了,就是我在王鹏面前都没办法完整的按自己的思路走下去,除非每次都象这次一样用点歪招来整他一下,我这种邪门的招数又不是刘蕾能使出来的。所以,我几乎可以很肯定的说,刘蕾以后是别想写什么了,除非她离开王鹏。 但是那是更不可能的事。 王鹏就是这样的人,要么,他就是跟死猪一样,你拿多少开水烫他都不会叫唤一声的;要么他想说了,那就跟火箭发射出去差不多,你想拦住他的话头,除非你用巡航导弹把他打下来。 偏偏他很会说,他一旦说起来,声情并茂,抑扬顿挫,比单田芳那老头说得好多了。让人很想跟着他描述的走下去。我倒是想过,这小子也是写作的方法不好,他该用mp3把自己说的录制下来,然后在找人帮他整理一遍,最后,他自己再整理一遍,又简单,又快速,还容易找到自己的毛病。不过,我懒的告诉他。有时我也挺怕他用语言来糟蹋我的。 窝了两天,我到底没忍住,还是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那天的那篇不是我写的。我还不会写。我记流水帐倒是比他厉害。我话刚说完,就听见话筒那边很响的摔了一声,接着还没过十秒,我家的猛就被打的震天响!他在我家门外更疯子一样拼命的踢我的门,还叫我出去要和我单挑!靠!简直是个没脑子的小屁孩!我要是出去了还不把他打成肉酱了!哎,我不能那么坏的。我把音乐放开,音量调到最大,让他跟我的山水音响斗去吧。 他也很聪明,没多久就发现斗不过我家的音响了,干脆跑回去了。 疯子!典型的一个小脑局部痉挛的家伙。 有了提纲真的会写得很快吗? 真的要功底很扎实的才可以哦。 后来我到底也开始写了一点小文章,才感觉到,即使有了提纲,你的功底不好的话,还是一样写得慢。不过,这小子写的是很快。大概有三、四天左右后的周末,他又跑来找我,手里拿着一堆稿纸扔给了我,这个疯子倒记得我喜欢搜集他写废的稿纸的事。可能是忘了我上次整他的事了,一进门就直接跑到我的厨房把冰箱里剩的菜都拿到我房间里,还好,他这次来没带白酒来,我赶紧把啤酒拿出来。那白酒不是可以常喝的,脑子要喝坏掉的。幸亏我父母不在国内,原来我妈给我找的乡下小保姆也给我赶跑了,不然他也不敢这样疯来疯去的。 写完第三章啦!哈哈!喝酒喝酒! 我想也就是这件事了,不过还没轮到我祝贺他,他一瓶啤酒已经下肚了。然后,又轮到我听课了。 剧本还没写,小说已经出来了大约十万多字吧。我准备这几天去找以前的出版商看看能不能出版,今年也许可以拿个什么奖的。剧本出来后,能再拍成电影的话,这几年的吃喝都不成问题了。妈的,苦日子要过去了。老子能写就是能写。 我想,这家伙真是疯子!三、四天就写了十万字! 趁他喝酒我赶紧问他,刘蕾呢?怎么没来啊? 啊?那小丫头啊,去打胎了吧,怀孕了。麻烦,叫她自己解决去了。 你,你叫她自己去打胎?你不知道打胎是很痛苦的事啊?尤其是第一胎很麻烦的,有时打不下来还要刮宫的!那比生孩子还疼的! 我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又犯糊涂了。气不打一处来。 很疼吗? 他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好奇的看着我激动的样子。 又不是你打胎,你激动个鸟啊。 我得写作啊。我在创作啊,我要保持我的灵感的延续啊,有了灵感怎么能停下来!你什么脑子啊! 她在哪家医院? 你真要去看她?等两天呗,等我写温暖了再把剧本的提纲也写好了咱俩一起去吧。他又开了一瓶啤酒。 我从医院里出来都很久了,脑子里还是刘蕾一脸苍白虚弱之极的样子。这小丫头跟王鹏在一起时间长了,也染了那鸟人的脾气了,犟得跟头驴一样,也不让我帮她做什么,也不让我告诉王鹏她现在的情况。我到底还是趁她没注意在她枕头下塞了几百块钱。 我想得跟王鹏好好谈谈,不过一想到刘蕾冷冷看我的眼神,好象我想趁她打胎的时候对她做点什么一样,我想还是算了。很明显的是,在这件事上,我做得再多也是两边不讨好的。这两人都有点疯疯癫癫的,不正常的人就别拿正常的方法去对他。 用王鹏的话说,随她娘们去吧。 我回到家就直接跑王鹏家去了,果然看他又在写东西了,一点没有为刘蕾打胎的事担心的样子,地上又是一大摊的废纸,我赶紧搜集了一通。 果然很超脱哈!女朋友都去打胎了,他还写得跟圣人一样,我就做不到,所以就跟王鹏骂我的一样,我是个没什么个性的人,随便拿刀子都能砍死一大堆来的那种俗人。 刘蕾没住几天院就出来了,一出来第一件事是先把我塞的那几百块钱扔我屋里了,然后又一头扎进王鹏的屋里。哎,这要是在咱们这种俗人眼里就叫贱皮了,但是人家是高人啊,可能都不这么叫的,也许叫特贱皮?真不清楚哎。 原来我还设想过,哪天王鹏要是玩腻了,一个临门大脚把刘蕾踢飞了,那我一定要把这个美女皮球紧紧抱住,绝对不让她再飞了,飞来飞去的也挺累的。那时美女已经心灰意冷,了无生趣,肯定只想随便找个好人家——比如象我这样的那就嫁了算了。她和王鹏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把身体和感情都滋润到最饱满的时候了,我就算捡了个现成的了,那多划算啊。 我觉得我比王鹏精明多了。 现在我想,我这样想是不是早了点?也许这丫头还没有完全滋润成熟哈,现在把这个美女皮球接下来肯定也是小脑痉挛的做法了。 谁敢要啊?也就是王鹏了。这样的就是乌龟对王八,对眼了。 这个丫头的确开始没那么上进了。自己的文章一点不写,全帮着王鹏去查资料,还得给他做饭洗衣服拖地板,哪一回王鹏写得兴奋了,还得陪他床上去做做“活塞运动”天啊!这样的超级保姆哪里去找啊?我妈当年要是给我找的是这样的保姆,我哪敢辞退她呐! 这一次王鹏来找我竟然不是要喝酒,他要陪他和刘蕾去海边走走。听他说话的语气蛮低沉的,这让我出去的劲头很足,就很开心的答应了。 我们离海倒不是很远,走不到二十分钟就看见海了。 那天海的颜色很浑浊,晚上看起来象一大锅煮烂的橡胶水,有点臭,靠近岸边的地方还漂着许多的垃圾,也不知这个城市怎么那么多的垃圾。 王鹏今天倒很乖,什么也不说,又跟死猪一样,就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刘蕾也跟他一个熊样,坐他旁边也是一声不吭,好象在给谁默哀一样。我没等他抽第三根烟就已经感觉很冷了,于是直嚷嚷要回去。 找的出版商都说要他修改情节,一定要加进去一点料才可以,而且提成很低,根本就是在剥削!那丫头忽然叫了起来,吓了我一跳。我心想,原来你会说话啊。别说,她说话的声音还蛮好听的,要是这人不疯的话,这个美女皮球还真的很适合接一接抱一抱的。 你写的是恐怖的?那加点料很容易的吧?我想了想问他。 王鹏还是头死猪一样。 他不想改。他还是想保持纯文学的感觉。加了料就变调了,又不是为了感官刺激才写的。小丫头显然很瞧不起我。 靠的。 可惜啊,你不刺激别人的感官,也很难刺激到别人的钱包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真是懒的跟他们说。 不要说了!王鹏忽然又跟疯子一样了,使劲的喊了一声。 我就不相信,这么大的中国找不到个出版不加料文章的出版商来? 能!一定能! 我很正经的跟他说,一脸严肃状。 就看你有没有时间去找了。如果你觉得自己时间很充足的话,我建议你到五十岁时再出版会有比较大的机会的。 放屁!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打过来的拳头。 别生气啊。 他都急成这样了,你怎么还在里瞎搅和啊!刘蕾在一边看着扭成一团的我们在一旁穷叫唤。 我是要这家伙苏醒苏醒!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玩那清高呢?你还要不要活下去啊?靠你死去的老爹老妈的那点遗产啊?还够你吃几年的?你得先活着才能有机会实现你的理想啊?你连活下去都没法子还讲个屁!最多你抽点时间再写一篇,就跟上次我给你看的那篇一样,你就是写给他妈的出版商看的! 刘蕾忽然不说话了。 你说的是不错。 王鹏忽然把手松开了。很泄气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低着头,只把手扬起来对我摇了摇。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能再写一篇?! 我仔细看看,果然一脸颓废状啊! 写这篇已经很费劲了。很久没写了,手真的生了。现在的记忆力似乎也没以前那么好了,感觉到了嘴边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字,要表达的都在脑子里转悠着,死活不出来。这篇,还是刘蕾帮我写了不少的。我已经不行了。 那是暂时的! 刘蕾在一边叫了起来。 我也觉得是。你只是好久没写了,恢复恢复就行了吧。 我自己很清楚。这次没那么容易恢复的。王鹏望着黑糊糊的大海,把手里的烟头弹了出去,烟头划了个弧线,跟那个废纸团子一样,落进了海里。 好!就再写一篇!我就不信我王鹏居然连一篇文章也会写不出! 听到这样有气无力的话,连我都心寒 哎,说点题外话哈,听说你小子最近也开始写文章了? 王鹏忽然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看得我脸都红了。我连忙说,那都是我打发时间写着玩的。 听我的,兄弟,你不是那块料!真的,哈哈! 他忽然狂笑起来,笑的简直要翻倒在地了,我咬牙切齿的追了过去。 我要劈了你! 我真还觉得自己不是那个写东西的料,干脆,我帮他得了。我帮王鹏在网上搜集了不少类似上次我整他的那种文章。现在找这样的文章很方便,又特别的多,基本上在每个网站你都能看到。我搜集好,还把它们打印出来,然后每篇文章各自粘成一个长条的,这样比较方便他去判断分析。哎,我怎么变成了他的小跟班的了? 但是他刚开始分析的差不多了,觉得可以写了,刘蕾又不见了。 王鹏自己在生活的细节上是很糊涂的,要不是想上床做做“活塞运动”的话,我估计他一般也不会想到身边还有个美女一直在为他服务的。这还是最近我帮他做了不少事,才忽然发现刘蕾失踪了的。我问王鹏刘蕾有几天没来了,王鹏眨巴眨巴眼,前后说了几次,之间居然能相差三四天!我只好又颠巴颠巴的跑到刘蕾家去问她的奶奶。老奶奶估计比王鹏要好一点,没那么糊涂,她说刘蕾跟她讲,说是学校组织去外地考察什么。 考察什么?学生需要考察什么?就是需要考察那也不可能叫她去的。 我隐约的感觉到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没敢跟老奶奶说我的感觉。 没想到,刘蕾很快又回来了。看她很疲惫的样子,我没想问她。她对我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又一头扎到王鹏屋里帮他收拾几天没洗的衣服了。 出乎意料的是,有个出版商忽然又说可以出版王鹏的书了,而且不再要求他修改情节了,提成也不算低。 这个书商是变性了! 我对这事的变化很有点嘀咕。 王鹏可不管这些,他简直是兴奋坏了!提了瓶白酒到我家又喝又叫的。直说他还是一个天才!天才是不会被埋没的,是金子就要发光的!他准备用这笔钱换一台好的笔记本电脑,再买个大冰箱,这样以后他就可以跟我一样只喝啤酒了。还要把他的书房重新装修一下,要打两个书柜,再买一大批书。 我问他,那就不想给刘蕾买个什么东西吗? 给她买?为什么? 你丫的就不觉得人家为你付出的够多的了吗? 我有点生气。虽然我总是说不要搀和在他们俩的事里,但是一听到不舒服的事还是忍不住要说。 你的想法很奇怪哈。我在搞创作,我在给人类的历史留东西的,为了作品,连我自己都是可以舍弃的。现在的情况你看不清,实际上我们都在为这个作品而牺牲的。刘蕾算什么?能算什么?她要付出除了她自己情愿,还有一个,这是她难得的荣幸。你没觉得她这个人有那么一点贱皮吗?我怎么对她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没办法,贱皮!如果我的这篇文章真的成了历史上值得纪念的一篇文章,那她的那点牺牲就算是直接为艺术牺牲的吧,不是为了我!你搞清楚一点!哎,我说你怎么老为她说话呢?你老实讲,是不是看上她了?说实话,看上就看上了,我不会吃醋的。兄弟之间的事,女人嘛,我不在乎的,你知道我是不会在乎这种事的。嘿嘿。你也可以追她哦!我还可以告诉你她喜欢什么姿势喜欢怎么调情哦!哈哈!你这个笨蛋! 我已经很晕了。给他气的。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时,我家的大门忽然被猛的撞开了。 是刘蕾。 她脸上没有表情。 连泪水也没有。就是脸色苍白的难看。 她站在那盯着王鹏,眼睛里跟冒火一样。 虽然我知道,刘蕾跟我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拿我来气王鹏的。我都告诉她了,这样做,没用的。王鹏不会难过的,但是,刘蕾还是很坚持,她后来说了一句话改变了我的想法。 她说,要是连你也不要我,我就再也没脸活下去了。 她这话说的太重了,我承担不起的。不知怎么的,我老是把她这些话和她前几天失踪的事联系在一起,心里有很不祥的感觉。 那时,我还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想法。我那时要是知道了她早就下了决心的话,我肯定会更细心的疼她,让她能从王鹏的阴影里走出来。可是当时我只顾着乐了,很多细节都被我忽略了,我一直以为象刘蕾这样出色的美女,又写得一手好文章,那是只有王鹏那样的才子才能配得上的,以前也只是想一想要等王鹏玩腻了,才可以轮到我的,没想到,现在幸福竟然这么快就落到我的头上了。 她说以后想跟着我。 哪轮得我说不同意? 乐都乐歪了。 复杂人的幸福很复杂,简单人的幸福很简单。我不算复杂也不算简单,算是王鹏说的那种一刀子砍死一大片的俗人,有时简单有时复杂,所以,我的幸福有时简单有时复杂。简单的时候就是俗话说的幸福死了!复杂的时候,就是有人说的,我不知怎么去形容。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幸福。我这个幸福有时热有时冷,热的时候跟在火炉里一样,刘蕾是一个能把人融化的妖精,我觉得尤其在床上,她简直就是个疯子!冷的时候呢,又跟在南极一样,就是我抱着她,她都会穿过我不知看到什么地方去了,然后还经常自己锁在书房里写东西,一锁就是几天,中间都靠我去给她送饭。不知怎么的,我老是把我给她送饭和以前她给王鹏送饭的事做比较,我觉得挺象的。以前都是我在嘲笑她,说她是个特贱皮,现在没人说我了,只好我自己说自己贱皮了。 王鹏的书终于出版了。 卖得挺火的。他送了我两本,说其中一本是送刘蕾的。刘蕾从我手里接过书,看都没看就扔书桌旁的地上了,我挺开心。 我也把王鹏的书扔了。 他换了一台好的笔记本电脑,又买了个大冰箱,里面装满了啤酒了。他还把他的书房重新装修一下,打了两个书柜,又买了一大批书。 他叫我去他家喝啤酒,刘蕾说,你要去,咱俩就算玩完!随便你。 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嘛!当然没去。 王鹏有点失望。 后来我听说,有几次我不在家的时候,他跑来找刘蕾,被刘蕾堵在门前不给他进去,两人在门前吵过几次。我很不客气的去找王鹏,用我的拳头给他讲了很多的道理。但是回到我的家里,我又被刘蕾讲了很多的道理,也使用拳头讲的。 有一天,刘蕾忽然跟我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她说她有个妹妹和她长的挺像的。但是人比她善良,也比她漂亮,她希望我能去追她的妹妹。我说你是不是喝高了,怎么老说胡话呢?谁说要追你妹妹了?你妹妹一定是长的比老猪好看一点点哈,所以你才到处推荐哈。老子不上你的当!少糊弄我哈。 她说,反正你记得就好了。 我想我记得什么,拿我开涮呢,还是考验我的?以为我是小孩子啊? 我一直挺崇拜王鹏这家伙的。我老觉得这家伙有才,要不是他没生了个好人家的话,可能早就出名了,或者他不太会出名,按他的才气,写几年再去一些著名的文学系培训下,以后文学前途真的不可估量的。但是,没生在好人家,在后天的历练里就要艰难得多,半途而废的人也是车载斗量,象他这样年纪轻轻就知道自己奋斗的方向,又有天分,又有毅力,虽然曾经经历过一些波折,但是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他是属于一定可以成功的人。现在我不好说他已经成功了,才刚出了一本书,如果忽然又松懈下来了,或者被鲜花和掌声迷糊了眼睛,那最多是一颗小石头掉到了水里,波纹消失,人也消逝。这个大江湖里大波浪多得是,想一想,随便哪个大波浪都可以淹没一大批象他这样刚露头的人。 我就是有点奇怪,难道这家伙的心真的是全部放在了文学上,对刘蕾到了我的身边,整天的和我睡觉,他,就一点痛苦的难过都没有?也不嫉妒? 可能吗? 圣人呐! “我不是他妈的什么圣人。”我们俩坐在他家的书房里,喝到七八成醉的时候,他忽然很冷的对我讲了一句,然后又不说话了。 以前他老玩这一招,以为我会象电影里一样,迫不及待的问他。所以我总是不上当,他只好自己接下去说。 但是,今天,似乎是我忍不住了。我连连问他,那就是说,你还是为刘蕾和我在一起很痛苦了?是不是啊?是不是? 他又喝了几大口。然后才幽幽的说:“我只知道,痛苦和嫉妒都是写作很好的动力。” “靠!那你是在利用刘蕾和我来完成你的写作?!”我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又趔趄了一下,这下我的气大了! “在你,你本来就喜欢刘蕾,这样顺其自然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在刘蕾,失恋之后有了个人来安慰她,真心的爱她,那也是一件善事啊?你没觉得,在这件事里,最痛苦的、失去最多的是我吗?” 他转过脸对着我,竟然有了泪水。 我一时无语。 可是我还是很气。 “你以为,我是那么残忍的人?会那么爽快的把她送到你身边,陪你睡,陪你开心?我没办法,和她在一起,我的脑子起码有她一多半的影子,哪里能完全专心的写下去的?我的灵感已经来得很不容易了再不是象以前那样来了就是最充沛的了,那小东西现在几乎是一来就跑,一跑就不再来了!比他妈的妓女还无情!对不起!我不是说妓女都是无情的。可我不能也不敢再浪费它了!再写不出,我就真的完蛋了!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了,你说,我除了写点东西还能干什么?” 屋里静得只能听到他激动的呼哧呼哧的声音。 我颓丧的坐下来,顺手把酒瓶子一扔。 “哗啦!”瓶子碎了一地。 找他的人开始多了,越来越多,他家的小屋已经开始容不下那么多人了,我已经基本上靠不了他家的门了,我也懒得去。 刘蕾却越来越瘦,瘦得让人担心。 可巧,有一天我拉着刘蕾出门去散步。 我是费了好大劲才说服她的。 那天天气非常晴朗,我搂着刘蕾的腰往外走,我的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刘蕾的身体忽然一硬,我下意识往前一看,是王鹏。 一两个月不见了,他似乎胖了一些,面色也白皙了一些,眼睛却是有点红,有点浮肿,好象是夜生活过多了一样。他的头发显然是刚做过的,很有型。身边拥挤着不少人。 他大概更在外面喝过酒,而且喝了不少。 老实说,我看他的样子,总觉得原来的那种灵性似乎少了很多。 他看见刘蕾,忽然很大力的把扶他的人一推,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对刘蕾说:“哎!女人,跟了我有钱的兄弟该是很爽啊,怎么还爽瘦了?他没滋润好你吗?那你再来跟我啊,我是天才,做ài都是天才!这你该很清楚啊!哈哈!我这兄弟搜集的那些我写废的废纸也都出版了吧?够你们吃喝的了吧?不够跟我要啊!我现在有钱啦!” 周围一阵哄笑。 有些人还跟着说了些很低俗的难听话。 我低喉一声就要冲上去,被刘蕾死死拉住了。 她抓我的手指都发白了。 我浑身都在抖。 “咱们走吧。”刘蕾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跟我说,身体还在摇晃着。 那是我唯一一次想杀了王鹏的时候。 我越来越担心刘蕾。 她能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前坐一天。学早就退了,她早就跟不上学习了,平时基本上都是呆在我家里的。要是王鹏家里忽然传出来男人或者女人的笑声,她脸上的肌肉会动一动,但是很快又不动了。 我本来不想找王鹏的,但是讲良心话,我的确知道,刘蕾这样都是为了王鹏,不是为了我,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跟死人一样,最后我还是厚着脸皮把王鹏约了出来,跟他说了这些事。 王鹏仰着头看了半天的云彩,然后忽然低下头对我笑了下,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云彩一动起来会变化形状的。 然后他就走了。 我呆在那半天没搞懂他的话。他是想说,他现在已经变了,再也没办法恢复到以前的模样了吗?还是说他们的感情都已经变质了呢? 后来,我回家后还是把他的话告诉了刘蕾。 没想到,刘蕾也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云彩不动的时候也在变化的。 这都是废话。 但是这句话把我前面对王鹏那句话的推测又推翻了。 我去省城拿我父母邮寄来的一件包裹,用了一天的时间。 刘蕾是在自己家里的房间里喝了一整瓶的“敌敌畏”死掉的。 哦,对了,这话开始就说过了。 她死了。 哦,对了,这话是废话。喝了一整瓶“敌敌畏”的人怎么还活得了。 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刘蕾死了,我没悲痛,没哭泣,也没愤慨,也没疯狂。 她不愿意以合理的方式活下去,我也不以合理的方式想她。 只是,我觉得我跟一个死人差不多,一点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她留了封遗书给我,我才知道,那个书商之所以会变了性一样同意了王鹏的做法,是因为刘蕾跑去陪他过了一夜。她这样做是傻还是伟大,我说不清,我觉得蛮悲哀的。 那天,我和王鹏又跑到楼顶上。 离刘蕾死去的时间刚过了一星期。 他把那篇小说的剧本版也写出来了。已经谈好了国内一个有名的导演来拍,连资金都找到了投资方。大家都很有信心拿这个冲击国际某大奖的。 王鹏算是把这篇完全交代完了。 那张石台子已经被换了,上面又出现了一些新的儿童画,还有些不知名的痕迹。我们站在上边,听着鸽哨悠扬的声音,我的泪水忽然很想流出来,我使劲的忍了回去。 “死亡是件非常轻松的事。她是想我继续写下去的。” 他站在那跟天空灰暗的颜色融合到了一起。 他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兄弟,活着是最难的。你说呢?还有一件事,就是你的确不适合写东西的,兄弟。” 然后,他哈哈的笑了几声,就把我们带去的酒打开了。 他把一瓶白酒整个浇在楼顶上,完了,就把瓶子往后面一扔。 除去他扔掉的那瓶白酒,我们那天到底喝了几瓶,我是记不清了,似乎是带了五瓶白酒上去的,又似乎是三瓶。说不清了。我还能记得一点,就是我们一边喝一边大笑着,酒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倒,喝到反胃了就趴在石台子上吐,吐完了又喝。 等我苏醒过来时,已经在医院里了。 有人告诉我说,王鹏傻了。 听说是那天他严重酒精中毒,脑子烧坏了。 他再也没办法写东西了。 我第一次去精神病院看他的时候,看到他在房间里正拿着笔在纸上写着,还是以前那个奋笔疾书的样子,还是一写就浑身颤抖的样子。 我悄悄走过去,拾起了一个纸团子,打开一看,上面只有根本看不清头绪的线条,非常的杂乱,我又拾了几个看了,几乎都是一样的。 这些纸团子上写的再也没人可以看得懂了,也许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写什么,我宁愿相信他还是在写东西,他还是个天才。 也许每一个人真正要写的都是自己才真正明白的,只是他现在摆脱了希望理解的束缚罢了。 人祸 车铃儿站在马路中间的绿岛上,一边盯着飞驰而过的车流,一边对着身边的王海唠叨着。这时,一辆有点熟悉的轻卡从她身前风弛过去。 天很热,汗从身上已经黏结一层油水的皮肤下面又渗透出来,衣服早就湿透了,粘在身上恶心的难受,偏偏王海的车子又坏在乡下不能开出来,看着身边奔走如流的汽车里安逸又隐然高人一等的人们,她越说越生气,就在这时,她看见周围人惊慌的神情,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不是!是自己的身边!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瞬间袭遍了全身,她只觉得双腿开始发软,下意识回头一看,没看见王海的头,只看见冲天的血液从王海没头的脖颈里扬洒向空中,她向空中无意识的抓了一下,手指痉挛地曲张了一下,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她临昏迷前只想到一点。 王海的头呢? 秦九斤今天出车前在院子里看看天,觉得天气真好,热还是很热的,最近一直高热不下,早上就凉快多了,趁太阳没出来,他本想早点出车,赶紧把昨晚拉回家的这车废旧钢筋送走,没想到老婆林素珍从那间窄小的厨房里冲了出来,手里舞动着一把炒菜的勺子跑到他面前,他赶紧一闪,抓住了恶狠狠飞来的勺子,他拼着命的喊着:“是那娘们自己跳到俺的车子上来的!跟俺无关!俺什么也没干!俺咋知道那照片是怎么回事?你撒的是哪门子的泼?” 林素珍不说话,只红着眼低着头往他身上挤。 车玲儿告诉她秦九斤和一女的在公路上调情的照片都登到网站上了,那网站是对着全世界开放的!这下丢脸丢到世界人民面前了!她虽然不太清楚那网站是个什么网,但是车玲儿是村里出去在城里混得最好的、有大学文凭的女人,她说的话自然错不了!林素珍觉得非常委屈,却一直坚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可曾经是村里最好强的人。她也一直以为当初嫁给秦九斤虽然吃了很大的亏,秦九斤比她大了将近十岁,而且人又长的丑,但是,秦九斤这人很有点投机的小精明,这几年进了城后,跟着几人捣鼓着收购旧货,居然也给他慢慢发起来了,没几年就买了辆二手的轻卡车,日子总比村里的那些人强百倍了。她也渐渐的安了心。 唯一遗憾的就是两人一直没能怀上孩子。最近她听车玲儿告诉她,说其实他们俩的年龄也能算很大,现在的医学很发达,这种病一般都能治疗,关键是要两人都去检查,然后按医生说的做,还是有怀上孩子的希望的。她这几天正准备劝秦九斤去检查呢,没想到,今天一大早,车玲儿就打来电话告诉她这件事! 秦九斤使出了全身解数,又是哄又是骂又是发毒誓的,终于把这个女人搞定了,但是林素珍偏要跟他一起出车,这下他实在找不出理由了,只好在心里把车玲儿臭骂一番。 出了门,车子一上了路,秦九斤立刻就觉得身上充满了活力! 他总是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开车的人,不仅对路况所有速度的掌握感觉很灵敏,而且对车子的状况也能很自在的掌控。在车群人群里自由而灵活的钻来钻去是他最享受的事情。那时,他总是很有成就感,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车流和人群中成了某种控制者。可以在平时天天见到的人群之上了!那时,他就完全可以把平时受到的所有窝囊气都拿来撒在一个已经老旧的方向盘上了,让这个方向盘想怎么转就怎么转!这种人生是多么快乐多么尽情啊! 开车时的秦九斤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或许他在开车时的感觉已经完全超脱了他的最高境界了。 车上装的是他这几年一直在捣鼓的旧钢筋,对于他来讲,这不是旧钢筋,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他对幸福的全部理解。他爱这些旧了、残破了又非常难看的钢筋,现在他看着这些旧货跟当年第一眼看见林素珍时没什么两样。 然而,他正在幸福中的时候,还是有人打断了他。 “到底你跟那女人做过什么了?你摸过她没有?” 林素珍可不像秦九斤那样开心,从上了车她就一直在郁闷着。 在她来想,秦九斤原来就是个浪子,是个走南闯北的、不守规矩的汉子,他要不花心那反而才反常!所以她虽然刚才一时被秦九斤安慰住了,最终还是没忍住,而且她越想越气,总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青春似乎都是白花在这个花心狼身上了,她就情不自禁的使劲打了一下秦九斤正在转动方向盘的左手。 秦九斤被林素珍一打,那车子就开始往旁边的车上撞了,他大惊之下,使劲一拐方向盘,车子从绿岛上站着的两个人旁边擦了过去,他出了一头的汗! 他不知道,他这一转方向盘,车后装着的废旧钢筋被猛烈的弹起了一下,一根钢筋忽然崩裂出来,伸出了车体之外,瞬间就划过绿岛上站着的男人的颈部,巨大的冲力把那男人的头一下子断开并崩上了半空! 秦九斤擦了把汗,他还不知道,他的车子上的代表了他的幸福的旧钢筋已经切断了一个男人的头。 李水莲就是秦九斤说的“那娘们” 李水莲那天正好从老家坐长途汽车回这个城市。 她那天也很郁闷,她正在车上生老家里丈夫李云起的气。 她刚和丈夫李云起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她也不要李云起送她了,自己走了七八里路到了公里上,坐上了回城的大巴。 老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田里的税收已经很重了。只靠田间的收入已经没办法还清盖新房子借的债务了,但是李云起丝毫没有为这些债务担心过,眼看着要债的人天天都堵在们前,难听的话每天都跟刀子一样扎进李水莲的心里。她终于绝望的意识到,靠这个男人是不行的了!于是,她花了九块八毛钱打了个长途电话给在广州打工的表姐,希望表姐能帮她在广州找份工作,没想到,表姐很爽快的答应了她,李水莲于是很断然的跟家里做了告别,然后去了广州。她在广州的工厂里打了三年的工,平时省吃俭用的,赚的钱一点一点的都攒起来寄回家去了,她算计过,债务也快要还清了,于是她请了假,想回去好好看看。 她没想到的是,家乡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欢迎她,她听到很多村里人说,李水莲到广州是做鸡婆才赚了那么多钱的!这句话让李水莲气得浑身发抖,公公婆婆也一直没给她什么好脸色,那分明是告诉她,他们都相信了村里人说的那些混蛋话了! 她最绝望的是,李云起居然也跟着说她。 李云起说她的话里最让她难受的还是那件事,关于她结婚时已经不是处女的事。 那件事是她最痛苦的事。都是和一个叫王海的男人有关的事。 她家后来倒贴了很多的嫁妆才让一直很穷的李云起娶了她。婚后,她开始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日子。刚认识到两性快乐的李云起开始并没有把李水莲曾经有过丑事的事情放在心上,对她还算不错的。谁也没想到,现在自己开始想好好经营的家庭幸福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完了。 一切都没有了。 她坐上汽车后,一直流着眼泪,她想着,回到广州后过上一年就跟李云起离婚。 她并不是一个想刻薄自己一辈子的女人。 她只顾着自己一人流泪了,没看到车子上来几个痞子。 那几个痞子在车上大呼小叫,浪声浪语的调戏着几个年轻姑娘,忽然就看见了低头在哭的李水莲,几个人就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人就伸出手就摸李水莲的脸,李水莲觉到有人在摸她,一抬头,想也没想“啪!”的一巴掌就打在对方的脸上。 这下惹怒了这几个小痞子,他们立刻对李水莲拳打脚踢的,而且威胁着司机停车并直接把李水莲扔下了大巴。 大巴开走了,李水莲坐在地上哭了一会,才发现天要黑了,她坐在一段很荒芜的公路上,周围静悄悄的。她马上害怕起来,最麻烦的是,她发现自己被几个痞子扔下车子的时候,包还丢在车上。 她一边哭着骂着李云起,一边往省城的方向走,她边走边回头,希望能遇到辆车子捎带她一下。就在这时,秦九斤从乡下拉着旧钢筋过来了。 秦九斤远远就看见路边站着一个女人,天要黑了,看得虽然不太清,但是身材似乎很好。那女人在拼命的招手。这段路前不扒村后不着店的,忽然遇到个女人,他不禁嘿嘿的笑着,他决定临时背叛下林素珍,解决下自己的生理问题。他倒没把这事看得多大。男人嘛,临场做戏是古人传下来的习惯。他就停了车,然后摇下车窗,对着李水莲笑了笑。 李水莲没想到这个看似忠厚的司机居然跟她提出了那个要求!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就靠着车灯照亮了路面,她觉得越来越冷了,站在路边,听着那个司机淫言乱语的说着,她只想放声大哭一场,可是,哭给谁看呢?李云起知道了她的现状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不要她了。她想着想着,心里忽忽悠悠的就到了谷底了,她想着谁都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自己了吧。一咬牙就站到了车窗边上,秦九斤嘿嘿笑着伸出手去摸李水莲的胸脯,他淫兴大起,没注意到后面上来了一辆车。 王海这几年几乎不再搞摄影了,他跟着几个同学策划着搞了个“老头锅火锅加盟计划”基本上是靠包装和创意赚了不少钱。他用过去抓拍镜头的敏锐眼光出了不少很打动人心的商业计划“老头锅火锅”没两年就在全国开了四十多家连锁店。等他钱也赚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又忽然想起了过去的理想——就是出一本名叫轮回的摄影集子。他的想法是,人和人之间虽然很可能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在某些生存的痕迹上总是可以找出故老相传的符号的。这个符号就是他要抓拍的东西。 要说生活里还有什么不愉快的事,那就是车玲儿一直没能给他生一个孩子。对这事,他挺恼火的,然而他隐约感觉到,这个不能生育的问题很可能来自他当年插队的时候和村里一位叫李水莲的姑娘乱搞有关。 那时他在乡下呆了不到半年就开始绝望了,他以为这一辈子就要呆在这个穷山恶土里了。心灰意冷之余,他开始跟别的知青学着勾搭起村里年轻的姑娘了。他首先瞄准的就是房东的女儿李水莲。李水莲当时才十六岁,高中没毕业就下学务农帮贴家里了。虽然才刚十六岁,李水莲身体倒发育的很丰满,王海几乎没怎么费劲就把李水莲搞到手了,他经常带着李水莲到后山的一个小山洞里乱搞。有一次,正在兴奋的头上,忽然被几个到后山玩耍的小孩子撞破了好事,他当时很紧张,慌乱中,他的小弟弟碰到了山石上,留下了一个难言的隐患。 后来他回城了以后,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只是偶然在回想起当年的荒唐时,会对那个叫李水莲的女人有很大的愧疚。他是偷偷跑走的,当时村里愤怒的村民几乎要集体杀死他了,幸亏一个知青告诉了他。 不知李水莲怎么样了?也许又嫁人了吧?也许活得还很好吧? 他总是这样安慰着自己。 只是,今后他再也不能生育了。 这次他联系了原来插队村子的文化站人员为他安排了拍摄的路线,他是想再回去看看,那里毕竟是他有过绝望、有过激情的地方,再回去肯定可以找到不少的感觉的,或许还可以再看到李水莲,虽然,现在他也不知道再见到李水莲还可以跟她聊什么。今天收获不小。他估摸着今天拍的八卷里起码可以挑出十张左右的好照片来。他在回来的路上还很兴奋着,他放了一盘女巫医碟子在听,开着窗,吹着口哨,心情愉快无比。这时,他看见了前面停的一辆轻卡开着灯,车窗旁边站着一个身材娇好的女人,车上的司机正伸着手在女人胸脯上乱摸着。他骂了一句,想,现在的风气真的很败坏了!这大马路上都干起来了!他下意识就掏出了数码相机,抓拍了几张,然后他一加油门,车子擦着轻卡就飞过去了。 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李水莲。 车子飞过那女人身边的时候,他恍惚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没在意,以为自己太累了。 李水莲几乎是在那辆小车擦着她的身体外侧飞过去的刹那就认出了王海的。 她对这个男人实在太熟悉了!甚至隔着车顶都能闻到他的味道来,她狂喜的喊着王海的名字,那一瞬间,她简直以为是老天爷开了眼来救她的!但是那车子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扬尘而去。 越来越远。 她这才真正的绝了望。好象从谷底又落到地狱。 她的泪水哗哗的往外流着。 她对着车子扬起的尘土轻轻咒骂了一声。 你去死吧。 然后,她回过头来,一脸泪水,却漾起了笑容对着秦九斤。 那笑容很难看。 王海的车子从李水莲身边擦过,走了没多远,刚拐进前面的镇子里,就坏了。 他下了车,打开前车盖研究了半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他今天是别想开这车回去了。他很懊恼。他的脑海里马上出现了车玲儿唾液乱飞的恐怖画面。 没办法,他只好花了点钱,找几个农民帮他把车子推到镇子上唯一的停车场里,然后他租了一辆除了喇叭不响什么都响的破三轮机动车回了城。 所有因拍摄的收获带来的喜悦都一挥而散了。 今晚回去就要面对车玲儿比刀子还锋利的臭骂了。 当机动三轮车快要进城,远远的已经看见了城里辉煌的夜市灯光时,他心里忽然浮现了李水莲清纯的模样,他又恍惚了一下,摇摇头,幻象消失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想起李水莲。 车玲儿是从乡下考进城的。 当年村子里就她一个人考上了大学。像林素珍那样的女孩子高中刚上一年就开始找婆家了。她不然,她很不以为然。她总觉得,那样在一个穷山村里折腾一辈子实在是苦了她的智慧了。她没有管村里还是家里人的反对,毅然坚持考了两年,终于考进了省城的师范学院。考师范学院是因为她不想再多花家里什么钱了。进学校没多久,她就开始变了样子——整体改变了!她开始把她所有的衣服拿来自己剪碎了又仔细缝成了一身奇怪的“百衲衣”这身衣服让喜欢出风头的大学生很仰慕她,而且也不大在乎她是从农村出来的了。没过多长时间,她就在一次舞会里认识了隔壁美术院校摄影系的高才生王海。那时王海的年龄在学校里算是很大了,毕竟他是知青考上来的。王海对车玲儿的看法是——这个女孩子的想法很现实,对赚钱的事很有头脑,属于非常精明的、还带着点小农意识的女孩子,而且长的还算比较秀气的。 那时的王海对中国的未来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总觉得中国很可能要开始走另一条和经济有关的路子了,于是,他断然的和车玲儿定下了终身。这件事在当时的校园里也引起了不少风波。 车玲儿自己非常自信。其实,那个“老头锅火锅加盟计划”最开始是她想到的。但是肠结核玲儿虽然很泼辣,却也很精明,她从不让自己的风头盖过王海。在那个计划开始之前,他们也过了很长一段艰苦的日子,艰苦倒不可怕。对于车玲儿来讲,可怕的是王海在那段日子里一直还死抱着自己的摄影理想不放手!都穷成那样了,你还要拍什么“轮回”啊?你给一个死人拍张遗像也比你的“轮回”赚的钱多啊! 但是时机没来,车玲儿也就一直忍着。再说了,除了书呆子的那个缺点,王海毕竟还是一个很懂生活的人。虽然生活一直很艰苦,但是王海总是能把每一次家庭遇到的困难用最幽默的语言化解成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这一点让车玲儿始终没有失去对生活最热烈的追求,她为这个很感激王海,然而她却不想把自己的感激告诉王海。一旦告诉了他,王海很可能真的就放手去搞他的理想而不再和车玲儿同路了,如果真的成了那局面,车玲儿知道,自己将永远失去王海。 她小心的算计着生活,终于给她盼到了富裕的时候。 而车玲儿心里并没有那么兴奋。 他们始终没有孩子。她已经催了王海不知多少次了,但是王海始终给她许多的借口就是不去检查。她隐隐约约感觉到,王海和她之间还有很多的秘密没有共享。 王海那天出去拍摄,居然把车子搞坏了丢在乡下的一个小镇子里!这真把车玲儿气坏了!她足足骂了王海一个晚上,王海在把相机里的照片拷贝到电脑里时,她就穿着睡衣一直站在王海身后不停不休的骂着,一直到王海假装睡觉了,她还是很不解恨,然后,她又跑到电脑桌旁上了网,她发现王海已经把相机里的照片都放在网络硬盘里了,其中有一幅他发到了一家很大的网站里了。她很吃惊的发现,那个男的居然是秦九斤! 这一切都不是秦九斤能了解的。 他在车子冲过绿岛后大约五十米被红灯拦住了,他看见交警跳下了指挥台向他跑来,并且指示着他把车往边上靠,他感觉到有点不妙。 王海的头在瞬间被崩上半空,残存的一点意识还模糊的想着——这样飞舞着很像是做自由体操啊。 然后,他的头落到了马路上,滚了几下,在车玲儿身边停住了,眼睛渐渐变得灰白,还死呆呆的盯着车玲儿,或者更远的地方。 沙发 我在南头古城外的一家家具店里一眼就看见那两个单人的沙发了。 下午的光线从那扇堆积了很多旧家具的窗户缝隙里射了进来,照得这俩沙发更显得班驳。我心里一动,也不知哪根弦给碰了一下,我就走了过去。 那沙发的扶手原来大概是红木做的,雕刻着繁杂的西式卷草图案,表面的漆已经被剥落得很厉害了,又被刀子砍过,露出了坚硬的木质。那沙发的皮质是很好的皮,虽然磨损很多,反更有柔软的感觉。我把手往扶手那道被刀子砍的口子上一放,忽然,就被电了一下一样。 那一下,我就决定了,我要买下它。 之后,我就象喝醉了一样晕忽忽的,也不知是怎么把它买下来,又费了老大的劲运回去的。 等我又清醒的时候,发现,我已经坐在沙发上,沙发也在我的破房子里了,外面的路灯从阳台照进来,我一脸的茫然。 我才想起,老婆已经离家出走快十五天了。 还没找到人。 我叹口气,站起来收拾。 我起来时想了一下,觉得这沙发坐的很舒服。 我才恍惚记起,十几年前的老家里摆过一个式样的沙发。 那是我爸爸自己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打出来的。 那是我爸专门给我打的沙发。不是我爸给我结婚用的。 很笨重的沙发。我很喜欢它的笨重,很可靠的感觉。 我把扶手用油画颜料漆成了很复杂的颜色,跟点彩派似的。我的好几个画画的哥们都很喜欢。他们来我家的时候,都喜欢抢那沙发坐。后来老五喝多的时候用颜料把沙发的皮靠背也画了一番,他画完后,我们都不大愿意坐了,他在那上面画了两幅有点相似又不太一样的狰狞的喊叫的人头,周围全是热带雨林里的大叶子植物,植物的线条杂乱又决然的张扬着。 四月,是我最不喜欢的老家的月段。 冷不冷,热不热,穿什么都尴尬。 那年,我把刚出劳改农场的阿正接到了家里。 我知道我爸妈很不开心,能帮我做了一桌的酒席来招待其他几个熟悉阿正的朋友,全是给我面子。我假装不知道,心里还是很窝囊。因为阿正进去的原因在我们县城里都传遍了。 他是偷了件医生的衣服混进产房看女人的时候被抓住的。 那时他还很小,身体就是个十四五的未发育的小孩子的感觉。我们整天带着他去打架,找人说数,算计着怎么把城东最大的“酒糟帮”搞下来。 阿正进去的时候,我刚上大学,还是个职业大学。 他出来的时候,是几个当年送他进去的警察哥们接回来的。一见面的时候,我们都楞了,随即,我觉得一种辛酸在眼里晃荡着。 阿正已经是个彪形大汉,胡须很黑硬着,手还一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他说是他几次不想出去挖河泥的时候给电棒电的。 我老觉得阿正很不值。 阿正后来跟我要那对沙发,他说要用他家的新沙发来跟我换。 我没理他。我不是看不起他,我是觉得那沙发放他的小狗窝里太不是那么回事。 阿正出来后很听他父母的话,整天就跟着我屁股后面乱跑。连我去乡下写生他也跟着,帮我跑前跑后的打点吃住的事,没事的时候就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写生。偶然跟我说起一些监狱里的好玩的事,听得我又向往又吃惊着,他就淡然的笑着,嘿嘿的。 写生一结束,我们赶紧赶回家,他就在我的房间里,坐着我的沙发,吃着我妈做的天下最好吃的菜,陪我喝酒。谈起过以前混舞厅时哪个哪个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们都很开心。我总是很小心的不谈跟他进去的原因有关的所有事。偶而实在喝多了无意谈起了,他会哈哈一笑掩饰过去。 那沙发上的图案被我们俩磨去不少。 以阿正的体量来看,还是他磨的多点。 有一天,阿正忽然正儿八经的告诉我,他决定听我的话,正式的拜一个修车的师傅学修车。我很开心,那天,他从师傅家到我的房间的时候都十一点多了,我家的铁门都关了,他还是老方法,爬墙头进来的。他很兴奋的要我拿酒给他喝,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告诉我,他的师傅很满意他,说他身体很结实,说他脑瓜子很醒目,说他有眼色,说他肯学什么的,他说了很多,都下半夜三点多了还在嚷嚷着,我妈就用不知什么家伙敲了我的墙,然后,我们偷偷笑着,压低了声音还是我听他在讲,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以后,见阿正的机会少了很多。基本上都是他的妹妹来找我去他家喝酒,说他妈想我了,说他爸想我了什么的,我知道,一半是他爸妈真的想我了,一半是他妹妹想我去他家。要是还能挤点出来,那才是他想我了。 我有段时间挺喜欢他妹妹的。他妹妹跟他一样个子很高,比我矮不了多少,穿了高跟鞋就把我比下去了,她又很喜欢穿高跟鞋,所以我们三人出去玩的时候,我都走在阿正这边,她走在阿正的那边,中间阿正跟个电线竿子一样。 但是我虽然知道他妹妹喜欢我,他爸妈也都知道,阿正后来说他最后知道的,我也不那么相信。但是我很自卑,因为我觉得我比她高不了多少,走在一起很难受,就一直迟疑着。 有次,阿正和他妹妹坐在我的沙发上,我坐在床上,他很严肃的问我到底喜欢不喜欢他妹妹,喜欢,就直说,他说他妹妹是一直喜欢我的。我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我那时还在想着,我在这县城也不可能呆一辈子的。我一定会画出好画来闯出去的。 阿正就和他妹妹一起愤愤的走了。 他很生气。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来找我。我有时想他了,去修车厂子里找他,他也冷冷的不太搭理我。 那段时间里,我终于画了几幅不错的画到省里参加了几次画展,省里有个文化系统的画画出身的领导很喜欢我,就要把我调到省里的文化厅里去。 走之前,我应酬了很多次宴席。累的要命。有一天回家后,看见阿正把我的两个沙发摆成对面躺在上面等我。他被我晃醒后,迷糊的说,他妹妹要出嫁了,要我离开县城之前去参加婚礼。 我很难受。老想哭。 最后,我还是去参加了她的婚礼。那天,婚礼上很乱,我在喧闹里才想起,我应该是一直很喜欢他妹妹的。我就很想喝醉,结果真的喝醉了,打了一个黑社会的老大。 阿正在那天,因为我把那个黑社会老大用酒瓶子砸成了植物人,他又进去了。 那次判的很重。是二十年,那跟死刑也没什么区别了。等他出来的时候,也该老了。 我到省里后还给他写过很多的信,但是他都没回我。后来我就跑深圳来了。来深圳后,生活压力很大,生活很郁闷。挣扎了很久才好过点。 阿正还在监狱里。 我收拾凌乱的家里,就出门了。 临走前,我又看了一眼那对沙发。 还是静悄悄的呆在我的客厅里。 我关了门就走了。 拳五 拳五,原名已忘了。兄弟八个,行五。曾因擅长拳击被老家传言为“拳王”但他坚持让人家叫他“拳五”一是他行五,二是他说“拳五总比拳王大了一点”他是我表哥当年一百零几个把兄弟中武功仅次于我表哥的人物。 八十年代初期,邓丽君的歌开始流传在大陆,但是还是暗地里流行的,只要被发现在听她的歌,严重的会被拘留十五天。拳五和我表哥为这个都被拘留过几次。但是他一出来,就会咧着大嘴嘿嘿一笑,说,为这女人的歌进去也值。那时,他和我表哥一般大,十七八岁,因为表哥家传武功很厉害,他们就跟着我表哥学散打和拳击,我的表哥当年在老家是很出名的一个能打的人,文才又好,所以,一帮子空虚又无知的青年人自发的围在他的身边。倒没出什么大事来。后来我姨夫死的时候,表哥带着一百多把兄弟齐做孝子,公安局出动很多警察去维持沿途秩序。第一次严打来的时候,就先把我表哥抓进去了,一百几个汉子最终散落各处,无人管制,为害一方。 拳五在我表哥进去后,自己拉了十几个兄弟,在铁路南混着。他谨记我表哥的教导,一直没有太大的恶迹,但几次争夺地盘之战,他的名声还是渐渐响起来。 拳五很喜欢笑。人很淳朴。一旦老街坊被别的混混欺负了,他会很不客气的教训过去,为这被拘留几次,公安也是应场面,即使拘留他,也不难为他,在拘留所里他还可以帮着扫地,送饭什么的。有个被拘留的老师在里面想不开自杀,还是拳五急智间双手勒着那家伙的肚子,让他吐个清爽,安眠药全吐出了,救了老师一命。那被救的老师不感激他还骂他,他也不生气,打了那家伙一巴掌,说他没种。那老师终于打消了死念。十年后,那老师做了教育局的局长,对拳五的女儿上学的事一直挺照顾的。 九十年代初,我毕业回老家工作那年,我的表哥也出来了。拳五初见我表哥那次,跪在地上抱着我表哥的大腿嗷嗷的哭,我表哥一脚踢他到一边,说我没死,你哭个屁!拳五转眼又嘿嘿的笑。 那时,拳五认识了他的初恋女朋友,一个老家在上海的小女人,那女的长的很漂亮,很文静,一点不象小县城里的人,脾气又很好。当时,她的父亲被厂里的一混世的痞子打伤了,那家伙的势力很大,是我表哥进去后混起来的另一帮子的人。她的父亲托人找到拳五,希望他帮忙。拳五听见那事后,知道当时他的势力比人家的小很多,就一人跑到对方正在练武的场子里,向对方挑战。 所幸当年的痞子间的挑战还一直遵守着某种道义,或者是道上的规矩。就是说一定会是一对一的打,决不会出现几个打一个的场面。所以,拳五去的时候,对方大概有十几个吧,他打到第四个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打了几个重拳了,等他打到第七个的时候,对方已经有人在劝他别打了,到他很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挑战对方的第十个时,对方就说了,打拳你今天是输了,但是兄弟们很佩服你拳五!我们会给你和那位老几摆酒赔礼的!服了你了。 那时,服气就是服气,也不会再在后面抽黑给你一冷的。这习惯很好,就是以后都乱了。 那女孩子自己找到拳五,不久就跟他好上了。拳五宝贝得不得了!真是捧在手上怕飞了的那种。但那女的告诉拳五,我的表哥出来后已经不是以前的表哥了,已经不适合再跟的了。但拳五为这事很生气,把那女的第一次骂了次狠的。 那时,我刚毕业的时候,事情不多,整天跟在我表哥后面,就怕他再打架。那时我很讨厌打架的事。总想着,我可以感化他们的,所以我跟个更年期的娘们一样老是对他们几个唠唠叨叨的。拳五从小就很喜欢我。我小时候参加学校的武术队,学了青年甲乙组长拳,打起来大开大阔,中规中矩的,拳五就曾死赖着我让我教了他。后来在他们的圈子里,我是唯一既喜欢武术,又喜欢画画写毛笔字和读书的“文雅人”拳五很给我面子的。所以,虽然我表哥进去后,社会很乱,但是我还没出过什么事,出了事都是他在后面帮我去对付。后来我一有机会就跟他说画画啊毛笔字啊读书啊等等里面的趣事,又告诉他,打架终究不是件长久的事。拳五也能听进去。但是叫他改就很难。 比如,有一次,我在我表哥新开的咖啡店里帮他画墙上的装饰画,进来个很楞的小伙子,进来就骂骂咧咧的说咖啡里掺的水比水缸的水都多,说威士忌是假的什么的,拳五就搂着他说,兄弟,外面去,我想请教你件事。我一听就知道他想打人了,赶紧扔下画笔赶出去,在楼梯拐角处,我赶家喊了声,拳五!别动手!晚了,那人一脸的血回来了,放下钱就跑了。我很生气,就对拳五说,你这不是砸表哥的招牌吗?跟你讲了多少次了,打架不解决问题的。 他看我真生气了,陪着笑脸围着我转了半天,我终于叹了口气,跟他说,有天你会吃亏的。 没过几天,拳五一脸阴沉的找到我,拉着我就往老孙家的羊肉馆跑,坐下就是半斤白酒下肚子了。我看他的表情,知道是大事,想了想,就问他是不是那女的的事?他闷声闷气的说,娘的,跟一南方的老板跑了。家里人也搬走了! 那天,他真喝多了,也没付钱,跟老孙说了声,记帐!老孙说好。他就搂着我出门了。他一出门,看见谁瞅他一眼,就要过去揍人,我左拉右挡的,自己挨了他不少拳脚。平时,他要是跟我练拳的时候,我挨了一下,他都心疼的不行。我看他真醉了,就把旁边卖冰水的小吴的冰水拿了一杯浇他头上了,他终于醒了,蹲在地上就哭,把小吴吓坏了。 事情过后,他给我连连的赔礼,又被我表哥揍了一顿也不还手。 表哥来后人变的很厉害。以前是个打抱不平的侠客的人物,最讨厌小偷和强奸的人,几乎见了就打的。出来后,就知道跟一些看不清面目的家伙混在一起做些生意,又老上当。后来人变的更阴沉了,除了对我和拳五还亲切点,对别人心都毒着的。有一次,拳五得罪了他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他就罚拳五跪在对方面前揍他。拳五那天眼泪汪汪的也没还手,最后就说了句,大哥,你可把兄弟的心打得疼死了。 后来,他就没再跟着我表哥。我很生气的为那事找过我表哥,他一直逗他的狼狗也不理我。我很失望。 拳五自己开了个卖小百货的铺子,还算可以。他以前帮过许多人,人家也很愿意去他那买东西。再后来,就去做基建去了,那几年基建的活很多,叫他发了一大笔。他娶了个邻居的小女人,也是小小的,很温顺的人,给他生了两个孩子,第二个孩子罚了不少的钱。他开心的说,政府罚的好!罚得好!他还一直保留着进拘留所时的“政府”的叫法。 有一次,他找到我,还是用以前的叫法叫我,说,表弟,你教我写书法吧。 我说,你怎么现在想起练写字了?脑子发热了啊? 他很不好意思,说,现在社会上都喜欢这个,他想靠些文化名人能多拉点生意来。 我也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不过,我很开心他要学这个,就很热心的教他。他很笨了。虽然我从来不忍心这样骂他,在心里倒不知骂过他几次了。但是他又很认真,别人练一遍,他一定是练十遍以上的。到后来,还真给他练出点名堂来了,参加了几次县里的书法比赛,拿过一次三等奖开心得不得了,那他就再没时间去打架什么的了,再说人也大了。 去年,表哥来电话说到拳五时很开心,说他们和好了。拳五现在是县书法协会的理事了,经常有人求他题个招牌字什么的。说拳五老提到我,很想我。其实,我倒没那么经常的念叨到他的,偶然也就是想到一次两次的。 表哥说,现在,他不让大家叫他的外号了,他说,他就叫全芳。 原来是因为他的名字很女性的原因,呵呵。 瘸三 1。 瘸三那年实际上二十岁都不到,但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起码老了十岁。他是典型的小儿麻痹症后遗症患者,两腿很短而且向内弯曲着,他的手指也是伸不直的,总是捏在一起给人一种非常紧张的感觉,他要用手做事情的时候非常吃力,连写几个字他都要使出比别人多几倍的气力来。所幸的是,他的五官长的还很俊朗,棱角分明,是很男性化的那种脸型,但这也让人看了更加遗憾了。 我们第一次在学校的食堂看见他时,都吓了一跳。那食堂也是我们的会堂,所以很大,同时用餐的怕得有两千人,他一瘸一拐的进来,阳光把他的身影剪切成孤独的雕塑,一时间,起码也有几百道目光都投了过去,本来很吵闹的食堂一下竟然安静了下来,他立刻就慌张了。这时,有同学没经大脑冲口就说出:“哎?瘸子怎么也能进大学啊?”他一听到那话眼里立刻就噙着泪水,然后他低着头,一瘸一拐的往打饭的窗口走着,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必定很多人都看到他的手微微的颤抖着,大家就觉得刚才说话的那位实在是有够猪脑的! 他是怎么考进学校的关你鸟事啊!但这话大家也没说出声。 当时正好有位大个子学生低头看着书往他那边走,也是没看见他,结果两人狠狠的撞在了一起,那一下把他撞倒了,瘸三倒在地上的样子很难看,鞋子掉了一支,露出没穿袜子的很黑很扭曲的脚丫子,还散发着一种怪味道。周围的人不禁一阵大笑,瘸三在地上没起来,他的脸都涨紫了,他忽然叫了一声:“你!你干吗推我啊!”他大概认为自己叫的很大声了,其实他的叫声还是很小。那种压抑在嗓子眼的奇怪的虚弱让周围的人一楞,又是一阵大笑。 那个男人比他高了近两倍,那是个非常恐惧的高度。他总是要仰视着别人,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昔日的小同伴都更高了,而他依然是那个高度,他需要仰视的人也更多了,有时,他甚至觉得满世界都是需要他仰视的人。 而他,只能更加低下头去。希望这样可以少看到一些人。 可是现在,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这种危险比起以前他被一帮和他同样高度的小孩子围攻更让他担忧。他很想站起来,但是两腿却一直在颤抖着,颤抖很快就蔓延到身上每一处。那是一种深层的虚弱。他知道,自己暂时是没办法站起来了。他更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已经难堪到极点了,但他又是习惯了被别人冷漠和讥笑的。 那个大个子可能本来也想道歉的,一听到周围的笑声,觉得伤了自尊,也梗着脖子说:“推你又咋样啊!就推你了!” 瘸三狠狠的盯了大个子一下,但没盯一会就胆怯的转开了眼睛,谁都能看出来,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那是一种非常明显的害怕。一般像这种架不需打起来就可以知道结局的。那大个子哼了一声,显然有些得意,刚要走,我在一边看着,不知怎么的,心里非常非常生气,那把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个子走到我身边时,我一伸手就把他推倒了,对他说:“你给他道歉!”那大个子把书一扔“嗷嗷”叫了一声就扑了过来。 结局很不好,我被大个子打了个满脸血,鼻子肿起了老大一块。我的鼻炎就从那时开始骚扰我了,至今仍恋恋不去。 学校的处理是各打五十大板,我和大个子都受到了警告处分。 虽然打架我没占到什么便宜,但是很多人都说我打架很毒辣又拼命,那一架倒把我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提升不少。 2。 从此以后,瘸三就和我一直很好,我也一直以他的保护人自居。老实说,开始,我也只是觉得这家伙很可怜,被别人欺负了就没有还手的能力了,我天生的保护弱小的性格让我没有办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到后来我们相处的时间长了,感情慢慢加深了,我已经不把自己当什么了。我跟舍监谈过后,把他搬到我住的二楼宿舍里,瘸三开始很不愿意,说他爬楼梯是很辛苦的,我冒火了,骂他说,老子就是要你爬楼梯!你连这一点楼梯都不能爬你还能做什么? 他终于同意了,还是含着泪水同意的。唉!一个大男人的,动不动就满脸泪花的!不就换个宿舍嘛,又不是换老子。我很希罕的看见他那沾着泪水的的睫毛竟然是灰色的!很温柔的灰色。这要是长在她身上那就珍宝了。 他其实很反感我的做法。在他的心里,他很希望自己是没人打扰的空静的活着。但是,他又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反对我的做法,他总是感觉到自己是被操纵的,小小的,畏缩在角落里。 我安排他住在我的下铺,这样比较方便我照顾他。 一开始我就觉得瘸三身上的味道怪怪的,跟腌了五六年的老咸菜疙瘩一样。这味道让很多人离他远远的。这也难怪瘸三。他家里穷,五个兄弟挤在一屋子里睡觉,家里又没个女人照顾。所以,第一步倒是要教他一些基本的生活习惯了。我给他买了七双袜子七条内裤,每双袜子和内裤上都用油彩笔写了编号,并勒令他必须每天一换,每天要自己洗袜子和内裤。我一天在阳台上见不到他换洗的袜子和内裤,或者袜子内裤上的号码跟那天日期不对,那我们宿舍的兄弟们会联合起来整他——把他剥光了扔洗手间去。瘸三腿脚不灵便所以最怕这招,他身上的味道没几天就消失了,其实这事就是需要坚持前面的几天,以后就能自己习惯了。 这件事开始让瘸三反应不及,一时间非常的羞愧。他没想到来到大城市里后,还有那么多的讲究,这不仅是让他很狼狈,他还有一种被众人剥光了展览的羞耻。 他在心里不停的狂叫着,老天!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唯一能让他有点安慰的是,我看他的目光里没有什么歧视的意思,甚至还有点不耐烦的感觉,这种不耐烦在平时可能是很不礼貌的,但是现在却让他感觉到很安心。好象我就是在说一件非常客观的事一样。 一个残疾人在大学里真是很麻烦的,首先体育课就上不了,在这一点上还是学校恩典,给他免了。我们大学在建设初期根本就没考虑过要给残疾人设计通道的。大学的建筑为了体现建筑物雄浑的气势,台阶都特别的多,特别的高。我在他身边时还好点,基本是我抱他上下,我不在的时候,他都是自己一阶梯一阶梯的往上爬上去的。那时还没有电梯,像电教馆就是在五楼,很多同学都会自动的帮他,他却是除了我,任何帮助都拒不接受,那些同学最多可以帮他拿拿书本啊什么的。 上厕所也是很麻烦的事。那时厕所里根本就没有坐式马桶,全是蹲式的,开始的时候几乎所有他的大小便我都包了——我总是抱着他完成那些臭烘烘的过程的,后来我找人帮他做了个小板凳,我的苦日子才正式结束——那当然是苦日子。 在他来说,被我抱着大小便是一件更大的屈辱。一个男人的性器官在另一个男人眼前暴露出来,而且还要那个男人看着他进行的过程,每一次他都很希望自己死掉,但是,他又知道自己死掉是不可能的。他在听着自己的尿液落在马桶的声音,有一种刺激,也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他简直恨死我了,但是他又似乎找不出什么理由来。 学校为我对瘸三做的事要给我一个好学生称号,班主任先找我谈过了,意思是有了这个称号,我的警告处分就可以提前拿下来了,但是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拒绝了,我总觉得即使我不是那么情愿的帮他,毕竟不能拿这事来邀功,那是很不义气的做法,而且瘸三一旦知道了,可能会更加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瘸三知道了这事后,又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我一看赶紧跑掉了。 更大的麻烦却是来自于别人的帮助。 很多人愿意帮助瘸三。成熟点的同学会做的没那么明显,好象都是顺手做的甚至是瘸三反过来帮他们忙的;那些不成熟的愣头青却会把自己帮过瘸三的事情到处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过件好事一样;还有些人根本就是喜欢借着对别人做点小事来抬高自己形象的,这样的人当然更可恶了。他们总是把自己的姿态摆得高高的,总是把伸出去的手当作恩赐的手,这些都给瘸三很大的压力,他的头越弯越低了。但是这些事和大个子的那件事不一样,那件事可以用拳头来解决,这件事却是跟社会有关的,你能叫我去打那么多的人吗?所以我明知道瘸三低头的原因,却只能郁闷。 麻烦虽然很多,但是瘸三的学习成绩却从未掉下来过,不管是专业绘画的成绩还是其他科目的成绩都在年级里遥遥领先,这一点还真让很多人敬重他,毕竟是个残疾人啊。我看他就是拿学习成绩来弥补一下自己心灵上的自卑。 3。 不久,我遇到了小婉。 小婉是我的初恋。她比我晚一届,我被同学邀请去她们宿舍玩,一眼就看上了她。后来在我的一阵猛追之下,她终于愿意接受了我。小婉的性格跟她的名字一样那么温婉可人,她是那种天生的可以做老婆的女人,从来不会发脾气,非常善良。总是很安静的呆在我身边,一有时间就会帮我们宿舍收拾收拾,帮我们洗洗衣服,有时也帮我们打饭,我们喝醉的时候,她会大半夜里跑来帮我们每一人倒水解酒。她长的不是那种很美丽的,只是很端庄,看了很舒服,越看越好看,身上永远有一种刚晒过的太阳的味道。宿舍里的同学甚至别的班级的同学都很羡慕我,我也很得意。 小婉对瘸三特别的好。瘸三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小婉帮着洗的,连到图书馆借书都是小婉自己跑去帮他拿的。有一次瘸三发了高烧,小婉一直伺候着好几天,小婉对人那种天生的体贴和温柔,连我都开始嫉妒了。小婉告诉我说,她家里有个叔叔也是个残疾人。我想大概是这个原因吧。瘸三一直很感激小婉,经常在我面前夸她,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依赖。 那个傍晚,天气特别的晴朗凉爽。我跟瘸三在阳台上,看着宿舍后面农田里成熟的麦浪起伏摇摆着,心情非常好,安静又幸福。瘸三忽然很动情的跟我说,他希望自己以后能找到一个很温柔的老婆,能找个很安稳的单位工作,他不想赚很多的钱,只想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然后过一些最平静的日子。我搂了搂瘸三的肩膀。忽然我听见瘸三低声的哼着一首民歌,仔细听听,是江苏的民歌茉莉花,那是一首女声唱的歌,但是由瘸三低沉又有点沙哑的嗓音唱出来特别的好听。我听了半天,发现他的音准非常好,跟瘸三说了我的一个决定——我要他跟我学吉他弹唱。瘸三吓了一跳!连连摇手说他不行的,我生气了,说,什么叫不行!我说行就一定行!瘸三不敢再说了。那天晚上我们就开始了教学。 我没让他一开始就学习难度或者基础的东西,而是直接把一首当时很流行的歌曲和弦教给了他,我就让他练那一首歌,因为学校有一个校园歌曲大奖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想让他直接就用那首歌来参加比赛,所以我帮他报了名。瘸三一听说我帮他报了名,脸都吓绿了,说他肯定不行的。我没搭理他,只是督促他拼命的练。 他其实根本就不愿意学什么吉他。虽然他一直很希望自己的歌声也能被别人听见,并且赞赏他。但是被别人这样逼迫着他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他还是学了,而且很拼命的练着。心里有一种恶狠狠的糟践自己的感觉。 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大赛那天瘸三在台上表演的非常出色!一曲唱完,台下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隔了不到十秒,忽然台下爆起雷鸣般的掌声!很多人都站起来喊着他的名字。 他拿了第一名! 回到宿舍后,瘸三激动得一直在不停得说,说得我得耳朵都累了!然后我出去买了几瓶啤酒,大家一直喝到宿舍关灯。黑暗里,我和瘸三坐在下铺他的床上继续听他说,说他家里很穷,他有两个哥哥都是瘸子,还有三个小弟在上学,母亲死得早,父亲又一直没再娶,支撑着一个家很不容易。然后,他抱着我哭着说,大臣,你真是我的大哥!我交了你这个大哥也算没白来人世间一趟了。我第一次没骂他,拍拍他的头,我心里也有一种兄弟间的依恋情谊。那天,我一直搂着瘸三,直到他呼噜呼噜的睡去。 4。 从他拿了大赛第一名后,瘸三整个人忽然变了。 我觉得很奇怪,看他人还是那么矮的人,手还是捏在一起很困难的样子,但是就是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后来我才想出来,他挺起了胸脯,眼里也有了一种自信的目光。他说,我算想通了,为什么我就不能抬起头来呢? 是啊,为什么不能把头抬起来,把胸脯挺起来? 忽然间有的这种抬起头的感觉,实在让他很欢喜,他刚刚感觉到,原来空气是那么的清新,云彩是那么的美丽,连小鸟的歌声也是那么的动听!他就决定了要一直抬起头来。 这是一个对瘸三非常重要的思想转变。对很多人来讲,抬头挺胸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但是对于从小就饱受压抑和羞辱的瘸三来讲,这个过程却是非常漫长的,又是非常痛苦的。对于瘸三这样一个残疾人来讲,长期的、过度的鄙视和压抑早已把他的信心摧残殆尽了,如果不是他对绘画一直有着一种狂热的追求,那大概最后一点信心也要消亡的。 所以这件事对他实在有莫大的意义。从那天的那一刻开始,他很清晰的感觉到一种新的力量开始充斥在体内鼓荡不已,隐隐有澎湃的意味 我很开心。 我感觉到很大的成就感。 那以后,大家又发现原来瘸三的书法也写的很漂亮。学校的几次书法比赛他也几乎都是拿前三名的。于是,他拿到的奖金也开始多了起来。每次拿到奖金,他总会请宿舍里甚至周围几个宿舍的对他很好的同学喝酒。其实,大家来喝酒倒不一定都是抱着祝贺他的目的。大学里,学生也没什么钱,有机会喝到免费的酒肯定很欢喜了。但是瘸三依然很开心,他一喝多就会很多话,他的早逝的母亲能被他说成是什么“三八红旗手”他的父亲也成了经营有方的个体劳模,甚至三个弟弟也变成了一代神童了!唉,听得我都想吐了,又不忍心打破他心里幻想的家庭模式。 有一天,等喝得东倒西歪的同学都走了,瘸三忽然哭着对我说,大臣!我对不起你啊!我真不是人啊! 我想,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呢?就很不耐烦的把他扒在我肩膀的手打掉,我说,有屁就赶紧放!那么娘们呢!说!什么事? 他吞吞吐吐的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我照他的头就是一巴掌,喊了声,再不说,我现在就扁死你! 他说,我,我,我喜欢我喜欢上小婉了。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就懵了!我一手就把他提了起来就要揍他。月光里,隐约看见他艰难的用不灵活的手试图掰开我那跟钳子一样的大手,汗珠子浮现在青筋暴露的额头上,我的心里一下就软了,他喜欢小婉又不是他的错啊。我放下了他,我想我自己忽略了一个大问题,就是,瘸三也是一个生理成熟的大男人了,虽然小婉对他是比其他人好一点,可能瘸三就把那多出来的微弱的一点好扩大了,以为小婉对他有那种意思在里面了。尽量冷静的问他,你现在对小婉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说,我就觉得她比我娘对我还好。 我沉默了。瘸三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 过半晌,我艰涩的对他说,你把你心里的话真实的告诉她,让她自己判断吧。 那晚,我几乎没睡,翻来覆去的乱想了一夜。我听见瘸三也在下面长呼短吁的。 他还是很想告诉我,他的确从来没有象这样的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可是,他又觉得他根本没有办法面对我愤怒和哀伤的眼神。他刚刚知道,原来,我也是会难过的。他还一直以为,我永远是大度的,总是会原谅他的。我刚才的举动让他深深的悸动了。 半夜里,我被床铺的晃动惊醒了,我低头一看,这家伙闭着眼手在被子不停的动作着。我开始很奇怪,这是在玩什么呢?忽然我看见他身体一挺,颤抖了几下,然后他就不动了。我一下明白了! 这家伙在自渎!我差点笑出声来了。随即又很感慨,那起码说明了老天对瘸三并不是完全刻薄到底的,还是留了点情面给他的,否则,他可能连这一点能力也没有了。在这一点上,瘸三比很多残疾人要幸运得多啊。 但接着我忽然想到什么,心里立刻勃然大怒起来!刚才的感慨一扫而光!这家伙现在自渎!除了以小婉为幻想的对象,还能有谁呢? 我靠!简直不是人!我恨不得一下就跳下床然后揪起他死命的揍一顿! 我在上铺忍了半天才把火压下去。 虽然明白这件事放在瘸三身上毕竟是件好事,但是一牵扯到小婉的身上,我的火就很大。 终于,我还是在愤恨之中睡去了。 5。 第二天,瘸三真的跟小婉说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他这么大胆的。我在宿舍里走来走去的很郁闷,郁闷又愤怒着。 这小子明知道小婉是我最爱的人竟然还敢说出来! 如果换一个人这样跟我说,那一拳我早就打下去了。 可是,我不能打,甚至不能过分的刺激他。 我还得保护他那颗越来越坚强的心灵。我还得看着他以小婉为幻想对象在那自渎。他妈的,这叫什么事! 小婉马上跑来找我,她的脸色都变了,我从来没见过小婉那么痛苦的样子。 她语无伦次的反复说,我只是可怜他的!我只是可怜!我没爱他啊!我不爱他的!我只爱你啊大臣! 我抓紧了小婉的肩膀,使劲的摇了摇她,我大声的喊着,你冷静点!冷静点! 小婉哭了,她的泪水挂在睫毛上让我想起了“梨花带雨”那句话,我心疼的不得了。 她说,可我怎么能跟他说出拒绝的话呢?他已经那么可怜了! 可怜也要说!不是爱就要说清楚。你不能拿我们的爱当玩笑的,你要说清楚。必须! 小婉终于醒了,对我说,你捏疼我了。 我赶紧松开已经出了很多汗的手。 小婉到底还是没勇气当面对瘸三说出来。她写了封信叫人交给了瘸三。 瘸三刚刚挺起的胸脯又瘪了下去。又恢复了他刚进学校的那个倒霉样子。 曾经澎湃的力量不知从哪里泄了出去,他似乎都能听见“咝咝”往外跑气的声音了。这明显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但是他感觉到很懒很灰淡,明知道这样下去很危险却一点也不想动。他悲哀的想着,也许我注定是要蹲在那团郁闷的雾里的,我本来就不该奢望什么!别人刚对自己好了一点点,就立刻想去追求人家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人啊! 他痛苦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头发被扯的一把一把的掉下来,然而痛苦的却还是心里的那种巨大的耻辱与虚弱。那似乎永远也挥斥不去的死死缠绕他的恶毒。 瘸三的样子谁都看到了,我心里很矛盾,我很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感情的问题上我是不会退让的,别说小婉还是我的初恋了。但是看见瘸三的样子我又很难过,他那种委屈的样子似乎告诉世界,这一切都是我搞出来的。我想找瘸三跟他谈谈,但是他开始四处躲避我,我找了他几次都被他找借口跑掉了。我后来也真火了,把他堵在洗手间里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他妈的少再跟我做出这种可怜巴巴的样子!再好的兄弟,老婆是不能让的!你明白没有?小婉是我的!一直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他是你的嫂子你懂了没有?你对她的感情是不正常的,你是拿她当你娘来看了你明白了没有!笨蛋! 这次,瘸三没哭,他低着头捏着衣角,半天说了句,我懂了。然后他一瘸一拐的走过了我的身旁。 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真能懂了才怪。 他很清楚,我对小婉是什么感情,小婉对我是什么感情,他都很清楚,但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找到小婉说出了那些话的,他说了后自己都跟喝醉了一样,脑子里晕乎乎的。他明知道这样做很可能就会失去两个对他最好的朋友,但他就是控制不住。那种放纵里有一种恣意的快感,以及背叛与侵略的刺激。他在心里一直反复的说“没了没了,这次肯定没了”他的意思是说,我们之间的感情很可能没有了。 所以他惟有选择退出——我和他之间的这种感情很可能是他最后的有价值的宝贝了。这大概是他所剩不多的一点理智告诉他的。 他很痛苦的感觉着自己又一次被踩下去,他很茫然的想着,以后,我又要低下头了。 那以后,小婉不来我们宿舍了,我们的臭衣服自然迅速堆积起来,宿舍里很快就跟垃圾回收站差不多惨不忍睹啊。于是其他几个一直享受着小婉温柔待遇的同学都开始大大不满了,开始不阴不阳的骂他了,虽然我制止了几次,但是毕竟都是一个宿舍的兄弟,我又不好说得太过分,瘸三的头低得更深了,脸一直阴沉沉的。 我很不忍心,找小婉求了她半天,小婉一直沉默着,到底还是熬不过我的哀求,心一软就答应了。只是她这次来我们宿舍什么话也不说了,到了就开始收拾。 我看见瘸三躲在自己的蚊帐里,头对着墙,拿被子捂着自己。我偷偷在他被子上打了一拳 终于,他掀开被子和蚊帐,对小婉说,小婉,那个那个嫂子!我来帮你吧。 小婉愉快的说,不用啦!你们男人哪里做得了这些事。 我松了一口气。 小婉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当时我觉得瘸三叫了那声嫂子后,眼神很古怪。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关总算过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出那一声的。喊出来后自己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一样,心很疼。他知道的是自己永远没有办法和正常人一样表达自己的想法的。某些巨大的疼痛在心的最深处慢慢就蔓延开来。 6。 小婉还是很聪颖的。 她很热衷的帮瘸三找女朋友。小婉脾气好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很多女孩子都挺愿意和她做朋友的,所以她要找女孩子还是比较方便。也不知她都跟那些女孩子说了些什么,一个个都心甘情愿的跟着小婉往我们宿舍钻,害的隔壁宿舍的哥们都大皱眉头,哀叹世风日下,人心之不古也。 在学校里,到底还是比在社会上要脱俗一点,老实说,虽然小婉找的那些女孩子里面确实有挺瞧不起瘸三的,但也有几位根本就不在乎瘸三身体残疾只看中了瘸三的才华了。有一个叫小枚的,人很清秀,细细瘦瘦的,很白皙,眼睛往内陷入的,很深情的样子。是个南方大城市的姑娘,家里还很富裕的,她是个很恬静的女孩子,一般都是很安静的呆在一边的。小枚在我们学校里绝对是很多男孩子向往的,没想到她早在瘸三第一次上台演唱就喜欢了瘸三。所以他们俩进展的很迅速。小枚身上不知是哪一点和小婉很相似,或许两人都很恬静。就是这一点让瘸三很悲伤的投入了自己的第一次恋爱。 他们的恋爱让很多人又大跌了眼镜,都说瘸三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找到这么好的女孩子。 瘸三听了只是微微笑了下,什么也不说。 他根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说什么。小枚对他的确很好,从小枚身上他知道了什么是女人,也知道了爱情的甜蜜,但是他很清楚,这是没有结局的事情。小枚家的富裕是最大的障碍。那对他来讲几乎是一堵无法越过的高墙,还不说因此出现的两人间的差距都那么大。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一具残破的身体,能在小枚身上体会到男女之间的愉悦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再往前想就是奢求了。他一点都不会那么愚蠢的。 他想到这里,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把头又低了低。 学校的生活过得很快,离别的时候终于来临了。 学校里一遍愁云惨雾,几乎你随便走到哪一个毕业班都能听到凄惨的哭声。 小枚和瘸三很顺利的分手了。两人之间没有闹腾什么事,很安静的分手。 我倒是感觉是意料中的事。但是,我还是很感激小婉的那番作法。我能感觉到,小枚和瘸三之间的事对瘸三来讲,很可能事他这一生里最重要最有启迪的一件事。 我和小婉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里找到了接收单位,瘸三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他还是决定回老家去。 我和小婉把他送到火车站。 站台上都是送别的人,瘸三忽然抱紧我哭了,他说,这一分开,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见面了!我也哭了,我低下身子对他说,好兄弟!天涯海角!只要活着,我们就一定能在见面的!一定能的! 小婉在一边也哭得跟泪人似得。 看着火车直到看不见了,不知怎么的,我的心里忽然轻松了很多,心里好像有块大石头落了地一样。我带着小婉到市里的一家游乐场疯狂得玩到关门为止。 小婉那天也很开心。 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瘸三的消息了。 偶尔,我在忙碌的空闲里想起他低着头的样子,心里很温暖。 7。 十几年后,我回老家探亲,跟几个老同学在一起聚了一次,彼此都很感慨。后来我自己找了车四处转悠着,我总希望能看见过去的影子,但是,城市的变化太大了,所有我以前熟悉的建筑和街道都消失了,好像被时光吞没了一样,我的心情很复杂,让车子走得慢点,忽悠忽悠的就走到了我的母校。母校的主体建筑还没变,但是面积扩大了不少,在原来的建筑旁边又兴建了几栋新型的建筑。 我忽然看见在学校门前有个熟悉的影子,赶紧叫司机开过去。 车子停在那个摊子的旁边,那是个修自行车的小摊子,里面一个人坐在地上正修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瘸三。 虽然他胖不少,嘴上还留起了胡须,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他做得很认真,也很熟练,满身的油污也不在乎,看起来,他很满足自己的工作。 我在车里一直看着他,一直看到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泪水悄悄的流了满脸。 没想到,学校附近的那个小酒馆还在。 坐下来都十分钟了,瘸三还是一直看着我,什么话都不说。他的姿势活像这小酒馆就是他自家的。 然后,他忽然把桌子一掀,就扑了过来紧紧的抱住了我。 他又哭了。这小子!别的都变了,就这把不值钱的眼泪没变。 再整理好酒桌,我们喝了起来。我看着他跟酒馆老板说话的表情跟训孩子一样,显然这几年的生活把他磨砺的更沉稳了。 他第一句话就是,小婉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我沉默了半天,说了句,她死了。 什么?瘸三呼的一下就把头伸了过来,眼睛瞪得跟灯泡似的。 当然不是。我苦笑了一下,伸手想拍拍他的脸,他往后闪了一下,我没拍到。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几年在外面的漂泊也把我训练的差不多了,我没露出什么表情接着说了下去。 我们去了南方没两年,当时生活越来越困难,工作的压力又越来越大,很快我们就开始天天吵架,其实主要也是我在吵,有一次,我没忍耐住,动了手。就那一次,把我们真正打散了。没多久,她就嫁给了一个老外,到瑞士去了。对我来讲,到瑞士去那还不跟死了一样的。 你怎么能打她了呢?这哪像你的性格啊!瘸三很不相信的看着我,显然对我把小婉打到瑞士去的功底很不满意。或者很不满。 算了,不谈她了。我挥了挥手,似乎想赶走什么。这个话题沉积在心底太久了,猛的被瘸三掀开了还真难受。 说说你吧。你小子现在是不是过得挺滋润的啊?看你都他妈的发福了。我迅速调整了心态,笑着问他 她笑了,笑得很贼。他说,上个月闹腾得那么辛苦,才赚了十四五万。最近生意很难做啊! 他分明不是在诉苦,而是在炫耀。 就你那小修车摊子? 我张大了嘴问他。 那是我为母校做的一点小事吧。我在市里有三家汽车修理厂和一家宾馆。 这个回答未免叫我震惊太大了。我呆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瘸三拍拍我的肩膀。我依稀记得这个动作以前都是我做的。 我在龙湖边一直给你留着一套别墅。是我送给你的。你不要拒绝我,我会很不开心的,大臣!噢!现在该叫你老臣了吧。哈哈! 瘸三用很威严的声音跟我说了这些话。我看着他飞扬的样子,怎么也找不出过去那个委琐的瘸三来。 我最终还是没要他的别墅。 瘸三从一个连工作都找不到的人,经过这十年的艰苦奋斗,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了,我该为他高兴的。但是,他艰苦奋斗得来得成果,我怎么也不能随手就拿了回来。如果说,他为了当年大学里我为他做的一切而感谢我,那几杯酒就够了。 或许我们奋斗了这些年得到了很多的东西,有了车,有了房子,有了很舒适的生活,我却还是觉得我们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也许,瘸三失去的比我还多,这谁能说得清楚呢? 门前一条河 那河水非常的清澈,偶然喝到嘴里,还很甜。我很自由的游着,终于游到岸边,抹了一把河水,一抬头,就看见那个粗壮黑黑的家伙,他大约四十或者更老点。他还叉着腰,很威严的对我说:“出来!你弄脏我的河水了!” 我有点不舒服的说:“你的河?鱼都没嫌我脏,你算哪根葱?” “我算大葱我算哪根?这河是我们王庄的河,你又算哪根小葱?”他在指着我的鼻子。 我呼啦一声就跳了出来。就听着旁边一个女声的尖叫,我赶紧又跳回河里,紧张的四下一看,一个很清秀的女孩子在捂着脸,没看见脸,我连忙说:“抱歉抱歉!不知道还来个女孩子看俺游泳!” “你找抽吗?呸!什么来看你游泳!那是来看你怎么糟蹋我们这条河的!”那男的对着我面前就吐了一口唾液。 真脏!老子不出来也得出来了。 那男人却转身就走了,临走前招了招手,那女孩子就跟他走了。 看那男人走了,我抓紧丢了句话:“我枷锤删涣耍?/p> “我看未必!”他的话够硬的。 回去前,站在河边的高地上,往回看的时候,看见远处河对岸有丛竹林,想着,下次得去那看看。那里忽然给我一种很神秘的感觉。象在召唤我。 那很奇怪的感觉。 走在回大队部的路上,心里很开心。路边见到的都是扎扎实实的人,结实得让你很放松。没有担心的时候。也没有想着对付着谁的念头。 路边一卖水的老太太扬着一碗水对我热情的招呼着,她说,不要你钱!真不要你钱! 很悲哀她的热情,因为在她的眼里,我是需要靠花钱才能喝到水的人。 回到大队仓库的时候,妇女主任王丽已经把饭做好了,萝卜干加炒鸡蛋,稀饭一大锅。民兵队长给我盛了一碗稀饭,我一会就喝了三碗。很爽。 队长王四财忽然跑进来问我,你怎么跑去河里洗澡了? 我说,就是去游泳,不是洗澡。 那都一样!他很武断的下了结论。 你别再去了,村里人很多议论的,到时候你的工作不好开展我就不好对马局长交代了。 气! 没话说。 农村的早晨很养人的舒服。听得见鸟叫,闻得见稻谷的香气,看到的全是没污染的最健康的存在。你会觉得生命在身体里每个细胞里活跃。 我走到大队部时,发现那里聚集了很多人,见我到了,都戒备的看着我。 我是间谍?我又没偷你们村里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可偷的嘛。 我很不爽的进了大队部那个破烂的土房子时,见早上见那个男人正跟村长吵架。 你没告诉他就是你的失职!你还嚷个屁啊! 那男人脖子都红了,看我进来,很轻蔑的瞪了我一眼。 我有点恼火的是,怎么说,我都是县里派来扶贫的干部。 起码的面子你还是得给我吧。 这帮农民!什么意识! 村长见我进来就不说话了。 那男人转身对着我大喊了一声:“你到底来我们村子干什么的!” 他就走了。 我靠!不就在河里游了一会吗?什么意思啊! 我气的半天都没说出话来。那些围观的农民已经散了。 “你不知道!怪我一时忙忘了忘记告诉你了。在我们王庄的这段河段,那河水只能拿来浇庄稼,绝对不能洗澡的。你记得就行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村长走了后,我很反感的在那里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早上看见的竹林。 妈的!老子就去!看你们咋的!爱咋地咋地!你以为老子想来你这破山村扶贫吗?扶得起吗?就你这意识! 我回到仓库我的房间里拿了几件游泳衣就跑去小河了。我记得,那竹林不远。 我很想去。总觉得有人在叫我。 看旁边没人,我赶紧换了衣服就开始往那边游。 我游了没几分钟,大概快到河对岸的时候,忽然就感觉腿上有东西咬我。我一想,坏了,是水蛇吧。赶紧使劲的动了几下腿,甩开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一上了岸,我赶紧看自己的腿,天!上面叮了许多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小蛇一样的东西,一拉,还很疼,拉下来腿上就是一个口子,不管了!我三下五除二就全拉下来了。腿上鲜血淋漓的。 我吸哈吸哈的往上面看,看见竹子丛里好象有个庙,抓紧就瘸啊瘸的往那边去。 刚到庙前,忽然很晕,就真的晕倒了。 “我爸早上不是跟你说了,不能来的吗?” 眼前一个清秀的女子抱着我的头责怪我。我就依靠在她的胸脯上,很软。腿上的伤口清凉着。 我要起来,又没力气。 别动啊!你叫水蛇咬了!那蛇有毒的!但是那蛇又不去我们那边。所以才叫你别在里面玩。 当时,我才二十一岁,是因为毕业后马上写了入党申请书才被派下来扶贫的。 我觉得她的胸脯很舒服,但我脸红了。我就很艰难的起来了。头还很晕着。 这是哪里?眼前的地方是个庙。很破烂,里面的大殿隐约能看见一座破烂的佛像。 原来叫四王庙,据说是当年创立咱王庄的四位仙人盖的,后来破四旧的时候砸烂了,后来是几个云游到这里的老和尚在这里募捐重盖的。她看着四周轻轻的说着。 我回头仔细看看她,才发现她很美丽。 只是脸黑了点,但是五官惊人的端庄。 他们为什么要重盖这庙呢? 听说是,他们说咱王庄的地邪,尤其这河,对老百姓不好。 你信吗?我定定的看着她。她羞怯的低下头,低声的说,我,我原本不信,后来出了几件事后就信了。 就说那蛇就很奇怪,你不游过来就不咬你,你从这河面游过来就一定会咬你!以前还咬死过几个人,后来在这竹丛里有个老中医发现了有种草刚好可以治那蛇毒,才救了几个人。我爷爷就是被那蛇咬死的。要是在以前啊,你早死喽! 她没说,你早死啦,她说,你早死喽!那“喽”字给她叫的很可爱。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游泳的? 切!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会忍不住的。以前都见过你们这些城里人的好奇心的。 她说完,眼神就暗淡了。有些伤心的样子。 我不敢再问了。就问她回去的路。那时我真的很想念我住的仓库。 她没说话,还是扶着我慢慢的回去。我才知道,回去还有另外的路。不是水路。 我在仓库养伤的时候,局里派人来慰问过我,送了些奶粉什么的,我都送给妇女主任王丽了。我觉得那奶粉还不如她的稀饭。 那女孩子一直没出现,我才想起,那天忘记问她的名字了,就不好跟王丽打听,心里还很期盼着她会忽然出现在面前。 悠然的农村生活让人对真正纯洁的爱情有很深刻的向往。 最后我的伤养好了她也没出现。 那个庙的事我没搞清楚,关键是局里通知我要临时提前调回去做省农运会在我们县召开的一些宣传工作了。 走的那天,我到底没忍住,就问了村长,村长迟疑了一会就告诉我,那女的是精神病,他爸很疼她,就一直把她锁在家里,后来看她好点了才放她出来的。 很难找的。 村长很坚决的告诉我。 我很失望,就跟他说,叫拖拉机等我一会,我要先去河边转转。 村长抬了抬手,大概想阻止我,终于又放下了手。他叫民兵队长陪我一起去。 我看是拒绝不了了,就让民兵队长跟着了。 那条河真的很美丽。我站在河边忽然想起我都没好好看过这条河的。 它在王庄这段忽然转了三个弯,很悠然的弯,河两边是绿油油的农田,肆意又悍然的生长着,一幅天地间老子怕谁的模样!河那边,远远的是我去过的竹林,给这条河添加了不少写意的气息;再远就能看见我家乡的母亲山了,那山不高,很温柔的蹲在那里。 河水一直哗啦哗啦的流着。 我呆了好久,心里一片安静。 许多许多年后,我在最难过最难耐的时候,都能看见那条河。 我叹了一口气,跟民兵队长说。 走吧,我该回去了。 十几年后,我在网络的聊天室里弹着吉他唱起了一首故乡 在这静静的黑夜里,故乡,故乡,我想起她 在这悠悠的小河畔,故乡,故乡,我想起她 唱着唱着,眼泪忽然就静静的流出来了。 那小河还在流淌着吗? 她呢?还好吗? 半恍惚式体验 有一次从下午四点多,她就开始打我的电话,一共打了七次,我接了第七个电话。那时已经八点多了。 她先埋怨我几句,问我怎么不接电话?我说在写季度总结,不想接。 她就开始诉苦了。说她还是不想下楼。还是担心电梯里和楼梯间都可能有人埋伏着。 我说埋伏应该是战争里用的词,和平年代要说隐藏。 她讲她现在感觉跟战争年代也没什么区别,从十天前,她搬进这座大楼的39层就没敢下楼,她经常听见门外面有动静。有时,那动静就忽然停在她的门外。她能感觉到,有人透过门镜往里张望,甚至于她说自己都闻到那股土腥和汗臭混合的味道了。 我告诉她,要是她肯定有人在她门外晃荡着,就报警吧。她赶紧讲,才不!她有个同学就是被警察男朋友掐死后又奸尸的。 那怎么办? 你来!你一来,我就可以下楼了。 她喜欢不穿衣服,光着身子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手里拿着子母电话机的小分机,偶然她会站在离窗户还有一米多远的地方说话。或者,她会用另一支空闲的手把头发往后梳起。有时,她会紧张的提着菜刀注视着门的方向,有时,她在晾衣服的时候会无意露出她的乳房。有一次,她坐在沙发上听音乐,忽然就用双手捂着脸在那,似乎是哭泣的。 她一共叫了二十三次外卖,并叫了四次送水的,几乎每次都是楼下的保安送上去的,似乎她只相信那位保安。那时,她会穿上睡裙。于那保安有过简短的交谈。 有时,她就在屋里来回的走动着,然后就突然拿起电话打了起来。 喂,你在干吗呢? 这永远是她的第一句话。我的回答不是在写总结就是在画图。 她几乎都是打给我的。 只有一次,她拨了电话后,我的电话并没响。后来,我用她的密码查了下,才知道那天她打了她老家的电话。电话薄上登记的是一个叫林风的人。不知道是男的是女的。 那次通话时间是十六分钟三十七秒。 你知道吗?门外刚才又有动静了。吓死我了。你赶紧来啊! 什么动静啊? 我刚才真的看见有个人在我门前,我从门镜里往外看,正好看见他的眼!哎呀妈呀!真的吓死我了! 真有这样的事啊? 不真的还是我骗你啊。你怎么还不来啊?我真的吓死了。你快来啊。 唉,我现在真的走不开,你还是报警的好,要不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朋友和亲戚没有?你叫他们也好啊,等我忙完了就可以去看你了。 我没有了。我在这个城市里就认识你,还是通过电话认识的。 不会吧?你就认识我?你怎么会相信我的?那似乎是很很难让人相信的问题似的。 我也不知道。真的。 我是很偶然接到她的电话的,后来才知道,她当时是很随便的拨了一个号码。那天,她只说,她很害怕,想找个人说说话,她叫我听着就行,然后她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来了。她足足讲了半个钟头,我听的耳朵都出汗了,她说的无非就是刚到这个大城市,原来她联系的人忽然在这个城市消失了,电话也打不通,联系到那人的单位,说那人已经辞职了。于是,她和这个城市的一切联系就忽然断裂了。她开始感觉到惊慌,就随便的拨着电话,我是她拨的第三个电话,前面两个都叫她是疯子。 我想起,我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也曾经找不到一个认识的朋友,最难的时候,我饿了三天,只吃了两块面包,睡在大街的绿岛上,被蚊子咬了一夜。 我所以会一直听着,就是因为我在听的时候,忽然就恍惚了起来,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恍惚,耳朵里还在听着她的絮叨,脑子似乎是被分成两个,一个在听,一个在想。 我告诉她一件往事。 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有一个有点奇怪的同学。他买了一把很好的吉他,他并不会弹,他也不去学,每天就是抱着琴,右手就依次拨着琴弦,听着六个单音,然后,他闭着眼睛,非常非常陶醉的叹息着,哦!真的很美妙的声音啊!哦!我不想活了!哦!就让我一直听下去吧。 她听了这件往事就笑了,她说,哪有那么愚蠢的人呢?只听那六根弦的六个单音?不可能吧?! 我告诉她,如果说,他只是偶然听一次两次还好,可是在我和他同宿舍的期间,几乎每天他都要这样去沉浸着。后来,宿舍里的人实在忍受不了了,就把他赶到另外的宿舍去,另外宿舍的人也没忍受几天就又把他往外赶,就这样,他经常换宿舍,但是,他一直就是那样,抱着他的吉他,一遍一遍的拨着那六个单音,然后,闭着眼睛,深情的或者非常享受般的叹息着。 他不是疯了吧? 不是啊,他一直很清醒,学习成绩还很好呢。 可这实在是很像已经发疯的人了。 你还不知道,后来还有人跟着他学呢。 后来毕业前学习很忙,他才不弹了,我有次问他的,到底这六个单音有什么好听的?值得他这样翻来覆去的脑筋不转弯的弹呢? 他说,我也没觉得那六个音有什么好听的啊?我不是要弹音乐,我是要借着那种无意识的状态来思考问题,或者避开我不想听的声音,或者是我不想看的东西。 我要的是半恍惚状态下的心灵的安宁。 真的有这样的事啊? 是啊,后来我做毕业设计的时候,就试验了一次,真的哎!很多思绪上混乱的地方渐渐就沉淀下来了,心灵真的可以非常的安宁,许多新鲜的想法就会自己跳出来的。 那你跟我讲这件事的用意何在呢? 我觉得,你完全可以通过类似这样的方法来减少自己的心理压力。 然后,她就开始用一支铅笔在墙上画着东西。开始,她在画五星,几乎都是五星,后来就越来越看不出形状了,有时连飞机大炮都会画。 她打给我的电话也越来越少了。 偶然来了一个电话,常常是半天一个字也不说。 有时,她也会穿上衣服在墙边坐着画。 那块墙上,她能够得着的地方很快都画成黑色的了。开始画不下去了。 有一天,她就忽然用头往墙上拼命的撞着,撞了几下,就满头鲜血的倒了下去。 我把望远镜放了下来,歇息了一会。肩膀都酸了。 对于没有控制能力的人来讲,在半恍惚状态里,一旦不能把握住那一点点的清明,是很容易进入完全恍惚状态的。但是,半恍惚状态的确对人的心灵有短暂的安宁的作用。 我又举起了望远镜,搜索着对面的大楼。 新房遭遇 很可能每个人都有幸运的时候。 我最近大概就是走了好运了。 在这个路段以这个价格买下这么大的一套房子,几乎所有的朋友都说我最近实在是幸运啊!的确是啊,房子在靠近市政府的高尚住宅社区里,将近一百一平米哦,朝向很好,三房二厅,两个卫生间里一个是淋浴,一个是水力按摩浴缸,还有关键的一点,这套房子是刚装修过的。我粗略的计算了下,没有七八万是拿不下的。还不说原业主还带了全屋的家具和电器一起出售的。真是便宜到家了。 当然我也怀疑过,房产中介的小江经理却一直对我说,业主是要着急出国才低价出售的,这样的机会不是经常可以遇到的,我要不买,后面排队的可还有不少。所以我很快就交了定金,不到一星期就拿到了钥匙。 刚搬来那天这里就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有几个保安正轮上休息,都主动过来帮我搬了几趟,其中有个瘦瘦的保安特别卖力,省了我不少事,我要给他们小费,他们还笑着拒绝了。我想,有了这些热心的保安起码以后会有很好的安全感了。 我住的大楼每一层一共有六家住户。每三家在一边,中间是电梯间。我在15c住,紧挨着我的房间的是15d,从我住进这栋大楼以后,那套15d就一直空着,有时从我的窗户望过去,看见那间客厅空荡荡的,墙上有一幅美女挂历歪在一边,我注意到那是一位已经去世了的香港歌星。 我问过楼下的保安,那位瘦瘦的保安告诉我说,那套房子原来是一对新婚夫妻买的,后来那新娘子不知因为什么事自杀了,新郎后来就搬走了,房子就空了下来。 这样的事在深圳真是屡见不鲜的,我想。现在的年轻夫妻还都不太清楚怎么处理夫妻间的关系,往往一时冲动就会去结婚。感叹之余,我曾经想把那件事写成小说,后来被别的文章挤到后面了,也没写。 住在这样的高楼里真的是很安静--安静到你会很心慌。因为担心入室抢劫和偷盗,每家都安装了结实的两道防盗门,外面是钢管的,里面是整张不锈钢的,作用倒很是真的很大,但是邻居之间也就基本上没什么来往了。很多人住了很多年还不知道邻居家住的姓什么。这真让人怀念在内地的时候,几十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的情景。那时,要是哪家做了点什么都会立刻给邻居送过去,谁家有什么困难大家会一起帮助,小孩子可以有青梅竹马的感情,大人间可以有风雨同舟的默契。现在住的比以前近了,心理距离比以前大了,大到几乎看不到对方了。 大约在我搬进来有一年左右,有天我下了班到家都晚上七点多了,天也黑了。刚走到门前就发现进不了我的房间了,过道里堆满了家具和厨具,有个女的正在低头蹲在那里背对着我收拾,我咳嗽了一声,她立刻转过身来,哦,是个很年轻的小美女,披肩的头发染成了深紫红色,浓眉大眼,肤色极白,她一站起来,我发现她的个头也很高。她看见我楞了一下,然后忽然就醒悟了说到:"啊,你是15c的住户啊!抱歉啊!我们今天刚搬来,太乱了,给你添麻烦了,稍等稍等下,我马上就收拾好。"她歉然的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 我赶紧帮她收拾了下,然后我就开了门进了自己的房间了。一进我的房间,我随手打开了门旁的电灯,然后我回身关门的时候,借着光线,我看到她穿着的那件马甲背后印着"长江抗洪抢险纪念"的字样。我想,这一定不是她的,看她的年纪,不可能参加十几年前的抗洪抢险的。 我想很可能他们并不知道这套房子以前曾经死过人,估计又是房屋中介所在欺骗他们。要是知道了,以南方这边很迷信的风俗,他们绝对不敢住进来的。 不过多了家邻居,住在这栋老楼里心里多少会多了点安心的。 以后又发现,还有位很亲密的男人和她住在一起,那个男的个头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身体很魁梧,行动间偶然能看出来点军人的味道来。我有点奇怪那天他们搬家的时候,那男的居然没来帮忙,不过现在的事都很复杂,也很难说。有时在电梯旁遇见了他们,一起下楼,那女孩子会对我笑一下,算是打招呼了。然后就旁若无人的和那位男的依偎在一起低声的说些亲热的话。那男的永远都是一副英挺的姿势站立着。 我想,这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夫妻或伴侣,尤其在深圳这样一个各种压力都很大的地方。 不久,就从保安那里知道他俩是租的房子,不像我是买下来的。 我工作的地方离我家很远,每天我早上六点半就出门了,晚上起码要七点才能回来。回家后,我简单吃点饭就会上网去看帖子或写点文章,一般要午夜后才休息。休息是晚了点,但也不影响白天的工作。 有时从窗户看过去,看见那间客厅里摆上了沙发和低柜子,有一台25寸的彩色电视机,我发现他们很喜欢看一些韩剧或是八卦的娱乐节目。有一次,很偶然的看见他俩关着灯在客厅亲热,借着旁边48层摩天大楼的霓虹灯光芒,我看见他们白皙的裸体在起伏着,似乎能听见他们的喘息声。 后来我有段时间我忽然发现很想写东西,不管写什么,只要能写就停不下来。那段时间对我以后的写作很有帮助,我就忽略了身边那两位邻居的动静了。所以有一天深夜里忽然听见隔壁很大的吵闹声,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才想起,真是他俩在吵架的。那真的很让人奇怪。于是我走到窗前,掀开一点窗帘看过去,看见那位男的坐在沙发上,就是那次他们在上面亲热的沙发,他抽着烟,皱着眉头一句话不说,那位小美女只穿着胸罩声泪俱下地指着男人的鼻子骂着什么,楼下的马路上正好过去几辆大泥头车,我只能隐隐听见什么她说"当年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你你的良心到哪里去了?"这几句话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想,两口子过日子都这样,开始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才过了几天就开始要翻天了。以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哩? 我摇摇头,就放下窗帘,回到书房里继续写作。 第二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意外的遇见他们俩一身运动打扮也正出门,那小美女很阳光的对我笑了一下,很爽朗跟我打了个招呼:"早啊!",我倒楞了一下,赶紧回了句:"早早!你俩今天很早哇!"那男的锁好了门,对我笑了下,说了句:"再不锻炼就生锈啦!呵呵!"说完搂着女的肩膀就走了。 我发现那男的嗓音很挺好听的。胸腔共鸣音很厚重的。 我想,真应了那句话了,小两口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好。 现代的人做很多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的。这不,我就那一次看见他们去早锻炼,以后再也没看到了。其实大家都是邻居,我还挺希望能一直看见他们出去早锻炼,那毕竟是一种很健康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起码对邻里关系也会有很好的促进的。不过,我自己也有很多坚持不下去的习惯,比如戒烟啊什么的,今天戒了明天又抽上了。常常戒。 深圳的治安状况虽然不错,毕竟是大城市,刑事案件的发生频率相对的是比内地要多不少的。最近就在我居住的小区附近接连发生了几起碎尸案件。据说,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但是公安局也一直没查出来,在我们楼下的公共信息栏里,还张贴着公安局的布告,要求公民提供破案信息以及注意居家安全,不可让陌生人随便跟随上楼和进房间等等。 这些信息看得人心惊肉跳的。立刻就有一种危机感涌上心头。我看完后当时就骂了一句,什么破事啊?!这叫人怎么在深圳住下去啊? 但是我都买了房子了,又能怎么办啊? 只好找了个黑道的朋友要了把刀子,出入都带上,起码能安慰下吧。唉。 那段时间里,我一下班就马上回到我的房间里,如果需要外买的,我总是打电话给我熟悉的小店让他们送上来。每次有人按门铃,我一定要楼下的保安先问好,然后到了我的门前,我也是先从门镜里看清楚了再开门。虽然那个杀手不一定会来找我,但是小心点总没坏处的。 这时,我也很少顾及到隔壁那小俩口子了。 这也算人之常情吧。 但是有些声音还是会在深夜里飘进我的耳朵里的。 "为什么她会一再的来找你?" "我怎么能制止别人的行为?" "你明明可以以上司的身份告戒她的!" "那也是上班的时候啊,下了班我怎么能管别人的私事呢?" "私事?你俩到底有多少私事啊?你都说说看啊?" "怎么跟你就说不清楚呢?我跟她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即使有,那也是她一相情愿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一个巴掌能拍得响吗?你说说看?" "你怎么总是不讲理啊?" "你才不讲理!你一家子都不讲理!" 我大概清楚了点,这小两口子是为了现在最常见的三角恋情在吵架。唉,我摇摇头。现在的人!真的很无聊!好好过日子呗!在深圳过日子本来就很不容易的,有点时间不好好规划下以后的日子,尽拿来吵架了!真是很浪费! 那晚,他们似乎吵了很久,快到天亮时,我在客厅的沙发上醒来时,还听到他们在争吵着。 我本来想过去劝劝他们,后来想,人家可能本来只是吵着玩的,就跟上次一样,床头吵完床尾好,我一去,说不定反而把局面搞僵了。 再说了,在深圳,本来邻居间的关系也不像在内地的那么好。 接下来的几天,隔壁很安静。 偶尔我还想到,他们终于又和好了。有时我跑到窗户那边想看看他们,结果发现那边的窗帘拉得很紧,什么也看不到了。我有点讪讪的离开了窗户旁,心想,可能人家知道了我上次偷看他们的事了,所以把窗帘也拉上了。 唉,这种偷看究竟不是正经事,即使我是无意的,也很难对他们解释的。 这件事对我多少是个打击。 我还一直幻想着在深圳这边也可以有一点内地邻居间的和睦感觉的。所以我才会有意无意的关心他们的。看来,我又错了。 我总是会犯这种初级的错误。 唉!以后还是好好关心下自己的生活吧。哪那么多的闲心还去关心别人哩? 这之后,我开始写一个长篇的文章,开始还写得很顺,后来忽然发现,自己前面写的几乎全部可以推倒了!那一下,我真的很晕!就是说,前面花的几天时间写的几万字都是打了水漂了!这下把我敲得不轻!我坐在电脑旁,呆了很久。网上一位编辑安慰我说,他曾经把自己写了十多万字的文章全部都删除了重写。虽然他说的话对我是个很大的安慰,但是,把自己辛辛苦苦写的文字删除掉毕竟是件很难过的事。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的酒,后来电脑也没关就趴在电脑桌上睡了。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了。 那个声音奇怪就奇怪在时间和地点不对。 那是个砍东西的声音。说得再准确点,是砍骨头或者砍肉的声音。那这个声音起码应该是在白天的菜市场出现才对。或者说,是在上午以后做饭之前也是对的。在这深更半夜的出现这个声音不仅很不正常,还给人一种很恐怖的感觉! 我马上就想到最近出现的碎尸案。 那可是就发生在我们小区附近的案件,而且一直没破掉的。 怎么这声音会出现在隔壁呢? 我也不管以前他们拉窗帘来避我的事情了。小心的跑到窗户那边,掀开以道很细小的缝往那边看,发现那边虽然窗帘还是拉紧着的。但是,屋里的光线还是把一个瘦小的身影映在了窗帘上。 那是一个正在挥舞着刀子往下剁的影子。 那影子一下一下的往下剁着,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偶尔能看到有些碎屑被带起,似乎还有汁液也被扬起。 不是在分尸吧! 那一刻我的血液都凝聚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身形,莫非是那女的在操作着? 那男的不会是?! 不能想下去了!我也不管已经深夜了,立刻就打了110。我结结巴巴的告诉了警察,我隔壁有人在分尸!警察立刻就紧张起来了!问了我好多事情,把我问得火冒三丈!后来我还是平静了下心情,把我的怀疑告诉了他们。警察很细心的留了我的手机和座机电话,并告戒我他们不到的话一定不可以开门! 中国110巡警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不到五分钟,就有人来敲门。我从门镜里看清是位胖胖的警察,才放心的开了门。 随后我就跟着警察一起敲开邻居的门。 门开了,那个小美女露了个头出来,似乎还没睡醒,先打了个哈欠,才睡眼惺忪的问道:"怎么了?深更半夜的?"。 接着,让我吃惊的事情出现了。那个男的也伸了头出来,他责怪的把小美女推开说:"没看到警察先生吗?还磨蹭什么!真是的!" 他开了门! 屋子里的一切都很整齐,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警察们还是很认真的搜索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搜到。既没有什么尸体,也没有血肉横飞的现场。 这一切都跟一场梦一样! 那位胖胖的警察恶狠狠的盯了我一眼。然后他给那小俩口子道了歉。不过他还算有心,没把我报警的事说出来。 我的脸都红到脚脖子了! 我们很尴尬的从人家家里退了出来。不用说,我被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胖警察很严肃的告诉我几件事。第一就是,他们警力有限,并不是可以随便出动的;第二是,像我这种行为是可以处以行政拘留的;第三就是希望我早休息,不要每天那么晚睡觉,那很容易出现幻觉的。 胖警察虽然语气不是很重,但是也足以让我羞愧到四处找地缝了! 警察是很爱护人民,但是你要是让警察白费力气的乱跑的话!你的日子会很难过的! 真是见鬼了!明明看见有人在里面剁东西的!难道真是像胖警察说的那样,是我熬夜熬多了开始思维飘忽了?还是我的脑子太累了? 或者是我最近写的灵幻的文章太多了? 我想,完了!起码我这睦邻也是做不成了。唉!你说我管那么多闲事干吗来的?! 还像以前那样不是挺好的吗? 不过,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怀疑。我总想着,那些声音绝对不像是我的幻觉。 只是,我再也不敢找警察了。再找就是自找难看了。 这之后,我又是几天没见到他们。这次,我也狠心了不再问那边的事了。你就是碎尸烧尸吃尸体我也不管了!太伤自尊了! 不问也有不问的好处啊!一连好几天,隔壁一点动静也没有。大概在七八天后的夜里,我又开始听见了那些奇怪的砍剁声音,后来又开始加上了更多奇怪的声音--那是什么声音呢?很像是在做泥瓦匠的活儿!又是活泥,又是砌墙似的。 那些声音搞得我睡也睡不好,写也写不下去。几乎一到深夜那些声音就出现了!也许是因为前面来过警察也没查到什么,那些声音似乎越来越肆无忌惮了!简直就是公然在挑衅我的耳朵! 唉!我能做到的就是把耳机的声音放到最大!耳不闻心自明! 没过几晚,那些声音又忽然消失了! 它在闹腾很大动静的时候,让我睡不安吃不香,但是它不闹腾了,我比以前更担忧了!有时还很希望那些声音再出现,好让我睡得舒服些。 但是,它就是消失了。 竟然连同那小俩口也不见了! 是搬家了?还是出去旅游了? 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连楼下的保安也不清楚。 接着,我的房间里开始出现说不清的奇怪的臭味! 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但是那味道就一直在屋子里飘着!似乎整个房子都渗透出那些恶臭的味道!真是越来越让人受不了了! 我已经没心思问他们的事了。我开始对我自己买的这个房子重新出现了疑虑。 当初那么便宜的价格就买到了,到底还是很令人怀疑的。 莫非这个便宜的价格跟隔壁的这些动静有什么关系呢?要说那也不对啊!他们是在我搬来后才进来的。 但是,联系到最近小区出现的碎尸案和隔壁奇怪的动静以及那些奇怪的臭味,我前前后后思考了很久,到底还是决定忍痛把这房子卖掉。 不然我可能享受都没享受到,人倒先疯了。 唉!我本来就该想到,这世上是没有便宜可以占的。 我还记得谁说过,占便宜就等于吃亏。 都怪自己被深圳的超强压力搞的过于急功近利了。 卖就卖了吧!我再重新找个真正安全的地方去。 一旦决定了,人反而轻松了。 前面我说过,我买的这套房子在这个路段市很便宜的。这要卖了,才很吃惊的发现,只是很短的一年时间里,我的房子竟然涨了将近十万块钱!中介公司的那位小江经理很诚恳的告诉我,这房子最近还要涨!但是最近的行情因为国家宏观的调控却并不是太好,卖掉的话还会掉价钱的,估计卖不出预计的多出十万来的,最多能多三、四万。确实是太可惜了!他建议我再等等,多等半年说不定还可以多赚几万的。 他的话虽然很有诱惑的,但是我联想到我最近遇到的那些事情,我还是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坚持要卖掉。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再说了,只住了一年,就多赚回来三、四万也算不错了!也不是谁都可以那么幸运的。 起码我能喘口舒服的大气了。 说要卖掉,我自己还是很留恋的。 小猫小狗的养了一年都有感情的,何况自己在这里住了一年了。 我决定把一直挂在墙上的那幅自己画的油画带走。 那幅油画是我最近这几年来画得最得意的一幅。 当时,我住进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永远住下去,所以那幅油画不是画在画布上,而是我把木头框子钉在了墙上,再把油画布钉在框子上的。 我在取油画的时候,遇到了难题。 要是直接取下油画布的话倒是简单了,但是我知道,油画颜料已经干结了,如果我硬拿下来的话,它表面的肌理就会被破坏掉,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想了想,算了!这房子反正要卖掉了,就破坏了墙面也随它去吧。以后我也不住了还管那么多干吗! 于是我开始找出把凿子和锤子来凿油画后面的墙。 我的想法是,把墙后钉子处凿松了就可以顺利的把整幅画拿下来了。 凿啊凿,凿了没多久,忽然感觉凿子往里突进了一下!糟了!凿穿了! 没想到的是,随着我把凿子提出来,竟然有根小小的骨头跟着掉出来!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我慢慢蹲了下去,用凿子拨了拨那根小骨头。 这是人的手指骨! 我的头发立刻竖了起来! 墙里面有人骨头! '当啷!'我手里的凿子掉在了地板上。 警察!胖警察!你在哪里?! 我最亲爱的胖警察啊!我想死你啦! 你在哪里啊! 胖警察这次带了几个警察大概过了三十分钟才赶到的。 他一来就先劈头盖脸的把我先警告了一顿! 以他话里所言,这次如果又是我愚弄了警察叔叔,我就要洗净臀部坐班房去了! 可是这次我也算是很有底气的了。 我把那根小骨头给他看了,他也紧张起来!立刻叫人开始拆墙! 哇塞!不是吹的!警察拆墙比我强多了!那速度啊!真是深圳速度啊!不到二十分钟,那面墙拆了一个大窟窿来!立刻风就从窟窿里吹了上来!真是凉快又舒服啊! 舒服的是我,胖警察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里面竟然是个腐烂的小狗的骨架子! '跟我回去吧?你洗干净了没有哇?'胖警察笑眯眯的对我说,我觉得他还不如恶狠狠的说我心里还舒服点。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简直要发疯了! 不会吧?怎么会出现个小狗的骨架子来呢?! 莫非真的是我最近写得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看来我真得去疗养一段时间了。 这以后我几乎花了我这辈子最难堪的作为去哀求胖警察不要带我走。 我苦苦的诉说着最近公司的业务怎么怎么繁忙,我怎么怎么累的半死,邻居怎么怎么用些异样的声音折磨我。 就是这样,我还是被罚了五百块。胖警察说了,这钱俺以你的名义代捐给红十字协会了,以免你再出现幻觉连红十字协会都不愿意救你! 他摇摇头带着那帮警察走掉了,我隐约听到他嘟囔了一句:'墙里怎么有个小狗的尸体呢?奇怪' 只能任罚了! 只能抓紧卖掉了! 抓紧卖掉!这倒霉的破房子! 房子买的时候很便宜,卖的时候当然也很好卖。虽然没见到买我房子的人,但是对方付款又干脆又及时,我最后看一眼手里的钥匙,终于把它们交了出去。 半年后,我有一次到我以前住的大楼的对面大楼里看房子,那时,因为以前的经历,我非常的谨慎,以至于一直没买到合适的房子。 在那个大楼里,我看中的是十六层的一套房子。 我转到了阳台上,偶然往对面我曾经住过的房子看过去--眼前的景象让我简直不敢相信! 对面的阳台上竟然出现我曾经的邻居--那小俩口子! 正在那抱在一起甜甜蜜蜜的看夕阳呢! 怎么回事?我的眼睛又出现幻觉了吗?我使劲揉了揉眼睛! 紧接着,另一幕更让我目瞪口呆的场景也出现了--那个瘦瘦的保安一身休闲服也出现在阳台上,看他们之间亲热的举动,他肯定是这小俩口子里谁的兄弟。 这次怎么也不该出现幻觉啊!那次以后我真的偷偷跑到精神病院去看过,医生说我的神经什么毛病也没有!不知我是不是钱多了烧包拿医生开涮来的。 我再一次仔细看了看对面--没错!发生了那么奇怪的事,要想我忘记他们真的很难很难!就是他们! 我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出了一身! 我这才刚刚明白了发生过的一切。 高考前夕 高考前夕 到了这个时候,班级里的空气已经很紧张了,不过对即将来临的命运的忐忑和悬疑,让这个教室最近一直很嘈杂。我本来的计划是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那所有的重点再全部仔细的手写口念心想一遍,还要把自己念的录下来,临睡前可以再听一遍。 我只有靠这些方法老弥补平时对功课的疏忽了。 现在班级这情况显然不符合我的要求了。 如果我这最后的计划不能如常开展,我是肯定完了。 咬咬牙,我拿心爱的mp3打开了食堂新来的仓管员小吴的五指关,他把食堂后面的一间荒芜已久的老仓库借给我用一个月。那个老仓库很早就停用了,听说以前学生会会长就在那里自杀的,平时根本没人去,所以小吴根本不担心会有人发现我在里面温习功课,这家伙赚死了! 老仓库在学校最南角的围墙边,围墙后边也是块荒地,里里外外的荒草都有一人多高。我足足用了宝贵的两小时才从荒草里割出一条简陋之极的小路来。 走近了才发现,房子的墙上很多的指头粗细的深深的洞,那么密密麻麻的,好象是许多巨大无比的一大群马蜂同时攻击这房子一样,开始我没搞清楚这是做什么的,后来有一晚忽然想起了,这是枪打出来的。我记得历史老师讲过,这所县城里最老的中学,文革中曾经发生过持续几个月的枪战,很多学生在那场枪战里横死学校。 门上还能看出来以前这门曾经漆过绿色油漆,也都剥落的差不离了。门上有把锈得快分不出形状的锁,我用是石头轻易就砸断了它,然后使劲推了下门,顿时,万千灰尘泼洒下来,在午后,阳光下,淡云,荒草中飘荡着,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恍惚了一下,某种很远很熟悉的难过从记忆最深的地方微微颤抖了下。 "不要走啊" 我摇摇头,用手扑打着身上的灰尘,走了进去。 意想之中的凌乱。唯一的窗户前有张课桌,看来还可以将就着用,东墙有张上下铺的床,课桌正后方的北墙有个很大的水泥池子,以前应该是放煤炭的,墙上还有黑黑的煤灰痕迹,现在里面堆满了竹竿和粗木头,也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里面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蜘蛛网。墙上到处是些粗俗的黄色短诗,还有些不明的黄色斑点。 这一收拾又多花了我一个多小时,我心疼啊。跑前面拿了简单的铺盖和蜡烛,同宿舍的同学听说了我要去那间仓库温习,都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哎,懒的管了。吃了点饭赶紧往那间破屋子去。 那段刚割出来的路有三十多米,波鞋走在刚割的草茬上,发出"嚓嚓"的声音,还有就是风吹过草叶的声音,我总觉得很奇怪,仔细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地方真的是安静,竟然连一点昆虫的声音也没有! 直到走进了那间破仓库,心才安定下来。 把书本摆好,又拿出我随身带的一个小相框放在视线的正中,那是我自己偷拍的。里面有个青春的女孩子歪着头看着上方,似乎在思索什么。阳光在她脸庞的边缘镀了条金线。那次偷拍很不成功,因为被她发现了,但是她既没有骂我,也没有报告老师,只是后来她托人给我带了封信,只说了,大学里见。 那还是高二。我知道她一直很希望能考上南方的那个农业大学,她一直对做园林很有兴趣,我从那时起也开始改到这条路来。我想我一定可以和她一起上那所学校的。 三个月前,她被发现死在学校外的一个下水道里。是奸杀。凶手最后被抓到,是个司机。 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考上那所农业大学。 看着看着书,天不知觉的就黑了下来,我觉得有点累,就没点蜡烛。这里没通电很久了。我往后舒了舒腰,眼睛落在了玻璃窗上,忽然,我似乎看见了什么在窗外一闪而过,再仔细看,又没有了。我想,眼睛真的是累了。这时,我发现玻璃上似乎有字迹,靠近了看看,是手指擦掉玻璃上的灰尘写出来的。 "滚出去!"后面的两个感叹号非常用力,所以显得很粗。 咦?看起来分明是刚写不久的。那是谁写的呢? 那些文革中死在这里的,自杀的学生会会长,那个窗外闪过的影子。 我赶紧连点了两根蜡烛。屋里亮了不少,蜡烛的光芒晃动着,我的影子被大大的投在身后的墙上。 我掏出我的小录音机,把音量放的大大的,屋里有了些人声,立刻心里安定了很多。 "嘘"我长长的吐了口压在心里的气。 干吗自己吓唬自己?怎么讲我这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还要怕那些死人不成? 嘻! 我找张纸把那些字擦掉,然后又开始沉浸在复习里。 我边看边念边记忆,夜越深,声音显得越大,我隐隐就觉得自己读书的声音开始有了一些回音,那回音还越来越大。那种回音感觉上似乎像是有人跟着我读书一样。那很奇怪的感觉。 我一停,那声音也停。 我一生气,"嗵!"的站起来运着丹田气对着窗外就喝了一声 "嘟!" 震的屋梁上的灰尘都洒下来了。 天地似乎安静下来了。我很满意自己的这一嗓子。这嗓子被我的研究易经的大姐夫认为有镇妖的感觉,我以为他该说我喊的很像佛门的"狮子吼",可惜我也没听过"狮子吼"。 快四点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几天,天气极其闷热,我趴在凌晨的时候睡觉倒也没觉得冷。 不知多少时间了,忽然我就醒了,哦,天亮了,学校里开始有了些声响了,我站了起来,对折窗外的晨曦伸了伸懒腰,哎!舒服! 明显感觉昨天的收获挺大。 不如跑步去! 我低头就收拾书本,书上赫然三个钢笔的大字"滚出去!" 我一下就跳了起来,往后看看,还是那个水泥池子,里面的竹竿和木头还是我来的时候的样子,外面的荒草还是轻轻在风里摆动着。 仔细听听?似乎周围没人。 靠,我跳了出去,指着荒草就骂了起来:"你他妈的装神弄鬼的吓唬你家少爷啊!操!你他妈的赶紧的该滚哪去滚哪!这里是老子花了一个mp3换来的!别跟我较劲!惹恼了老子,砍死你个王八蛋!" 这话是粗鲁了些,对我这样一个将要迈进大学校门的学生来说,的确不好。但是我只在忍不住了,明显的不知是哪个在吓唬我,我只要被吓住了,转身回宿舍去了,那肯定要被大家笑话死的。说不定就是哪个同学在故意吓唬我。 我进屋里收拾了书本就往前面的校园里走。 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下来吓唬我的人,起码也得威胁下,不然我的书读不好是小事,上不了她喜欢的那所大学才是大事。 大失所望! 即使我的侦探水平很臭,起码也能看出来那几个喜欢玩事情的家伙说的是真是假,关键是大家现在的确都没心思再玩这些小孩子的事了,现在虽然还没有上大学,但是还是有一种跟平时不一样的责任感的。上午十点后,我彻底放弃继续问下去。 奇怪哦,我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想着,晚上要把宿舍的那根水管带着,起码可以预防一下,壮壮胆子。 没办法,晚上还得去,不能叫我的mp3白花了。 我摸了摸裤子口袋,才想起一直没离开我身边的小相框忘记在那个小屋子的桌上了。 天!它从来没离开过我。 撒腿就往那间小屋子跑去。 还好,她还在。我抚摩着相框,温柔的放进口袋里。 似乎这相框干净了点。 我没在意,又去上课去了。今天又划重点,划完了再回来。 那晚我又读了很久,这次困极了的时候还记得往床上躺。 睡眼朦胧中,觉得眼前似乎看见墙上的一些字迹 读不下去了 强烈的郁闷我是会长怎么能比别人差 我没看几行就被录音机里自己念书的声音慢慢催眠了。 会长?我一下惊醒了!不对!这里就是当年那位会长也复习过的地方。 此刻屋子里好象充满了奇怪的味道似的。是血的味道。 这时,蜡烛闪了一下,灭了!顿时,黑暗如同巨大的乌云紧紧包住了我。那乌云里似乎有一个伸着长长舌头披头散发的年轻男人要扑住我,我拳打脚踢,我要反击反击! "嘣!"疼死我了。使劲一睁眼,天又亮了,原来是个梦。我的手正打在上面的床板上,难怪那么疼。这时,我看见上面的床板上有个两头用图钉钉着的皮革,里面封着个本子,好象是日记本。图钉都锈了。我好奇的取了下来。 好大的灰。 扉页上一个很秀丽的笔迹写着:"我以我血荐高考!",我当时有点奇怪,似乎这句话在哪里见过。我翻开了日记,看了两页就完全被吸引进去了。 原来是那位自杀的会长写的。那本日记里有几页沾着黑黑的血迹,也不知是鼻血还是吐的血,看起来有些惊心动魄的。那里记载了他临死前的一段心理路程。 原来这位会长是从农村来的,他家庭里负担很重,他是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兄弟,所以他家里一直不想他继续上学,尤其当他母亲病了以后,他父亲更是坚决反对,他只好住到了学校里尽量不回去。但是他还是顶着压力一定要考上大学,经常自己跑出去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他学习很出众,又很有领导的才能,到高二那年被选举选为学生会会长,那时开始,他觉得自己的压力更大了,他很担心自己考不好反被同学耻笑,更担心的是一直在讥笑他的父亲,结果在高考前夕,他已经没办法去打工了,不要说学费了,连生活费都成问题了,他就开始去卖血,这无异于饮鸠止渴。 日记里还隐约记着有一位女同学对他的爱慕之情。那个也是看了令人很叹息的结局。 日记的最后全是"不行了,今天晕的厉害","又昏了一次,很虚弱","还有几天呢?","怎么还没到最后考试的时刻呢?" 很郁闷的看着,忽然间对自己考这个大学觉得很没劲。我们都还没有机会整理下自己的想法,还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考那玩意,就被社会的压力被父母的期望的眼神或者被死者的愿望驱使着拼命。到底为何来哉? 那天,我没看书。自己跑操场上去溜达着。天气很好,我躺在草地上看着云彩慢慢的移动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两个省略号!那两个和我的玻璃我的书上写着的一样的省略号! 对了,那字迹也很像!不会是 我不敢想下去了,赶紧跑去找仓管员小吴问问,他说他新来的也不清楚,要我去问看大门的老曹。 老曹只告诉我,那个会长最后是在那间老仓库里上吊的,被送到医院后就不清楚他的下落了,听说是死了。 听说? 我的汗出了一身。 晚上还去不去呢? 隔了一天,我终于还是决定去。 班级里的空气都开始臭了,实在没办法呆。再说了,我绝对不能让她的眼睛里出现失望。 去!应该是去。 我有个隐隐的念头,或许我可以揭开那个流传在学校很久的故事面纱吧。 如果主动出击起码可以自己掌握节奏,能灵活点,只要把可能发生的情况考虑的尽量详尽点,人警醒点,意外会减少到最少的。 想起在体育器材室里好象见过一些绳子,趁中午大家吃饭的时候,我从气窗里用钩子把绳子吊了出来,赶紧用衣服包好,顺路到宿舍拿上那根水管,跑回那间老仓库。我一边看书,一边随意的把绳子结成大大小小的网扣。 嘿嘿。有人要难看了。 下午抽空跑回宿舍里睡了一会。不然晚上又要睡过去了。 依然是那个窗户前,蜡烛,相框,书上的那三个大字俩省略号还在,留着它起码还可以提醒我,不要轻易睡着了。 看书,读,想,写。窗外,风声,草叶。依然如此。但是总觉得在黑暗的某个地方,或者一直移动着的,有双仇恨的眼睛在盯着我--我几乎都能感觉到那眼睛里复杂的情绪。这感觉很不舒服,如果是对峙,那我对峙的是无边的黑暗和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我拿什么跟它们对峙呢? 我的脚不禁踢了下放在脚边的水管,水管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好象在回答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下。我有种直觉,这东西似乎多少有点怕我,这根水管子很可能用不上的。 为什么会怕我?很难说清楚的。 夜越深,周围越静,越显得我读书的声音很大,一静下来,我就能听见那个回声。它又跟了上来,尤其在夜里听见自己的回声真的很异怪的,但是自己不敢停下来,似乎一停下来,外面的东西就会冲进来一样。 十二点左右的时候,念书。有回声。外面很安静。 一点多了,念书。有回声。外面有草叶簇动的生意。 两点半了,默写。开始困。又惊醒。门似乎响过一下。也许没响。自己的幻觉? 三点四十五,眼皮拼命打架,劝都劝不开,泼冷水若干斤,重新开始读书。 三点四十八,睡着了。 真香。 困了就睡。什么也阻挡不了的特点。没办法。 但是这次刚到四点,我就醒了--这次借了个嗓门很大的闹钟来的。然后我就听见外面的草丛里很大的动静,似乎有东西在那边挣扎着,"嗡!"我的脑子一热!真有东西! "呼啦!"我已经抄起水管子拉开门就冲了出去,前面不远的临时小路上,有个黑影子正在地上翻滚着--我的绳网起作用了! "呜"我的水管子扬起的时候都带着风声的。 水管子已经挥在最适合的位置了,只等着一确定这玩意的身份就打下了。 那玩意喘着粗气,还在拼命挣扎着,显然,它不知这是越挣扎越动不了的,终于,它绝望了,挺下来继续喘着粗气,我闪了一点身子,借着屋子里微弱的光线和月光,我观察一下--绳网捆得太紧了,根本看不清,我又喝问了一声:"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抓到我了。"那里忽然响起一个很低沉很沙哑象从砂轮间穿过来的声音。似乎被磨得很虚弱了才很不情愿的发出的声音。 是人声!虽然是想过的,还是很震惊!紧张的时候居然没听出个性别来。 "你是谁?"我才想起问这个基本的问题。 "我是谁?"很艰难的回答,差点没让我窒息。真慢啊!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我已经准备解开绳网了。 "记得?不记得?怎么才可以记得?怎么才可以不记得?"忽然就感觉那个绳网收缩了下,收缩的似乎是面具一样。 "我们,可以谈谈,也许能知道怎么才可以记得,或者不记得的。"我想了想回答了。 "解开。"还是在命令我似的。哎,哪见过这样的俘虏! 解就解吧。我把水管子放在右边。然后开始解开。 我准备好了袭击。 渐渐开了,我一点一点的吃惊着。 不能说是个具体什么形象,很难看得出。我抑制着心跳,尽量认真的做这件事。 那真的难说是什么,在头的位置是个很纷乱的纠结--乱糟糟。 '你要做什么?'站起来比我也不矮多少。话倒很硬朗。 很冷。 我稍微收敛下,冷静下。 '看看,你到底是谁?解开吧。'我希望问清楚。 '你看了他的日记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会长?'我脱口喊出。 '会长?会长啊,还有人记得会长吗?' '我还记得!'已经觉得这人--是人不是动物不是鬼--这人是谁了。 '那又能怎样呢?他死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他最亲的同学祭奠过他的。' '可是,大家都很怀念他。你也很在意他吧,你就没怀念他吗?' 多少还是在试探,毕竟不敢确认。 '怀念?我不怀念谁,那是我的肉,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又怎么能理解呢?呸!' 我笑笑,把水管子放地上。退了一步。多少还是担心点。 '谈谈吧,坐下来?'我先坐了下来。 '你就是那个爱慕我们会长的女同学吧。'我一边坐下来,地很凉,一边随意的问。 '他死的真惨!是上吊死的。脖子被勒住后,人的舌头会吐出来,哪,像这样。'一个舌头从乱糟糟的头发里伸出来。 不是他才感觉到爱的。 我也感觉到了。但是我很害怕。 我很害怕学校的制度,恋爱的要开除的。 于是,我一直不敢回应他。我学了那么多年了,到了最后一年了,才刚刚发现,原来,爱比高考要重要。我忽然想起我的一个表姐。她就是为了高考而把到手的爱情放开的,结果,直到她大学毕了业找了工作结婚了都不开心,最后还是被一个流氓骗了身子,自杀死掉的。那年,我就决定了,就是不考我也得抓住他。但是,人世间的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刚入社会的人可以把握的? 他很断然的就拒绝了我。 他只说,压力不是我能想象到的。他一定不能因为其他的原因耽误了高考。 我在他面前,在这没人来的老仓库前哭泣了多少次。 我想过要放弃的。真的。就是放弃。再不想他。 但,止不住啊! 他刚开始卖血的时候,我就把家里给的钱全放在他的课桌里,但是他很严肃的还给了我,而且骂了我一顿。 遇到这样的人是我的灾难。我想着,很悲苦。 我一直关注着他。 直到那一天,他真的不行了。 他在狂吐鲜血,他在在颤抖着写着日记。 当时不知他在写什么,他死后,我才看见他的心思。 人,已经死的硬邦邦的了。 我哑然。 '这是他住过的地方。临死前,他就是在这里复习的。他也是死在这里的。你怎么能那么大咧咧的就住进来呢?怎么都要把你赶走!这地方是他的,也是我的!谁也不能占据!你要滚回去的。' 她说滚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无力了。 '我可以走,可以不再打扰你,但是不是滚回去。你要清楚这一点。'我很仔细的跟她说着。 我已经没什么怕她的了。 就是人而已。 '我说你要滚,你就得滚!你别跟我说其他的!这个老仓库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奇怪的事,你把握不了的!别说我吓唬你。'她很轻蔑的瞪了我一眼,笑了下。 我恍惚觉得她以前是很美丽的。 '最后一次警告你!'她忽然就从绳网里跳出来,一下就闪进了草丛里。 声音从草丛里传来的。 这次直到天亮我都不敢合眼。 天亮了,我呆了半天,收拾了书本和我的铺盖,走了。 那年,我报了两个学校,第一志愿是南方的那个农业大学,第二是北方的工业学学校。 结果,第一志愿没录取我,我录取了第二志愿学校。 一切都没有按自己的愿望在走着。 但是,还得走。 刀客 刀客 1. 那座矮山上 就那一个破竹棚子。孤零零的,突兀立着。 棚顶遮半边露半边,屋前还有一根比旗杆矮的木柱子,据说原来是这里唯一的一棵树,某年某月的某天被某位大侠酒后狂叫一声乱刀砍死。 他在棚子前唯一的一点荫凉里磨着刀。 声音在矮山周围闷闷的传不了多远就被明晃晃的日头晒软了。 他能感觉到,日头堵塞住每一寸空间并向他身上挤压着,带着威胁的嘲讽的气势,毫不退让。象一个个细小的手指摁住了每个毛孔,任由年轻而躁动的激情在体内左冲右撞,温度越来越高,誓要将他烘软一般。 每次干活前,他都要磨刀。这一点除了师傅,谁都觉得很笨。 很多老刀客都知道,刀子的锋利与否都在刀锋。炼刀的铁匠会告诉你,他用在刀锋是什么什么大宛国运来的镔铁一类的。磨多了就没了。 他也很清楚刀子是怕磨的,人也是。 但是,他还是喜欢在杀人前磨刀。 师傅说他是在磨冷静。 他想,更多的还是杀下的那一刻杀意。 他其实挺怕杀人的。 刀子在瞬间抹过软软的皮肤,切进稍硬的肌肉,划破里面的血管和筋脉,有时,刀子以急速的旋转断开骨头,并把力送进心脏。破碎。 他每次都能在刀子进入对方身体时,感觉到自己身体同样部位的痉挛,或颤抖。 疼痛都是一样似的。 最难耐的是,他总能听见甚至闻到对方临死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 总是酸酸的,有时很臭。带着绝望的腐朽气息。 “这狗日的!”他恨恨的骂着。 他骂今天的日头。 这日头今天似乎没找到别人出气。 来激怒他! 他没穿衣服,裆下就一块破布胡乱缠住了阳ju。越磨越狠,动作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双臂的肌肉一条条鼓胀着积聚的四处寻找出口要爆发的力,在不停的跳动着,终于,冲开了一个毛孔,两个,一片,两片,最后从每个毛孔冲荡出来,带着汗水把每根寒毛都冲的急速的抖动不已。 呼也—— 他听见地底下似有一声沉闷之极的呼唤。 那日头仿佛更急噪了! 每一道光线都象一把整铁打造的长枪直刺过来。 万千光线!万千把长枪! 直刺过来 “嘣!”磨石断成四块。 刀,还是稳稳的握在手中,肌肉停止了流动。 所有的烦杂似乎随着磨石的断开而一泄无影。 古道,从矮山下蜿蜒到沙漠。 西风,从沙漠那方吹来更加枯燥。 瘦马?早睡了。在棚底的暗影里轻轻发出鼾声。马已经老了。棚下尚有另外一个细细的呼吸夹杂在马的鼾声里几乎不可闻。 那是他在山下小镇里带来的一个老妓女,人有点木呆,一直没说过话,长的又很平庸 要不是他趴在她身上疯狂冲刺的时候听见她的几声呻吟,他还真以为她是哑巴。 还不如是个哑巴。他悻悻的想。 那老妓女的奶子耷拉着几乎跟个漏了水的水袋一样,还没他的胸脯高。起码也快有五十岁了,但是她的下半身出奇的丰满白皙,两腿很有力,差点没把他的腰夹断。 他还记得他把她从山下那个小集子上唯一的妓寮带出来时,身手响起了一片嘲讽声,很多在喊着他带了没奶的奶妈回家。 他要的只是她的下半身。他一点也不能分心。做,就是做。做完就完了。 他要的是放松。直到他想起了遥远的事。 小桥、流水、人家,都在记忆最疼的地方放着,快锈了,也该磨磨了。 从江南最安静最富有最美丽的地方来到这贫瘠的地方,不是来磨刀的。是要杀人。然后,回去好好的、安静的写一点,画一点,或者找个温顺点的女人干点什么,再去接下一单活儿。 就是这样活着的。 当然,他最想的还是能自己开个小酒馆,他的手艺一直是扬州的老饕们最享受的。他很喜欢用最平常的材料做出别人想不到的精美味道,比杀人的感觉有成就。 所以需要很干脆的解决这单活儿。 这是他接下的最大的一单活儿。 他知道的是,送活儿来的人其实是想送他的命的。 但他觉得,杀了这个人才可以真正的做一个刀客。 那是他最需要的。 这次绝不可以出一点差错! 杀意在慢慢凝聚,浓到要沸腾了! 人在哪里? 他的嘴角出现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2. 他骑着的是一匹蒙古的马,他感觉那西风跟家里的南风一样的惬意,他认为现在的路好比就是老家园子里的小桥一样。 他很会使用联想来安静自己。从开始跟师傅学刀开始,师傅就很喜欢他异常的安静。 “安静可以看清全局。”他自己觉得不是安静,是掩饰。 他从十岁起对上的几乎都名噪一时的武术大家。几乎每一次都是极不可能打倒对方的时候,靠他快要镇不住的安静寻找到对方的一点空隙,将刀轻轻的如流水般送进盯了很久的心脏。 他喜欢只用一刀。 实在没必要浪费什么。师傅说,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击打得越快速越重力对方的破绽就越大。 他还是喜欢在狂风暴雨的杀气里找到一点点可以安静的港湾。 他的进攻就是杀人。 只一刀。解决掉。 他轻轻的抽出身上佩带的宝刀。 刀,是当朝最有名的唐师傅亲手打的。 唐师傅,据说从四川唐门被赶出来的打铁的名匠。 对铁性极熟悉。他把暗器中的几种密传淬炼方法加在刀锋的锻造中,他打造的刀就很有一种乖僻的钻性。 当年,天下第一刀客刘老就曾经在连杀恶霸之极的连云寨七十二位寨主之后,弹着唐师傅为他打造的刀锋丝毫未损的宝刀仰天长啸。他后来对他的好友说,当时他就一个想法!就想杀了唐师傅!因为,他觉得有了唐师傅,这天下怎么都会再出个比他还凶的刀客来,那时,天下想太平也难! 但是,唐师傅不仅活得好好的,在封炉之后,还亲自为他打造了这把刀。 钱呗!嘿! 他孤寂的苦笑着想。 他很爱自己的宝刀。爱到随时随地都能闻到它的味道,它的快乐,它的愤怒,它的宁静。 他们早就结为一体了。 他把刀子迎风一舞,前面的泥路忽然“豁”的一声,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 他的刀气依然强盛无比。因为他安静的好,蓄养的好。 那个翠云楼的第一红姑娘曾经在缠绵之后,捏着他的手臂惊呼他的肌肉居然比她还软。 又不是杀人,需要绷得那么紧干吗? 他提马就轻轻的跃过沟去。 他很有把握,今天杀了那个一直纠缠他很久的小刀客。 3. 他真的很小。 今年过了腊月后才满十六岁。 他杀过的人不是很多。他从来不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一个真正的刀客。 曾经,他的师傅说过,做菜最重要的是感觉。油放多少,盐放多少,火候留到多少,什么时候起锅,怎么打荷,甚至怎么端到客人的桌子上,都要靠感觉。但是师傅也说过,感觉的东西,靠的是经验,不是靠聪明的。虽然聪明也算是很重要的。 他在十五岁时,就已经靠几道自己改新的菜式让扬州的食客们眼前一亮,许他为扬州第二!那还真是给他的师傅面子的。据扬州安公子说,其实他的功夫已经远超过师傅了。 但是,毕竟那还是做菜。 不是杀人。 对他做过的几单活儿,师傅一点表情也没有。 那是什么意思是很清楚的。 他叹息一下,继续磨刀。 他的刀在离磨石快一寸的地方空磨着。 他只是需要这样无意义重复的动作而已。 4. 他的刀子杀过不少人了。 开始的时候,他还在用街边买来的最便宜的刀子。杀完他平生的第一个单子后就不能用了。还好,他用杀人的代价买了第二把刀后还剩了一些钱。后来,他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就是每杀一个人后,就把生活所需的钱扣除之后全存在接头的刘老那。刘老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刀客。他很相信刘老不会吞了他的钱。毕竟不多。 后来,他帮刘老杀了很多人。多少?没记过。 杀,就是杀。 哪那么多记性?记性又不能换钱。 到他杀了第七十三个单子后,他的刀子已经换成现在的这把刀了。 他只记得每一把被他换下后扔掉的刀子。 他记不起到底杀过的是谁。实在是没必要。记起了又难受。他是经过最严格训练的刀客。 刀客的职业就是杀人。不是文书。 今天的单子不过是他接过的最轻松的单子吧。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还是来了。 都忘记了为什么来这趟了。 反正他觉得来的理由似乎还很值得了。从第一次觉察到有人盯上了他。 那纯属一种直觉。 那是非常讨厌的直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 他走路,他吃饭,他喝酒,他旁若无人的骑马在大街上,甚至他在女人身上耕耘着,完事后刚刚松弛的瞬间。 他都会感觉到一瞥而过的注视。非常冷非常死气的注视。开始还是一个不经意的漠视而已,轻的他认为最多是某个蚊子叹了一口气而已,但是到了后来,那种目光的力量似乎是可以叠加在一起的,到他杀了川中大侠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那目光跟一把亮噌噌的飞刀差不多了!那已经可以杀人了。 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 他开始非常的恨这个目光。 被人这样一直看着是耻辱,是不安,是他的恐慌。 一个刀客虽然不同于一个刺客,但是,每次在你干活的时候,旁边始终有一道目光看着你,那永远不是件好事。 他决定要解决掉他。 找出他很不容易,但终于还是找到了。 一个小刀客而已。 一个小刀客就可以让他不安起来。 干了他。就舒服了。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矮山,那个破竹棚子。 谁到了这都能先看见它。 5. 不能再磨了。 他猛的抬头,长长的古道在贼狠的日头下扭曲着视线,几乎看不清古道尽头的景物。但是那人刚踏上古道,他就象被刺了一下的难受。 那人在视界里越变越大。 他心里刚放松的感觉忽然又被提了起来。他感觉到那人的视线和他的立刻就连接到一起。 古道,还是古道,依然蜿蜒着。 西风,似乎吹的更劲了,但在两人相接的视线旁边猛的滞住。 瘦马?还在睡着,一点都不担心的睡着。 死马! 他在心里骂了句。 一点都不知道俺心里的苦。 视线相接的压力越来越大,比刚才贼日头还猛。 他把刀子慢慢横在了胸前。压力迅速就淡了下去。 但心里的火又开始燃烧起来。 今天!要你的命! 他开始往山下跑去。 越跑越快,越跑越有力! 但他希望自己跑步的姿势看起来要稍微笨拙一点。 他的身后,那破竹棚子里有一道目光漠然的看着他往山下奔跑的步伐。 步伐声。风声。瘦马的呼吸声。 自己的呼吸声。心跳的声音。 6. 他还在得得的骑在马上,他看见有一个人用着有点笨拙的步伐向他跑来,他笑了。 从刚才视线的接触的瞬间,他已经知道他这次终于可以真正放松下来了。 他开始兴奋,开始压抑着兴奋。双腿的肌肉陡然紧绷了一下,马被挤压着往前一蹿。然后他已经把腿上的肌肉调整到最适合跳跃的姿势。 随后是腰,并由背部到肩,滚动到双手。精、气、神,血脉、骨节、肌肉、经络至毛发全都理得很顺。 最合适的状态下才可以发出最强大最迅速的刀意。 即使面对的是个小刀客一样要发出最完整的刀气。 一刀挥出,绝不回头! 斩尽世间!斩尽神魔!斩尽一切! 7. 他看见他在马上笑着,于是生气了,开始跑得更快了。他感觉到对方在马上慢吞吞的抽出他的刀,寒光随着刀抽拔的姿势在贼日头下冷了一冷。似乎那热浪在刀的附近忽然退缩了一下。 好刀!他不由得赞了句。一种尿意般的刺激从腰间忽然麻酥酥的往四肢蹿去,那股刺激强劲无比悍然挺进,从血脉里走,从骨髓中走,从经脉中走,从皮肤下走,从毛发稍走,瞬间就行遍全身!所有的倦怠倦懒疲懒疲累全都一冲而去,他的衣服忽然被冲的鼓胀起来,随即就落了下去——调整好了,可以拔刀了! 我要拔刀了! 我! 要! 拔! 刀! 8. 那个老妓女懒懒的站了起来,依然裸着身体,她拍了拍那匹瘦马,马打了个响鼻,从长长的睫毛下温顺的望着她,她轻轻的摸着马的皮毛,眼神很温柔,嘴角露出和煦的笑意。 然后,她在屋里屋外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把破菜刀和一个麻袋。 她走进走出的,一直没空看看远方的打斗似的,然后她把菜刀和麻袋往地上一丢,叉开双腿就坐在那块荫凉里,双手拄着裆前的地上,就这样直楞楞的盯着眼前地面上干裂的缝隙,一动不动。 她的耳边传来的金属急速碰撞和空气撕裂划破的声音似乎与她无关一般。 她在呆着。 呆着。 终于,那边安静了。 她深呼出一口气,又好象是在叹气的,她慢吞吞的转头看去。 上面是贼日头,远处是蓝天和看不到边的戈壁,下面是黄土,再近一点是一大滩红红的血。 血里躺着两个人,一东一西,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站了起来,先拿麻袋后拿刀,刚走了几步,那马在她身后喷了下响鼻,她站住,想了想,转身去把马拉了起来,牵着马向那边的两人走去。马蹄铁在干硬的地面上敲击出又实又闷的声音来,夹杂着她拖拉拖拉的脚步声。 上面是贼日头,蓝天,戈壁,下面是黄土和一大滩红红的血。 一个赤裸的老妓女牵着一匹又瘦又老的马往血那边走着。 9. 快要不行了! 怎么会栽在这个小小刀客的手上! 他竭力想多吸进一点空气,吸进去的却是烫得跟火一样的空气。 没想过,从来就没想过,被杀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这样的痛苦。 报应啊!他苦笑。在心里。 忽然觉察到一点清凉。吃力的抬眼望上一看,是双丰满白皙的赤裸的腿,再往上看,是堆黑毛,他有点羞恼的闭了下眼,又睁开了直接越过那堆毛再往上看,楞了楞,那奶子是很瘪的样子,跟那腿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样。 那个赤裸的老女人左手拿着个麻袋还牵着匹又瘦又老的马,右手拿着一把卷了刃的菜刀正仔细的看着他。 “怎么还没死?恁麻烦哩?”那老女人一开口就是一股子臭臭的隔夜大蒜的味道,差点没熏昏他。 她蹲在他的头的前面,用手来回拨弄着他头上的伤口,痛的他几乎没马上昏死过去! 那种耻辱比只能眼睁睁看者那女人的那堆黑毛在他眼前还浓烈。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清那女人那个部位的结构,里面还散发着一股子腥臭臭的味道。 然而 我怎么还不死?怎么还能坚持到现在? 那女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意,拍了拍他的脸,然后站起身,在旁边找了块石头,拿过来,把他的头抱起,把石头垫他的脖子下,摆弄了几下,终于摆正了,她满意的站起来,把菜刀拿起来对准他的脖子,一刀!没断,又一刀!还没断! 她看了看菜刀,菜刀确实太破了,她扔了菜刀,拾起他的名刀,一刀! 断了。 她又走过去,看小刀客也没死绝,也照样的处理了。 两个头,两个身子。 一个赤裸的老女人,两匹马。一瘦一肥,一老一壮。 血往黄土里渗透,在干结着。 10。 那老妓女把两人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把两人的内衣剥了下来穿在自己的身上。 然后,她骑在那匹又肥又壮的马身上,牵着那匹又瘦又老的马,往山下慢慢走去。 太阳还在贼楞楞的照着黄土地,恶狠狠的。 走 走穴,不是走到穴位,是指以临时演员的身份加入某个剧团演出。 90年暑假,我怀揣着两本大学歌唱比赛第一名的荣誉证书和我老爸的介绍信,背着一把50块买来的吉他加入了沧州歌舞团走穴。日工资15元,是团里最高的,和鼓手、吉他手一样,后来来了个艺术院校专业民族歌手也和我一样。 走穴,是很辛苦的事情。因为我是男的。 团里女的很多,都是跳舞的。那时候跳舞只要穿的衣服越少,效果就越好,至于舞蹈有什么艺术成分根本就是次要的。女的可以哄起些效应,但是做不了重活。团里重活不少。 每天,演出要到十一点后,接着要拆台。拆台是重活加苦活。不说所有的电缆很沉,天台上的灯光和天幕都要拆,天台上的灯光叫“顶光”这个活儿最危险的在于很多县城的剧院里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天台!天台离地最少有七、八米!好的天台都有空中走道,很结实,走在上面一点都不担心,但是有的地方啥也没有,只有几根长竹竿绑在一起,要想去取下天幕和灯光,得两腿夹着竹竿一点一点地骑过去,骑得不好“哗”你就翻过来了,这时候,你看到的人都是倒的,你得再努力把自己翻回去,才能骑过去。过去之后,小心的把天幕的绳结拆开放下,拆灯光还得带绳子上去,把灯光解下来之后,要把灯光绑好坠下去给下面的人。装台时的程序和这个正好相反,危险倒是一样的。这些活怎么能让女孩子上去呢!我是不需要干的,但是经常去帮手,因为这是男人的活。而且我上天台最多次,因为男的里面就我一个是没家没口的,大家都异口同声的说我最灵活!别人都这样说我了,我能不上去吗? 不能。 拆完台后,装车。接着要连夜赶到下一点,因为,在一个地方演出,就两三天,和下一个演出点之间的时间就一夜,还要连夜赶路,才能到达。只能在车上睡觉。 可是拆完台装好车,一般都得将近凌晨两点,夜里赶路速度又慢,到下一个点时,要三四点钟了,马上就要卸车,再装台!还是我顺着竹竿爬过去装天幕和灯光,等把台子装好,灯光调试好,肯定得五点多了!这时候,一般鼓手和吉他手会叫我和他们去喝早酒,早酒是早上就喝的酒,还是白酒。三人喝一瓶,喝完,才能回去睡觉!这一觉要睡到下午,我是睡到一点就好了,趁机去街上转转,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我们走的路线是蒙阴、平邑、费县、莒南到日照,日照就是当年十三个沿海开放城市之一,其余的都在沂蒙山区。沂蒙是老区,生活比较贫困,又在山里,交通也不便利。街上真没什么可看的,到处都在放迟志强的狱歌,凄惨一片。团长死活要我唱他的歌,我没答应,这两天正给我脸色看呢。我都懒得理他!没我爸的印章,什么场子他们也去不了,我都免费帮他们找两个场子了,俗称“打前场”那是要拿团里很多钱,甚至要分红的! 不过,在路上,沂蒙山区的景色真是很迷人。它的山势很雄奇,道路的上下落差很大,道路两侧的景色是一派田野的景色,安静而祥和,时常看见耕作的农夫黝黑又健壮行走阡陌之中,让人油然生起向往之意。天性使然,我从小就喜欢这些出尘的感觉。所以经常在凌晨凉凉的灰暗中,我独自在满车鼾声里呆呆望着窗外,想起家里的老爸老妈。 上台唱歌对我来讲,是很难耐的事情。在大学时候,出去拿自己的歌声换钱来用,我总觉得是在卖自己。所以我和其他歌手不一样,每次上台我要喝一瓶啤酒后晕忽忽的唱,把歌声唱给谁?给这些为了迟志强的狱歌疯狂鼓掌吹口哨的人?我的歌曲都是枫叶红、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不再孤寂、当我想你的时候、在分离的那一瞬间,等等,这些在大学里还非常受欢迎的歌,在刚刚接触外来的港台文化冲击还不太适应的山区里,听得似是而非的人们疑惑着给我掌声!我一场三首歌,每场15块,一首歌5块钱!高兴了就加一首,全当是买三送一了! 有次出状况了。我唱到一半突然扩音机的一个管子坏了!一下没声音了,全场静了一下,马上哄起来!哄场是最危险的情况了!连有多年上台的老歌手也怕!那天我心情本不好,一听下面乱了,就大喝一声:“听我唱!不用麦我一样叫你听见!”台下一下静下来,大家看着我,当然不看我看谁!大概没想到我的嗓音在这么嘈杂的场子里也能清晰!我继续用丹田气顶着我的嗓子喊到:“你们别吵,我一定叫最后一排的您也能听见!”虽然不相信我,但是大家还是静下来,不相信的等我!我唱起音量很高远的迟到和啤酒歌,啤酒歌是我喝醉时写的,就一段!把大家逗乐了,场子里一片会意的笑!管子换好了,我唱过三首了,要下,结果,硬是被留着唱了六首!我下场时,团长握着我的手,说我很镇定,救了场子,一定要请我喝酒。 那几年流行霹雳舞,经常在演出的时候,就有观众直接冲上台来比舞的!比不过,也会打起来,但是,我呆的这个团是沧州的,和他们打架真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我早上有次起的早,刚走过个拐弯,迎面一个大脚扑面上来!我躲闪不及,倒地就晕!原来是跳舞的小妹妹试探我!还问我为什么不躲! 苦笑了。 分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团里的人在悄悄说我和那个踢一脚的女孩子的事,她叫小红或者小玲啥的,才十七岁,是逃婚出来的。逃的是一种换婚。偶尔一次大家喝酒,团长把她灌醉了,我感觉团长要使坏,就把她挡在我身后,团长恨我就不多说了,她可很感激我,知道我快走了,整天躲在蚊帐里唱大约在冬季,唱得我心里酸酸的,我掀开她的蚊帐对她说,跟我回家去,我给你找个工作干,在我老家生活胜过在外面漂,她眼泪满面的拒绝了,送了我一个很便宜的假宝石项链,后来还是给我丢失了。 以后就不愿意再出去走穴了,这个事情苦就算了,里面还有世俗的勾心斗角,一点都不好玩,除了上台唱起来的时候。再次上台唱歌卖艺,已经是离开大学十年之后的事了,对上台唱歌已经很平常的看待,不再感慨艺术有价的问题了。偶然听一个山东朋友说起沂蒙山区,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街上还经常可以听见迟志强的狱歌,这个人的歌竟然影响了十几年! 老索 老索今年六十了。看起来还是十年前初见他的感觉--象六十五。 我刚进文化馆的时候,天天精力用不完,每进大院,必先聚集全身气力,炸雷似的大喝一声,于是大家都知道我来了。后来到了深圳也没改过这个习惯,成了我的独家招牌了。老索当天就找到我,说,别看你喊的简单,但是似乎是用丹田之气,久之,对身体极好!持之持之!我想这是谁啊?这么酸的!抬头一看,嗬!一个字!老!这张脸最大的特征就是褶子多!一条一条就跟叠好的毛巾被的侧面一样,小脸灰黄灰黄的,叫人很担心会有肝炎!一副半边框的黑眼睛架在褶子鼻梁上,嘴唇很薄,感觉这人很能说!一对小眼睛白的多,黑的少,他这脸子总给人一种似乎在哪见过似的感觉。我当时给这个老家伙下了个定义--一准是个滑头! 其实我以前还真见过他,在小时侯,不过后来忘记了。 小时侯,我家住在大会堂的院子里,大会堂的院子比大会堂还大,也是个露天电影院。院子的北墙处有个一米多高的平台,上面有两根高高的水泥柱子,上面有滑轮。放电影前,有人嘴里咬着绳子“噌噌噌”就爬到了上面,速度很快,然后穿好了绳子,"刺溜"一下就下来了,使劲一拉,那银幕就上去了!这种潇洒劲很让我羡慕,这也是我们后来搬到剧团宿舍去住后,我老喜欢爬那棵凤杨树的原因。 那个爬杆的就是老索,那时他没戴老花镜,所以后来我不敢认他。挂完银幕,就得放电影。露天电影院用的是小机子,现在很多电影队要送电影下乡,还在使用它。那些年,我们吃完了饭就把我爸用粗树枝和麻绳做的软床搬到好位置去,然后等老索来放电影。反正一个电影会放一个月甚至更久,老索把片子放好就跑了,找人聊天了。我们看不多久就会睡了——夏夜星空晴朗,微风习习,耳边有熟悉的电影音乐和对白,不睡觉是不可能的。 大会堂是个安宁的地方。露天电影台如果不放电影,会经常开“批斗大会”或“公开处理罪犯大会”会后都会喊口号,有次,我看大人喊口号的时候,前面蹲在主席台前的有个人竟然是老索!大人们告诉我,那是坏人!不要理他!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再来放电影,放电影的换了个大胡子的很凶的人,经常叫我们把软床搬到不好的地方,就觉得看电影没趣!也忘记了老索了。 以后听说了老索的一些事。 原来老索放电影时,跑去找院子里的刘寡妇聊天了,影片放完了,该换了,队长发现老索不见了!就急忙自己换了,又去找他--就知道他喜欢往刘寡妇家跑,结果在刘寡妇家遇见了两个光身子的人在“鬼打架”!队长就报了案,那年头,这是大事了!结果老索给判了两年劳改,开完"处理大会"就送走了。 老索出来后的几年最穷了。那个寡妇嫁人了,电影队也把他除名了,队长只愿意把他列为临时工,一个月只有十几块钱,老索本来就是个孤儿,又没家,就住在队长家的厨房里,只有三四个平方的小厨房,他住了两年多,他说,比监狱里的地方还小,就是暖和,又自由。两年后,老索消失了,队长也不知他去哪了,找了他好久,后来就不找了。队长还伤心了好大一阵子。后来终于有人带来了他的消息,原来他跑去南方了。他在南方卖报纸,要饭;卖袜子,要饭;卖皮鞋,要饭;卖汽水,还是要饭!这样也过了不少年。回家时,带回来个多病的老婆来,跟他一样,脸灰黄灰黄的。 回家后,老索开了个小卖部,干了几年,有了点积蓄。那时候,电影队的员工都调走了好多了,工资开始发不起了,老队长就找老索,叫他想办法,并且答应把他调回电影队。老索提了一个条件,就是承包电影队。承包的这个词那时才出现不久,所以局里研究了足足一个月。觉得毕竟是新鲜事物,先支持着吧。反正局里有钱拿啊,给他试试吧?同意了!啪!大印盖了!老索承包了电影队。 老索放电影净放些武打的电影。我看的第一部武打电影少林寺就是他放的。这下发啦!据说他赚了不少钱。后来他又开了我们老家第一个录象厅,放的依然是港台的武打片或者生活片,又叫他狠赚了一笔。不过,这个人哪,就是不能太顺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老婆终于没能配合好他的步伐,病倒了!癌症!老索一下就懵了。什么也不顾了,四处去找偏方啊找江湖医生啊找所有他能认识的医生,钱花得跟水珠掉到他的褶子脸上一样,曲曲折折往下掉啊!就这样,钱没啦,人也没啦! 据说他老婆死前,拉着他的手就是说:“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你啊!我没给你生个孩子!我对不起你啊!”老索泣不成声,眼泪花花的“怪我!怪我!是我没用!怪我!” 老索以后没再娶了,他说伤心了,不玩这个了。 录象厅越开越难开了,开的人越来越多了,别人都开始放黄色的了,还有小姐陪看的,老索死活不玩这个,生意也好不到哪去,勉强维持了半年,老索就正式打报告要求调到我们文化馆来。就一个理由,他的毛笔字写的好。 这事我爸给他出了不少力了。 这事上,我很是愤愤不平! 我毕业分配到文化局最基层的美术公司,虽然说是因为“八六动乱”的影响,但是我是知道我爸在省里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他的许多学生在省里都做了大官了,但是我爸竟然为了这个褶子老头去求他的学生--那些摆足了架子的学生!我毕业的事情他竟然一点不问!还很主动的叫局里把我安排到最基层去!美其名曰“锻炼”!呸!那叫锻炼吗?整人!天天叫我抄制度板!练毛笔字也不是这样练的! 不过,我后来毛笔字倒是真的写的不错了。 老索调进来了以后,再也不提赚钱的事了。每天埋头练字,一天要写十几张毛边纸,几乎全是袁枚的诗词。原来他最喜欢袁枚的诗词,我原来也不知道袁枚是何方神圣,听他说才知道些,但是太酸的事我实在没兴趣。那年,我爸联系了省里最有名的一些书法家来给我们酒厂新出的酒题词开笔会。老索就干了件大事,他竟然给其中最著名的一个书法家当堂跪下! 我爸回家跟我妈说:“老索真是个人物!能给比他还小的人跪下认老师!人物!” 老索为什么会给那个书法家跪下,不久大家就看到原因了,不过我是不相信这个原因的。 毕竟是省里国内甚至国际闻名的书法家的弟子,老索的字一下子就出名了!其实原来老索的字写得也不错了!在目前的这个只知道做秀不讲究功底的时代里,老索的字写的是真的很扎实的!没什么花哨的,全是一笔一笔写出来的。现在的时代这样的摈弃扎实的做文章我也不好说是好是坏,但是我知道,这样是会有后遗症的,这个恶果也只有时代来承受了。我不是道德的审判家,我无权去评定时代进步的好和坏!就说老索吧,他的字可能不如有些人写的嶙峋透骨,才华横溢,但是他的字稳重而透着一股大气,庄重而典雅。这样的气质不是靠灵气能表现出来的。 于是,老索的字很快就涨到五百元一个字的价码了,好玩。 我每看见有人找老索要字我就想笑!毛笔挥两下就来了上千块钱!好玩!老索跟我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有能耐,就会有人使用你的能耐!钱,是一种标准了,它在老索的眼里其实不代表钱!其实是老索的本身的价值一样!末了,老索喝了一口酒,顺手就写了幅字“淡泊明志”说送给我。我没看他的字,自己也写了幅同样的字,老索见我仿他的字极象!忽然一伸手,把我写的字撕了!嘴里一个劲的说:“笨!笨!学我干吗!想死啊!” 那天,我差点揍了老索,不是我还会冷静的话。 当年,我以善于模仿名家字体而小有名气,一度,我的字不比老索的字价码低,叫老索这一撕,从此,我再也不在外面写字了! 怕丑。 我爸昨天打电话给我说,老索病了,现在在医院里躺着,也没有人陪,都是几个老同事家的孩子去轮流看护的,但是也不是长久的方法,局里现在也没钱,在向政府申请一时也没批下来。我爸说已经以我的名义给他送了些钱去了,也是杯水车薪,聊表人意吧。他说,老索可能不行了,估计拖不到春节了!唉,老索应该是很硬命的,我还是觉得老索没有挺不过去的时候! 我们不谈誓言 “你还是再考虑清楚点吧,这件事的确是需要非常慎重的,老实讲,我是不赞同你离婚的。” 正好穿过那丛剑麻就看见了海,海风强劲的吹了过来,他窒了一下,他本来还想说,你们离了孩子怎么办?这下没能说下去,索性不说了。 如果是三年前,我还会反对她离婚吗?他在心里想着,总觉得是不可能的。 似乎这几年自己的变化很大。尤其开始“奔四”之后,对感情的事忽然没那么热心了。其实,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自己心里很清楚,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初恋,如果初恋成功了,哪里还会有以后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呢?虽然说,初恋成功了,也未必是好事,毕竟那时侯年龄小,能有多少生活经验,搞不好彼此之间的伤害会更大吧。但是,就是因为初恋没有成功,所以才会对相反的生命抉择产生不断的追悔,哪怕反刍了n遍了还是不厌其烦的回忆,那也就是说,自己很可能对初恋成功并没有象自己想象的那样痛心疾首。 “但是我实在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结婚八年了,和丈夫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一年。我开始还以为他是外面有人了,就找人帮我调查了下,但是调查的结果发现他在外面也没有人啊,他根本就是不喜欢整天呆在家里,他就是喜欢出去赌博!因为他很聪明,总是能赢到钱,所以他除了上班就是赌!这真让我很绝望!要是有个人的话,我还可以有个什么对策,我还可以闹,可以去夺回来,我现在跟谁闹?夺什么?夺麻将夺扑克吗?” 她的话音有些激动,有点辛酸的无奈,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是那种反应很快的人,又不想说句错误的话,他有一种感觉,仿佛一旦说错了任何一句话都会引起很大的风波一样。 于是他想转移话题,恰巧脚底下踩着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以为是死老鼠什么的,心里一恶心,连忙跳开,才发现是个松果,心里一紧一松之间出了些汗,倒忘了要说什么了,连忙在心里紧张的寻找刚才思维停止的地方,鼻子里却闻见一股很像橘子的香味,才想起刚走过了一棵柚子树,那柚子的香气其实比橘子香得深情又悠然。眼前忽然开阔了,象是在幽幽暗暗的山洞里趔趄了良久,忽然就出了洞来,心情暖暖荡荡的,一眼就看在了海天的交界线上。 “你说是不是?哎!你在听我说话吗?”那边传来遥远的声音,他正在豁然的畅快中,忽的紧了一下,连忙说:“在听!在听!听你说啊。” 她刚才说的一定还是她老公的事了。他想。又责怪的提醒自己注意力集中点。他总是不能集中注意力到十分钟。 “你就没劝过他啊!男人嘛,你给他点忽远忽近、欲迎还拒的话语,他还不得乖乖的回来。” 我怎么想到要用这两个词?是因为我刚才想到了“注意力”这个词吧。 这词用在这儿似乎也没错,但是,他还是感觉到犯错前的不安,有点紧张起来。看见前面有个粗木桩子,走快几步,一屁股就坐了下来。脚腕和膝盖传回一种蔓延恣意的舒适。 因为她的话我在找一个依靠。 “还不是因为你”那话噶然截止,像他第一次见到凤凰木的花被惊了一艳一样。似乎凤凰木的花上浮现出她嗔怒的样子。 终于说到点子上来了。他心里刚才的一点不安似乎随着解脱而蒸发了出来。那也很像热锅里最后一滴水珠。 “怎么能怪我呢?我们都分开了快十年了。”这话更象是台词一样,虽然知道没什么意义,又要给谁一个交代似的,非说出来才能让她继续下去的话题,可他其实是知道她下面又要说什么的。 “他可是始终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存在的。他很清楚,他清楚,是因为我也很清楚。” 你既然清楚就不要表现出来啊,你又不是做不到。但这话他没说出来。他忽然觉察到手机贴在耳朵上已经很久了,耳朵都出汗了,他用左手擦了下脸颊手机,又把手机贴了上去。 眼界里忽然飞来一只海鸟“扑喇喇”的直冲了下来。在前面的海面上乌云下盘旋了最后一次,落在了他和大海之间的木栏杆上。落定了,就不动了。红红的眼睛一转也不转的盯着他,似乎对自己分享了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清净空间的行为泰然得很。他觉得这海鸟神态孤傲又寂寞,他应该很喜欢这样的神态。他恍然想起云彩黑了,吹过来得风也有点阴冷的透彻了。而大海的颜色斑斑点点的,像是深浅不一的补丁一样。有补丁的大海前面有一只海鸟。 应该先回到车里去。 但他又不是很想动。 再过一会吧,应该不会那么快的下雨的。 “你又何必呢!清楚也好不清楚也好,该过去的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了,我们都都三十多岁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沉,低沉到他都感到了胸腔共鸣的振动。那海鸟还是一动没动的盯着他。 “你是说我老了吗?”语气有一些不满。 但他其实是厌恶这类的话题的。虚伪的赞美和吹捧是在三十岁以前,三十岁之后,因为反复看透,因为反复赞美和吹捧,早已厌倦了这些举动。但是还是要说出来。没有办法。他摸着一块小石头扔过去,但没砸着海鸟,海鸟有点鄙夷盯着他,他苦笑了下。 “你要是老了,那你现在一定是和鬼在打电话了。因为我肯定翘辫子n多年了。”这几句话以前跟多少女人说过了呢?他无聊的用手指戳着树桩子。感觉风似乎又冷了一些。 “嘻嘻”那笑声倒是还是当年那样的年轻。大学校园的小树林里,操场上,食堂后面,正在建设的新教学楼楼梯上,那笑声总能回荡着,似乎那波纹悠然穿过岁月,被风雨侵蚀,提炼得愈加纯净清澈。 “我跟你初恋失败后,就是跟他结婚了,中间再也没有喜欢过其他任何男人,所以讲,我以为自己在感情上是幼稚的,不象你,有过那么多的女人,经验是很丰富的。在我,明知道他是那样的人,也只有等下去,一等就是八年了。” 那话说的是有些讽刺的语气了,到了最后却又感叹起来。他对她的语气倒没什么在意的,但是不知道是她记错了还是故意的,她应该很清楚,他们当年的恋爱是她的初恋,却不是他的。他那时刚从初恋失败的痛苦里挣扎出来的。其实,那时侯校园里谁不知道他初恋的那件轰轰烈烈、波澜起伏的事?女人把这种事记错真是令人无法相信的。或许她是希望那样不顾一切的美丽爱情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吧。他摇摇头笑了一下。他是不会揭穿的。他已经学会习惯了女人有时撒点谎、执拗点是非或者沉浸在某种幻想的情形。如果照她说的,他对女人的经验很丰富,那也都是这些被女人磨练出来的迟钝了半拍的反应吧。 “假如变成是我们俩在一起了,也许你今天埋怨的人应该是我啊。”他忽然想起这个有意思的设想,脱口就说了出来,刚说出来就后悔了。他现在对自己不经大脑就说出的话都特别气恼!但是又不能时刻控制住自己。 还是不够成熟。 “那怎么会呢!肯定不会的!你这人那么好,又知道心疼女人的。不会的。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和你分手,唉,我总是记得是我先离弃了爱情的,是我伤害了你的。” “那个就别谈了,没有必要谈了,算了,谈点别的吧。”他赶紧接上说了几句。他觉得眼前黑了一黑,这才发现云彩黑得非常快,不会是台风要来了吧!风已经很大了,他很担心的看看前面的大海,发现原来的补丁已经深黑的跟老蓝布一样,那只海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飞走了,他倒有点失落,海面上的云压得更低,一大团一大团的云像浸满了水的老棉袄随时要掉下来。他赶紧站了起来。 得回车里去。 “为什么不谈呢?本来我就跟你说过永远不离开你的!但是我的确不想跟回到你们那个县城去,你说我虚荣也好,势利也好,总之我不能接受在县城里生活的事实,就算是我自私吧!我也没想过你会谅解,所以我也一直不能拉下脸皮来找你,我都没想到这次找你,你一点都不怪罪我!哎!这件事我白白担心了八年!忽然一下放松了,倒空落落的难受起来了。” 他开始小跑起来,跑起来那手机的声音就忽远忽近的,他就听得很吃力,但是这些话又是他早已想到过的回答,所以虽然听不清楚,断断续续的也推测的差不多。他一跑起来,才知道刚才听着电话原来已经走得离他得车子很远了,一下子有点后悔自己的放纵,于是脚步又快了些。下意识的还回答着:“哎!那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们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们了!别再提了!” “为什么不提呢!哎!你那边怎么了?那么大的噪音?你听得见吗?我是说,你不也曾经跟我说永远不离开我吗?那就是说你也离弃了爱情了!我们之间的区别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吧!” 她是想分摊她这八年的愧疚。女人总还是自私的。她不去想想,她这样分摊又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损伤呢?她只是想求得自己的心安。头疼!头疼!想到这些,他原来对这次通话的所有美好的感觉已经走失了大多半了,剩下的还勉强够支撑他会到车子上。 但是雨水却并不故意去支持谁,已经猛烈的下来了。她还在手机的那边叫着:“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但雨一下就很大,瞬间他就没办法听清晰手机里的声音了,他狼狈的在雨丝的间隙里看见了一个冷饮店,几步就窜了过去,一边掸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对着手机喊了一声,接着就听见手机里她的声音:“我什么也听不见!你再打过来!” “嗒。”手机挂了。 他看看还在远处的车子,又看看天,喃喃的说了句:“我都说了,我们不谈誓言吧。” 那雨越下越大了,看来一时走不回去的。 芳华早逝 芳桦今年30岁,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在这个小县城,一个貌美如花,文采出众,又有显赫家世的女孩子,如果居然又抽烟,又喝酒的,身后又跟了很多追求的男人,大概是会很遭非议的,而且非议得很厉害。我第一次见识芳桦的时候,要是已经知道她就是大家嘴里那个“不要脸的妖精”我想我是不会那么自然的。因为我还真没见过妖精。 芳桦第一次和我认识,谈了几句就很开心,她应该是喝了一点酒了,两腮桃红,眼波流转。个子不高,脸方而线条柔。她要我晚上请她喝酒。我没有拒绝,虽然我身上没几个钱了。但是还是不能拒绝这样一个爽快的女子,我有些心动。或者色动。这都很正常吧。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不是流俗之人。 我打电话叫上中午请我喝酒的老五和海山,凑一桌。这是老家的规矩。三人不喝酒。怕成灾。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为了防止第三者的,要是真有老三了,也难防。叫他们来,是买单的。我的钱一般过不了十五。偶尔能过,庆贺一下,就没啦。 老五是搞摄影的,海山和我一样画画。他是教育后代的。 三十岁之前,我不相信天意,三十岁,我开始怀疑,三十以后,虽然不服气,还是得相信有。后来才知道,我临时叫的两个买单的男人,居然和芳桦都有极深的关系。 一晚上的小酒,在大排挡,吃龙虾,辣鱼,毛豆。芳桦酒量不错,大约啤酒喝了三瓶,我依然是先白的,后啤的。老五和海山没喝多少。就听见我一个人罗罗嗦嗦的,还有芳桦毫不吝啬的笑声,不时还逗下老五和海山,对我也没有掩饰她的好奇和好感。我想我醉了,心醉。所以我不记得以后的事是可以原谅的,是吧?起码我记得那晚不是我买单。这在我,不是一次了。好在我不在有正事的时候乱来。大家还能容忍我。又是大家送我回去。 记得还有芳桦左腕上一道疤痕。 我准备追芳桦。但是打电话,拷机,全找不到人。单位里又说她请假!急死! 大约一个星期后,老五打电话给我,说请我喝酒。我习惯让他这个资本家花钱了,说了句老地方,就挂机了。我一个月要和这丫的喝至少十次,一般只有一次是我花钱。我的工资少得可怜,都买书和看画展去了。再说我很担心钱多了,老五会噩梦缠身,帮他花花。 迟到了。直接进了厅房。厅房小姐一直对老五很殷勤,对我比较普通,我习惯了,没搭理她。一进门,我楞了,芳桦也在。在,也没关系,正常。这样亲密的和老五坐在一起,拉拉扯扯的象什么样子?!完了!我想。心里流逝过一些很疼的感觉。坐下来,就给自己倒酒,连喝了三杯,很窝囊很瘪的样子,不知怎地,我想到过祥林嫂见人就哭的样子。心里又想笑。 我一拍桌子,叫他们马上分开,这不是给我这个卵石王老五下马威吗?芳桦没理我,还故意把头靠向老五那多肉的肩膀!嗤!这老五的肩膀长的跟猪后座似的,浑然看不出魅力在皮上还是皮下。我开始恢复正常。以我和老五的十几年交情,这样横刀而来的事早习惯了,今天不过有些特别小不舒服而已。 又醉了。还是老五送我回家。坐在老五那破吉普里,迷糊间,芳桦只是和老五低声说笑,枉然不知身边的我恶心的跟被人抡起来转了几百圈一样。 我决定不掺和了,跟单位组织的写生队去了山东沂蒙山区,一呆就是一个月,画了很多速写,铅笔的,油画的,心情在沂蒙山水的嶙峋苍劲中开朗很多。写生是很苦的事,每天走山路,偶尔要骑自行车,很少有机动车享受。不过,吃苦总能让人心灵深处的快乐自然流露,身体也结实很多,皮肤自然是很多人羡慕的古铜!现在是不行了,成古铁色了。 回去要开始整理布置汇报展,画要装裱,要印刷请贴,联系名家来捧场,做宣传海报。打了老五的手提板砖电话,都关机。我以为他也出去体验生活去了,他们摄影协会有钱,一个月固定一次出去的。就没在意,海山倒是主动来帮忙的。忙了几天,终于汇报展隆重开张,其实搞展览顶没趣,我趁大家在喝招待酒,就叫上海涛回工作室,我刚才看中一个档案局的秘书,很有味道的女孩子,和她讲好,给她画像,当然,那些年,画像也是我们唯一可以拿来泡妞的方法,幸好总是好用。 画到五点多,我接到芳桦的电话,她在那头只是哭,不说话。我很急,问她在哪儿了,半天才说在她的宿舍,我是没去过,海涛说他知道,那就走吧!那个秘书不高兴,我说是大事,她说去你老x的!别再来找我!我老是喜欢吃光看外表的亏。 海山很熟悉地方,这多少让我怀疑。芳桦看见我和海山一起来的,马上不哭了,热情的倒水,拿水果,搞的我莫名其妙,不过,喜怒无常是她们的专利。每次我都无言。 天黑了,大家静下来。芳桦叹口气,终于还是说了。 芳桦以前认识一个很有才华的男孩子,和他同居后,芳桦是要过普通人的日子的。芳桦在这期间写了大量的诗歌和散文,她的文字隽永凝练,壮烈激昂,看过芳桦的文字的人绝对不会想到这是个瘦弱纤细的女孩子写的,不久,芳桦打了第一胎,在又怀孕后,芳桦坚决不要再打了。这时,她发现,那个男孩子有了另外一个很温柔的女友,她没有闹,当晚,写了封遗书给父母,就割脉自杀,在感觉要不行的时候,她打了电话给那个男人,那个人说叫她别胡闹了,就把电话挂了。芳桦这时候,又不想死了,打了120电话,自己去医院,幸好没事,只是流血不少,孩子又没了。这是她左腕上疤痕的来历。 和老五认识不久,芳桦又和他同居了。芳桦如此看轻这些世俗的结合方式,让我很敬佩她的倔强和无畏。这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做到的,也许可以想得通,但是一般都没有勇气去做。这次,芳桦提出要结婚。老五虽然也是一个很成熟,很有才华的人。我却知道他更怕婚姻的第二次伤害。第一次婚姻的始末给老五造成多大的痛苦,我很清楚,我知道老五肯定拒绝了她。 芳桦没回答我,只是默默的流泪,一脸的心痛。 海山突然站起来就走。我没叫住他,这丫的,玩什么名堂! 芳桦看着海山出去,痴痴半天。 我把芳桦逗开心后,就拷海山,海山说在家喝酒,我急忙赶去,已经午夜了。我的直觉告诉我海山和芳桦之间一定有事。 到他家,海山已经半醉。我自己吃了半饱,直接问他。 海山说,芳桦的第一个男人,是他,不是那个让她自杀的男孩子。 海山当年分配在乡下教书,是芳桦的美术老师。海山是我所有朋友里面最帅的一个。帅到每次见到他的脸,我都想在哪里打破点才爽!追求海山的老师和学生不少。十六岁的芳桦发起对海山最猛烈的攻势,性格很柔弱的海山哪里架得住这些攻击,没多久,就缴械了。但是海山说,他只是和芳桦拖拖手而已,鬼才相信他! 事情很快传入芳桦父母的耳中。芳桦的父亲是一个很蛮横的人,今天要我说,这家伙该是变态的。变态得离谱! 芳桦原来有个姐姐,在芳桦6岁那年,被淹死了。落水那天,芳桦只能站在岸边大叫救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沉下去。芳桦的父亲很喜欢这个被淹死的女儿,硬说是芳桦没救她姐姐,把芳桦吊在树上,用竹子条抽她。芳桦的妈妈去护女儿,结果被打晕过去。她爸爸拿了把菜刀对要救她们的邻居说,谁敢救她们就砍谁!后来还是公安把她们救下来。 从那以后,芳桦开始尿床。6岁的女孩子已经知道羞耻了。本要掩饰的,偏偏她爸爸认为只有打到她害怕才可以治疗尿床!就又把她吊起来打,尿一次,打一次,不知是不是有用,到7岁,芳桦终于不再画地图了。这种折磨才告段落。 我听到这,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靠! 她的爸爸知道她和海山的事情,非常恼怒!先去找海山的爸爸。海山的爸爸是个工艺美术门市的小个体户,哪敢和堂堂一个税务局的书记硬抗!只有不断的赔礼陪笑脸。芳桦爸爸提出要解决此事,就要海山的爸爸在云海大酒楼摆八桌酒席,当众磕头赔礼,并宣布海山永远不和芳桦来往!海山的爸爸想都不想,一口答应! 酒席摆好了,等了很久,芳桦爸爸带领一帮醉醺醺的人来到云海酒楼,立刻就要海山的爸爸磕头!当时是云海酒楼最热闹的时候,海山的爸爸颤抖着跪下磕了三了头,并说海山从此绝不会再和芳桦来往!芳桦爸爸哈哈一笑,说,我会把你儿子调回城里,就当是你的见面礼吧,说完,把酒席全掀了,对瞠目结舌的酒楼经理说,都算海山爸爸的帐! 海山爸爸对海山说,我不是不赞成你恋爱!问题是我们恋不起!不说中午的一万多块钱,如果再和芳桦相处下去,我们家每一个人,你的三个弟弟都得受牵连,后果是无法想象的,你看呢? 我倒了一大杯白酒,一饮而进! 酒太苦!靠! 我给老五说了海山和芳桦的事,老五沉默良久,说,海山是我们中间最善良的人,我帮他调到一中。老五的家底我是清楚的,不是芳舟的爸爸能惹的起的。 芳桦和老五又过了三个月平静的日子。 这期间,我和海山,老五以及芳桦四个人经常一起喝酒,出去写生,旅游。海山很自然的关心芳桦,死老五居然第一次没有吃醋!而我每次看见芳桦瘦小的身体,都会涌起一股无法说明的疼爱的舐犊之情,象是我的女儿一样。我想,这次我绝不和老五争了,给这丫的占便宜去吧。但是,我的心里始终有一种担忧。 这段时间,县城里开始有些传言,很难听。 事情发生得很快,早上五点多,我被电话吵醒,刚要送对方三字经,芳桦已经在对面哭起来,要我五分钟内赶到,不然就再见不到了!丫的!这不是整人吗! 我穿上牛仔短裤,骑上我的破飞鸽,以车子的极限飞到芳桦的办公室,把车子往地上一丢,几步就冲到四楼!我一脚把她的办公室门踹开! 晕死! 芳桦手里拿块表,笑嘻嘻的对我说,还差8秒! 我知道,其实,她不是涮我,肯定有事。问她是不是老五出事了。芳桦不笑了。给我倒了杯水,说她昨晚在办公室坐了一夜。说老五最近一直很烦躁,而且一直不同意结婚!她问我,老五是不是以前被那个女的伤得很惨? 我说,不仅是惨,我都不知道他还能站起来! 那女的本来家境贫寒之极,和老五的距离很大。老五不管家庭反对,还是和她结婚了。后来才知道,那女的原来是卖身的,婚后依然和原来的相好偷偷来往。老五和她闹了三年,直到老五所有的家底全被剥光。期间,那女的曾经几次对老五的妈妈破口大骂,老五的妈妈是打过仗的军人,居然被她气到脑血栓,至今半身不遂,现在好点后,送美国老五的哥哥那里去了。老五是初恋,哪里有理智去和她争吵呢!于是老五一时名声极坏,原本要提拔的主任头衔也给一个对手抢去! 芳桦半天叹了口气,说,今天别上班了,我们约老五去乡下拍照去。 我着实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想起芳桦手上的那道疤痕。 然而,更大的担忧几乎很快又来了。 那天很热,下午老五突然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找芳桦,他担心芳桦想不开。我问到底怎么了,老五只说,他想和芳桦分开。因为感情很沉重!他找芳桦肯定只有更糟!这个死老五!我去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抓紧考虑芳桦如果想不开,可能会去什么地方。我估计她还是只有回宿舍,因为她已经割腕一次,如果想不开,一定还会用这种方法。我只有搏一次! 我疯狂的骑到她的宿舍门口,等在一边。果然!远远看见芳桦过来,她先在门前的小卖部买些东西,我估计是买刀片。等她走过来,我突然跳出来,一把抓紧她的双腕,用力一捏!几个保险刀片掉了下来。我才发现她的右腕已经割了一道口子,不深,但是张开了口子,象是小孩子的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扔掉刀片,紧紧抱住芳桦,我哭着骂她,把她抱到屋子里的床上!芳桦一直低头不语,也不哭,只说,你把老五找来吧,不然,你拦得了今天,拦不住明天后天的。我哭了一会就冷静了,我知道芳桦的话是对的。我给老五打了电话,告诉他立刻赶过来!老五说,他在开会,来不了。叫我先安慰她,他散会后,马上过来。我几乎是吼着对电话叫喊,你丫的!你不来信不信我打电话给你们的所长,叫他把我的话在会上复述一遍!靠! 老五勉强答应。 我让芳桦躺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芳桦看着我,眼泪簌簌的落下,她说,要是她当初是对我有感情就好了。我无话说出。我给她包扎好伤口,劝她吃了两片速效的感冒药,看见她不一会就沉沉入睡。我蹲在地上,只想大哭一场。 老五来了,我没理他。老五把芳桦叫醒,我走出了房间。我不能再听下去了。无论老五说什么,都不会是好结果了。我只想怎么能让芳桦从这个极端醒悟出来,可以断然醒悟呢? 老五出来让我先回去,他会留下来,我直直的看了老五好大一会,突然觉得这张和我度过十几年的脸陌生起来。我只吐出四个字,别再出事。 夜里,我接到了芳桦的电话,她的话非常平静。说已经想开了,决定不再缠着老五了。她还笑着说我哭起来真难看。她说起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玩的镜头,很沉静的语音。让我又担心又开心。 哎,你干吗对我这么好? 我想了半天,也很茫然。我说,只恨我不能对你好一点,让你过得好些。 是吗?那你有没有爱过我呢? 有! 我没有考虑,就回答了,因为想着她这样问我,已经不是一次了。 嗯!你真是好人,可惜我们没有缘分。 十五天后,芳桦被发现死在宿舍,身体都硬了,已经死了两天了。 她喝了整整一瓶的敌敌畏,500cc。 她换了一种方式离开人间,再也无法追回的方式。 死时,芳桦年仅二十三岁。 她只给她的爸爸留下了一封遗书。 我把我的家当作一棵大树 家把我当作一片落叶。 如今,这片落叶飘在哪里?是否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让你歇息?你在十六岁到二十三岁之间,从不向世俗低头,无怨无悔的追求自己心中最纯洁的爱情。现在,你应该得到了吧。如果有轮回,希望你做自己的大树,不要再做落叶了。 芳桦,安息。 要为你愧疚多久 那一年是中国最动荡的一年,我们的应届分配都不顺利,或许是有意躲避,我自己要求去文化系统里最基层的单位—文化公司。 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了菁菁,在我的童年,曾经和我一起玩的女孩,都十几年没见了。 没想到菁菁长成个大个子,而且比小的时侯漂亮多了,我不禁心里紧张了一下。 那天天气很热,菁菁一身桔色黄碎花的裙子,右手竟然带着长袖的白手套,这样打扮让我下意识地笑了一下并且可能还轻轻摇了摇头,菁菁立刻变了脸色,眼神象是要把我吃下去一样,水汪汪,睫毛在颤抖,她用有点颤抖的左手慢慢把手套拉下,哎呀!老天!那右手上全部是凹凸不平的伤疤,色彩深浅不一,老实说,是比较难看一些。我吃惊地看着菁菁说:“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我不”菁菁盯着我的眼睛看着看着,就见泪珠一颗,一颗擦过嫩嫩的脸颊的茸毛掉了下来,以后我才知道,这十几年没见,原来她去积攒泪水去了,不然,她怎么老是流不完呢?菁菁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门“砰”的一声带上,着实吓了我这个第一天报到的年轻人一大跳。 原来,这是她有一天在房间里煤气中毒,跌在大炉子上烧的。烧到的位置对于女人来讲可不是太好,因为从手烧到了胸部。小的时候可能感觉不深,慢慢大了,知道男孩和女孩的不同了,才发现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了,比如游泳池就很少去,夏天时只能穿长袖的衣服,哪怕再热!在看见了一些厌恶的目光后,菁菁终于让自己在热天里一直穿长袖的衣服,后来就戴长手套。菁菁对我说,其实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过,毕竟那块伤疤很丑,让别人老是心里疙疙瘩瘩的也不好。她的话我信了一半。 菁菁的性子很好强,贪玩,直爽,语速很快,音量又大,反应很敏捷,小时候练过短跑,所以体形很好,虽然受了这种伤,依然满不在乎的。一般人在她面前也蹦达不了多高,大概我这个被我妈到处吹捧所谓的大学生让她有了压力,还是小时候的记忆依然清晰?其实,我只是一个大专生而已,现在的大专生比伊拉克的美国弹片还多,算得了啥呢?不过,菁菁就是很在意我的想法。现在想想当年的自己真是很狂妄自大的无知小人,没学回多少知识,没对这个社会做出多大的贡献,没对父母孝敬过几次,整天这也瞧不起,那也不如我,简直是遗世独立的天地孤星,如果给时机的话,那要把银河系翻个底朝天的。奇怪的是,我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语就让菁菁很受用一样,她的两个眼不就是“仰慕”这两个很让我舒服的中国字吗! 我的那些狂妄最受刺激的人当然是经理大人。这个人身高一米八,省美院高才生,一手国画有名师指点的不俗境界,可能这种扎扎实实做事的人最看不起喜欢吹牛的人(其实,除了恋人和吹牛人自己,谁会喜欢他们呢?),于是,我在文化公司工作的两年几乎全部被安排去埋头用毛笔抄写规章制度,直到以后有些书法家也会夸赞俺的字了,俺才明白这个经理大人的良苦用心。不过,刚开始的时候,这件工作着实让人发急,要知道我一发急毛笔就不见了,为什么呢?因为我把它扔出窗外去了,不过,急完了,还要出去找,真是“小鸡吃面条—自己绕自己的脖子”!菁菁很醒目,收集了一些用秃了的笔让我扔,搞的经理经常警告我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公司里不准练暗器!” 感情在不露痕迹的悄悄加深,和有人常说的:“小猫小狗养久了,也会心疼,何况是个大活人呢!”一样(这句话里面最有意思的是“活人”两个字),我觉得自己很喜欢逗她玩,惹她生气,菁菁常常被我说的脸红,让我一边盯着她的红扑扑的脸蛋,一边心跳一百。现在我不行了,脸皮厚了,怎么都不会心跳加速,当年,我还是很厉害的。 我和菁菁自己可能没有觉察到,或者是因为,这些还只是萌芽,懵懵懂懂只知道心跳加速很好玩,周围一些比较成熟的同事就忍不住了,暗示我几次后,发现此朽木甚不可雕,索  性明示曰:“菁菁已经喜欢你了,虽然她身上有伤疤,但是身体健康,脾气虽然大了些,但是对你却很温柔,你们不如?”我是有些奇怪,很多人好象是对别人的事情尤其是爱情特别关心,难道他们自己没有吗?不过,对这些人的好心我还是很礼貌的倾听,毕竟是同事,虽然当时在内心深处我有点瞧不起这些人。 被明示过了后,两人的关系就微妙起来,又想见到对方,又不知见到后要说些啥。我是要经常加班的人,每一次抄写制度牌一天要写一两千字,手指被累的只想拿刀剁下算了。菁菁经常找理由来陪我。当然不是陪我练暗器,她在自修财务大专,只要她拿本书象模象样的坐在我的附近哪怕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我也会觉得手不疼了,腰不累了,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吃嘛嘛香!所以我估计现在的这些那些的补药可能主要是起到类似恋爱的作用,如果您有了抗药性,那还不如去恋爱一次,肯定管用。我也不是无目标的乱说晶晶没认真学习,因为我经常听她说这门要重考,那门不及格,可见“是药三分毒”!这种爱情补药副作用还是有的,或许会持续很久也不一定。不过对我来说,还是很管用的,有时写到深夜,万籁俱寂,除了听到那些小虫子不知在叫什么,就听见两人的心跳声音,偶尔看她一眼,她感觉到这种无形的电波后,睫毛会颤动一下,脸就慢慢红起来!有时,我假装拿点什么东西经过她的旁边,碰一碰她的小手,闻一闻处子的馨香,她好象有时也在期待我这样作恶,假装没看见,肌肉又看来很紧张!可爱!非常可爱!有一次,我温柔的摸着她手上的伤疤,诚恳的告诉她“菁菁,我觉得这伤疤一点都不难看,因为它也是你的一部分!”菁菁的泪水一下就出来了,从那以后,当我们独处时,她就再也不戴长手套。 可是,在快乐的时候,我总感到自己在做一件错事一样,偶尔会告诉自己:“你真正喜欢菁菁吗?你是不是在玩火呢!你怎么这么快就能把文娟忘掉?虽然你确实很花心,可也不能这样露骨得让人恶心吧” 文娟,我的初恋,离开我去了另一个怀抱,其实,这样讲也是给我自己脸上贴金,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进过我的怀抱!我只是一个很标准的小丑,在她和她的老师也是她后来的老公之间起到一个工具的作用罢了。我现在有这个功力了才敢承认这一点,那时侯,每想到任何和文娟有关的点滴都会心痛,绝望的痛。 也许,和菁菁在一起,我才体会到爱情的甜。在文娟那里,我不仅幼稚,而且愚笨,胆怯,懦弱,多疑,那是很不健康的一种心态。幼稚的我,认识文娟的第二天就沉沦在那个痛苦的泥坑里无法自拔,老实讲,今天我是不是完完全全拔出来了,我也不敢肯定,只是现在我把对她的所有感觉都放任其作威,让它自然晒干而已。是文娟教会我如何接吻和爱抚,可怜我第一次接吻居然浑身发抖,无法自制!文娟也是一度被我的痴情感动,对我稍假辞色,让我眉飞色舞的象一个猢狲。前前后后我对文娟发誓要离开她有近十次,从没有一次真正兑现过,每次都是我忍不住去找她,我确实是不守信用的人的典范。 后来,在她的一封信面前,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文娟丝毫没有真正爱过我,在她心里,从她恋爱开始,除了她的老师再没有位置留给任何人了,我是一个还没上战场就被流弹打死的倒霉蛋,这个倒霉蛋在临死之前居然还在叫着:“冲啊!我们要胜利啦!”我应该恨文娟还是她的老师?又关他们什么事呢?流弹明明是要打向空中的,我非要从高处跳下来勇敢的迎着流弹挺胸上去,能怪得了谁? 如果说,在我的初恋里,文娟拿我去遮挡爱情里的苦楚,那在菁菁的初恋里我又何尝不是拿她来屏蔽翻江倒海的痛!现在这样可以这样清楚的分析自己了,可悲的是,当时我只是有一些朦胧的意识,也许自己根本就想逃避这个问题吧。或许是命运在捣蛋?解释不清楚一些心结时,人会把答案归到命运身上,其实都是人自己本身缘故,关卿何事?菁菁大概是知道一点文娟的事,虽然可能不是很清楚,但是菁菁丝毫没有在我面前流露出对文娟的嫉妒,这使我很感激她,又让我很不安,因为她不说,可能是自以为比不上文娟,这也许又是她的自卑心理在作祟。那样对她来讲或许是另一个隐患。 眉来眼去之间,菁菁也开始出现在我梦里。 在梦里,菁菁和平时的纯洁完全不同,有很过分的举止,让我的身体无法自制;在凌晨,菁菁就是我洗内裤的可爱的罪魁祸首。有时我觉得她的伤疤不仅不难看,反倒是有一种残忍的美丽,刺激的很。 我觉得,差不多到了向她说出来的时候了。 我觉得,现在说出来应该会差不多同意了。 要不是菁菁的爸爸。 菁菁的爸爸是一个很会钻营的人。文革期间闹腾的挺欢,文革后,照样平步青云,把住话剧团的团长位置一直没放手。我爸妈在文革中是吃过苦头的人,也吃过这人的苦头,所以当时我对这些在文革时窜上窜下的人物印象不好,到后来才渐渐觉得我的想法有失客观中正,毕竟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太卤莽。可以说,菁菁的爸爸对我这个初出江湖的小毛头很不以为然,大概他看出我这样只对艺术感兴趣的人对他女儿的幸福并无实际的意义,在秘室里苦苦思索良久,给菁菁找了个快四十岁的海军上尉连长来,把人都领到家里去了,才把菁菁骗回家,接着又很“自然”地让菁菁和连长先做一段时间的朋友再说,这种“朋友”、还有“再说”等等,实际是什么能骗得了谁?他坦然地把连长带来的礼物收下,仿佛“此子已然金龟婿,颐养天年即有时!”只差没有当堂让连长跪翻在地,这便成礼了吧! 不错,我是不喜欢这个连长,不管是找对象,还是找老公,起码不是找“老叔”!而且这个连长的一番话颇让人听来寒心,他对菁菁的爸爸说,他在自卫反击战时负过几次伤,这本来是让人很仰慕的经历,不过,大概他发现这样说菁菁很注意他时,就很兴奋,又多说了一句,说:“我听说菁菁身上也有伤疤,那么起码我们不会互相看不起,再说,大家都有缺陷只会互相关心”我听这话觉得老大不是滋味,好象他的意思是说这些身体伤疤或者残缺应该是一种低人一等的证据,他自己有这种想法,我觉得无所谓好不好,因为听过他的话以后我不想去关心这个人,可是菁菁不同,她还小,还刚刚十九岁,因为小时侯受过伤,家里的人宠得很厉害,在学校里,同学也宠她很厉害,很多事情不让她做,就是我们这些同事也都觉得在她面前说一些社会上邪恶的、不正常的事是多么的不妥,周围的人小心翼翼的,不敢去触动她心里的伤疤,所以菁菁对于这个社会来说就很象是白纸,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好心人的呵护,这一朵洁白的莲花亭亭玉立,现在连长同志来了,就要告诉她,这个伤疤对于这个现实、冷酷的社会来讲是一个低人一等的标志,仿佛是脸颊刺青,仿佛是那个红红的“a”字! 为什么一定要提这个伤疤!为什么不可以象正常人那样说一些让人心情愉快的故事!为什么不能象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去呵护她,照顾她,让她忘掉所有的不愉快,也许,终于有一天,菁菁自己慢慢的明白现实社会的残酷性,也许她会有一天终于可以自己去抵御那些伤害,也许,她永远都不需要去明白那些肮脏的事情,就一辈子做一个被人呵护的小女孩又有什么不好!你身为连长就一辈子去照顾另外一颗心灵,对于你这样领导上百口子的英雄来讲,会有多累! 菁菁告诉我这些经过,告诉了我连长的话,只是问我怎么办? 怎么办? 天!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我参加工作才不到一年,人生的经验并不比她多出多少!可是,我看着她那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怎么也不能告诉她“i dot know”那太残忍!也许我现在就是她唯一的希望,或者说是她唯一寄托的人,虽然她还有很多好朋友,还有喜欢她的同学,或者有暗恋她的男孩,可是她只愿意找我诉说这件事。哪怕我真的不知道也不能让她失去信心,我必须让她靠稳了,所以,我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不是连长不好,不是年龄有点悬殊,也不是两地遥远,:“这些都不是理由,因为这些都是可以人为的解决的,就是因为他说的那句伤疤找伤疤的话!”我转过身,直直的看着她,用我能表现出的最强烈的语气说:“哪怕是一个身上有缺陷的人,他也有绝对正常生活的想当然的理由,何况,你身上的伤疤又不是什么缺陷!谁说伤疤只能找伤疤!你要找一个让所有人都会羡慕的丈夫,这才是对这些语无伦次的人的最好回答!”我抓住她的右手,轻柔而坚定地说:“绝对不要同意他!咱们的绝招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定有用!” 其实,我这样说心里也没有底,因为这个连长很会策略,居然把菁菁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说动了,估计他没少把伤疤露出来,这种保家卫国的铁证是最有说服力的,虽然拿这种铁证来游说女孩子的亲属以达到“伤疤配伤疤”的目的有点不好,或者大材小用,不过,这可是人家用生命赚回来的,该怎么用他有绝对的权力;从另一个角度讲,他都舍得这样了,起码也证明他对菁菁可能是一见钟情,用心良苦,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他的这一点,我心理居然还安慰和骄傲。 现在有菁菁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六大高手围攻菁菁一个人,她却只有我这一个不能露面的外援,换一句外交界常说的不是人话的话说:“对此我深表同情,但是我实在爱莫能助”大概就是我当时的尴尬处境。我很担心菁菁能不能挺过去这一关。 话说回来,挺不过去,也没有多大的损失,这个上尉连长工资高,有住房,有前途,打过仗,负过伤,年龄是大了些,不过生活经验丰富,懂得攻心战术,在生活中这类人一般都不会吃多大亏,一般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吃什么亏,未必就不会照顾好菁菁,他的那句话或许是在某种情绪冲击之下脱口而出,很多人都有这种找不着词的时候,我们老家有句话说 “日有三迷”是说一个人一天里可能会有几次不在状态,犯迷糊!所以这句话未必说明他的心理状态一定是有自卑倾向的。“伤疤配伤疤”在生活里其实也很普通,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也没有见他们怎么样悲惨,可是,我就是不服气他的说法,在我当时的心里,就觉得以菁菁的纯洁和善良一定能找一个让人很羡慕的老公,不是吗!但是那人是我吗?我没敢对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我隐隐约约觉得可能不会是我,为什么呢?我也不敢想。 也许,我是在嫉妒这个有着这么多让我根本无法相比的优点的军人,即使我没有爱过菁菁,看见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也会为之羡慕吧,谁又能说我的想法里就没有私心呢? 也许,在嫉妒这个人的同时,我也为自己可能一生都不会有太好的生活而悲愤吧! 像我这样父母没有钱,没有地位,都是不很出名的艺术家,出了这个小县城里哪会有人知道他们!我上的是一个不很出名的地方大学,分配的这一年又赶上那一场政治风波,在最基层工作,何时能出头?我不会赚钱,不会有计划的攒钱,只会胡乱花钱,一个其实生活在社会低层的尚未转干的普通的设计师,身上根本不具备任何上流的素质,人又瘦,生的又丑,我在什么时候才能混到连长这一步,可能永远是个问号! 菁菁的爸爸其实应该是看到了这一点,又发现如果再不采取行动,可能就晚了,这个文革中的悍将,这个一直在生活里左右逢源的生活高手果然是目光如炬!所以说如果我是真心的为了菁菁能幸福,也没有必要去阻挠,菁菁嫁给他起码生活素质会好很多,这是最现实的 有时候,我看生活里最难的事情就是在分岔路口时做的选择,选择了以后走下去,当发现错了,又知道回不了头,那时候经常在想:“哎,不知道那一条路是什么景色” 今天,如果让我对这件事情再做一次审定和选择,我还会那样说吗? 我觉得可能还会那样说。 我就是这样的人,十年前是这样,今天依然。 我依然坚信当年的我没有说错。 哭,对于女人来讲是很容易的事情,对有些男人也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菁菁十几年没见了,果然是去积攒泪水了。而且,成绩斐然,傲视群雌。 大概从那天的下午开始,菁菁开始这个著名的民间“坐地炮”式计划,当然,她做了调整,没有那么强悍,她选择的是一种让人心碎的方式,就是默默的流泪,眼泪一刻也不停,手绢湿透了,再洗净,刚拧干了,又被湿透,滴滴答答,反反复复,我惊诧于她的执着,我惊诧于女人的外柔内刚,我惊诧于这种顽强无比的韧劲! 整整三天,就是这样哭,这样流泪,菁菁的妹妹说她夜里也在哭,有时,会哭出声音来 菁菁的文革爸爸会在隔壁叹息,我听了实在无话可说,也只有学她爸爸一声叹息。 我能说什么? 菁菁是不是真哭? 不知道。人在哭的时候,可以联想到很多的往事和不愉快,想的多了,眼泪会多的不由自主。很难说菁菁是全为了这一件事而难过,也许还有我的事情,我倒是难受起来,心里刺痛痛的受不了,不知要如何去安慰她,还是不去安慰更好,事态的发展已经不是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幼齿仔”能承担的了 第一次认为自己的不成熟是多么可怜,是多么的让我痛恨!第一次开始迫切的希望自己快点儿成熟,起码能像那个连长一样在出问题时能有个对策! 都说生活能改变人,可是生活并没有让我迅速成熟起来,相反我无助得像个孩子,也许我根本就还是个孩子,只是推我上这个位置的生活逼迫我做个我不愿意成为的“成人”罢了! 菁菁根本不让我进入她的范围,无论办公室还是她的房间,其实她比我成熟很多,或许是女人的本能,虽然她比我小几岁,却知道我在这时候出现多么得不妥!甚至她很冷淡,让我有些恼怒。 其实,我很清楚菁菁不是在冷我,她这是在告诉我她很辛苦。可能开始只是想把她爸妈的心哭软就算了,后来见她爸妈一直不愿松口,就真的伤心起来!哭了三天,人更瘦了,眼睛更大了,到最后,她停下来了,不哭了,反而让人很担心,她老是看着窗外,眼睛里一点神气都没有,饭也不吃了,人虚弱的象软面条。她的爸妈开始发慌了,一起闯到公司里找她。一进门,就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只有苦笑。 他们一发慌,好比大堤决口,一泻千里,本来就很宠这这个孩子,既然这样,还是依着她算了,绝招终于成效。故老相传的“坐地炮”计划果然厉害。连长同志要归队了,他只有十天假期,所以采用了强攻的战术,几乎成功!好险!我有些暗自得意,虽说小聪明不可取,不过还是很管用的,连长临走时说要和我谈谈,我有点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我一直没有正面在这场冲突中出现过,这家伙的情报也太厉害了,果然是专业的。 出门的一刻,看门的大爷递给我一封信,一看见那个熟悉的字体,我的心立刻剧烈的跳动起来!是文娟!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身体在发软,一时间无法站立,我只能蹲了下去,靠在传达室的外墙,大大的深呼吸几口。 不是到了文娟无法过去的坎,她是绝不会给我写信的。我太了解她的倔强。 我稳定一下情绪,慢慢打开信,信写在一个处方笺背面,文娟的字仍然那么纤细,或许倔强的永远只是她的外表。 “又掉了,我整天都好象听见有个孩子在叫我妈妈,这是第三个了,医生说我再生育就会很危险了, 他老是说我当年为什么要对你好,说我是背叛,我已经说了多少次的对不起,他还是不肯放开这个心结,难道我一次的失足要我用一生来弥补吗?! 我有些绝望,我的心很灰,住院到现在他没有来过一次,医院又在催住院费,我没有钱,工资都给他拿走了,上个月我妈也去世了,我再没有亲人了你要来啊,我真是觉得给你写信很羞耻,可我” 有一股火慢慢的在心间烧起,我站起身,转身又进了公司,几步就冲进经理的办公室,经理吃惊地看着喘着粗气的我,说道:“别急别急,慢慢说!”我镇定了一下:“我要借三千块钱,要请七天事假!”经理用眼光扫了一下我手中打开的信,说:“多大点事,又不是河内被打下来了,喏,钱从菁菁这里拿,先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再走,急有什么用,解决问题才是关键”这一时间,我对经理的感谢无法用言语表达,只知道不停的点头,原来,光看表面真的不能说明一切,亏我一直在背后骂他。 我去找菁菁拿钱,想不出怎么和她说。 站在她的面前,我只有默默的把经理的批条递给她。 菁菁看着小小的批条,半天才伸出手去接,然后,马上转身打开保险柜,拿出一叠钱,在慢慢的点数,点好,给我“你,要记得,把事情半办好,就早点回来吧!” 我低着头连连说:“是的,是的,我会快一点回来!” 因为不通火车,只能坐长途汽车去,一路的颠簸和风景始终转移不了我的躁动,睡觉也睡不着,吸烟又不准,车窗的玻璃很多已经没有了,尘土简直象毛毯一样包过来,车厢里还有小孩子的屎尿味和那些人体流汗后蒸发的酸臭味,让我几次想大吼,想把所有的怒火叫出去!当然我没叫,不然我只能在一个荒芜的野外看着汽车远去! 好不容易到了她住的医院,我估计自己和一个趴在路边说:“可怜可怜我吧”的大哥差不多了。顾不上细想,我马上打听好之后,就冲到她的房间,说是她的房间真是不公平—对其他五位同胞的不公平,还不包括那五位同胞的亲人总有十几位,文娟孤零零躺在中间的一张床上,苍黄的脸,披散的头发,我轻轻的绕过那些亲人无心为我设置的暖水瓶、小板凳、尿盆等障碍物,站在她的床前,久久看着那张我曾经为之神魂颠倒的脸,消瘦而松弛,她的脸侧向窗的方向,似乎想多吸收一点阳光,多吸收一点外面新鲜的空气,我的泪水倏然涌出,无法克制,她似乎有感觉,慢慢转过头疲惫地睁开干瘦的眼,对我无力地说:“来了”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感,我俯下身,伸出手去抚摩她的脸,我颤抖着说:“文娟,咱们回去吧!”文娟要摇了一下头似乎想避开我的手,突然她一惊把头转向门口,我回头一看,是他!这个我一路上诅咒了上千次的畜生!他站在门口,双手抱臂,冷冷的看着我笑,他还敢来! 我直起身! 文娟急忙说:“别!不要!” 我回头,看见她疲惫又焦急的样子,心里疼的象刀绞的一样。 他走进来,慢慢的像是在花园里散步,一边用脚把脚边的障碍都踢到一边,眼睛盯着我说:“文娟,你没事了吧,我来接你出院,不然你要被拐没了!”他站在我身边,俯视着我,他一边走过来,带着冷冷的威胁和满脸的不屑一顾直接冲着我过来,身后的人用愤怒而胆怯的目光看着这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我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他轻蔑的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我一眼,伸手把被子一掀,文娟只有短衣,一下暴露在众人面前!他笑着说:“哎呀!瘦了!啧啧!真是思念成灾,人比黄花瘦!可怜可怜!”周围的人惊叫一声,我的脑袋嗡的一声,血液涌到头上,顺手抄起身边的一把水果刀照着他的胸部直刺过去,我这时哪里能想起他是从小习武的,他用手一格,不知怎的,刀子到了他的手上,他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臂,靠的很近对我说,嘴里一股宿酒的臭气熏得我直呕“我想揍你不是一天了!但是我不会在文娟面前揍你!因为我不会给你耍可怜的机会!”说着,把刀子顺手往床上一扔,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刀子正好落在文娟的手边,他可能意识到什么,把我一推,就去拿刀子,这时文娟已经拿起了刀子,接下来的一幕,是我永生不能忘却的一幕,文娟直接把刀子刺向自己的胸口,她在重病之余,竟然将刀身刺入大半,可见她心里的绝望之深! 我眼看着这把刀! 这把刀刺进! 刺进她的胸口! 已经忘了呼喊! 周围全静了! 他一下子跪在床前!想碰她又不敢,血没有出来,文娟双手还是握住刀子的把,没有松手,他想要把刀子拿开,又不敢动手,明眼人都知道,这把刀子只要一拔出来,文娟马上会没命。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我也跪在床前,痛苦的说:“文娟,你怎么这么傻!你干吗要这样!”文娟勉强的笑了一下“这样,我再也不欠你们的了,我谁也不欠了”她努力吸了一口气“我活的太累”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猛一下把刀子拔了出来,血象喷泉一样“噗”地喷向空中,洒落我们一身,她出了一口气,就这样带着一丝笑容,去了! 我狂叫一声,一时万千思念万千哀痛齐齐涌出,就此不知人事。 悠悠醒来,白白的墙,白白的布,白白的就象是灵堂一样,我在一张病床上躺着, “文娟,文娟,你怎么这样傻!你干吗这样傻!”刚才的一幕再次浮现,如何忍受!如何让我的文娟回到我的身边! 文娟死了。 真死了! 我竟然没有一滴泪水!我哭不出来! 多少次我一个人喝着啤酒,在月光下,在大河边,在秋雨中,在春寒里,在每一个想起她的时候,我一遍遍的想起文娟和我在一起的曾经旖旎缠绵的所有镜头,我怎么也不能想象她走了,她死了,我总是觉得,她还是在遥远的地方,或者她留恋那里四季如春,平静安详,或者她留恋那里的人们善良和平,无争无怨,或者她正在那里被无际的怜惜宠爱呵护,或者她遗忘了人间曾经给她的折磨和爱恋,依然是少女般的快乐无忧,永远! 我知道,我的心里永远有一道医治不好的深深的伤。 我知道,每当夜凉如水,都会触我旧日的伤痛。 这是一出再也无法落幕的戏。 回到我的家。一切索然无味。我每天都拼命的工作,没有制度给我抄,我就和木工一起干活,我不想和菁菁说话,我找不到一点情绪和她说话,我知道她很想和我说些什么,可是我很怕别人跟我说一点感情的事情,我怕极了!我非常非常怕! 下班我就找几个同学喝酒,每次酩酊大醉的回家,我妈担心死我,有次半夜给醉的乱吐的我煮马蹄汤解酒,看我颓丧低靡的样子,我妈哭了起来, “儿啊!妈心里很痛啊!”我这两个月里被堵住的苦水一下全部奔出,我抱着我妈,在文娟死后第一次嚎啕大哭,泪水滔滔不绝。 我决定第二天去找菁菁,我想告诉她我不会再自虐自己。 第二天上班前,我把自己清理的很干净。 在公司里,我没见到菁菁。 我问同事,同事支支吾吾的不说。我急了,直接去找经理。 半晌,经理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来,菁菁的皮肤自从被烧伤之后,用了许多的方法,上海北京都去过,以前还是做手术,把长出的伤疤切除,但是,这种方法不能治本,切了又会长出来,这对于她来说,每一次的失败都是再一次承受心灵的痛苦,再说,花费很多,虽说菁菁的父母很会精打细算,仍然架不住这样每年一次的大花销,已经欠下好多的债务。那个连长本来是要承认失败的,临走之前约我,见我没去,一打听,居然我还有个女友在外地!真实喜出望外!那个连长就把自己的积蓄硬是借给菁菁的父母,打算以这种方式曲线进攻,菁菁的父母收下了这笔钱,没有告诉菁菁,然后在北京又做了一次手术。手术后。第二天,连长就来看菁菁,菁菁仍然对他很冷淡,连长一时忍不住,或者是故意,将借钱的事情抖了出来。菁菁一听是如此大的数目,马上冲进洗手间伸手就扯下刚包扎的纱布,还用冷水拼命冲洗伤口,因为面积大,又引发了感染,一直昏迷数日,现在,伤口开始变黑,医生怀疑有癌变的可能。已经转院到另一家著名皮肤医院,人虽然醒过来,却不言不语,整日以泪洗面。 “这孩子太倔了,唉!” 我望着经理伤心的脸,突然觉得这一切很滑稽,太离奇。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让我大笑起来,我笑得前仰后合的,眼泪都出来了,这简直是太好玩了!好象和我有密切关系的女人都要遭受不幸!好象谁在暗处故意在测试我有没有耐心一样!这太滑稽! 慢慢的,我停止了笑声,我跟目瞪口呆的经理要了那家医院的电话,我就在他的办公室拨通那边的电话,请他们叫菁菁的父母来接电话,不一会,菁菁的妈妈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她没说几句话,就泣不成声,她开始后悔不该让菁菁知道钱的来历!到现在,他们还是认为拿了连长的钱没什么错!她请我劝劝菁菁,她还是认为菁菁会听我的,我虽然厌恶她的市侩,还是耐心听她说完。 还好,检验后,发现不是癌变,然而菁菁完全不配合医疗,一定要我和她说句话!否则,她绝对不会治疗“不然,我宁愿让他为我愧疚一辈子!” 她要我说的,我知道是什么话。 但是,我说不出。 我是一块烧到了心里的焦木。我不会说话了。 我不知道,还要为你愧疚多久? 答漫雪 漫雪: 你好! 今天回到市里的家中,才发现手机还躺在床上。打开后就收到你的帖子,天!这是我收到过的最长的短信,前后回复了十次,终于读完,心情在等待,打开,跌宕起伏之间被冲荡不止,你的文字流畅又凌厉,是直指心灵的一篇檄文,让我一时感怀良久。 世间的哲理大多是前人或我们这些又成为前人的今人在磨练中总结得到。在古代时,道理大而深,往往一篇文章涵盖所有,在今天,道理普而繁,往往几百篇诉说一个道理犹恐解释不清。古人每知一理而能融入心身,今人往往“知道”更多的道理却无法与心灵融合。大道本至简,一就是万,然而今人不抵古人心地的纯净无污,今世社会关系和大环境问题都远非古代能比,要接受的信息太多,真正能静下心来做文章去思辩问题者除了要耐得住寂寞、能有条件既读得漫天古籍典藏,又有条件三餐无忧,这大概在中国并不多见,大多是至今还带着大框眼镜的国家补助者,对于业余的,以一时心情激奋直抒胸臆的大部分作者,困难是客观的,主观上也有畏难不前、抽身不不及的苦恼,于是,对今人而讲,道理知道了,却无法融合到血肉心灵之中,恶性循环之下,丢失的何止是几本古籍! 曾经有一个智慧的老人嘲笑我:“这样简单的道理谁都明白啊!何必问道于我?” 我心里有无名的悲哀。 这是智者对我的嘲弄吗? 这是智者对世间的嘲弄吗? 是对科技发展和心灵停滞间的绝大反差嘲弄吗? 是对所有人类的悲叹吗? 我回答他,道理虽然简单,然而要自己求证清晰无误,才会变成是自己的道理,不然,要这些道理何用呢! 我年届不惑,不用扬鞭自奋蹄,学过的东西反刍了又反刍,务必融会贯通。对你的文章,我读了,感动了,然而漫雪,作为一个有些沧桑的过来人(或者说行者),我只想诚恳的说,勿以道简而不为,勿因知之而不深究。你的文风健康又有灵性,灵性是踏入殿堂的叩门砖,要保持灵性和心的纯洁是艰难的路程,这期间如西行取经,颇多邪教诱惑,拨开云雾见日月是需要理智和先贤的航灯,重要的是把道理真正的透彻,清澈无秽,这还需要反复去沉淀,反复用心灵去过滤,要受得起烟火的熏烧,入得地狱,也入得天堂,真正可以天马行空,一心无碍。 并抄鲁迅先生的一首诗与你共勉: 运交华盖欲何求 未敢翻身已碰头。 旧帽遮颜过闹市 破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 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 管他冬夏与春秋。 恭祝 文祺! 臣溥上 火中取食——烧酒乌 鸡的吃法数不胜数,取鸡的各部位入肴馔者且不论,单是整只鸡的吃法,就不下几十种,烧、酱、卤、扒、腌、蒸、炖、薰、烤、糟等,足见中国烹饪的丰富。 海峡两岸文化基础和历史渊源一脉相传,大陆有久负盛名的叫化鸡、怪味鸡、盐锔鸡,台湾则有别具情趣,好吃好看又好玩的烧酒乌鸡等。 酒既是饮品,又是重要的菜肴原料和调味料。以酒为料,不仅除腥去膻增酯添香,而且风味独特。中医常用酒来烹制药膳,以防病、治病及保健。 烧酒乌鸡原是台湾乡下土菜,经过台湾老牌餐厅——“水仙谷”改良。选用乌鸡中的上品——竹丝鸡,本草纲目称:“鸡骨反乌者,即接受了水、木之精气有白毛乌骨者,入药更良”再配以滋补药品和沾料。调味甘美,略带酒味,流行于台湾家庭和饭店的餐桌上。 烧酒乌鸡以米酒代替了汤水,煮到半途便会火光熊熊,吃起来别有风味和气势,冬季进补温而不燥,肉质爽滑鲜嫩而有酒香,汤汁愈烧到后来愈浓甜有韵,回味绵长。合家老少齐聚一堂,围炉自烹,其乐融融,预兆来年红红火火,气象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