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炳章文集》 孤独看海 很久没有这样看海了。中秋,烟台山海边迎来一个迷人的季节,眼前是一片浩瀚的碧蓝色。金色的太阳被裹在远在天边的淡淡雾霭中,迷离的光线闪耀着琉璃般奇异的光芒。 云在昊天深处飘来忽去,显得那么自在潇洒而又顽皮,借着无拘无束的自由与多层次的光线,堆砌出千变万化而奇异诡谲的图案:宛如小龙女牧羊辽阔的原野,风过处,衣袂飘飘,长袖飞舞,凝目眺望东海,似待鱼腹传佳音而千千白羊,啮草嬉戏,形态各异,别有一番情趣。 一会儿又化作昭君出塞之状,巨伞笼盖,吴带曹衣,神态宛然。忽而见俊烈昂首嘶鸣,那昭君驻足回首,遥望三千里大汉江山,似不能自己,掩袖悲泣,轻抱琵琶,赋歌一首细听那云端处,似真的有天籁之音隐约可闻 清凉的风吹起海浪巨大的涟漪层层远去,直至天边无尽处。无尽处,是几艘点点渔帆,静静地定格在远方,宛如泼墨山水中疏淡的背景的渲染。 两只洁白的海鸥忽然扶摇飞来,相依相偎,在辽阔的海空翩然翻飞,如歌载舞,相鸣长空,展示着自然赐予她们的生命的纯美与永恒,在天空写下不渝爱情浪漫的篇章。 独坐在水边洁白的大理石石阶上,亲吻着这蔚蓝色的大海,让海风轻轻撩动着衣襟和有些蓬乱的头发,尽情阅读着眼前这苍茫海的书卷。思想的浪涛打湿了已经久远的记忆,理想的风帆仿佛又在浪尖涌荡。 海是天地之间的交融与宠儿,是远古与未来历史的沉淀和启示,是不朽大自然经典的凝聚。浩瀚与深邃,苍凉而迷茫,宽广且浩荡,可载千帆竞走,能容百川争流。 那激荡千秋的海啸,可是她对不朽历史的放歌?可是世纪延续不朽的钟声?亿万斯年生生不息的追寻,就这样始终充满着不屈的喧嚣。 那汹涌的一波接一波的巨浪,承载着历史的航船,迎接一轮又一轮佛光千秋。岁月的大浪淘沙,却又戟沉多少英雄豪杰!浮光掠影里多少才子佳人空悲切,无奈一江春水向东流 迷濛的烟涛,注定是历史老人主宰浮沉深刻含义的注释,更是桑田变沧海的永不消失的眼泪与伤痛。 你看,云开雾霁,明亮的阳光在海上被肢解得支离破碎,宛如细碎的梦幻之光在心中荡漾着,那种感觉,好像飞跃上了前世今生时光隧道,唯见瑞蔼千条,紫雾升腾 其实,每一缕阳光都代表一个有生命意义的符号,温暖与永恒给了海世界神话般的传奇。 揭开大海蓝色的封面,我似乎能听到她幽黑深处的呐喊之声,感觉到了她那细腻而澎湃的情思,读懂了她那敞开的博大胸怀与心扉。听,海底传来轻扬的音乐之声!是那海的女儿正在轻轻歌唱啊!卖火柴小女孩正对天堂中奶奶发出幸福而又心酸的呼唤声 也仿佛看到了侏罗纪千万生命复苏的盛况,看到了间冰期恐龙与猛犸象巨大的脚印,看到了海底古战场惊心动魄的杀戮,看到了我们的祖先赤身裸体藏在山洞中,用火镰石擦火,在石壁或兽骨上刻字 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飞翔了起来,飞到了那苍茫远方海浪尖穿行的风帆上,飞到了水天相连处的白云上,与水,与连绵的山峰,与看不见的月亮星星紧紧连在一起,穿越时空,随着膨胀的星空无限延伸。 天底下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一切烦恼忧愁都早已烟消云散,灵魂已凌驾于自然之上,俯视与欣赏着壮阔富有的画面。我看到了一幅绝美的山水图画,那无垠的海水变成了一湾湛蓝的水晶液,狂浪巨涛化作微波漪澜,风暴海啸变成鸟语笛音,扬波巨轮宛如风中柳叶 我悄然流了泪。或许,自己总是这么容易被感动,总是赋予生活太多的感情色彩。因为只有一个人真正热爱人生热爱大然,你才能发现一切内在美丽而闪光的东西,走入她的世界,感受到她火热的青春和丰富的思想内涵,并且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大海,永远不会孤独,我会一直陪着你啊! 人生寂寞如花开 生命应该是一个鲜花盛开的过程,彼岸花的万紫千红,阡陌的蜂飞蝶舞是生命季节不可或缺的风景。那些春花般灼灼盛开的人生,其价值的体现或许更深厚更质感更幸福。呵呵,我怎么会在那灿烂的季节邂逅你呢,千万人中,无垠时间的荒漠里,没有早到一分,没有迟到一刻?人生是那么短暂,犹如昙花一现,是不是有缘分恰能遇你最美好的时光,不误我苦苦寻觅的衷肠,在寂静深夜守候到你人生最灿烂的片刻呢? 有心才能恰遇,人的一生其实都在为这恰遇积累。就如青丝在飘扬的一瞬间,看见跃动生命的桃红柳绿,在心灵疆土灼灼开放。只是不知道是缘起缘落的沉浮,还是镜花水月的虚无。 在这恰遇积累、生命孕育的漫漫时光里,那是个自我充盈,自我丰沛的过程,毋须有观者,我自蕴积芳华。就如栀子花,她其实是长在篱笆旁,阴暗处的,只是她别样的芳香不得不让人驻足侧目,不得不让人欢喜。她芳香的孕育经历了一个寒冬的隐忍,却并不争春,在春的脚步已走远,夏天到来了,她才盛开。 但问苍天,一季芳华南柯清梦,凄婉晚春,染湮多少凋残的美丽!花开花谢,是飞扬着寂寞生命的轮回。生命之花的盛开可不是就为了那个苦苦的等待?人生那抹最亮丽的色彩,正是被欣赏被留作记忆底色的灿烂瞬间。这么靓丽的色彩不可能经久不衰,永远点缀,最真的爱也要沉淀到繁杂的生活里,常常只留下回忆,带着几瓣馨香,在日记中的漠漠空冥里飘舞成花。 或许人生最大的遗憾是花开无人赏,美景不常在。忽然间,感觉人生花朵开得那么累,那么孤独,那么凄美!落红败且残,离殇问谁知? 爱情可能是人世间最美丽的东西吧,而知音却更能深刻地感受生命的魅力。爱情里如没有知音的成分,这样的爱情也宛如黑夜中没有星河的点缀,雨后的天空缺少了彩虹的依偎。 红尘中难诉离殇,梦中疏雨摇碎一树琼花,如诗如雪。 伶仃长夜谁寂寞,芭蕉落雨空留恨! 飘雪的心 一场不期而至的雪,踩碎了秋色落寞的季节,挟着雨的灵魂,飘飘洒洒漫天飞舞,宛如万千美丽的蝴蝶,把理想天国的童话,带到了初冬的梦境里。 寂寞无声,轻盈而白润。雪,是这天地间灵动的舞者。每一片雪花都在传达着快乐的天籁之音,呐喊着心底自由的心声。 她,可是春天记忆里枝头落红的灵魂?还是夏日彩云剪却的一爿碎片? 雪的韵,更是一首久远而不朽的诗篇,微小细密间投射着理性的光辉,蕴藏着千古不变的誓言。雪的肌肤是珍藏在心底的幻想,晶莹剔透得让人感觉光明浸满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洁白的使人心碎。 飘落的雪的魂,一定是在歌咏青春的理想之歌,聆听远方的生命的脚步,节拍坚强而有力。 飘雪季节,心底思绪漫步雪色原野,渴望寻觅秋时零落的残红,枯黄的记忆中是否还有心恋的一抹痕迹? 感念雪国的无垠辽阔,走过的每一个泥泞的脚印,期望被白色永远封存,一如小船犁过水面的平静。 真想给冬雪写一首歌,将每一片雪花都化作音符,把雪的相思凝固成山,凝固成飞练如瀑的冰河 北国的天空在飘雪,心在飘雪 感恩父母 我们每个人都会感谢赐予自己生命的父母,感谢他们用生命的乳汁抚育了我们,感谢他们用汗水与泪水让我们懂得了生命的珍贵,懂得了用理想和真诚的执着地去感恩世界。 作为从偏僻农村出来的孩子,其艰难的生活经历与城市的孩子有着天壤之别。家乡远离城镇,交通闭塞落后,没有额外的经济收入,孩子们读书高昂的学费,层出不穷的官僚收费,一切生活的重担都无情落在父母的肩上。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过度劳累和辛苦使他们早早变得过分苍老了。 记得读高中的时候,别人送了一捆葱我带回家。母亲见了心疼的问道,花了多少钱?我说是同学送的。母亲点点头,说,以后不要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我笑笑把葱放在家里,就去隔屋做事去了。 做完事回家,看到母亲正在吃什么,看上去吃得又香又甜,就故意悄悄走过去就问道,妈妈,您饿了啊!大约母亲没注意我走进来,听到问话,她居然有些惊慌地看着我!手里还擎着我带来的半截葱。母亲看我的一瞬间,我突然看到了母亲眼里有晶莹的泪花在闪烁 我忽然明白了。不久前,妹妹偶尔对我转述邻居的话,说父母亲十多年没买一次菜,没买一次肉,只有我们兄妹回家的时候才改善一下生活。母亲尤其喜欢吃葱,可是从未舍得买一颗,吃的只是自己地里种的又矮又小的土葱。 我半蹲到母亲的身边,轻轻抓过她的手紧紧地握着贴到自己脸上,眼里的泪珠也吧嗒吧嗒掉下来,湿润了母亲破旧却很干净的衣服。 很多事情我真的不想说,记忆中的那生活的艰难也真想都永远埋在心里,把父母的深爱化作心空灿烂星河,凝固在遥远的记忆的远方。这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因为伤感的灼痛让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冬雪是寒冷的却又是晶莹美丽的,思念的痛定会绽放玫瑰的芳香,风雨后的彩虹壮美而磅礴! 父亲像一盏远航的照明灯,永远给我指引生活的方向。母亲宛如长空明月,在人生的旅程中永远倾注理想的光芒! 我永远爱我的父亲和母亲! 五百年等一回 今天,7月22号,世界上正发生着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那就是日全食。 天气特别好,万里无云,热烈的阳光把熙攘的人群都驱赶到阴凉的地方去了。 8点50分左右,听见室外的一些大学生吵嚷个不停,有个女生惊叫着:“快看!日全食开始了!” 我跑出去,看到学生们都在试着用不同的方法望着天空。有的戴着一副墨镜,有的用一截胶底片当过滤镜,更多的是交叉双手遮挡着阳光,然后眯起眼睛,从指缝中偷窥着。 可惜,这些方法都失败了,大学生们无奈的望日兴叹。 我遮手试着看了看太阳,一瞬间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忽然灵机一动,我跑回室内,找了一张 a4纸,用尖锐的东西在纸上捅了个很细小的眼儿。 然后,出去试着对准了阳光。 没想到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天空中一幅完美的日蚀图很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立刻把这个简单明了的方法告诉了身边的大学生们,很快,偌大的教室门口站满了手擎各样纸张的学生们。 9点左右,太阳的右边缘有很明显的蚕食影像。这可能就是日全食天文现象之初亏吧。 9点10分开始,初亏已过,太阳慢慢变得极像农历十五前夜晚明亮的凸月,这是日全食过程中的食既。 这时的阳光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有些黯淡了。 9点25分,太阳剩下了一弯酷似月牙形状的天体,阳光不再那么热烈,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暗起来,一瞬间的感觉就觉得太阳落山了,暮色的黄昏一统天下。 这是食既之后的食甚。 9点35分,日偏食现象达到了极致,弯弯的太阳几乎敢用肉眼观看了。 此时的人们都静悄悄的,默默地注视着这神奇的一切,感受着神秘大自然赐予的强烈的视觉冲击,与动人的心灵感觉。 我也和众人一样,用心灵感受着这幸福激动的氛围。当阳光淡如朗月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却悄然离开了人群,去了不远处的树林中。 坐在凉凉的石凳上,仰望着密叶间疏落下的光线,就象柔和的月光照到自己的身上般充满诗意。 我想,一生中能够看到这么伟大的自然现象够幸运和幸福的了。毕竟五百年才能等一回。 也许,人生本身就是一场等待。当你诞生到世界上的那一刻起,等待这个遥远的字眼,就注定与你同行了。 或许你等待下生的地方,本身就是并不温暖襁褓和积贫积弱的家,而风雨中等待你的是未可预知的艰难,你所等待期望的就可能是一场天方夜谭。 童年在等待着少年,少年在憧憬着青年,青年在仰慕着耄耋之时,大道已成又渴望仙升麒麟阁。 可是,回首往事,等待的结局究竟是什么,生命的段落延续之间又有着什么意义呢,没有人能做肯定的回答。好象一切都已注定了的,好似这多少年轮回一次的日食。 理想如此,事业如此,爱情更是如此。 不知每天都在期盼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执着与迷乱中,粉红色的回忆已成为过去,只有在心里反复吟唱着那首永远的歌谣。 等待是痛苦的,又是幸福的,是伤感的,却又是无怨无悔的。 如果注定了五百年能等到一颗芳心,就象这五百年的日食,而后那动人的传说就一定会与天地一样久长,心中世界将会因她而变得无比美丽和永恒 那么,我愿再等五百年! 相思的星辰 相思,像一阵轻柔的风,在心的原野飘过,激荡着心湖阵阵涟漪。 相思,如无声的细雨,丝丝缕缕浸润着干裂的心田。 相思,是漫天飘落的雪花,带着晶莹的微笑,洒落遍地金辉。 相思,是春天是暖色的回忆,记得梦里满山遍野的花开,梦醒来泪落满腮。 相思,又似夏日盛开的莲花,粉红色的花瓣,载着青春张扬的风帆,去追寻理飞翔的港湾。 相思,宛如萧萧飘落秋叶,枯黄的脉络是对秋离去的无奈表白,寂寞的心伤只有树知道。 相思,又比雾霭裹着的晨曦中折射出的微亮的光束,寄托了生命中太多的期望。 相思,如悸动而温暖的心,一直跳动着着生命不屈的信念。 相思,如横亘天际的星辰,投射着理性的光辉,如歌的岁月里,执着着永恒的梦想。 当你忧伤孤独的时候 当你身心疲惫的真想睡去一梦不再醒来的时候 当你委屈的泪水在黑夜中无声滑落的时候 当你决定尘封了自己所有灰色记忆的时候 是否还记得远方世界里的那盏隐约的灯火? 是否好想拥住相思在怀中,诉说那动人的哀婉与心伤? 不要怕没有月光的夜 那盏灯火一定会陪着你走过 走过千山,走过万水,走过风霜雨雪的漫漫人生旅程。 其实,想一想,人的生命竟然如此短暂,有许多事情根本来不及多想,等你明白过来已是晚色凄凉,生命的天空中剩下的只有落日的辉煌。是感叹,是后悔,还是迷茫?你能做到将微笑真心挂在脸上? 如果让你重新开始人生,相思,会不会改变你的人生轨迹?你还会选择来时的路?你还会宁愿独自吞下爱情的苦果,还会一个人去做一个怯怯的梦? 我们都希望生命是一条长长的河流,穿过山谷,流过平原,然后融于大海,奏出绚丽悦耳的乐章,只是,这乐章中绝不尽是畅快的叮咚声,一切险恶于无声中阻挡销蚀着她的进程,正是对海的回归相思,战胜了恐惧与艰难,让她勇往直前。 我们也希望生命之树长青,渴望春的力量永驻,渴望一个永远不老的世界,渴望渊明先生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纯朴自然的美好生活境界,但对秋的相思,却使我们放弃了一切固有的美丽,宁肯涉过炎炎仲夏,临近雪冬寒冰,也要把金黄的秋色揽进怀中。 是的,绵绵的相思永远伴着深深的离恨,伴着离奇和遗憾,伴着花开花谢一个又一个春天。 相思,注定走不出人生的雨季,湿漉漉地荷负着自己做成的茧,装满无穷无尽的使命,从生命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又似末秋零落的满地残红,枯萎的季节,载录着多少花开叶落凄婉的故事? 相思,是生命中带着微笑的眼泪,泪水落下的一瞬间,你会清晰地看到前世姻缘,看到三生石上刻着的缘分的天空。 不知道寂寞的沙漠里,能否看到一爿绿洲,那是心灵之花盛开的瑶池,是伤感心扉最后的栖息地,蝴蝶会把相思从人世红尘中衔去,编织一个绚丽飞扬的梦,把两个寂然的沙漠紧紧相连。 但愿相思不要在秋时凋零,不要在冬天蕴藏,相信她生命的顽强,度过心中那个绿暗红稀的时令,无声的暖流一定带给她一个热烈而生机盎然的季节。 看看云开雾霁的美丽画面,金色的光芒会与心花一起绽放,把这张画永远挂在相思的空间,感悟人生,感悟爱情,感悟诸多生活的哲理。因为,彩虹总在风雨后。 因为微笑与执着,我们才发现了相思的含义;因为相思,我们才懂得了微笑的永恒和更深层次的意义。 神话中有一只凤凰非梧不栖,非竹不食,非醴泉不饮,宁肯一直不停地飞翔了三天三夜,就这样累死了,也不愿意停在荆棘之林,扼腕中谁又不为之动情?我们宁愿化作那棵梧桐树,化作那一湾甘泉,让钟子期抚琴一曲高山流水,拨动梧桐之弦,让她的思念在灵犀的枝叶间翩翩飞舞,在清澈的泉水边,倾听涓涓溪流般缠绵幽沉的知音之声。 好想给你一双宽阔的肩膀让你依靠,听你喁喁诉说一千零一夜的情感故事;好想给你一份温暖,涤荡你心幽处无法言语的凄凉与孤独,回报你三千里久远的柔情和相思。 好想黑夜中点燃那支心烛,照亮你的尘封的记忆,让人读懂丰富而细腻的芳心,领略你斐然的文采! 相思,是一条永远流淌不尽的河流,载不完心恋的故事。 相思,是天边的星辰,玫瑰色的色彩在我们心的星空永远闪烁! 心语点滴 在非洲的草原上,生活着一种叫着吸血蝙蝠的小动物,它长得很小,完全靠吸其它动物的血而生存,同时更是野马的天敌。在攻击野马时,附在其身上,用锋利的牙齿刺破它的皮肤,然后用尖嘴吸血。 不论野马怎么蹦跳、狂奔,都甩不掉身上的吸血蝙蝠。而蝙蝠却能从容地吸附在野马的身上,直至“酒足饭饱”才满意离去。野马此时却异常暴怒,在草原上四处狂奔踢咬,直至被其它东西撞得满身伤痕,甚至流血而死。 动物学家们在分析这一现象时,认为吸血蝙蝠的吸血量是微不足道的,野马的死完全是因为它的暴怒的习性和不停地狂奔所致。 其实,想一想,我们身边生活中发生的多少不可收拾的事情,不都是由于一些鸡毛蒜皮所引起的呢? 就在昨天,电视上看了一则新闻,有一位年逾花甲的婆婆因为与自己的儿媳妇言语不和,一怒之下竟然将儿子的新房子一把火烧成了平地,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有一次在单位附近的菜市场上,恰好遇上了110出警,而且地上有大量的血迹,围观的人很多。原来是一位卖菜的摊主与一位顾客因为菜质量问题起了口角,摊主一怒之下,抄起身边屠户邻居的刀子,就刺向了喋喋不休的顾客,顾客应声倒地,当医院里的救护车赶来时,那位顾客因伤势过重已经死亡了。 真的,我们看多了这样的事情,觉得都有些木然了。真不明白许多人总是喜欢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纠缠不清,甚而怒目相向大打出手,直至搞得事情不可收拾才肯罢休。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做那位做儿女的对保守甚至糊涂的父母稍稍顺从与屈就一点儿,如果老人对晚辈宽容一点儿,如果屠户和顾客都能冷静一点儿,如果人与人之间都能理解一点儿,如果世界上还会发生那么多不可思议令人惋惜痛心的事情吗? 人的一生仔细看看其实是那么短暂,那么伤痕累累,那伤痕如其说是别人的伤害,不如说是自己与自己某些狭隘思想行为红杏出墙留下的痕迹。其实人活着除了睡觉、想法子赚钱,是否还应该学习别的其它的什么东西?比喻说宽容,比喻说清扫心中阴暗角落的思想垃圾,比喻说多看看一些有积极意义的书籍,比喻说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当然,生活中我们人和人之间难免会发生一些碰碰绊绊,毕竟是社会性的群体,不可能一个人生活在桃源世界之中。只有从自己做起,正确处理好身边的每一件事情,在谴责别人的同时,也反省一下自己,你的心胸就能敞亮一些,思维才可能不走入死角。 人类区别于其它动物的标志,就是我们有着缜密与理性的思维,有着几千年传统道德规范与法律的约束,这是我们的骄傲,如此,世界上的一切才有了非凡的意义。 采撷心中的玫瑰 时光匆匆,往事如烟,人的一生当中,总有一些看上去微不足道的事情偶尔浮现在思维的天空。当你静静地坐在夕阳映衬下的苍茫朦胧暮色里,看着远方无边无际的世界,会让你体会到一种人生固有的脉脉温情的感觉,浮起天边淡淡的一片片彩云般美好的回忆,感悟到生活点点滴滴的真正内涵与快乐。 记得读初中的时候,由于是镇里的重点学校,离家远,中间隔着一条宽宽的河流。冬天的时候,流动的水不容易封冻,上学的时候需要涉水而过。 许多人尽管小心翼翼的,还是常常掉进冰冷的深水中,湿了鞋子和裤子,冻得瑟瑟发抖。 每次过河,我都要放下书包,从远处搬来一些大一点的石头,整齐地布在浅水中。由于河面较宽,需要来来回回很多趟。 虽然累些,但看着人们踏着石头不再胆战心惊地过河,自己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和自豪的感觉。 只是有一次不小心滑倒在水中,差一点儿没冻死,而且上学也迟到了,挨了训。老师说,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迟到了不说,还满身湿漉漉的,到哪儿打狗角去了?班干部还想干不干了? 不知为什么我没告诉老师原因,委屈一直憋在肚子里,是啊,一憋就是这么多年。至今想起来还有些遗憾,当初为什么就没告诉老师呢? 也是在这条河边,正月初看亲戚,走得早,行人少,只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河边等待着什么。一问,原来是与家中大人走岔了路,我于是把他们一个一个背过了河。那正月天天冷水凉,脚冻得都麻木了,就想了一个法子,到一边的树林中点燃了一些树叶取暖烤鞋,不想把鞋子糊了一个大窟窿,回家又引得父母一通呵斥。不过,我还是没说明。每每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好笑。 读高中的时候,一次去城里卖买衣服,真心看好了一件衣服,只是价钱有点贵,最后狠狠心还是买下了。 出了商店,一看钱吓了一跳,原来给了店员一百元钱,衣服价是七十二元,应找回二十八元,结果找了六十八元。想商店光线昏暗,我们都疏忽了,店员肯定是将五十元看成十元的了。 我急忙把钱送了回去,那个年轻的女店员很是感激,她说自己是刚来给人打工的,如果一天差这么多钱,自己的工作肯定要丢了。 我走的时候,那女店员还把她家里的电话号码给了我,希望我有时间一定给她打电话。可惜,那时正要参加高考,纸条给弄丢了。 在大学期间,闲来去海边游玩,离海边不远处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看着什么。我好奇地走过去,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正伏在一个大理石的雕刻物上哭泣,她的身边还搁着一个黑色的拉包,身上也背着红色的书包。 原来,这女孩说自己要坐船回家,不小心身上的钱被人偷了。 听说女孩也是大学里的,我立刻同情起她来。 问清了她是哪个系的,我就从身上掏出了所有的钱,刚好够给她买了回家的船票。 有几个热心人悄悄对我说,可别被人骗了,如今什么骗人的手段都有。 我说,不会的,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女孩子真的坐船走了。我还清晰地记得她那由于感激而显得绯红的面容,记得她倚站在船舷上拼命挥动手绢的姿势。 女孩问我的住址和电话,我都没告诉她。 我知道,女孩此时心中一定有一个美丽的心愿,她想将来有一天会报答帮助自己人。更重要的是,这在她的未来的人生历程中亮起了一道绚丽的彩虹,让她感觉到人间真诚的爱无处不在,也相信她也一定会把这份爱升华为对理想的执着追求,去温暖影响这个世界。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难忘的小故事,她象春天里的雨露,每时每刻都在滋润着我们的心田,又似原野中盛开的永远散发幽香的玫瑰花,让我们有温馨的回忆,莫名的感动,感动着他人,也被他人所感动着,理想与信念的星空中有无数星星在闪烁着,照耀着我们的前进的方向。 紫罗兰的微笑 在偏静的花园里,生长着一株紫罗兰,她长得虽不高,却有着漂亮的花色和散放着淡淡的幽香,每天都在晨曦初露的时候绽开美丽的花瓣,与同伴们窃窃私语,微风中舞姿翩翩,迎接新一天的诞生。 忽然有一天,她还没等伸展开娇嫩的腰肢,就看见不远处有一颗亭亭玉立的牡丹花正盎然开放,微风把她特有的馨香带到远近远近的每一个角落,小鸟们在她附近的草地上叽叽喳喳给她唱一首首动人的歌儿。 紫罗兰叹息了一口气,羡慕地对同伴说:“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上帝把牡丹花打扮得那么雍容华贵,那么迷人,而赠给我们的却是这么卑微渺小,让我们躲在这不起眼的角落里甘受寂寞,为别人做陪衬和伴娘,如果有一天我们变成一棵高大窈窕的牡丹姐姐该多好啊!别人也天天羡慕地看着我们,小鸟们也会常常来给我们歌唱!” 牡丹花听见了紫罗兰的叹息,就笑道:“紫罗兰妹妹的想法多么愚蠢可笑啊!你可真不知道幸福的真正含义,上帝把一种独特的美丽与芳香赋予了你,那是别的花儿所没有的。大自然中的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特点与生存空间,如果大家都象你这样的想法,春天里也就没有了百花争妍的迷人景色了,世界岂不变成了单调贫乏的寂寞闲庭了吗?” 紫罗兰想了想悲伤地摇头道:“你是一株骄傲的花中公主,当然觉得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在我理想中的一切你都有了,你是那么优越与美好,你也许根本就没有体谅到我们这些小家碧玉的烦恼和忧愁,不管我们怎么努力生长,顽强延伸,最后还是依旧这个样子!” 不想,紫罗兰与牡丹花的话被花神娘娘听见了,她对紫罗兰说:“你姐姐牡丹花的话是对的,什么事情要求太过分了,其结果往往就走入了理想的反面。许多看上去富丽堂皇和耀眼迷人的东西,常常有着非常脆弱的一面,不能经受雨露风霜,没有长久的生命力,虽然美丽,也是昙花一现!” 看到花神娘娘降临,小紫罗兰激动地哭了,她摇动着细嫩的花枝,哀求给她一个机会,让自己也变成一棵牡丹花,哪怕做一天也好。 看着紫罗兰可怜兮兮的样子,花神娘娘动了恻隐之心,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不过,她说:“我只能让你变成你理想中的牡丹花,让你感受牡丹花所拥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当然也包括她们所经历的磨难,但不能保证你一生不受狂风暴雨的意外袭击和生命的安全,你可一定想清楚了!” 紫罗兰高兴地流了泪,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花神娘娘冉冉升到空中,用南海菩萨赠给的柳枝蘸露水,在紫罗兰的身上轻轻洒下。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小紫罗兰从梦中醒来,她看到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株枝叶繁盛,鲜花盛开的牡丹花。阳光下,艳丽夺目,蝴蝶飞满了枝头,小鸟儿们在她的身边唱着动人的歌曲儿 昔日的姐妹们也都向她祝贺,小紫罗兰觉得自己此时幸福极了,她摇动着花枝,花蕾缓缓绽放,她的心在唱一首飞扬的理想之歌。 不想一天,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霎时袭来,它们折断树枝,摧垮大树,甚至将牡丹花连根拔起。风雨过后,遍地残花断枝,花园里只有那些矮小的藏在低洼或阴暗角落的紫罗兰还依旧散发着幽香。 那棵变成牡丹的紫罗兰已被风雨吹折的七零八落。 她看见自己的样子,知道自己不行了,用微弱的气力对身边的紫罗兰姐妹们说:“可能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与追求都不同,我不想就这样寂寞地躲在一处随遇而安。如果有机会,我就会去寻找,去寻求理想的诺亚方舟,让她载着我远行,到达梦想的天堂。即使失败了又有何妨?宁愿死在追寻的梦里,也不愿意就那么庸庸碌碌度过一生。我做了真正的牡丹公主,虽然时光短暂,却已经很开心了,在这个世界上毕竟真心追求过自己心中的梦想,那内心的快乐与幸福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 说着,昔日的小紫罗兰慢慢卷起叶子,美丽的花朵也渐渐枯萎,她死了。她的脸上还一直微笑着,带着惬意与满足的微笑,更是她对执着追求信仰的永不凋谢的微笑。 海的沉思 初夏,烟台山海边又是一个迷人的季节。我坐在水边洁白的大理石石阶上,亲吻着这蔚蓝色的大海,让海风撩动着衣襟和蓬乱的头发,尽情阅读着眼前这苍茫海的书卷。 她是天地之间的交融与宠儿,是远古与未来历史的沉淀和启示,是不朽大自然经典的凝聚,浩瀚与深邃,苍凉而迷茫,宽广且浩荡,可载千帆竞走,能容百川争流。 那激荡千秋的海啸,是她对不朽历史的放歌,是亿万斯年厚积薄发的心声,更是伟大力量的喧嚣,是天地间万古长存的誓言。 那汹涌的一波接一波的巨浪,是承载历史航船的载体,是对往昔岁月的大浪淘沙,深沉的色彩是对沧桑往事的刻骨铭记与沉思。 迷蒙的烟涛,是历史老人主宰浮沉深刻含义的注释,是桑田变沧海的永不消失的眼泪与伤痛。 明亮的阳光在海上被肢解得支离破碎,其实,每一缕阳光都代表一个有生命意义的符号,温暖与永恒给了海世界神话般的传奇。 揭开大海蓝色的封面,我隐约能听到她幽黑深处的呐喊,感觉到了她那细腻而澎湃的情思,读懂了她那敞开的博大胸怀与心扉,更听到了海底不朽的音乐之声,听到了海的女儿在轻轻歌唱,听到了卖火柴小女孩对天堂中奶奶的幸福而又心酸的呼唤声。 也仿佛看到了侏罗纪千万生命复苏的盛况,看到了间冰期恐龙与猛犸象巨大的脚印,看到了海底古战场惊心动魄的杀戮,看到了我们的祖先赤身裸体藏在山洞中,用火镰石擦火,在石壁或兽骨上刻字 这样幻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飞翔了起来,飞到了那苍茫远方海浪尖穿行的风帆上,飞到了水天相连处的白云上,与水,与连绵的山峰,与看不见的月亮星星紧紧连在一起,穿越时空,随着膨胀的星空无限延伸。 天底下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一切烦恼忧愁都早已烟消云散,灵魂已凌驾于自然之上,俯视与欣赏着壮阔富有的画面。我看到了一幅绝美的山水图画,那无垠的海水变成了一湾湛蓝的水晶液,狂浪巨涛化作微波漪澜,风暴海啸变成鸟语笛音,扬波巨轮宛如风中柳叶 我悄然流了泪,或许,自己总是容易被感动,因为只有一个人真正热爱人生热爱大自然,你才能发现一切内在美丽而闪光的东西,走入她的世界,感受到她火热的青春和丰富的思想内涵,并且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大海啊,我会永远陪着你! 犟驴儿和他兄弟的故事 二妮的爸爸名叫刘国忠,只是由于那驴脾气太出名了,别瞧当面别人二叔二大爷甜蜜蜜地叫,背后称呼他时,老人孩子都叫他二驴儿,真名儿反倒给丢到爪哇国去了。 二妮子和娜娜、玉秀还有叔伯妹妹荷花既是一起绣花的小伙伴儿,又都是村里新成立剧团的小演员。 玉秀是剧团的台柱子,剧团要开始正式排练剧目,她忙着去告诉她们一声。 她先去了二妮子家,见她的爸爸妈妈也正在家里忙着掰玉米皮儿,可能是受了水淹的侵害,那半院子的玉米长得黑乎细小。 见玉秀跑进来,二妮子的妈妈笑道:“你这美人儿大忙天的也有闲空出来走模特串门儿?风风急急地后边有小鬼追呢!” 由于跑得急了些,玉秀的额角沁出了一层汗珠儿。 她站门边儿一边擦汗一边问:“二妮子呢?” “在屋里呢!”二妮子妈妈答道。 “是玉秀姐,进来吧!”屋里二妮子的声音。 玉秀抬腿就要到屋里去。 没想到二妮子爸爸从地上噌地站了起来,伸开手拦住了她:“秀秀你又找妮子干什么?” “是这样,咱们村子的附近路要修了,村里计划修完路后演一场戏给修路的工人们看。村剧团这几天开始正式排练节目,我来跟二妮子说一声儿,明天就去剧团。” “二妮子没那时间,你不用叫她了!”二妮子爸爸脸色显得不高兴。 玉秀道:“这会儿村里给补贴呢!” 二妮子爸道:“屁补贴,一个闺女家不好好在家呆着,瞎窜乎什么!” 还伸着胳臂不肯放下。 二妮子从屋里出来了,问道:“怎么不进来?” 二妮子妈妈笑着打圆场:“你看你叔这驴脾气,说句话跟放炮弹似地。有什么事秀秀进屋里说吧。” 说着,一边狠狠瞪了丈夫一眼,用身子挡住了他的胳臂。 玉秀装作没看见,与二妮子说着话儿进了屋。 二妮子妈妈埋怨道:“咱们村里出了四个犟驴儿,你们家就占了三个!这么个岁数了还一点儿没改,跟一个小女孩子家计较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拉耷着驴脸给人看?你那二十八颗牙什么时候能换成三十二颗?看我早晚给你们气死!” “哼!那妮子做些鬼吹灯的事儿,还不是叫你们这些长头发死尸脑壳的婆娘惯的!” “你这老不死的满嘴喷粪!女儿哪儿做事出格儿啦,就叫鬼吹灯?去村里演个戏有什么错?哪有当爸爸的将屎盆儿往自己女儿头上扣的?” 男人的话这把二妮子妈妈气得脸干黄。 她知道,丈夫说女儿“鬼吹灯”的事儿,是指他那三驴儿兄弟一次在自己家里喝醉了酒,说了一句“听说妮妮在剧团谈恋爱”的话。但是三驴儿酒醒后却死活不承认这样说过。但二妮爸却听在心里去了,对二妮妈说,如果二妮再去演戏,就敲断她的腿。 二妮子爸把几只剥光了的玉米没好气砸向已垛好的玉米堆,那玉米又轰然塌了下,滚了半院子。然后从衣袋里掏出旱烟卷了一只叼在嘴上,花了几支火柴也没点着,再找没火柴了。气得甩甩袖子,干叼着烟卷儿走了出去。 待听得走得没动静了,二妮子妈妈才低声骂道:“你这驴儿世家谁不晓得?你那爷爷扒你老娘的灰,你老娘夜里就偷汉子给你爷爷撞见,诈了人一斗小米怎么不说?” 二妮爸爸弟兄三人,脾气掘犟得非常出名,分得绰号大驴儿二驴儿三驴儿。二妮爸是老二,自然就叫二驴儿。荷花的老爸是老三,就叫三驴儿。 玉秀和二妮子进到屋里。 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声,二妮子叹了口气道:“前一段时间去村里演戏,爸爸就摔盆儿扔碗的,整天给脸儿看。有一次跟爸爸顶了嘴,爸爸没打俺,骂了俺一顿,却将一碗饭扣在妈妈头上。看样子,这次再去得费些周折。” 玉秀道:“这次不一样,主要是演给修路工人看的,而且听说县里还要来人呢!他们还准备拍成录相在电视台放呢!” “真的?别是骗人的吧!”二妮子惊喜地看着玉秀。 “骗你干吗,团长亲口这样说的。不信见了问问他,为这事他去了镇里和县里呢!” “那真谢天谢地。咱们村戏班儿那就出了名啦!咱们姐妹也能在电视上做明星呢!”二妮子兴奋地嚷道。 “那你同意去剧团了?” “我什么时候说不去了?” “那你爸爸他——” 二妮子想了想,紧咬嘴唇道:“不管他。再骂我,就不回家,住你那儿。看他还能把我吃了?” 玉秀笑道:“我又不是男的,你要嫁给我呢!你老爸还不连我一起骂才怪呢!” “他不敢,你爸不是村干部呢!” “那好,明天咱们就去村剧团。” 从二妮子家出来,玉秀又去了娜娜家。在门口儿见到了她妈妈。她妈妈说,娜娜这几天感冒了,发烧咳嗽的厉害,吃了医院里抓的药不管用,她爸爸去山里采山药去了,娜娜正躺在炕上呢。 玉秀走进院子趴在窗上从玻璃上一瞧,娜娜正盖着被睡着呢。便没惊动她,又走了出来。 她和娜娜妈妈说了叫娜娜明天去村戏院演戏的事儿,她妈妈说等感冒好了就一定让她去。 第二天,玉秀匆匆吃了早饭又去了二妮子家。 刚一进门,吓了一跳。看见二妮妈妈披头散发一身泥坐在院子里,眼里噙着泪儿。一个猪食桶倒在身边,淌了一院子猪食。 二妮爸爸正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握着一根粗木棍儿,戳的院子里的一块石头砰砰响。他两眼血红,嘴里冒着唾沫儿声嘶力竭骂着一连串脏话。 说着说着又抬起木棍儿做出要打人的样子。 玉秀连忙咳嗽了声,听见有人来的声音,那二妮爸举起的木棍儿又落了下来。 还隐约听见屋里二妮子的低低的哭泣声。 她赶忙退了出来,绕到二妮子的屋后,就叫了二妮几声。 二妮大约听到了小伙伴的声音立刻住了声儿。玉秀又叫了几声。 很快,二妮子的脸就贴到了窗户上。 看见玉秀就象见了救星似地,她擦了擦眼泪儿用手急急地拍着窗户。 玉秀知道她的意思,可是窗户太高听不清她说什么。 二妮做了个用手写字的动作,然后撤了回去。很快,又回到了窗上,从一个窗玻璃缝里递出了一块纸条儿,丢了出来。 玉秀拾起来,上边写着:我被爸爸关了起来,房间的门也给锁死了,只允许吃饭和大小便时出去。想办法救我出去。 两人会意地点点头,玉秀带着纸条儿立刻走开了。 回到家里,她把二妮想去村剧团,却被她爸爸关了起来的事儿告诉了妈妈。 玉秀妈妈看了纸条儿,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二妮的爸爸脾气犟得出奇,他看中了的事儿,十条牛也拉不回来。咱这个村子中恐怕只有娜娜爸爸的话还肯听。” “那为什么?”玉秀很是不解。 妈妈笑了,她给她讲了关于娜娜爸爸的故事,还有娜娜爸与二妮爸之间的故事。 原来,娜娜爸爸姓林并不是这个村里的人,娜娜是跟着母亲姓的。 说起来那还是文革后期,历史上最后一批城市里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干革命,就有七八个学生模样的青年背着铺盖卷儿来了村子。其中一个就是娜娜的爸爸。在劳动中他与娜娜的妈妈相识而且相爱了,结了婚不久生下了娜娜。 可是娜娜一岁的时候,乡下的知识青年都一窝蜂返回了城里,农村中许多结了婚的知识青年大多都又离了婚,丢下了农村户口的老婆孩子回城里享福去了。 娜娜的爸爸也在家庭的巨大压力下,也与娜娜妈妈离了婚。尽管娜娜妈妈死活不愿意离,可是那时有政策,陈世美没有错,都是秦香莲惹的祸。黑包公铡陈世美早晚要反案。 一个弱小的农村女孩子又上哪儿伸冤诉苦呢? 娜娜爸爸坐火车走的那天,娜娜妈妈抱着几岁的娜娜跳了水库,幸好被人发现急时救了上来,母女两人才保住了性命。 救她们母女性命的就是二妮的爸爸。听说了事情的真相,二妮的爸爸那二驴儿的脾气就上来了,他一口气儿步行撵到了几十里地外的火车站。 恰好,那辆回城的列车正要开动,他找不着门儿就从火车窗口上翻了进去,下边的工作人员阻拦已是来不及。 火车开动了,这二妮爸就在火车厢中一边寻找一边叫着娜娜爸爸的名字骂。 列车上的工作人员看这人两眼通红以为这人精神可能有点毛病,也不敢惹着他。 终于找到了娜娜爸爸,他抓住娜娜爸爸就象逮住了一个叛徒,一边数落一边骂着娘,差一点儿从车窗上把他给扔出去。幸好被众人抱住。 列车被迫停了下来,二妮爸爸被工作人员赶了下来,他就在车底下蹦着高儿骂个不休。 知道了妻女投水自尽的消息,娜娜爸爸惊呆了,哭得死去活来。 当一边的人们告诉他听那疯子的意思,那投水的母女还是得救了时,娜娜爸才醒悟过来。 此时,列车已开动。娜娜爸爸推开窗口,一翻身,就从火车上跳了下来。幸好火车刚开始加速,还不算快。娜娜爸爸还是被摔倒了,磕伤了腿。他就忍着疼痛,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才回到了家。 见到妻子和女儿,他抱着她们哭晕过去好几次。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离开过村子一步。 不过,那次跳车伤了筋骨,给他留下了后遗症。至今,一只腿走起路来还有点瘸。 至于二妮爸和娜娜爸之间还有一段小故事呢! 生产队的时候,赶上年景儿不好,许多人家就吃不饱穿不暖。尤其是那些家口多的人家。那时二妮爸爸家里大人孩子十口人挤在一起,日子过得捉襟见肘,饥一顿饱一顿的。过年过节二妮奶奶做一锅素淡包子什么的,生产队劳累了一天的大人和放了学的孩子们还没等熟透,就饿劳劳地揭开锅尝尝。 等到吃饭的时候,锅里早已空空如也了。 二妮爸爸家当时是村里人口最多最穷最出名的主儿。 有一次,秋天的时候,二妮的大爸要结婚。女方更是从偏远的穷地方嫁过来,别的不要,听说这儿丰产玉米和地瓜,就说给二百斤地瓜干做为聘礼吧! 这一下可难为着了二妮爸爸一家人,年景儿不好吃的都不够,哪儿有那么多地瓜干做聘礼呢! 一家人东拼凑西凑了才一半地瓜干儿,还少一百斤怎么办呢?一家人愁得几宿没合眼。 那二妮的爸爸一天夜晚看见当时一个村保管,从村公粮库里与儿子把满满一麻袋东西抬回了家,就生出了偷生产队仓库里地瓜干的念头。 于是第二天夜里就自己偷偷揭开生产队的仓库,背了半麻袋地瓜干儿出来。这件事给二妮的爷爷知道了,差一点儿没把儿子的腿打折了,刚逼着送回生产队去,上边公安局的人就下来了。 眼看事情就要闹大,当时是生产队会计的娜娜的爸爸急中生智,把一边喂驴用的地瓜干下脚料拽了过来,把那偷的地瓜干藏了起来。 公安局的人调查的时候,娜娜爸爸就指着喂驴的下脚料说就是这个。 公安局的人一看,那里边长了毛的碎地瓜干多了也就五六斤儿,都禁不住笑了。 娜娜爸爸就添油加醋说了二妮爸爸家中的困难,而且二妮爸爸已做了深刻的思想检讨,保证以后一定热爱社会主义一草一木,不拿集体的一针一线。 知道了二妮爸家里的困境,当时公安局的人就有的眼圈儿红了,而且从衣袋里掏出了两元钱给二妮爸,要他去市集上买所缺的地瓜干儿。 这件事就这样掩饰过去了。二妮爸爸非常感激娜娜爸爸,从此,两个人也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当然,二妮爸救了妻子女儿,虽然差一点儿将自己从火车上扔出去,娜娜爸还是很感激他。 二妮爸爸对人说,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如果当年不是娜娜爸爸用驴料狸猫换太子糊弄过去,俺那半辈子可就要在大墙里生活了。即使这样,如果这小子还敢打歪歪谱儿丢下娜娜娘俩,俺照样将他从火车上扔出去。 玉秀妈妈讲这个故事很长,玉秀就问道:“偷了些地瓜干就要被抓去,这么厉害啊!”“可不是孩子,那时政策可严着呢!”妈妈感慨道。 “那我就去找娜娜爸,今天还能去采药吗?” 玉秀一边说着,一边又走了出去。 从玉秀来过他家,叫二妮子去演戏,二驴儿刘国忠就气不打一处来,出去溜达了一圈儿回家就把女儿关在一个房间里,说两个月内不准出门儿。一回头看见了墙上挂着的那把大铁琐,就出去借来木匠工具儿,二话不说叮叮当当钉门,震得家里山响。。 二妮妈妈疑惑道:“吃饱饭撑的,妮子的房间上的什么外锁?” 刘国忠也不搭言,不一会儿就上了锁鼻琐扣儿。 晚上吃了饭,趁二妮回屋里,就将门锁上了。 二妮怎么叫也不开门,气得她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二妮妈妈道:“你还叫个当爹的办得事吗?闺女大小便怎么办?” 刘国忠鼻子一吭道:“她是个死人吗?不会吭一声?” “不让女儿去就算了,把女儿关起来算怎么回事儿。又不是家里的猫狗什么的,叫孩子怎么出去见人?”二妮妈妈越说越有气。 “她不做那些丑事儿,就看她长得俊?当佛龛里的菩萨一般供养起来?他奶奶的!”这二妮爸爸脖子一梗毫不示弱。真是一个犟驴儿。 “你今天倒把话说清楚,女儿到底是怎么做的丑事儿?别当块屎嚼子戴在嘴上,说话就臭人!” “要问就问你女儿,她自己心里明白。鸡蛋没缝儿还能蹦出小鸡来?不对,是苍蝇还能叮没缝的鸡蛋?” “你这纯是胡说八道!你不就是听你那三驴儿兄弟多喝了杯猫尿后的胡言乱语?要不明天咱们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叫他把事情讲个明白。如果二妮子真有出格的事儿,再管她不迟!” “你这说话不害腰疼,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谁愿出头作证?你给了人家多少钱?不是那人那脑子进水了就是你的脑子被驴踢了!” “是给驴踢了!是给你们家里的二驴和三驴儿踢了!”二妮妈妈有气又好笑,眼里的泪儿也笑出来了。 那二驴儿自知失口把自己和弟兄栽了进去,便不再言语。 他跳下炕去了猪圈喂猪,用食瓢从墙边的桶里舀了一瓢凉食没好气泼在猪槽里。 那猪懒洋洋地起身哼了几声,凑过去用嘴拱了拱槽子里的食,一边开始在里边吹泡泡。 二驴儿心里那火儿可就窜起来了,他骂道:“妈了个x,叫你豆饽饽不当干粮!”说着,举起喂猪的桶就向坑里的猪砸了下去。 那猪头上突然受到食桶猛烈一击,立刻一惊,猛地从坑墙上窜了出来,一下子将二驴儿撞倒在院子中,然后一撅腚就跳进屋里了。 二驴儿给撞了一身猪屎臭泥,倒在地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起来。 他骂咧咧扯过院子一边的铁锨赶进屋里,那猪一见更惊恐地满屋乱窜,乒乓叮当把屋里的东西碰得四仰八翻。 屋中的水缸也被这畜牲撞倒了,水缸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那水流了一地。 二驴儿一边赶一边骂,那猪东一头西一头就是不肯出家门儿。 骂得性起,二驴儿举起锨朝着猪身上没轻没重就拍。 那畜牲挨了两铁锨更懵了,一下子拱到水缸里了,二驴儿随着一锨下去,那水缸“砰”的一声被拍得粉碎。 那猪嚎叫一声藏不住身,又一下子跳到院子里了。 二妮妈妈坐在炕上肚子里气得鼓鼓地,也拗了性子不管不问,由这炕上的畜牲与那猪圈里的畜牲折腾去。 倒把二妮子吓得不轻,她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趴在门缝上望着乱哆索。 这一宿搅得一家人都没睡好觉。 第二天早晨,二妮妈妈去坑边喂猪,二妮爸爸昨晚上的气还未消,不要她去喂,二妮妈妈没理他。二妮爸爸就去扯猪食桶,二妮妈妈挣不过他,脚下一滑摔倒在院子里,连猪食桶也拽翻了,溅了她一身,淌了一院子。 那二驴儿就戳着木棍儿骂着难听的话。 这一幕正好给进来的玉秀撞见了,才有了二妮窗上递纸条儿的事儿。 玉秀听了自己妈妈的话就去了娜娜家找到了她的爸爸。 听了玉秀的描叙,娜娜爸爸笑了,他说你这老叔就这脾气,见风就是雨,不分个青红皂白。二妮那个事儿我知道,今天晚上我去二妮家里一趟,给二妮平反昭雪。你明天去剧院等着就是了,我有办法让二妮去。知道你那叔都是炮筒子脾气,雨过天晴转眼就忘,你可不要生他的气! 玉秀笑道,没生气,二妮明天一定能去吗? 娜娜爸爸道,还信不过叔叔吗?如果二妮没去,叔叔就替她演丫鬟! 玉秀说,叔扮丫鬟不像,扮那花言巧语死人说活的老媒婆倒差不离儿! 第二天,果然娜娜牵着二妮子的手也来了剧团。 闲空里,玉秀偷偷问了二妮子昨天的事儿。 二妮子悄悄说:“昨天晚上娜娜爸爸去了我们家,不知跟爸爸说了些什么,没叫妈妈和我听见。很长时间,娜娜爸才走了。我爸就立刻蔫了,打开了我的房门上的锁,对我说:‘爸爸看样子是真冤枉你了,明天和你娜娜姐一起去剧组吧!爸爸脾气不好,别记恨爸爸!’当时我的泪儿都出来了,长这么大了,还从未听爸爸这样对我说过话!” 二妮子这样说着的时候,那眼泪儿真的又出来了。 又隔了一天,剧团正式排练节目了。一阵阵响亮的锣鼓声和二胡声从演戏的地方传了出来。 人们就跑出来观看,许多孩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麻雀般闹个不休,过节一样热闹。 一天晚上,剧团演到半宿才散了伙。 玉秀与二妮子和一边说笑着,一边磨磨蹭蹭走着,不觉就落在了后边。 娜娜和荷花今天没有排练任务,天一落黑就结伴回家了。 剧团演戏是在离村较远的地方,中间隔着一条河。 此时,天上一轮弯月皎洁而明亮,月光下的河水显得静谧而神秘。几朵淡云在月亮下边安闲地徜徉着,看上去好象是白云载着月亮在飞行。一会儿,轻荡的晚风又将云吹开,那云就变的千姿百态,似龙吟虎啸,如朝凤百鸟惊起齐飞。又极象是神话中的龙女牧羊,那凄凉的小龙女正衣袂飘飘依石持鞭而立,身边白羊千千龃草嘶鸣,又如天宫仙阙里,孙大圣蹬翻了太白金星的八卦炉 小姐妹俩看呆了,没想到弯弯的月亮旁边,竟藏着这么多神奇而动人的图画儿! 她们干脆坐到一边不远处的沙滩上,斜躺在上边,仰着脸静静地欣赏着。 河两边茂密的高高的芦苇丛,如一位熟睡的老人,安祥且静穆。 先是无数只秋虫儿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弹着不知名字的小夜曲儿。忽然水里或草丛中蛙声陡起,一片聒噪,如无数老和尚在冗长悠沉的晨钟暮鼓声中,敲动钟磐铙钹,嘴里嘟嘟囔囔的诵经声,直将虫子们的小夜曲儿比了下去。 正惬意间,不想路边传来了两个人轻轻说话的声音。她们急忙躲到了身边的芦苇丛里,借着月光偷看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好,风清月明云诗水情,这美丽的夜色可叫人想入非非呢!”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他们说着话儿,不巧就站在不远处停住了。 “看月牙儿弯弯地,多象人的眼睛啊!”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男孩儿低笑道:“还不是月亮老人用一只眼在看着咱们呢!” 女孩儿奇怪道:“怎么能比做一只眼呢?那是月亮婆婆的纯洁的心,想是亿万斯年不泯灭,在天空里熠熠生辉,以净化那些凡夫俗子的心灵!” “嘻嘻!玉秀妹妹真不愧是个小诗人,想象力这么丰富。不过,我是说,今晚上”男孩子的声音变得低了许多,却有些激动不能自抑:“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月亮老人家正扯着红线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玉秀和二妮子躲在芦苇丛里,大气不敢出,却忽然听那男孩子喊自己的名儿,禁不住吓了一跳。 仔细一听又暗暗笑了,真是打草蛇惊,撵得家鸡团团转,吓得野鸡满天飞,原来那女孩儿名字也叫玉秀。 嘿,这童男童女不是来剧团学艺的邻村学生吗?玉秀听出声音来了,那女孩儿就是叫什么秀的来。因为才相处了几天,彼此还不是很熟悉。 那女孩儿说:“天有点凉,肚子也饿了,咱们快回家吧!” 男孩儿声促气短扯住女孩儿的衣服:“答应我吧!我对着月亮起誓,一辈子爱你,生死不渝!”说着就扯着女孩儿要去芦苇丛中。 “不行不行!我要喊人啦!”女孩儿娇喘嘘嘘地推拒着。 不由再分说,那男孩儿弯腰一下子抱起了女孩儿,走进了芦苇深处的沙滩上。 玉秀和二妮子吓得心砰砰乱跳,手心都沁出了汗珠儿。 她们不敢再停留,弯着腰悄悄溜了出来。可是还没踏上木桥,忽然就听对面传来隐约女人哭泣的声音,吓得二人头发都直起来了,便又急忙藏进了桥边的乱草丛里。她们常听人说鬼的故事,那吸血鬼青面獠牙,牛头虎爪,夜里就变作女人啼哭声勾人。遇见的人若听见了,就象喝了迷魂汤一般,迷迷懵懵地就被鬼捉去了,吸净了血,人就变成木乃伊了。 两人个人越想越怕,更是大气儿不敢出一口,后悔不早一点儿和别人一起回家。这时,断断续续的哭声近了,才约略看清楚是一个女人模样,见她慢慢走到了河边。 原来不是传说中的魑魅鬼怪,小姐妹松了口气,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了下来。只是这年轻妈妈这么晚了到河边干什么呢? 见那女人走到河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黑幽幽的河水,又回头望了一眼,便一点一点向河水深处走去。 “不对劲儿!那妈妈好象要做傻事!”二妮子惊叫起来。 “啊!她是谁呢?咱们喊救人吧!”玉秀与二妮子一齐从乱草丛里钻出来。她们踏上木桥,站在桥上乱喊起来。 那女人见有人发现呼喊,反而加快了速度向河心走去。 “啊,这怎么办呢?这水又凉又深黑黢黢地怕人,咱们又不会水!”二妮子一急,差一点儿哭出声儿。 玉秀道:“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喊人!”说着就急走过桥,向村中跑去。 玉秀刚离桥不远,二妮子就见身后不远处的芦苇丛里,一阵慌乱的脚步和杂沓的拨动草木的声音传出来。 她回头一瞧,嘿!这不是刚才去芦苇丛里搞什么鬼名堂的二位贤邻高中生吗?一慌乱怎么就把这两先生给忘了呢?那男孩儿肯定是会水的,生活在河边的男人们都不是旱鸭子。 还没等她张口,那男孩儿就跑到跟前吃惊地问道:“什么事儿?谁跳河了?” “快点救人吧!是个女人!”二妮子万分焦急地指着水中的女人的影子。 借着亮亮的月光,看得清那女人的身子一半已没入水中。 男孩儿一见,也望记了秋天河水的沁凉了,从桥上一下子跳到河里,桥附近的水不是很深,他的脚下飞起一片浪花儿。渐渐地水深了起来,看到他扑到河中,甩开膀子,鱼一般游着,那哗啦哗啦击水的声音很是响亮。 那个也叫玉秀女孩儿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了,她紧张地抓住二妮的手,整个身子都在颤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激动害怕。 见男孩儿很快游到了那女人身边,好象与女人说着什么,僵持了一会儿,女人大约被说服了,自己随着男孩儿慢慢又回到了岸上。 见此情景,二妮子和也叫玉秀的女孩子悬着的心落了地,便一起从桥上走了过去。 见到这个女人,二妮子吃了一惊,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荷花的妈妈,自己的三婶儿。 二妮子安慰了她没几句,就见玉秀和几个人飞快赶回来了。 除了玉秀,有自己的爸爸和荷花爸爸,还有荷花和娜娜。 事情的原委还得从前几天二妮爸把她锁在家里那件事说起。 只从娜娜爸爸给二妮子洗了冤屈,还了清白,知道女儿没有“鬼吹灯”那回事,二妮爸对二妮的管束不像以前那么紧了。几个小姐妹们常在一起绣花甚至睡觉。 娜娜和荷花也都是戏里的主角,邻村的那对少男少女在西厢记中演书生和崔莺莺。另一古装剧里娜娜扮旦角儿,荷花就化装成小生,二人眉来眼去唱词念白很是那么回事儿。 二人今天晚上早早散班回了家,娜娜就睡在荷花那里。睡着睡着就醒了,两人就躺在炕上对着脸儿咿咿呀呀地练曲儿唱对白,唱着唱着声音就大了起来。 荷花妈妈就惊醒了,走下炕到窗前敲敲木格子:“疯丫头还闹腾呢!” 荷花的爸爸也被惊醒了,见窗外亮色透过玻璃穿过窗帘儿映得家里物器清清楚楚地,以为是天亮了荷花妈妈下去做饭去了,便懵懵懂懂爬起来穿衣服。 走到院子见天空里的月儿正明晃晃地悬着呢!再看看荷花妈妈疑惑的眼神儿就道:“我去南屋喂鸡去!” 原来,荷花家里南屋里养了许多野鸡。 荷花妈妈道:“你这人奇怪,你那鸡老妈你哪辈子喂过一回呢?神经兮兮地,你去鸡棚里半夜鸡叫呢!你能喂鸡,那鸡都早变成凤凰了!”荷花妈妈说着又回屋里睡去了。 荷花爸爸这几年一直在城里做瓦匠活儿,除了农忙季节和逢年过节,平时很少回家。妻子去年与邻村的一个亲戚学起了养山鸡的副业。那山鸡野性大长得慢,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才长得有了模样。 最近,城里有一个饭店老板看中了荷花家里的野鸡,出高价收购它们。 听说别人出高价买下了自己的野鸡,荷花爸爸就匆匆赶了回来。 因为野鸡胆小怕生,一遇风吹草动就胡乱飞撞,而且又忌细菌染病,所以,荷花妈妈从来不让别人进养鸡的屋子。只是养野鸡很是辛苦,除了白天喂养,晚上还要看顾照料。 妻子的一番讥笑,到让荷花的爸爸不服气的驴脾气又上来了。 等到听着妻子好像是又睡着了,就没打灯借着月光便去了养鸡屋。 可是他进屋后门没有闩牢,夜风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那野鸡们一见有生人进屋了,立刻咯咯尖叫着满屋乱飞乱窜起来,有的飞到了他的身上和头上,吓得他赶紧抱住了脑袋。一些鸡就趁机从敞开的门飞了出去,不知撞到什么地方去了,等到反应过来掩上门已是迟了。 荷花妈妈听到野鸡的惊叫声飒然梦中醒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摸摸身边丈夫不在,又听见屋顶有野鸡鸣叫飞过的声音,知事有蹊跷,便急忙披上衣服去了鸡屋。 看到一屋子野鸡毛,丈夫弄巧成拙喂鸡不成反飞走了若干只,心疼得不行,就和他吵了起来。 荷花妈妈道:“谁叫你半夜拱到鸡屋子里了!屎壳螂爬电杆子混充什么电工?” 荷花爸爸抹着脸上的鸡毛笑道:“不是看你睡着了吗!谁料着这些家伙这么不好惹!” 荷花妈妈讥道:“你以为是你们家里捉螃蟹那么简单呢!” 荷花妈妈的一句话,直噎地荷花爸爸脖子上的青筋一鼓一鼓地。 说起捉螃蟹,这里还有个小故事呢。 原来,荷花的家地势较低,每逢夏秋间暴雨顷盆河里就要涨大水,淹没很多村里地势较低的人家,荷花的家也不例外。他家里人就常常轮班儿看着上涨的水头,当水头越过他们以为的警戒线时,马上男女老少齐上阵,抬的抬扛的扛,蚂蚁搬家似地一会儿就逃开了。 可是有一年,防来防去还是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一天夜里,惊雷暴雨骤然袭来,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河水就已飞快漫上来,淹了许多人的房子,荷花的家也被水包围了。 荷花爸爸的家人一看,已是无法逃离了,幸好院角有一棵粗壮高大的梧桐树,于是一家人扶老挈幼攀梯足凳上了树。荷花爸爸的爷爷岁数大了手脚不灵,给家人抬到一只筐里,用绳子将筐拉到了树上。由于夜黑心急,那老人家又在筐里乱喊乱叫,家人手忙脚乱,筐一歪差一点儿把他掉下去,吓得家人一身冷汗。 一家人在树上瑟瑟索索整整呆了一宿。 天亮的时候,家里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撤去了。除了倒塌的石墙和淤泥,令一家人惊喜的是,院子里到处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螃蟹,有几只正从家里窗上向院子爬呢! 荷花爸爸的家人们匆忙溜下树满院子捉螃蟹,不一会儿就捉了满满两锅。那荷花爸爸不小心被蟹子螯夹了手,疼得满头汗。 正当大家算计着如何到市集上卖钱重修倒塌的院墙时,忽然听见树上老人家骂声道,混帐!天亮了怎地还不放下去!你们打算吊死我老人家不是! 瞧!树上筐里的老人家给忘在树上边了。 这事儿传开了,村里人就叫荷花爸爸的家人“蟹子王”了。 听妻子的这句话,荷花爸爸心底的怒火腾地燃起来了,三驴儿的本性一览无余。 他突然骂道:“死娘们,叫你卖鸡!叫你再卖鸡!” 说着,抬腿朝着关鸡的木网门就是狠狠的一脚。 那本来就不是很牢固的木门立刻被踢地飞到了一边。 野鸡们受到了如此的惊吓,立刻满屋乱飞乱撞起来,大部分就从已没有遮拦的房门飞走了。 荷花的妈妈一见,气的泪水含在眼眶里打转儿。她二话不说,转过身冲出屋子,就向着河边走去。 荷花的爸爸还不知道妻子去了河边,等到火气落下了回到家,发觉妻子没了踪影,才开始知道事情不妙起来。 他立刻叫醒了荷花和娜娜,还有附近的兄弟二妮子的爸爸。众人正在焦急地乱寻间,就碰到了从河边跑回家的玉秀。 等到三人赶到河边时,正好撞见了荷花妈妈和二妮等人。 不过,从此以后,荷花爸爸三驴儿的坏脾气还真的改掉了许多。 往事如烟 一 说起我们村里的寡妇冬梅,村里人没有不知道,没有人不替她惋惜的。 那还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幼少的小冬梅和母亲,被她的父亲抛弃在了大陆。她的父亲是国民党部队一少尉连长,她的母亲是三房姨太太。国民党溃退大陆时,她的父亲仓慌与一些显贵政要、残兵败将等抢乘轮船,从青岛逃往台湾。拥挤慌乱间,母女二人与小冬梅父亲被人冲散,没能踏上轮船。 后来,随母亲改嫁他乡。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肆虐,饿死了许多人,她随她的母亲以乞讨为生。走到我们村的时候,她的母亲不幸染病去世。 村里人可怜她,就找了一副旧板木做成了棺材,将她的母亲下了葬。 那时我的家乡山清水秀,人情纯朴。而且,那永不会干涸见底、既美丽而又肥沃的富水河两岸冲积扇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绿油油的玉米和马铃薯。这儿的人们虽说不上是富足,却也从未听说谁家的大人或孩子给饿死。那个岁月里,来逃荒的人,都把这儿看作是世外桃源,年轻女人心里梦想若能嫁到这偏僻的小山村,便是一辈子的幸福。 据老人们说,那个年代,我们这儿用一个不论是唐宋青瓷碗还是明清花瓶,就能换一位如花比玉的外地黄花大闺女。有的甚至用十斤雪白的地瓜干,一下子换了两个媳妇。 于是,已是年轻女人的冬梅,就留恋上了这块肥美丰饶的土地,于是就嫁给了给她母亲挖坟抬棺的一位小伙儿秦重。秦重在村油坊干活儿,双眼看东西却有些朦胧,冬梅长得水嫩白晰,模样周正。村里的人们就说卖油郎独占花魁,不识美人妙处,夜里先习孔门规矩再做那周公之礼。 可是屋漏偏遭阴雨天,船迟更遇打头风。平平安安过了没有几年,冬梅丈夫就在生产队里的一次石青窝里打石头时,失足跌下山岩而死。 冬梅十分悲伤,又痛恨自己红颜薄命,觉得自己肯定是一个命硬的女人。父亲远离乡井,母亲病死异地,丈夫又舍己而去,这一切莫非是自己明中注定的吗?邻村一个会看面相的神婆见到她说,婚姻未绝,后必有喜鸾临门。 冬梅也未深信,她想还是一切随缘吧。虽有几次媒妁之言,她的心却是冷落落的,都婉言谢绝了。 土地下放以后,家中一切担子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那几年公公与婆婆相继瘫痪在床,吃喝拉撒尿也都是她一人照顾,因为家中丈夫是独生子,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白天忙地里的农活,回家时还要剜满满一篮子野菜,喂院子里一大群鸡鹅。猪圈里还养着一头老母猪,每当猪下崽儿的时候,就守着,夜里也不敢睡。 夏秋农忙之时,冬梅就常累得在地里悄悄掉泪。幸亏善良的邻居们常来相帮,才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季节。 不久,她的公公婆婆又约好了似地一起死了,却因治病欠下了许多外债。冬梅咬咬牙,更加日夜操劳省吃简用,在几年里就换清了债务。 村会计玉顺的老婆说,这几年中,从没见过冬梅割一次猪肉,买过一回菜。就是大年三十晚上,也是自己送一碗肉馅水饺给她。 有一次,别人家里正是鞭炮满天响的时候,玉顺老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悄悄走了进去,却看见冬梅正吃着玉米饼子,炕上还有一棵葱与一碗咸豆酱。 不久,玉顺老婆就去叫冬梅,说是镇里欲安排两人去给人做饭,原来,村里四合院来了个独臂老八路,听说要长住沙家浜。给那独臂老八路洗衣做饭,每天五元钱工钱,她是否愿意去,冬梅高兴地答应了。 自从那以后,冬梅慢慢与老八路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也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他解放战争期间参加过很多战役,受伤无数,在朝鲜战争中失去了一只胳臂,他的未婚妻也在战斗中牺牲了,至今一直没有结婚。 老八路来村子四合院住的主要原因,是为了看护附近六英山上六位烈士的坟茔的。他说,那六位烈士曾是他的战友。 听老人们讲,解放万第那年,我们村附近山上发生过激烈战斗,有六位八路军战士长眠在这里。其实那六英山,原名叫落轿岭。 那还是硝烟弥漫的一九四五年,为了消灭莱海路万第据点的日伪军,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许世友将军麾下的一支侦察小分队,悄悄插入敌人的外围防区,不幸被敌人发现。小分队边打边撤,日伪军见八路军战士势孤力单,便采取群狼斗虎之策,成合围之势紧追不放。战士们最后退到了落轿岭上。要知这落轿岭东向出莱海路,南连近海山脉,都已被日伪军封堵。而西侧凸兀陡峻,飞鸟难下。南岩依河壁立,斧削一般。 战士们见已无退路,便与敌人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战。 由于敌我力量悬殊,六位战士相继牺牲。最后,只剩下班长一个人。看着乌鸦鸦端着刺刀龇牙咧嘴围上来的敌人,那位班长扔出最后一颗手榴弹,抱住一个冲上来的敌人,一起滚下身后那陡峭的山岩。而山岩下边,就是汹涌激荡的富水河。 第二天,村里人在掩埋烈士的时候,才发现其中还有位女战士。她牺牲得很壮烈,腹部被敌人乱刀戳开,肠子露在腹外,鲜血染红了身边的土地,嘴里还死死咬着敌人的半只耳朵 至于那个与敌人一起跳下山岩的班长,人们寻遍了河的两岸,也没有打听到有关他的一丁点消息。人们想,那班长肯定是与所抱敌人一起被水冲走了。 于是,山中便有了那六座英烈坟,那座山,也就叫六英山了。 奇怪的是,来年春天,那六英山下的河两岸,竟然生出了一片嫩嫩的芦苇芽儿。秋天到来的时候,那片芦苇牙儿便长成了茂盛繁密的芦苇丛林。轻盈的芦花随风舞动,芦絮飘扬如冬日里瑞雪初降,更奇怪的是还带着一股幽淡的玫瑰般的馨香,使人们惊喜不已。 二 老八路自己除了让冬梅和玉顺老婆二人买菜做饭,要洗的衣服许多时候还是硬要自己去河边洗濯,不论冬梅怎么说都不行。 有意思的是,这老军人的外衣外裤都是军装,而且三、四套,别人自然是认不出的。有时衣服磨破了或不小心弄烂了,细心的冬梅就看见了,就软硬兼施,非逼老八路换上另一套干净衣服,将身上衣服脱下来。然后,飞针走线将破损处补好。老军人就看着缝织密密的针线说声谢谢冬梅妹子。 冬梅就不好意思说,买菜做饭浆缝补洗本来就是女人的事情,大男人老爷们是不会也不应该做这些事情的。 听冬梅此语,老八路呵呵笑了起来,问她是哪一个古人说的。冬梅说,不知道古人是怎么说的,不过村里的人家都是如此,男主外女主内。就是家中屋檐下的燕子,也是雌儿看家,雄燕出外打食说这话的时候,冬梅忽然觉得自己的言语中,似乎隐隐含了一层别的什么意思,连自己也不仅吃了一惊。 老八路似乎没有听出冬梅话中之意,甩甩袖子,提起随身不离的二胡走了出去。 玉顺老婆却听出了冬梅的心思,不过她不想戳破这层窗户纸。回家后只告诉了丈夫玉顺。 玉顺说,那老八路真有些奇怪,眼看来村里四合院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听说过有什么老婆儿女来看看他。就是因为战争年代耽搁了婚姻,如老八路这样的功臣,听说又是部队里的高级干部,说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当老婆,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天,冬梅一边听老八路在院子中拉二胡一边做饭。 院子里正在晒衣服的玉顺老婆,忽然叫了起来:“冬梅妹子,锅里的饭好象出糊味儿了!” 冬梅吃了一惊,脸一红道:“锅里忘记添水了!”说着,就匆忙用水瓢舀了些水,揭开锅就要往里倒。 玉顺老婆笑道:“千万可别添凉水,会把铁锅炸坏了!” 冬梅收回水瓢,不好意思拍拍脑袋:“看,忙糊涂了。” 玉顺老婆又笑道:“妹子心里好象有什么心思呢!” “能有什么心思呢?唉!”冬梅轻叹了口气,象对玉顺家里说,又象是在问自己。 那天冬梅回家,心里觉得闷得慌。到了晚饭时间,不想吃,也不觉饿。她的眼前老是晃动着玉顺老婆的那张笑脸,那脸上分明写着诡谲二字儿,自己不但能读得出,而且觉得那眼睛的光亮将自己看了个体无完肤。总觉得她一直在耳边说,妹子好象心里有什么心思呢! 哼,你玉顺老婆才有那个心思呢!要不,怎么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她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也是对玉顺老婆的反击。不过自己忍不住偷偷笑了。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竟泛起一层微红的潮润,那只有少女时代才有的青春美丽的象征,突然回到了身边似地。就如落叶萧萧的秋天里,忽然看到一处山涧中流出温暖的泉水,旁边生满了芳香沁人心扉的春天的花朵 她的家座落在村里一处较高的山坡上,坐在街门边的石条板上,不用抬头就能看到大半个小山村子。每到夏天的时候,这儿敞亮通风,许多男女老少都喜欢来此乘凉。房子的正门不远处,对着的是一个突起的小石冈。 她的丈夫、公公及婆婆死了以后,村中就有人告诉她,按照民间风俗,一般乡间老百姓人家,出门碰山石是不吉利的。想想凡人的脑袋去撞石头,还不是一个头破血流吗?说的人多了不由你不信。 冬梅于是就请了东邻村的一个泥瓦匠,将石壁迎面铲平,并请村里一个老先生,用红漆写上了“泰山石敢当”几个字。见过的内行人说,此字有兰亭清骨,米黄笔意。 当然村里的人多不知兰亭清骨是什么意思,猜想大约是把一些肉骨啃净了,将骨头堆成了字吧! 晚饭后,冬梅就走出来,坐到石条板上,悄然地望着夜色中的小山村。 街上没有人,人们此时肯定都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夜饭,谈论些张家长李家短的故事或绯闻,也能看得到许多人家里透出的明亮的灯光。 偶尔谁家的狗忽然狂叫一声,紧接着,几乎整个村子里的狗都跟着汪汪叫了起来。她忽然记起童年的时候,妈妈曾给讲一犬吠形百犬吠声的笑话,自己听不懂,就哭着要狗肉饺子吃。当军人的爸爸以为她没出息,气得揍了她一巴掌。 想着,不禁心中凄然。 忽然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冬梅不觉抬头一瞧,却见黑绰绰的一个人影儿正沿着窄窄的小道儿向自己慢慢走来。由于是农历的下半月,天空中还没升起月亮,一点也看不清来人的大致轮廓。待走近了却听得到他的粗重的鼻息声,感觉到他那有些高大的身驱带来的一股凉凉的风。 那人走到她面前站住了,将肩上扛的一样东西放在了地上。 冬梅惊鄂地站起来问到:“你找谁?” 看到冬梅慌乱的样子,那人暗中笑了:“是我,石蕴玉,嫂子!” 听到石蕴玉这个名字,冬梅有些紧张的心放了下来。 这石蕴玉就是那个东邻村的,将冬梅房门对面石冈铲平的泥瓦匠。 那天,石蕴玉在用钢钎凿石头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给蹭破了,血流了很多,疼得呲牙咧嘴。冬梅急忙从家里端来一盆热水给他洗净了伤口,上了点药,并用干净布条儿小心包扎好。 石蕴玉整整干了两天,才将石冈凿平。 不过他没算冬梅一分工钱,没吃她一口饭。 冬梅很是过意不去,中秋节的时候,特意买了两瓶白酒和几斤月饼送去他家。虽然不是一个村,其实两家相隔并不太远,从冬梅家拐上正路,跨过一条水沟,翻过一个不高的山冈子,就看见村头有两棵相互依偎的,粗壮高大的老加拿大白杨树。白杨树旁边,那栋黑色小瓦房就是石蕴玉的家。 她去他家的时候,石蕴玉正在院子里洗衣服,院中晒衣服的铁丝架子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女人的衣裙。突然看见冬梅登门,石瓦匠搓着两手有点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这时,系在院角落里的老母狗似乎知道了主人心思般,从草窝里钻出来,抖抖身上的乱草,朝着门边的冬梅摇头摆尾温和地叫了几声。 这是冬梅第一次去石瓦匠的家。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石瓦匠家中显得非常脏乱,炕上还躺着一个看上去病得挺重的女人。女人约摸四十多岁的样子,见到冬梅慢慢转过头,眼睛直直看着她,没有更多表示。 石蕴玉说,妻子得了肠癌,在医院里做了切割手术,可惜已是晚期,吃喝拉撒尿都不能自理。身边只有一个女儿,已上初中。学校离家几里路远,女儿为省钱一日三顿回家吃饭。不过孩子很懂事,回家洗衣做饭照料妈妈,一刻也不得闲。 说这些话的时候,冬梅看见石蕴玉这条高大结实的汉子的脸上写满了淡漠与悲伤。于是,她没有多想,帮他洗完了剩下的一堆衣服,搭到架子上,一一整好。还将他那凌乱的家收拾了一番。干完这一切的时候,天已黄昏了。 冬梅走的时候,石蕴玉腰里扎着妻子的围裙送她出了门前的小山坡。 走到村头的时候,冬梅回头望望,其实早已分不清他的样子,只有那条花布围裙,很清晰地映于眼帘。 那天夜里,冬梅没有睡踏实,眼前老是晃动着石蕴玉妻子那双无神的眼睛,和小山坡上的花布围裙。半夜里,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就梦见石蕴玉家中那只温顺的哈巴狗儿,忽然变了脸,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狂吠起来,系在脖子上的铜铃铛也晃动着铛铛地响起来,吓得她飒然醒来,却听见墙上的机械钟正响十二点,原来并不是什么铜铃铛响。 后来,听说石蕴玉的妻子死了。冬梅去镇里赶集市的时候,恰好碰到了正等坐车的石蕴玉。见他打扮得整整齐齐,还刮了胡子,下巴青青地,身上背着厚重的铺盖卷儿,手里提着一兜泥瓦匠干活用的家什,看上去就象当年村里老一辈人闯关东的模样。 石蕴玉说,妻子已死了,没了牵挂,自己也不想老死在穷山窝窝里。村中许多年轻人都走出了大山,去了大城市闯天下。听说外边的世界很精彩,人一辈子总要追求点什么,那怕不成功。石蕴玉说这话的时候,有力地挥动着手臂,脸激动地通红,引得周围的人好奇地探过头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冬梅问,女儿呢?石蕴玉说,住在她爷爷奶奶家。当然,等自己在大城市落稳了脚跟,希望也能让她到城中读书,见见世面,过上城里孩子所拥有的充满童话般美丽的幸福生活。 自打那次分别后,几年中,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相互间似乎淡淡忘却了。不久前,才听人说,石蕴玉这几年里带着一伙年轻人,承揽了城市里的几个重要工程发了财,而且组建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在那座美丽漂亮的海滨城市中已少有名气,而且早已住上了洋楼。 他的女儿也将户口迁到了城里,并在那里读书。只是他的老父老母去城中住了不到半个月,遛达完了传说中的月亮湾和炮台,就躲在家里不出去了。 老父亲说,东山中的半亩麦子肯定荒满了草。老母亲说,笼子里的那两只白兔儿,可不知对门二聋子家侄媳还记得给喂些嫩草野菜? 见父母故土难离思乡心切,石蕴玉只好将二位老人送回老家,每隔一段时间回家看望一下。 “哦,是蕴玉!”冬梅微笑道:“如今听说是城里人了又很少回家,走熟了宽敞的大马路,就不怕嫂子这儿的坑坑洼洼的小路儿踩翻了你这大贵人的亮皮鞋!” “看嫂子说的——”石蕴玉道:“叫别人听到了,还以为忘本了呢!莫叫人戳着脊梁骨骂三代。” 冬梅道:“说个笑话。可不知兄弟这次回家又是看望二位老人不成?” 石蕴玉点点头:“双亲毕竟岁数大了,前几天接到父亲托人捎的信儿,说母亲去河边洗衣服,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将脚崴伤了。只是村里到县城的泥路实在是太难行走了。路不好行走也罢了,碰巧又下了连阴雨。茔盘南老王叔家的石头冒着风险开着三轮车去医院,不过还是误在了路上。幸好老王叔和儿子石头及其他几个邻居,又用门板抬母亲去了镇医院。我第二天赶回了家,才知道母亲的脚骨摔断了,而且由于路上耽搁了时间,已严重影响了手术效果。” 提起附近村子去县城的土路,人们就编唱说: 无雨泥一身,雪飞伴尘灰。大雨急连绵,四轮底朝天。 王母蟠桃会,老君喝个醉,误走秦家路,屁股跌个碎。 其实,这条泥路不只是我们这个村子,也是东村石甲湾去外地的唯一跑得动车的路。 冬梅见石蕴玉说着村里的土路,不由地叹息道:“两个月前,这个村里有一个年轻媳妇忽然觉得肚子疼得慌。家里人一看,知道是女人要分娩的征兆。因为年轻媳妇岁数大了些,怕孩子难产,就急忙找了一辆三轮车载着向镇医院赶去。可惜路况太差,车颠簸得厉害,女人就提前分娩了。不幸的是,那女人遇上了难产,车上的几个跟随女人又没有经验,大家乱做一团。等到去了医院,年轻媳妇已全身冰凉。医生们抢救了半天,也没救回她与肚子里孩子的性命。医生说,若再早到十分钟,娘俩的性命就有希望保住了!” 听冬梅说这个悲伤的故事,黑暗中的石蕴玉神情变得激动起来:“咱们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走在这条兔子都不拉屎的山路间,不知耽搁了多少人的青春,误了多少人的性命!村中女儿因此多远嫁他乡,而邻村的女人们都不愿意听到我们两个村子的名字,以为它是闭塞和落后的代名词,因而许多老男人打了一辈子的光棍,许多年青小伙儿变成了鸡鸣狗盗之徒” 石蕴玉说了一长串的话,冬梅觉得这石蕴玉去大城市住了几年,变得更加文质彬彬起来,言语里充满了激情。 可也是,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小学老师,因为有些才华,被调去了公社教委。后来因写了一些诗,被认作是讥讽文革而受批判,一气之下,就解甲归田了。 其间,他干过铁匠,还学了半年的木匠,临改革开放的那几年才拜师做了泥瓦匠。在做木匠那一段时间,也是他度过的最艰难时光。那时孩子既幼小,妻子一直被一种怪病缠身,四处求医问药不见好转。 为了凑钱去城里大医院给妻子看病,他竟然在两天两夜之间,凭一把锯子一把凿子,就将一块买来的圆木做成了衣橱柜。第二天去镇集市去卖,又累又困,就依在木柜边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满集市的人早已散去,只剩下大衣橱与孤零零的他了。 “这种路况将来一定要改变!”石蕴玉暗中语气坚定地说。 一阵夜风袭来,冬梅忽然感觉到有些凉意。 她醒悟似地笑道:“你看说话耽搁了卖药,到忘记了问兄弟,这么晚了到村里肯定有什么重要事儿要办吧?找谁呢?” 石蕴玉笑道:“没找谁,也没什么要事,顺便来看看你嫂子不行吗?” “看你说的”冬梅脸一红,说道:“难得大贵人了还记得当年的穷嫂嫂,黑灯瞎火的也不怕碰歪了鼻子!还背着些什么东西来着呢?” “蕴玉当然忘不了嫂子的洗衣之恩,即使梦里也记得的。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听说咱们这儿许多人家买了电视。这不,我从城里也捎了一块旧彩电来,日本索尼牌,十八英寸,木壳蓝屏的,彩色鲜艳图像尤其清晰,嫂子看了一定喜欢!” “真的?”冬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忽然记起来,北街碾屋边的玉堂家里,去年夏天的时候买了一块十七寸黑白电视,每到晚饭的时候,玉堂老婆就嚷嚷着老实巴交的玉堂将电视搬去倒厅平房上。一家人就将饭桌抬上去,放开电视,边吃边看边笑着谈论着。 那时正热播电视剧霍元甲。村中家里许多没有电视机的人,都早早提着矮凳马扎子占了位子去。男女老少嘈嘈嚷嚷挤挤挨挨,玉堂老婆就大声与人说着话,捎带训斥男人几句,忙乱得很少在众人面前露脸儿的他满头大汗。 冬梅也去看了两次,直到一次有一个小学生从台阶上被挤下来跌坏了腿,才不敢再去了。 “不是真的,难道骗人不成?”石蕴玉用手轻轻拍拍地上的东西,里边似有木质东西发出的清脆声响。 见是真的,冬梅高兴地急忙与石蕴玉一起,抬起地上的包裹小心翼翼进了屋里炕上。 屋间的电灯是一只二十五瓦的白炽灯,亮得有些刺眼。 这时,冬梅才见到了石蕴玉的庐山真面目。 几年没见,他变得白了胖了,胡子还是那样给刮得青青地。衣着虽然依旧朴素,总是干净利落多了。上衣袋里插了一只金壳笔,灯光下亮晶晶地闪光。 在他低头打包裹的时候,灯光照亮了他的还算得上茂密的头发,冬梅无意看见了几根闪着银色的白发,她的心就沉了沉,忽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占满了胸间。 她禁不住又想起了自己的爸爸,那个记忆中如蕴玉一般宽厚高大的男人。 她觉得石蕴玉在一些气质语音方面,跟父亲很有些相似。不过,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在她面前闪过。或许她太想念自己的父亲了,或许象其它女人一样,在短暂的人生旅程中,需要象父亲一般的男人的体贴疼爱,生命的花朵才会开得妩媚灿烂而永不凋零枯萎。 看着这个极象父亲一样的男人,冬梅心中百感交集。 石蕴玉打开了包裹,灯光里,那台彩电闪着雍容华贵的光泽。 冬梅急忙提过热水暖瓶,倒了满满一碗开水放在石蕴玉身边桌子上:“家中没有茶,喝点白开水吧!” 石蕴玉略略喝了点润润嗓子,又看了一下,见北墙边也有一张红漆旧式木桌,桌边正好镶着一个插座,就将彩电搬了过去。 他将天线接好,然后打开电视。画面上立刻出现了几个艳丽少女,正穿着裸露的衣裙,蝴蝶般在尺见方的荧屏间飞来飞去 图像清晰极了,就连美女们额角上的美人痣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下身薄如蝉翼的超短裙里冬梅看见石蕴玉孩子一般涨红了脸。 “孩子和新娶的妹子都好吧?”冬梅问道。 “什么新娶的妹子?”石蕴玉一脸狐疑。 “听人说,你与医院里的一位漂亮医生处了半年对象,早应结婚了呗!” 石蕴玉听冬梅此言,止不住笑了起来:“真是好事不出门,烂事传千里。那是我的一个表姐非得做一回月下老人不可,而那女医生又自做多情罢了!” “唉,不是嫂子说你,官儿当的再大也是个大男人。你现在也算是一个建筑企业家了,事情既多,家里更需要女人照顾了。有钱有地位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呢?何苦过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呢?若嫌城里女人太娇贵,嫂子我就给你找一个年轻俊丽的乡间妹子” 听冬梅一席言语,石蕴玉忽然看了她一眼,问道:“嫂子是真心希望我找别个女人呢,还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呢?如果没记错的话,嫂子比蕴玉还大三岁,怎么就不想一想自己的事情呢?要知道,一个女人家要比男人生活得更不容易更艰难些!” 冬梅感到石蕴玉的眼睛中含着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她避开他的目光,却看到了他脚上穿的那双白胶鞋,看见了胶鞋上逢的一行整齐的白线。她认得这胶鞋还是自己给人家逢补的呢。因为在给铲石冈的时候,他不只是划破了手,脚上的鞋子也弄烂了。他不让逢补,她硬是扯下补好了。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穿,因为鞋子看上去依如旧日时新。 不过,一个企业老板还穿着一双不知哪年哪月买的烂鞋,可不叫人笑掉牙? 沉默了许久,石蕴玉忽然说时间不早了,要走。冬梅没有说挽留的话,石蕴玉怅然叹了口气。 送出黑咕隆冬的胡同,冬梅说:“嫂子就不远送了。谢谢你的彩电!多少钱嫂子先欠着,等有了钱就还你!” 石蕴玉转回身,说道:“不必了,蕴玉整整等了五年了,难道还不及一台旧电视?蕴玉的心其实嫂子早知道了!不过,蕴玉会一直等下去!那怕再从春天等到秋天” 石蕴玉说毕,顺着高低不平的小路慢慢走去。 此时,金黄色的月亮刚刚爬上东边的山峦,一抹淡淡的月辉映亮了静谧的大地,也显出石蕴玉渐渐远去的身影。 冬梅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凄凉与无奈。 夜里,冬梅想了很多。她想到了四合院的老八路。 虽然他比自己大十多岁,可是在自己心中,他那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与童年记忆里父亲竟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而那豪迈坚强的性格中,又展现出一个优秀男人所具有的品质。与老八路在一起,那怕并不是很长时间,也足以让任何女人感觉到他那阳刚气质中,所含有的另一种形式的体贴与温柔,更感觉到大山一般的依靠与幸福的仰慕是的,老八路的言行举止,一切一切已深深地烙印在心中,自己多么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呢! 当然,如果生活中没有老八路的出现,自己的感情说不定会是另一个样子呢!可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臂如今天晚上,自己还会让石蕴玉孤独的离开吗?她说不清楚,虽然自己并不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女人。 躺在已慢慢变凉的炕上,望着漆黑的夜空。夜空中好似有一张似笑不笑的大脸在瞧着自己,仿佛在说,妹子好象心里有什么心思呢! 忽然,她听见窗外对面房屋上一只猫阴森森的叫着走过来,接着院子中砰的一声响,吓得她浑身乱颤,紧紧缩在被窝里不敢出声。她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与胆怯。 后半夜,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刚睡着,就忽然听到猪圈里那头长得跟山刺猥似地猪崽儿挨刀般的叫起来。忽然想起还没给那畜牲喂夜食呢!便坐起身打开灯。可不知这灯真奇怪,闪闪烁烁鬼火似地。冬梅就不知怎么到了猪圈旁边,看看盛猪食的泥缸中没有多少食,只剩下了一些泔水,她用水瓢磕得瓮底叮铛响。 那家伙听见瓮响,突然低吼一声,猛然向上一窜,就跳出了猪圈,见那街门正敞着呢!便一流烟撞了出去。 冬梅心里惊道:这门怎么就开着呢?送走蕴玉回来的时候,清楚记得自己是闩了门,而且上了锁的。 她追出门外,却见街面那条偶尔布着几根青石条的凹凸不平的土路,变成了油亮黑漆的柏油路。油路宽宽地,而且象城市里的大马路一样画上了白杠杠。两边还有白漆矮杆路灯,不过看不出亮与不亮。那瘦猪跑到不远处的路中间站住了,叉着四腿瞪着眼挑衅似地望着她。待她走近了,又机灵地跑远了。 正焦急间,就发现路对面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见他几步走到猪身边,毫不费力地将其制服,双手抓起来麻袋似地扔到了肩上,然后,大踏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嗬!原来是老八路!看他穿着军衣戴着军帽,不是他是谁呢?冬梅好象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刚要招呼,一看原来却是石蕴玉!这蕴玉怎么也穿起军装来了呢?她觉得心中迷迷登登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正要问,见石蕴玉微微一笑并不搭言,扛着那瘦猪径直走向自己家。她跟在后边,走着走着却忽然不见了石蕴玉与猪的影儿。 冬梅就着急地喊道:“等一等蕴玉,衣服弄脏了嫂子给你洗一洗!” 这一喊不要紧,冬梅自己蓦然惊醒,才知道刚才是南柯一梦。 不过,她真的听见窗外圈里猪的低低哼叫的声音,其实声音并不大,在这万籁俱寂而令人感觉死气沉沉的深夜里,却也给自己增添了些许慰藉。 唉!可不知这奇里古怪的梦是什么征兆呢? 透过窗玻璃,望着天上给几朵青黑色的云遮遮掩掩,已变圆了许多的月亮,心里茫然想着。 三 初夏季节,气候温暖而湿润,一场雨疏疏落落整整下了两天两夜。富水河里的水变多变急了些,却也依然纯青透明。 清晨,和煦的阳光照亮了富水河的两岸。看得见山坡上润亮的嫩草间,生满了数不尽的野花儿,微风轻拂,香风淡荡而令人心醉。 然而,此时,正有一场看不见的暴风雨无声向六英山袭来。 村里忽然贴出一张告示,说是六英山已被几个外商看中了,要开发成风景旅游区,六个烈士的坟茔要搬迁至其它的地方。 六英山上的烈士坟要迁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冬梅也最早听到了这个传言,是玉顺老婆告诉她的。 玉顺老婆说,当会计的男人刚刚去村会议室开了会回来,说是镇里的挖掘机已经在路上了。并悄悄要她立刻告诉老八路一声。看样子那些有钱有脸的人早有准备,大概欲搞个突然袭击,学那小日本鬼子偷袭美国珍珠港似地。 冬梅很感激玉顺两口儿,明白他们的意思。早饭还没吃完,就自己匆匆向四合院走去,她觉得应该马上把这个消息让老八路知道,那迁坟的人快到了。她知道那山上的长眠的英灵在他心中的分量。 不久,一辆张牙舞爪的屁股冒着黑烟的挖掘机,就沿着东边坑凹不平的山路,一颠一簸向六英山慢慢爬去。挖掘机上站着几个凶巴巴戴着黑墨镜的人,他们手中还持着棍棒。他们身边还有一条黄色的小牛一般的狼狗,正将前爪搭在车的铁架子上,如人一般立着身子,支着耳朵,眼中放出凶狠怕人的光。 挖掘机后边还跟着一辆乌龟壳似地小轿车,茶色的车窗玻璃遮着,看不清里面的人。 眼看看得见不远处的烈士坟墓了,挖掘机停了下来那几个戴墨镜的人跳了下来,那狼狗也跟了下来。 突然一声断喝吓了他们一跳:“不许动!” 这伙人抬头一瞧,见烈士墓前的石坡上,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看清楚了,他就是那个山下四合院里的老八路! 见这老八路身上依旧穿着早已发了白的军装,头上仍然戴着那顶褪了色的军帽。不同的是,帽子前边新镶了一颗鲜艳的红五角星,胸前挂满了大大小小若干军功勋章。他左手平端一支乌黑锃亮的双筒猎枪,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如钢浇铁铸般坚定。 由于愤怒,老八路的脸扭曲变了形,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突起,双眼血红,如一只被逼急了的雄狮,随时会扑过去,将那些狗仗人势的家伙们撕咬成碎片。 风吹动着他的半截空衣袖呼啦呼啦地响,那帽上的红五角星和胸前的勋章,在热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一伙人被老八路的威猛气势吓得不知所措,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胆战心惊地差一点儿举起手来投降。直听到后边龟壳车中传来威严的咳嗽声,才如一群给人踩扁了的赖蛤蟆又鼓起了肚子般,挥舞着棍棒蠢蠢蠕动起来。 其中一个从衣袋中掏出一张纸片,朝着老八路声嘶力竭念了一遍,读得错字连篇,听起来好象是镇里的什么通知。 那狼狗也在一边朝老八路狂吠不已。 老八路就好似没听见,嘴里只冷冷蹦出几个字:“狗杂种,谁敢动这儿的一根草木,老子就先送他见阎王!” 说完,把猎枪缓缓抬了起来对准了他们。 那伙人一见,知道老八路动了真格的,立刻吓得脸变了颜色,蹬蹬蹬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有许多听到消息的人们也纷纷赶了过来。 冬梅也急急赶来了,累得脸儿通红。 众人围在老八路身边,形成了一道人墙,与那伙人对峙着。 见此情景,几个戴墨镜的家伙,知道众怒难犯,只好扔下几句恶狠狠的话,爬上推土机。 那狼狗也跳了上去,被人一脚狠狠揣了下来,跌得嗷嗷叫个不停。然后,挖掘机跟在龟壳车屁股后边一流烟没了影儿 那狗就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追在车后。 众人看到这伙人的狼狈样子,禁不住笑起来。 忽然,老八路,仰头看着辽阔的长空,嘴里猛地发出一阵长啸,猛然抬起枪,枪口朝天,随着扣动板机 立刻,震耳欲聋的枪声划破天空,群山回响,整个六英山似乎也颤动起来。 人们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见他骤然咳了几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一歪,重重倒在地上。冬梅和大家忙扶住他,却见鲜血已染红了他胸前的军衣,也染红了军衣上的许多颗闪亮的军功章。 冬梅流着泪和大家一起呼喊着老八路。 许久,老八路缓慢睁开眼睛,气息短促一字一句的说:“我就是是那个跳跳岩的班班长,战战友们都牺牲了,我想念他他们,死死后埋在一一起” 老八路费力地说着,一边颤颤地从怀中摸出一个薄薄的,用丝绸裹着的小包,见冬梅接过去,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如释重负般的笑意,而后慢慢闭上眼睛,依偎在人们的怀中溘然长逝。 人们打开层层包裹着的小包儿,里边竟是一张发了黄的黑白相片。 照片的正面是七个年轻的八路军战士,他们武装整齐,英姿飒爽。其中有一个还是女战士,看她眉清目秀,乌发齐肩,身背军用药箱,与一位腰别勃朗宁手枪的战士紧靠在一起,幸福的笑意在他们脸上荡漾着,记录着他们青春美丽的岁月。 照片的背面,相应写有他们的名子与职务。腰别勃朗宁手枪的战士背面写着:梁九八,山东沂蒙人,一九二五年生人,侦察班长。女战士背面则写着:衣小华,山东蓬莱人,一九三零年生人,八路军二旅卫生员。 村里的人们就把老八路埋在了那个女战士坟墓的旁边。于是山中就有了第七座坟茔。 转眼到了老八路七七之期。大清早儿,冬梅买了些果品香烛等祭祀之物,以及一个漂亮的花圈,来到了老八路的坟前。见坟前已摆了几个花圈,上边没有名子。一些残余的烧纸还冒着袅袅青烟,看样子有人来过。 拜祭完毕,冬梅刚要转身走开,就望见一个人正翻过不远处的小土坡向自己走来。 冬梅心猛然跳了几下,那不是石蕴玉吗! 那人真的是石蕴玉。 走近了,他笑笑招呼着:“嫂子真的在这儿” 石蕴玉变得白了胖了,穿着一身西服,脖子上系着红底雪花图案的领带,脚上穿着牛皮鞋,变得真象一个城里人了。不过,老远看见他脚上的溅满泥土的皮鞋,冬梅的心紧了紧,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失落之情。 女人的心,秋天的云,她想到了那双缝着白线的白胶鞋。 “蕴玉兄弟什么时候回家了?”她笑着问着,努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坐了下半夜的火车,天不亮就搭汽车到了镇车点。只是咱们这条泥土路实在是太难行了,耽搁了些时间,这不刚进你们村子。” 石蕴玉说着,走到冬梅面前站住了。冬梅才发现不只是他皮鞋上沾满了泥土,裤子上也是灰里土气的一层泥。 “听说你的父母岁数大了,早搬城里去了,家中的房子也赠人了,已经不是大山里的人了,回家干什么呢?” 冬梅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荒唐而好笑。怎么,人走了,就不许人家回来看看吗?便又补充道:“其实人恋故土,鸟恋巢,银狐临走必首丘。只是这路太委曲人了,许多人离开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石蕴玉低头看看自己半身泥,孩子似地道:“怎么,嫂子看我不象一个山里人了,是不是该穿上当年那套满身水泥白灰的瓦匠服装,还有那双被人缝补的白胶鞋才像一些呢?” 冬梅见石蕴玉语含深意,脸一下子红了,辩道:“你不是有车吗?怎就不坐着回来?宁肯一个人走得一身汗一身泥,别人见了还以为你破产了呢!” 见冬梅如此说,石蕴玉不笑了,两眼炯炯地看着她说道:“没记错的话,蕴玉曾与嫂子说过,咱们两村去县公路的土路,蕴玉早晚会把它变成水泥路的,相信这一天不远了。我这次回来,就是再走一走这泥土路,让它深深留在记忆中。毕竟走了那么多年,一草一木也都有了感情,心里有点舍不得。再一个就是来看看那个有着神奇传说的梁老八路,他的一切我都听说了,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其实他老人家的英名,我早知道了,非常敬仰他,可惜一直没有缘分相见。” 石蕴玉说完,向老八路的坟墓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于是,两个人边说着话儿边一起向回走。 快走到两村的路叉口处,石蕴玉不由放慢了脚步,眺望着自己的家乡。 冬梅问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么?” 石蕴玉答道:“只有一个弟弟早死了,弟媳也改了嫁。” “那中午去那里吃饭,夜里又在哪儿住宿呢?”冬梅微笑着问。 石蕴玉想了想道:“还是去我们村一个亲戚那里吃呗!有点事要办呢!下午吃了饭就回去,公司很忙。” “什么,下午就要回去?”冬梅吃了一惊,不知怎么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掉下来。 看见冬梅的情不能自禁的样子,石蕴玉偷偷笑了。 知道受了骗,冬梅也笑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撒谎,小的时候肯定挨了许多揍,等白了胡子人家就叫你老屁虫儿!” “老屁虫儿也罢,蛐蛐虫儿也罢,中午没地方吃饭,晚上总不能露天里过夜吧?不回去难道还去草堆里睡呢?”石蕴玉狡黠地笑着。 冬梅脸微微一红,低声道:“谁说不管饭,让你睡草堆了!” 夏天的夜闷热而短暂。幸好冬梅的家座落在一处较高的地方,蚊虫较少。 吃完了饭,石蕴玉看见了北边桌子上的那块老木壳彩电。他走过去,用手轻轻摸了一下,感觉遇到了老朋友一般亲切。 冬梅把它给擦的亮亮地,没有褪一点色,依旧闪着华贵迷人的光泽。 冬梅打开窗,让凉凉的南风吹进来。她说,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在夜中开过窗,即使是这炎热的夏天里。因为推开窗,能见到许多人家的水泥平房。 常常从窗里看别人家里大人孩子,聚在一起说说笑笑,那怕是吵吵闹闹,自己都十分羡慕,也觉得幸福得不得了有时,自己病了躺在炕上孤零零地,想想连个嘘寒问暖说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就藏在被窝中偷偷地哭。一年四季的劳累疲惫就不必说了。 她曾想,若有来生,就是变牛做马,当鸡成猫也不投生女人 说这些的时候,冬梅伏在石蕴玉的怀中哭得泪流满面,哀哀不已。仿佛这么多年受的苦楚与委曲,都要在这个宽阔的男人怀中一下子释放出来。 石蕴玉轻轻抱住她,对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不经风雨难得彩虹,人生常常就是这样。而今一切苦难都过去了,咱们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吧!咱们永远都在一起。” 冬梅点点头,石蕴玉给她擦干脸上的泪痕,学着她的语调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小时候肯定挨了许多板子,等白了胡子人家就叫你鼻涕虫儿!” 冬梅被他的鹦鹉学舌逗笑了,她紧紧靠着他,她觉得这个男人是一座山。 她与他说起了那天给送彩电的故事,说起了他走后自己做的一堆奇怪的梦。石蕴玉说:“你那时的心思我知道,怪不得你,有时感情这东西谁也说不清。不过欠人东西迟早要还,这是个真理。” 冬梅说:“欠你什么了?” 石蕴玉说:“那彩电,你不是说等有了钱就还吗?” 冬梅笑道:“忘记说过什么了,要钱没有,不如将彩电再搬回去呗!” 石蕴玉道:“放赖不行,没钱想其它办法呗!” 夜,极静。白天吵杂的一切都归于虚无而宁静,只有一轮新月慢慢爬上了中天。 没有云彩,如水的月光把山村里的一草一木,变成了一首朦胧的山水诗。 往事如烟 听说瘸子秦全日的台湾舅舅来信了,而且寄来了很多钱。 很快,村里人都知道了,那一年四季流鼻涕的瘸子还有个台湾舅舅。 据说那舅舅还是黄埔军校十八期毕业的,与蒋委员长是同学,说来说去很有钱有势。瘸子和自己的独眼老爹相依为命,白天竖着光棍两根,夜里横着两根光棍。瘸子爷俩加起来就识一个“大”字,看什么书信都是乱糊糊一片。 信是一个戴眼镜来村里缝补破鞋的老鞋匠给读的。那老鞋匠读毕,用手戳戳宽大的眼镜说,老朽不只能断文识字,还略略会些推背八卦,知人祸福凶吉,乃至醒世婚配千年姻缘。 瘸子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儿了,连女人的屁股也没福气摸一下,正愁闷的慌呢!听如此说,赶忙报了生辰八字。 那鞋匠先生闭着眼睛嘴中咕噜了一阵,猛然睁开眼道,真是奇怪,老朽女儿乃是南天采灵芝的仙女下凡。临人间时,不小心将玉帝赠的千年灵芝给丢了。下生时脸上就生了灵芝形状的胎印。大约是玉帝怒她不小心,警戒她的意思。不想小兄弟竟也是天间一仙人投生尘世,只是出天门时太急了些,给天门上的钉子碰伤了一只腿!才落了此福疾。如此看来老朽女儿与小兄弟同是天人降凡,又都有仙恙落身,乃是天赐姻缘也。今观小兄弟卧蚕明润财爻起婚姻已动,婚期当在三月之内,否则,违天不祥也。 那鞋匠兼眼镜先生一口一个老朽加小兄弟,说得吐沫乱飞。 原来,这老鞋匠是读过私孰的,说起话来子乎者也一大堆。 瘸子和老爹爹听出来了,这鞋匠是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家人了,这匠人很快就变成自己的丈人与亲家翁了!爷俩惊喜之余,便扯着眼镜鞋匠去家中坐坐。那瘸子捉鸡宰鹅,买菜沽酒,独眼老爹会冷盘热炒,醋酸酱咸。东拼西凑了几个菜肴,宾主相宜推杯换盏间颇说得着。 酒足饭饱之后,那老先生打着饱嗝儿背着鞋箱走了。走时再三叮咛,中秋之时最宜婚嫁,其它礼仪规矩一如成俗,在家专候佳音不题。 瘸子的老父亲,见双喜临门,与那未来亲家有相见恨晚之意,语多话长不免多喝了几杯。送走了亲家,借着酒劲儿借了邻居的竹篮子和铁笊篱,去河里摸蛤蜊去了。 可是近晚了仍不见回家。瘸子去河边寻遍了,也没见老父亲的影子。问几个也在河里摸蛤蜊的女人,有人看见好似独自去深水潭中了。不过,后来河上游桥闸放水,见一股洪水涌下来,大家都一哄而散,也没见着谁还呆在河里。 瘸子一听,头皮发炸,知道老父亲眼神不好使,说不定叫水给冲走了。第二天求人沿河岸寻找,在河下游处的一片沙砾滩上发现了他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瘸子喜极悲生,婚事未成先丧父。 因八月中秋已近,拖延不得,只得草草殡葬了老父亲。 幸好出了七七之期,瘸子便除了孝,又请了媒人从中周旋,与那梦中之仙女见了面。 见那叫彩凤的女人除了半面脸上生了巴掌大的青胎记以外,模样还算周正,看顺了眼还觉颇有几分姿色呢!只是言谈举止间藏不住些轻浮之态。这瘸子也迷了眼,晚上睡觉做梦梦见女人脸上青胎放光芒。 很快送过彩礼,与匠人女儿逛了新城买了结婚用品,一切俱备。唯有那三间老房瓦塌墙颓,四处滴雨漏风。 瘸子说,将旧屋漏风雨的地方遮上油毡,屋里灰不流秋的地方贴几张报纸,先凑和着把婚事办了,等结婚后安稳了些,便将那家庙翻盖成村里最惹眼的二层小楼!到时候老丈人也搬过来住楼,冬暖夏凉过过城里人的日子。 那鞋匠丈人就笑了,说来春春脖子长,最宜动土。 八月十五这天,瘸子雇了两抬大轿,一伙鼓吹手,箫响笙亮,鞭炮相随迎新娘子到家。家里摆请了两桌客人,隔壁邻居厢房里摆了两桌,三族齐集,杯斛相交,人醉秋菊天。 酒席间自然少不了村中的几个头头儿。村长秦禄也在副席上做主陪。 酒席直喝到月上中天,大多人喝得醉熏熏东倒西歪告辞了,只剩下了秦禄一个人了。 瘸子送走客人,回到屋里就被秦禄叫住了,一定要与瘸子兄弟再喝几盅儿。瘸子酒量不佳,酒席间每个酒桌上又敬了满满一大杯老白干酒,已是七分醉意。不过,秦禄堂堂村长屈尊与自己小饮,真是受宠若惊。活了四十多年,见的最大的官儿就是村长了。称兄道弟间又几杯下肚,忽然就觉天旋地转,瞌睡上来,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秦禄见瘸子醉迷糊死睡过去了,就灭了灯,悄悄推开了新娘子的门 后来,秦禄有事没事喜欢提溜着一瓶白酒去瘸子中,让他的老婆炒两个鸡蛋,拌个凉菜,然后与瘸子兄弟喝个一醉方休。 村里人慢慢看出来了。就有人闲得慌,将瘸子秦全日的名儿写到了他的房墙上。不过写分了家,写成:三人睡(水)王八日。 春天,瘸子家庙旧址的房子还是破土动工了。 秦禄又叫人将河边的几棵水直的白杨树砍来,给他做了屋梁与椽子。 上梁大吉之日,那瘸子的鞋匠丈人也凑热闹来了。他不知从哪儿弄了几句诗,非得让上梁的木匠师傅们上梁时念一下。 正午时刻,燃过鞭炮,木匠师傅骑在屋脊梁上,一边从斗簸萁中抓糖果硬币干稻草等物分扬给四周看热闹的人,一边扯起嗓子吆喝道: 周公八卦摆中央,天地鬼神来捧场。 上梁吉辰福禄寿,禧入我家生儿郎! 众人听了,忍俊不禁笑起来道,不是禧入家,是禄入户生儿郎也! 再说秦禄老婆也象男人一般趴在房架子上,大声朝梁脊上的木匠招手乱喊。那木匠就把本想留给自己的压斗簸萁底的大饽饽,不情愿地递给了她。 秦禄老婆白得了便宜回了家,也将木匠喊的诗句记了个一字不漏。等秦禄喝完了酒回家,就鹦鹉学舌似地背给他听。秦禄听了半天没吱声,觉得自己与那瘸子家里的出墙的野花相识,倒是一种缘分了。自古家花不如野花香。那女人虽水性杨花,却也体帖温柔,媚态动人而销人心魂。要比整天眼前晃荡,叽叽喳喳麻雀般的黄脸婆儿强十倍 瘸子盖起新房子不到半年,就拾掇完毕搬了进去。不久,老婆就真的生下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瘸子便写信告诉了台湾的舅舅。不到半个月,就接到了镇邮局送来的两千美元。 瘸子激动之余,撇着一条腿,跑到老父亲的坟墓前哭道:“爹爹泉下有灵,天上毛毛雨落到咱们家院子里了!你老人家也有了孙子了!” 一天,秦禄找到瘸子说,村里为了照顾残疾人,特意在镇里给他找了一份白领式工作,去皮鞋厂看大门。工作虽轻松却很重要,代表着镇残疾人的形象,因为常有外宾观光学习。所以要以厂为家,爱岗敬业,绝不可三天捕鱼,两天晒网。一般两个月就可回家一次。 瘸子一听,不知白领是些什么东西。一辈子没出过山沟坎儿,又舍不得丢下老婆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心里自然万分不情愿,便以孩子小为由不想去镇里。 秦禄就摆出一副村长的架式说训斥说,这是镇里的意思,村委会推荐的。党叫你往东走,你偏撅着腚西拉车。怎么了?党的话也不灵了?没有共产党你还能住上瓦房?还不是与你那老爹蹲在停尸草屋冻个死!没有党改革开放,你那美元舅舅给你寄个屁?你想说个老婆,说个二姨子还要赔上三个猪头呢! 这瘸子被村长狗血喷头骂了一顿,真不明白常来称兄道弟混吃混喝的秦禄就会绿了脸,发这么大的火气。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人檐下能不低头?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很快,瘸子的儿子能叫爸爸了,接着,会学着慢慢走路了。 村里人见了,就会抱起来左看看右瞧瞧,心怀鬼胎地说:“爸爸?妈妈?象谁呢?” 秦禄自从把瘸子打发到镇里皮鞋厂以后,就将瘸子的家当成了第二故乡。白天去遛达个三五遍,夜里就鬼混到半宿。既然大家都知道了,自己还怕个鸟?就有人看见这位村长常带着瘸子老婆去城里逛街逛商场。不过只瞒着家里老婆一个人罢了。 这吴彩凤比男人瘸子秦全日整整少了十五岁。村里人眼红说,什么叫做鲜花插在牛屎粪上?什么是七仙女嫁给了黑水怪?看看村里瘸子和他水嫩的老婆就知道了。 这天,吴彩凤刚给孩子喂完奶,哄孩子睡了,在家中吃午饭。见秦禄哼着小曲倒背着手踱了进来,吴彩凤没理他。秦禄涎着脸扯过来亲了一口,看着睡熟的孩子笑道:“凤妹妹生的孩子越长越漂亮了,真看不出哪一点儿像瘸子的样子。瞧他龙眉凤目,天庭饱满,不知是哪个伟人播的种?” 吴彩凤睨斜眼睛,啐了一口吐沫飞到秦禄的脸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的种?姑奶奶叫活王八给玷污了,生出来的不是小王八难道是癞虾蟆?” 秦禄一屁股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沙发深陷了进去,看上去他极象剥了壳露出四肢的螃蟹。 吴彩凤拾起桌边的盒烟抽出了两只,一只扔给了秦禄,自己点燃了一只。秦禄坐在那里衣兜摸索了半天也没找着火柴,只好站起身借情人个火。吴彩凤烟对烟给他引燃了,吸了吸朝着色迷迷的秦禄缓缓吐了几个烟圈儿。 秦禄按捺不住,猴急地去扯吴彩凤的衣服。 吴彩凤笑道:“看你那副流氓相,坐在办公室里倒人模人样的,说人话不办人事儿,亏了还年年当先进拿那么多奖金。你们这些贪官污吏见了女人和钱财连八辈子祖宗都就忘了,想做婊子又得立碑,老百姓真倒了一辈子霉了!” “臭婊子还敢骂老子,看不治个x朝天”秦禄正愁找不着借口呢!他跳上炕去按倒吴彩凤,吴彩凤急忙道:“孩子刚睡下,别惊醒了。屋外的门还没关呢!” “门我早关上了!”秦禄一边喘嘘嘘地说着,一边又将她拉下炕,扯到沙发上。吴彩凤仰躺在沙发上看着急切脱衣服的秦禄道:“干这事老在沙发上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有张床才好。我家才买了床架,至今还缺床木板,听说村里又砍了许多好木材” 秦禄脱了只剩下花裤叉道:“不是一两张床木板吗,多大的事呢!明天叫人送过来就是了!”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街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嗓门叫门的声音。秦禄一激灵道:“坏事了!是那母夜叉跟来了!”说罢,顺手抓起裤子,鞋也没顾得穿,就藏到墙院角落里的茅厕里了。 敲门的女人真是秦禄的老婆刁翠花。她早觉得丈夫每天鬼鬼祟祟地不地道,有时回家满身女人香脂味儿,再说世界上哪个党派净是夜里开会?虽是闹了几次,只是没抓住把柄,那秦禄又红口白牙指天咒地,把自己比成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千里送京娘不动心的宋太祖赵匡胤,刁翠花只好忍气吞声。 不过,这刁翠花便多了个心眼儿,一待丈夫打扮得油头粉面出门,就悄悄地随在后边。今天,她见秦禄进了瘸子的家门,就决定来个捉奸捉双,看这对狗男女再如何狡辩? 吴彩凤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将秦禄的那双皮鞋扔到了沙发底下,才去开了门。一见刁翠花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就忙揉揉眼睛,略略打个哈欠,看上去午觉刚睡醒的样子:“啊呀,是嫂子!你看昨夜里孩子好象着了凉,又哭又闹的陪着一宿没睡好,今天中午磕睡上来,就关上门一起睡着了。不知嫂子找小妹有什么事情?” 刁翠花冷笑一声道:“什么事情?来看看那个瞎黑驴癞野狗跑到哪个骚狐狸被窝开会来了!”说毕,闩上门,还没等吴彩凤说话,就几步跨进了屋中。 吴彩凤跟在身后似乎很委曲地说:“看你嫂子今天是怎么了?妹妹是那种人吗?千万可别听闲人们的胡言乱语呢!” 刁翠花并不再搭话,在屋中乱翻乱瞅着。忽然发现了沙发边地上的未熄灭的烟头儿,顺着烟头低头一瞧,就发现了沙发底边露着一双男人穿的黄皮鞋。她哈腰拣了出来,一看可不正是自己男人的。村里里的男人再哪一个能穿得这样的贵重的真皮鞋?要知道,这男人虽懒点贪点骚点,毕竟是镇里的先进干部人大代表。这鞋是镇里奖给他的,值一千多块钱呢! 吴彩凤一见心慌语乱,忙解释道:“这这是秦禄兄弟赠给全全日的” 刁翠花提着皮鞋,叉着腰站在门边,骂道:“秦禄你听着,老娘今日拽着你狐狸尾巴了,趁早儿老鼠洞里滚出蛋来!不出来惹火了老娘一把火烧你出来!”又转过脸朝吴彩凤啐了一口痰:“偷鸡猫儿性不改,养汉婆娘死不休!千人骑万人跨的骚货!勾引良家男人也不怕烂了胯子,生的儿子没棍子?喜欢男人何就不在门前竖个婊子坊妓女院的牌子,前门迎新后门送旧,老少光棍都闲不着,何必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这村长老婆一顿热讽冷嘲,把一个心性高傲的吴彩凤骂得不禁火起心头,回讥道:“好狗儿看自己的家,你长了一副姥爷不亲舅舅不爱的酸模样,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却无事生非,抱着醋坛子跑到别人的家中找汉子吐粪水儿,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刁翠花一听这狐狸精竟敢骂自己酸醋吐粪水儿,就一步窜上去揪住她的染的黄黄的波浪发,劈头盖脸给了她一巴掌。吴彩凤也不示弱,与村长老婆对打起来。炕上的孩子被惊醒,坐在那里大声哭起来。 秦禄藏在厕所里已穿上了裤子,正想法如何出去。听到屋中两个女人撕打起来,便悄悄蹬上厕所水泥砖墙,欲攀上院墙翻出去。 可是,没料到瘸子的茅厕是临时用水泥砖干砌成的,很是不坚固。村长长得膘满体胖,那泥砖墙耐不住,就轰然塌倒,将他的一只腿也砸了进去,疼得他呲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一只腿蹦着到门边拨开街门闩,溜了出去。 听到院子中的动静,刁翠花知道情况有变,急忙松了手,欲跑出去看住街门,那吴彩凤就故意拽住不放。 等村长夫人追出院外,看到门大敞开着,早不见了村长的倩影儿。 吴彩凤见秦禄逃走了,他的老婆没捉着对儿,就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就凭一双皮鞋刁翠花也算不上抓了铁证。再说世间这样的事多了,外人谁分得清谁是谁非?以后小心就是了。 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将门又关上了,她怕村长老婆再跑回来进闹腾。 村长老婆追出不远,见追不到奸夫,就攀到瘸子门前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上,站在树丫叉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叉着腰,朝着瘸子的院子破口大骂。 惊天动地的叫骂声,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大家幽默说,再给村长夫人一支红樱枪扛着,她就是瘸子家里的哨兵了! 斗法 这半个多月来,瘸子家中非常热闹。自从老婆吴彩凤出去学了什么大法神功,回到家中除了吃喝拉撒尿没变,走路说话却不象个凡人了。 她说,她是真正的天女入世,曾与那月宫嫦娥姐妹相称。一起降临人间的还有她的师姐和师父。师父与那佛祖释迦牟尼乃凌蒙之始同门师兄,只不过出山晚了一点罢了。 师父精演佛理,闭关苦炼十万年,才开门别派,创了天神大法教。与那佛祖虽原源同根,却是分庭抗礼,共享天伦大极。 她那师父见人世攘攘尽是名利趋势之徒,红尘滚滚无非蝇营苟且之辈。坑蒙拐骗尔虞我诈,欺老弃幼男盗女娼,施冷枪放暗箭,无所不及。于是,就慈悲大发,化身人间,以舍身喂虎之义而普渡芸芸蒙尘之人。因而天神大法是当今真正超度尘世之人进极乐世界的唯一功法,其它的都是假冒虚伪骗钱唬人的。 既然老婆看来真是仙女下凡,那鞋匠丈人早有言在先,说她下生时,满屋红光,家里的母鸡每天下两个蛋。瘸子见此更是百依百顺了。说不定等老婆功成圆满返归天庭之时,还能拉扯自己一道仙升,做个看天门的小神仙呢!他便又街面上依自家院墙盖了两间平房,把商店搬了出去,家中腾出地方由着老婆折腾去! 这吴彩凤既是神仙转胎,自然要有仙家的样子。出门传道授业的时候,自然要用轻薄的纱巾罩着脸,身穿粉底蝴蝶图案长裙,脚踹鹿皮高根长筒靴子,走起路来一副飘飘欲仙的样子。人们就自然叫她七仙女了。 不过,这冬天太冷了,村里的泥路又被踩得坑坑坎坎如马蜂窝似地又硬又滑。这位仙女还不会驾云腾雾,一次去信徒秦发家里的路上,不小心脚一滑就栽到路边的水湾里了,身上衣物单薄,浑身湿透了差一点儿没冻死。 人们就问她怎么不施法术,仙女道,一时忙乱给忘了。 这七仙女还真招纳了许多信徒,男女老少三教九流俱集。当然是女徒最多,也不乏一些闲散光棍儿偷鸡摸狗之徒。大师曾指点说,女徒最宜修法,天界里的仙树异果奇草珍兽,都是仙女侍管的,天上飘动的彩云也是她们绣成的。 随着信徒们人数的不断增多,信徒们鸡嘴鸭言寻天问地,七仙女翻来覆去的那三扁担把式,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就请来了师父与师姐助阵。 七仙女的师父是一个岁数稍大一点儿的中年人,看他鹰勾鼻子,尖下巴,一双眼睛看人总象在斜视。当觉得他在看你的时候,其实是在瞧一边的狗打架。这位自称是天神大法的特级大师,其道法深广,能决人生死,预人祸福,更会千里移物,夜观阴阳鬼神。天下弟子百万,有缘笃信者,方可引渡天界。 而那位狐仙大师,不知名字,(当然狐仙名讳按风俗是不能乱叫的)则能在夜间招人魂魄,与鬼神通灵。当然,与七仙女一样,都是仙人下界救拔众生脱离苦尘的。 说这师父师姐就是道行高深,仙驾来时,就随车带来了几十台录放机与一麻袋磁带。当然,这玩意儿是大师自刻录的神功讲座,听其音如大师亲临。 狐仙大姐说,师父天音功法绝伦,冬天里,即使枯木聆听百遍也能生根发芽,那飞禽走兽灵龟鳞虫听见了,更会通灵人言。若是俗人耳闻千遍,诚心膜拜,就可天目初开,望见天国祥云缭绕,神佛垂足微微笑。 狐仙大姐还没说完,众信徒们早已将那堆录放机与神功磁带一抢而空,虽然价格比市里贵几倍。 更重要的,大师还带来了自己的一大摞子彩色大法相巨像,见这大师盘膝合掌坐在莲花座上。莲花宝座与大师法身金光灿灿,法相庄严,法力通天彻地。只是那鹰鼻瘦脸尖脑鼠眼有点不太雅观,看上去好似猢狲成了精。 信徒们见师傅神光艳艳,宛如佛祖出灵山,禁不住心迷意乱,两腿发软跪在地上,口中直颂念:唵嘛呢叭咪哞 七仙女说,师傅金刚分身,有损元气。大法相金像二百五十元一张。 信徒们不偏不倚每人二百五一幅,回家挂在房间显眼处,每天毕敬毕恭顶礼膜拜三遍,风雨不误。大师神力无边,信徒心诚与不诚,都用画像里的法眼看着呢! 一天,法师与仙狐大姐对七仙女道:“看贵宅好象蜗窄了些,很是有碍仙气敛聚,若能再将将二层楼房改成三层楼房,也是见心见诚功德一件。” 七仙女吴彩凤一听,觉得师父与师姐的话很是有道理,就与丈夫商议起三层小楼的事儿。 那瘸子虽然凡事不敢与老婆抗旨,怎奈这几年又盖房子又生孩子,这不又开了个商店将那台湾舅舅寄来的钱一下子变成了油烟酱醋酒等货物,利息还没挣着,要钱的倒来了好几伙儿。再加上这妻子穿着时髦,描眉涂眼,又与什么大师狐仙每天吃得山珍海味,花钱如流水,因而那箱底里藏的钱,皱皱巴巴没剩几张了。今瘸子心有余悸,因此吞吞吐吐一副杯弓蛇影的样子。 瘸子一诉苦,七仙女就瞪圆着了杏核眼:“你这死人!腿瘸脑子也瘸呢?你那台湾舅舅不是还没死吗?” 瘸子道:“咱们已写了多次信了,他老人家寄来的钱不少了,再要被人笑话了。对了,你爹去年还借了去五千多块呢!说是今秋就给,冬天都快过去了,还没音信,大概是忘了这事了。” 七仙女一听,就又一口吐沫飞到了瘸子脸上:“亏你瘸子记性好!当初姑奶奶还没嫁你那破瓦窑里的时候,你爷儿俩冬天轮着穿一条烂棉裤,夏日蚊子咬没蚊帐,半夜里烧艾蒿,差一点儿烧了挺尸的草窝,怎么就没记得?没我爹爹给你们看风水破了邪灾之气,你就祸去福来,白白得了台湾舅舅的美元大钞?还有脸提那塞屁眼的几毛钱!我吴彩凤真是瞎了眼,一朵娇艳艳的花儿偏插在牛粪上,看中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七仙女一边气咻咻地骂着,一边抹起泪来。 瘸子嗫嚅道:“说着闹话儿呢,就当真了!我立刻给舅舅写信不就行了!” 七仙女破涕为笑道:“你那老舅能坐船跑去那儿去,就不会再坐着跑回来,看看你这不争气的侄儿?说不定可怜你瘸不拉叽的一条腿,干脆接咱们去那儿开洋车住洋楼也不一定呢!” 这时,商店中传来了儿子童声稚气叫“爸爸“的声音,知道来人买东西了,瘸子便撇着腿走了出去。 七仙女传法忙,儿子自然由瘸子全权照看。由于岁数太小,不能去学校。这时的村里还没有幼儿校园。他去城里打货的时候,有时见邻居闲散,就抱过去让其代看一回儿。多数的时候就锁在商店的屋里,让小孩自己玩儿。 七仙女发现好几天信徒秦发的老婆与她的小女儿没来练功法了,她便去了两趟秦发家中,总算见到了娘俩。秦发老婆吱唔了半天,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在娘俩在一次去七仙女家中修法的路上,不巧碰见了刁翠花。原来,那刁翠花家中也来了一位传法教主,法教名字叫鬼界佛光。这刁翠花请的鬼界佛光大师来的较晚,许多人都已去了七仙女那里。刁翠花就心气眼热,昔日夺夫之辱又上心头。原来,刁翠花的男人当过村长,七仙女当过一段时间的村计划生育妇女主任,两人常常不知去什么地方谈工作,一谈就是半宿。有一次不小心,被刁翠花盯了稍,在七仙女的厢屋里将二人一丝不挂捉了个正着。她于是发誓要报那一剑旧仇,与那妖女争夺信徒,比功较法而一决雌雄。 当然对付同类最好的方法是挖墙角,放暗箭,曾是村长的丈夫给老婆出谋画策。毕竟是一个被窝里热乎,那露水夫妻总是风吹草动各自离,天间云絮四散飞。听了丈夫为官多年的心得,刁翠花就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她走东家串西家,苦口婆心花言巧语,说世界的末日将来临,免不了水淹火焚,山蹦地裂。即时洪水涛天,水满九千九百九十九丈深。烈炎腾天,火起九千九百九十九丈高。 有人就问,那水火一般齐,火岂不给水浇灭了么?刁翠花就脸红道,是佛光教主这样教诲,世间凡人俗民肯定不解其高深道义,不要胡乱猜疑。 这刁翠花为了也得道成仙,跑短了腿,说破了嘴,倒也发展了许多人加入了佛光神教,其中还有邻村的信徒。当然,也有若干七仙女的人马变节跑了过来。那长发披肩戴耳坠儿的鬼界佛光大法师答应,将最早加入佛光神教的教徒提前十年超拔天堂。 信徒们感激涕零,每个信徒花了两千五百元钱,买了披发大师的铜像,放在各自家中明堂之北,时刻对大师虔拜不已。甚至有的情愿舍家随侍,有的宁愿出献家中所有财物。 可是有一个信徒礼拜时不慎弄破了铜像,却看到铜像的外表好象是石膏质地,只不过是镶了一层铜水儿。内部则是塞满了破旧棉絮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信徒吓坏了,怕是泄了大师的真气,自己可真罪过不轻,就悄悄塞上泥巴,用胶水儿封好,找了些银水儿粉饰了一遍。 见到的信徒们都惊奇地说,你老人家里的金佛放银光,离成仙的日子不远了。果不然,不到一个月,那老信徒就死了。据说是夜里学完功课,在回家的路上,熬得两眼昏花走错了路,掉到了路边不远的一口水井中了。 村里的老人们说,那路边井自古就会吃人,每隔几年总要淹死一个人。这几年给人盖了块石板上边,再没出过事,不知这老信徒是怎么掉进去的,大约那井又谗人腥味儿了。 大师却与众信徒说道: 破石冲开水底天,鬼手伸出奈河湾。 铁链索索拽尔去,苦海九泉无妓馆。 路上半杯迷魂茶,阴间漂泊一万年。 欲海回头是福音,佛光渡你彩云间。 这老人家便是鬼界佛光大法超渡的第一个凡胎俗人成仙。 刁翠花四处说,佛光神教比喻是一只出山的老虎,而那破烂唬人的其它什么大虫大神的丐帮教,就不过是一只没睡醒觉的懒猫。凡是参加佛光大法教的人都有幸能与大师单独合影一张。 那秦发老婆与女儿小敏就是经不住刁翠花上门诱惑,离开了七仙女那儿而偷偷去了她那里的。并且真的与佛光大师合影留了念。 听到刁翠花竟然如此明目张胆挖自己神教墙角,玷污天神大法,只把个七仙女气得烈炎腾腾起心底,怒火熊熊燃心间。不过,她也只是耳闻那个掉到井中鬼界佛光信徒的事儿,还不晓得其家里有金像变泥胎之事。 秦发老婆口无遮拦地也将此事说出来,她忽然变怒为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何不利用这个假金像,做一番文章,好好治一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七仙女安慰了秦发老婆几句,就拐弯抹角地去了那个死去信徒的家。 那信徒家中只有他的老伴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老女人岁数大了,直到七仙女走到眼前才认出来。 七仙女婶长婶短的热乎了一番,然后说要来借老人家一样东西用一下,用完即换,当然没敢说是借金像,她怕老女人一口拒绝了自己。 没想到这老女人倒十分痛快:“嗨!大侄儿媳妇不嫌俺老人脏不拉叽的,能进俺老人家的家门,就是眼里瞧得起俺们。侄儿媳又不是外人儿,用得着什么来拿就是了。家里又不是藏着金坛银罐子什么的。” 七仙女见老女人爽直,就撒谎道:“俺们神教大法师不多日子就到了诞辰日,老师的法身像也需要重新换新的” 老女人有些耳背,听了七仙女一阵喋喋不休,慢条斯理地问道:“什么叫蛋清蛋黄的日子?莫不是要我老人家又要拿鸡蛋给那些鬼神吃?这些日子那两只鸡都死掉了,哪儿还有鸡蛋?” 七仙女哭笑不得,说了半天,老婆婆一个字儿没听懂,就干脆对在她的耳朵上大声道:“侄儿媳的意思是要借你老人家家里的泥佛像用一下,是泥佛像!你老人家可听懂了?” 七仙女这一喊,老婆婆大约是听明白了,嘴里咕咕囔囔道:“那泥佛像泥佛像,可怜我那老头子”说着,她那显得苍老无神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悲伤之情。 还没等七仙女吴彩凤说什么,老婆婆抬手一指身边的茅坑:“那东西给俺儿子扔进里边去了!” 七仙女吃了一惊,她急忙跑到坑边,往里一瞧,见黑乎乎臭哄哄的一坑脏水上,那金像儿正露着半个脑袋浮着呢!因为这家伙空肚子里装的都是棉絮儿,外边封得滴水不露,所以象一个皮球一般浮着。看样子,这大师像还没破烂。她心中松了口气,也不嫌脏,跳进去用木棍子挑了出来。 看着一身屎尿的佛光大法师假金像儿,七仙女心里高兴得真如捡到了金元宝。 回到家中,见师父与狐仙师姐去别的地方传法去了,自己便叫了几个信徒,将那佛光大师的假金像儿用细绳儿系着,吊在门前不远处那棵老槐树上。风儿一刮,大师像儿荡荡悠悠滴滴溜溜恰似在打秋千,引得村里的人们都来看热闹。 人们又编顺口溜说: 金皮泥里胎,败絮肚中塞。 仙府天门动,茅坑屎中来。 再说刁翠花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儿,她与鬼界佛光大师一说,大师知道自己的金身被丢进了粪水里,又在树上被绞刑般地挂着,立时就气歪了鼻子。他合掌当胸,闭着眼,嘴里不知嘟囔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道:“那女人是蝎子精转世,与我等有宿怨。” 刁翠花道:“那女人可真毒着呢!不知大师与她也有什么怨仇?” 大师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得想法子出了这口恶气。” 刁翠花道:“大师法术高强,能撒豆成兵,泼水成雨,何不施一点法术给那狐狸精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天神教再不敢小瞧咱们!” 大师在院子中转了半天,恨恨地道:“无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是小则谋不可引大乱。我等功成仙人出面怕有失身份,且先不与那小畜牲计较。再说此事由你们女人家争风吃醋引起的,你就不会想个法儿自己解决?” 鬼界大师的一席言语,刁翠花心窍顿开,她想到曾是村长丈夫那挂在嘴边的话,叫着那个什么来?对了,是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阴处放冷箭,黑夜下毒手! 哼,语录没有,冷箭倒有一箩筐!刁翠花心里得意地笑着。 一天早晨,村里的人醒来一看,村子许多地方都被贴上了大字报。除了一首诗,上边还有一副彩画儿。画儿上画的是一个长波浪长发的女人,赤身裸体仰躺着,身上骑了三个男人。 那诗写道: 本是破鞋家出闺,老爹就会修破鞋。 破鞋生来会勾人,家中常开男人会。 拣个瘸子做老公,夜里横竖没滋味。 生个孩子野来种,红杏出墙难收回。 不用问,人们也猜得出大字报骂的是七仙女吴彩凤。 七仙女愤怒极了,带着她的信徒们浩浩荡荡来到了刁翠花的住处。 刁翠花的男人白天在十几里外的一个养猪厂工作,只有晚上才能回家。 此时,鬼界佛光大师正在院中讲功授法。听人声嘈杂,刁翠花从门缝里向外一看,见七仙女等异教徒手持铁锨木棍来势汹汹,知是前来兴师问罪,急忙叫人内部把门锁死。 七仙女就令人撞门,门顶得结实撞不开,徒儿们就把几泡塑料袋盛着的粪尿从院墙外扔进了院子里。很快院子中又扔了出来。 几个回合下来,那袋儿都烂了,屎尿满天飞,撒了一墙一地,弄得臭气熏天。 刁翠花感到自己毕竟理亏,院中信徒虽也不少,心知都是乌合之众依赖不得。而且,这次七仙女来者不善,新债老帐大约要一起算了,便有些害怕起来。 不过,好歹师傅功法绝伦,常言颇会隔山打牛之法力,世间独一无二的。不过,从来也没露过庐山真面目。今天正好让大师运用真力,用神功逼退他们。 如此想着,就欲寻大师出面。可是屋里屋外寻遍了,也不见大师的影子。 最后看到屋后的窗子不知被谁打开了,大家才知道那位鬼界佛光大师不知什么时候跳窗跑了。 正在乱哄哄之际,村长领着一伙人赶来了,将七仙女狠狠训斥道:“天下还有没有王法啦?有没有政府啦?你们动不动拿家伙抄棍子打打杀杀,出了事怎么办?你们想着真一起升天呢!奶奶的,就是美国打伊拉克还要打着联合国的招牌呢!” 那七仙女虽然是天人下凡,怎奈心中有些怕这最低级的芝麻官儿,见村长真发了火儿,连美国与联合国都搬出来了,只好朝着刁翠花屋里骂了几句缩头乌龟,又朝着她的门狠狠揣了两脚,才带着众信徒悻悻离去。 再说刁翠花这次兵败如山倒,想不到自己的教主从窗上跑了,院子里四处是被仍进来的的屎尿,门上还被抹了个大花脸,曾经是村长夫人的颜面算是丢尽了。她恨得咬牙切齿,总像夜出的猫头鹰,黑暗中伺机寻找着猎物,时机一旦成熟,就要给对手致命一击。 这刁翠花听说几十里地外的县城中住着一位很有名气的堪舆家,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左通风水,右通阴阳。另外还能替人祈福消灾,摄魂捉鬼。她非常高兴,不顾男女有别,硬是去了堪舆家那儿,一住半个月。 不久,刁翠花回来了,四处宣传说自己学会了很多法术,尤其精通五雷正法、奇门遁甲、扶鸾之术,夜里做法是很灵验的。 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要报复那个骚狐狸了,夺夫之仇,辱师之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天晚上,刁翠花与丈夫闭好门窗,在明堂上供上三清神像,摆上瓜果供品,点燃香烛。然后,备好文房四宝,取一根细绳儿系了一支毛笔饱蘸墨汁,吊在空中倒悬在桌子上,铺好纸张。然后,将一道书符烧了。 刁翠花跪倒地上磕头道:“请法神临坛,徒儿领教了!” 说也怪,刁翠花连说了三遍,那毛笔竟然真的动起来,扭扭歪歪写两个字:“何事?” 刁翠花急忙道:“七仙女与我有天仇,敢问老前辈如何不显山不漏水地整治她?” 那毛笔飞快地动起来道:“放肆!我是鬼谷子,你敢叫我老前辈?” 吓得刁翠花脸色一变道:“仙人恕罪!如何称呼?” 停了一会儿,毛笔才懒洋洋写道:“叫神仙或老师都行,别以为本仙老了,才几千岁。你看我的字如何?像谁的字体?” 见神仙如此问,刁翠花没读过书,不知怎么回答,就给一边的丈夫使眼色,那早吓得发呆了的丈夫,更是急得张口结舌,眼睛里冒汗,半天说了一句:“大概像清代八大山人或王铎的” 毛笔又写道:“那小儿辈儿不值一提,我正与王羲之一起论画对诗呢!兰亭序里有一个错别字,这老王不服,争论了一千多年!” 丈夫急忙答道:“您老师的字可与书圣并肩称天下第一!” 毛笔写道:“哈哈!这才是公论。” 写着,毛笔忽然不动了,等了半天仍是不见动静。 刁翠花急忙又填了一些供品。 很快,毛笔又动了起来:“刚送走了王羲之,又来了陶朱公和渊明先生。称赞你们的水果香甜。本师高兴,就答应你们的要求。换张大纸!” 刁翠花和丈夫急忙另换了一张纸。 刚铺好,就见毛笔前后左右大幅度晃动起来,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鸡” 之后,就杳无信息了。 刁翠花和丈夫脸对脸,眼瞅眼,看着“鸡”字发呆。不知老神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这神仙也与你那师傅差不多,专吓唬小孩子还行!”丈夫嘟囔着。 刁翠花想了想道:“神仙难道是要我们去偷那骚货家里的鸡不成?” 原来曾听邻居小六子说,七仙女的师傅和师姐极是喜欢吃鸡肉,徒儿们每隔一定时间都要供奉一只鸡。 七仙女的院子里做了一个大木笼子,里边装的鸡婆满满的。 丈夫拍拍脑门道:“神仙说得也有道理,将鸡婆给她们偷净了,她那师傅一生气,说不定就拍拍屁股走了,树倒猢狲散,七仙女就完蛋了。” 夫妻两人鸡嘴鸭言,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搬到葫芦洒了油,把七仙女家里的鸡婆来个一锅端。 当然,对当过村长的男人还是瞧不起。虽然当村长时曾大摇大摆地往家里抬公家东西,大白天去情妇家中鬼混,毕竟那个踩着泥土变石头的日子过去了,曾经的龙早变成了泥鳅了。 研究了半天,忽然想到了光棍邻居小六子,这小子干别的不行,偷鸡摸狗倒是很在行,又去七仙女家里学过大法,对她家里的情况非常熟悉。 主意打定,晚上刁翠花就做了几个菜,让丈夫把小六子叫了来。小六子受宠若惊,长这么大,不用说喝过酒,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村长了。虽是给撤了职的村长,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酒酣耳热之际,刁翠花把自己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小六子拍着胸脯道:“开飞机不行,做梁上君子我是祖宗!偷个把鸡婆还不是茅厕里划船无风无浪!就瞧我的吧!” 光棍小六子打着饱嗝儿满嘴酒气地走了。 七仙女家是一栋由瓦房改成的二层小楼儿。 七仙女和众信徒们就在一层屋里炼功受法。二楼是师傅和师姐下榻的居室。每天录音机播放大师功法片带的声音,信徒们虔诚地诵念大法咒的声音,以及斜眼大法师与信徒们授功嘴里嘟嘟囔囔的声音,如同一支大杂烩音乐,弥满着小村庄的一隅。 那刁翠花的鬼界佛光被天神大法打得一败涂地,报了一箭之仇,威望越高,信徒益多,卖的录音机和功法带以及法师大法像自然就越多,这七仙女真有点儿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这二层楼上既敞亮又通风,那瘸子的鞋匠老丈人还记得瘸子女婿在破瓦房时说的话,说什么来着?等着盖了二层小楼就把老丈人也搬过来,那楼上冬暖夏凉过过城里人的日子! 可是小楼儿盖起来这么长时间了,这鞋匠丈人直等直了眼珠子也没见女儿女婿一言半语提及此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便背着修破鞋的箱子,一路吆喝着修破鞋,向女儿家走去。这老人家要问问瘸子还记不记得这码事。 大师招集信徒们说,自古熊行有迹兔走有道,奈何小鸡不尿尿。这天神大诞生于天罔大极之里,浮于尘世之上,出愚民于水火,度盲瞽于暗室,实乃苍昊之福源。四月初八日是师兄释迦牟尼的圣诞日,再住七七四十九天,便是本大师的降尘之时。在这七七之内,夜里有五色祥云笼遍圜宇世界,天庭降彩凤飞舞,鹤鸣九宵,有千百仙人于彩云中等待接引有缘成仙之人。 当然尔等凡眼肉胎是看不见的。因此,在这圣期之内,凡本教等众人,不得可开三荤五戒,要沐浴净身,日夜焚香设祭跪拜大法金身像。 大法师也将运神功大法,超度笃信法教有缘之人,那天上的接引神仙就会带着被超度人的灵魂乘祥云入天堂。 当然,大师法力就是高强,还能捎带着与误落尘间的不孕不育的漂亮女人们睡法求子。尤其是冰清玉洁年轻迷人的女徒儿,若能睡法千次,就是功成圆满,就不必受练功跪拜之苦,而直接升入天堂。就好似一个学生不用学习考试,背着书包直接去大学般容易。 信徒们不懂睡法求子的意思。七仙女吴彩凤便拿来了被她从粪坑里拣来的鬼界佛光大师的泥胎像,又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个又肥又胖的一丝不着的女人,然后放在一起问大家明不明白,信徒们说不明白。 七仙女说,这样子你们就明白了,便将那画儿一下子贴到泥像的屁股上了。众人恍然笑了,说这会儿是真明白了。 在七七圣期之内,众信徒们都放了长假。只有几个年轻的女信徒,为了睡法求子或睡法求仙,白天晚上都在大师楼上,可是不久就被家人各自寻去了。 可恶的是有人竟然晚上向楼上扔黑石头。有一天夜里居然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随着石子进了屋中,窗上玻璃碎了一地。正在不知练什么功的大师与狐仙大姐吓得抱头躲到了床底下。 七仙女听见动静上去一看,见师傅与狐仙师姐几乎赤身裸体藏在床下浑身吓得乱抖呢! 她小心翼翼打开袋子,才看清里边原来是一只腐烂而臭气熏人的死猫。 这一惊吓,那大师几天饭菜不香,夜寝难安。 他对狐仙大姐和七仙女说,不论佛祖还是法宗,诞生于乱世阎浮,都要遭九千九百八十一难。那师兄佛祖玉来就曾被大鹏吞吃过,后从五谷轮回所爬了出来。今日之难尽在天数中,这是自己必经之难。 当然,逢难之时,每难又分九九八十一天。这八十一天则需贴心女徒细心捶背洗足,叠被铺褥端水送饭等等,法师的法神灵功才可以恢复如旧。当然大师是天人临世,既通阴阳能呼灵驱鬼,更能使人与死去的思念中的魂灵相见。这贴心侍奉女徒劳苦功高,大师自然青眼相加,可允她与思念之人相会。 狐仙大姐与七仙女闻师傅之言,心有灵犀一点通,就安慰说,面包会有的,女徒弟也还会有的,师傅只管清心静养就是了。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这七仙女吴彩凤。只从与那秦大禄在家中偷情被那个刁翠花几乎堵了个正着,又叫那婆娘站在门口的树上鸡嘴鸭腚骂了个里外冒冷气,那野性也就收敛了许多,时间久了正憋得慌呢! 自打认识了狐仙师姐,又拜了天神大法师为师傅,她便与这好师傅时常眉来眼去,可惜东边下雨西边晴,君在江头我在尾,空望雨点长江水。狐仙师姐走坐不离那师傅身边,分明是监视自己。 原来神仙也有男欢女爱争风吃醋呢! 这次师傅所言,分明是给自己留了一扇轻轻一推就开的门,对于狐仙师姐来说进进出出已是平常了。这扇门对于自己却很重要,推开它,就能采师傅的仙体阳气,离真正脱俗离尘的日子不远了。再一个压抑了很长时间的野性已憋得自己三尸暴跳七魄浮躁,恨不得将以前曾经花前月下海盟山誓的所有男人都叫来开个鸡尾酒会,以叙相思之情。 且狐仙师姐侍奉了大师几天,不觉精神萎靡,言语失了调儿,夜里小解竟然把师傅的茶壶看作了尿壶。 大师一觉醒来口渴,举起茶壶便喝。喝完了,对一边的狐仙大姐道:“这是什么地方产的茶,怎么有一股尿骚味儿,真是人心不古世道混乱,香茶都变成尿泡汤了,真是岂有此理!” 那狐仙大姐心知肚明,吓得不敢吱声。 这件不知怎么还是给七仙女知道了,知时机已到,就对师傅说:“师姐身心疲累,需要休息一下,让徒儿我替师姐侍侯师傅吧!” 那狐仙知不能独享大师精元之气,只好忍气让给了师妹,自己去了隔壁房间。 那大师乜斜着眼色迷迷对七仙女说:“徒儿忠心可嘉,晚饭一块儿过来吃吧!今晚师傅让你见识见识师傅的独门真功夫,见一见梦中亲人!” 七仙女娇滴滴地道:“师傅法力海深,师姐功力胜小徒几分尚且不济,小徒法力尚浅,还望师傅宽容包涵!” 可是住了没几天,向楼上扔死猫的狂人没有了,又有闲汉在她楼角贴了一张大字报,上边写着: 胥靡藤缠定牡丹花,绿毛龟采取芙蕖蕾。 乘牛老君搂住捧玉盘的龙女,骑驴果老搭着执笊篱的仙姑。 太白金星淫性发,上青玉女欲情来。 天神仙女本一家,狐姐洞里采阴忙。 再说七仙女那鞋匠老爹一边修着鞋,傍晚的时候到了女婿门上。正碰上瘸子在商店里忙着卖货,那小孩子与邻居家中的一般大的伙伴儿在门边玩耍。 见到老丈人黑天时来临,瘸子有些吃惊,忙接过修鞋的箱子放到商店中,就问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这老鞋匠抱起小孩子逗了一阵儿才说道:“你们起阁楼的时候我老人家没顾得上帮忙,家里送了一堆破鞋修不完,也没时间来看看。这几天天气慢慢觉得热了起来,呆我那破屋里象闷在铁锅里似地不透气儿,这不修着鞋就不自觉遛达了过来,看看这楼房心里就亮堂些。” 瘸子道:“你老自己在家中确也怪闷的,不如搬过来住在商店里,闲时帮忙看个孩子张个眼儿,这几天商店里糊里糊涂少了些东西。” 一听女婿要自己住商店中,看那里间窄巴巴的小平房里,地上炕上尽是货物,炕中间剩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空闲处,那是人睡觉的地方吗?三个人竖着睡还差不离儿,哼,栽个萝卜还需个泥窝窝呢! 老鞋匠二话不说,背起箱子就要走。瘸子忙拦了下来道:“老人家不要生气,等一会儿吃了饭,待我与彩凤商议一下,实在不行先让你老住在一楼下。” “那楼上闲着干什么?”鞋匠老头儿气乎乎地问。 那瘸子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见女婿惊慌不定的神色,老鞋匠越发怀疑起来。 瘸子说去告诉老婆彩凤一声儿,做点好吃的饭菜。 老鞋匠虎着脸说,不用了,在一家修鞋的人家吃了。 傍晚的买东西的人多,还得看顾着孩子,瘸子也没多理会,任老丈人门口遛达去。 此时已是掌灯时刻。站在瘸子的门口儿,能看得见村中许多人家里透出了灯光。 说这老鞋匠见女婿言语蹊跷,在外边倒背着手走来走去不省心。又看见家中的二层楼上有一个房间亮了灯,只是宽大的玻璃窗遮了厚厚窗帘儿,灯光很是暗淡。不过,还是看到了里边两个模糊的人影儿。心念一动就轻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还没走到楼梯边,就忽听楼上有下楼的脚步声,老鞋匠急忙闪到楼梯暗处。 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女儿七仙女。 她穿着高跟皮鞋,走到街门边,伸出头朝门外看了看,见无动静,便把门关死上了锁。然后又杲杲地上了楼。 那老鞋匠本来欲叫女儿一声,不过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自己又躲在不明处也就懒得做声。也不知女儿在楼上做些什么。这鞋匠好奇心越浓,不过没有立刻上去。过了一会儿,才就悄悄摸着走了上去。 七仙女回到楼上房间里,那大师一见问道:“外边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这儿天高皇帝远的。就是树上的鸟儿也早归巢无声了。” 七仙女拿过窗台上的镜子对着看了一番,叹道:“秋老山无色,花残蝶自稀,施脂抹粉难藏老,莫忘少年风流时啊!”大师道:“徒儿不要悲伤,女人三十一朵花,花开果盛好成仙,若要长生不老也不是难事” “只要人生不老,就是不做神仙也罢,任凭师傅吩咐呗!”七仙女说道。 那大师嘻嘻笑道:“师傅我这有两个功法方子,一个是闺中秘术,一个是幽冥见客。不知徒儿欲学哪个仙法儿?” “什么是闺中秘术,什么是幽冥见客?请师傅讲来,徒儿不明白。” 大法师色迷迷一笑,在七仙女的耳边低语了一阵子。 七仙女倒吃了一惊:“什么,一夜一男能敌十女?什么是慢橹摇船醉捉鱼呢?只是对女人长生不老有什么宜处呢?” “嘿嘿!妙在其中”法师端起盛过尿的茶壶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神秘地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仙家不戒酒色,更能超度有缘之人。女人个中滋味不可尽言,徒儿待会儿就知道了。” 七仙女杏脸生春意,轻轻“呸”了一声道:“羞死人,那么幽冥见客又是怎么回事呢?” 大法师道:“说来简单,就是本师运用独门神功大法,将诚心之人已故亲人的亡灵从阴曹地府宣咒而来与其想会。也可将现世之人的魂魄千里摄来与有情人相见。若要相见变得真实不虚妄,那鬼灵魄或思念之人的精魂就必需附在本大师身上,本大师就是那思念之人的化身,由本师代行一切” “那怎么能行,徒儿想见的人有好多个”七仙女皱皱眉。 “嘿嘿!哪师傅就一一代替”这斜眼大师说着就去抱住了女徒儿,一边去扯衣服。七仙女就做出一副欲拒还休的样子。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不知什么东西砰地响了一下,吓了二人一跳,以为又是哪个狂人闲汉扔进了什么东西。 那七仙女急忙挣脱开,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听了听,才打开门出去看了看问了声“谁?” 好久不见动静,才又返回了屋中。 其实刚才那动静正是老鞋匠弄出的。他人老脚慢楼道陌生,天又黑,刚挨到女儿说话的房间,不小心一脚碰倒了楼道上边的一个酒瓶子。他连忙顺着顶道摸着墙往西退,因为亮灯的房间在最东边,西边还有两三间没动静。 这鞋匠退了几步就忽然摸着了敞着缝儿的一扇门,那门看样子没锁,被轻轻一推就吱地一声开了。 再说狐仙大姐今晚被师妹顶了杠,口里奉承,心中还是喝了半瓶没酿好的醋般又酸又涩。躺在隔壁间自己的房间里床上,隐约听见师傅师妹打情骂俏的声音,生着闷气,门也懒得去关。 心里正愁闷的慌,忽然听门外一声很清脆瓶子倒地的声音,她也便下了床,没敢打开灯,走到了门边。这时门悄然被推开了,悄悄然拐进一个人。借着门外暗淡的光线,这狐仙大姐大约看清是一个男人的轮廓,心里一喜,以为是师傅不满师妹那臊货没味道而偷偷跑了过来,便不由分说一把就搂住了那人。 老鞋匠没提防被人一下抱住了,才要叫喊,感到抱自己的人身上香气袭人身体柔软,原来是一个女人!且说这鞋匠独身多年,忽遇春色满园,不禁心花怒放,寿延一纪,老夫聊发少年狂,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狐仙大姐上了床。 夜深了,从七仙女的房间里,隐约传出了她那师傅的哼小曲的声音。 那大师唱道: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 钩挂三方来闯荡,老蒋鬼子青红帮。 这天神大师就是天神大师,夜里还会来几段现代京剧。 再说那天晚上七仙女与师傅春风一度,那老鞋匠糊里糊涂做了狐仙大姐的入幕佳宾。当天神大师在隔壁哼小曲的时候,狐仙大姐发现了床上郎君是假的,而且是一个满脸皱纹一身臭气的烂鞋匠,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老人家踹到了地上。只是用力狠了点儿,老人家色度过重,本来已是昏头胀脑,这一跌差一点儿要了老命,躺在地上只出气不进气。 那狐仙大姐慌了,折腾了好半天,鞋匠才缓过气来。 趁着师傅和师妹在屋里唱二人转的时候,狐仙大姐扶着这鞋匠溜出了家门,看到鞋匠摇摇晃晃去拍瘸子商店的门去了,便又悄悄溜回了屋中。 瘸子听到有人拍门,以为是谁家赌钱的赌徒来买烟,就亮灯开了门,却见一个人头重脚轻倒了进来,仔细一看是老丈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这瘸子忙到深夜,还以为老人家到家中一楼睡了去,又不是女人小孩子怕东怕西的,也就没放在身上,便在商店里搂着儿子睡了。 见到丈人的样子,吓了一跳,忙扶他到炕上。 那老人家又羞又累又困,再加上跌了一下子,蜷在炕上散了架一般,很快就睡着了。 瘸子看丈人熟睡的样子松了一口气,想这老人家四处缝鞋认得人多,被熟悉人碰见了叫去家中喝两盅儿也是常事儿。 只是炕太窄巴,秦全日只好坐在凳子上陪了下半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鞋匠老人家就起身懵懵懂懂问这是在哪儿。瘸子说是在商店里。 这老人家坐在炕上住了半天,才记起了怎么回事,于是,长叹一声说要回去。瘸子以为老丈人又生了气,便苦苦挽留,并说一定想办法让老人家住上二层小楼儿。 鞋匠摆摆手道,不用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说完,背起鞋箱子趔趔趄趄地走了。 瘸子疑惑地看着老丈人的身影,心道,真是个犟老头儿,不知晚上谁家喝了什么酒,糊涂了一宿。只是那腿有点一拐一拐地,喝酒怎么喝瘸了腿呢? 等天一亮,瘸子就叫开门,把老丈人晚上喝醉酒的事告诉了七仙女。 七仙女惊道:“我白天累了,昨晚上早早睡了,不知道爹爹来了呢!他老人家在哪儿不明不白喝的酒呢?” 继而骂道:“你这死货!爹爹来了怎么不放个屁?也好找个地方叫老人家歇息歇息。” 瘸子委曲地说:“老人家来时商店里正忙着呢,他便出去遛达去了。待想起来去叫门的时候,那街门已关死了,还以为老人家进去睡觉去了呢!谁知被人叫去喝酒去了。这不,半夜回来,大清早儿就背着箱子走了。” 他没敢说老丈人一瘸一拐的话,若这七仙女老婆知道了,不让自己去追回来才怪呢! 七仙女见说那鞋匠老爹是在别人家喝了酒,已是回了家,也就没把事情考虑到师姐身上去,此事也就罢了。 那狐仙大姐黑灯瞎火把土地爷爷当成了菩萨供奉,一顿颠鸾倒凤后又一脚将老人家从床上踹到了门口儿,跌得背过了气去。虽然最后总算送他出了门儿,却又怕这不知哪儿来的老鬼死在门口儿,吓得提心吊胆一宿没睡。直到听到了七仙女与瘸子的对话,才知到那假情郎原来是师妹的老爹。听老头儿已走了,才暗松了口气。 不过这七仙女还是与师姐搭成了默契,晚上轮流给师傅值班儿。师傅功成圆满飞渡天界之时,师姐妹而二人左右相伴,踩云同飞,虽不比娥皇女英,也算是花开并蒂了。 这是一个月晦云遮的黑夜,信徒们因为又买了大师的新功法片子,平心静气坐在录音机前,双掌合胸,两目微闭,聆听哀乐似的天外来音。片子里大师语拖音长,云山雾罩,神通广大,功法更上一层楼,直听得大家迷迷糊糊,腾云驾雾好似元神出了壳。待完成功课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不过,七仙女发现那小六子好长时间没来做功课了。当然这吝啬鬼不来也罢,别人十天八日的就能供奉一鸡半鹅的,给师傅补身子。这冬瓜脸除了第一次拜师学法,不知从哪儿偷了一只鸡孝敬外,至今鸡屁股再无半个。做功课时扎在人堆里孙猴子似地胡瞅乱溜,一味儿偷看女人背影儿。趁师傅讲法热闹时,还去摸女人屁股。如此心猿意马,色意迷迷,大概是不想做神仙了,叫师傅将他的名字从仙籍中除了呗! 信徒们走得晚,七仙女与师傅师姐饭也吃得迟。吃毕了饭,师傅与狐仙师姐上楼去了,今天晚上是师姐给师傅铺褥暖被。 七仙女觉得瞌睡上来了,就躺在一楼床上息了灯。 再说这天小六子自己拌了了个凉菜,凑合着家里仅剩下的二两白酒,一边喝,一边哼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滥曲儿,耐着性子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又去锅底抓了些黑肚灰涂在脸上,对着镜子看了看笑道:“这会儿没人认得了,好象灶王爷转胎!” 于是,提着一条麻袋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瘸子的院墙外。那鸡棚就在墙里,隐约听见鸡们偶尔发出的咕咕声。 小六子好似闻到了鸡的肉香,那酒劲儿又上来了,就兴奋起来,跳起身去攀墙头没够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哎约叫出了声儿。 过了一会儿,看看没什么动静,从附近搬来了几块石头摞在了一起,踩着,一使劲儿上了墙,又听了听见屋里鬼静,才带着麻袋落身跳到了院子中 小六子提着麻袋摸到鸡笼子跟前,费了半天事才找着鸡笼子门儿。 可是,笼子太大,刚一伸手摸了几下,那些鸡婆们就警觉得咯咯叫起来,缩进了棚角里。鸡腿没摸着,倒划拉了一手鸡屎。小六子气不打一处来,忘了是在别人家里,借着酒胆儿干脆连身子也拱了进去。 那七仙女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忽听院子中有鸡的乱叫声。因为天气热,夜里小半开着窗户,所以,听得很清晰。 前些日子,听不远处的邻居都说,这一段时间夜里有黄猫出没,已有几家丢了鸡。这一想倒吓了她一跳,便急忙跳下床,推开门打开院子里的灯,壮壮胆问了一句:“谁?” 这小六子兜着麻袋刚趴入鸡笼子里,一只鸡还没装上,就见院子中忽然亮了灯,吓得急忙扎进鸡堆中,紧贴在棚子的一角。听见七仙女问声,就半捂着嘴学了几声猫叫。 七仙女一听原来是一只家猫在做怪,紧着的心放了下来。骂道:“哪儿来的烂货!三更半夜的叫得什么春?害得老娘觉都睡不稳!” 一边说着,一边摸起门边的一根棍子,向鸡棚走过去。 小六子弄巧成拙,两声猫叫倒把七仙女给引了过来,看她还提溜着棍子。从鸡棚门爬出去已是来不及了,心一惊,酒都变做汗出来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猛然一起身,头顶麻袋将用竹杆儿扎得鸡棚盖子撞开,那鸡们立刻惊吓得咯咯叫着四处乱飞乱撞起来。 七仙女没料到鸡棚子中会突然冒出个黑面鬼似地家伙来,不知是人还是鬼,顿时吓得“嗷”的一声扔了棍儿扭头就跑。 小六子趁机跨出鸡笼子,打开街门,跳了出去,不敢丝毫停留,扔了破麻袋一眨眼儿就消失在夜色里。 七仙女惊恐的叫声与鸡群满天乱飞乱叫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狐仙大姐和天神大师,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披着外衣几乎是光着身子出来了。 “什么事儿?”大师楼上问道。 “是是有人偷偷鸡”七仙女吓得躲在屋里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见师傅出来了,才心惊胆战从窗里答道。 这时,瘸子也听见动静撇着腿过来了。看见院子里一片狼籍,一言不发,只是叹着气。 七仙女泪汪汪地骂道:“别人家要的男人顶梁扛柱,偏老娘摊了个缩头乌龟,别人欺负到家里了,还拉着个驴脸挺干尸出鸟气!” 瘸子只做没听见,出去抓飞到屋外的鸡去了。 “饶不了这小毛贼!”大师看到鸡笼里跑得仅剩了两只鸡,恨得咬牙彻齿:“看来不动法力不行了,本师一天不管这世道就乱了!” 狐仙大姐道:“可惜了那些飞没的鸡!” 第二天,众信徒发现了笼破鸡少,原来几十只鸡,里边只剩下了几只,心里疑惑就问七仙女。 七仙女不敢说鸡笼子进了毛贼之事,就骗他们说:“昨天晚上深更半夜子时十二点时分,正睡着觉,忽听天上仙音缭绕,久久不散。梦中惊醒从窗上一望吓了一跳,只见院子上空彩云朵朵,鸾鸣鹤唳,有五香车驾神牛冉冉而来。车里仙女衣貌楚楚兰香飘拂,启朱唇发玉音降旨道:‘尔等大法顺天吉祥,与我佛同枝并荣。奉佛祖之命,千日之内擢升尔教笃信教法之人一名入天界做神仙。为显神灵以示法力无边,不妨先渡鸡畜升天一游。’说完,长袖轻拂,那几十只鸡便破顶而出,飞到天上也变成了凤凰,和仙女们飘然天际而去。” 有信徒就问:“俺也住在近处,怎么就一点儿声音没听见?” 那大师合掌当胸道:“千条细流归大海,佛法渡是有缘人。凡人若能看得见,世间哪有贵贱分?” “今天早晨我家院子里倒逮着一只不知哪儿飞来的鸡!”一年纪稍大的女徒说道。 大师又道:“三藏八乘,火池处处见莲花。十六地尘,苦海沉沉流贝叶。飞禽走兽升天者为凤凰麒麟,落地尘者为鸡为狗,天道煌煌,不可尽善尽美也!” 众信徒们见大师言语高深,一句不懂,听得目瞪口呆,不禁正襟肃然,望着天上虔诚合掌诵念大法经一遍。 过了不几天,众信徒们便又将那院子里的大鸡笼塞满了鸡。七仙女与师傅师姐自然对他们嘴上大大奖赏了一番。激动地一些信徒恨不得把家中鸡窝里的鸡都搬来。 七仙女说,大师最爱吃母鸡。 还真有个信徒将给老婆做月子买的补身子的老母鸡给抱了来,那月子里的女人就哭着追了过来。倒是大师把那徒儿狠狠批评了一顿,将那剥净了的肥鸡煮熟了,扯了一条鸡腿让那徒儿抱回家给了自己女人补身子。 然而,这笼子里的鸡却大部分是公鸡,有两只还是山里捉的野鸡,给大师吃得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母鸡。由于雌雄失调,那些公鸡们火气渐大,可不管升天不升天,为争夺母鸡打得满笼子鸡毛乱飞。 一天,七仙女与师傅师姐正在屋中和信徒们做法功,瘸子刚从城里打回货来,忙着往商店搬货物。他那小儿子趁空儿跑到院子里,看鸡窝子里的鸡公鸡婆们追逐打斗。看着看着,不觉就靠近了鸡棚,趴在了栅栏上,不幸的事儿发生了,有一只血冠大公鸡径直走过来,朝着小孩子的眼珠儿就是一啄,小孩子立刻疼得哭倒在地上。 听见院子中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七仙女等人急忙从屋里跑了出来,瘸子也跑过来了。七仙女抱起孩子,当看到孩子一脸血迹和被啄破了的眼珠子时,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瘫在地上。 信徒中也不乏有老成人士,要瘸子马上给镇医院打急救电话,吓呆了的瘸子才满头大汗跑了出去。 最终,七仙女小儿子的那被啄了的眼珠儿没保住,从镇医院转去了县医院,做了手术,换了一个假玉石眼。 青春无悔 一天,去大润发,看见百盛楼面上裱有刘德华巨幅宣传画,众人蚁聚其下,窃窃私语着什么。一问,说是刘德华刘大哥四月底要来烟台开个人巡回演唱会,市广播电台正在进行他的模仿秀,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 我心念一动,心想,这样的机会不多,去电台小试牛刀走一圈又有何妨?看了一眼报名的地点,原来就在百盛四楼服务台。 回到宿舍,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身份证,恰巧柜子里还有一张两寸免冠照片,真是谢天谢地,没有照片去海选可不是在做梦? 这照片可是我的骄傲,谁看了谁说漂亮,像周总理,像古巨基,更像刘德华,只是不太像我。 带着照片和身份证匆忙又返回了百盛,从一楼到四楼,转得晕头转向,总算找到了服务台。 可能是最后的一天了吧,报名的人不是很多,不象想象中的样子,加上自己才五个人。其中有一位留长发的小伙儿身上还背着铺盖卷儿,操着一口怎么也听不懂的外地口音。 我是最后一个填报名表的。 女服务员看了看身份证,又看了看那张照片,眼光在我身上瞄来扫去,象在观赏一个珍稀动物。 我戳戳点点好不容易填完了表格,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些,刚要舒口气,就听服务员微笑道:“大哥,这身份证是你的吗?照片也不一样啊!那不是刘德华的照片吗?” 我说:“千真万确都是我,看不出来吗?” 服务员摇头道:“真的看不出来,可别作假,查出来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这句话差一点儿没把我噎死! 我问她什么时候去广播电台参加海选,她说:“你在家听电话通知吧!反正就这几天了,初选已进入尾声了。” 说干就干,临阵磨抢,不快也亮。我立刻从商场买了刘德华的唱片专辑,回到家就播开了vcd。 可惜那玩意儿大约是空放的时间久了,捣鼓了半天也放不出图像。 第二天,我早早去了家电商场花了二百元钱,买了一块evcd抱了回来。 不用说,新的东西就是比旧的好,那evcd一放,声音悦耳,画面清晰,刘德华刘大哥的飞扬的歌声就挤出门缝和窗户,飞到满天地里去了。我也亮开歌喉,尽情地模仿着,唱着唱着,就唱得泪流满面。其实,如其是说在唱歌,不如说那歌曲是在诉说自己内心深处忧伤的心声,每一首歌其实都是心曲的真切表白,是自己短暂人生旅程中苦涩梦想的追忆。 这样,反反复复唱了两天,有几首歌总算有了眉目。 可是中午的时候,正唱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声,我拉开门,见是楼下的一位女邻居抱着一个小孩子站在门口儿。 “嫂子有什么事么?”我问。 “你唱得真好!”她说。 “谢谢夸奖,唱得不好!”我说。 “只不过,小孩子受不了,一听见你的歌声就哭闹,大人也不安生。你看” 我愕然。 回到屋里,只好关小刘德华的音量,自己只能从鼻子里哼哼着唱了。 又隔了一天,终于接到了广播电台打来的电话,要我第二天去那儿进行初赛。 我兴奋极了,那天一晚上没有睡好。 第二天,我按照电话中给的地址去了电台。 第一次到这感觉有些神秘的地方,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我被一名年轻漂亮的女职员带到了一间办公室里,已有许多参赛的选手等在那儿了,其中还有报名  那天见到的背铺盖卷儿的长发男孩子。 几个老师模样的人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一一询问着参赛的选手,重新核审着身份。 眼看人们一个个都审核完毕,被领去初赛去了,屋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位选手了。 一位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老师看了一会儿我的报名单子,然后抬起头看着我问道吗:“你是xxx吗?” 我答道:“是的老师。” “嘿,你是大学的老师啊!”她显出有些吃惊的样子,大约搞不清我们现在谁是谁的老师了。 “不是,我不是老师,一个普通工人。” “哦,是这个样子”她用墨水笔轻轻在我的简历上划着:“发表了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嗯,竟然是个普通工人!” 我有些好笑地点点头:“是真的,干么骗你们啊?” “不简单啊!我写了半辈子,绞尽了脑汁,巴掌大的文字也没见一篇!”另一个有些秃顶的男老师在一边感慨着。 “那么,x老师会唱刘德华的歌曲有多少呢?”女老师停止了墨水笔的滑动。 “不好意思,就会三首!” 我这样说,屋里的几个老师都笑起来。 “就三首?谦虚吧!”女老师不信。 “实事求是,知道的太晚了,准备的时间太短了!”我发着牢骚。 秃顶老师笑道:“刘德华的歌曲有四百多首,来这儿参赛的选手多的会唱三百多首,最少的也又一百多首,你也唱得太少了些吧!今天是试镜还不要紧,明天后我们的复赛比赛都是淘汰赛,随机在机上播放刘德华的歌曲,唱不出来就立刻被淘汰。你行吗?” 我想,既来之则安之,便对他们说:“我试一试吧,我只是觉得自己唱得很像刘德华。” 天快黑的时候,终于临着我去试镜了。 他们把我带到了一间封闭的干净的屋里,里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叫不上名字的音乐器械。 工作人员给我讲了演唱歌曲的规矩,站在麦克风前,让我摆好了姿势。那摄相机红灯亮了,我知道需要开始唱了。 我说:“伴音乐吧!” 没想听这话室内的人都笑了。 “没有音乐,是清唱。”有人喊着。 清唱就清唱呗,我清清嗓子开始唱: 曾经为你心动,曾经为你心痛,自己的心自己懂。 也曾为爱寂寞,也曾为爱失落,我心深处不曾保留。 当爱如此清晰,你也如此珍惜,我的感动在心底。 让我牵着你的手相约到永久 我用自己浑厚的男中音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当我唱完的时候,大家先是静悄悄地看着我,忽然有人拍起了巴掌,接着是掌声一片。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说:“谢谢大家!” 那位女老师把我叫到一边,轻轻对我说:“你果然唱得真好,在所有参赛的千名选手中,你的形象气质及音质音色,是最优秀最接近刘德华的一位,只是你唱得歌曲太少,很难通过复赛关,不过,还是希望你明天来试一下!” 我笑笑道:“一首歌一斧头,轮完了三斧头还做什么呢?来也没什么意思。” 秃头老师道:“也是,回家好好准备准备,多会一些歌儿,等到刘德华再来烟台开演唱会的时候,你一定再来,状元秀冠军非你莫属。” 在众人的称赞与叹息声中,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广播电台。 此时,天已迫暮,晚灯未放,一轮上弦月在东方天空明亮亮地,弯弯地,象在对我笑。 看着玉壶冰心般的月亮,心中刚才一些不快的阴影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啊,如果一个人有了名利之心,把成败得失看得那么重要,生活中的阴影一定会象魔鬼一般缠着他。如果把追求理想与成功的过程当作是一种享受,就象旅途中欣赏一幅幅优美的山水风景儿,即使没有达到目的,也会把许多美好色彩的底片留在记忆中。 其实,人的一生是追求的一生,未必是成功的一生,请敞开心扉,留住生命中每一瞬间的幸福与快乐,青春无悔。 我是资深领导人 下午刚下班,同事小王就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说:“有何贵干呀?” 她说:“文哥,求你帮一个忙,行呗!” 电话那头轻轻笑着。 我说:“领导吩咐就是了!” 她娇嗔地说了句:“油嘴滑舌”然后顿了顿才道:“后天礼拜日,我请你去开个会,做一回我们的资深领导人!” 她的话把我搞糊涂了,我说:“什么鸡心领导人啊?” 她咯咯笑了:“什么鸡心,是资深领导人!你答应我,才告诉你!” 我摸摸后脑勺:“你说呗!” “这样吧,半小时以后,我们在生化楼传达室见。”她说。 “啊呀,特务对暗号呢!”我打着趣。 关上手机,我隐隐感到了些什么。我知道小王是某直销组织的一名营销主任,推销一些日用化妆品及餐具和高档衣服等生活用品。我自己身上的西服就是她推销的。为这套衣服,她给我打的电话也有二百多次了,至今每听到电话响,自己都有些心惊肉跳。 最后,还是她胜利了,我花了两千元钱,买了这身据她说是用太空纳米技术制造十年穿不坏的衣服。不过,穿了没几天就起了褶皱,掉了两个扣子。她说,可能是与半岛的气候有关系,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心想,这小王莫不是又找借口让我也去搞直销吧! 半个小时以后,小王如约而至,手中还带着几本书。 她告诉我,后天礼拜天,她们这个城市的直销组织要在文化宫八楼八号房间开会,所有的会员都要参加,每个人至少要带一名新会员参加,组织里的几个头头更不能缺席。 我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可是不巧,组织的最高领导人总监先生出国时因飞机失事受了伤,正在别墅疗养,不能亲临会议。这可是个很重要的会议,没了主角坐镇,这戏怎么演? 小王说这话的时候,言语闪烁,有点王顾左右而言它。在我的追问下,她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原来那位总监先生晚上与一位女弟子谈完工作,在一起休息了一宿,不巧就被妻子碰到了。那老妻一怒之下竟然提起一壶热水向两人当头泼下,烫得二人鬼哭狼嚎,住了很长时间的院。小王去看过总监先生,面部烫得不轻,嘴部还动了手术,看上去很是不雅观,象是兔唇。 “你说,那个样子还怎么见人啊!在会上作报告,还不把人都吓跑了哇?”小王摊摊手,无可奈何的笑着。 “所以,你们就要找一个假总监鱼目混珠乱竽充数?” “哈!文哥真是聪明。不过,没办法,想来想去只有你文哥最合适。会写文章,口才又好,仪表又那么潇洒” 真是良言一句三冬暖,听着漂亮女同事的表扬,自己就有些飘然,毫不含糊答应了下来。 小王又给讲了一些她们组织内部的一些事情,除了那几本书,还带了一张光碟给了我。她说,这是一些会议的录像,上边有总监的讲话,让我回到家仔细看一看,揣摩几分,至时别漏了馅。我的身份是副总监。 时间很快到了礼拜日晚上八时许,按照小王的部署,听到室内响起一阵国际歌的音乐与歌声,我整整衣襟,健步走了进去。 小王喊道:“向年轻的副总监先生致意!” 众人立即起立向我鼓掌致意,我微笑着挥挥手向大家表示问候,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一霎那间,忽然有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此站起来了那种庄严豪迈的感觉。 我谦逊地坐到了室内最后边灯光最暗的地方,当然不只是谦逊还有点心虚的意思。 会议有高级营业主任小王主持。 先是有两位也是高级主任级别的人物分别做了“开掘黄金窟”和“我的人生我做主”的演说。 二人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边的锣鼓队不失时机地一阵一阵地敲鼓助威,只听得台下众人引领伸颈热血沸腾。 我得有机会观察着整个会场的概况。 来开会的人还真不少,偌大的室内给塞得满满得。男女老少,士农工商,骚人墨客都齐了。 只是令我想不到的,离我不远处居然还有一位拄着双拐的老人家,花白的胡子,戴着一副老花镜,粗糙的双手紧攥着一本刚发的书,听着听着就不自觉自己喊一嗓子,冷不丁吓人一跳。 会议接着进行,是由小王对推销产品做现场对比试验。 今天小王打扮得格外漂亮,长长的乌黑的波浪烫发在台上飘来飘去,解说时,言语柔和,举止优雅,听得众人鸦雀无声。 第一个对比试验,是把自己的化妆品与一普通的化妆品,取同剂量分别放在各自的盛有水的塑料瓶内,结果一会儿两个瓶子就出现了不同的现象,一清一浊。 其实,我一直就没听进去小王在解说什么,只被她今晚的杰出的美丽惊呆了,那现象自然搞不明白。不过,听大家的掌声,知道别人肯定是看明白了。 第二个试验,是把两块生红薯分别放在两套不同颜色的不锈钢锅内,然后同时加热。 很快我们闻到了烤红薯的清香。 小王揭开锅,拿出两块红薯,待凉了一会儿,分别用刀子切成了一小块儿,让几个年轻女学生模样的人品尝。 大家嚼了一会儿一齐说,还是自己推销的不锈钢锅好,烤得东西幽香迷人,馋人欲滴,那市场上的破锅做的东西不熟没有味道。 乖乖,我认出来了,那套闪着亮光的锅正是小王四处推销的产品,价值八千多元呢!那套有些锈迹的肯定是市场上二百元左右一套的普通品了。 只是不明白,便宜的东西就一定要锈迹斑斑吗? 会场上又响起一阵锣鼓声,众人一起喊起了口号:“直销!直销!全球风暴!人生!人生!富贵一生!” 我给震得耳膜生疼。 还没等回过神来,小王大声喊道:“会议下一项,请我们组织的资深领导人 x副总监先生给我们做报告!” 一阵热烈的掌声和锣鼓声。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众人的目光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才明白自己要粉墨登场了。 我站起来,感觉脸涨得通红,身子有些发飘。 小王又道:“总监先生出国未归,x副总监先生近几天身子也不舒服,还坚持带病来参加会议,值得我们大家学习。由于身体原因,x副总监先生就不做长篇演讲了,只把一些重要的工作指导一下就行了,大家欢迎!” 在掌声中,我不知怎么上了台。不过扫了一眼,紧张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好象是演戏进入了角色。一边端着茶水的小王满脸敬重地看着我,其实,我知道此时她的内心一定在笑。 我呷了口茶水,清了清了嗓子,学着录像中真总监的样子老生常谈例行了几句开场白,当然多是死记硬背的,一边说着,偶尔做一个有力的手势,下边就有人喝起采来,又引来掌声一片。我知道这都是小王的安排。 开场白结束,接下来是照本宣科读文件了。 大概是我极富有男性磁性的声音的感染,和抑扬顿挫的节奏,堂上众人都听直了眼珠子。 读着读着,不觉有些得意放肆起来,竟然离开稿子闲话扯起淡来。 我说:“我们是一个伟大的组织,有些人说我们与传销组织一样是老鼠会,这是一叶遮目不见泰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些传销是什么东西?它们的手段是空手套白狼,目的就是一字骗!而我们则不是,我们有道具,有产品,有制度,怎么看都是合法的东西,这正是我们这个组织的伟大与巧妙之处!人和猴子最大的区别是什么?猴子不穿衣服,而我们穿着衣服,穿着合体的五花八门的衣服。那猴子不穿衣服是畜生,穿上衣服是衣冠畜生,我们穿衣服不是畜生,不穿衣服也不是畜生!” 众人大概被我精彩绝伦的富有哲理的语言感动了,又是一阵掌声。 我趁热打铁:“正象那传销组织一样,有没有产品都是非法的。我们这个组织有产品是合法的,没有产品照样是合法的!” 我忽然看到下边千奇百怪的面孔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我。只有寥寥的几声掌声,象鞋底拍在青石板上。 我自知失言,尴尬地笑笑,正要言归正传读正文—— 突然门一响,从外边走进来两个人。 我吃了一惊,其中有一个居然是我过去的同事,因为偷单位里的电线被人告发,给开除了。他怀疑和憎恨单位上的每一个人,当然我也不例外。 他站在门边,看着我,一脸冷冷的笑。 这家伙肯定不怀好意,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在这儿呢? “怎么文先生,昨天还教学,今天就改行当教头了,成了总监了,你以为这里的人都是在瞎子摸象吗?” 我刚要解释,他指着我大声喊道:“他不是总监!他是一个骗子!” 这家伙刚一喊完,就看见许多人愤怒地叫嚷起来,有许多书和本子向我飞来 其中,竟然还有两只鞋子! 趟过的河流 一 林寒收到了她寄来的一封信。 她叫刘爱妮,是自己去年高中毕业班的女同学。那次高考失利后,她也没有再回校复读。 在林寒的记忆里,刘爱妮既聪明又漂亮,一头浓密黑亮的长发,长长睫毛里掩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眼睛总是闪乎闪乎地,传递着活泼快乐的信息。 她在信里说,知道了林寒再次失利,真为他宛惜和悲伤。时光荏苒,越发怀念学生时代的美好时光。晚上睡梦里就常常走进昔日静悄悄的教室中,听老师抑仰顿措的声音,也与身边同学窃窃私语,讥笑着那温和的历史老头儿系错了的上衣钮扣儿,当梦醒来时,才知道泪水已打湿了身边的枕头。 她说,在毕业后的时间里,自己尝试做了很多事情。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在外打工。因为有一个弟弟身患重病,急需花钱治疗。虽然父母面朝黄土辛勤劳作,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也都落了一身病。 她说,在外打工的一段时间里,酸甜苦辣个中滋味难以言表。现在自己正在东北地方的一个小城市进行服装加工培训,以后可能到国外去实习,这一切由她的一个远房表姐联系与安排的。一起的还有十几个姐妹,相信表姐不会骗她们的。也希望林寒不要悲伤,心中不要有太多的阴影。心情苦闷的时候,就夜里去看看那灿烂辽阔的星空,心胸就一定会变得宽广而充满激情。 信末,刘爱妮动情地写道: 身在异乡倍思亲,想爸爸,想妈妈,想弟弟,也想你。尤其夜里寂莫清冷的时候,那中感觉更强烈,令人不能自抑。冷月照床,伏案书信,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我会等着你,那怕相约一千年! 林寒刚给她回了信,恰巧就收到了远在北京工作姑姑的电话,说找工作的事儿已有了点眉目,要他立刻去北京一趟。 林寒从信里看到了一丝希望,就如一个临难之际的佛教徒,忽然看见了天上佛祖临世的光辉似地。 于是,他便一路风尘来到了北京。 林寒的姑姑在一家外企工作,姑夫在一所大学里总务处干事儿,见到他的人都是一脸笑容点头哈腰的。 小姑夫说他有一位老同学在东北一个大工厂混得不错,挺有权势的,两人颇有些患难相知的经历。原来他小姑夫年轻的时候去遥远偏僻的乡下当过知青,与那位老同学一起睡过地铺,一个锅里搅过勺子。老同学朱姓,方面黑须,长着一双比一般人大的多的耳朵,小姑夫就与他起绰号“朱大耳朵”大家叫来叫去就成了“猪耳朵”了。 当然友情不只是这些,那年月正赶上一个特殊年代,天干地旱人勤地懒,许多人吃不饱肚子。知识青年们也免不了被定粮定菜,一顿饭只分一个窝窝头和一个菜蛋子。“大耳朵”虽然干活不济,饭量却很大。林寒姑夫猫似地食量少,就常常分半个窝头给他。白天吃不饱,半夜三更便饿得肚鼓响眼发亮。这“大耳朵”就硬拽着林寒姑夫,黑咕窿冬地跑到山凹里挖生产队里才冒芽的红薯吃。 当二人山老鼠一样卧在地中扒出红薯又啃又咬的时候,不想给部巡夜的人发现了。“大耳朵”会凫水,一个猛子扎进地边不远的河里不见了踪影儿。林寒姑夫却被逮了个正着。 为此挨了许多批斗教育。当然不管队部的人如何诱惑逼问,他只是咬着牙装聋作哑不吭一声,逼急了就尿急,赖在茅厕不出来,至底没露老朋友半点蛛丝马迹。为此那老同学还与林寒姑夫学那刘关张桃园结义事,甘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林寒姑夫拨通了远方老同学的电话,言来语去又谈了些旧时下乡的往事,感慨一番叹息一番,扯完葫芦拉着瓢。 末了,那老同学说,工作可以找,但必须有高校毕业证。林寒小姑夫说,那自然是一定的。 小姑夫神通就是广大,不几天就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张非常逼真的大学毕业证书。 听说是去东北的一个小城市工作,林寒又记起了女朋友刘爱妮,她不是说自己正在那儿培训学习吗?不知道现在还在那儿否,或许已踏上去国外工作的旅程了呢!林寒这样胡思乱想着,对她的思念之情越来越强烈起来,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远。 二 林寒带着足可以假乱真的高校毕业证书,坐了一天两夜的火车,堂而皇之地来到了小姑夫东北老同学的那个工厂。 办公室里,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穿中山装的男人正在喝茶看报纸。听完林寒的自我解绍,中山装男人放下手里报纸看了他一眼,指指一边的沙发让他坐下。林寒将手里攥着的毕业证书与小姑夫捎带的一个包裹交给他,坐到沙发上,才有机会观察着面前这个干部模样的人。见他白胖的脸闪着油光,一副宽矮的鼻空,脑顶上斜搭着一绺长发遮勰着半个秃顶,尤其看到一双长耳垂肩的样子,林寒差一点儿笑出了声儿,想必他就是那半夜里啃地瓜钻河水的“大耳朵”确无疑了。 看到“大耳朵”把目光停在那张假证书上时,林寒砰然感到脸上有些涨红,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幸好这家伙只瞥了证书一眼,大约见外皮上边印刷字样一个字不少,便顺手扔进办公桌一边的抽屉里了。里边盛着一堆看上去模样差不离的各类证书。 林寒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好似考试做弊的时候差一点给老师发现一样。“大耳朵”看着包裹,用手拍了拍,显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姑夫这是干什么!见外了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林寒道:“我小姑夫常提起您,说您有安邦治国之才,干个省长部长什么的绰绰有余!尤其对你们下乡干革命那段青春时光记忆颇深,梦里也常常与你一起劳动学习,临山冈横笛,去河中捕鱼” 小姑夫老同学就微笑了:“哈哈!陈芝麻乱谷子的提它干什么,什么捕鱼捕虾的,那春天的水凉,给人撵着藏在里边差一点儿没给冻死!不过青年人嘛就应是那个样子的,什么理想呀,追求呀,整整一代人也都是那个样子。现在想来单纯的要死,糊里糊涂的十年时光都献给黄土地了” “知道您抽烟,小姑夫捎了几条进口烟给您尝尝,您可千万别嫌弃。”林寒指着包裹打断他的话。 听着林寒的话“大耳朵”兴奋起来,脸上洋溢着笑意,那油光闪亮好似要流下来。一边说哪里哪里绨袍之情终生难忘,一边解开包裹抽出一条烟翻来覆去地看着,颇为满意地点着头:“恩,不错不错是真货,真货假货看看包装就知道了。” “大耳多”唠唠叨叨满心高兴,林寒做“贼”心虚,听着好象话有弦外之音。心想,这位大人先生莫非一语双关吧,但愿看不出什么纰漏就谢天谢地了! 林寒被安排在了伙食科第二食堂,与“处长”及辛小雪专门负责食堂的购菜,验质和卫生清洁工作。 其实没几天时间,林寒便和“处长”、辛小雪混熟了。才知道“处长”并不是真处长。他真名贾大,是从部队提前转业过来的,据说在部队里当过工程兵。在一次爆破任务中,正遇上部队领导下来视察,这贾大就一下子夺过班长手里的火柴,呼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口号冲向已装好炸药的地方,点燃炮芯后却又迈着方步向回走,一边还向皇帝不急太监急似的大家微笑挥手致意,好象不是在放炮而是在带队操练。只是还未到防护地点,就听轰然一声巨响,贾大随着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贾大的英雄行为换来了一枚三级勋章,当然也弄折了一条腿。不久部队照顾他,按他的请求分配到其二舅所在厂里当了一名正式工。 虽然干着同样的活计,这贾大的工资却是林寒的五倍。 小雪说,世界上只有咱们这个按劳分配的国家有正式非正式工之分。林寒一介书生井底观天之蛙,疑惑地问小雪说,这是谁定的呢,人生真的有贵贱之分?小雪说,谁能说得清呢!天地间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不可理喻的事情太多了,这个世界谁管谁呢! 这贾大腿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不管刮风下雨总爱戴一副白手套儿,鼻梁上架一副椭圆型黑色墨镜,那形象象极了电影里的一个国民党处长,大家背地里就叫他“处长”了。 至于辛小雪,知道她也是来自异乡的女孩儿,其实她也不是什么大学生,而是一所职业中专毕业的,也是找关系过来的。她看上去挺文静,留着齐耳短发,头发黑而亮。眼睫长长的,与人说话的时候闪乎闪乎地。她住在离厂不远的一个亲戚家中。 不过“处长”贾大对林寒的到来显得并不是那么高兴,象是冷冷淡淡地。他们三人分工明确“处长”负责用仪器对购进的瓜果蔬菜进行品质检测,小雪专管食堂的卫生和清洁,而林寒的任务是每天到几里地外的果菜批发市场购果菜。他可从未做过籴籴粜粜一类的事情,说得上是一窍不通。既没经验又不懂行情,常常买的果菜不是鱼龙混杂,就是缺斤少两。 有一次买的菜里竟然发现了几块鹅卵石。那满脸胡茬子的司务长恼火地追查责任,贾大就阴阳怪气地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眼睛再不好使,那石头和蔬菜是双胞胎会分不清? 小雪叹息说,她自己愿意承担责任,林寒初来此地不熟悉情况。司务长盯着鹅卵石看了半天说,小雪明天与林寒一起去市场转转,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跟他说一说。说完拍拍袖子走了。 一边走一边摇头道,现在的年轻人呢,现在的年轻人呢 林寒分明感到“处长”墨镜后边那冷漠的目光在瞄着自己。他很是不明白,自己刚来几天,这贾大为什么要冷淡自己呢?而且有点落井下石的味道。而小雪则不然,她可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儿。林寒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头绪,小雪就不厌其烦地解释做示范,一遍不行两遍,而且还不断鼓励他。 两人一起去买果菜的时候,她告诉他说,买肉类果菜之事看上去简单,其实有许多学问要做的。臂如买那猪肉,注水肉润湿而发滑,光泽水亮。正常肉色泽鲜艳而富有弹性,手感粘滑而油光可鉴林寒从小雪那儿学到了许多知识。他说,谢谢你小雪!小雪就笑着说,你拿什么谢呀?他说,等发了工资请她客。 小雪说,不喜欢别人请客,你会写诗,就赠一首写春天的诗好吗?林寒奇怪地说,为什么要写一首春天的诗呢?小雪脸上飞过一片彩云道,春天是我们这个青春时代的象征,我想永远把这个青春的梦留在生命的天空里 林寒没有听出小雪语中的含意,不过,他真的写了一首关于春天的诗给她。 小雪还悄悄地告诉他,现在厂里对食堂购进的果蔬肉食品质要求挺严的,前一段时间连续两次出现食物中毒事件,差一点儿出了人命,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不久就花钱买了那套专用于检测果蔬肉食品质量的设备仪器。 那个“处长”贾大出去学了半年才凑和着会摆弄了。当然摆弄设备既轻快又干净,别人羡慕地用手摸摸那仪器“处长”就挥挥白手套大声呵斥:“乱摸什么!弄坏了你陪得起?” 然而不久林寒与小雪一起买菜的“优待”资格就被取消了。 贾大跑到他二舅那里发牢骚说,一个人检测食堂的肉菜,脑力劳动太重,因此常常脑子发乱,以至于替小雪搞卫生清洁的事儿就顾不上了,因此弄得食堂垃圾遍地,臭气熏天,厕所里的苍蝇都跑到食堂里了。那卫生离了小雪是绝对不行的。“处长”一边说还一边流泪。 他二舅道,看看你那个熊样,你那点小鸡肚肠我还不知道?净给添乱子。你回去吧,我跟司务长说一声就是了。 贾大一听就屁颠屁颠跑回工作间,根据自己的理解宣布,小雪仍然负责卫生管理不再与林寒一起买肉菜,另外还要辅助自己的检测工作,革命工作嘛,不要太斤斤计较了。 林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雪则显得很激动,与“处长”争吵了半天。 “处长”一脸不屑:“啧啧,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买菜有什么好处?冬天雪大路滑,夏天洪水滔天,不摔折了胳臂也给水冲没了影儿,这屋里冬暖夏凉多舒坦?” 贾大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林寒就装着听不明白。 林寒后来听小雪说,他们工作的这个工厂也算是这里一个出名的企业,属于老工业区的改造部分。工厂离著名的东北大森林并不太远,木柴资源丰富,曾是一个火柴制造厂。日本鬼子侵入东北以后,改做了有色金属提炼基地,当然依靠的也是大森林中丰富的有色金属矿产资源。 大森林广袤无边,除了人参鹿茸与貂皮,还有许多名贵的植物和药材。那时候,不只是日本人还有行色各异的三教九流云集而至,他们成群结伙去森林深处淘金寻宝。有的就发了财满载而归,更有许多人被山匪害死或给豺狼虎豹吃掉,就人财两空成为孤魂野鬼了。 听说有人在大森林中新发现了藏有无数金银财宝的地窖,据传是日本人投降时,来不及将掠夺的大批珍贵的宝物带走,而分开悄悄埋进大森林的。虽然政府娄次严令禁止私人出入山林寻矿探险或狩猎采宝,但是已有人找到了芝麻开门的钥匙,那些财迷心窍的人们就铤而走险,走老一辈人走过的路子,因为那里边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小雪说,她有个表哥与朋友刚去了大森林不久,如果哪一天表哥发了财回来,自己说不定会辞职和表哥再次回大森林的,因为那森林深处一定充满了神密与乐趣。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能答应我吗?”小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地,如一潭清澈无尘的泉水。 林寒说:“行,我帮你去背金子!” 小雪摇头表示不信,她说:“你一个大学生真的舍得丢下工作跑到那鬼地方吃苦?” 听到小雪称自己“大学生”林寒脸上立刻红起来,只好看看天说,你瞧,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呢! 待一切按部就班,林寒便给远方的父母写了一封信。家中很快就回信了。 当然,父亲母亲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筐,信是村里一教书先生代写的。信中说,家里一切平安,知道林寒找了这么好的工作,从不喝酒的父亲破天荒一顿喝了半斤老白干,然后又跑到祖坟烧了几陌纸囤燃了几柱香。父亲说,是祖上阴德庇佑神佛显灵看完信,林寒颇觉些好笑,又有些淡淡的悲凉。 三 工厂实行的是十小时工作制,剩余的时间比较多,时间久了就觉得闷的慌。林寒想来想去觉得闲来写点小说新闻什么的投稿报社,倒是很有意思。 现在的穷人是越穷越忙越忙越穷没工夫,富人花天酒地寻花问柳少时间。爬格子这差事又苦又累,因而多少儒人墨客弃文而去。林寒倒没多想,两个月的时间,就向某编辑部投寄了两篇短篇小说,但都石沉大海波澜不惊。 天气变得越来越凉爽起来,凉爽得使人觉得有些寒意。一场秋雨过后,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加厚了衣服。几个走在街上穿得袒背露肩的漂亮小姐,正在秋风中瑟瑟乱抖,袅袅作态的步子早乱了方寸。 这天,林寒从菜市场上购买了满满一车肉菜和水果,正费力地上一个陡坡儿,忽然觉得身后车子一轻,回头一看,见一个人正在车后使劲推着车屁股,仔细一看原来是小雪。 推上坡,停住了车子,林寒擦擦汗说道:“谢谢你小雪!这么巧?” 见小雪额角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儿,还有点喘嘘嘘地,不知是推车推的还是有急事跑累的。 小雪笑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一件信一样的东西。 “谁的信?”林寒问道。 “不是家信,编辑部给你寄来的!” 听说是编辑部来的信,林寒忽然感到紧张起来,表面上却装出一副不再乎的样子:“拆开看看么,紧张什么呢?”一边说着接过信,手就有些发抖。他对小雪说,天真凉。 打开宽大的信封,展开信笺仔细看着,当读到“本编辑部决定采用出版您的小说”时,觉得眼框里一热,眼前变得朦胧模糊起来,几滴泪水就不听话淌下来滴到信纸上。 小雪接过信轻轻读出了声儿,读着读着神情显得非常激动自豪起来,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芒。好象写小说的人不是林寒而是她辛小雪似地。 看见林寒依然处在激动之中,小雪掏出一条洁白的小手绢递给他。林寒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样子让你见笑了,可能我太激动了吧!” 小雪没有立即回答,她抬头望着他,想安慰几句,却不意与林寒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她的心猛地跳了几下,心里荡起一阵阵幸福的涟漪,脸立刻绯红起来。心想,真想不到他不只是英俊潇洒,而且才华横溢,说不定不远的将来还是文学星空一颗明亮的星星呢! 林寒与小雪一边推车走着一边谈论着有关小说的事情,可是想不到却有一个戴墨镜的人远远盯着这一切,呆鸟般蹩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两人的背影儿,把未抽完的烟头儿扔在脚下,用脚狠狠踩死。 林寒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场不幸正悄然降落到他的身上,一股无声的暗流正向他迎面无情扑来。 一天,林寒买菜回来,从来不见笑脸的“处长”竟然云开雾霁般咧开了嘴。咧完嘴对林寒说,今天真是不巧,检测仪器坏了需要修理,因此买进的果菜不能给验检了。这“处长”说着竟然摘掉了从未摘过的白手套,扔到墙旮旯里,然后帮着林寒卸车、搬菜,忙得四脚朝天。 小雪把林寒叫到一边,有点紧张兮兮地告诉他:“这‘处长’今天的表现很奇怪,你听说过狼外婆的故事吗?那甜言蜜语三更半夜来敲门的,未必就是真外婆呢!” 小雪话中弦外有音,林寒疑惑地看着小雪。 于是,小雪象鼓足了很大勇气似地,说出了藏在心里的怀疑。 那是春天的时候,工厂进行人事变动,她与贾大及一个也是新来的实习大学生分在了一起,共同负责这个食堂的后勤管理。可是过了不久,就发生了工人中毒事件。查来查去,那个年轻的学生被认做是工作失职而给辞退了,而小雪与“处长”却平安无事。 “处长”说是他在舅舅面前替她说了好话做了清白见证,接着就要与她交朋友。对贾大的鬼话,小雪自然不信,对他的殷勤也视而不见。她凭直觉感到工人中毒事件一定是贾大暗中捣得鬼,虽然当时还不清楚贾大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处久了就觉得这人为人处事又阴又损,对周围的一切有着莫名的仇恨,好象这世界人人都欠他债般。 对小雪的感觉和怀疑,林寒似信非信,这怎么可能呢?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拿几百号生命开玩笑?小雪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子大了,什么怪鸟都生。 然而不幸的是,事情还是被小雪言中了,食堂果然又发生了工人集体中毒事件,工人们上吐下泻哭爹喊娘,医院的救护车拉了两车去医院。“处长”放风说,定是由于肖玉购进的菜肉质量出了问题,才酿成了食堂中毒事件。 幸好这次事件还是被彻底查清了,贾大终于原形毕露,原来他将一包老鼠药撒到了林寒买的肉菜中。有人主张报警“处长”二舅就与几个厂头头研究了半天,又请他们去饭馆喝得烂醉如泥。很快发了一个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布告的布告。表示治病救人人人有责,无以善小而不赏,不以小过而毙之。 事情还是这样不了了之。“处长”二舅将“处长“喊到无人处大骂了一通,又赏了两巴掌,打得“处长”两眼冒火。 于是贾“处长”就由司检员下放到另一食堂烧锅炉去了。 一段时间过去了,事情渐渐趋于平静。晚饭后,林寒忽然觉得有些神心不宁,眼皮猛然一阵跳动,心想可能是这几天工作太紧张劳累的缘由引起的吧。便想出去转一转清清心。 不想小雪恰巧来送她给自己洗的衣服,衣服用干净塑料袋儿盛着,叠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那是昨天林寒到水房洗衣物时,小雪碰巧也在洗衣服,见林寒洗衣笨拙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就从他手里硬扯过去替他洗起来。她说,男孩子做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营生看着太别扭太难看了,那衣服肯定是洗不干净的。 小雪一边洗一边教着林寒怎样才能去掉那些讨厌的油垢和污渍,林寒不住地点头,象一个小学生在听老师讲课。小雪帮着洗完衣服还一起带回了家。她说,衣服晒干了还要给熨烫一下,那样人穿着才显得精神和潇洒。 看着整齐而干净的衣服,林寒有些不好意思:“女孩子做事儿就是细腻利落,那衣服好象老跟我过不去,衣服搓烂了也洗不净。真谢谢你小雪!” 小雪撇撇嘴唇道:“别老谢人家啦!都“卸”哗啦了。你那心思都用到工作和写小说上了,还能在意别的事情?”小雪说着轻叹了口气。 林寒道:“正好这几天怪闷的,咱们一起出去遛达遛达好吗?那外边有卖西瓜的,咱们吃个西瓜清凉清凉,算我请客!” 小雪高兴地甩甩油黑的学生发说:“行,请客就请客!” 两人在厂外马路散了一会儿步,那做买卖卖水果的人倒不少,只是没看见有卖西瓜甜瓜的。小雪道:“给你省了钱,没西瓜就拉倒吧,反正觉得有些累了,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他们两人便在一个不远处的凉亭坐了下来。 近晚,城市里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似流水,红男绿女学蚁窜,一派歌舞升平景象。有钱的城市人会享受,什么歌厅、舞厅、餐厅,甚至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洗头房按摩院都是一片嘻闹之声。靡糜的音乐伴着醉人的歌声在城市上空飘荡。 林寒说,闲来无事给她讲个童年的小故事听听,小雪说又要胡绉,林寒说是真的。他告诉她,自己自幼生活在偏僻的农村,那儿离城市远,从童年到少年从未去过城市,对于他们来说,城市的样子只有在电影和梦中才见到,更不用说享受城里孩子一般的优越生活了。自己尤其喜欢在晚上数天上的星星,想象着星星外边是个什么样子,直想地脑子发炸。也盼望着哪一天,有传说中美丽的仙女从天上冉冉而至,带着自己飞向那神秘的星外世界。 晚上飞天梦不成,白天就喜欢趴在泥地上看蚂蚁搬家,喜欢看成群结队的蚂蚁象天上的星星数不清。看着看着,蚁群们就忽然滚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许多小一点的蚂蚁就被一些强壮的咬死。小林寒非常替弱小的蚂蚁焦急,便向大人们诉说地上发生的事情。大人们就告诉他,蚂蚁最怕小孩子尿,一见尿就不打了。他便勇敢地向混战的蚁群们洒了泡尿,蚁兵们真的立刻偃旗息鼓作鸟兽散了,可是想不到这下子可惹下了麻烦。第二天,感觉下身又疼又痒,仔细一看那东西又红又肿,他吓坏了立刻告诉了母亲,但不说尿蚂蚁窝的事情,怕挨揍。 母亲带他去看村里医生,医生揣摩了半天,挠着后脑勺说,真是奇怪,你们去镇里医院吧! 在镇医院,做了个x片子,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母亲倒没多责备他,只是说小孩子太狂净惹事,一天浪费了半年的鸡蛋钱。原来是母亲卖掉了家中多半年辛苦攒下的鸡蛋,才去得医院的。那蛋钱本来是准备送礼用的。后来,准备当教师的父亲终于没当成。林寒至今也很内疚,觉得对不起父亲。 小雪一边听着一边抿嘴笑着,知道因为鸡蛋钱的原因没送上礼而使他老父亲失去难得的工作机会时,便不笑了,眼睛里透出淡淡的悲伤之情。 她抬起头,默默地看着远处一辆一辆车飞弛而过却久久不发一言,仿佛还在为林寒的故事宛惜着,就见一辆红色的出租忽然拐了一个弯儿,在他们不远处嘎然停了下来。一个戴墨镜的人推门走了下来,就有另一个同是戴墨镜的人从阴暗处的树林中走出来向他招手,二人相互嘀咕了几句,然后一起朝他们走来。近了,见其中一人还一瘸一拐地,手上戴着白手套。 “是贾大!”小雪警觉地喊起来。 不错,那个戴白手套的家伙就是一肚子坏水的“处长”贾大!另一个家伙留着阴阳头,头顶一撮毛长长的,嘴上长着黑胡子,晃着肚子螃蟹一样横了过来。 看着两家伙来者不善,林寒与小雪站了起来。小雪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林寒说:“没什么,不要害怕。” 贾大二人走到他们面前站住了。 小雪道:“贾大,你要干什么?” “处长”挥舞着白手套恶狠狠地指着林寒的鼻子:“不干什么,找你玩玩。等了多日不见影子,还以为你他妈的扎到沙里去了呢!” “不准欺负人!“小雪见这家伙出言不逊,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挺身挡在林寒的前边,厉声质问他:“林寒才来这么短时间,又没得罪你,你为什么要陷害他?” 贾大嘴一歪冷笑一声道:“哼,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你以为长得奶油小生似地,在老子眼前晃来晃去穷显摆,岂不知老子见到你心里就不舒服。老子从来就不喜欢在别人的影子里生活。奶奶的显摆就显摆吧,还与老子抢娘们,黑灯瞎火地在大街上泡!老子前时没整死你,今天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贾大一挥手,那小胡子就猛然从腰里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朝林寒窜过来。 林寒并不惧怕,他曾跟人学过拳脚,闲来常习练,对付一般混混还不用费很大的劲儿。见小胡子来势汹汹,他迅速将小雪推到了一边,一侧身,顺势抓住那家伙攥刀的手,向下一拨又向前一送,小胡子收不住脚,脚下又好象给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那身子便噗哧一声摔倒在地抢了个狗吃屎。同时又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大约这家伙没来得及变换姿式,卧倒时那尖刀正好戳在自己的肚子上了。 见此情景,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处长”拔腿就逃,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喊着:“杀人啦!杀人啦!” “处长”那破锣似的声音在夜里让人听得特别刺耳恐怖。 被眼前突发事件惊呆了的小雪醒悟过来,她拉起林寒的手就跑。林寒仓促中稀里糊涂被小雪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宿舍里。原来这正是小雪表哥住的地方,表哥去了大森林,她就暂时住在这儿了。 两人都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小雪吓得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林寒脑子中一片空白,直到听见窗外远处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才如梦初醒,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冷静了一下,对小雪道:“那个人不知道怎么样了,说不定已经死掉了。我会背上杀人罪名的”说着,绝望地望着窗外 小雪突然情绪激动地喊道:“不,不是你杀的!是那流氓自己伤了自己!我看得清清楚楚!” 林寒摇摇头:“那个贾大肯定会诬告我们,你证明我清白,可是谁又会相信呢?事情说不定会越描越黑,跳到黄河洗不清。” 听林寒这样说,小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渐渐安静下来。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面对事实了。”林寒无奈叹了口气。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小雪木然的自语着。 “一开始咱们就不应该逃开,这样做事情更复杂了,咱们变得很被动。” “你说咱们应该先找警察?” “不错,毕竟我们问心无愧。” “林寒你太天真了!真的,这样的事情还一身书生气”小雪摇摇头,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我知道逃避是不对的,可是你不知道贾大有多黑,他与许多社会上的黑帮有勾当,这些坏人欺男霸女恶事做尽,搞得这个城市乌烟瘴气,人们都象躲瘟疫一样躲着他们。那贾大跑开说不定已叫黑社会人找你了,他们一旦抓到你会毫不犹豫打死你的!” “难道就没有王法,他们敢这样狂?”林寒脸涨地通红。 “哼!王法?什么王法,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们就是王法。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就是官僚警察也得让他们三分”小雪言语中充满了悲忿与无奈。 小雪的话深深刺痛了林寒。他记起了千里外日夜劳碌的父亲母亲,想到了他们那幽黑而又充满期望的脸。还有刘爱妮,他似乎看到了她那长长眼睫掩着的那双美丽的眼睛,正哀伤地望着自己。再看看面前温柔而善良的小雪,那小鸟依人般的样子,楚楚动人的纯情之美他隐约感到小雪已是喜欢上了自己,而且说不定已有了依赖之情。而最使他心痛的,是十年寒窗所经受的每一个凄雨冷风之日夜,梦魇般如影入梦,如一张无形的网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自己,使自己透不过气来。自己其实就真如一条网中的小鱼虾,不论怎样努力,使出了浑身解数,结果都看到了捕鱼人那张贪婪绝情的脸和尖锐的牙齿。 这样想着,不觉悲从中来,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小雪忽然抓住林寒的手急切地说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林寒问她。 “你先到我表哥那儿住几天,等到事情平稳下来再说。” “你表哥,他在哪儿?”林寒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和他女朋友一起去了大森林的那个表哥。我住的这个地方就是他的宿舍。” 小雪告诉他,这个小城市的北边有一个小型火车站,每天都有从大森林里开出的列车,载满各类矿石和木材,从此南下送到集散地的。同样,每天也会有列车进入森林的。列车经过大森林时,要途经一个小中点站。小站既是这条运输线的安全岗哨,也是进出大森林寻宝淘金的人们必须经过和依赖的地方。人们在进出森林时,只需要送给司机和押车人几条好烟或些许好茶,他们就会很义气地让搭上列车。而且山林里的人向家中邮寄信件或猎获的贵重物品,也要依靠熟鼻熟脸的司机师傅们。 她表哥就是从那儿进入森林的。 当林寒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小雪禁不住伏在他肩上抽泣起来。一边喃喃说道:“难道现在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没有了你,我会立刻死掉的!” 林寒心里一热,真想立刻抱住她,向她说其实自己心里也很感激她,而且非常喜欢她。可是他不能这样做,远方还有一双期待的目光。否则,会卷入感情的旋涡不能自拔的。而且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生活的路到底走去何方,不能再伤害另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了。 林寒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只是用手绢轻轻地给她擦拭着泪水。看着小雪泪流满面的样子,他深深地被感动了,不能不答应她的请求。 小雪给他拿出了她表哥穿的一些衣服,以及日常必须用品,一起装进了一个大旅行包里。衣服放得多,小雪说,天越住越凉,你们到了一起多穿些衣服防止感冒。临走的时候,想了想又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带皮鞘的弹簧刀子要林寒贴身藏着,她说,这刀是表哥送给自己晚上防身用的。去那深山老林毕竟有一定的危险性,带上它不只可以防身,还可以壮胆儿。 林寒见小雪体贴温柔心细如发,心中感动不已。他知道对小雪的情债,恐怕今生难以还清了。 林寒与小雪一起去了火车站,躲在候车室的一个角落里,忐忑不安地一直等到天亮,终于等来了去大森林的列车。 小雪再三叮嘱他,她表哥名子叫陆文青。包括他和女朋友还有另一个一样年轻的小伙子,共是三个人。但不知女朋友与小伙子的名子。表哥曾写信说,他们三人住在森林中一条山路附近的小木屋里。小屋离列车小站约有十几里山路,山路蜿蜒曲折,一路下来,象这样的小木屋有三四个,都曾是护林人或偷偷进入山林的人修筑的。此外,他们所在小木屋的不远处还有一条河流穿过,河水湍急而又清澈。据说从小站附近的河段逆水而上,也能依次看得见那些山路边的小木屋。 小雪依依不舍地亲吻了林寒的脸。她说:“你找到表哥安安静静呆在那儿,不要乱跑,听说树林中可能藏着很多危险的东西。不要焦急,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我一定替你澄清事实真相,还你清白。那时候我会带人接你回来的。千万多保重!” 林寒动情地点点头答道:“谢谢你,小雪,我知道应该怎样做,你也多保重!” 随着一声长鸣,列车终于启动了。随着那咣荡咣荡有节奏的声响不断加快,林寒看到小雪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泪眼朦胧中,那白色长长的秋裙,在秋风中不停地翻动着,婉如一只洁白的展翅飞翔的蝴蝶 四 斯蒂芬逊制造的火车真是好东西,到中点站那么远的距离,几小时就到了。真是见见面去一半儿,那声名远扬的小火车站,其实不过是一个扳道岔加几间水泥平房而已。 值班的师傅见林寒单枪匹马去大森林里,就告戒说那里边很是不安全,他看到的去里边的人都是成群结伙的,而且一定要身上带着刀棍一类的防身物器。因为近些年来提倡植被绿化,宽容尊重畜类生命,而严令禁止人们进山狩猎,于是,大森林中的野兽慢慢多了起来,就有豺狼虎豹常出来伤人。 那原有的进山路已被封死,因此许多偷偷摸摸进入山林的人,大都喜欢在那条河流的不远处的小屋暂且住下来。然后再慢慢找进入森林深处的路子。 那师傅指着远处森林上空几朵慢条斯里飘荡的云烟说,森林里哪儿看见烟火,哪儿就肯定有人居住。不远处的那条闪亮的河流,就是大森林中流出的水量最丰富的河流。就是沿着这条河流边缘,有一条不太好走的山路相伴。 依河上行,就可以见到离河不远处星罗棋布的小木屋了。不过,那条小路是给人新踩出来的,路上荆棘丛生高低不平,遇上大雨天河水上涨,大部分路段就会给水淹没而难以行人。 林寒心道,天不灭曹,这不正好歪打正着。小雪说,她表哥不正是住在离河边不远处的小木屋子里吗? 他摸了摸身上藏的那把刀子,安然温暖在怀里,然后告别了小站师傅,向着炊烟升腾的地方走去。 很快看见了那条河,真的浩荡而湍急。东北大森林地形特殊,多数河道落差很大。这条河宽处水流平稳,较窄的地方水急如泻,河水猛烈地冲击着一边的石壁与峡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经大森林回声的渲染放大,远远地就可听见其声音如万马奔腾而动人心魄。 走了一段路程,林寒终于看到了那个冒烟的小屋。他走过去,敲了半天门,里边才传出了几声给烟呛似地咳嗽声:“谁呀?咳咳!” 门并未开,只是从紧闭着的两个圆圆的嘹望空里露出一双混浊的眼睛。林寒说明来意,那混浊眼睛盯了他一会儿,才听门里嗡声嗡气地回答了他的问话。大意是说,去山里的人来小屋问路的人有很多,前些日子的确也有两男一女来过这儿,看上去都挺年轻的,而且进屋喝了两碗水,然后顺着河边小道走山里了。 林寒心想这三个人一定是小雪表哥他们。 辞别了小木屋,继续依河边小路而行。随着道路的崎曲难行与森林的深入,就时不时听到森林深处传来的野兽刺耳恐怖的尖嚎声。他却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些亢奋,甚至希望面前跑过一只狼或野猪一类的畜牲,能够痛痛快快与它们搏斗一场。 然而走了很长一段路,猪狼没见着,仅遇到了几只兔子。那兔儿从脚下猛然蹿出,又飞快地逃入草丛或森林中,行动敏捷地让人吃惊。大约也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缘故吧,逃跑可是其唯一的本能。林寒不仅想到了自己,此情此景自己如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路间,碰到了几个模样差不多的小木屋,都有人住着,却不见小雪的表哥他们。直到日偏正午时分,在河流的一个拐弯处,看见了一片山冈,看上去比较平坦和开阔,踏上山冈,忽然发现了不远处森林的一棵矮树枝上飘着一样花布一般的东西。林寒走过去摘下来,才看清这花布一样的东西原来竟是一件女人的衣服!他吃惊地抬头四周张望,在对面几棵树的掩映下,竟然又有一栋鸡笼似地小木屋捉迷藏似地趴在那儿。走过去,见那屋角顶端高立着的烟窗,长长的黑乎乎的有点象家乡房坡上的烟筒,他感到了一丝温暖。 来到小木屋跟前,见门外没有上锁,感觉好象是有人在居住,便用手敲敲门,屋中却没有反应。再用力推了推,门扇依然纹丝不动。原来山里木房基本都是封闭式构造,窗户很小又高,可能是为防止野兽侵袭才这样设计的。从并不严实的门缝看进去,里边黑咕隆冬地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一股物质腐烂霉变后发出的难闻的气味儿从缝里挤出来。 正疑惑地想转身离开,不意却听见了屋内传来了微弱的声音,随着“咚”地一声响,吓了他一跳,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咦,难道大白天的里边还能有什么魑魅魍魉吗?不禁又摒气仔细听了一会儿,原来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屋里分明是有人在喘息呼叫,只是听上去声音很微弱罢了。 看样子里边还真有人!林寒又喊了几声,那声音却听不见了。他立刻想到屋里的人可能遇到了麻烦,此时一定急需帮助!于是便开始撞门。大约木门从里边给反锁上了,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用石块儿把门上装得很结实的一块木板砸了下来。门扇上露出了一个大洞,小屋里边变得明亮起来,隐约可看清屋中靠北墙边有一张较宽大的床,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不过那人看不清面目。林寒一探身从撕开的门洞塞进了屋里,立刻感到一股潮湿浓重的异味包裹了他,几乎使他窒息。 听到有人进来,床上的人显然想有所表示,大约力不从心,只是伸出一只手费力地指向床角。林寒掏出身上的火柴燃着,发现床脚有一支燃烧了半截的蜡烛。点上,屋子立刻又亮了许多,亮光赶走了屋角的黑暗照亮了小屋子,也照亮了床上躺着的人。 令林寒吃惊的是,床上那个人原来是一个女人!见她头发蓬松而散乱,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在不断跳跃闪烁的烛光下,仍能大略看得出这女人清瘦的面容,那面容显得十分苍白,象卧床久病的样子。她的眼睛大美丽,鼻子白晰而高挺,整个人看上去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少女,猜想她健康时一定非常漂亮。 见有人进屋,年轻女孩脸上表现出兴奋的样子,张了张那有些干裂的嘴唇,发出低低的声音。可是声音太微弱了,听不清说什么。 林寒急忙从包裹中取出一包牛奶,用一根细塑管插进去,另一头儿放进女孩的嘴里。 这女孩真的渴极了,很快就把一包牛奶吸光了。林寒见此又拿出了一包给她喝了。女孩喝完却一句话没说,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很快睡着了。 在闪烁的烛光中,林寒对女孩子的面貌并不能看得很清楚,见她睡着了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想这女孩子的生命大概没什么危险。是啊,可能她太累太疲倦了,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吧。 他开始观察起这个小屋子来。除了这张木床,靠床边还竖着一个木支架,上边挂着几件衣服。墙上还挂着若干张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毛皮,毛皮肥厚闪着亮光。兽皮旁边的墙上还周正贴着两张香港的女明星玉照,其中一张约略看得出是梅艳芳着古装的戏剧照,已是被烟熏得变了色,象是出土文物似地,却也给寒酸的小屋增添了几分温馨。靠门附近的屋角,用石块砌成的间易锅灶已是锅凉碗冷,看模样屋中多日不见烟火了。 那灶台下边乱乱地堆着一些被截得一般长的木柴,大约是备云雨天用的。有几只肥硕的老鼠正在上边吱吱地跳来窜去,似乎并不对陌生人的到来感到害怕而逃匿。 同时,林寒也看到了女孩子身边有许多凌乱的东西,那股难闻的气味儿就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其中还杂着人粪尿的味道,顶得他几乎恶心地呕出来。 于是便想打开门让小屋通通风。一看那门果然反锁着,而且琐上已有了斑斑锈迹,可能是屋内潮气太大的缘故吧。看到墙角钉子上挂着一把钥匙,取下试着开锁,开不动。便立刻出去弄了点松枝,用石头砸出些松油,滴到锁空里,捣鼓了半天才将锁打开。 看着小屋里的一切,他断定床上躺着的女孩儿一定是遇到了意外,说不定是被人抛弃在这儿了。这样想着忽然同情起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孩儿来。可不是,她真不幸,一个人孤零零地落在了这鬼地方,一起和她来人死到哪儿去了呢?他突然憎恨起那些抛弃女孩的人来,那些人肯定和那“处长”贾大一样坏,毫无人性可言。这女孩与自己一样落了难,孤独地与森林及野兽为伴,自己应该毫无选择地来尽力挽救她的生命,那怕实在不行的话,背也要背她走出这个危险而寂寞的地方。 做出这个决定,林寒忽然觉得心中充满了一股豪气,是啊,一个人的生命是可贵的,给了人生命的人更是不朽的!自己虽然不能象太阳一样拥有无比的光芒,去照亮人世间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但那怕是一只小小萤火虫儿,只要有能量就要闪光,相信也一定会给黑暗中的人们带来一丝光明与希望的 林寒立即先将女孩子身边的污秽的东西清理了出去,又从河边提了两桶水擦洗了几次。将屋里凌乱的一切重新整理了一遍,小木屋才显得整齐干净了许多,而且没了那浓重的气味儿。 一段时间过去了,那女孩子依然在睡。 林寒无意间看到了她身上穿的衣服和盖在下半身的被子也是脏不拉兮的,而且依然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儿。看这女孩身体太虚弱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自理,是该有个人给她换换衣服洗个澡儿虽然这样想着,林寒坐在床边仍然犹豫不决。他用手轻轻摇摇女孩手臂,她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 此时,一群苍蝇从小屋外飞进来,在他们身旁嘤嘤嗡嗡飞来飞去。林寒心中暗暗骂自己,真象是个伪君子,救人生命是神圣的使命,怎么孩子般怕狼怕虎呢?这样想着,一边又去河里弄了一桶水倒在锅里,引燃草柴将其温热,然后端了满满一木盆到了女孩床边。 他把自己带来的一条干净的毛巾在水盆中湿透,刚要给她洗,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妥,见那蜡烛正闪亮亮地爆了几个火花儿,照着女孩子熟睡的样子。他用手掐灭了蜡烛,轻轻揭开她身上的被子 当他做完这一切时,说不清是累还是紧张,那额角已渗出了汗珠儿。除了给女孩儿盖上被子,又把木架上的几件衣服摘下来盖在女孩身上。 在林寒给女孩洗澡时,这女孩子迷迷糊糊感觉象在做一个梦,梦见自己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蝴蝶一样飞着,忽而朵云飘过,洒下潇潇雨,顿觉清凉透体 林寒给她洗完了,她的梦也醒了,立刻明白了眼前的一切。虽然没有燃着蜡烛,仍能约略看清眼前这个男人大致的面容轮廓,能真切感受到他那善良的心地与青春勃发的气息。 见女孩子醒来,林寒才长松了口气,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看样子她还没力气说话。他又点燃了蜡烛。忽然他想起,小雪曾告诉自己过,初进深山老林的人是很容易感染上一些细菌性疾病的。尤其是在这个潮湿阴暗的环境中,这个女孩子一定是不幸遇上了这种病。须知人沾上了这玩意儿,先是上吐下泻肚子疼痛难忍,很快就是身子虚脱而变得四肢无力,如果不能及时看医生,一定会出生命危险的。 想到这儿,他马上从包裹里拿出一些备用的药品,拣出几粒放到碗里浸水泡软弄碎,用手慢慢扶起她的头,将碗放到她嘴边,让她喝了下去。然后,又水泡了一碗饼干,用小勺儿一勺一勺送到她嘴中。这女孩子不只是渴,更是饿极了,一会儿就吃了两碗泡饼干。 那女孩子有了精神,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象有什么话想说,可是几次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林寒对她说:“不要焦急说话,不要害怕担心,一切困难都过去了。” 那女孩终于低低道:“谢谢你!”这样说着,还将手慢慢伸过来,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林寒脸一红,急忙缩回手。其实,从进小屋,至今他也没有认真看过女孩一眼。还没等女孩再说什么,林寒说我去修修门,便急忙离开了女孩子。 花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被自己撞的门窟窿整固完毕,用手着力推一下感觉上还挺结实的。接着,又将女孩换下来的脏衣服用水盆端着去了河边,在水中一块裸露的较平坦的石头上洗起来。 一阵手忙脚乱的搓洗后,就挂到了不远处的矮树枝上。斜阳照着几件花花绿绿的衣服,象联合国升国旗。可不是,这沉寂的山林,孤独的小木屋,就象一个世外桃源。自己就是这世界的孤家寡人了。 看着那衣服,他觉得自己洗得还挺不赖。 这时,林寒才觉得身子象散了架。是的,他昨天晚上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精神的紧张焦虑与旅途的劳累已使他疲惫不堪。女孩的安然无恙更使他少了些心思多了些坦然,此时磕睡上来不由人,哈欠连天眼迷离了。 回到屋中,他急忙将墙上的十几块大大小小的兽皮摘下来胡乱铺到地上,也没有灭死蜡烛,就一下子躺了上去。不过,躺在上边柔柔软软的感觉还挺舒坦。偶尔望了墙对壁一眼,正好看见墙壁上的梅艳芳正对着自己笑呢!好似在说暗室愧心神目如电,她见证了小木屋发生的一切,你个大男人可不能放赖不认帐呀! 哼,这些有钱人真无聊,一张破照片都象在讥讽人,他懒懒地想。不过,很快就睡着了。 其实那女孩子自醒过来,就一直悄悄地看着忙碌而粗心的林寒,眼睛里早已泪水盈盈,她喃喃地自语道:“没想到真的是他” 五 大森林秋时的白天是短暂的,太阳落山了,消失在森林的远方。幸好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早升起来了,渐渐变得轮廓清晰起来。 近晚的森林是极不平静的,夜风吹动着林木乱草呜呜咽咽响鬼叫似地。仔细听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兽类的尖嚎声,在这个渺无人烟的夜晚,越发让人感到凄厉与恐怖。 小木屋被围裹在这个使人心悸的气忿中,显得孤单凄凉,宛如一个无助的耄耋老人蜷缩在小山冈上。那高高低低的灌木丛林,在暗淡月光的笼罩下,看上去极如獠牙利齿的怪物,正有无数血盆巨口张着准备扑上来,撕扯吞噬掉这可怜兮兮的老人。 那女孩儿终于能下床了,她穿上了林寒盖在她身上的衣服,手里擎着燃着的蜡烛,扶着墙壁慢慢走到他身边。烛光一闪一闪地清楚地照亮了龟缩在墙角兽皮上的林寒,见他的五官是那么棱角分明,微微打着酣声,嘴里不时还轻轻呓语着什么,身上衣服不知给什么刮了许多口子,脸上和头发上还沾着树叶泥土 看着,女孩子的脸忽然绯红起来,象天上飘下的彩云。许久,她觉得自己已有了些许气力,又走回自己的床前,将床上的被子抱过来,盖到了林寒身上。 夜已深了,明亮的月光从半掩着的门扇缝斜照进来,几只老鼠正趁机忙着从屋外往内搬着什么,肆无忌惮地吱吱叫嚷着,打闹着。林寒忽然醒来,原来有一只老鼠跳到了他的头上,吓了他一跳。 他坐起来,看到了身上的被子。咦!女孩子盖的被子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呢?借着透进屋里淡淡的月光看了那女孩子床一眼,不仅吃了一惊,原来床上空荡荡地,已不见了那少女! 难道是她害怕或防范自己而悄然走了?深夜如此清冷,她的身子又是那样虚弱。更何况山路艰险,林子中危机四伏,豺狼虎豹夜里出没无常。这念头一闪,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个弹跳起来,推开门冲出小屋。 这时,他看到月光下有一个人正坐在那块河边石冈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湍急的河流出神。不用问,她就是那个女孩子,林寒几乎要蹦出去的心才平静下来,他就向她走去。 听见声响,女孩回过头来,林寒已走到了她跟前。 “这儿太凉了,回屋去吧!你身体还不行。再说屋外也危险”林寒真不知该称呼她什么。 女孩子站起来看着他说道:“几天没出屋了,刚出来散散心。谢谢你救了我!” 林寒笑笑道:“不用谢,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再说萍水相逢” 女孩子听林寒说“萍水相逢”之语,轻叹了口气难过地打断他的话:“这几天可能真的变得不成样子了,林寒,难道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吗?” 这女孩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子!林寒大禁不住吃了一惊。女孩子说着,一边用手理一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幽幽地看着他。 借着明亮的月色,林寒真切地看清了她那虽然苍白,却依然清丽俊秀的脸庞。那梳洗过的长发,月光下显得那么乌黑而明亮,尤其她那双眼睛深沉而美丽,闪烁着青春热烈的光芒 林寒猛然激动地喊道:“你是爱妮!” 是的,这女孩子真的就是他日夜思念的女朋友!简直是在梦里,一个奇异的难以让人相信的梦!不识庐山真面目,缘身就在此山中。 两人喜极而泣,紧紧拥抱在一起 月亮缓缓升上了中天,天空里仅有几绺淡云相衬着。清冷的月光照耀着不息的河水与森林一片银辉。 林寒与爱妮一块坐在石冈上,凝望着月光里潺潺流淌的河水,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忘记了丛林里随时可能蹿出来的野兽的威胁。他们感叹岁月匆匆,感叹大浪淘沙。 是的,一切一切就如这不停奔涌向前的河流,走向它自然而不可抗拒的归宿。人生也就似涌流中漂浮着的一叶树叶,旅程中布满了险滩和暗礁,暗藏着湍流与泥潭,还要承受着暴风雨无情的洗礼。 爱妮向林寒诉说了毕业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原来,去年毕业后,由于家境不好,她没有选择回校复习,而是去了镇里一家皮鞋厂上班。不久,厂子经营不善倒闭了,辛苦劳动了半年却一分钱的工资也没有拿到。她又与几个姐妹一起去海边赶海。趁潮起潮落,到海边拣蛤蜊和海菜到市场上卖。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其中有一个小姐妹不慎落于海潮里被淹死了。惊恐悲伤之余,自己越发对前途变得心灰意懒,对一切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后来,她的一个远房表姐找到了她。表姐说,她有个远房表舅是某国外公司在大陆的总代理。那公司是搞服装加工的,急需一批劳动力,年轻女孩子最适合从事这个工作。而且据说工资非常高,一年下来能挣十几万。 可不是,那个时候正兴出国热,许多人利令智昏,宁可砸锅卖铁也要去国外闯一闯。那海外世界好象传说中的天堂,金银财宝数不尽抱不完。但后来事实证明,那多数不过是内外奸商勾结而设的骗局而已。 那岁月里又有多少人倾家荡产欲哭无泪呢!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悲,几家灯红酒绿时,几家坟前哭亡人。 爱妮被表姐的甜言蜜语信誓旦旦所感动,就与几个姐妹做了出国打工的决定。表姐说,出国费用暂不用付,等到她们出国后工作挣了钱再还就行了。这使晓丽与小姐妹们心里越发感激表姐,觉得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倒有一缕祥和的阳光照耀着她们,她们觉得很温暖。又如一只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儿驶进了风平浪静的港湾 然而,当她们动身时,却是坐上了去东北的列车。表姐解释说,出国劳务是要经过严格培训才能上岗的。总公司在东北有一个分公司,须先到那儿学习一个月,然后才能出国。爱妮就是在这个时候给林寒写了那封信的。 她还告诉他,自己曾写过几封信,最后都没有寄出,因为知道他又回校复读去了,怕影响了他考学。至今,那信仍然珍藏在家中的抽屉里。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女孩们到了东北一个偏僻的小城镇不久,表姐就忽然不见了。她们被关在一个黑暗潮湿的屋子里,被两个凶神恶煞般的蒙面人看着不准离开半步。 一天,一个操着生硬汉语的黄发绿眼的老外去见了她们,他说,她们几个女孩已被卖掉了,他就是她们的老板,她们需要去国外做工挣钱才能赎回身子。 女孩们明白自己已掉进了人贩黑帮设的险井,她们从恐惧中摆脱出来,决定想办法逃出魔掌。很快,一个看守她们的黑帮成员在女孩们的真诚感召下醒悟过来,在他的帮助下,终于成功逃离。 后来知道,那个帮助她们的人是一个叫陆文青的小伙子,他也是不久前被欺骗进来的。 在逃跑的过程中,受到黑帮的追击,女孩们都跑散了。爱妮则与陆文青一直跑在一起。不幸的是,爱妮摔伤了胳膊流了很多血,陆文青背着她去了医院。由于失血过多,医生说需要尽快给她输血。只是屋漏偏遭云雨天,医院里库存血型与爱妮一样的血已用尽。医生说,外出调血太迟了,为了减少病人的生命危险,最好的办法是马上找人献血。那陆文青问清了爱妮的血型,对医生说,自己也是ab型的,请马上采用吧。于是,陆文青身体里的血就通过一只管子,缓缓流进了她的身体中 后来出了院,陆文青又给她凑齐了所有住院的费用。爱妮十分感激,说钱一定还他。陆文青说无所谓,情意无价。 为了逃避黑帮的追杀,陆文青决定离开城市,去大森林狩猎或探险。他说森林中有的是宝藏和珍贵动物,当年日本人搜刮的金银财宝大多还藏在深山老林里,如果运气好的话寻找到一笔可观的财富也不是天方夜谭的事情。等到有了钱,他会带着她远走高飞,离开山林和这个伤心的城市,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一种宁静淡泊与人无争的生活。 不久,又一个绰号“土豆”的人加入到了他们中间。他也是年轻的小伙子,是陆文青初中时的同学,今年刚从附近一所大学毕业。“土豆”说,这东北大森林实际上几千万年前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内陆湖泊,后来由于地壳的不断演化,才逐渐形成了今天这样的地质构造。而有人就在森林深处的层岩中,发现了一些研究价值很高的古生物化石。“土豆”是搞地质专业的,他对重新研究东北森林的地质构造十分有兴趣。 爱妮无法拒绝陆文青的请求,身在异乡漂泊无依,他就是一棵唯一能遮风避雨的大树。她也楚地知道陆文青已爱上了自己,可是她不能接受,虽然对他心存感激。可是那陆文青是一个执着而多情的小伙子 “那你们后来呢?”当爱妮说到自己与陆文青的关系时,就忍不住插话问她,那神情显得颇有些紧张。 “当然,我最后和陆文青谈起了你”“你怎么说?” “我跟他说,我已有了男朋友,是高中时的同学。”爱妮的声音含满了羞涩之情。 听她如此说,林寒的心放了下来。他感到她的身子在瑟瑟地抖动,便脱下身上的衣服给她披到了肩上。 “这样陆文青能接受得了吗?他怎么说呢?” “他哭了,哭得很伤心。不过,我答应与他做朋友,并且一起到森林中去。” 其实,林寒已知道了,陆文青就是小雪的表哥。她说的表哥的女朋友就是爱妮。于是,爱妮与陆文青还有“土豆”就结伴走进了茫茫无边的大森林,来到了这个小木屋。 陆文青说,这儿靠近河边,空气清新。山冈上地势较高又开阔,林子里的狼啊野猪啊狗獾什么的,不是饿急了眼,一般是不会寻到这儿来的。那陆文青就和“土豆”扛着自制的土枪和弓箭,以及挖土石用的工具,雄赳赳地奔赴山林深处。爱妮就在小木屋中,女主人般守护着屋里的一切。无非是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烧水做饭。 他们来的时候,带的食物并不是很多。那陆文青和“土豆”每次回来都要带回一两只野兔儿一类的小动物做补充。他们两人麻利地剥皮剔肚,再去河边洗净。爱妮就在土锅里烤得香喷喷谗人如滴。他们围在一起边吃边夸她的手艺,虽然夸赞地有点言过其实。 他们两人还去周围不远处的林子中,挖了许多深坑,然后在上边伪装上乱草和树枝,说是为防备野兽用的,进山林的人都懂这个。 看样子两人还有点长住沙家浜的准备。 陆文青和“土豆”出去多是早出晚归的,不过,有一次在森林中过了夜,他们说差一点儿迷了路。“土豆”说曾自制了一块指南针,来时却忘了带在身上。只能在路上做一些记号。那山林浩淼无边,没有太阳的时候,往哪儿看都是回家的路。有时走着走着就连记号也找不到了。他们每次回来,除了猎获一些小动物外,还带回许多据“土豆”以为是含金量很高的矿石,看他们高兴的样子,似乎离传说中的宝藏地点不远了。但也有一次满身血迹徒手而归,一脸惊恐不安的样子。原来他们在返归路上,遇上了罕见的东北虎。那虎追着他们不放,他们爬到了树上并放了土枪,老虎才跑掉了。 第二天,他们照旧踏上了征途。“土豆”一脸英雄气概地说,怕什么?逢兵布阵遇水筑土,碰上豺狼用这个!一边拍着身上的土枪和弓箭。 这一次,陆文青与“土豆”出去了很长时间没回来,大约有七八天吧。就在他们出去的那天傍晚,爱妮曾听见山林的远方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更听到凶恶的群狼发动攻击时所发出的惊心动魄的嚎叫声。这一夜,她心惊肉跳整整一夜没睡,却始终不见二人的回归的身影儿。 她隐隐预感到了什么,惊恐与焦虑噬咬着自己的每一个神经,饥饿与寒冷也不断袭击着她,她终于病倒了,感染上了森林里可怕的疟疾,上吐下泻浑身乏力却没有一点办法。 由于走得匆忙,来时将备好的药品不知遗落在什么地方了。她清楚,这小小的失误很可能使自己走不出这森林,自己说不定与这小屋永远为伴了。在等待中她与病魔顽强抗争着。 又是一两天过去了,依然不见陆文青和“土豆”的影子。此时的她觉得行动艰难神情恍忽,知道自己不行了,若再没有人发现自己,就肯定长眠在这里了。 于是便做出了一个决定,就用尽力气把自己的一件花格衣服挂在了河边不远的一棵矮树枝上,希望能有路过的人看到它。然后,回到了小屋,锁上了门,她怕野兽们趁伙打劫。 她躺到床上再也没有更多的气力爬起来了。 爱妮告诉林寒道:“如过你再晚来一天,恐怕咱们再也见不到面了!” 林寒说:“幸好是你的那件花格衣服告诉了我,要不,还真不知道这儿有一座小屋呢! “也许是老天爷可怜我们吧!要不怎么这么巧呢?但愿苍天再保佑陆文青和“土豆”平安回来!”爱妮双掌合十当胸,象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林寒安慰道:“他们一定是迷路了,或许,发现了惊人的宝藏而脱不开身。他们身上又带着猎枪和箭,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的,相信一定会回到这儿的。” “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回来”爱妮喃喃地说。 “那你的身子能行吗?” “没什么,现在感觉好多了。” 几片黑云飘过,遮住了月亮。一阵风过来,远处的森林又呜呜咽咽地响,象在唱一首呜咽的歌。 六 几天光景又很快过去了,陆文青和“土豆”还是没见影子。而林寒所带来的食品和小屋中所能勉强吃的东西都快尽了,尽管两人尽量节约着吃。 令人高兴的是,爱妮的病奇迹般消失了,言谈举止间又展现出她那清丽动人的青春风采,这使林寒激动莫名,又唤起了他对学生时代的无比怀念,仿佛又回到了那充满幻想的青春岁月里。 这天,爱妮在河边洗衣服,林寒攀到离她不远处的树上寻果子,猴儿般攀上攀下打秋千,一边还朝她做鬼脸儿扔树果子。 她停了下来,被他的天真的孩子气深深地感染,就用手掌一边轻轻地拍打着水面,水上就溅起浪花飞到她的脸上身上,一边激情地唱起那首曾经感动无数少年男女的校园歌曲: 去年别离我曾对你说我们会再相会 在那菊花黄枫叶红的时候 如今那山上的菊花黄了 如今那枫林的树叶红了 历经千难万险 我终于回到了你的怀中 爱妮优美的歌声,在山谷和森林的上空飘荡,那潺潺的流水声似乎小了许多,林子里的小鸟儿们也害羞似地不再叽叽喳喳乱叫。 歌儿唱完了,她却对着森林的远方出神。她又在想陆文青和“土豆”的事情,她真希望他们两人会突然出现在河对岸的树林中,给自己和林寒一个惊喜。 这样想着,她的眼前就真的出现了幻觉,就看见陆文青和“土豆”从对面向她微笑跑来并向她招手。两人身上背满了许多珍贵的小动物和珠玉财宝。 她站起来想喊他们,幻觉忽然又消失了,她怅然地叹了口气。 林寒摘了些叫不上名子的树果子,用手捧过来给她看。见她一脸的忧伤,知道又为陆文青和“土豆”担心思了,便坐到了她身边,说给她讲一个故事。 爱妮洗完最后一件衣服去晒到干净的石头上,回到他身边,笑道:“小毛孩子家能有什么新故事呢?说呗,可别骗人!” 林寒拾起身边的一块小石片儿,贴着水面使劲甩出去,那石片儿在水面上飞快地溅起一溜水花,很是好看。 他顺着水花的远去,把目光停留在彼岸的森林的上空,凝视了很久,有几只鸟儿不知趣地飞落到河边的树枝上,向这边喋喋不休地鸣叫着。 林寒说,你看,这里森林虽然很大,鸟儿也多,却真看不出有什么名贵出眼的家伙。我家那小村庄啊,依山傍水草木丰茂花果飘香。那河流四季流淌不绝,清清的河水手掬可饮。 沿河两岸有天然生成的大片芦苇丛。秋天里就长出雪色一样的芦花,风一吹,满世界飘白絮儿,就如冬日里降下的鹅毛雪片儿。那芦苇丛中可是藏着很多很多名贵的叫不上名子的鸟儿了。说它名贵,是因为它们生得很漂亮很少见。 但说有一种叫“老山雀”的鸟儿吧,那家伙红尖嘴儿白肚皮儿蓝背项儿,羽毛亮得好似涂了油,叫起来咭咭哥咭咭哥地极是动听。芦花还未生出来的时候,,这家伙就在河边的扬柳枝上搭窝抱蛋,却常常遭到儿童们与蛇的攻击,那蛋就四零八落灰飞烟灭。没有了蛋,它们就悲伤地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咭咭哥哥凄然叫着抗议着。 芦花飘荡的时候,老山雀便跑到芦苇丛中找一簇粗壮高大的芦苇杆儿,然后从人多的地方衔来几根长长的马尾丝儿缠绕在上边,又在尾丝上搁上一些横七竖八的草棍儿,再是用细草叶和棉线一类有韧性的东西,围织成一个球形的小草窝,鸟儿夫妻就从树上搬了进去。 那长长的尾丝将鸟巢吊在空中,风动芦苇,芦苇高底起伏,这鸟儿窝也就随着上下起落悠悠晃晃左摇右摆,鸟儿夫妻呆在里边细语腻声,享受这天伦乐趣。 想一想这多有意思!大约那美国总统乘坐的“空军一号”也比不上这鸟巢里舒服呢! 听着林寒有声有色的描绘,爱妮笑得出了泪儿。不过,她说,你这算是故事呢还是鸟儿纪事呢? 又过了两天,还是没有见着陆文青和“土豆”的影子。林寒与爱妮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起来,知道他们回来的希望真的越来越渺茫了。 两人终于做出了决定,马上离开这儿出去森林,向外界求救。而且,爱妮的身体看上去已完全恢复了健康,完全有能力一起走出林子去。 正当两人处理好了一切准备动身时,老天爷却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起来。伴着狂风,一场秋末少见的大雨袭来了。这个季节,其实正是大森林多雨的季节,有点象南方的梅雨接续不断,有时显得更猛烈些。这场雨直下了两天一夜,使河水猛涨,彻底淹没了那条回家的山径草路,狂风又将河边的许多树木吹倒吹折更是挡住了去路。 看来,林寒与爱妮要想立刻动身势如登天。而现在最糟糕的是小屋中能想法吃的东西都吃尽了,包括墙上那些小动物皮也给剥去皮毛煮烂吃掉了。屋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肖林寒说出去转转,再看看有没有野果之类的东西给打打牙祭。可不是,他和爱妮整一天没有食物果腹了。爱妮说,下雨天森林里非常湿滑太危险。林寒说不要紧的仔细一些就行了。 待外边的雨稍稍小了点儿,他便戴上屋角那顶破毡篱,一下子钻出了小屋。 可是不多久,他就返回来了,手里神奇地提溜着一只野兔儿,那兔子还活蹦乱跳地拼命挣扎着呢! 没等爱妮问,林寒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得意地告诉她:“瞧!怎么样?又肥又大的美味佳肴,在那棵老白杨底下陷井里捉到的。这畜牲正拼命向上蹿呢!去晚了可就逮不着了。” 已是雨过天晴,小木屋的烟窗里不久就升起袅袅炊烟,也就有一股诱人的清香从小屋挤出来。风一吹,这浓烟杂着兔肉的香味儿便四处散开来。 看着烧烤得焦黄的色香迷人的兔子肉,林寒咽了口唾沫对爱妮说道:“再给你讲一个关于兔子的故事吧!” 爱妮撕了一块兔子肉,一下子塞到他的嘴里道:“别画蛇添足了,大概你一个兔子的故事讲完了,兔子肉凉成冰棍儿了!” “那好吧,兔子的故事今天就不讲了。”林寒一边嚼着一边道:“不过,有条件的话回家开个山兔烧烤店,我负责每天进山捉兔子,你专管卖兔子肉,说不定能生意兴隆名冠一时呢!” 话毕,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几天来,他们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 正谈笑间,忽听屋外传来异常沉重的声响,接着,小木屋的门扇剧烈地晃动起来,而且伴随着低沉的吭哧吭哧的喘息声。 “是野猪!”两人同时惊叫起来。 林寒迅速拽过门边的一根粗木棒用力抵住了门扇。透过门缝隙,清楚地看见一只长毛长嘴模样山老鼠一般野猪,正叉巴着四条腿儿,用嘴拼命拱着门扇呢。看样子这是一只饿急眼了的山猪。可能是连续的雨天,使这畜牲腹中也是空空如也,瞎头瞎脑地闻到了兔肉的清香而乱撞过来的。 野猪不停地撞着门,林寒狠劲儿地顶着,不一会儿额角就渗出了汗珠儿。爱妮忙乱中把屋中能用上的东西都顶到了门上。 折腾了一会儿,门外好象没了动静。林寒又从门缝中向外张望时,却见那家伙正退到离屋门几米远的地方,肚子一起一伏地喘着,然后伏了伏身子,狼一样嚎叫一声,猛然蹿起身向屋门狠命撞来。 林寒心里一惊,见势不妙,一下子将爱妮推到了一边。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然”一声,野猪已破门而入。几块被横七竖八木棍钉绑得十分牢固的门板,给这家伙生生撞了下来。 看到这畜牲的疯狂,林寒顿时气血上涌,随手操起身边的木棒朝它的脑袋砸了下去。挨了几棍子,野猪野性大发,一抖身如一个输红眼了的赌徒,呲牙咧嘴向他扑过来,一副要食不要命的架式。 几个回合下来,那畜牲倒越战越勇,而林寒气喘吁吁十分被动,搏斗中,手中的木棒也被折断了。 情急之下,他扔掉了手里的半截棍子,双手揪住了它的耳朵,用脚飞踢它的肚子。野猪一口咬住他胸前衣服猛一甩头,将他摔翻在锅灶边的柴禾堆里。 爱妮一开始被突如奇来的变故吓呆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见林寒正倒在锅边,就朝他喊道:“锅边有刀子!拿刀子捅它!” 原来,那把用来割吃兔肉的尖刀正搁在锅边菜案上呢! 林寒一翻身抓过案上刀子,朝着正扑过来那该死的畜牲迎面奋力刺去。刀子正中它的下巴,并深深扎了进去。 畜牲一疼狂叫一声,顺势把林寒又撞翻在地,然后转身逃出屋子,那刀子还没来得及抽出来。那家伙的血溅了屋子一地。 林寒从柴堆上爬起来,除了一身泥,身上的衣服被撕开了许多口子,手和脸上也被划破了,流下了斑斑血迹,和野猪溅的血混在一起。 爱妮吓得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敢跟我斗,确是活得不耐烦了!”林寒勇士般潇洒地挥挥手:“这家伙挨了刀,肯定蹦达不了几下的,出去看看死了没有!” 说着,就要抬腿出屋,忽然脚下一软,几乎摔倒在地。这时,他才觉得右脚踝痛得有些异常。 爱妮跑过来扶他,又看看他的脚大声叫喊起来:“看看!那该死的畜牲把你的脚给弄肿了!” 对着肿胀得馒头一样的脚,两人研究了半天法子。爱妮忽然惊喜叫起来:“真笨死啦!差一点儿忘了,记不记得中学上自然地理课的时候,咱们老师曾说过,在北方大森林中普遍生活着一种小动物,叫野蟾狳,它很有药用价值的。上好的蟾狳油可用来止痛消肿,而且效果奇特。这个林子里到处藏着呢!”说着,跑出小屋,在附近不一会儿就捉了几只回来。 她将蟾狳开堂破肚,把搜刮下来的带黄色的油脂放在火上烤。当烤到滴下油时,便用一个小塑瓶接住。待稍凉了些,就用手指沾着一点一点给林寒抹到脚上。林寒就默默感激地看着爱妮做这一切。 可不是,自己还真从未这样静悄悄认真看过她。见她的脸色已变得红润和白晰起来,黑得发亮的秀发微微蜷曲着,尤其那眼睛乌黑而闪亮,闪烁着动人的光彩,真象一个童话世界里的公主。 林寒心想,如果没有她,自己心中的世界还会如此美丽吗?还会对一切都充满幻想吗?此时,大自然赋予人类那种神圣而崇高的情感,小鹿一样撞击着他的心菲。他轻轻地抓起她那冷得凉凉的手,紧紧地放在自己的胸前 说也奇怪,在短短一夜之间,林寒的脚就奇迹般消了肿,而且看上去行动并无大碍了。 第二天,他们在离小屋不远的林子中找到了那只野猪,躺在那儿死了,身边凝固了一滩血迹,那刀子还插在脖子上。 林寒在爱妮的帮助下,将野猪连拖带拉弄进了屋里。 傍晚,锅里的兔子肉就变成了野猪肉,而且是满满的一小锅。野猪肉熟了,两人痛痛快快饱餐了一顿。他们觉得野猪肉也是十分好吃,美味沁人心脾。尽管屋子里只有盐,而没有一丁点佐料调味。 剩下的猪肉,除了路上备用一些,还剩下很大的一块儿。他们就把它放到浓盐水泡了一下,然后用麻绳儿系着吊在梅艳芳倩影照的旁边。女明星依然笑蔼蔼地注视着山猪肉,那样子好象禁不住要从画上走下来,抱到她们家里似地。 是的,如果陆文青和“土豆”回来的话,看见这佳肴肯定会美美饱食一顿的。 林寒又去河边看了看,见河水已恢复如初,只是看上去比雨前混浊了一些。草径小路也撤水了,虽然淤了一层污泥乱草,毕竟能走行人了。 爱妮又伏在林寒肩上无声抽泣起来。她知道,走出这个森林,林寒就不得不接受命运残酷的挑战。或许在很长时间里不会再拥有自由与蓝天,生命的音符也可能将不会再奏出灿烂的乐章。而自己又怎样去承受这一切呢? 林寒激动的亲吻着她的脸,说道:“能够与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那怕是一刻,就已知足了,生与死已并不那么重要了。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心永远和你在一起。况且自己是清白的,相信法律也是公正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可是那个黑社会”爱妮心乱如麻欲言又止。 “陆文青他们至今未归,生死难卜。咱们早一天出去报警,他们就增加一分生还的希望,这是最重要的。”林寒神情凝重地眺望着森林的远方。 爱妮点点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林寒:“我相信你,不管以后的路多么艰难与坎坷,我会永远等着你!” 七 动身这天,晨曦初露,一抹朝霞染红了森林东方的天空,宣告着新一天的诞生。再看那曾是激流奔涌的河水,也已变得潺爰而稳重多了。 林寒与爱妮走到山冈处,禁不住站住了,回头望了一眼仍然无动于衷的小木屋,心中酸酸地。是的,他们在这儿生活了几天,对小屋已有了一种难舍的依恋之情。 他们走进森林中,一群鸟儿突然鸣叫着,从依然茂密的林叶间冲天而起。它们在林子的上空追逐嬉戏,自由自在地翻飞翱翔。 林寒既兴奋又感动,又觉一些淡淡的悲凉。望着蓝天中的鸟儿们,心想,它们是多么快乐与幸福啊! 此时的他已是醍醐灌顶,他明白了,能够健康而自由地生活,才是人生唯一的真谛。 一阵晨风袭来,林中的无数叶子就悠然飘下来,落到地上,落到林寒与爱妮的头上和身上。随手捡起一叶,发现叶子已是绿色褪尽。这预示着秋天已完成了她的使命,冬天就要来了。 记得有位诗人满含激情地写诗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是的,春天很快就会来的。 当爱妮和一瘸一拐的林寒终于走出大森林,站在一座小山坡上向前方一片开阔地眺望时,他们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带着两只狼犬正向这边方向跑来,明亮的阳光照得穿制服人帽檐上的国徽闪闪发光。 而跑在最前边的却是一个飘着蝴蝶一样白色秋裙的女孩子,见她乌亮的秀发迎风翻动。 两人看清楚了,她是辛小雪。 狗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站在宽阔的马路上发呆,路灯下看车水马龙。 突然,感到身后好像有什么声响,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半大的小黄狗儿正在身后撕咬着我的裤脚拼命向后扯呢!着实吓了我一跳。嘿!这哪儿来的野狗,该不是一条疯狗吧?身子瘦瘦的脏脏的毛儿长长的,看它的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呢! 我本能地抬起脚狠狠地踢了它一脚,这畜生挨了一脚,疼得汪汪叫着在原地转了一圈儿。我机警地跳到了一边的高高的石阶上躲开了它。 我怒视着它,捡起了身边的一块石头,准备迎头痛击。 真是奇了怪了,那畜生忽然朝我匍匐下了身子,然后起身向后跑了几步,回头看看我,又跑了回来,又伏下了身子,又向回跑。看上去并没有恶意。 我突然意识到,这狗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一个很有灵性的家伙。 便跳下来,远远地跟着它。那狗就一边跑一边回头瞧着我。 大约走了二百米远的距离,那狗停了下来。就看见路边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我急忙跑过去。路灯照得很清楚,原来是一辆倒地的摩托车。看样子不知是被什么撞翻的,前大车灯被撞得稀烂,油箱正淌着汽油,一股浓重的刺鼻的气味儿扑面而来。 我吃了一惊,仔细一看,看见路边沟下正躺着一个人,痛苦的呻吟声从阴影中传出来。 我明白了,出事儿了,摩托主人肯定受了重伤,那狗可能是车主家里的狗吧! 跳到沟中看看那人紧紧蜷缩着,也有血迹从额角淌下。叫了几声,只是呻吟没有应答声。 慌乱中,我跑上马路,伸手向迎面而来的车乱摆手,示意他们停车。 车们好像没有看见,贴着我身边呼啸而过,有一辆还擦着我的衣服,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拨通了医院120急救电话,回答说医院车都出差了,还要等半个小时。 我脱下身上的红色的衬衣,站在路边拼命地舞动着。红色可是危险或求救的表示啊! 一辆辆铮亮的小轿车飞也似的过去了,对红衬衫熟视无睹,大概车们闯红灯习惯了。 终于有一辆蓝色的奥迪停下了,我跑到跟前。 车窗摇开了一条缝,里边是一个闪着油光的脸:“什么事?” “路边有人摔倒了不醒人事,急需要去医院,麻烦”我擦着额角的汗,低声下气。 “快走吧彪哥!还有急事呢!”车里边传出一个年轻女子娇滴滴催促的声音。 “哦,哦,对不起,抱歉,是还有急事”油光脸说着摇上窗,车很快一溜烟没了踪影儿。 又一辆闪着彩灯的黑色宝马停下了。 我挡住了车头,红衬衫还在手里擎着。 一个西装革履戴墨镜的中年男子推开车门走下了车,我心里一喜。 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口,西装革履叉着腰对着我破口大骂:“他妈的,找死不择日子,董存瑞炸碉堡啊!”我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大哥,有人出车祸了,救救他吧!” “有人出车祸关你屁事!神经病!” 说完钻进车里。 我急忙闪开,那车几乎擦着我的手飞走了。 他妈的!我粗鲁地对着车后影儿骂了一句。 这时,那条狗突然从路边冲进了路中间,我下了一跳。 见它猛然人一样立起身子,竖着耳朵,脖子上的毛根根直立起来,瞪着凶亮的眼珠子,朝着迎面飞来的车挥舞着爪子,长声嚎叫着,那架势令人恐怖。 恰巧一辆大型客车开过来了,那狗好像并没有躲闪,一道血光划过,一声惨叫 我两眼一闭,知道那狗完了! 车过后,路上只剩下一堆模糊的肉团和满地血迹。 泪水从我眼里夺眶而出。 我知道那是一条杰出的狗,一条充满人性的狗。 我我的女老师 在我记忆的星空里,曾有那么一颗流星飞快地划过,虽然短暂,却让人永生不忘。 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班里来了个女老师,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黑黑的齐耳短发,那双黑亮的眼睛看人总像在笑。 她是我们的数学课老师。 一天,上数学课的时候,我没心听讲,在下边桌柜里玩弄一只书包里带来的小狗儿。 大约被女老师发现了,她叫起我来问道:“小文同学,一匹马几条腿儿?” 我慌乱地站起来答道:“三条!” 听到大家在笑。 女老师走过来,把我的小狗儿从柜里拽出来,放到桌子上。 小狗儿吱吱乱叫,同学们都笑起来。 “这小狗儿几条腿儿?”女老师指着小狗问道。 我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就故意气她:“还是三条。” 在众人的笑声中,我看见女老师脸红红地,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含着淡淡的怒意。 她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什么,让我坐下,继续讲她的课去了。 不过,小狗儿也被生生带走了。 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我爱看小说,虽然看得似懂非懂磕磕绊绊,入了迷什么课时都敢看。 有一次借了人家的一本西游记,读完语文课就读政治课,读完政治课就读数学课。 女老师讲课的时候,还悄悄搬到了桌子上。 没想到大意失荆州,女老师什么时候走到了身边都不知道。 下了课,她一起把那本书带走了。 那天晚上,女老师来了我们家。她还带来了书和小狗儿。小狗儿长了许多,那书曾有破绽的地方也修整好了。 爸爸妈妈让我去院子里劈柴,地上烧水。我靠近窗户侧耳细听女老师说什么,可是怎么也听不清。不过知道肯定是在说我关于和小狗和书的故事。 女老师走的时候,把我叫到一边,表情很是严肃地对我说:“你看你的家里也不富裕,你爸爸妈妈几年辛苦下来,舍不得买一件衣服,割一斤肉吃,他们供你们兄妹读书容易吗?” 她轻轻拍拍我的肩,然后和我爸爸妈妈笑笑招招手走了。 看着爸爸妈妈那忧伤的面容,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儿掉下来。 是的,记忆中,那次是女老师对我态度最严厉的一次。 我们家与学校之间隔着一条小河,河上没有桥,平常都是踩着河里的石头过河,因为河水并不深。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雪,小河还没有完全封冻。水里的石头给冻得光光地滑滑地,我们几个上学的小伙伴儿不敢走,站在河边乱喊乱嚷。 女老师和一个男老师跑过来了。 他们看了看,一人背起一个小心翼翼涉水而过。 记得女老师脚穿的是一双浅蓝色的水鞋,很是漂亮。她最后一个背的就是我。 在她的背上,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不是妈妈怀里那种的,是一种非常奇妙的让人心动的感觉,自己说不出。 我下意识地抱紧她,真希望能这样背着自己走一辈子。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不想女老师脚下一滑,一下子摔倒了,我在冰上,她却在刺骨冰冷的水中。 等到我们好不容易渡过河,突然看见女老师的裤子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原来,女老师的腿给河冰割破了。 我才醒悟,在滑倒的一瞬间,她是有意识地把我推到冰上,而自己却掉进了冰窟窿里了。 来年秋天的时候,女老师病了,还住了医院。 回来的时候同学们都去看她,大家都有自己的小礼物赠给她。 我绞尽了脑汁,想送一点女老师喜欢又想不到的东西,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并为此兴奋不已。 傍晚的时候,我没告诉爸爸妈妈,就悄悄去了去了自己家山里的瓜棚,拣了一个最大的西瓜,抱着一溜烟去了女老师宿舍。 看见我满身泥草,怀里抱着一个大西瓜,女老师十分惊奇。 知道我摘的是自己家里的瓜来看她,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别什么原因,女老师看了我许久没有说话。 她让我拿过旁边的一把条形刀子,然后在床边的桌子上用力把西瓜切开,却看到切开的西瓜并不成熟,刚有些微红的瓤儿,籽儿还是嫩嫩的。 我呆在一边,不知所措。 女老师轻轻扯过我的手,对我说:“你看,这西瓜不熟就摘了,真是太可惜了!你知道,为这西瓜你爸爸每天从远处要挑很多担水浇它,准备秋末卖了,给你们兄妹备下一年的学费呢!” 她看看我,叹息了一下又道:“其实做人也是这样,学习也是这样,都要扎扎实实从基础做起,空中阁楼是不存在的。正像这个西瓜一样,摘早了,只能扔掉。不论什么事儿都有它的规律性,不能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那样只会害了自己,将来很难有什么作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女老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关切和期望之情。 我好像听懂了女老师的话,又好像没听懂。不过,她的一字一句我已深深地印在心里了。 女老师又拿出了五元钱硬塞到我手里,说道:“这西瓜算我买你的了,把钱给你爸爸,就说老师想吃西瓜了,好吗?” 看着手里的钱,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第二天,我去山野中采集了一小束飘着幽香的山野花送给了女老师。 女老师接过去,轻轻闻了闻道:“真香,谢谢你小文!” 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女老师的眼睛中溢满了亮亮的泪花儿。 五年级的时候,女老师调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记得女老师姓刘,名字给忘了。 至今,我一直在想念她,她的话还清晰记得,永远激励着我去做好每一件事情。 我真想说一声,女老师,你的学生永远爱你! 雪之恋 朱晓雯手里拿着一摞剪辑下的报纸,满身白粉笔灰沫走进了校办公室。 看到她满身白灰又急匆匆的样子,我笑道:“什么事这么急?” 朱晓雯把报纸放到一张办公桌子上,一边轻轻拍着身上的灰尘,叹口气道:“我和秦良玉老师正在碾屋不远处那块黑板办报,他的小儿子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秦老师站在凳子上没下来,只是弯腰与儿子说了几句,不想爷俩争吵了起来。秦老师一激动,不想踩倒了凳子,一下子摔了下来。幸好我们眼快手急扶住了他,才没跌重。但是看上去还是闪了腰,疼得他脸发白,他小儿子扶着他看医生去了。” “那爷儿俩为什么争吵呢?”我有些好奇。 “听上去好象为秦老师儿子的婚事,具体原因没好意思问。”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良玉老师岁数是大了点儿,看样子办黑板报的事情以后朱老师要辛苦点儿多负些责任了。只不过不知道他腰闪得重不重,待会儿咱们一起去看看他。” 朱晓雯笑着点点头:“看样子良玉老师和他儿子性格都挺急的,还没几句话就都红了脸。” 听朱晓雯此语,我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这老爷子的性格也听说过,除了学习工作,对儿女的事儿好象不太关心。” 傍晚的时候,志东和朱清雯一起来到了秦良玉家 秦良玉老婆正在做饭。 朱晓雯道:“婶儿做饭呢!什么好饭香喷喷地?” 见到我和朱晓雯到来,她急忙起身让进屋里。 “秦老师呢?”我问。 秦玉良老婆弹了弹身上的泥土,用嘴努了努西一间房间,低声道:“那老东西厉害了半天,大约是累了,躺在里边睡着了。待我叫醒他。” 我笑道:“秦老师睡着了就算了,他的腰闪得不厉害吧?” “刚看过医生,医生说需要静养,少干重活儿。这腰闪病粘粘乎乎一不留神就反复。” 秦良玉老婆叹了口气接续道:“真是祸不单行,去年的今天,邻居三驴儿去给老丈人贺寿,两口儿醉在那儿不回来,叫人捎信儿要我老婆儿晚上去给他喂喂家里的驴儿。喂就喂吧,三驴儿家里有现成的草料。可是俺这死老头子说见了驴儿那驴脸马长的嘴脸就恶心,死活不肯去。我老婆子就磕磕绊绊去了三驴儿家。不想那三驴儿的草驴和三驴儿一样乖脾气欺生,待我拌草料的时候,直打鼻响儿,掉过屁股来尥蹶子,我老婆儿躲不及,一蹄子碰到了腿上。这不至今腿还瘸着呢!” 这老人家的一席话把我和朱晓雯逗得心里直想笑。 看到房间开着门缝儿,我轻轻推开,见那秦玉良老师就躺在西间的木床上睡着了,手里握着一本书,嘴里打着很响的呼噜。再看看对面电视柜里的彩电还开着呢! 秦玉良老婆把我们让到东间火炕上,说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原来,秦玉良老师有一男一女,女儿大专毕业已工作了几年。身边剩下了小儿子俊杰。俊杰没有考取学,现在在城里一个工厂上班。只是这孩子性格有些象他老爸,少言短语而又脾气倔犟。眼看岁数一天天变大,婚姻事却总是高不成低不就。 看的多了,秦良玉也就心凉了半截儿。每当儿子再看对象的时候,就对老婆说,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白养了这么大,别人家的儿子还用得父母闲操心?自格就拣着好女人带回家了!咱们老两口儿倒跟着腿都跑细了,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以后再看亲你爱随着就随着,不爱去就叫他自己跳光棍舞,反正我是草鸡了! 俊杰母亲说,看你说的那是人话吗?你自己养的儿女怪谁?那蹊跷古怪的熊脾气还不是象你!你不管谁管?你不是他亲爹?谁家儿女相亲没有亲人陪着,难道叫我老婆儿颠着一条腿去吗? 秦玉良见老婆挖苦自己,那脾气一急便怒道,别亲爹亲爹挂在嘴上,养这么个东西我都奇怪,谁知亲爹是谁! 听自己老头儿这样出言不逊,俊杰母亲气得捡起一边的刚蒸熟出锅的馒头,向他砸了过去。那秦良玉慌忙捂着头从家中逃了出来。 事情本来就这样过去了。不巧昨天又有媒人上门儿给俊杰说亲,约定好今天上午见面。那秦良玉想到挨那一馒头便也答应了一块去。可是儿子要去约会的时候,他却推三阻四,借口办什么黑板报又耍赖不去。俊杰去叫了两趟,就是王巴吃秤砣铁了心不回家。爷儿俩争论的时候,一不小心从凳子上掉了下来闪了腰。 自然那看亲的事儿也耽搁了。 听完俊杰母亲的话,志东安慰道:“婶儿放心,秦老师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耽误了与俊杰弟一起相亲。我们学校也有责任。看这样行不行,叫媒人再辛苦一下,去女方说清楚原因,改日再见面。秦老师和婶儿身体不方便去,到那天我与朱老师一起陪着俊杰弟与媒人去相亲,不知婶儿愿不愿意?” 俊杰母亲想不到我这个年轻的大学生校长,主动提出要一起与儿子去相亲,自然高兴的不得了,说道:“那就辛苦你们了。”又道:“也叫西间那个老东西瞧瞧,离了地球儿月亮照样转!” 老人家的话使我和朱晓雯再也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儿。 这老人家也闪出豁齿笑了,还以为自己挺幽默呢! 隔了两天,媒人回复说,女方已谅解了男家,并且又找了个日子相亲,告戒媒人说这会儿男方再不可失信了。 约会日子定在农历冬月二十七日。 转眼时间就到了。二十七日早晨,我睡醒了,看到窗外一片闪亮,以为天早亮了,忙得一个骨碌爬起来穿上衣服。再仔细一看,才知道窗外哪儿是什么天亮了,那屋外的世界分明是雪的天下,老天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厚厚的积雪已覆盖平了房屋上的深深的瓦沟。 早晨,匆匆吃了点饭,按照约定,我与朱晓雯在村外一路口处等了一会儿,那媒婆和小伙儿秦俊杰就赶过来了。 我们四人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沿着那条被雪覆盖着的泥路深一步浅一步地向前走去。 面前是一条小河。 那凝固成雪龙一般的河流静悄悄地,没有了夏日的激荡与喧嚣,也没了春天里的娴淑与柔情,象是依偎母亲怀中的婴儿,在母亲轻轻哼唱的摇篮曲中静静的熟睡着 我们就从那河上小木桥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媒婆说,见面的地点在离女方家不远处的一处水库边,离学校大约五、六里地,要翻过眼前这座高山。 朱晓雯抬头望了望那不远处的雪山,气喘嘘嘘道:“爬这山虽不是乌蒙磅礡走泥丸,咱们也算是雪山飞狐了!” 我笑道:“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如果这样简单,咱们这代人就能很快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社会了!” 朱晓雯脸一红:“说话那么认真,不是打个比喻吗!”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正谈笑间,忽然朱晓雯脚下一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只脚已踩进了山路边的雪窟窿中,整个身子也几乎掉了下去。 我敏捷地抓住了她的张开的手,死死地拽住了没让她的身子滑下去。俊杰和媒人也急忙扯住了她的衣服,才将其拉了上来。 站在一边再仔细一看,倒吓出了大家一身冷汗。 原来朱晓雯滑坡的地方,下边不远处是一处深十几米的石青湾,人若掉下去不死即伤。由于大雪的掩盖,使人忘记了它的危险性。 朱晓雯看着后怕起来,吓得直吐舌头:“我的天,这阎王鼻子摸不得!” 大家再不敢放肆,小心加仔细终于爬过了高山,看到了不远处南邻村白雪掩盖着的大水库。 大水库的西边有一个凉亭,红柱绿瓦玉栏石阶,看上去很漂亮。 女媒人一指凉亭道:“就在这儿相见!” 说这话的时后,大家望见也有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人正从不远处的村子中慢腾腾地走着呢! 走近了,女媒人与那伙人热情地打着照乎。 “哎吆!大雪天让你们久等了!”对方也客气地答着话。 大家都面对面站着,双方媒人一一做了解绍。 对方来的人马都是女将,其中有两个看上去一般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两个女孩子中,一个上身穿黑色皮衣,下身黑色皮裤,头戴雪绒帽儿。另一个上身穿着红色羽绒服,下身着黑色短裙与暗花保暖裤,脚穿白色踩雪水鞋,双手插在衣袋里,一条白色的毛巾裹住了她的头发和脸,只露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上去婷婷玉立,妩媚动人。在媒人相互介绍的时候,这个女孩儿就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凭感觉我觉得这女孩子有点儿奇怪。 当媒人介绍完毕,大家知道了我的特殊身份,那一直悄悄看着我的女子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她竟然跑过来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一语未发,眼睛里的泪儿却先悄悄流了下来。 我吃了一惊,茫然看着她。 众人也糊涂了,惊诧地望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女孩儿却不管这些,只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不肯松半点儿,生怕飞了似地。 我的脸一阵热,肯定羞的通红,急忙用力抽回手。 正在大家惊惶失措的时候,另一个女孩儿好象恍然想到了什么,她把其他人叫到了一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众人惊奇的点点头,立刻走得离二人远远地了。 朱晓雯也走开了,她故意站得更远远地。其实她在一点不漏地看着这一切,我知道,此时她心里也一定有一股热流骚动着。她的脸一定涨得通红,手心里的汗也肯定出来了,手在衣袋中感觉湿湿的粘粘的。 她告诉我,每当有漂亮女孩子跟我说话,她的感觉总是这样。 看到一阵风卷起地上的散雪裹住了她,她木然地站着 来相亲的两个女孩子是姐妹。与秦玉良老师儿子一起那个穿皮的女孩子是妹妹。站在我面前的女孩子是姐姐。 不一会儿,那身穿黑皮衣头戴雪绒帽的女孩子就和俊杰在一起说悄悄话去了。剩下的人们站在凉亭的远处,指指点点,欣赏着眼前着这莽原雪山。 见我紧张兮兮举手无措的样子,那女孩儿忽然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儿。 看见女孩儿笑了,我的心也放了下来,对她说道:“我可不认识你,你一定是错认人了!” 女孩儿目光柔和的望着我,然后轻轻摘下头上的围巾,露出乌黑油亮的头发和烟润杏花般白晰的脸,尤其嘴角有一颗很显眼的美人痣,再加上那盈盈秋水似的眼睛 我忽然惊奇地喊道:“你是朱燕妮!” 是的,见到女孩子似曾相识的面容,尤其是她嘴角那颗痣,自己记忆的天空里的深处,猛然闪耀出一个曾经是多么熟悉的名字:朱燕妮! 女孩子见我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忽然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就流了下来。她那美丽而动人的样子,令即是铁心铜胆的人见了也不禁砰然心动。 “啊!你真的是燕妮老同学!”我激动地双手抓住了她的手。 “真没想到这一生还能见到你!”朱燕妮轻轻对着我的耳边说。 朱燕妮此时真的陶醉了,她觉得幸福极了,轻然闭上眼睛一定是在重温那童年曾经的友谊。 我也被朱燕妮的真挚的情感所打动,深深沉醉在纯真美好的回忆中。 是的,那旧日的时光正象是一个五彩斑斓的蝴蝶梦。 那还是在小学五年级读书的时候,我身边新来了一个同桌。不过,是个小女孩儿。这小女孩儿怯生生地,看上去瘦瘦的脸儿,蓬乱的头发象很长时间没梳洗过了。深秋了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衣服,冷得她瑟瑟发抖。只有那双眼睛黑亮亮地看人,象黑夜中的月亮那般明亮,她那微翘嘴角边就生着一颗漂亮的美人痣。同学们都叫她鱼美人儿。 冬天到了,天是那么寒冷,而朱燕妮上身穿得衣服是用她妈妈的旧棉袄改成的,还穿着单薄的裤子,没有袜子的脚上是一双破棉鞋。尽管四处漏风的教室里生的火炉子,她还是冻肿了手和脚。 原来,朱燕妮是跟着妈妈从外村改嫁过来的,继父家中也很穷。 于是,有的同学就欺负她,当面讥笑她,给她起难听的绰号。 我愤怒了,为此还常跟欺负她的人打架,报打不平。这可得罪了人,有一次放学回家,被几个高年级的小坏蛋堵住揍了一顿,给打掉了两颗牙。 我还回家让妈妈给朱燕妮另做了一身棉衣服让她穿上,还把自己最心爱的皮鞋给了她。因为我爸爸妈妈都是干部,家庭条件比一般人家要优越的多。 后来,朱燕妮因为交不起学费要退学。我急了,跑回家,偷拿了家里的钱给她交上了。 后来,当曾当过军人的爸爸发现家里少了许多钱,以为是我乱花掉了,就用戒尺打肿了我的手。 小燕妮知道了这件事情,抱着志我红肿的手哭了。 再后来,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城里了,相互之间从此再没有了音信。 谈起这些,我们两人都显得非常激动,似乎又回到了那天真烂漫充满幻想的童年。 “那一次你被你爸爸打肿了手,我的眼睛也都哭肿了!”朱燕妮深情地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道:“爸爸打得太狠了些。不过,他是个军人,怎么会允许儿子做贼呢?” “后来你离开这儿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朱燕妮看着我,幽怨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离开学校的那天,天也是这么清朗明亮,太阳也是这样闪着金色的光芒。其实我本来是想告诉她的,可是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还是决定不告诉她了,怕她伤心。 不过,走的那天,我还是悄悄留了一张纸条儿在她的书包里。 当我和妈妈爸爸坐车走出学校,爬上一个山坡时,他我从车窗上望着远去的学校,突然哭了。我叫司机停下车,飞快地跳下车向回跑着。可是,还没多远就给爸爸追上逮回去了。 其实,我心里是多么舍不得离开好朋友朱燕妮呢! 见朱燕妮这样问我,我就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 朱燕妮听完,眼睛又湿润了。 她说,回家看见了书包里的纸条儿,她急了,立刻跑去学校找我。那时,爸爸妈妈是下乡知识青年,一直住在学校里的。可是,一打听,我们一家人刚刚坐车走了。 她于是就沿着那汽车碾过的弯弯曲曲的山路,不停地追啊追啊,直到跑到一个高山破上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坐在那儿望着遥远而迷蒙的远方悄悄流泪。 再后来,继父就病死了,她便随妈妈去了姥姥家落了户,就是眼前这个村子。 “那你现在过得好吗?”我问她。 “怎么说呢?由于家境不好,我一直辍学在家,没能再去读书。童年时代的梦就这样象天上的云一样飘走了。农村的女孩儿岁数稍一大,父母就焦急,没办法,只能早结婚早生孩子,然后相夫教子,慢慢老去大概女人的生死轮回就是这样简单” 朱燕妮言语中带着淡淡的哀婉与凄凉。 “啊!你结婚了?”我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安。 “恩,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朱燕妮的声音低沉而悲伤。 “那你呢?真没想到学校来新的老师校长是你!你大学毕业怎么又回到这儿来了呢?城市不是更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吗?我倒觉得这儿山青水秀,比城市宁静漂亮得多。” “结婚了吗?” “没,正在凑合呢。” “大学就没恋爱一个?” “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女老师就是” 朱燕妮吃了一惊:“那边那个女老师就是你对象?怎么不早说呢!我们也好认识一下。” 我抬头望了朱晓雯一眼,见她正望着这儿呢,就对朱燕妮道:“算是吧,不过还没定。” “多漂亮的女孩儿,还等什么呢?可别耽误了自己的青春啊!”她叹息着。 “听你的话,一定抓紧时间!”我笑道。 “那我祝福你们一生幸福!”朱燕妮说道。 “谢谢你燕妮,也祝你幸福。” 时间已过去很久了,那些相亲的人们已开始向这边走了。 朱燕妮突然抱住我向脸上猛地亲了一下,眼含热泪低声说道:“你送给我的那双皮鞋还有那张纸条儿,我至今还保存着。今生无缘,来世一定相爱一生!” 说完,捂着脸转身向山下跑去。她那红色的身影就象一只翩然翻飞的蝴蝶,渐渐远去了,消失在雪的世界中。 那众人都走过来了,那穿黑皮衣的女孩子与俊杰相互扯着手儿紧靠在一起。只有朱晓雯站在那儿没动,女孩儿亲吻我的时候,大约她也看见了。 我抬头看了看,见那太阳早已升起来了,那金色的阳光照得高山雪原银白而金辉。 穆大嫂杀猪 人们刚吃过午饭,就听见一阵稀里轰隆的三轮车的声音碾过七高八低的大街,停在了村头一处地方熄了火儿。不一会儿就听到一阵阵猪的由远而近的嚎叫声。大家知到午睡是睡不成了,定是那西村屠户张疤剌眼儿给三贵儿杀猪来了,便三三两两来到了张疤剌眼儿停车的地方看热闹。 听说三贵儿的女儿考上了大学,那三贵儿和妻子穆大嫂决定要杀猪请客呢! 村头停着的,果真是那张屠户修修补补不知凑和了多少年的破车,看那磨得起了毛的轱轳,烂筐似地车斗儿里净是猪粪,走到哪儿都跟着一堆苍蝇,嗡嗡嘤嘤养肥得蜜蜂般,远远看见还以为是养蜂的专业户来了呢! 不一会儿,穆大嫂和女儿丽君用木棍儿赶着一头猪过来了,张疤剌眼儿就在前边一边退着用手比划着,嘴里一边唤着:“噜,噜噜噜” 那猪肥头大耳一步三摇,嘴里哼哼着拱着乱泥碎石,根本不听使唤,一见街边胡同儿或草堆就向里蹿。天已开始变得热起来,穆大嫂与女儿东拦西挡,额角汗津津地。 张疤剌眼儿就喊来了自己的两个伙计,一人揪住了那家伙的一只耳朵,使劲儿向放肉案的地方拽去。不想这家伙身肥力粗放了赖,屁股一歪坐到了地上。 疤剌眼一见就骂着“操你猪祖宗”绕到猪身后抬腿就是一脚。不过,这一脚下去虽然又狠又准,猪没哼一声,他却龇牙咧嘴,歪着疤剌眼儿蹲到一边揉脚脖子去了。 望眼的几个小伙儿见人手儿不够,就跑过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才将那老无能弄了过去。 穆大嫂又让女儿丽君回家拿盛猪血用的盆儿,稍带将桌子上的一盒香烟拿来。 丈夫三贵儿也拄着双拐过来了。那年给生产队打石头摔断了腿,干不了重活儿,里里外外几乎是妻子穆大嫂一人当家。 他走到妻子的跟前低低说了些什么。 穆大嫂却大声笑道:“鱼有鱼价菜有菜价,杀个猪爹爹还能赔上个猪奶奶不成?这张大哥也是个大老爷们,总不能事后狮子大开口吧!” 有人就悄悄提个醒儿道:“还是先君子后小人的好,谈好了价再杀也不迟,省得多费口舌让人笑话。” 那人就讲了那疤剌眼儿的几桩缺德小故事,到把大咧咧的穆大嫂说得心里凉了半截儿。 张疤剌眼儿站在肉案边向正说话的穆大嫂吆喝道:“东家快过来看秤了,差了称可别怨俺捣鬼!” 穆大嫂与丈夫一起走了过去。 三贵儿笑道:“张大哥有意思,自己吃的猪还过得什么秤?” 一个站在疤剌眼身边,眼边也长着几块肉疙瘩,模样与疤剌眼有些厮像的小伙子鼻子哼了一声:“怎么不得过秤?这猪长得老虎似地,跟长得老鼠一般大的能一样吗?” 女儿丽君也端着两个铁盆儿跑回来了。 看着猪儿过好了秤,疤剌眼就撸起袖子,就要与带来的两个小伙儿向肉案上抬猪。 穆大嫂急忙说道:“慢些!俺有话跟张大哥商议,你先抽支烟歇着。”说着就把女儿拿来的盒烟递给了他。 疤剌眼儿不客气地接过去揭开,弹出一只叼在嘴上,另一个随身伙计就打燃火机儿给他点着。 他吸了口,又缓缓吐了出来,然后眯起眼问道:“三贵儿兄弟有什么话?” “是这个意思”穆大嫂笑道:“锣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问一下大哥,杀这么个猪约需要多少钱?” 张疤剌眼儿楞了一下,大约多数人家找他杀这样的猪都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先问杀价。眼前这个女人这般问,分明是不给自己面子。看着周围的人大眼瞪小眼地望着自己,屠户焦躁道:“问这个岂不是废话!还是老规矩!” 这疤剌眼儿瞪瞪眼,转身对自己的人斥道:“娘的,屁呆个鸟粪!还不将猪抬上去!” 见屠户含糊其词,穆大嫂心中疑惑更大了,看样子这人杀猪坑人的事儿风言风雨的确是有些缘故。就干脆说道:“张大哥,老规矩是多少钱呢?” 女人紧追不放,见糊弄不过去,疤剌眼儿就将吸了几口的烟卷儿一下子吐到地上:“俺给人杀猪的行市是一斤猪一元钱的手术费,你的猪毛重是二百六十七斤,外加镇里牲畜屠宰免疫检验费六十元,你们自己算算该是多少钱?” 张屠户的一席话,倒把三贵和穆大嫂吓出了一身冷汗。 穆大嫂脸涨得通红道:“这太贵了些吧!俺这猪就是卖了也就七百来块,你们动动嘴皮子就要去一半钱。前几天西村孙媒婆家儿子结婚,杀的猪还没这么贵呢!再说镇里从来也没下来什么检验什么,哪来的这个费那个费的?” 屠户眼上的肉疙瘩就抖动了几下,脸变成了猪肝色:“前天是前天的价,今天是今天的价。美国人从前还与萨达姆一伙儿呢,今天还不照样打得鼻青脸肿?镇里没下来往猪屁股上戳大印,还不是看在俺老张的面子上?那伙人下来就你这猪至少要百儿八十的税钱。给你省了钱,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几个看眼的人就低声骂道:“婊子庖子不可交,婊子挖肉,庖子剜心!” 小丽君见爸爸妈妈为难的样子,就走到疤剌眼跟前央求道:“张叔叔,你看我爸爸是这个样子,这猪多是妈妈起早贪黑去山里剜野菜喂大的。有一次还差一点儿掉到山凹没了命,你就可怜一下便宜点儿吧!” “不行!”屠户鼻子哼了一声道:“我买你们猪的时候,你们嫌给的价太便宜,卖给了别人。给你们杀猪呢又说要的价太贵了,我张屠子的活计是没法干了!” 长耳朵的人都听出来了,这疤剌眼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上一次穆大嫂卖猪,嫌给的价低,没卖给他,这会儿借题报复来了。 丽君急得眼泪儿要出来了,她还要说什么,三贵说道:“大人的事儿与你小孩子无关,不要难为你张叔叔!” 穆大嫂见屠户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就不再客气:“孩子的话是实话,算不得难为谁!张大哥的话也是实话,谁的价格给得高就卖给谁。杀猪也是这样,觉得合适就杀,不合适就算了,谁也没把自己卖给谁!” 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这么难对付,疤剌眼被咽得哑了腔。不只是眼皮上的肉瘤儿跳动起来,整个脸上的肉疙瘩也一耸一耸地,如给人猛然煽了两耳光子。 “好好!既然这样说,这猪贵贱我们是不杀了!”屠户皮笑肉不笑。然后朝自己两个站在肉案前发呆的伙计骂道:“死人!没听见话吗?拾掇回去!” 三贵要说什么,被穆大嫂扯了一下衣袖,又停住了。 众人看着疤剌眼儿装好了车,却没有一个出来做一下和事佬的。 那破车发动响了,疤剌眼从烂车棚里伸出头,阴阳怪气地嚷道:“这猪我张屠子杀不成,这十里八村的还没个拉八角屎的敢接下角的,要不是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看着破车一颠一簸地远去了,三贵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妻子穆大嫂说道:“看这事闹地” 穆大嫂笑了笑,望着车后影儿:“以为自己是谁呢!又不是阎王老子催命的小鬼儿人们都怕你,离了张屠户还真的吃了带毛的猪不成?” “我看赶紧去找曾经杀过猪的人帮个忙吧!延挨一会儿天晚了就来不及了!”三贵儿说着就要转身去找。 穆大嫂道:“还是我去请吧!都谁杀过猪呢?” 三贵儿就告诉了两个曾经拾过杀猪刀的人的名字和住的地方,穆大嫂便立刻咚咚地跑去了。 不觉一个多小时时间过去了,正当三贵儿与女儿有些焦急的时候,穆大嫂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怎么样,找着了没有?”三贵儿问道。 “别提了,那大顺儿出去打工没回来,另一个旭平一听是疤剌眼留下的猪就蔫了,推说老婆来月红了不易动刀动镰的。磨了半天嘴皮子就是不答应,真是怕死鬼生出来的!”穆大嫂苦笑着答着。 她走到猪的身旁,见那家伙可能是刚才折腾地太厉害了,正躺在一处草垛边闭目养神呢!嘴里呼噜呼噜响着,肚子一起一伏地,看上去舒坦地很呢!心想,托生个畜类也是福气,不愁吃不愁喝,省得做人尔虞我诈一肚心思。 有人就尖嘴尖舌喊道:“穆嫂子看猪看呆眼了,别是有什么想法吧?那可是个猪太监!” 穆大嫂抬头一看,笑骂道:“原来是小四儿,你这旱魃鬼儿子怎么白天敢出来瞎转悠?怪不得老天这么长时间没下雨呢!敢情是你在那儿兴妖做怪!” 大家听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叫“小四儿”的人道:“你叫我三声爷爷,我免费给你把猪宰了!” “呸!你那三脚猫功夫谁不知?过年杀个鸡,杀了两次,还能飞到邻居家吃食儿,在别人的家里打鸣儿,你能杀猪,那猪就能开飞机呢!” 穆大嫂的话又引来一阵笑声。 那“小四儿”道:“杀鸡与杀猪是两码子事儿!不信就打个赌儿!” 穆大嫂道:“别吹得牛满天飞,信不信打个赌儿,老娘我杀给你看看!” “小四儿”拍巴掌叫道:“大家都听到了,老穆说自己杀猪给咱们看看!真是穆桂英的后代,一言既出几匹马也难追!如果你亲自杀这个猪,我小四儿宁愿把家里的两只猪崽儿输给你!” “瞧!谁稀罕你那两刺猬似的猪崽儿!”穆大嫂戏道:“没了猪崽儿怪可怜的,省得你夜里没伴儿睡觉,以后见了叫姑姑就行了!” “叫姑姑就叫姑姑,你输了怎么办?” “我输了就算不得男子汉大丈夫!” “嘿!真会放赖,你本来就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虽然嘴上无意与那油嘴“小四儿”抬了几句杠子,穆大嫂心里忽然升起了念头儿:什么事儿都是人干的,自己也见过好多人杀猪杀羊什么的,看着也没什么难处。想那张疤剌眼儿心狠手辣庖子心肠,别人轻易不敢惹着,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明天请客的日子已定,杀猪的事儿是耽误不得的。去远地方请人毕竟不是一件方便的事情,再说也来不及了。还不如自己动手,横竖不就是几刀子的事儿?谁说不是男人就不能杀猪?今天就做个样子与那些胆小鬼看看,也叫那疤剌眼儿知道地球儿离了谁也照样转! 穆大嫂于是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丈夫。 三贵儿张圆了嘴巴,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看丈夫吃惊的模样,穆大嫂就笑了笑,张罗人借杀猪用的肉案钩子及刀具去了。 那叫小四儿的小伙儿与几个同伴不一会儿就抬着肉案,提着亮锃锃的刀具钩子回来了。肉案是借得旭平的,其它的是大顺儿家里的。 听说穆大嫂要自己杀猪,村中的许多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大家七嘴八舌有鼓励的,也有担心的,更多的人则是好奇。人群越集越多,吵吵嚷嚷赶集似地。 一切准备就绪,几个小伙儿齐声一喊,那肥沉沉的家伙就给抬到了肉案上。 那猪似乎知道大祸来临,就嘶叫着拼命蹬起了蹄儿。几个小伙儿急忙用力摁住了它。 穆大嫂忙着去拿刀,小四儿喊道:“不对不对!先打闷棍!” 她又连忙丢了刀子去拾地上的铁棍。 “砸它的脑壳,准着点儿狠着点儿!”人们一边指点着。 穆大嫂不觉抬头望了一眼,见人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着自己,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就有些胆怯,那握着铁棍的手禁不住颤动起来。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心一横,擎起铁棍砸使劲儿砸了下去。 可是棍儿一下子落到了猪脖子上。 那猪一疼,猛然四踢一蹬,将小四儿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另一个把持不住也退出了几步远。 那猪就势一滚就要翻下肉床,穆大嫂情急之下,抓起剔骨尖刀,朝着那它的脖子就是一刀插了下去。 没想到这一刀下去还没等撤,那家伙猛然嚎叫一声,转头就去咬她的手,吓得她立刻扔开了刀子。 这猪就势一滚从肉案上翻了下来,差一点儿碰到她身上。 几个人见状忙跑过来想按住它。 那老无能此时已红了眼,知道那平日里给自嘘寒问暖,驱虫骚痒的主人已变了脸,要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呢!就爬起身子支起四条腿儿,朝围过来的人眦牙咧嘴冲了过去,吓得人们急忙闪开路子。 那猪就脖子上插着那把尖刀,身上流着血,狂奔着冲进了不远处的茂密的庄稼地里。一路留下了淡淡的血迹。 事情毕竟发生得太突然了,穆大嫂和丈夫一时傻了眼。等到醒悟过来,那家伙早已逃之夭夭了。 不过,在众人的帮助下,猪很快找回来了,由于受伤过重,已死了。 穆大嫂杀猪这件事很快在三里五村传开了,成了人们最新鲜的话题。 老胡村长诈尸记 前天,村里传出一条惊天动地的新闻,已退居二线的老胡村长差一点儿死在邻居孙寡妇炕上! 老村长胡传文住在靠街面的三间老瓦房里里,北边隔着一条障栏死胡同就是孙寡妇家。 早些年,修建村里的大水库时,遇到塌方,孙寡妇的丈夫和公公都被给埋在巨大的土堆中死了,只剩下她和瞎眼婆婆一起度日。 老胡村长读过书,文革中表现积极,由于揭发了自己兄弟藏变天帐的事儿,而被提升为大队保管。 而那时的自己兄弟就常常给红卫兵揪到会上批斗,站在台子上曲腿弯腰,头上戴着纸帽子,脖子挂着粪桶,里边盛了屎尿,臭的红卫兵们呼一阵口号儿捏一会儿鼻子。老胡村长就不怕臭,就站在粪桶边朗声念批判稿儿,带着红卫兵呼口号儿。大家又叫他胡司令。 不久,村长因病辞职,胡司令夜里就带唯一的小女儿去了村长家。 很快,胡司令就入了党,成了村里真正的村长。人们又叫他老胡村长。 后来,常带着不知从那儿招来的一伙凶巴巴的人进家收粮收钱,不给就搬能搬动的东西。人们就叫他胡三光。当然可不是日本鬼子的烧杀抢那个三光。 自从那时,这新任村长就常去隔墙邻居孙寡妇家串门儿嘘寒问暖,稍着做些不明不暗的勾当。 孙寡妇那瞎眼老婆婆无可奈何,常了只是装聋作哑而已。 这孙寡妇破罐子破摔,对外开放的门户敞得越来越大。她常对人说,吃得三斗醋,做得寡妇孀。于是,村里的光棍儿们都愿意去她家打扑克聊斋,自然也有人愿意给她砍柴挑水晒粮食。 这夜度娘也就心安理得坐吃成穿施脂涂粉再招蜂引蝶。 当然,一旦见了胡司令兼村长大人大驾光临,光棍们就老鼠躲猫似地避开了。 这大人就敞着怀,晃着身子螃蟹般横了进去。 人们说,这人呢,还真是从畜牲变来的呢!不过,这胡司令以前怎么就不象个畜牲呢! 近年来,老胡村长村里退居了二线,可是与那孙寡妇鏊战却不想退居二线。只是这老年不比少年时,冲锋号没吹,那眼泪鼻涕倒一大堆。再说村长官帽摘了,没了虎皮谁怕你? 往日的跺一跺脚山摇地动的阵式没有了,去孙寡妇家常常遭白眼儿还需要挨时间排队。这老胡村长真的生气了,去了外地女儿家一住住了半年。 在女儿家里,老胡村长忽然想出了一个计策,就叫女儿写了封匿名信送去镇里派出所,说是孙寡妇门风淫乱,严重破坏了村里的社会治安和民俗民风,可能那孙寡妇还有爱滋病。 很快,镇里下来了人,带走了孙寡妇和几个给堵个正着的光棍儿。 见时机一到,这老胡村长就去了镇里,对镇里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小秦家人助人为乐怜贫济困有什么错儿?寡妇人家就不能进男人,就不能一起打打扑克说说闲话吗?至于孙寡妇有爱滋病一说,纯是瞎猜迷语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那个事谁比我清楚呢? 镇里人都认识这老胡村长,再说那样的事如今社会多了,还能把那些孤男寡女都抓起来不成?爱滋病一说也查无实据,既是老胡村长担保,此事也就作罢了。 老胡村长在担保书上画了押,那孙寡妇就立刻给放出来回了家。 从此,孙寡妇对老情人颇存感激之情,旧情复燃,越发情深意重。 一天,老胡村长又偷偷去了孙寡妇家,把领到的退休金一文不少交给了她,还提出要与家里的黄脸婆儿离婚,与她结婚的要求。 孙寡妇说道:“你老人家跟俺差着一辈儿人呢!娘家俺爹妈见了叫你儿子呢,还是叫你大哥?再说要叫你那五虎儿子知道了,还不剥了俺的皮!你老人家别身下骑着马和驴,又要朝廷挂紫衣了。常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亏了你还是个男人,这点道道还不懂?咱们俩一旦凑了一起,还不知你这花心老狗又要去闻哪堆狗屎呢!” 老胡村长道:“上边下来人找事儿,我费了一千元钱请了客,贴了一张老脸叫人瞧。你就一点儿不念旧情?不结婚也罢了,只是这件事以后,你也要收敛一些,我也不能以前那样明目张胆了,需要想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法子才行。” 孙寡妇笑道:“咱们两家一竿子的距离,你死脑筋不开窍怪谁?亏还当了那么多年村长!” “那你的意思是有什么法子呢?”老胡村长摸摸下巴那几根稀疏的胡子,一脸狐疑:“总不能在两家房子上搭个天梯吧!” “看看,想采花有那个贼胆没那个贼智!天梯搭不成,就不会挖地下?” “怎么,你是说咱们两家间通个地道?” 孙寡妇呸了一声:“什么地道,鼹鼠打洞啊!就不会将两堵墙扒个豁口儿,不就白天夜里谁也看不见你老人家的身影子了!” 老胡村长一拍巴掌:“他妈的,有计妇人胜过男人,我这是周瑜嫁妹子一时脑子糊涂了!” 过了一会儿又道:“只是别人看见了不太雅观,是不是太露骨了些,还以为咱们成一家人了呢!” “就说是下雨淋塌了。谁管得着吗?就是上边再下来人寻不是,老娘也骂他个祖宗八代满天飞!”孙寡妇那泼辣性子又上来了。 说干就干,不用儿子帮忙,晚饭后借口睡觉将来串门的闲人打发走,关上房门,老胡村长就站在凳子上将自己家的院墙拆了个豁口儿,又将隔着障栏的孙寡妇的墙扒开了。 老胡村长的老婆见惯不怪,又不敢阻拦,只是暗里骂道:“那骚货,那老不死!看老娘哪一天碗里搁些药,送你们西门庆潘金莲一块儿上西天!” 墙打通了,老胡村长又背了些山草垛在了豁口上。看上去是一个草垛堆,不仔细瞧一点儿也看不出破绽。 老胡村长看着得意地笑了,这就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更没想到与自己交好的女人竟有这样才智。 他想起了当村保管时,与儿子们夜黑风高往家里抬东西的往事,事后自己总是掩饰得天衣无缝儿,还受到了表彰升了官儿。 可见,为官之道与做偷汉子女人的风月机关一样,都是一脉相承的,那就是既当婊子,门前还要立贞节牌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老胡村长聪明使尽却差一点误了卿卿性命。 自从打通了这军事要塞,这老胡村长皮松骨痒真是夜夜云雨,日日附凤。可是没几天就焉头焉脑没了神气,象晒干干了的茄子。 一天晚上孙寡妇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小包儿白面似的东西,用开水泡到了碗里,让这老胡村长喝下去。 老胡村长道:“这是什么东西?” 孙寡妇对在耳边悄声道:“这就是男人们晚上用的金枪不倒药,吃了管保你老家伙如狼似虎!” “嘿!真的?怎么不早拿出来!”老胡村长又有了神气:“就不信林教头的丈八长矛敌不过扈三娘的双刀!” “这东西是很贵的,没给几个人用过。吃了怕你受不了,还不把俺这破屋子糟塌坏了。俺可没本事也让你从村里给买木柴砍房梁盖新的!” 孙寡妇奚落着老情人。她以前听人说,那老胡村长曾给另一个小寡妇买床板什么的,那小寡妇家里盖房用的梁和椽子也是村里白给的。 老胡村长想了想道:“那些东西不是谁要就给的,不过那几年上边发救济粮救济款什么的,也没少给你,这事儿别人都不知道。今年年底给你家多要一点儿面和油什么的倒是小菜一碟儿。” 这老人家一边夸着口,一仰脖子那碗金枪不倒药就干了下去。 不一会儿老胡村长就混身躁热,脸红脖粗起来,他扯过孙寡妇就按在了炕上 孙寡妇的瞎眼婆婆在隔壁间使劲儿敲着墙壁:“这房子快震塌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正热闹间,突然,屋外一阵火光照亮了赤身裸体的老胡村长和孙寡妇。 “啊!院子里那些草起火了!”孙寡妇一惊猛然坐了起来。可不知那院子中的草给那个不安好心的家伙点上了。 不想老胡村长正在紧要关口上,猛然见院子火光冲天,心里一惊,药力齐发,憋得眼珠儿几乎涨出来,牙咬得咯咯响,突然大叫一声倒在炕上。 不论孙寡妇怎么叫,眼着老胡村长气息微然不应声儿,已是三魂游荡阎罗府,七魄飘过奈河桥了。 看见老爹后院起火,老村长的几个儿子急忙赶来,那火很快给扑灭了。 儿子们找来了村医生,是一个刚毕业下来实习模样的学生。 那实习学生背着药箱带着仪器,装模做样听呼吸摸心跳量血压打急救针儿,折腾了一番出了一头汗,又叫老胡村长的儿子们嘴对嘴给鼓气儿,那老胡村长还是没反应。 最后,学生医生两手一摊:“这样的事儿神仙难治,你们准备后事吧!” 再寻那孙寡妇早不知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看老爹没救了,当天夜里,几个儿子就将老胡村长抬到了已准备好的寿棺里,趁身体未凉换上了早已做好的衣服,盖上了红布,嘴里给含了一枚孔方兄。 原来,早些年这老胡村长曾农药中过毒,被送进了医院。由于去医院的时候就嘴里吐白沫,家里人以为他肯定是回不来了,打算死了直接去县里炼骨厂。 于是,家人匆忙备好了一切殡葬用的东西。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拉骨灰的车回来。过了两天,村里人看见老胡村长坐着炼骨车回来了,而且红光满面,还向人们招着手呢! 人们暗地里骂说,好人不长寿,乌龟王八活千年! 其实在我们这个地方,按风俗当家中的老人岁数到了六、七十岁的时候,家里人就早早给备好了寿衣棺椁,以及死后亲人送葬殡殓所需要的东西,以备急用。另一种说法是这样做能给岁数大的人增寿。 死的人嘴里还需含着一枚方孔钱,也是乡间一种迷信的做法。说是人死了以后,去阴间的路上常遇到拦路鬼,拦路鬼们就会逼着死去人的魂灵喝一碗迷魂汤,魂灵喝了以后,就会忘记自己的家乡和亲人。 因此,为了欺骗小鬼儿,就在死去的亲人嘴里含几片茶叶或方孔钱什么的,那小鬼儿一看,以为死魂灵已喝了迷魂汤,已忘了自己的亲人,就准许他们进入地府阴曹里去,去转法轮投生六道轮回去了。 这天晚上,老胡村长的儿子们在他的棺上点上了长明灯,照着老村长下地狱不迷路。 老胡村长的棺木靠着明堂北边,墙上挂着供奉祖先的祖子。祖子依次写先人的名讳,挂在中间。 祖子左边写一垂联:祖斗千秋。 右边写一垂联:敷衍子孙 横联: 一脉相承 棺木两侧也分别刻着一副对联: 金炉不动千年火 玉盏长明万载灯。 秦大禄弟兄五人就穿上了上次备好没穿的衰衣孝服,戴着孝帽,论班儿守着灵,说一会儿家事抬一会儿杠,闲着就跪着干嚎几声以示哀伤。 天快五更的时候,几个儿子们都耐不住磕睡,跑到炕上睡觉去了。 不久,大儿子被尿憋醒了,他跳下炕,看见棺屋里一片漆黑,原来那长明灯不知什么时候已自灭了。他拿出火柴打着,刚要去点棺材上的长明灯,突然听见棺材里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大儿子连忙道:“老爹不要吓乎儿子,是儿子们在给你老人家守灵。刚才是一阵风将你老人家的夜明灯吹灭了。你老人家稍安无躁,儿子马上就点上,给你老人家照路。老爹千万不要显灵!不要显灵!” 那大儿子一边嘟囔着一边又要去点灯。 木棺里的动静更大了,而且传出了喘吁吁的声音。 其余的几个儿子也都惊醒了,纷纷跳下了炕。大儿子吓得两腿乱颤,牙齿碰得格格响,抬腿向外跑,却怎么也跑不动。 他一下子跪在地上,一边磕头如捣蒜:“爹爹你放心走吧!知道你老人家死不暝目,我们一定替你报仇,抓回那个孙寡妇碎尸万段替你报仇雪恨,不,要她给你老人家陪活葬!让她侍候你老人家一辈子,你老人家这会儿知足了吧!你老不要诈尸弄神弄鬼,别吓坏了你的儿媳和孙子!” 老胡村长的儿子们也吓得都跪在地上,乱七八糟说着同样的话。 这时棺材里边说话了:“胡说什么,我没死!快扶我出去,舀碗水,渴死我了!” 这时,棺死去了的老胡村长竟然推开棺木慢慢从里边坐了起来!他猛然打了个喷嚏,一枚方孔钱不偏不倚打在大儿子的脸上。 儿子们才明白过来,原来老头子还没死! 老胡村长诈尸复活这件事轰动了方圆十几里的人们,没有人能够说清为什么。就有人说,坐着炼骨车回来的人命肯定大着呢!也可能是阎王爷被老胡村长和孙寡妇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感动了,放他回来再风流二十年吧。 只是从此再没见那孙寡妇的身影儿,那老胡村长又和谁去巫山云雨呢? 生命中的石榴树 出生的那年,母亲在窗外的院子里的一角栽种了一棵石榴树,在我印象当中老长不大,细细的,矮矮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春天来的时候,疏疏的丫杈间,会生出一两朵淡黄色的小花,在微风中可怜兮兮地晃动着。 对面窗底下就生长着艳丽的飞碟乱舞的牡丹花。 石榴树就像一个羞涩的小女孩悄悄躲在一边,甘心做这春天的陪衬。 秋天,那石榴树的丫杈间,就结了两个很小的石榴果子,看上去硬硬的,绿绿的,掰开就露出几颗嫩子儿,咬到嘴里酸酸的涩涩的。 可是,我还是很爱惜她,不断地给她浇水施肥,希望她快快长大。 几年过去了,石榴树还是那个样子,开几簇小花,结几个酸果,算是对我辛劳的奖赏。 妈妈说,那是因为小树被栽在阴暗角落不见阳光的缘故。 可不是,周围是邻里高大房墙的遮挡,只有傍晚的时候,才见有几缕阳光透过墙隙,照到石榴树上。 没别的法子,只能盼着太阳每天早早落山。 一天,父亲不知为什么在树旁边挖了一个坑,将许多尿粪灌了进去。 可是没几天,就看到石榴树蔫头耷脑没了精神,不久就落叶死了。 我难过地两天没吃饭。父亲又嫌碍眼说占着草窝不下蛋要连根刨去,我死活抱着不肯,只好作罢了。 有一天,我突然看到死去石榴树的根部,竟然生出了一支嫩嫩的胚芽儿,鹅黄色,闪着油亮的光泽。 我惊喜极了,扯着妈妈的手让她看。 妈妈看看我又看看石榴树,微微笑了,我看见她的眼睛中竟然闪出了泪花儿。 我那时其实还没读懂妈妈的心。 也许,那泪光里不只是对那小树生命生存的渴望,更包含着她对我的那份慈母心与殷殷期盼。 过了几年,石榴树终于又长成原来的样子了。春天开出淡黄色的花儿,秋时又能结成涩涩的果子了。 再后来,由于失眠,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的我,终于一分之差落榜了。 那是永远的痛,无法抚平的创伤。 一个风雨飘摇的黄昏,受到父亲无情的责骂,我迷茫地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条水流湍急的河边。 我仿佛看到了水中天国神灵的召唤,站起身轻轻闭上眼睛,等待着那神圣的一刻。心想,永别了,亲爱的妈妈!永别了我生命中的石榴树! 就是那一刹那间,我突然看见妈妈捧着那棵石榴树正远远地向我走来,妈妈微笑着,石榴树正开着五彩缤纷的花朵! 一时间的感觉竟是那么清晰与强烈!我心中一惊,一切幻觉立刻都消失了。 我回了家,抚摸着石榴树,我感谢我的妈妈,也感谢她,石榴树,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生命顽强不屈的力量。我答应她,以后的生活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不再颓废去做傻事。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在外地离家较远,很长时间才能回家一次,看看父母和心爱的石榴树。 有一天,妈妈忽然打电话给告诉我,邻居家的房子拆迁走了,那棵石榴树能长时间见到阳光了。我对妈妈说,好好照顾她,她将来肯定是一棵非常优秀的石榴树。 今年春末回老家,再见到石榴树时,令我惊讶地不敢想象。见她已生长得枝繁叶茂,鲜艳的花朵开满了枝头,极似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那天,我亲吻了她。觉得她是我一生的伙伴和恋人。我知道,这个秋天肯定是一个石榴飘香的季节。 我感谢石榴树,她陪伴了我这么多年,更是我心灵的化身与寄托。 是的,石榴树有了春天温暖阳光的抚慰,她的生命就变得那么有生机和力量。 但愿我自己也能留住春天的美好时光,在人生的旅程中,也看到花果飘香的季节! 千古之恋 一 商宫秦阕依次休,花开花谢尽风流。 阿房一举瓦砾碎,成仙做佛枉难求。 烽火鹿鼎谁家事?万户清明祭新丘。 转眼项刘鸿门会,忠臣牧羊著千秋。 但说西汉天汉元年(公元前九十九年)的一天,汉皇与众臣正在朝中议事,忽然有黄门官手持边关急奏章匆匆入内,汉皇就令其呈上。 汉皇看毕奏章沉吟了一会儿,对众臣说道:“那匈奴人几十万大军一度围困我雁门关,大都督李虎出关迎击不幸阵亡。虽锋锐有所挡,也有匈奴元帅与若干士兵被我所获。如今,匈奴单于下和书,希望与我弃兵通好,希望我大汉天朝派天使入番商谈事宜。朕想匈奴人与我邦屡次交战,败多胜少,已知大汉兵威。他们既想息鼓罢兵也乃百姓之福。朕即想遣派使者入匈奴议和,不知哪位爱卿能替朕去那北漠走一趟?” 众文武群臣闻汉皇之言,不觉面面相视,一时鸦雀无声。 只有那丞相张文学出班列跪奏道:“启奏陛下,臣友齐鲁星相家诸葛山人,近时夜观天相,见星朗气清,西北星际有淡彩横贯,与北极星座有相向之势,与臣说此是大汉与那匈奴有休战唱和之兆。看来山人先生观天相如此奇异,臣等愚昧实是不解,望陛下细察。” 汉皇听此言十分高兴:“常闻诸葛先生很是精准天相,此言当不虚谬。可见上天垂象也要朕和番,朕岂能违天而行呢?可宣诸葛先生见朕,朝廷钦天官之职已却补多时,朕委任他做那钦天官之职如何?” 张丞相又道:“陛下,那山人先生乃闲鹤云游之人,不愿做官,早已离去不知去向,走时,但留有一首诗于臣。” 那汉皇道:“可与朕一览。”便令传令官呈上诸葛山人诗笺。 看完,又命张丞相读与众臣听:“苏秦不归见兄嫂,武偃文修纵横计。牧野天晴好日色,羊角千年响空螺。” 众大臣乱猜一气不解其意。汉皇笑道:“诗意深奥,未解就罢了。众爱卿斟酌了半天,倒是哪一个肯去匈奴呢?” 汉皇刚说毕,文班列中就有一年轻俊朗之人出列跪奏道:“臣苏武愿为陛下出使番邦!” 汉皇一看,此人是中郎将苏武,不觉微笑道:“此诗怪异至此乎!”汉皇知苏武一门父子俱为汉臣,更是世代忠良,苏武文韬武略颇有栋梁之才,于是十分高兴,当即封其为中郎将加一品文阁殿大学士,命其择日出使匈奴。 苏武退朝回家,与妻子说知此事。但说这苏武虽为朝中大臣,年岁却不及而立之年,而且与妻子新昏燕尔不久。妻子貌美如仙,性格娴雅而又聪慧贤淑,忽闻苏武受命要出使北番,知那路途遥遥多险壑峻岭,常有野兽出没其中,而且番邦人狡诈残忍,此去定然凶多吉少,就不免暗暗垂泪。 苏武便安慰妻子道:“苏武身为天朝使臣,此去西域,自然与那李陵将军出击匈奴不同,匈奴人必定会以礼相待,还请娘子放心。苏武此行,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即可返回。” 又指着庭院中那棵老李树道:“此树此时幼蕾饱绽,芳香四溢,待香蕾谢落,叶茂而凉结成李子的时候,苏武一定回家与夫人一起品尝它的美味儿,也说一说那远邦尘途中所见的奇闻异事,想必夫人三天三夜也听不够呢!” 妻子闻听,就抹泪含笑,看看李花洁白忽有所思,便进到屋里,不多时就拿了一幅纸笺出来。苏武接过一看,见纸上画着院子中那棵李树,李花开如堆雪香溢纸外。李树旁又画一女子,鬓发如云,目含秋水,白齿微露,神态宛然。 原来,苏武妻子也颇会丹青,画中女子不消说是她自己的肖像了。 妻子对苏武道:“君此去山高水远,一路定然寂寞无聊。妾不揣丑陋,自画像一幅与君带在身边,权当妾身随君相伴,寂寞时看妾一眼。夜里风冷枕凉,妾在梦中也会相随。”语罢又泪流满面,恰如杏花着雨。 择日,汉帝亲自为苏武设宴送行。 苏武一行若干人马辞别汉皇与众臣,不几天就出了边关。那新任番邦元帅和不来见汉朝使者至,忙着人迎接护送。一路迤逦曲回夜宿晓行不题。 二 一天,到了虎跳岭,偶见一座白色石碑立于路边草丛之中。其坟色新泥,草微芽嫩,只是碑上似了无字迹。 苏武与众人奇怪,下马细看碑身确是不着一字,便问那些带路番兵原因。番兵道:“闻说此是汉将李陵之墓。那李将军与单于铁骑作战,终败被缚。单于怒他不奉事本朝,死后,便令人送葬到这远岭深山,做无字碑以示惩戒。” 闻听此处是大汉将军李陵之墓,苏武等人不仅暗吃一惊。 边关曾传李将军亲率五千精兵征伐匈奴,被其三十万大军包围,粮草俱绝,久战力疲而被缚。匈奴单于将一宗室女赐其为妻,并被封为匈奴左丞相。也有传言说,李陵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巡视军情为由想回汉土,却被匈奴单于察觉。那单于就告诉了他有关其大汉家族已被汉武帝夷三族之事。 原来,朝中纷纷传言,说李陵不但投降了匈奴人,还帮助他们训练士兵整顿边防,准备攻击汉都长安。汉武帝闻听大怒,下旨夷其父母妻三族。 那好友司马迁上书为其力辩清白,也竟遭腐刑之祸。后来才知道那李姓之人并不是李陵,而是一个叫李绪的降将。 李陵本不信单于之言,却有远来汉朝经商之人纷纷证实此事。李陵知是实,悲愤欲绝,一头撞向殿外石兽流血而死。 而今,却见其墓碑于此,想必实情至此。那李将军文武双全,骁勇善谋而曾名重一时。而今大汉边疆战事不息,远胡屡侵,边关四处捉襟见肘,朝中再无人追及李将军之勇了。 想此,苏武不觉悲从中来,抚碑叹泣一番。又命人取来香火以及水果牛羊等祭品供奉墓前。然后拜别李陵墓挥鞭上路。 又走了半个多月,到达了匈奴都地,匈奴单于宣汉朝使者到殿中相见。苏武献上厚礼,致汉皇之意。匈奴单于一见苏武雍容大度气宇轩昂,不觉暗暗赞叹天朝人物的风采。待相见礼仪完毕,就派人送苏武等入馆舍憩息。 匈奴王自见苏武一面,心里就起一念,心道:匈奴地域也称辽阔,却就没有一个如此人物扶持本王治国安邦。苏武既为汉朝名臣,闻饱读诗书,精熟攻伐谋略,若本王能劝其为己所用,那大匈奴国自然又多了一栋梁之才,不久也可与那汉朝天子分庭抗礼了。 想到此,急忙叫过丞相卫律,附在耳边如此这般低语一番。 卫律道:“告陛下,苏武乃南朝有名文臣,虽年轻但老成持重,性格率直果敢,非三言两语五瓜六枣可动其念。陛下放心,等臣筹之再三再行事不迟。臣想,古人铁杵虽粗还能磨成针,苏武虽愚忠汉室,但观相貌言语也乃性情中人。陛下恩威并施,财富美色尽其所欲,想这苏武就是罗汉临世也难拒此诱惑,不久为我所用,当在情理之中。 单于手捋胡须以为此言很有道理。 卫律退出朝殿,与降番汉将李绪一起来到苏武所居的馆舍。这李绪曾与苏武同朝为过臣,在征讨匈奴中为其所虏,后来禁不住美色利诱,就降番称臣。此番相见毕竟心里发虚,见苏武连忙先抱拳:“苏兄久违了!” 苏武见是李绪登门,不觉微微冷笑道:“原来是李绪李大人。听说李大人在北邦建功立业,妻妾成群富比陶朱,且深得单于信任,可谓是青云腾龙北国豪杰呢!今移贵趾,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李绪见苏武语中含讥,不觉脸一红道:“哪里哪里,与苏兄相比绪乃雕虫小技尔,兄雄才大略声名远播海外,早为世人称誉。想昔日兄弟情深,今日有缘一见,李绪惭愧,只与苏兄少叙旧情而已。” 坐定多时,苏武呆坐半晌并不言语。卫律便笑道:“哈哈!苏兄严肃太甚严肃太甚!卫律不才,久仰苏兄甘罗之才,今日能相晤一面深感三生有幸。老夫至今痴长花甲之春秋,虽碌碌无为诸事无成,但一生唯极爱结交天下俊杰,于草莽中颇结识推荐了许多存鸿鹄之志之士,还算被世人略略称道些。今观兄貌才心胸,更真乃人中龙凤。老夫敢断言,如在我北朝,兄前途未可卜量,众文武群臣当无出右者。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夫既钦佩苏兄之才能,意欲苏兄交个往年之友,以便棋局杯酒间能与兄天南海北痛快聊一聊,以舒胸中块垒,可不知苏兄意下如何?” 苏武笑道:“不想老丞相还会相面,苏武真是不敢当。不过,苏武一介烂书生,徒有其名。看我大汉地域辽阔,仁人志士不可胜数,经纬之才,多如河沙,苏武何人,就敢喻比甘罗,大言才学二字?” 卫律道:“苏兄不必太谦虚,尔等不远千里持符节,代大汉来我邦做和平使者,天下人谁不知晓敬佩?兄英杰少年就建不凡之业,声名定将载史留青,也使我远乡俗地熠熠生辉。因此,单于陛下十分爱惜兄胸中锦绣,欲留多呆几天。特意命老臣在大都幽静处,为兄准备了一居所,虽不华丽,但亭榭楼阁倒也齐整雅致,四时有不绝之花,八节布长春之景。苏兄若喜欢,陛下吩咐即刻将它送与,以供玩赏居息之用。” 那李绪也奉承道:“此居宅曾是先王与群臣宴游,与众妃嫔乐舞之地,素有花园瑶池之誉,苏兄受之当之无愧呀!” 见此情景,苏武心里已明白了二人一唱一和之用意。那卫律急切李绪鄙琐的样子,倒使他朗声大笑起来。 卫律诧异道:“苏兄发笑,想必怀疑单于陛下及老臣一片诚心不成?” “单于陛下与老丞相一番美意,苏武心领即是。只是苏武身为汉朝使臣,受汉皇之命,千万里征尘到此远邦,若不思报君深恩,念古国,却在此异邦居华舍观风水,娶美延嗣而数典忘祖,空使家中发妻依门望断飞雁,更视汉使符节如一朽木,苏武岂不是丧尽廉耻,留作千秋骂名?” 苏武一席言语,慷慨激昂又棉里藏针,卫律不觉默然而坐,李绪更是额角汗津形容狼狈。 过了一段时间,那卫律才捋须道:“苏兄千万不要误会老夫之意,兄真乃冰玉之质,一尘不染,既然不喜兰亭也就罢了,不过,不妨在此少住几日,看看异乡山水,赏赏他国草木之情,苏兄想必这一点点要求不会推辞吧!” 苏武道:“丞相如此说,苏武倒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日清闲时,老夫略备水酒薄席为苏兄洗尘,以尽地主之宜,还请赏光。一来苏兄与李将军叙叙旧谊,二来老夫还有许多事情要请教。”卫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苏武笑道:“丞相差矣!苏武自幼滴酒不沾,尤其不喜欢酒席间酬酢之事。且性格怪僻颇多自爱清静,怕有违丞相美意,还望丞相多愿谅。” 那卫律磨蹭了半天,见事不成,只好与李绪悻悻而去。 回宫殿见到单于,卫律将苏武辞居楼阁,拒吃宴请之事说于单于。再说匈奴单于自见苏武仪貌出尘,谈吐儒雅,心里已十分爱慕,又见他富贵不淫,贫贱不移,更觉感动。于是,便对卫律道:“朕于朝殿中与他略谈国事,便知其胸中泾渭分明,很有定邦之才略。如果肯奉事朕,足可以为朕左膀右臂。不过,苏武既为南朝使臣,不肯入我北国,这正是其忠孝之处。无论怎样,朕也舍不得让其离开本朝。若他回返南朝,未来必定是朕心腹之患,朕岂能甘心明珠投暗?卿可替朕想一万全之策,以了朕心愿。” 那卫律领命唯唯而退。 三 苏武与匈奴人几日唇枪舌战,单于终于同意与大汉暂息兵戈,放回被羁扣的汉使者。汉朝也送还滞留在汉的匈奴使者,以及被缚的匈奴元帅。 完成了汉皇使命,苏武本来归心似箭,与副使张胜等商议,立刻返朝复命。却不想有几个随行士兵染上了时疾,泻得三丝两气,忙得个御医团团转,几日下来仍不见病情有起色。番王又几次盛情挽留,苏武等只好决定再耽搁些时间。 一天,闲来无事,苏武偶然独自步出馆外散步。此时,天朗气清,目视极远。看远山山色苍翠欲滴,近处河水蜿蜒如练。长河流经山势陡峻处,飞珠溅玉。闻山谷底潭击水之声轰然如雷鸣不绝。山间高低处有一簇簇已见茂密的枫叶树,疏密有致,宛如山水泼墨图画上,飞白点缀其中。 也见堆堆雪松在风中团团摇曳。空旷处,一群白雪般的羊群正在缓缓移动,宛如安闲徜徉在天上的白云。 忽然,几声细腻而悠扬的笛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如泣如歌,似在诉说一个遥远而动人的故事,摧动人的思乡之情。若使那些锱珠商贾,浪子游客听了,定会顿兴归乡之念。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胡笳十八拍吧! 苏武凝神而立,直至那曲儿淡淡远去才怅然醒悟。正赞叹间,忽闻花香扑鼻,香风淡荡。寻香而望,见不远处,曲路通幽,细草满径。草木掩映深处,宛约阁楼存焉。不禁兴趣昂然,不由信步而入。经一段林阴遮蔽的小径,才见那里边是一座依山而筑的花园般小亭阁。其门扉半开,声息却无半点儿。 情所至,竟不思而入。 小亭阁虽并不很大,楼台廊榭雕栏画栋却无不毕备。且有一湾清溪自一墙角寂然而出,流入一天然小水潭,叮咚有声。水潭不大,潭水清澈幽深。 水面还浮几朵粉色莲花,其青叶翩翩,偶有细鱼跳跃其间,溅引得水花莹莹,锦鳞闪闪。 潭水溢满出水,迤逦而入花草之中不见踪影。潭边有真石假山,周边生满了牡丹勺药满地娇剪春罗等花色,以及其它许多不知名字漂亮而怪异的野花,一齐竟相怒放。四边矮墙上纵横爬满了一些野葡萄爬山虎蔷薇等藤葛植物。 不想这儿景致优美赏心,一点也不逊南国大汉风光。 走近亭阁台阶处,看到不远处竟然生长着一簇只有在大汉才能常见的香竹。那香竹给微风轻拂,摇曳簌簌,乱叶斑驳。 正注目间,忽然听到有低低的笑声从中传出来,苏武吃了一惊,仔细一瞧,见香竹稀叶间,正有两双美丽的眼睛灼灼望着自己呢! 情知是官宦家小姐在此赏花游玩,苏武慌忙转身想离开。 “将军慢行!”忽然躲在香竹中的两个女子喊了一声,一边闪身走了出来,袅娜来到苏武面前,道了个万福,说道:“小女子这里见过苏将军!” 这俩女孩儿向他飘然施礼,苏武慌忙还礼不迭。仔细一看,见她们其中一个身穿红色衣裙,一个穿绿色衣裙,年岁约在破瓜之时,貌美如阆苑仙娥。绰约之态,婉约之情不可胜言。 原来,着红衣裙,头戴漂亮锦狐绒坠帽儿,环佩叮铛兰香帔拂,手里捧着一束小野花的,却正是单于之女,匈奴当朝公主纳兰明慧。身穿绿袄裙的,是她的使女花木兰。见此日云淡天朗,这纳兰公主就与花木兰一起来到皇家苑林亭阁游玩,与苏武不期相遇。 听到二人竟然喊出自己的名字,苏武感到十分惊奇,便说道:“在下不意而来,不知二位小姐在此,冒昧之处,还请宥谅!”说毕又施了一礼。 那纳兰公主只是侧目微微一笑并不言语,遮遮掩掩,一副欲言还休的样子。 花木兰笑道:“苏将军多礼了,此是我家小姐,也是当今公主殿下,还不快快见过!” 听到红衣女子竟然是匈奴公主,大大吃了一惊,心道:有这等巧事?苏武今天怕是遇见鬼了。一边重新施礼:“苏武见过公主殿下,但不知公主如何认得在下?” 公主还未答,那花木兰撇撇嘴又说道:“不怎么认得,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知乃南朝俊杰,乍见丰神秀貌,就晓得定是大汉天使。想北国久无圣贤传世,知这野郎之地绝无此儒雅之辈,故以此相称。不想歪打正着,正是那个什么猫碰见个什么耗子呢” 纳兰公主脸微微一红,止住花木兰,说道:“将军休听奴婢胡言,妾曾随父王一起在朝中见过将军。今日相逢妾三生有幸!”说着,又盈盈下拜施礼。 苏武一见,又忙还礼。 那花木兰一边笑道:“礼多人不怪,碰着个大青天儿,一并再多施几个呗!能一见我家公主玉貌,也是君前世修炼千年才有此缘呢!” 纳兰公主正要搭言,不想苏武却双手一供谢道:“苏武还有急事要办,即请先行告辞,望公主见谅!”说着,转开身急步开溜了出去。 原来,他怕与那小姐言多语繁,入港处不能脱身,故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再说那单于公主纳兰明慧,其嫡母早亡,年岁已过二八芳龄,不仅貌美出尘,又工及诗赋颇有些才学,这老单于因此十分疼爱。每临朝,公主就常伴左右,看大臣们跪起跪落争风吃醋好不有趣。 那日,随父王看汉朝使者朝见,见苏武英俊豪迈,貌若潘安,不禁心动脸热,就有一点心猿意马起来。回到绣阁,夜里神思不宁对月无眠,清晨起来就见花伤情流泪。于是,便约使女花木兰一起出来四处散心游玩。天巧在这儿遇到了苏武,正有千般柔情欲诉,万些相思待吐。那怕片刻相处,言语相答寒暖一叙,也略慰脉脉春心。不意想,这苏武乃是个书呆子,假道学先生,混充柳下惠,居然拂袖而去,眉目间更不见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这公主想来想去,心底有起一段愁肠,盈盈泪水桃花雨。 不觉又过了几日。这天,苏武与副使张胜在馆舍商榷返汉之事,忽见卫律急匆匆来到客邸见苏武。 还没等苏武让座沏茶毕,卫律就道:“苏兄不必客气,老臣有急事相求。” 苏武笑道:“苏武初来此地两袖清风,除了些微小礼仪别无它物,还能有什么能替丞相效劳的呢?请丞相明示。” “苏兄取笑了!”卫律道:“老臣只是闻人说兄身边带有一名医术很高的御医,不知真否?” 苏武点头道:“苏武身边确有一名御医,乃行时,汉皇体恤臣下等远土劳累,怕路有偶疾,故特赐一御医随行。丞相问此,不知有什么吩咐?” 卫律笑道:“吩咐不敢,不过说来苏兄不要笑话。我朝公主近些日子偶感不适,食睡不稳,懒画眉黛,不知什么原因。当朝御医多方调治,终是竹篮打水不见起色。单于陛下十分着急,责承老臣务必寻到良医,治愈公主之病。老臣焦头乱额之际,才想到了苏兄。想大汉医术远胜我邦,还望苏兄能救公主命脉于一线!” 苏武诧异道:“前几天,再下还曾见过公主与一宫女一起踏青游玩,今天就怎么这般说?” 卫律道:“老臣也觉公主病情确有异常,只是公主不肯细说,御医尚切束手,单于陛下与老臣自然更不清楚个中缘由。” 苏武于是叫随身御医与卫律一起去看望公主。 那御医随卫律来到公主闺阁,例行老医祖扁雀所制望闻问切之法。见那公主纳兰明慧疏理懒装而双眉凝愁,顾盼间美目有些痴神。闺阁中只有使女花木兰一人在一边侍奉。 御医寒暖所问,公主只做耳边风,倒是花木兰偶一句没一句做答。再悬丝诊公主寸脉,觉肤雪而凉,脉弱而迟,知乃气血有亏阴阳失调之态。 御医正沉吟间,却见花木兰不断向其使眼色,似有所语,知其中必有缘故,便对卫律说道:“看公主殿下身体虚弱,请立刻取高丽参汤一碗,在下有补药与公主水服。” “那老臣立刻去叫人做好送来。”卫律说着,匆忙而去。 花木兰见卫律离去,忙扯了一下御医的衣袖,急切道:“先生见谅!想必先生也看出公主病情八九,公主病因,只有侍妾清楚。” 御医微笑道:“恕在下直言,公主此病非染时疾,而是存心病,不知对否?” 花木兰道:“先生真乃神医,事情既如此,不得不以实情相告。这里有公主写诗赋一篇,请先生一定转给苏大人。公主此病唯有苏大人可医,还请先生从中周旋。” 闻花木兰之言,御医吃了一惊,心道:这公主茶饭不思,懒弄梳理,分明是因情所伤,不意此事竟与苏大人相关。正待细问,那花木兰却将一折叠纸笺塞到御医的袖口里,嘱道:“公主极爱苏大人才学,欲托鱼雁传书,却苦于羞涩而无门。可怜公主已几日米水未沾,玉容消瘦,几成固疾。既为情,有凤求凰之意,又怕抛头露面而为人耻笑。此时,方寸已乱。今幸遇先生做系绳赤老,代雁传书,公主与小婢先在这儿谢谢先生!” 御医见公主双眼含涕,面容清瘦,宛如李花带雨,心中也感怜惜万分,不觉点头应允:“公主放心,此信小医一定交付苏大人,还望公主保重身体。” 公主见事有所托,不觉淡然一笑,脸上绯红一片彩云。 且说御医回到馆舍见到苏武,细说纳兰公主病状,并不言原因,从衣袖里取出那张诗笺交给苏武。 苏武小心展开,见上边是几首七言诗。诗曰: (一) 风动莲花舞翩翩,香袭伊人在水边。鸟在草间低低语,彩蝶乱飞花香瓣。 金鱼起水跃龙门,尺水兴波化灵仙。锦鳞忽作君笑颜,与妾执手肩并肩。 (二) 七七之夜月好圆,仙音万里曲满天。鸟鹊千千作桥连,神牛腾云银河边。 牛郎携子担罗筐,织女持梭泪衣沾。千声万语唤郎哥,不见鸿雁飞上天。 相见两行相思泪,喁喁寂寞愁来年。愿化蝴蝶入梦里,飞过盈盈一水间。 织女甘为红尘女,不愿阆苑守空阁。夜里机织伴灯尽,与郎看月待嫦娥。 闲来育子读诗书,教子朗朗曲颈鹅。年年春来百花香,风清水远鸟蝶多。 秋色长河浸落日,风送箫声满山坡。牛郎织女永相随,凡尘常闻葡藤葛。 诗末著着纳兰明慧题咏几个字,苏武乃绝顶聪明之人,读毕,知公主有与己比翼同飞之意。又见其文采飞扬,字字情深,不觉与御医着实感慨一番。 御医说道:“闻传此位公主曾与其兄匈奴太子,在大汉住过若干年,十分喜欢汉文化,颇习诗词歌赋。其棋琴书画也多有涉猎,乃北邦难得女才子。此诗中言情处纤巧动人,似有凤求凰之意” 苏武微笑而不言。 御医笑道:“公主还等大人回诗唱和呢!” 苏武道:“此诗如何回是好?不写也罢了。” 御医摇头道:“苏大人此诗不与公主作答,在下以为不妥。” 苏武笑道:“既然足下以为不妥,那么就烦代本使胡乱写几首诗词好了。” “大人取笑,小人不会写什么歌赋。”御医道:“大人乃我汉朝非常之才,诗赋歌咏自不必题。今若大人不回诗词,那公主必定以为大人并不工文赋,乃欺世盗名之徒,怕出乖露丑,所以才不敢应对。此事若传出去,岂能不有损大人之声誉,也有损大汉威名。大人之才尚如此,天朝其余也就不足论了。” 听闻御医一番高论,苏武淡淡一笑:“足下之说虽勉强,也似在情理之中。不过,与公主易词答赋总觉不妥,怕有瓜田纳履之嫌。” 虽如此说,苏武还是提起笔想写点什么,却是心内不静,思绪难宁,思来想去真有江郎才尽之感,半天并无一字着纸。 正迟疑间,忽然有番使请见苏武,传单于旨意,请苏武等人进殿议事。见副使张胜与众人都不在,苏武只得与御医一起去见单于。匆忙中将纳兰公主诗笺信手搁到一桌子上。 再说番丞相卫律也接旨进殿议事,因相府与苏武所居馆舍并不太远,为笼络苏武,便想顺路与其一同见单于。 苏武离开不久,那卫律就来到馆里,见舍中并无一人,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意一阵风吹来,将桌子上的那张纸笺飘到了地上。 卫律捡起来,看见上面写有几首诗,心道:这苏武真乃文人风范,雅兴不浅,闲来吟诗咏赋好不自在。待粗略看一遍,觉诗情细腻婉约,大有女子才思,倒不象苏武所写。又细读一遍,才看到纸篇末注小字云:纳兰明慧题咏。略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会事。 原来纳兰公主早已属意了那南蛮子苏武。只是女儿家心思,不好说与人听,又无媒妁可通,因暗恋相思而成疾,致使玉损花瘦,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紧病。俗语道,心病还需心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如此一想,就不觉高兴起来,心里浮想翩翩:想我大匈奴公主也是一代才女,貌比西施,禀质娴淑且性格温柔。那苏武虽南朝大臣,才比宋玉,貌及潘安,但世间豪杰英雄多是儿女情长,怜玉惜香之流。其见公主貌美多情,拜倒在石榴裙下也是人之常情。世间柳下惠鲁男子之说当属荒谬之传。若老臣从中作冰作伐,玉成其事,岂不美哉!这南蛮子一旦与公主地连枝柯,也定当归附我朝。单于陛下了了一项心思,卫律也一石二鸟,建功非常矣! 那卫律心中作美,就怀着鬼胎来到议事殿。单于与苏武正在议事,卫律走到单于身边,俯身在其耳边低语了一阵子。 单于听完,看了看苏武,略略点头道:“朕知道了。” 议完事回到驿馆,苏武禁不住又看看公主诗词,心里如潭水投石,涟漪荡荡起微澜。不意间,手碰到了内衣间硬硬的东西,那是自己临行时,妻子细心将已画好的肖像裹在一薄薄的兽皮里的。妻子说,君一路风雨无数,莫要湿坏了,那是妾的玉壶冰心。 苏武从衣袋掏出来,小心展开,看那李花依然晶莹洁白娆妖怒放。妻子依然黑发流瀑,双眸清澈如泉。脉脉含情间,忽觉眉眼俱动起来,似有所言。苏武心中一惊,脸上顿觉些微热,心想,此时妻子在遥远的故乡,不知怎样思盼着自己呢!自己倒落在这温柔乡里风花雪月,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呢!如此一想,那心就静了许多。 但又觉公主如此用情,也不可失礼太甚,不妨略吟粗诗一首,以示冰雪之志,松竹之心,就此教那公主消却此念呗! 于是,稍一思索,挥笔写下一首七言绝句: 傲雪冬梅破春晚,馨香欲占半边天。 鹰击楚云千万里,不入暖窝做鹜闲。 写罢并不落款,折叠整齐,命御医再以探病为由送于公主。 纳兰公主见苏武回诗,心里十分喜欢,如久旱逢甘霖。心道,自古好事多磨难,谅苏武也非绝情之人,说不定千里姻缘在此诗词间呢!心底一念起,精神顿觉爽快了许多,不自觉起身坐起来,连忙打开诗笺。看毕,心下却着忙,看诗中分明有回绝之意,恰似一盆冰雪当头淋下,心头一凉,眼圈不觉就红起来。 真是情急无奈,不管花木兰如何劝说,公主只是掩袖涕泣不止。 御医见此状,略略安慰几句便告辞出来回到馆舍,将公主此情告知苏武。闻知公主悲伤,知事情有些不妙,想来想去三十六计溜之乎为上策,苏武与副使张胜御医等一商议,决定立刻请辞单于返回汉庭。 正欲去面辞单于,却不想那单于先着人来宴请苏武,来人立门相候,苏武推辞不得,只得与张胜及御医一起赴席,见机行事而已。 那匈奴单于在凤凰亭设了一桌盛宴,几桌陪席,分宾主坐定,即吩咐开宴。一时七珍八味飞禽走兽,丰美俱备。不多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苏武只是稍略吃些菜肴,坚辞不饮一滴酒。 匈奴单于喝得面红耳赤,与苏武指东论西,谈古讽今。说天朝古时,尧舜之势本该揖让,汤武之局必兴征伐,此乃江山定数,非人力可预知。想那周王屡顾姜尚茅庐,且亲自背负其出歧山,共行八百零八步,时有彩凤云中相鸣。姜子牙辞纣归周,不负周王所托,终成周朝八百年天下,因而流芳百世,为后人所敬仰。可见,善鸟当择木而栖,良臣应择君而仕,不可固执呆板,学那瞎驴撞南墙。 这老单于自以为汉学修养高深,上朔三皇五帝,下及秦皇汉武多有涉猎,以显示自己胸中才学,让汉人知道一代匈奴王也不是一个泛泛愚庸之辈。 其醉翁之意,无非欲消却苏武等人归汉之念,让其长留此地。 苏武知此位匈奴王性格暴烈,不便与之论长较短,唯有点头虚与委蛇而已。 那匈奴单于费了半天时间,说得口干舌燥,却不见苏武言语多少,心中十分不高兴,便问道:“足下天朝人物,想以为朕乃井底蛙邦,夜郎小郡不值一谈吗?” 苏武起身答道:“陛下误会,苏武近几日因思念家中父母妻子,也怕误汉皇钦期,有违圣旨,故心中烦闷,不意怠慢陛下。还请陛下恕谅。” 单于也停箸笑道:“足下青云之志,朕与臣僚莫不敬仰之至。但既来之则安之,返汉之事还望迟一迟推一推,今日朕有要事欲与足下商明。” 那单于闪烁其词,目光烁烁看着苏武。 “陛下何事?但言无妨。”苏武应道。 老单于此时已有微醉之意,举箸点盘道:“朕已是耳顺之享年,已见垂垂老矣!就如此盘中之鱼,形备而神散。鱼儿入釜水中,朕将入土日浅矣!” 说着,一脸悲伤之色:“想朕一生戎马生涯,征伐内外,得以粗定北地,问鼎诸邦。朕富有天下,虽有庶出两子,却并无嫡子继嗣延脉。每思之此,不觉日忧夙虑。朕嫡妻早逝,唯留有一弱息于膝下。年岁已过二八,貌虽不称绝美,胸中才学到是有几分。若是男儿,料也决不在白衣之列。俗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奈婚姻之事多蹉跎,朕为此颇费筹躇,两鬓多增白发。时有南国崂山道士颇会相术,见小女之貌极是赞赏,说日后必贵不可言。又说姻缘之事当不在千里之内。虽言过其实,但言及前事却历历如见,朕于是也有几分相信。恰足下远涉而来,见仪貌脱尘,韬略过人,于是,有臣僚重提那崂山道士谶言,当应在足下身上。朕于是深信不已。臣僚等便欲作媒妁之行,为朕所止。朕想足下乃汉朝耿臣,朕也是直爽之人,他人罗罗索索多有不便。朕欲借水酒之席聊以遮丑,将小女羡慕之意转达足下。小女有攀足下高枝,比翼同飞之念,可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听老单于此言,苏武顿觉耳热脸红,忙起身离座谢道:“陛下错爱,陛下有所不知,苏武自汉土初发之时,新婚不到半载,就奉汉皇之命出使贵邦。苏武一介穷书生,既有妻室且皇命在身,岂敢取谎陛下,再言儿女私情,做出为人耻笑之事?望陛下万万不可取笑,打消此念呗!” 匈奴单于本意宴席间,当众文武大臣之面,以天子之尊贵代公主作冰作伐,苏武定然会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其叩首谢恩,山呼万岁应是顺理成章之势。不想,这苏武居然一口回绝,丝毫不留回旋余地。 文武百官见此俱又惊又怕目瞪口呆,一时寂然无声。 这老单于见众人之状,顿觉大大丢了颜面,举杯一饮而尽,怒道:“苏武何人,乃敢小瞧本朝公主?朕屡次抬举你,你等不领情也就罢了,动辄以什么天朝汉皇压服本朝。你那汉王莫非三头六臂不成?朕可不是那檐下麻雀,一吓就飞得远远地。若惹朕发怒,少不得打过边关,驱鹿中原,也去你那汉室龙庭宝殿坐上一年半载!” 话罢,猛然将手中杯子掷于地上,杯子立刻摔得粉碎。众臣见单于已是醉意朦胧,纷纷相劝,斥责苏武。单于不听,拂袖而去。 四 卫律眼见公主婚姻之事已是空望秋水一场,心下好生不快。心道,事已只至此,若要降服南蛮子苏武,当另出奇谋。 于是,忙到落满尘埃的书房中,寻来孙子兵法,夜里灯下,一一细细琢磨。忽然见其中有调虎离山一计,不觉窃喜道:此计若成,不怕那南蛮子不归降。于是,暗中密叫了几个兵卒,要他们如此这般行事,兵卒们领命而去。 次日,中午时分,苏武正与众人商议早备返汉之事,以免在此夜长梦多。 忽接卫律邀贴,请他立刻去相府一趟,面议其回汉事宜。 苏武心道,不知这卫律又捣腾什么鸟鬼。不过也恰好去当面与其辞行,以周礼数。为了以防不测,苏武决定独自随番兵去卫律相府,副使张胜及御医等在馆舍等候消息。苏武离馆不久,忽有两匈奴兵卒急步而入,说有要事要面见苏武。张胜做答说苏武已去卫律相府。 二人大惊道:“我等稍迟一步,恐苏将军有难!” 张胜见番兵神情有异,又言苏武有难之语,不觉暗吃一惊,急忙问道:“二位是何人,方才之言是何道理,还请明示!” 两兵卒吞吐不定,似有隐衷道:“此事关系很大,只宜与苏将军言之。” 张胜摒退左右道:“在下乃汉朝副使张胜,苏将军不在,有什么事情可告诉在下,当再转告苏将军不迟。” 两人踌躇了一番,低语了一阵才道:“事情紧急不得不告,我二人乃匈奴缑王部下,闻知昨日单于欲将公主赐苏将军为妻,被苏将军拒绝,单于非常震怒,欲加害苏将军及众使者。缑王与长水虞常将军闻知此信,痛恨匈奴单于之残暴不义及排斥异己,想借此天赐良机与苏将军联手,内外合击,逼那单于禅位。如果此事一旦成功,缑王与虞常将军将与大汉休战,撤回边关三十万铁骑,两国长修契盟,永不言兵。” 话毕,将一封缑王亲笔信交给张胜。 张胜看毕,见内容与来人所言基本一致,感到此时干系重大,当慎重为是。于是派一士兵暗中打探卫律府情况,不多时,那士兵脸红气粗地跑回使馆,与张胜道:“卫律府大门紧闭,有若干匈奴人把守,剑拔弩张,飞鸟难过,府内似有不测之事。” 张胜听完,顿觉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与蹊跷,便与众人商议对策。 大家七嘴八舌都道:“苏大人平日里待我们情如兄弟,今日有其难,我们当尽全力救出苏大人,决不能坐视入虎狼之穴而遭其害!”张胜乃无主见之人,见众人言语激昂,便急得额角冒汗,在屋里乱走。 那缑王二士兵催促道:“时间紧迫,缑王还急等将军回信,以做部署,若再迟疑,成亡羊补牢之势,不但苏将军有性命之忧,众使者也怕难逃此难。当断不断此乃兵家大忌,将军千万不要耽搁行动良机,否则,后悔莫及。” 众人袒臂捋袖都嚷道:“将军动手吧!坐也是死,站也是死,不如痛快一搏方有出路,也见我们大汉天使不可等闲小觑!” 张胜见众人意决,不好再犹豫,便草写书信一封,与匈奴缑王作书面约定。写毕,付与二士兵。缑王士兵接过信,对张胜道:“行动信号,今晚约申时许,缑王在城西北角放出的烟火为准。”说毕,拱手而去。 张胜与众人应约与匈奴缑王做内应之举,且已做好准备。但由于事出仓促,心里总感忐忑不安,急盼苏武回馆以便重定此事。 但见天色迫暮,弦月已见,仍不见其踪影。少不得再派人去卫律府打探一番,却见府门依然紧闭,那些鹄立呆鸟般兵卒也早已不知去向。再望府内灯黑火瞎,既少犬吠之声,尚无鬼影一个。 那兵卒见此情景急忙跑回馆舍告知张胜。 张胜与众人不免心惊肉跳,担心苏武已遭卫律老匹夫毒手,继而破口大骂老贼毫无人性信义可言。正义愤无奈间,突然见城远处有烽火冲天,隐约含有喊杀之声。 众人一见不由分说,拿起已备好的刀戟棍棒冲出馆舍,欲先杀向卫律府内。刚离馆舍不远,突然近处一声锣响,万火齐发,从周围隐蔽处杀出几千匈奴士兵,盔甲整齐,矛戈闪亮,团团围住了张胜等人。 几番冲突拼杀,众人已伤亡过半。见匈奴兵人多势众,知已遭其暗算,再战徒劳无益,张胜长叹一声丢剑受缚。 再说苏武去卫律府中,卫律已摆下丰盛宴席,席间只有其二人,并无他人相陪。苏武力辞不成,只得坐下道:“不知丞相有什么见教?” 卫律笑道:“无什么大事,想念小兄弟了呗。前日宴席间单于陛下多喝了几杯,有触于苏兄,也是陛下爱才心切,心意拳拳之举。单于陛下酒后也颇自责,要老夫代向苏兄致意,望苏兄不要介怀。” 苏武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苏武心胸难道不及一妇人不成?”语毕,两人大笑。 卫律见苏武劝来劝去不动菜肴也不喝酒,只是干坐,笑道:“苏兄不动箸也不吃酒,难道近日也有斋戒不成?小国饭菜粗劣难入苏兄清目也就罢了,不过,老夫这里有汉朝名色龙井茶,苏兄总得喝一口吧!”一边说一边命侍女与苏武满斟碗茶。 苏武立起身道:“苏武等自来贵邦,单于陛下与丞相待以非常之礼,苏武在此感谢不尽。苏武既已完成使命,再无逗留此地之理。因此,苏武特来请辞丞相,决意明晨动身即行,也不劳丞相远送,还望单于陛下与丞相多保重,苏武就此告辞!” 说完,转身欲离开。卫律急忙拽住其胳臂说道:“苏兄执意要走,老臣只得恭送。不过,苏兄在此多日,毕竟情深,既不喜酒,老夫就以茶代酒敬苏兄一杯,希望旅途平安,归汉后冠盖相属,门第书香不绝。”说着,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见此情,苏武也只得举碗将茶饮下。忽然感觉眼前影影绰绰,卫律怪脸重眉似笑非笑不觉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卫律阴阴一笑,命庭外将官扶苏武到床上,又叫一美貌侍女侍奉寝席,一边安排按预定之计行动。再特意命众士兵封闭相府,造成兵围相府假象,以达制造紧张气忿之目的。待传果有南朝二人前来打探消息,卫律心中得意道:张胜小子未出窝毛雀,怎是老夫对手?老夫身上养个虱子也比你家蛤蟆大,绰地吹口气也能扬起半天沙。 待两打探士兵离开,卫律又命撤掉所有兵卒,依然将门户紧闭,庭内闲杂人等都聚内室,不得弄出半点声息。果然傍晚时分,又有汉使模样之人,在府外张望了很久才匆匆离去。 这卫律如此阴谋诡计,张胜等人入其迷局之内,也在情理之中了。 事发次日,苏武被允许与众人相见。单于使人传言,苏武若肯留在匈奴,单于将拜之为左丞相,与卫律共佐朝政,其余人则也可回返汉土。如愿留下,便各加官职,娶妻生子。若不答应,概不准回朝,一并究治叛乱之罪。 苏武知大祸已酿,流着泪对众人道:“苏武一时大意,为匈奴人所算,是苏武害了大家。苏武一人生死算不得什么,岂能连累大家跟着受难!苏武唯有一死明志,断了匈奴人之妄想。苏武既守节而亡,匈奴人想也不必与众人为难,你们可回到大汉复命。” 语罢,拔出身上佩剑自刎,被众人抱住,纷纷说道:“危难时刻,同甘共苦生死相依才是真兄弟,投降匈奴,有辱汉使之节,宁可玉碎,不做瓦砾之全!” 苏武见众人心齐,也不再坚持自杀,并向番将表示,宁愿饿死,不愿留在北番。 匈奴单于多次派人劝说无效,不觉大怒,要以勾结缑王叛乱之罪处死苏武。卫律劝单于说苏武乃直臣,其才不可多得,其志也不可立夺。不如将他留在这里,让他吃尽苦中苦,天长日久,其贞念之心必消磨殆尽,方知陛下手段。至时,陛下再加恩于他,其经历千险万难后,其知人间有天堂炼狱之别,定当番然悔悟。 单于准奏,并命将苏武与其它人分开,不让其相互见面。 五 匈奴地方,地偏界远,且夏短冬早。才觉秋景零落,郊外原野已是雪降皑皑,放眼处玉骨冰肌,日夜朔风幽咽如鬼哭狼嚎。 那匈奴人就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掘了一个大地窖,里边泼上水结成冰,然后扔进少量茅草,让苏武夜里睡在里边,并断绝其食物。茅草少而薄,铺在地上很快就湿透了,一点也不隔冷。 苏武索性出洞躺到雪地上。渴了,就用手抓雪向嘴里塞。其出使匈奴代表使者身份的佩剑和符节,一直带在身边。饿了,就撕下符节手柄上的坍毛与雪一起吃。十天后,匈奴人来查看,居然不曾死,免不了啧啧称叹一番。于是,又让其关在一个封闭的大铁笼内,置于虎狼常出没的深山老林中。当然,不论白日里和黑夜之时,深山密林里时有恶狼猛豺觅食,见这笼中尤物自然聚而食之。 这苏武抱定必死之念,横剑扶节趺坐。见其宝剑暗里寒芒四射,那些豺狼虎豹似有所惧怕,只是在远处腾蹄扬尘,咆哮如雷,并不敢靠近。苏武目视黑暗中那些凶神恶煞般野兽,色未少动。 次日,匈奴人见苏武居然安然无恙,惊为神人。如此这般,匈奴人用尽了伎俩,终不见其低头屈服。 不觉间又过了多半载时光,匈奴单于感黔驴技穷,于是就将苏武密送到几千里之遥的北海去牧羊。 且说北海中有一座孤岛,离岸约几十里,平常须乘船只方可进入。匈奴人给了苏武一群公羊,让他每天去放牧。等到哪年哪月,公羊产下小羊崽儿,才能返回汉朝,而且所放羊只不得缺失一只,每少一只就得在北海再多呆一年。 岛上有山果和野菜,水里生有无尽鱼虾,要苏武自给自足,匈奴人不再供应粮食。 苏武自身来到孤岛上,每日里就带着佩剑,拄着符节,用植物藤条编成一条柔长的藤鞭,吆吆喝喝在山坡或沟壑有草的地方放羊。 闲时,用佩剑砍几棵粗壮树干,在数棵长得紧密的树间搭起了一个吊铺。为了防止夜间一些危险动物的袭击,铺子吊得高高地,里边用干树叶和长茅草垫了厚厚的一层。躺在上边既暖和又舒服。 岛上靠水边长有一种似南方热带雨林中芭蕉树之类的植物,正是夏秋交令时节,叶子长得宽而柔韧,光泽宛如涂抹漆蜡般闪亮。苏武就搜罗来,将其遮盖到小棚顶端及周边。虽觉密封严实,有时急雨一来,棚里依然雨泽流注。 风一起,许多叶子由于固定不好,便被卷到空中,如蝴蝶乱飞,那凉雨也就随风潜入小棚,弄得苏武跟落汤鸡似地瑟瑟发抖。 夜里,苏武睡在空间小棚中,群羊就于树下聚堆歇息,有时受到惊吓便会一齐惊叫起来,甚至四下里逃窜。苏武就不得不摸黑到处驱赶。山高水低荆棘遍布,常碰得鼻青脸肿,衣破鞋脏。有时连续几天睡不好觉,精神非常疲惫。 一天深夜,朦胧中被什么声响惊醒,听到铺下几声低沉吼叫的声音,接着传来羊群的惨叫声以及骚乱不安的声响,感觉吊铺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此时,凸月当空,月光似水,借月光一看,苏武不觉吃了一惊,见一黑熊模样的家伙,正喘着粗气,双掌抱着铺下的树干正用力晃动着呢!那黑瞎子两眼暗中闪着蓝光,那些乱叫胡窜的羊儿被它一掌一个,击得头颅俱碎。这家伙力大无比,眼看就要树倒铺散。 苏武想用火镰石打着火吓跑它,慌急中怎么也找不着其踪影儿。 苏武心道,罢了!今日命休矣!想堂堂大汉一品文官大学士,奉旨出番,历经千难万险,没有屈于胡人之诈,却要丧命于黑瞎子之手,天意灭苏氏一脉也! 耳闻铺断木折之声如裂帛,苏武顿觉眼前一黑,暂入丰都城里转一圈,望乡台上见乡梓。 待睁开眼睛,意识慢慢清醒一些,苏武才见自己居然躺在一个潮湿阴暗貌似山洞子里的地方。一个黑乎乎毛绒绒凸眉凹脸的家伙正俯在自己的脸上看着自己,鼻子差一点儿碰到一起。洞里光线暗,不十分看清其貌征,但觉鼻息粗重,一只带毛爪子正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苏武心道,自己确是死了,大约这潮乎乎阴森森穴洞般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冥府吧!毕竟没有阳光照射的阴间,显得太暗了些,一点也看不清这牛头马面或阎罗小鬼的确切尊容。不过怎么看,也决不是那副獠牙利齿,铜铃眼血盆口的吓人模样。再说这阴曹地域也太窄了点,大约是冤死鬼太多的缘故吧。可见,小鬼们住的地方也不比活人好多少。阳间有阳间法规,阴曹有阴曹律例,或许一个鬼辖属一个鬼穴,抑或一老一新俩鬼共居一个仙府? 苏武正在疑惑,不想那怪物见苏武醒来,忽然眉开眼笑起来,嘴里发出咿咿不清的声音。一边用荷叶状的物什,似乎盛了一些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的嘴边。苏武一惊,想用手遮挡一下,但手脚十分力弱根本不听使唤,只得努力将头一歪,那些液体般的东西洒了一脸,且顺着脸颊脖子流到身上,凉凉地,原来是水。 这凉水一激,苏武才明白过来,其实自己并没有死,仔细看一看,眼前晃来晃去的,不过是一只大猩猩而已。心想,昨夜里又宰羊又忙摇动铺子的,分明是一只黑熊,自己倒还记得非常清楚。那黑熊身矮而粗壮,一身黑毛,眼前这猩猩却是棕色毛发,身形显然要比那黑熊高大许多。 真奇怪,那玄毛黑瞎子,怎么变成了棕毛大猩猩,自己又如何被搬到这里来了呢?苏武百思不得其解。 猩猩见水被弄洒了,显出不高兴的神情,盯着苏武看了半天,忽然大嘴一咧,脸上眉飞色舞象人一样在笑,一边用毛绒绒的手扶住苏武的头部,俯身把一件物事送到他嘴里。苏武一见,才知道这是一只母猩猩,大概自己碰翻了荷叶盛水,母猩猩要用她的乳汁喂自己呢!她可是非常有力量,另一只手稍稍按住苏武身子,苏武便少动不得,他就感到有一股香浓甘甜之泉水,细细地滚落到嘴里。 吃了猩猩奶汁,不一会儿就感觉精神好多了,身上也渐渐有了些气力,才想细心观察这母猩猩一番。却发现猩猩的脸上和身上沾满了血迹,棕色毛发似被其它动物撕咬抓扯得一团糟。 苏武乃见景知情之人,立刻想到可能是母猩猩在危急之时救了自己。大约在黑熊摇动铺下树干时,被这夜出猩猩发现,于是便与那家伙展开了一番激烈争斗。这猩猩虽是雌性,却要比那黑瞎子高大威猛地多,又救人心切,不顾性命与之相搏,打斗中,身上也多处被抓伤,结果黑瞎子被击败。此时,自己已给倒下铺子的乱木击昏,猩猩就把自己背到了她的“洞府”里。 想到此,苏武不觉感激地向其点点头,以示谢意。 那母猩猩似乎晓得了苏武的意思,高兴地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膊,在地上转了两圈,嘴里发出叽哩呜噜的声音,然后用手亲昵摸摸苏武的脸,又用手指一指洞外边,比比划划做挥鞭状。苏武明白了,这是一个非常聪明且通人性的雌猩猩,就叫她猩娘吧,她的意思是想出洞去替自己放羊。 可不是,那些羊群快一天没有放牧了,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 苏武于是微笑点点头表示同意,那猩娘欣喜不已,雀跃跑了出去,一会儿又奔了回来,把洞口边的几块大石块堵在了洞口上,看了看才满意离去。 苏武仔细观看,这里确是一个天然山洞或叫石屋吧。石屋看上去还算宽敞,自己躺的地方,是用乱草树叶及许多张小兽皮铺垫的天然石床。洞中经年不见阳光,又通风不好,自然既阴暗又潮湿,浓重的异味,令人掩鼻做呕。 也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暗处乱叫,虽然聒噪,却也聊以相慰,使人不觉太寂寞。躺在石床上,可看的见洞口。洞口长满了绿苔,看上去十分光滑。 洞外一些藤葛植物的藤蔓枝叶,沿洞口周边探头探脑爬了进来,也给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增添了一些生气。洞内也有几块石头依靠在洞边,旁边还有几根横七竖八的断木,大约也是猩娘晚上用来堵洞,或危险时御敌所用。 地上扔满了山果核野草根和一些兽毛,这猩娘可真不知道什么是雅致整洁。想一想,苏武觉得很可笑也很有意思。 正胡乱神思间,突然从洞口石缝中,发觉有一个黑猩猩正摇摇摆摆走到洞口,趴在石块上张头张脑向洞里偷窥了一番,又用鼻子嗅了几嗅,不知嘴中咕噜了些什么,在原地团团转了一圈儿寻视着可疑的东西,然后开始搬洞口石头。 很快,石块被搬开了,而且晃晃荡荡走了进来。 这猩猩长得矮小,胸前干瘪,看样子是一只雄性家伙。这家伙踱进来,一见有陌生人躺在床上,马上显出一脸怒气,突然怒吼了一声,萁张双爪向苏武扑过来。苏武伤痛未愈之人,又毫无防备这畜牲不意袭击,竟无还手之力,被这家伙劈面抓住衣领,生生拖到地上,另一只爪子就伸向其脖子。 苏武眼前金星乱冒,却毫无办法,只能坐以待毙。 危急之时,猛然洞外传来狮子般吼叫声,见猩娘张牙舞爪冲了进来,那雄猩猩慌忙丢下苏武与猩娘搏斗起来。雄猩猩天资不足,长得鄙锁猥亵,撕扯间,被猩娘一巴掌打得团团转。 然后,猩娘揪住其胸前皮毛,凭空提了起来,拎小鸡一般提溜了出去。 不到半柱香时刻,猩娘气乎乎回到了洞里,身上及手臂上又添新血迹。她将苏武托到石床上,又一屁股坐到旁边,怒气不减,撅着厚嘴唇,鼻子气得歪倒了一边。 苏武见此情状心酸不已。想一想自己身为汉臣使者,居然在此与猩猩做伴,又给那黑瞎子与矮猩猩如此羞辱,不是猩娘救护及时,差一点儿送了命。再看那被猩娘垃圾一般提出去的黑猩猩,由屋及乌,那可恶的匈奴人还不是将自己拎来拎去,一样丢到这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思来想去,苏武悲从中来,真想一死了之。却又一转念,自己若死在这里,并无人知晓,匈奴人定会掩盖真相,说不定撒谎自己已归降了呢!自己岂不是做了他乡冤死鬼? 再说大汉天子正期待着自己回朝复命,家中还有父母兄妹,还有新婚不久的妻子。 是的,自己身在大汉的时候,妻子总是每日里太阳落山的时候,偷偷地站在家门前不远处,眺望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每每从一只鸭子数到第五百只鸭子的时候,自己就回退朝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那脸上立刻显出惊喜的表情,却又怕给自己看到,又匆忙走进屋里,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那天真蕴籍之态,真使人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而今,妻子一定也是在门前小山坡上望眼欲穿等待着自己回家,一定在寒风中瑟瑟抖动着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想到妻子,苏武情不自禁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她的自画小像,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着看着,那泪水就流了下来,滴到画笺上。 那猩娘见苏武看着一张纸流泪,就跳起身一下子扯过去,一看上边居然画美人图一幅,那画中女人娆妖妩媚,粉脸含春,闪烁着母性的光辉,远比自己漂亮,而且身边还有洁白的李花相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咬得牙咯咯响,做出要撕碎画纸的架式。苏武情急之下,突然喊一声,起身跳下石床,去抢夺猩娘手里的爱妻像。猩娘惊呆了,看苏武病奄奄死了没埋的样子,居然会做狮子吼功,且态度非常恶劣。 遭到苏武的粗暴对待,猩娘就神气嗒丧地坐在地上流起泪来。 想不到在猩娘的一激之下,苏武自己居然能下石床了。 夜里,猩娘挨挨擦擦非得与苏武一同睡在石床上,苏武也无可奈何。 白天的时候,苏武与猩娘一起出外牧羊,临行照例用石块将洞口堵好。石洞离水边较远,处于深山老林之中,有时放羊渐渐走得离洞很远。 猩娘一边看苏武放羊,一边采撷野果和野菜。待喂饱羊群回洞时,猩娘已攒了一大堆果子,弄得毫无准备的苏武手忙脚乱,回去时不得不丢弃一些。有了此次教训,苏武便特意做了一个简易小袋子,可盛若干果子和野菜。猩娘就学苏武一样提着袋子,一边寻摘,一边高兴地又蹦又跳。也常常拖翻袋子,野果野菜就撒落一地。不过,令猩娘不高兴的是,她常发现有雄性猩猩偷偷跟在后边,其中还有那个被她在洞边揍扁了的矮个子。 于是,她大发雌威,愤怒得双手拍打着胸脯又吼又叫,甚至用木棍石块驱赶那些不要脸的家伙。采果子时,偶尔碰到一些山獐野兔和狗獾什么的,猩娘就会展开绝技,腾挪闪跃追扑擒拿地捉来,几乎没有失过手。逮到了美味,就即可剥开皮毛,扯一块血淋淋的肉块与苏武。 苏武皱眉不吃,她自己就发出得意的咕噜声,一边大口大口地嚼咽起来。 苏武于是教她用火镰石取火,然后点燃一些干杂草,将那些小动物剥了皮在火上烤,待熟了,分与猩娘。猩娘闻得清香,口涎直垂。猩娘食量大,一顿能吃半只獐肉。待吃熟了嘴,就懒得寻那些野果与山菜,一味儿钻洞挖穴探稞究巢,专捉小动物剥了皮烤着吃。 一次,趁苏武不在,猩娘竟然悄悄宰了一只肥胖的公羊,等苏武发现已是烤熟了。苏武又气又好笑,心道,那羊前几天给那黑瞎子拍死了几只,今又见少了一只,说不定那匈奴单于真的会让自己在此人烟罕迹的地方多呆上几年呢! 不过,猩娘从来不吃独食,无论弄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总要留给苏武一些,直至看他吃完,才显出开心的样子。 可是好景不长,一天夜里,苏武忽然被一声沉闷的声响惊醒,仔细闻听,见洞外电闪雷鸣雨急风啸,隐约夹杂着群羊的乱叫声。可不知风雨中那羊圈栅栏被惊悸的羊们挤坏了没有。苏武起身想出去看看,不想,猩娘也给惊醒了。她一下子拽住苏武,将他扯回石床,自己跳下来搬开洞口石块,一下子跃了出去。 洞外急雨滂沱,不断有泥石从山上滚落。苏武等了一会儿,不见猩娘返回,心里不免有些焦急。忽听洞外霹雳巨响,如同山蹦地裂,整个山洞似乎要塌陷般颤动不已。 突然,猩娘从急雨中蹿了回来,不由分说,用长臂拦腰抱住苏武向洞外飞奔。刚出洞口,听头顶处如千万滚雷轰鸣而下,令人震耳欲聋。原来,急雨冲动泥土山坡,形成一股强大的泥石流,正从山顶奔涌而下。泥石流来势汹猛铺天盖地,猩娘一见已是躲闪不及,她惨叫一声,用尽力气将苏武抛向远处。 苏武一个懒驴打滚儿在一棵边爬了起来,正好看到了悲惨的一幕:那泥石流正好不留情地把猩娘打倒在地,并迅速地将其淹没。苏武凄然地喊了一声,泪水夺眶而出,他仿佛看到了猩娘一霎那绝望而哀伤的眼神。 风雨停息了,山上的泥石流也早已偃旗息鼓。再看山洞附近,已给乱石浊泥所掩盖。苏武来到猩娘葬身处,拼命搬动着泥石块。 可是石块太多太厚,苏武累得不行,便绝望地坐到地上。知已是回天无力,只好在其葬身处用石块筑起一个圆形坟茔,拣一块宽而较平整的立在墓前,又用身上佩剑在上边刻了几个字:猩娘之墓。 失去了猩娘,苏武悲痛欲绝。那单于士兵又来查数验收,并另付一批羊崽儿。又见那群公羊不但耗子也没生个一鳞半爪,反而失去了若干只,怀疑是苏武给偷吃掉了,便责苏武违约,罚苏武还要在北海多呆十年。不过,此事须等新公羊群生下小羊儿再说。 除了放羊,每天空闲之时,苏武就呆坐在水边看日出日落,看海水潮起潮落,更喜欢仰视海鸥自由自在地在辽阔的天空中翱翔翻飞。 偶尔一阵凉风袭来,使他感觉到料峭寒意,猜想时令大约已是深秋季节了。 是的,北国的秋天是短暂的,冬天来得也早。闻听北海的冬天久长而寒冷,这里的匈奴人就狐衣貂帽裹得严严实实象一只毛绒绒的黑熊。不只是冬天里,远国的一年四季都不如大汉辽阔的土地上温暖宜人。自己临行时曾与妻子说,出使匈奴,多则一年半载即可回家。离家之时,方是百花吐蕾万木葳蕤的春天,而不觉间已到了来年暗香冷凝的秋天了。眼看归乡遥遥无期,苏武是多么思念家中的父母和美丽的妻子呢! 那天上漂流的白云啊!为什么不能让苏武一起搭载回故乡呢? 六 再说公主纳兰明慧见苏武诗有鸿鹄飞扬之意,看不出半点俯肯之情,整日愁肠万端,茶不思饭不香,真是玉人憔悴堪比黄花瘦。耳闻父王设宴欲亲自作冰伐赐婚苏武,稍稍宽慰一些,心道,父王出马,那苏武谅也再没有推脱之辞了。 可是,等了几天也不见音讯,心中惴惴然如揣了只小兔子。 她与那花木兰依在窗前,看着院外一可老槐树呆呆发楞。见几只鸟儿成双成对地在枝叶间飞来飞去,啾唧相鸣。 忽然,不知哪儿飞来一对灰白喜雀,直落到老槐树丫叉间,吓得那些小鸟儿扑楞着翅膀四散而逃。 公主正出神没在意,花木兰看到了喜鹊,高兴地喊道:“公主看,喜鹊!”纳兰明慧仔细一看,才见两个远远看上去色泽乌黑闪亮的胖喜鹊,正在枝头相互啄理羽毛呢!不一会儿,又在树间追逐嬉戏,那自然纯情之态,令公主情生万种,心动不已。心想,苏将军是那只喜鹊该多好呢!自己就化作另一只,两人比翼齐飞,终生相随相依。 正胡思乱想间,那两只喜鹊似乎受到什么惊吓似地,猛然叫了几声,振翅飞走了。公主怅然若失,轻轻叹了口气,一边叫花木兰再到苏武舍馆看个究竟。 花木兰去偷偷一望,依然门可罗雀,舍里舍外鬼影难见一个,哪里有什么苏将军!见此景,花木兰不觉暗暗心惊,又撞见几个巡逻士兵,问苏武等人去向,都摇头说不知道。 原来,单于怕公主知情后不知会怎样闹腾,说不定会弄出什么乱子呢!于是严命封锁消息。花木兰心道,那南蛮子苏武是死是活,好歹见个音信才好,如此睡梦般稀里糊涂令人奇怪。若是苏武真的返回汉朝,或有什么不测的话,公主用情之深,眼见是不能够独活了。 正纳闷之时,却无意遇见了丞相卫律,花木兰施礼道:“侍妾向丞相多多致意,知丞相为公主婚姻之事鞠躬尽瘁,小婢代公主在此多谢了!”见提及公主,卫律不好推聋作哑,说道:“公主之事,卫律自当尽微薄之力,不足一提,但不知公主近日可好?” 花木兰道:“丞相不知,公主这两天病情又重了些。只因那南蛮子做词做赋的,引得公主一片云情雨意,却又含含糊糊混混沌沌不分鲢鲤的。近几日,见那苏武馆舍冷冷清清,不知搞什么鬼名堂,难道这南蛮子真的拍拍屁股走了不成?” 那卫律手捋胡须说假话跟说真话似地道:“闻苏武受汉皇之命,除了出使我邦,还要去其它番地,因是极秘密之事,老臣也不好细问,不过苏武办完事肯定会回到馆舍的,因与我邦还有些事须商榷。” “那公主婚事南蛮子可曾答应?”花木兰不依不饶。 “这个么,公主巾帼须眉,品貌才学女子中乃北国翘楚,一个南蛮书生如此福缘,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更没有拒人千里之外之理。望公主千万保重,勿听蜚语流言,待苏武一有消息,老臣立刻告知公主。”话毕,卫律装作有事很忙的样子急步离去。花木兰回到公主绣阁,将苏武馆舍怪异之事及卫律所言告诉了公主。 公主虽然满腹疑惑,见卫律说苏武不久还要回来,心道,卫律乃一代老臣,自然不会撒谎。于是,七上八下的心不觉放下了许多。单于也常常来探望公主,但女儿家又难以当面言及此事,只能日日悬悬而望,教花木兰时时察看苏武馆舍内外情形。 不觉间秋冬易时,又是一个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季节,眼看那去秋南离的大雁又飞回来了,只是苏武馆驿门锁如故,苔痕铺阶,依旧不见旧时王谢堂前燕。 纳兰公主心想,说不定苏将军已回南朝大汉了,也许其性格率直倔犟不肯屈服,被自己的父王给害死了也未可知。想到苏武可能遭到不测,公主禁不主暗中悲伤流泪。不久,花木兰也终于打听到实情。 原来,苏武一干人已是四分五裂,副使张胜已降,多数人不肯屈降,被当作奴仆典于匈奴官府,或去边塞服劳役,苏武受尽磨难终不肯事奉单于,已被流放到遥远的北海去了。 公主闻此消息,不觉又气又急,且喜且悲。喜者,苏将军并没有被害死,悲者,父王如此心狠,竟将其流配天涯海角,那里可有几千里之遥啊!公主千思百虑,心道,妾既与苏将军一见锺情,更有诗赋唱和,便是前世姻缘。自古道,金鞍非骏马不配,妾既属意苏将军,宁死不再他适。就剪却一缕头发,令花木兰交给单于,以示其矢志不移之情。 花木兰见公主情深意重,心内颇受感动,就去相府将公主冰心玉志说与卫律听,卫律又见单于,细奏其事,末了,大骂苏武南蛮朽木不可雕,不解公主一片春情兰心,也负单于拳拳求贤之举。 单于叹道:“朕嫡妻早逝,唯留此嫡脉弱息,朕心里实是爱如掌上明珠,自幼骄惯,以至于此。但公主虽为女子,胸中却颇有几分才学。朕又见苏武品貌出众,谈吐儒雅,知非凡品。记得昔日崂山道人曾谶言公主婚姻之事,爱卿又言及公主与其诗词相答一事,朕始觉公主婚姻冥冥中可能自有天意所定,于是,聊借宴酒之事赐婚于他。朕既有凤求凰之意,也给足了其面子。怎奈这南蛮倔犟得出奇,不存半点感激之心,却当众拒绝羞辱于朕。朕若不究其忤逆之罪,那朕的面子,公主铿锵和鸣之情焉而置之?朕看公主之面饶他性命,只是打发他去远一点儿的地方思过罢了。若这南蛮有悔改之意,朕将依旧重用他。” 卫律于是来到公主闺阁,达单于之意。 公主听完,眼含泪水说道:“那北海离此相隔万千里,苏将军既被流配,身边却无随侍之人,孑孓男儿身,一介烂书生,又久居朝中,五谷不分风雨少经,哪里受过如此苦处,教他如何度日?想必至今生死未补,这都是妾害得他如此落寞凄凉!”说完放声大哭。直哭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花木兰一边劝公主,一边也陪着流泪。 卫律劝道:“陛下知公主之心,因此并不愿伤害苏武性命。近日,又要老臣派人去北海,劝说苏武归我匈奴。想他历此艰难,当晓生命之重,不再轻言孝义二字,及求死存节之虚文。苏武若能识时务,顾惜公主之情,自当应允,不日即可返回大都与公主相见,公主不可悲伤过度伤及玉体。” 公主见卫律之言也似有几分情理,便停止哭泣。看看窗外院子中那棵玉兰清香暗袭,牡丹花初绽苞蕾,娇艳欲滴,而墙外那棵老槐树已是花儿洁白,如堆云砌玉,才知道,原来时令已交槐月,春色已失东隅。心念一动,对卫律道:“闻说去北海路途遥远,快行也须三两个月。即是使者见了苏将军又能如何?将军性格刚烈,万一言语相触,宁死不回,空使妾望秋水一场,若是如此,妾当决不忍辱偷生!” “那依公主之见,此事如何才好?”卫律问公主。 纳兰明慧道:“妾不才,愿亲自去北海见苏将军一面。苏将军乃重情知义之人,自古英雄儿女情长柔情比水,见妾碌碌劳尘,万千里相见,而感动心念,与妾一起回归邦庭也未为可知。若其依然固执己见,不为妾意所动,妾就甘愿留在那里,无颜再回见父王。” 卫律连忙摇手道:“公主此念使不得,公主乃麟凤之体,绝少出宫,那北海征途遥远,其间山险水急,更有广漠千里。途中虎豹出没,蛇蝎密藏,不是闹着玩儿的,望公主慎重!” 纳兰明慧道:“丞相差矣,说那山高水远虎凶豹烈,苏将军却又是如何走了过去,难道会插翅飞云不成?”卫律颇不以为然:“那苏武乃南朝奉皇命远涉使者,一路征途千难万险,颇存旅途之经验。公主千金女儿躯,不比男子刚健迅捷,又少风雨历练,因此,应另当别论。” 公主闻此言急驳道:“昔日,孟母三迁择邻而居,终使孟轲成为儒教圣人。孟母之智岂是好男儿所及?我纳兰明慧胸襟虽不能与之相形,但却把贞洁二字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路遥途远,风雨相伴,才见纳兰之心。如果父王千推万阻不让妾成行去看望苏将军,纳兰决不独善其身!” 卫律见公主说的坚决,知事不可挽回,就禀于单于。单于知公主体性,行事不能过于勉强,沉思了半日毫无他法,唯有不住地叹息而已。然后,责承卫律自着手公主远行之事,确保途中万无差失。 于是,几经准备,公主纳兰明慧与花木兰一起辞别了老单于,踏上了远涉北海之路。随行士兵约有百人。两人稍稍扮做士卒模样,乘轿居中而行,一路晓行夜宿风尘无数自不必题。 此时,时值初夏。 七 再说自从猩娘死后,石洞又被泥石流掩埋,苏武不得不重新在树间又搭起小木棚子,可是每逢雨天小棚里依然四处漏雨水,他就躲在一隅,看雨水恣意。 幸好那聪明的猩娘把那自己剥下的羊皮做了一件羊皮袄与苏武,虽做工极简单粗陋,此时穿在身上方能遮一遮凉风,挡一挡冷雨。不过,毕竟是北国的秋天,海上的风一天天变得且急且凉起来。 夜里,风动草木,呜呜咽咽地听起来如奈河鬼哭。那风偶尔掀开棚屋掩草侵入棚内,苏武就会被冻醒,瑟瑟抖做一团。于是,待天色一亮,又四处搜罗毛草,里裹一层外围一层,远远看上去象个大鸟窝。 果真有一次,苏武牧羊回来,看见里边居然飞进了一群不知名的鸟儿,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将它们驱散。看着鸟儿们飞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心中颇觉好笑。 由于所居周围山果野菜并不多,没几天,那可裹腹之物就已吃得差不多了。苏武只好四处掘地里的老鼠充饥。逮到了老鼠,还是老办法,剥皮烤熟了吃。有时也将一些草种摘下来,用水泡开,放到一块凹形薄石片里,用柴草煮沸当稀饭喝。 或许,吉人天相吧,不期,匈奴单于之弟到此狩猎,见到苏武,非常钦佩其才学品行,临走留下一些粮食和毡帐,也赠了一些羊以补所缺之数,解了苏武燃眉之急。 然而,林子大了乱鸟儿也多,居住在对面水边的匈奴人,见岛上只有苏武一人,居然白日里招摇渡海来岛上,偷走了许多羊只和毡帐。幸好苏武怕粮食被雨水淋湿,而藏到近处一隐密的地方,才没被一块窃去。 一天闲暇时,苏武又坐在水岸边,望着清澈的海水出神,忽然见有几只小船儿迎面飞驶而来。心惊道,难道又是那些贪婪的匈奴人来盗羊不成?待近了,才见船上载满了匈奴士兵,其装束整齐,而且有旗帜船头飘扬,不象是强盗,倒似又来岛上游玩巡猎的王公显贵。 小船在离苏武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先从船上跳下几个兵卒,四处张望了一遍,又朝小船作了手势。然后,船舱里走出两个有些异样的士兵,在其它人的扶持下,小心翼翼来到岸上。两人一见苏武,便径直朝他走过来,其它士卒次第跟在身后。 苏武立起身,注视着行走在最前边的两人。这两军卒来到他面前停了下来,神情异样地上下打量着他,而那头戴狐绒帽人的眼睛里渐渐含满了泪水。 苏武心中颇觉奇怪,真不明白其葫芦里盛的什么药。 见苏武傻乎乎地呆若木鸡,那戴狐绒帽的人一下子把帽子给扯了下来,顿时,一头乌发如山间流瀑散落下来,原来她竟然是一个乔装女子!怪不得行动有点怪异呢!苏武吃了一惊,才发觉她那清秀妩媚的脸上,有一双似曾相识美丽而柔情如潭水般的眼睛,那是清风疏竹中深印在记忆里动人心魄的天使之光! “你是公主殿下?!”苏武既吃惊又感动。 来人的确是公主纳兰明慧和她的婢女花木兰,身后是她的随行的几百名士兵。几个月不间断的行程,鞍马劳顿,风吹日晒,纳兰明慧变黑变瘦了,只有这飘逸的黑发和那双闪亮的眼睛,才证明她本是一个绝色美女。 不过,见到苏武,公主简直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那个来自大汉天朝,曾经英俊威武震北邦,苏张利齿动朝庭的使臣吗?见他一脸长长的胡子,蓬乱无序野人般的头发,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只有横在腰间的佩剑和手里的符节依然擦得亮亮地,还有那一身傲气依旧如故。 “苏将军,真的是你!”纳兰明慧既心酸又心疼,想一想自苏武离开后,每日里茶饭不思少问脂粉,对月伤情见花流泪,梦里不知惊醒多少回,泪湿枕巾千千次。想一想几个月的冷风凄雨与千难万险,而日夜思念之人却如此狼狈凄惨,顿时怨气塞胸悲从中来,扑到苏武怀中嘤嘤而泣。花木兰与身边士卒见此情景也不免暗暗叹息,洒一点同情之泪。 苏武此时一切都明白了,这是公主纳兰明慧不远几千里特意来看望自己。一个从未出闺阁的千金小姐,一路登山涉水,节风沐雨,还要躲避豺狼虎豹的伤害,真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才到达此地的,这叫苏武此生如何报答公主之情?想此,不觉轻轻抚摸公主秀发,万语凝咽,真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之感。 夜里,随行军卒搭起了许多帐蓬,燃起了篝火,聚在一起行色猜枚呼卢浮白,忙得不亦乐乎。此时,月色皎洁,海水幽静,纳兰公主与苏武一起坐在水边一巨石上,偎依在苏武身边喁喁而语,将父王之意己身之情不免诉说于苏武听,希望他能回心转意辅佐单于江山。 公主道:“苏君若不固执,既为附马又做匈奴丞相,人生得意处,红尘中又能度几多呢?” 纳兰公主一边说一边望着苏武,盈盈秋水间万般春情。 苏武道:“公主之情,苏武也非草木岂能不知?只不过生来禀质至纯至孝,且儿时就熟读诸子百家,略知为人为臣的道理。自奉汉皇之命,远出北国,不意漂流海岛,虽历九九之难,生而死,死而复生,却时刻思念大汉的一草一木,思念家中日渐苍老的父母及兄妹。苏武虽草木一生,但却颇惜名节,愿生为大汉之人,死为大汉之鬼。再说苏武家中已娶有妻子守阁,虽不漂亮,但鱼水相偕,有举案齐眉相守一生之誓约。苏武岂能再生采花之心,既为人所不齿,又有欺瞒公主之嫌!” 纳兰公主笑道:“其实妾早已知晓,君也太实情。自古言:骏马配三鞍。好男儿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南朝古时,大舜也曾轸衣鼓琴,共娶娥皇女英姐妹。周文王也曾好求淑女,有桑中之约。再看哪一个皇帝老儿不是淫乱天下,聚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一个王侯将相不是妻妾成群?将军不可太迂腐,空使青春做流水。将军若不嫌弃妾质粗陋,妾愿奉萁帚于君侧,并不计较做大做小。” 闻公主此言,苏武驳道:“公主言重了,苏武万万不敢当!公主身份何其高贵,此言真令苏武汗颜。若是给他人听到了定会笑掉大牙的。果真依公主之言,那苏武还有什么面目再回汉朝见汉皇及家里的妻子呢!” 纳兰公主见苏武言语急切面红耳赤之态煞是可爱,又微笑道:“君真乃痴人一个。常言道,有酒不饮是拙汉,见花不采是呆人。君与妾成百年姻缘,并不妨碍从大汉接你的父母妻子一起过来相处呢!我父王若以此为条件退却边关大军,想汉皇求之不得,两国从此再无兵戈狼烟之扰,君父母妻子也有所安,此岂非两宜之举?望君三思而行。” 苏武变色道:“公主殿下怎能出此言?苏武如做此想,就不会被单于打发到这荒凉寂寞的小岛上来了!” 纳兰公主轻轻抚摸着苏武的脸,许久,才淡然叹息一声道:“君真是世间少见的直男儿,妾是故意逗你玩的。要知道人老是伤心是会很快变老的。当然,君不答应妾父王条件,看样子也是不会送你回去的。” “如此苏武就再放十年羊,十年不能回,就等二十年。只是二十年后,苏武也已见老迈昏庸,再不能千万里翻山越岭回汉朝了,就死在这里罢了,青山何处不埋骨?到那时,苏武灵魂若不泯,当化做清风,或为一只长空飞燕,再返汉复汉皇之命!”苏武语含悲沧。 公主道:“难得你一片忠心,汉皇汉皇的不离嘴。若干年后,汉帝还能记得你的模样吗?就一点不思念家中冷衾孤枕的妻子呢?岂知青春易逝,韶华如流水,忍心让妻子为君一生一世空守闺阁?” 见说及妻子,苏武心中不免又动相思之情,从内衣里掏出那兽皮裹着的妻子的肖像,递给纳兰公主。 借天空明亮的月色和一闪一闪的篝火,见纸笺上的女人青春洋溢又端庄漂亮,公主不觉赞道:“君真乃有福之人,如此贤惠美丽的妻子,妾若是男儿身,也一定会日夜想念的。” 见纳兰公主话语间满是羡慕的样子,苏武激情不能自抑,此时,玉兔高悬,水静如镜,远远近近清辉朦胧,便口占诗句道: 一 书生别君臣,持节赴征尘,完璧归赵日,汉月照我心。 二 妙龄浣衣女,相识竹梅情,愿鸟比翼飞,生死相依依。 三 泪别鸡冠岭,萧萧骏马鸣,朔风吹衣起,无人扯衣襟。 四 回首千里处,暮云苍山外,妻子何处去,夕月照晚辉。 闻听苏武之诗,纳兰公主也不禁慨然涕泪。 次日,纳兰公主与花木兰依然换上了女儿装。公主玉佩叮铛,香生步履,花木兰雾鬓云翘,别有一番情趣。 且说公主来时带来了许多生活日用之物,也给苏武捎了四季衣服,还亲手纳制了两双千层布底鞋,及两双彩线绣戏水鸳鸯图案鞋垫。苏武也理了发,洗了个澡,换上了新衣服,走到水边照一照,水里人物果然整齐。纳兰公主悄然看着苏武,看着看着,就忍俊不禁脸热心跳起来。 俗语道:欢娱夜短,寂寞更长。不觉间,纳兰公主来到小岛已经十余天了。公主让士兵们代苏武牧羊,苏武俨然岛上主人翁,见者无不嘘寒问暖,低眉垂目。公主还嫌花木兰粗手笨脚,亲为苏武洗衣做饭,热茶暖被。 那花木兰倒闲来无事,天天在山间花草中采野果搜集奇异落英以为乐。 一天,公主去水里摸了几条又肥又嫩的海鱼,至晚时分,做了个鲜鱼汤,兼别样几个美味菜肴,凑作一席。取来所带宫中美酒,然后与苏武花木兰铺毡席地而坐。花木兰一一斟满酒,酒香四溢,闻者无不垂涎。 苏武又欲婉辞,纳兰公主语中含情道:“妾自幼居宫中,虽见酒色万千,却从未有一滴入唇,更未离宫半步。妾虽女流,但知远涉万千里与苏君相见,自觉诚属不易。妾往春无意与将军在梅花亭相逢,相忆颇深。而今日之约可谓是故人千里相会,此乃人生三喜之首,君无论如何也当满饮此杯,妾先干为敬!”说完,略举杯酒一饮而尽。 公主微吃杯酒,几朵桃花脸上来,更显娇艳妩媚,宛如三月桃花。此时,美酒纯香,红粉依偎,花木兰一边也频频相劝,苏武不觉动情,举杯也一饮罄尽。 纳兰公主一杯急酒下肚,已有些微微醉意:“妾千里来看君,君孤岛一人,算是为此地主人,既是主人,应为妾接风洗尘,尽地主之宜,礼节所存,当再饮一杯,以示心重远方旧人之情。” 花木兰又给苏武斟满杯子。苏武盛情难却,一仰脖一杯见底。如此两杯酒下肚,顿觉有点飘然之感。 公主道:“苏君可知今夜何时何夕?” 苏武醉意朦胧道:“臣在此胡乱度日,六国既灭,依轮秦汉;春夏次第,秋冬约时,大概是秋深季节了吧!” 花木兰笑道:“真乃南国才子,还知夏秋相继,尚未颠倒时序,告诉你呗,今晚是中秋之夜!” 闻中秋二字,苏武点头叹道:“中秋月夜,自古伤情,背井离乡,皆成画饼。” 公主见苏武一副不胜伤悲的样子,指着帐外一轮明月,语含深意说道:“苏君可见天上圆月如银盘当空,光照九州?想那月里嫦娥对影成双,冷袖飘舞好不凄凉。那后翌太绝心肠,年年岁岁不去月里与她相见,也不见鱼雁传书半封,以慰冷宫寂寞。妾想今日晚夕既逢中秋佳节,世间男女无不礼月而祈,吐露心中之事。君与妾也共期嫦娥与后翌重修旧情,凤凰齐飞,永注不老神仙界,生生世世相厮守。既为此念,妾请与君再尽一杯!” 花木兰将早已备好的杯水偷偷递与公主,公主装做不胜酒力的样子一饮而尽。苏武直率之人,岂识公主偷梁换柱之情?也举杯下肚,顿觉天迥地远,醉卧席间。 忽然,看见卫律满头大汗跑进来,告诉苏武说那老单于已驾临北海。苏武急忙起身去迎接,却看见单于从彼岸脚踏水波徐徐而来。苏武正惊奇,单于已到了面前,一脸疲惫之色,见到苏武双手一揖,急急说道:“望天使息怒,小王一时糊涂,使先生遭此曲折。先生滞留此地少住了几日,不想,汉皇不见先生早归,十分震怒,竟出兵百万击我边关。汉军长驱直入,已离我大都咫尺矣!小王见事急,特来肯请先生从中周旋。先生所受委曲,多是那卫律屡屡在小王耳边聒噪所致,求先生海量,念小王也是求贤心切才出此下策。望先生速归汉庭告求汉王,转小王拳拳和鸣之意,小王愿割漠南十万公顷土地与汉朝,赠汗血马千匹,白银二十万两,帛绢若干。另与先生谢仪黄金百两,鸡血玛瑙刻玉女观音一对,小女赠金鸳鸯一双,上有同心结相连,望先生一并笑纳。小王愿世代称臣汉邦,永不翻悔,求汉皇罢兵罢!”那单于说完伏地嚎啕大哭。 苏武闻言,又惊又喜,不知何由至此,见老单于老泪纵横,煞是可怜,不觉点头答应。 匈奴单于亲引一匹宝马至前,曰其便是汗血马,龙鼻健蹄,黑尾长鬃,可日行千里。苏武知事急,便腾身上马,忽看见自己盔帽盔甲,背负利剑,利剑光鉴毫芒。那汗血马一声长啸,四蹄腾飞而起,足底白云连绵,云隙间山河万物清晰如镜。 转眼间到了大汉地界,有无数旗帜飘扬,是汉皇与众臣正设宴庆贺。苏武想下马叩见汉皇,那汗血马却一刻不停,凌空而过。倏忽间,就见到了家乡的崇山峻岭九曲长河。忽然,汗血马奋鬣长嘶一声,蹁然落地而寂然不见。 苏武仔细一看,自己正站在家门口呢!推门而入,见妻子在梨花开得白如云雪的树底下,正与一个豆蔻儿童逗玩儿。小儿童长得既白又胖,眉清目秀,咿呀童声清晰入耳。 妻子突然见到苏武,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上前执苏武手泪水点点倾诉相思之苦。苏武问这小孩儿是谁,妻子说是自己一脉,已会喊妈妈了。 苏武抱起来左看右看,小孩儿突然喊了一声:“爸爸!”喜得苏武眉开眼笑。心道:自己出使匈奴时,妻子身子只是有些异样,偏爱酸甜之食,不想乃龙凤入凡之兆也。观此儿天庭饱满,口方鼻直,口齿朗朗,未几也必成庙堂之器,苏门宗脉簪缨以继,冠盖相属有望矣! 俗语道,夫妻小别胜新婚。苏武乃久旷之人,妻子孤灯伴夜长,寂寂三更天,算来也是春秋有余了,男欢女爱行周公之礼,天使然。 妻子娇啼嘤嘤,倍胜于昔。 苏武正迷茫间,忽闻耳边有声急呼:“汉皇驾到,苏武接旨!”苏武飒然惊醒,见自己仍然在帐蓬里,才知是南柯一梦。梦中之事历历如见,不觉怅然若失而感叹不已。再看身边之人原来是纳兰公主!公主乌发蓬乱,香汗淋漓娇喘奕奕,知是梦中将公主当成妻子了,不禁大惊失色,起身跪谢道:“苏武酒醉误事,亵渎公主殿下,请公主降罪!” 纳兰公主一边整衣一边柔声道:“先生何罪之有?妾心属意先生久矣。妾非淫荡,自始见先生,便知乃妾梦中之人。梅花阁相逢,不谓无缘,诗词唱答,可见天心,妾心始定矣!既存此念,至先生辞绝父王媒妁之言,又被流配远方,妾几欲生死。但思妾心如此,先生就无一点怜惜之情?不与先生亲见一面,分个鲢鲤清楚,妾死也不甘心!因此千万里至此,见先生果然固执糊涂如此,若先生强拒,妾岂不羞死?只得与小婢略施手段,乘先生之醉,妾与先生共赴天台春梦,希望先生能谅妾一片冰雪之心!” 公主字字入理,句句含情,然后又屡屡委宛曲情,劝苏武归事匈奴,那怕是一时权宜之计,若有机会,一定会一起去汉朝的。 怎奈苏武一听奉事匈奴之语,就立眉横目变脸作色,用符节敲得地石山响。公主知其心坚如石,只能对着一轮明月叹息祈祷。 公主来北海看望苏武,日夜形影相随,相依相亲,不觉个月将逝。 一天,有匈奴使者泛海而来,宣单于旨意,着公主与随行士兵即可回匈奴都城,不得有误。汉朝使臣若答应奉事本朝,可与一起返回,否则,当一直留在北海牧羊,并派人严加看管,直至醒悟。若公主逾期不归,将严究所有随行军卒之责。 纳兰公主与苏武正是情乱意迷之时,自然不肯离开。众人一齐跪倒在公主面前道:“公主殿下见谅,公主若不回宫,我等难辞失职之罪,轻则流放,重则有杀头之忧。属下虽死不足惜,怎奈家中各有年迈父母和孤妻幼子,年年岁岁谁人奉养?还望公主恩怜!”说完,一起伏地而泣。 见此状,公主心中怎忍?长叹一声对苏武道:“君固英雄豪杰,为国为汉可以不念妾丝萝之情,父王陛下一代帝王,位尊大极,又焉为妾冷暖爱恨作半点舔犊之计?妾自幼失恃亲母,未享丝毫燕昵之爱。风霜十几年,深藏闺阁间,寂寞无聊,及至长成,才晓儿女之情。不意与君相识,见君少年得志,不觉心猿意马。于是,置常礼于不顾,自甘诗赋献丑于君,妄想托身于君,一生一世执鞭坠镫生死相依。但见天意违妾,寸山起雾遮双眼,无根浮萍漂大海。天意既不可挽,妾只能只燕回归旧巢。昔日,孟姜女千里寻夫至长城,闻夫婿死于长城之役,哀哭三日,天意所感,长城顷刻崩塌千里,露出杞梁尸身,孟姜女抵石而死,终与丈夫合葬一处。妾虽不比孟氏女,但妾身处都地,心在北海,既委禽于君,将不再别抱琵琶,直待君醒悟还朝。君执迷一日,妾等一日,君不悟一年,妾依门相望一个春秋!” 公主悲怆已极,许久凝咽无语。而后,朝苏武深深拜了一拜,与众人乘船鼓帆而去。 八 不久,汉朝与匈奴又开边衅,一时狼烟四起,兵戈相向日深。从此,苏武再也听不到关于汉朝的任何消息,也听不到公主半点音讯。 公主与苏武缠绵之时,曾依样葫芦画了一幅自己的肖像,苏武妻子身边有李花相伴,她就描一棵桃树与己相依。那李花洁白如云,她就写桃花绯红似霞,寓有桃李相映之意,实藏二女共事一夫之念。此情苏武岂不心知肚明?于是,便将公主肖像和妻子的放在一起,依然用兽皮包好,小心翼翼放到内衣袋里。他清楚,在这遥远而荒无人烟的地方,她们的画像将和自己的生命一样珍贵,是自己未来孤独而漫长生活的精神慰籍。 纳兰公主走后,苏武又回到了小国寡民状态。 每日里,大风起时,就坐在岸边看苍茫海水白浪滔天,那凉凉的水就常常打湿他的脸与衣服,却毫无知觉。更喜欢仰看那一群群南迁的大雁,在天空里展开,形成一个长长的“人”字形,不断向南伸展飞翔。 也偶见失群的只雁在风中悲鸣,在无依无靠的天空中孤独远去,那有些凄厉的长鸣声,在深奥的空冥中久久回荡,令人心碎。 苏武就会情不自禁地展开妻子和公主的画像,轻轻抚摸着,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泪水就无声地滑落下来,融于海水之中。 且说纳兰公主一路磨磨蹭蹭走走停停回到单于身边。 见到父王,便向其诉说苏武惨状,哀求放归苏武,表示自己愿意和他一起去汉朝生活,决不后悔。 老单于闻公主之言,心里颇不高兴。 其实纳兰公主才貌双全,性格温润,单于非常疼爱。如让那公主随那南蛮子苏武去那万千里之遥的汉朝,鸡偷米不成,反让女儿背井离乡远离自己,那才是天方夜谭呢!看看公主日渐消瘦的面容,想起那南蛮子花岗岩般死脑筋,气就不打一处来。其既非礼于公主,又不肯入番称臣,脚踏两只船,致使公主如此失态,真是可恶之极。 于是,责令不准再奏苏武之事,让那个书呆子呆在北海与野兽飞鸟为伴,终生老死在那里呗! 公主见自己远程劳尘救苏武不成,反而害了他,就悲啼不止。 有时半夜里恶梦缠绕狂呼乱喊,时而呓语连连如泣如诉,惊得身边陪睡的花木兰花容失色。 老单于怕公主日子久了情极伤身,就想将她下嫁朝中大臣木托托之子伯颜。 这伯颜也算是外表整齐,少年风流。可是无论卫律等人红口白牙如何劝说,可惜纳兰公主死活连一面也不肯见。老单于还是将公主与伯颜的婚事定了下来,并择好了婚期。 单于去看望公主,见其依旧日上三竿装束慵懒,觉太不象话,女儿家不自重,心中不免动火,就训斥了公主几句,并命人把已备好给公主的凤冠霞帔,锦袖花裙,鸾带绣履,玉环腰饰,翠钿金钏,瑶簪宝珥等婚嫁衣饰送到公主闺阁。 公主一见衣物珠饰,更不胜伤情,直哭得天昏地暗几欲昏厥过去。老单于见公主如此模样,心里也酸楚一番,叹息了半天,只好又令人将那些衣物饰品抬了回去,嘱花木兰细心看顾公主。 那伯颜蓝桥春梦也就此作罢。 那卫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商于单于。单于对公主之事已是束手无策,闻卫律之言无可置否,任其便宜行事。 一天,卫律相府来人着请花木兰去相府一趟。原来,卫律三夫人曾与公主结成金兰姐妹,见公主为情久困,伤及玉体,特给她做了人参汤和银耳莲羹粥,着花木兰端与公主补养身子。 花木兰离开公主绣阁,刚走到离相府不远的地方,忽然听身后有急急地马蹄得得之声,一看,见有两军卒模样的人骑马已到了面前,见到花木兰便跳下马,做个揖问道:“姐姐请问,卫老丞相府在什么地方?我们是从北海来的信使,有重要信件交与丞相。” 花木兰看二人各执绺牵马,马背上驮着长搭裢,搭裢中看上去鼓鼓馕馕地,象是若干信件,知确是信使。闻二人是从北海而来,不觉心一动,问道:“二位军哥说是从那北海而来,可知北海岛上有个汉朝使臣苏武在那儿牧羊之事吗?”二人同声道:“闻那汉臣在北海牧羊一年余,吃雪睡草,天被地炕,宁死不事我朝,此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真是可惜”二信使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花木兰道:“二位军哥可惜什么?难道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二士兵望了望四周,低声道:“说也无妨,只不过不要给汉人知道才好。闻去冬夜晚,那汉使酒后在水边逍遥乘凉,不想风雪骤起,刮破海冰,掀翻海底,竟将那汉使卷入冰水中不见了影子。后来,派人寻了几天,无所获,只找着一只鞋子。这里有那监视汉使的士兵呈给卫丞相的信件。” 两信使一边说,一边指着马背上的搭裢。 花木兰听两人言之凿凿,心里一惊,指着不远处的卫律府说道:“那门前有一对石狮子,红漆铁门上有双头兽环的即是。”话毕,也顾不得去拿什么人参汤莲羹粥什么的,急忙抽身回到公主闺房,将两信使所语转告公主。 纳兰公主听完花木兰之述,脸色忽然变得非常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石凳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墙外那棵老槐树。花木兰看公主神情怪异,连忙叫了她几声,纳兰公主才回过神来,她对花木兰凄然一笑道:“如此也好,妾心思已了,再没有什么牵挂的了。” 花木兰觉公主言语异常,真怕出什么乱子,硬扯公主到郊外游玩,以宽释她心中烦愁忧伤。起时公主不肯,后来还是答应了。 一天,近黄昏之时,纳兰公主忽然打扮得珠冠翠翘,花香玉映,与花木兰道:“平日里咱们姐妹二人赏玩山水无数,却从未见黄昏的景致是什么样子的,今天须仔细看一看,莫教夕景付流水。” 公主主动提出要出去看晚夕景色,花木兰什分高兴,便陪她来到一个青草萋萋的小山坡上,坐在柔软的小草间。小草间杂生着许许多多稚嫩的野花,晚风轻带,幽香四飘。 纳兰公主摘了一朵,触鼻闻了闻,又想了想,便自己轻轻插在头上。花木兰道:“公主今天真漂亮,侍妾可真妒嫉死了!” 公主笑笑不语。她抬起头,忽然看到辽阔旷野的尽头,那近晚的太阳不再拥有耀眼的光芒,变得无比的娇艳与美丽。那橘红色的光芒宛如万丈利剑刺破了周边遮挡的云翳,染红了远处一堆堆飘浮着的,奇形怪姿的散云朵。于是,天空里就有了千姿百态的绚丽图案,似一幅绝美的水彩画:羊跪,鹿起,眼观千鸟齐飞;龙吟,虎啸,耳闻鼓角声声催。又有彩云微风拂动下,蜿蜒迤逦似断还连,恰如千丈彩绸舒展,更似灵动飘逸的神女长袖,晚辉相映,意境优美中又略带几分凄美凉艳。 公主心想,那儿不是传说中的天国吧,天国里的一切多美呢!没有仇恨,没有忧伤,她觉得自己那洁净而美丽的心絮云般飘浮起来,化成一颗无比的夜明珠,在天空中永不息灭,熠熠闪光。这样想着,纳兰公主不觉微笑起来,俊美的脸上不知不觉落下几滴清凉的泪水。 看完夕阳,公主与花木兰又来到了不远处的梅花阁。 光阴掂指间,离北海泪别苏武,不觉一个漫长的冬天过去了,眼前又是一个百花烂漫的春天。 晚夕辉照,看那绿竹依旧摇曳簌簌,那小水潭里的水依然幽深清澈,宛然旧日时光。只是物故人已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空使人枉断相思肠。公主手扶疏竹不胜伤悲,流恋了许久,不见有回返之意。 花木兰见天色已晚凉意袭人,便催促了几次,公主只是不答应。 忽然,她指着远处路径深处喊道:“花木兰你看!那可不是苏将军回来了!”花木兰抬头望去,见晚景模糊,影像绰绰,哪儿有人来,更不见什么苏将军!纳兰公主趁花木兰不注意,急步走到水潭边,赴身跳入水中 等到花木兰喊人来救,纳兰公主已是香消玉碎,永远告别了这个令她伤心的世界,去那遥远而美丽的天国了! 那卫律本想假托苏武之死,作釜底抽身之计,以断绝公主恋念,却不意其如此贞烈,竟赴水殉情而亡,觉己罪不轻,便向单于谢罪辞职。单于伤心公主之死,怒他多事弄巧成拙,反害了公主性命,准奏,令其休假山林闭门思过。 这老丞相只好卷起铺盖回到老家溪边钓鱼去了。 纳兰公主死后,匈奴单于就将梅花阁里的池潭填平,堵塞了溪水,并将公主安葬于那翠竹的旁边,且在一侧栽上了几棵樱花、芙蓉等树,及许多名贵花色,以示公主生时貌美如花,死后与花长相伴不寂寞之意。 九 人生易老,光阴常逝。不知不觉中,纳兰公主已走了十几个春夏秋冬。 此间,老单于已死,为争王位,匈奴贵族内争不断,萧墙之祸纷纭。老单于庶子呼韩邪继大统,感身单力薄,就意欲汉朝修好。 恰此时其阏氏新亡,就派番使去汉朝要求与大汉通婚姻。 再说汉朝与匈奴和亲惯例,外嫁女子一般要挑选皇室公主或宗室郡主与那匈奴王。此位汉皇帝舍不得公主远嫁他乡,就决意选一个未幸宫女取而代之。 那些尚未被幸的宫女听说要远嫁几千里外荒凉的地方,都装痴作傻千推万阻,唯恐被选中。只有一个名叫王嫱昭君的宫女,貌仪俊美而有远见,表示愿意去匈奴地方,汉帝旨准。 王昭君便与匈奴使臣一起去见汉皇。 汉皇一见昭君美貌绝伦,举止娴雅而得体,惊为天女下凡,颇有懊悔之心。但巍巍大帝一言既出,不好自食其言,便令人找来画工所画宫女肖像,见王昭君画像远不及其人貌态俊丽,着人一查,原来是一个叫毛延寿的画师捣的鬼。那毛氏每给宫女画像时都要索取小费,甚至宫女的衣物金玉首饰也敢索要。顺其意,才肯画的好一点儿,否则,乱涂胡抹一气。 王昭君不肯奉承银两,也无玉簪翠钿相赠,毛延寿就将她的相貌描做东施模样。 事情既白,汉帝又妒又恨,立刻命将毛延寿腰斩于市。 再说王昭君奉圣旨出嫁匈奴,一路行程到达匈奴都城,与呼韩邪单于相见。单于见王昭君不但态貌聘婷,而且性贤惠敏,行处纤纤绝尘,顿时心花怒放,大宴群臣三日,又颁旨恩赦天下犯人,一时称誉四起。 那王昭君做了单于阏氏,与之情熟,就把汉皇欲让其放归汉使苏武之意告诉了他。 呼韩邪一听,暗吃了一惊,就骗王昭君说,苏武等人早已死掉了。 王昭君已闻知苏武还活着,一直流放在北海牧羊,就心生一计,对单于说,汉天子在上林苑巡猎,忽见一只大雁飞过来,天子正要射,大雁却落到了身边一棵树上,并朝其鸣叫不已。汉天子见大雁有些奇异,就没射它,仔细一看,才发现它的腿上绑有一束帛书一样的东西。命人取来,果是帛书一封。汉天子打开细一览,知是出使匈奴多年未归的使者苏武所寄。帛书中略叙其出使匈奴及滞留在北海牧羊之事由,其思乡之情寓于字里行间,令天子十分感动,便亲写了回书,对其赤胆忠心予以嘉许,并答应设法救他回汉。然后,把回书绑在大雁腿上,让其再飞归北海。想那苏武也早已接到了汉天子的帛书。 匈奴单于一听,踌躇一番,也觉此事做得太绝,就惭愧地向王昭君谢罪。于是急令使者去北海召苏武回朝,允他择日返回汉朝。 苏武在北海接到单于旨意,便与相随士兵星夜兼程,急马飞驰而走。 回到匈奴都城,苏武见到了单于和王昭君。知匈奴和大汉已修好,心中感慨颇多。又得知汉武大帝已仙逝升天,不觉悲恸长号不能自禁。 王昭君还告诉他,在他出使匈奴不久,其妻子便生下了一个儿子,至今已近弱冠之年,已袭承父职。因文武双全,新近被汉皇擢升为骑都尉。他的父母早亡,是妻子独自一人养育了儿子,因辛勤劳作,耕织不辍,又日夜思念丈夫为七情所伤,至今已是满头白发垂垂老矣! 闻知父母俱亡,妻子痴心不改一等自己十几年,苏武又是一番感慨涕泣。要知道这风雨相随的岁月里,那日日夜夜心中难言的孤独寂寞,那无尽的绵绵相思之情,更多的是生活的艰难都落在妻子柔弱的双肩上,个中滋味唯有自知。而自己在那遥远的北海,也只有梦里与妻子相逢,斥诉相思之苦,喁喁依偎之乐。欣慰的是,妻子为自己生了一个儿子,苏氏已有血脉相承。 忆当年,一梦如是而幻化成真,真不可思议,可谓奇哉! 苏武言语间不免问及纳兰公主之事,呼韩邪单于便眼中含泪叹息不已。 这呼韩邪单于乃纳兰公主同父异母长兄,他非常敬重公主容貌和才学,以为匈奴女子才貌无出其右者。 单于已将公主之事祥告了王昭君。王昭君见单于悲伤,就代之诉说了公主从北海回来后发生的一切事情,这令苏武伤感不已。 第二天,苏武独自来到那依稀记得模样的梅花阁,举目而望,虽依旧草长莺飞,景致却非昔日时。 那曾是一汪幽凉沁人的小潭,早已化成平地,被凌乱的荒草荆棘所掩盖。亭阁里的雕梁画栋曲栏丽榭也是面目全非,满目萧然。甬道石阶唯见细草侵径,处处苔痕水印,无数鸟粪蛇迹。曾是疏竹摇影,公主和花木兰悄悄低语的地方,已给几树樱花和芙蓉花所遮盖,那樱花和芙蓉花正红蕾怒放,朵朵宛如彩云剪却,芳香袭人。樱花树下有一周边用洁白玉石围砌起来的坟茔,其上杂草繁茂,野花细碎。一对小蝴蝶在花草间飞来飞去,追逐嬉戏,然后,翩然落在坟前的石碑上。 急步走过去细看碑文,见有的字迹已给尘土石苔所遮蔽,便小心将其垢尘擦净,见字云:大匈奴国公主纳兰明慧之墓年月日钦此 苏武知是纳兰公主长眠之地,手抚碑身,觉石凉如冰而又腻滑似脂,不觉勾起埋藏心底那久远的无尽情思。 北海相辞,不意竟成永别,异国知己,却做人鬼殊途。三五月色常圆,孤雁带影一双飞。公主豪门淑女,从未经风霜雨露,九泉之下,该是多么凄凉寂寞与悲苦无依呢!想此,寸肠欲断伏碑而泣。 忽觉凉风拂面,依稀看见一个女子在樱花树后隐约飘动,遮遮掩掩,环佩鸣动有声。 “公主!”苏武失声喊道,急忙上前欲扯那女子的衣襟。见她回眸嫣然一笑,长袖轻拂,即可絮飘云散。 “纳兰公主等等苏武”苏武凄然喊一声,昏倒在地,良久方醒。寻遍了亭阁内花草树木间的每一个角落,并不见公主的影子,便坐在公主墓前呆呆发愣。 苏武痴想一阵悲伤一阵,无奈何,只好摆上果酥祭品,点燃冥纸与香烛,合掌当胸,心里默默长祝:安息吧,公主!今生无缘话窗烛,来生有缘再相会。在天比翼双双飞,在地连理共枝柯。此地一别,今世不复见矣! 纸烛香烟袅袅而起,微风拂动,弥漫如雾。 忽然,一阵急风旋转而至公主墓前,纸灰飞扬,寒气侵人,风动草木,萧然作响。 苏武知公主泉下有灵,前来与自己相别,不觉热泪纵横。 拜祭完毕纳兰公主之墓,苏武心意已了,便告辞单于起程回汉。 那王昭君与若干士兵送了一程又一程。 看天色已晚,苏武对王昭君道:“天晚风凉,娘娘请回,苏武就此告别,望娘娘保重!” 王昭君见苏武辞意已定,便摒退左右,对苏武道:“既然苏将军执意不让昭君远送,昭君只好就此罢了。不过,昭君还有未明心迹,希望将军转告汉皇。” 苏武道:“娘娘请讲。” 王昭君叹息了一声,眼含泪水说道:“昭君知此与将军一别,怕再无相见之期,此时不言,更待何时?想昭君幼年不幸,失却双亲,寄居伯父之家,备受冷暖。及至长成,逢汉皇选妃,于是遂入宫中。可怜豪门深似海,恍惚韶华如流水。日里恰似笼内金丝鸟,唯有诗赋伴寂寞。夜阑冷月照床,对影成双,好不枕冷衾凉。不见彩凤落桐梧,但闻隔壁女妃低语笑,玉佩叮铛迎汉皇。后来,才知道是那画工毛延寿将昭君画成嫫母之貌,汉皇嗤而远之,使昭君珠藏椟盒,玉沉深潭” 苏武鄂然道:“娘娘原来身经如此苦处” 王昭君道:“昭君自幼也曾习诗书,通礼仪,心内颇有男儿志向。昭君有一中表兄弟,曾与昭君指腹为婚。还未及加冠,便被征招入伍与匈奴作战,不久,即战死沙场。舅父舅母悲伤过度,也相继而亡。昭君见此心痛不已,自恨身非男儿,空怀凌云志,不能驰马边疆。至今,那匈奴人欲与汉朝通婚姻,息武修商,从此不再有白发人送黑发人,年轻夫妻不再有生离死别之痛。思至此,昭君毅然从汉皇之命远嫁匈奴。昭君自觉无愧于汉室天下,也无愧于九泉之下父母亡灵了!” 闻王 夜明珠传奇 一 忘了哪年哪月,青岛崂山脚下,住着弟兄俩人。老大叫王玉,老二叫王石。父母离去得早,撇下弟兄俩孤苦伶仃相依为命。起早贪黑,春播夏忙,秋收冬藏。年复一年,不觉间,长成了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二人勤劳勇敢,深为乡亲所称赞。 再说离崂山几千里远的东海龙宫里,居住着一位东海老龙王。老龙王身边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前妻所生,一个是后房所生。二位宫主长得都非常美丽。 老龙王因此十分疼爱,眼见女儿一天天长大,心里不免为二人婚事焦急起来。看龙宫里尽是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没有一个能与女儿托付终身的。 思来想去,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与龟丞相一商议,龟丞相道:“告陛下,臣前几日出龙宫去崂山脚下考察民风世俗,闻听附近有叫王玉王石的弟兄俩非常善良正直,做了许多有益于当地老百姓的事情。只是从未谋面,不知真假。” 老龙王叹息道:“人世间百年虽匆匆,小女终身之事也马虎不得。想人间鱼龙混杂,欺世盗名之人也非一二,朕实是不放心,想亲自见一见那个叫王玉王石的弟兄俩。” 一天,王玉王石从山中采樵回家,半路上,忽见天空阴云急聚,电闪雷鸣,急雨滂沱而至。弟兄两人一见,急忙丢下材捆儿跑到不远处的一棵树冠茂密的大树底下避雨。 忽然见一个人背负一袋看上去很沉重的东西,也趔趔趄趄朝大树跑来,还没等跑过来,脚下一滑,便一铰跌倒地上,袋子里的东西撒落一地。王玉王石弟兄两人忙跑过去扶起那人,这人原来是一位白发须然的老人家。 弟兄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老人背到大树底下。然后又去收拾老人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老大王玉一见吃惊道:“原来这么多金银元宝!”老二王石微微一笑打趣道:“这老人家看上去却似个财主搬家!却不该自己背着元宝满山跑,即使搬家也该有个一男半女相随也好,万一碰到歹人怎么办呢?” 回到老人身边,雨已下得越来越大。看样子刚才那一交跌得不轻,不管王玉王石怎样讯问,老人家只是靠着树并不言一字半句,显出奄奄一息的样子。又被雨一淋,冷得瑟瑟发抖发出轻微呻吟之声。 王石忙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到老人身上。看看天,那堆乌压压黑黢黢的云脚,一时半会儿还会赖在半天空里不动。老二就对老大说道:“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些,经不得跌,咱们把他背回家吧!” 老大王玉呆呆地看着那些银子道:“我们打得那两捆材怎么办呢?那是我们辛苦大半天砍来用来换粮米的呀?再说这老人在我们家里万一出了意外又如何呢?” 老二焦急说道:“哥哥呀,你好糊涂。常言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谁没有个三灾两难之时?柴草没了可以重新砍,可这人命关天,不能见死不救呀!” 王石一席话,说得老大王玉面红耳赤。 待雨稍稍小一点儿,弟兄两人便将老人搬到自己家里,请医问药,细心调理,老人很快就养好了伤。王玉王石弟兄俩就把金元宝如数交给了这位老人。奇怪的是,老人并不在意清点元宝多少,而是微笑说道:“你们是诚实的孩子,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富翁,你们再看看袋子里是些什么东西呢?” 弟兄两人低头一看,袋子里哪里是什么金元宝,原来是一些一般大小的园溜溜的石子儿。再抬头一瞧,那老人家已无影无踪了。 第二天夜里,王玉王石弟兄俩做了同样一个梦,梦见一个长着油亮黑发的美丽女子对他们说:“我是东海龙王的女儿,你们救得那个背金元宝的老头儿,是我的父亲东海龙王所变。父亲见你兄弟二人诚实勤劳而勇敢,非常喜欢,希望我嫁给你们两人中的一个,而且是最聪明和勇敢的一个。如果愿意的话,明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在崂山脚下海边那块巨石边,向海里喊三声‘玉莲花’,我会出来见你们的。” 王玉王石梦到漂亮仙女约会,激动地半宿没睡好觉。天刚蒙蒙亮,弟兄二人便打扮得整整齐齐来到了海边,他们站到巨石上朝大海一齐喊了三声“玉莲花!” 话音刚落,就见刚才还咆哮如雷的大海,顿时风平浪静了下来,忽见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托着一位仙女,从海中冉冉升起,来到弟兄二人的跟前。见到梦中的仙女,在熠熠闪着金色光芒莲花的衬托下,更显得无比清丽动人,二人惊得目瞪口呆。 海龙王的女儿微微一笑说道:“父亲说你们二人都勤劳而且勇敢,我想自己只能嫁给其中一人,当然谁最勇敢诚实就嫁给谁。” 兄弟二人都说自己是最勇敢而且诚实的人。 海龙王女儿道:“你们都说自己最勇敢诚实,这样吧,在东海北边万里远的地方,有一渤海龙宫,渤海龙王是我的叔叔,他为我出嫁准备了一颗夜明珠。我希望你们能替我取来,谁先去渤海龙宫把夜明珠取回,谁就是最勇敢的人,我就请求父王嫁给谁。” 王玉王石点头同意。于是,海龙王女儿又分别给了他们一只金簪,道:“这是用来避水的金簪,不过入水之时,要闭上眼睛,千万不要忘了。你们回来时,我会在此等你们。”并把避水咒语告诉了他们。 回到家里,弟兄两人各自准备了一些路上吃的东西和几件衣服,然后早早躺下,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下。这天夜里,月亮非常明亮,高高地挂在半天空。老二王石忽然流泪说道:“今天是八月中秋节,爸爸和妈妈能活着该多好啊!老人家看到咱们娶到一个漂亮的仙女做妻子,不知能有多高兴呢!” 老大道:“快点睡吧,明天还要鸡头鸣儿还要赶路呢!” 第二天,老二醒来一看,天色已大亮,原来,昨夜里因思念父母而胡思乱想,直到半宿后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伸手一摸,身边不见了哥哥的踪影,再看看他的包裹也没有了。 王石心想,自己睡懒觉到日上三竿,哥哥一定等急了自己先出发了。便匆忙起床拾掇了一下,却忽然看见哥哥的避水金簪遗落在了枕头旁边,心想,没有金簪,哥哥到了渤海边也进不了龙宫,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把它和自己的金簪放到一起藏到身上,然后背起包裹向渤海龙宫方向走去。 二 老大王玉一边走一边打听路途,由于走得急,不觉又累又饿,想吃一点干粮,打开包裹一看,干粮仅剩一点点了。于是就想到附近的一个村庄讨些汤饭。 来到那个村子,却见那里鸡飞狗叫猪跑羊跳,不管大人小孩儿都乱成一锅粥。王玉问村子里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村里人告诉他说,村子里闹水灾,人们正在从低处往高处搬家。 原来,每逢秋雨连绵季节,村子不远处的一条小河由于沟谷狭小,常常涨水,一涨水就会淹没村庄,人们就要搬家,住在村里的人可是吃尽了苦头。村里老人说,唯一的办法是从海龙王那里借来开山金锤,将河道砸深拓宽,疏通水路,水路宽了自然就再不会淹没小村庄了。 一听村里人此言,王玉高兴地对他们说道:“我就是去海龙王那里的,龙王邀我去赴中秋节赏月大宴的,借金锤的事包在我身上!” 村里人道:“中秋节已过了许多天了,恐怕去得太晚了些!” 王玉脸一红,分辩道:“赶不上中秋节就罢了,还有其它事情与龙大王商议呢!” 于是,村里人就相信了他能向龙王借到金锤的话,送了许多佳肴美食与其路上吃。并再三嘱托早点返回,村里人都等着他。王玉满口答应地上路了。 过了一天,老二王石也恰好从此路过,见洪水几乎把村子给淹没了,许多还没有来得及或不愿意离开的人,都攀附到树上,或坐在用绳子系在树上簸箩里。湍急的洪水眼看要将他们冲走。 王石一见,扔下身上的包裹就跳进水中,去帮助他们。王石从小在海边长大,有一身非常好的水性。不一会儿,就将七八个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整整一天,王石真是累坏了。肆虐无忌的洪水终于退去了,村里人非常感激王石,希望给他一头牛十只羊做为报答。王石都拒绝了。此时,河水退后,河滩上遗下了一只黑蚌,人们发现蚌壳里有一颗黑色石头,很是光滑美丽。 村里人说:“没有什么好的东西送给你,带上这颗美丽的石头算做纪念吧!” 王石笑笑道:“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要去海龙王那里一趟,带在身上不方便。” 听说王石也要去见海龙王,村里人十分惊奇,便又把河水泛滥的原因,及开凿河沟需要和海龙王借金锤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王石想了想道:“大家放心,如果龙王肯借金锤的话,我一定想办法借来。” 村里人道:“不管能不能借到金锤,小伙子一定回来,这颗老黑蚌珠石我们先替你保管着!” 王石和小村庄的人洒泪而别。 不知不觉又走了半个月。王石终于来到了渤海海边一个叫月亮湾的地方,传说那里离龙宫最近。这时,王石发现哥哥王玉正呆在一个石洞里,冷得缩成一团。王石道:“不想路上因事耽搁了些时间,你一定等急了吧?怎么能冒冒失失连金簪都忘记带了呢?”一边把金簪还给了他。 此时,海里风急浪大,又黑又深的海水如地狱般可怕。十几丈高的海浪排山倒海压过来,猛烈拍击着海岸,把海边巨大的石头抛起来,摔得粉碎。 老大王玉手里攥着避水金簪,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二王石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对哥哥说道:“没什么可怕的,别看海上边浪起千寻,水里边可平静着呢!你记住避水咒语,跟在我后边,可千万别睁开眼睛!” 说完,手持金簪纵身跳入大海。老大王玉一咬牙也跟着跳了进去,可是,听到耳边呜呜的怪叫声,好似千万怪兽朝自己扑过来,心里害怕极了,不觉睁开了眼睛看个究竟,口里却立刻被灌了几口又凉又咸的海水,呛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一只手紧紧攥着弟弟王石的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几个守卫龙宫的蟹兵虾将发现了他们,将弟兄两人带到龙宫里见到了渤海老龙王。 王玉王石说明了来意,龙王道:“宫里有千年老蚌生夜明珠有十万颗,其中七彩夜明珠五万颗,五彩夜明珠五万颗。另有鼍龙生夜明珠一万零八颗。你们可任意选择,但每人只能拿一颗。 来到龙宫藏宝库,其它各色宝物应有尽有,尤其那些夜明珠光彩夺目,瑞气千条。老大花了眼,挑来挑去哪颗也舍不得丢下。 老二王石看中了一颗七彩夜明珠捧在手里,突然想起了给那个水淹小村庄借金锤的事情,又放了回去。老龙王问道:“难道这么多夜明珠,就没有满意的一颗吗?” 老二王石回答说:“除了夜明珠,不知可不可以选择其它一样东西呢?” 龙王说道:“龙宫里的宝物,可以任意选,但也只能拿一样。” 王石点点头道:“听说这里有开山金锤,我就借它用一用吧!”于是,老龙王就把金锤借给了他。 老大王玉拣了最大的一颗夜明珠,又将一颗蓝色的鼍龙珠悄悄装在衣袋里,可是出龙宫宝库的时候,还是被看库的鳖元帅给搜了出来。 出了龙宫回到海边,看到弟弟手里拿的不是夜明珠,而是一把金锤子,老大王玉笑道:“龙宫里那么多值钱的宝贝儿不要,却摸了把锤子,难道想回家当铁匠不成?” 看到哥哥用袋子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走路吃力的样子,王石也笑道:“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东海老龙王也曾背着一袋子金元宝满山溜达,差一点儿要了老命,可是金子到底还是变成了石头。” 老大一听,以为弟弟是在诅咒自己的夜明珠也会变作石头,便生气地说道:“你自己没有福气受夜明珠灵气,却咒别人的变成石头,咱们还是分开走吧!”说完,自己匆匆向前走去。当然,他想赶在弟弟前面,把夜明珠交给东海龙王的女儿,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 不几天,老大王玉便又路过涨水的那个小村子,见到王玉,村里人非常高兴地围住了他,讯问金锤借到了没有。 王玉撒谎道:“龙王这几日正在凿建新宫殿,金锤不能外借。”说完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第二天,老二王石来到了村子,见到金锤借来了,都高兴地杀猪宰鸡招待他。王石把向龙王借斤锤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并说开凿完河道,一定将其还给渤海龙王。 于是,王石和村里人来到河道边,他双手举起金锤用力向河床砸了一下,只听轰然一声,那河床就变宽了十丈,又砸了一下,顿时山摇地动,河床就立刻深了十丈。剧烈的震动使王石双手发麻,当他再举起金捶想要河道再宽一点儿时,那金锤忽然脱手飞去,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落到河对岸,就变作了一座锤子形状耸入云宵的高山。这就是后来的金锤山。 村里人非常感激王石,一定要留他多住几天。想到东海龙王的女儿还在等自己的回信呢!虽然自己没有取到夜明珠,但毕竟要见她一面回个信。于是,王石仅住了一天,还是带上人们赠送的那颗黑色的石头,辞别了村里人们,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老大王玉早早赶了回来,背着那颗大夜明珠在海边巨石旁等了几天,朝海里喊破了嗓子,也不见龙王女儿出来相见。这时王石回来了,他站到巨石上大喊了三声:“玉莲花,我们回来了!” 说也奇怪,老大喊了几天不见海里一点动静,而老二王石刚一喊毕,就看见海龙王女儿乘着金色莲花出现在海水上边,她走下莲花来到他们面前,道了个万福,说道:“你们都辛苦了,我叔叔给的夜明珠取来了吗?” 老大急忙把自己的那颗大夜明珠拿了出来,得意洋洋地说:“我挑的可是渤海龙宫里最大最漂亮的一颗,龙姐姐应该做我的妻子!” 海龙王女儿又问王石:“那么你带来的夜明珠呢?” 王石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因为答应替人家向渤海龙王借金锤的事儿给耽误了,所以就没有拿到你需要的东西,真是对不起!” 海龙王女儿笑着指着他手里的东西说:“那是什么呢?” 王石道:“一块黑色石头,是人们送给我作纪念的。” 老大一看,嘴一撇道:“这样的黑不溜秋的小石头海岸边有的是。” 海龙王女儿微笑道:“这可不是一普通的石头,外表虽不漂亮美丽,它可是一颗真正的夜明珠!它也是一颗金子般的心!”说完用手轻轻一指,王石捧在手里的黑蚌石外壳忽然裂开,里边竟然是一颗金珠子,金珠子晶莹剔透,发出金色灿烂的光芒。弟兄两个都惊呆了。 再看老大那颗大珠子,却已变成了一块毫无光泽的石头。他气极了,将它狠狠扔进大海里了。 海龙王的女儿看到老二王石真正是一个勇敢善良的小伙子,有一颗如金珠子闪光的心,就做了他的妻子。 三 再说老大王玉见弟弟王石娶到了美丽漂亮仙女,自己空欢喜了一场,而且千里迢迢去背来的夜明珠,竟然变成了一块又黑又丑陋的石头,被十里八村的人们当作饭后茶余的笑料。自觉无颜见人,不管弟弟小两口儿怎样挽留,还是决定离开家远走他乡。 看到哥哥执谜不悟,老二心痛地对龙王女儿说道:“哥哥和我自幼失离父母,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说不清吃了多少苦楚,经历了多少风雨,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啊!”龙王女儿沉思了一会儿,对王石道:“其实,我父王见到你们兄弟两人后,曾回龙宫对我和妹妹说,崂山脚下的王玉王石象传说中的一样,心地真的非常纯洁,正直。你们也都到了出嫁年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论天上人间都是这样。可惜龙宫里达官贵戚的子弟尽是一些不学无术,四体不勤的家伙,没有值得信赖依靠的。如果愿意,就嫁给王玉王石弟兄两人吧!听了父王的话,我还是放心不下,就决定再考验你们一次,让你和哥哥去叔叔龙宫里去拿夜明珠。其实,没有一颗金色透明,善良正直的心,是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夜明珠的。既使带回了家,也会失去光泽,变成石头的,因而你哥哥的夜明珠化作了石头。” 王石叹息说:“但愿哥哥能早点醒悟回家,不再流浪天涯。” 看到王石难过的样子,龙王女儿微笑道:“听人说,世间最丑陋的石头,浸泡在清凉的深潭中千万年,也会变成美丽的玉石的。”说毕,附在他耳边悄悄低语了几句。 王石一听,惊奇地问道:“那颗夜明珠真的那么神奇吗?” 龙王女儿点点头:“它是一颗千年老蚌采日月精华所生,我们龙王的女儿把它暖在怀里,睡七七四十九天,它便就有了灵气,能化作无比美丽的姑娘的。” 老大王玉自从离开家乡,不停地走啊走,他想尽量离家远一点儿。一天,走到一个很大的湖边,不觉又讥又饿又冷,囊袋中早一点吃得也没有了。想找个人家讨要些汤饭充饥,近处又没有看到人家,只好坐在湖边乱草堆上取暖,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说这湖的不远处,住着一户人家,只有父女两人相依为命,以在湖里打渔为生。老头儿姓水,少通医术。女儿水如月。水如月生得姿容出众,而且心灵手巧,纸剪的蝴蝶能飞,锦织的风凰会鸣。今天父亲刚出湖网鱼,水如月便来到湖边洗衣服。 当洗完衣服到不远的草堆上晾晒的时候,忽然听到草堆里边传出轻微的酣睡和梦呓声。 她仔细一看,见是一个年轻小伙儿睡在里边。这湖边草堆其实又凉又湿,人睡里边不生病才怪呢!水如月故意咳嗽了几下,见无动静又喊了几声,仍不见动静。她心里开始不安焦急起来,真不知这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急忙扔下还未洗完的衣服,去喊来了湖边打鱼的父亲。 水老头儿见这少年头发散乱,衣服脏兮兮的,脸晒得又黑又瘦,还以为是乡里乞丐帮要饭的呢!用手试他的额头,却热得烫手,晓得是得了风寒,若不急时救治,说不定真会冻死在草堆里的。 水如月道:“爹爹,看这人可够可怜的,在这里给他治病也不是办法,到不如搬到家里方便一些。待见好一些,再教他回家。” 见女儿说话入情入理,水老头儿一时倒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便费了半天劲儿叫醒了小伙子。 此时的王玉由于饥饿过度,睡的时间又长,在湿草中给冷气一侵,很快着了凉,全身渐渐烧热得难受。朦胧间觉得有人喊叫他,含含糊糊醒了来,又觉被人背负着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水老头儿和女儿几天的细心调治,护理,王玉渐渐好了许多。 水老头又去湖里捉了几条又肥又嫩的鲫鱼,熬了汤,再加上从山里采来的几味草药,水如月亲用汤匙给王玉喂下。王玉的病很快痊愈了。 水老头儿听其口音不似本地人,便问他如何一个人四处流浪。 王玉回答说,自己是被狠心的弟弟和弟媳赶出了家门,并霸占了所有房屋和田产。并说父母早已离世,而今身边一无所有,只好四海为家了。 水老头儿与女儿水如月闻听王玉身世如此凄凉,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女孩儿心软,水如月竟泪流满面。 王玉病好了,身子也有了力气,天不亮就去山里砍柴,不到饷天就背负着满满一大捆柴回家了,常常累得满头大汗。 风雨天,水老头儿不能出湖捕鱼,便教他做些织鱼网,搓麻绳,劈柴禾的活儿。水如月则和附近邻居的伙伴儿小淑真一起在闺房里绣花儿,她们说说笑笑,如莺语燕声。 王玉常常借劈柴之时,站在窗外偷听一会儿,偶尔听到谈到自己,待仔细竖起耳朵,声音却就悄悄低了下去。 水老头见王玉光棍一个身无牵挂,干活勤快,也就看在心里。又见女儿已长大,就动了一个念头,于是,尽管王玉已住了十几天了,却没有说出让他离开的话。 王玉也就装聋作哑住了下来。他和水老头儿睡在一铺炕上,水如月自己一个绣房。 俗语道:水滴石穿,日久生情。这王玉与水如月相处几个月,不免动了相思之情,也就稍稍做些眉来眼去之事。一日不见,真如隔三秋之远。 一天,水老头儿一大早儿起来,赶十几里的市集卖鱼,他对女儿说:“卖完鱼,还要朋友那里办点事情,可能回来晚一点儿,不要牵挂。” 王玉听在心里,到山里打了一点柴,就早早跑了回来。见水如月正闭门在闺房里刺绣,便轻轻敲敲门。水如月还以为是来刺绣的伙伴小淑真呢!便数落道:“如何来的这么早呢?天还没黑呢!”王玉一听,以为是水如月埋怨自己来得早了,回言道:“小生实是日夜思念小姐,万万等不及了,还望小姐可怜!” 水如月一听,吃了一惊,见是王玉的声音,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却也并不开门,问道:“王玉哥不是山里打柴去了么,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呢?” 王玉见水如月不开门,隔门相答,便心生一计,道:“山里有蛇,不小心给咬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条毒蛇。” 水如月听王玉此说,心里一急,便开了门。 王玉不由分说便抱住了她,一边去扯衣服。 水如月奋力抗争,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哥哥若用强,如月宁死不从。再罗索如月就要喊人了!”撕扯之时,水如月急且间将手在王玉脸上抓了一下,不意把他的脸抓了一到淡淡的血痕。 王玉见事不成,便一下子跪到地上乞求道:“小生一片玉壶冰心,天地可鉴!” 水如月并没有过分责备,只是轻轻叹息说:“你的心奴家岂非不知?但女儿家若做下红杏出墙之事,既作贱自己,又被人鄙薄耻笑,一生一世也难做人!爹爹知道了非打断奴家的双腿不可。哥哥若再始乱终弃,奴家必定一死,枉死城中向谁诉?若哥哥真心喜欢奴家,不嫌奴家门户低微和身貌粗陋,可求人做冰伐,想爹爹年纪已高,漆下无子,答应你的请求也未为可知。若哥哥用强,奴家便死在你面前!” 王石碰了一鼻子灰,见水如月姑娘如此烈性,只好退了出来。 中午的时候,水老头儿早早赶回了家,在集市卖鱼的时候,就觉有些心神不宁,隐隐感觉到了些什么,女儿一个人在家实在放心不下。 看到水如月在绣房里安安静静地绣花,水老头儿松了口气。见王玉不在,便问女儿,水如月说,王玉上山打柴还没回来。 见女儿说话吞吐的样子,脸上冷冷淡淡的笑容,水老头儿一肚子的疑惑。 下午,王玉负着一大捆柴回来,见水老头儿一脸高兴之色,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水老头儿告诉他,今天,碰到了一个县老爷小妾过生日,两筐鱼儿卖了个好价钱。见王玉脸上伤痕,心里格噔一下,王玉急忙说是砍柴时不小心被枝柯所划伤。水老头儿说,以后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 王玉见水如月并未在水老头儿跟前,提及自己不规之事一字半句,半是感激,半是得意。更觉水如月不但生得美丽,身上还有着一般少女没有的持重与聪明灵气,言谈举止间,眉目含蓄传情,一颦一笑间,教人神魂颠倒。想托人做媒,可是,想到自己落泊到如此地步,两袖清风,分文皆无。这水老头儿若听自己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发起怒来,抡起棍子将自己轰出来,岂不是鸡飞蛋打?怕今后瞧一鼻子解眼谗的缘分也没有了,想水如月对自己也已有八分情意,只是碍于面子,或怕水老头儿训斥罢了。 四 水老头儿会医术,自然少不了上门求医问药的人。水老头儿为人忠厚和善,对病人常常只收成本费,并不计较工费多少。因而,每逢年节日,常被请去喝酒,有时深更半夜,才醉熏熏地回家。 一天早晨,水老头儿应邀到湖对面的刘大麻子家,给他老婆看病。临走,叮咛女儿白天一定叫小淑真一起做伴绣花儿,直等到自己回来。又嘱王玉把昨天烂了的鱼网补好,明天别耽搁了捕鱼。 可是中午,到了吃饭时间,水老头儿没有回来。眼看饭菜都凉了。水如月跑到湖水边望了半天,也没见到。寻问从对面湖岸摇船过来的人,都说没看见。 眼见日偏西一个时辰了,才又远远见一只船赶了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住在不远处的邻居张虎。张虎说:“别等了,你爹爹给刘大麻子老婆看完病正在喝酒呢!” 水如月一听,叹了口气,只好先回家,把爹爹的一份温在锅里,然后才与王玉吃了饭。 然而不久,正在绣房与伙伴儿淑真刺绣的水如月,忽听窗外风声大作,刮得物什乒乓乱响,紧接着天色突然昏暗下来。推开窗一看,见满天乌云随风而至,一道电光闪过,轰隆隆的雷声挟着急雨迎头扑来。 水如月一见,猛然一惊,心道:不知爹爹怎样了,若正在船上回家可危险了。风这样大,能刮起丈把高的浪头,湖上小船会象树叶一般被掀翻。湖边的人从来不敢出湖打鱼的。想到此,便焦急地对王玉说了。王玉也不免有些担心,主动说到湖边去看一看。 雨下得非常急,狂风带起层层湖浪猛烈排打着岸边。黑厚的乌云遮住了日光,天地一片昏暗,根本看不清湖面上的一切,更不用说水老头儿与船只了。 又一道闪电撕裂云层,随着一声惊雷彻天动地,王玉不由吓得打了一个哆索。他觉得自己又站在去渤海龙宫的海边,那翻滚的湖浪,变成了幽黑凶猛的海浪,朝他张开了巨盆大口。王玉又惊又怕,急忙逃了回去。 见王玉没有见到爹爹和船的影子,水如月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也无可奈何。半宿里才听得风变小了,雨也停了。这一宿,水如月和做伴的小淑真都没睡。 天微亮,水如月便央求几个邻居出湖看个究竟。王玉也一起去了湖上。 这湖面既大,方圆百里,去湖对面迟一些要半天时间。黄昏的时候,王玉去湖里寻船的人都回来了,可是,却没有水老头儿的影子。 原来,王玉和几个船家先去了刘大麻子家,刘大麻子老婆说,下午喝完酒,水老头儿说家里有事放心不下,天色短,走晚了怕看不见水路,饭也没吃就走了。那刘大麻子见留宿不住,便送水老头上了船。 只是水老头儿船走了不久,天就变了脸,起了风雨。众人回来时,寻遍了大半个湖,也没见水老头儿一点音讯,看看天晚了,只好转回。 水如月听众人此说,知道父亲已遇了不测,脸色一下子煞白得怕人,忽然牙格登登一咬,一个昏厥倒在地上。 王玉与众人乱忙了一通,水如月才缓过气来,她痛不欲生,哭喊道:“爹爹呀!你走了,女儿也活不成了!” 众人叹息一番,又安慰了一番说,先不要悲伤,昨天风太大,说不定将老人家刮到别的地方去了,或许船坏了在请人修理,或许老人家医术高,给人请去看病去了。 水如月见众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也只有央求众人第二天再去其它地方寻找爹爹了。 夜里,水如月仍然叫小淑真来做伴儿。不过,由于昨天一宿没睡,身心疲惫不堪,很快就睡着了。忽然听到敲门声,心里一喜道,肯定是爹爹回来了!于是急忙下来开门,门开了,却立着一位身穿锦袍官服的人。水如月吓了一跳,便要关门。 穿官服的人道:“女儿我是你爹呀!” 水如月仔细一看,果真是爹爹!便一下子扑到爹爹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水老头儿道:“你爹爹我寿禄已尽,女儿休要悲伤!” 水如月道:“爹爹说的哪里话,老人家不是好好活着回来了吗?” 水老头儿道:“爹爹从刘大麻子家出了湖,遇到了风雨,被刮到了湖里一个小岛上,幸好遇到了一个仙女。仙女说,爹爹我一生治病救人,义德流芳,为天帝所感佩,便擢升爹爹与那药王李时珍为天庭医道总管。并说女儿你有难,赠夜明珠一颗,可救一命。日后福源流长,可自珍重。” 说完,将一颗闪着金色光芒的珠子交给了她。然后,冉冉升天而去。 水如月喊了声:“爹爹!”向前去追,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猛然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自己仍在床上。再看看怀中,却真有一颗闪着七彩光芒的夜明珠。再问身边的小淑真,小淑真懵懵懂懂地说什么也没看见。 天亮后,水如月便把昨晚上梦见爹爹的事,向王玉说了一遍,并将夜明珠给他看。 王玉一见夜明珠,却笑道:“你爹爹被人骗了,这哪里是夜明珠,分明是一块又黑又丑的石头。” 原来,却也奇怪,夜明珠见到王玉就没有了光泽。他一离开,金珠子又光芒四射。 第二天,众人在湖里一个小岛边上,发现了被刮翻的船只和水老头的尸首。 见到爹爹真的死了,水如月痛不欲生,几次哭昏过去。王玉和众人也陪着流了许多眼泪。 在众乡邻的帮助下,水如月将爹爹择日下了葬。王玉虽是外人,却也替水老头儿子一样披麻戴孝日夜守灵。大约水老头儿救了自己一命,既是知恩图报之意,又有做与人看的意思。 这其间,也幸亏他鞍前马后助水如月内外打理,水老头儿才得以入土为安。 不久,水老头儿七七忌日已过,王玉对水如月说道:“老人家忌日已过,将身孝除了吧!” 水如月道:“我母亲去得早,爹爹既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大,还未受女儿点滴回报,便匆匆走了,叫女儿心中怎忍?水月想与爹爹戴一年孝,以报爹爹养育之恩。” 王玉劝了几次,见水如月固执己意,也只好作罢了。 夜里,王玉看到对面水如月房里的油灯亮到半夜,偶尔听到水如月与小淑真说话的声音,就翻来覆去睡不着。有时,悄悄下来,靠近她们窗户,虽听不清说什么,也仍一截死木桩子一般竖在那里。直到听里边悉悉索索要下床的样子,才急忙溜回屋里。 躺在床上,忽然想到水如月所言水老头儿给她夜明珠的事情。便又想到了弟王石和龙王女儿,心道:那美丽的龙王女儿本来应该是自己的妻子,是自己先拿到了夜明珠的,不知弟弟王石和东海龙王用了什么障眼法儿,把自己的夜明珠变成了石头。又使自己流落他乡,几乎死在湖边。天可怜被人所救,遇见了贤淑聪慧的如月姑娘。水如月虽是小家碧玉,却是仪貌端庄,手巧心灵。若与自己结成连理,也不枉自己少年青春。若再肯一起回家,也让十里乡人羡慕一番。看那水如月对自己已有十分意思,只是女儿家羞口难于启齿。再说世间只有藤缠树,哪有树缠藤之理? 常言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这王玉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终于想出了一计。 一日,王玉对水如月道:“昨夜我也做了一个梦,见你爹他老人家对我说,天庭已委任他为医道副总管,但地府冥司却要上告天帝,说他曾因医误使一妇人产下怪胎,不能当天廷医道总管。老人家说此事实与自己无关,是那妇人听信巫人所言,吃了有毒的符水所致。冥司抓住此事不放,想来虽是天间之事,地府关节也需要打通。教我们想想办法,若冥司真上告天帝,你爹他老人家百口难辩,既使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上任之事就难说了。” 水如月听王玉说的活灵活现,而且自己也梦见到爹爹,不由不信。只是没有想一想,自己爹爹不与女儿说,却道与外人,事情可不有些蹊跷?可见,女儿家毕竟见识短。 于是,水如月问道:“爹爹让我们怎么办呢?” 王玉装作低头思索了一回儿,说道:“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阴间小鬼们无非欲要些财物,我们多烧些纸钱和香烛就行了!” 水如月急切道:“咱们立刻到附近铺子里多买些冥纸香烛,到爹爹坟前烧化了,省得那些小鬼们吵闹缠扰不休!” 王玉摇头道:“送香烛冥纸钱,可不能图省事到老人家坟墓上去。老人家在哪里仙逝,便要到哪里去送。而且,时辰也不能差了,老人家仙去约是下午至黄昏之时,因此纸钱和香烛也须黄昏时刻烧化。” 水如月依着王玉之言买来了许多香烛烧纸,及一些果酥祭品,借了邻居王伯的小船。本想央王伯一快儿去,可惜正闹眼病,一见风就流泪。湖上风偏大,因此不便出湖。 王玉道:“别人都怪忙碌的,求人不如求己。这些时日,与水老伯时常入湖捕鱼,早已学会了掌船。看天色不早了,走晚了怕赶不上时辰。” 王玉一再催促,水如月只好独自与他上了船。 幸好稍微顺些风,近黄昏之时,两人才将船划到了湖中小岛。找到了发现水老头尸体的地方,水如月伏在岩石上又恸哭了一阵子,王玉百般相劝,才抹泪起身。然后,摆上祭品,烧了纸钱香烛,与王石深叩了三个响头,对天祈祷,希望地狱小鬼们收到金银冥钱后,能放过爹爹。爹爹在天之灵能保佑自己一生平安。 拜祭完毕,黄昏已过,躲在云彩后边的月亮渐渐明亮了起来,照出了人的影子。水如月对望着自己发呆的王玉说道:“王玉哥,天晚了,我有些害怕,咱们早些回家吧!” 王玉道:“晚上天凉,你先上船,我拾掇拾掇也上。”嘴里说着,却站着一动不动。 水如月并没有觉察到王玉举止有些异样,小心翼翼进了船仓,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槐香味,忽然感觉头晕目眩,跌倒在船仓里。 王玉知道下船时偷偷点燃的迷魂香,已把水如月给迷倒了。 他跪在湖石上朝天磕了三个响头道:“求水老伯神灵原谅,侄儿王玉受老伯与如月妹妹救命之恩,本当泉水以报,不意老伯船遭水覆,离尘世而去,侄儿悲痛万分。留下水月妹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王玉自见妹妹第一次起,见她俊美容貌,福至心灵,虽常时相见,却仍饭食不香,日思夜梦。可惜侄儿孤身漂泊,身无一物,不敢向老伯启齿求婚之事。至今,孤男寡女天可怜见,侄儿与水妹妹两相情悦。今晚,侄儿欲与水妹共结同心,望老伯在天保佑。日后,早晚供奉你老人家就是了。” 王玉祷告完毕,便急不可耐跳入船上。 夜晚的风静悄悄地,一朵黑云遮住了月色,遮住了在湖面上动荡不安的小船。 五 一个月飞快过去了。 王玉请族人做媒,摆了几桌酒席,把自己与水如月的婚事办了。当然,费用全是水如月出。水老头儿其实并无多少积蓄,一切安排完毕,水如月说,家里已没有银两钱币了,粮米也没剩多少了。 王玉道:“听说王伯眼疾越发重了,不能上水见风。明日,我先去借王伯的船出湖网鱼,然后到瓦市上将捕的鱼卖了。你在家里织绣,一日也能赚几文。遇到风雨天,不能出湖打鱼,我就去山里砍柴,背到集市上也能卖些零用钱。等以后有了钱,再买一条大一点儿的船。” 水如月听丈夫如此说,心里既高兴又安慰。她真想告诉王玉一个秘密,忽然想到爹爹生前再三嘱咐的话,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样,日子平平淡淡,一天一天过去了。 一日,水如月忽然感到身上奇痒,用手一抓便出血,不几天,身上就溃烂化脓,发出极重的臭味儿。而且慢慢烂到了脸上,头上。一些头发也开始脱落。王玉请遍了十里八村的名医,吃了几十个偏方,不见半点起色。 见妻子一天比一天变得难看丑陋,已没有变好的希望了,王玉的心也在一天天变凉,对妻子水如月慢慢冷淡了起来,有时恶语相侵,气得水如月眼含泪水几天水米未沾。 不久王玉染上了酗酒的嗜好。每次从集市卖鱼回来,都要买些肉菜,逼妻子做些酒肴,然后,喝得酩酊大醉,摔盆扔碗指桑骂槐耍酒风。而且常常半夜回家,甚至整宿不归,不知在外边鬼混些什么。 水如月看在眼里,心里如刀割一般痛,又无可奈何。她不敢看镜子,知道自己已变得很丑陋,难看,也怪不得丈夫嫌弃疏远自己。 小淑真不知为什么,好长时间没有来绣花或玩耍了。 想一想,气得慌又闷得慌,心里乱道:如此冷冷落落活着,还不如死了好,省得外人躲避丈夫厌弃。想归想,可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还希望自己的病有朝一日能转好,便可挽回丈夫的心。 水如月忽然想起父亲梦里说自己福源流长的话,便从箱子里拿出那颗夜明珠,捧在手中呆呆地看着,心道:父亲给自己夜明珠,当不会骗自己女儿,或许还会有出头的日子也说不定。只是没有想到王玉心肠变得如此快,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此想着,心里酸楚不已,泪水便落了下来。 不意王玉不知从哪里醉熏熏走了进来,见妻子抱着那块黑石头流泪,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自己不就是屁颠屁颠跑到几千里远的龙宫,背了这样一块又大又黑的石头回家,弄得陪了夫人又折兵呢?仙女妻子没了,还给人留下笑柄。 借着酒劲儿,王玉到妻子手里抢夺,水如月死命抱着不放。王玉狠狠骂道:“又丑又烂的货,哭个什么丧!那破玩意儿早晚给扔到湖里!” 见王玉发了如此狠话,怕他真哪一天偷偷给扔了,水如月只好日夜把夜明珠藏在身上。 看看妻子病已没有医好的希望,王玉好似破罐子破摔,几天几夜也不回家。 一天,许久不来的小淑真忽然来了,告诉水如月说,王玉变心了,有人看见他在外边有了女人,这女人是城里怡翠楼里的花魁,很有名气的。要水如月仔细一些,那些花魁小姐是很会骗男人钱财的。 说完,便匆忙走了。 水如月一听小淑真之语,真如五雷轰顶,又气又急。她怎么会相信呢?可又不能不信,怪不得王玉夜里时常不归家,偶尔回来,也是一副没精打彩死了没埋的样子。她想当面问问王玉,当初,那个湖上小岛边,月朦胧之夜,对着爹爹在天之灵,他是如何凌辱自己的,又如何跪天发下毒誓的,说什么若有花心变狗变鳖变蛤蟆的。 可是,王玉又几天没有影子。 正当水如月绝望的时候,王玉却幽灵似地回来了。脸上笑嘻嘻地,见了水如月嘘寒问暖,疼爱有加,而且抹地涮碗忙个不也乐乎。宛如出外多年的游子回到了故乡般。 看丈夫忽然变了样子,不再冷脸冷鼻子的,水如月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夜里,王玉似乎不再嫌妻子身上难嗅味儿,烧了一锅温水,替她细细搽洗了两遍身子,并熬了些药汁涂抹上。 看王玉忙得一头汗,水如月觉得丈夫很有悔意的意思,自古浪子回头金不换,心里的冷冰也有些融化了。 女人的心,其实就是水做的。 温存了一番,王玉忽然说道:“明天是你爹爹的寿日,咱们还须去小岛边给拜祭一番,省得老人家骂咱们不孝。” 水如月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又没安好心吧?好端端一朵花儿被歹人骗到那里给遭踏了。明日,不知又有了什么鬼点子骗人!” 王玉听妻子此言,脸色大变,嗫喏道:“有什么鬼点子,好心当了驴肝肺。” 水如月还以为丈夫怕提湖里干的那件丢人的丑事,才显出窘迫的样子,就笑道:“做贼心虚了吧?你们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家伙,嘴里甜蜜蜜的,一肚子坏水儿!” 王玉再没做声,或许是累了的缘故,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鼻酣声。好似在做梦,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梅玉姐姐真漂亮,一定娶来做老婆” 天一亮,王玉就起身出去,喊醒了杂货铺里的王伯的儿子,买了些祭祀用品。王伯儿子问道:“水老伯七七已过,忌日未到,不知所用何事?” 王玉道:“老人家今日寿辰。但不知老伯船只能否再借用一下?”原来,王玉使用了一段时间船坏了,近几日才修好。 王伯儿子笑道:“怎么,又要到湖心里祭奠水老伯,那里风清天朗凉爽着呢!” 王玉脸红一红道:“王伯叔眼好些了吧!” 王伯儿子说道:“见风流泪轻了些。这船儿上午要去载些货物,你与如月姐下午用吧!” 等到中午,王伯的船只载完货送了过来。王玉催促妻子上了船,很晚才到了湖中小岛。 等到水如月先下了船,摆放祭品及点燃香烛纸钱的时候,王玉却悄悄掉转船头,离开了小岛。 水如月说道:“咱们一起给爹爹磕个头吧!求他老人家保佑家里平安,保佑如月的病能好起来。” 水如月又说了一遍,见没有动静,抬起头一看,却望见王玉已摇船很远了。她一时迷茫地望着小船远去的背影,弄不清王玉要干什么。或许他看见了湖里什么东西要去看个究竟?或许遗忘了什么给爹爹的祭品回家去拿?可是不管如何也该与自己说一声呢!再说天已近黑了,如果摇船回家快些赶回,也得两个时辰。今晚又是冬月月头,夜里一片漆黑,天又冷,湖面上说不定夜里还会结一些薄冰,可不冻杀人呢! 王玉小船真的没有停,一点点消失在夜色里。 水如月坐在岩石上,没有月色,小岛上枯萎的草丛中,也早已没有了小虫子们的乱鸣声。只有凄凉的风,不知吹得什么呜呜咽咽响。 她害怕极了,又无可奈何。只盼着丈夫早点回来。可是等啊等,不知等了多少时辰,还是不见王玉的影子,才忽然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 水如月明白了,怪不得丈夫昨天变得那么体贴温顺,说个玩笑话儿脸就变色,原来真的没安好心。看来也真的外边有了女人变了心,厌恶自己满身疮癞,将自己骗送到这无人岛上。这分明是让自己投水而死,要不在这叫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孤岛上,也要冻死不可。罢了罢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丈夫已是起了狼心狗肺,把旧情恩爱当做过眼烟云,自己又活见不得人,死见不得鬼的样子,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今日就死了呗! 她站起来,用手梳理了头发,又流恋地看了一眼隐约家的方向,凄然地喊了一声:“爹爹!女儿找你来了!”然后,纵身跳入湖水中。 六 说来也巧,此时正有一艘大船朝湖里开过来。原来,有一位姓朱的举人新近被朝庭任命为某县县令,因事延误了一些时间,怕耽搁了接任日期,命随行内眷家人日夜赶路。因路过此地需过这水湖,便顾了一只大船,几个家人点着火把,在水上边走边胡乱照着。 有一个家人忽然指着不远处道:“大家看前面湖面上是什么玩意儿,亮亮地一闪一闪鬼火似地!”另一个道:“早看见了,可不奇怪,还烁烁放彩呢!好似挂了个彩灯笼。”又一个老一点的家人说道:“年轻人不见大世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是没有老婆夜里被窝里冷睡不着觉,起来钓鱼的光棍渔民!” 那姓朱的举人毕竟有些见识,见亮处有彩气相绕,知事有异。便命家人划船过去看个究竟。 来到那彩气跟前,却不见了亮光。家人用火把一照,见水面上漂着黑乎乎一样东西。待捞上来一看,才辩清是一个女妇人。 朱举人见女妇人满面疮斑,衣服已湿透了,奇怪的是并没有被水所呛。似乎微微有些气息。便令女内眷给她换上干净衣服,盖上暖绒被子。 换水如月衣服的时候,朱举人夫人发现了她身上的夜明珠。 朱举人一见,知夜明珠乃世间奇珍,这女子既有宝珠相护,定非是寻常等人。便教夫人先将夜明珠保存起来。可不知她怎地要寻短见,待她醒转来再问个明白。 过了一会儿,水如月迷迷糊糊醒来,见自己躺在船上,船上都是自己陌生的人,知道被人救了。 举人夫人见水如月醒了,便问道:“不知小姐是哪里人氏,为何独自在这冷水里,莫非自寻短见不成?” 水如月听夫人如此问,眼泪不觉又流了下来,便将事情始末告诉了夫人。船上人听了无不叹息一番。 朱举人道:“小姐想回家不回?” 水如月道:“多谢老爷救命之恩,小女子终生难报。若将小女子送回家,终久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死在这里呗!” 朱举人沉吟了片刻,对着夫人耳边低语了一阵。 夫人微笑道:“老爷既喜欢,可不知这小姐愿意不愿意?”便问水如月道:“我家老爷只生有两个男儿,但老爷心里却非常想有个女儿,见你无依无靠又不肯回家,老爷欲认你个干女儿,一起赴任,不知小姐答应否?” 水如月使力爬了起来,半跪在地上含泪道:“如此,孩儿谢过爹爹再生之恩!”说罢就要行大礼。 朱举人忙相搀道:“你身体不好,礼节就免了吧!” 朱举人夫人笑道:“怪不得老爷昨夜梦到天上掉下一堆金元宝呢,梦里欢喜地数来数去整整一千个。一千个金元宝可不就是千金的意思么?看来天意要老爷白白得个女儿!” 众人纷纷向朱举人夫妻贺喜。 快近天亮的时候,朱举人的船只靠了岸。他对水如月说道:“我与此县知县有同年之宜,因任期迫近,也不能相拜,欲修书一封与他说明案情,重重治那畜牲的罪过。不知女儿意下如何?” 水如月答道:“事已至此,打死他又何用?女儿从此与他恩怨已了,形如陌路,就随他去吧!”说完,又哀哀哭泣。 朱举人知水如月有不忍之意,便道:“既是女儿求情,就饶这畜牲性命。不过死罪可恕,活罪难脱。”说毕,写了一封书信,叫一个家人去交给该县县令。家人持信及一些礼仪匆匆而去。 再说王玉忍心在又黑又冷的夜晚,将生病的妻子扔到湖里荒凉的岛上,急急赶回家。 原来,他已约好了那个青楼里的花魁,夜里私奔。 王玉把家里的一些金银首饰,及一些值钱的动西,拾掇了一个包裹,如一个与人私奔的妇人一般,一流烟没了影子。 可是不久,那好吃懒做的花魁就化光了王玉身上的银子,便撇下王玉又和一个财主的儿子勾搭上了。王玉气恨难平,便找那财主儿子理论,结果被打了个半死。身上既伤又无钱看医,天凉气寒,也无亲戚友朋依靠,看看实在呆不下去了,王玉只好又回到了湖边水家。 可是,还没踏进家门,就被守候多日的捕快逮着了。 县太爷升堂问案,首案就是王玉弃妻一案。王玉头枷脚镣被带上了大堂跪在堂上。 接朱举人信件,县太爷已尽知王玉与其妻水如月前因后事。 这县太爷做官正直刚烈,如常日里遇似王玉般忘恩负义之徒,定叫堂下属吏乱棍打死不可。只是见朱举人信中有委曲之意,即留其性命,惩戒其悔过自新就可。 不过,这县太爷还是恨得牙跟痒痒,还是要狠狠折腾一下这混帐东西。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罪犯王玉,你可知罪?” 王玉知事发狡赖不过,只得答道:“小人一时糊涂被人所骗,小人知罪,以后定然改过。” 县太爷冷笑道:“既知罪,可将你害死妻子的经过从实招来!” 王玉道:“小人冤枉,并未害死妻子。” 县太爷道:“既未害死妻子,为何与人夜里出逃,又为何众邻居多日不见你妻子的踪影?” 王玉知瞒不过,只得如实说了事情经过。 县太爷见其所说与朱举人信内所言大概一致,知是实。怒道:“如此行径猪狗不如,给我重打五十大板!” 那些如狼似虎的堂吏,一顿板子,把王玉打得皮开肉绽,血染衣服。 王玉再三哀求,表示愿意回去找回妻子。 县太爷又故意道:“你既说妻子未害死,且愿意找回。本县就限你十天期限找到,逾期找不到,则以谋害妻子罪论处!” 王玉回到家里,见冷锅冷炕,既无米粮也无水草,自己又被打得浑身疼痛,散了架一般,却没有人嘘寒问暖,捶背推腰。此时,才真正后悔起来。 忽然看见屋角落里的那顶被踩烂了的戴篱,上边缺损处有妻子水如月亲手缝补的针线,就拿在手里呆呆看着流泪道:“如月我妻,王玉一时糊涂,对不住你!不知你在哪里?” 王玉央求众邻居湖里湖外都寻遍了,也未见水如月的影子。 看看期限已到,王玉见依然没有妻子水如月的半点音讯,知事已不可挽回,绝望之余,便将户外一系船的绳儿在屋梁上结了个扣儿,站到凳子上将头伸了进去,然后再用脚揣翻凳子。可也作怪,那绳儿雨淋日晒日久,早没了韧性,王玉身子一坠,便就立刻断开了,却重重跌了一交。 王玉哭道:“死都死不成,如何是好?”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王玉心道,莫非是妻子回来了不成?于是,急忙站起来,搽干眼泪,去开开门。一看,并不是什么妻子,而是一个满身脏兮,衣着单薄的乞丐,手里还捧着一个碗。 乞丐道:“可怜可怜,给碗热饭吃吧!” 王玉叹息说道:“真对不起,我也一天米饭没沾了。你看我家里瓢干瓮渴,缸底朝天,没有一点可吃的东西。” 乞丐笑道:“这么个大男人,家里没有吃的,我老乞丐走遍天下还真没见过。不过没有吃得也罢了,天这么冷,小兄弟就借一件衣服与我老乞丐御寒吧!” 王玉心道:自己眼看是没活路了,想衣箱里还有一件破棉衣也无用处,就送给他吧!于是,便取出来送与乞丐。 这乞丐穿上棉衣,说了句“真暖和”便转身就走,刚出去不远,又转了回来,从怀里摸出一纸卷儿道:“真老糊涂了,东讨西要的,这画儿带在身上累坠,就先寄放在你这里吧!” 乞丐说完便走便吆吆喝喝道:“玉不玉,石不石,心邪玉为石,气正石变玉。劝君莫要究根源,祸福只在心头间。” 见那疯疯颠颠的乞丐走远了,王玉就放开那画儿,一看,大吃了一惊。 原来画儿上画的是一个女人像,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妻子水如月。 见画上的妻子形态秀丽,眉目逼真而又笑意温存,王玉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待静下来,王玉才觉事情颇有些蹊跷。那疯颠穷酸的老乞丐,却会作诗弄人。又是哪一个画了妻子的像教老乞丐送过来?或许,妻子尚在人世也不一定。 如此一想,王玉便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一边将妻子的画像挂到墙上。又到王伯儿子那里借了几升米来,做了米饭,先盛一碗搁在妻子水如月画像下,然后自己才吃。 王玉不死心,又去湖里寻找了几遍,四处访听也无结果。 倒是几个捕快来了几回催得紧,王玉一再乞求宽限。捕快们就抖得链铐头枷哗啦哗啦响,将他讥笑臭骂一顿,答应再延宽几天,等折腾够了,才骂骂咧咧离去。 一天,王玉出去很晚才回家。却看到炕上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旁边还有一碗罗卜素菜。 王玉看到白米饭和罗卜菜,心中一阵狂喜,以为是妻子水如月回家了,只有妻子才知到自己爱吃罗卜就米饭。而且饭菜热气未凉,刚出锅般。 可是屋里屋外都找遍了,始终不见她的影子。也许妻子已原谅了自己,却又不愿意见自己,躲在邻居家里?王玉一边猜疑着,一边到附近邻居探视。 听到王玉说家里炕上有热米菜的话,有的安慰说水如月说不定就在附近,仔细找找看看。刻薄的就讥他湖中弃妻计策妙,仙娥下月送佳肴。 尤那小淑真见了,一句话没讲,一盆洗脚水泼了他个落汤鸡。 王玉又羞又愧地回到家里,看着已凉透的白米罗卜菜,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不觉又想起了妻子水如月的许多好处来,那泪水便一滴一滴丢在碗里。屋外一有风吹草动,便疑心是妻子回来了,就急忙跑出去看个究竟。可惜外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王玉到更远的地方寻找妻子,当然是瞎猫捉鱼瞎折腾。 傍晚,又累又饿地回到家里,却又看到炕上有一碗白米饭和一碗罗卜素菜,而门锁是自己开的,窗户也没有动过的痕迹。只是厨间锅碗水柴象是被人动过。王玉又屋里屋外看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什么。 王玉就想弄个清楚,早晨起来就早早走了,又悄悄转了回来,躲在不远处望着。 黄昏时分,忽然看见家里房上的烟窗冒出了浓浓的烟。王玉觉得奇怪,急忙轻手轻脚来到门前,从门缝里看见妻子水如月正在忙着做饭。 王玉又惊又喜,悄悄开开锁推门走了进去,还没等妻子直起腰,王玉便一下子抱住了她。 水如月吓了一跳,见是王玉,一时急得脸通红,斥责道:“哪来的野男人,进人家调戏良家妇女!”说完,轻轻挣脱开身,慢慢变小飘飘荡荡回到了墙上挂的那幅画儿上。 王玉跪下哭道:“王玉一时为歹人迷惑,铸成大错,王玉已知错了,贤妻要杀要剐任便。贤妻今日已成仙,不愿与王玉相认,王玉活着也冷冷清清,没脸见人,不如就死在你面前罢了!” 说完,站起来做出要撞墙的样子。 那画中水如月就道:“如要相认厮守也不难,需答应我三个条件。” 王玉恨不能许下半边天,急切道:“娘子尽管说,就是三百个也答应!” 水如月道:“第一件,不准吃喝嫖赌,要勤俭持家,痛改前非。” 王玉道:“行。” 水如月又道:“第二件,家里画儿的事情不能告诉他人。若闲人来须将画儿藏起来,免得惹出是非。” 王玉点头道:“这个依得。” “第三件,恐有些难处。”水如月微笑道。 “只要娘子不离开这个家,王玉什么都答应!” 画里水如月道:“我既已脱离凡尘,不食人间烟火,但毕竟有些阴凉之气,见不得阳气。除了做饭浆洗缝补,却不能见世间男女淫秽污浊之事,因而不得有非分之想。” 王玉叹息道:“前有因后有果,种豆生豆,栽瓜得瓜。王玉又有何话说?但凭娘子吩咐。” 水如月道:“若你谨守诺言,如此三年,如月便能脱离画牢,再回人世,做永久夫妻。” 王玉听此言,流泪道:“王玉一足成千古恨,若王玉改前非,能使娘子能早获重生,王玉即使刀山火海也走得过!” 七 这王玉从此可真是脱胎换骨换了个人似地,捕鱼打柴织网编筐,忙得似一个勤劳的蜘蛛。对画中水如月更是百般呵护,千般疼爱。 如此过了半年,奇怪的是县里的公差再也没有来追比其寻妻之事。 不久,附近搬来了一户大户人家。听人说是京城里被贬谪的大官儿。 既是京城的豪贵,就有喜欢搜罗古董纸画,奇珍异宝的雅兴。 常言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王玉家里有奇异画儿的事,不知就被人知道了。 原来,邻居张虎要到王玉家里借鱼网一用,见门上了锁,就欲离开,却发现看到房上烟窗正冒着黑烟。也不觉从门缝里向里胡乱张望,就见一个身影漂亮的女人正在做饭。心道:难道是王玉老婆回来了?不知这王玉白日里锁着门为何,说不定又耐不住寂寞拐了别的女人也不见得。心里正纳闷,王玉砍柴回来了。 张虎笑道:“王玉兄弟金屋藏娇,好不风流快活!” 王玉一听,脸一红道:“哪里话,张兄不要乱说。” 张虎手指房上道:“你那烟窗冒着烟是怎么回事呢?” 王玉道:“天气冷炕太凉,做完饭,我多塞了些稻草锅肚底里,出去办了点事就立即回来了。” 张虎拍手笑道:“王兄撒慌不分晴坏天儿。刚才,分明看见一个女人在屋里,若看错了情愿瞎一只眼。” 这张虎吵吵嚷嚷赌咒发誓,一定要看个究竟。王玉知这张虎泼皮无赖,只好使劲咳嗽两声,是要妻子躲起来的暗号。然后,无奈解开锁走进屋里。 可是,除了锅里正在热的饭菜,屋里并无一人,只有墙上挂着王玉妻子水如月的画像。 张虎疑惑道:“真是白日里见鬼了!难道眼花了不成?”一边摇头,一边离去,也忘了弄瞎一只眼。 隔了几天,那不死心的张虎又看见王玉屋上烟窗烟气腾腾,屋外门紧锁着。他蹑手嗫脚从院墙爬了进去,却没敢进屋里,将眼贴在窗格纸眼上,正巧看到一个美丽似王玉妻子的女子,飘飘然飞到了墙上的画儿里。张虎以为遇到了鬼,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跑了出来。 此事不久也被京城来的豪贵知道了。 这大官儿豪贵派人传话与王玉,愿意出一千两白银买他家里的那张画儿。被王玉拒绝了。最后那豪贵增到一万两,王玉依然不为所动。怕有闪失,便揭下画儿藏到怀里,夜里裹衣而眠。 一天夜里,月黑风高,王玉刚睡下,忽然听到一阵混乱的敲门声。王玉以为是县衙里的捕快又追比来了,忙将画儿藏在枕头底下,去开门。门一开,就见几个举火把的人乱嚷道:“捉奸捉奸!窝藏良家妇女,快将偷的画儿交出来!” 王玉看到有一个好似前几日给那京城官儿买画儿的人,知非县衙里捕快,大约是豪贵买画不成,将人来明火执丈抢劫来了。就道:“各位大哥,家里哪敢藏什么女人,做那犯奸作科之事?至于那画儿却是花了几两银子,请匠人描下的妻子的肖像儿,更不是偷窃来的。” 众人嚷道:“那画儿分明是我家老爷家里失窃的!你既是能把结发妻子狠心扔到湖里去,偷鸡摸狗的事就少干了不成?” 这一干人一边搜罗,一边鸡一嘴鸭一喙地揭王玉的疮疤,说得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只好任凭他们乱翻一气,还是寻到了枕头下边的画儿。 王玉哀求他们不要带走,却被推倒在地。 然后,这伙人才洋洋而去。气得王玉满眼含泪。 王玉本欲去县衙里状告那个无法无天的什么官儿,可是又一想,那县太爷这些日子还没追比,来找自己的晦气,就算是大吉大利了。自己上门去,岂不是打着灯笼钻风箱,自找气吃?如此便忍声吞气来到了那个豪贵家门前,要见那主人贵戚。 守门人冷笑道:“我家老爷被县太爷请去喝酒下棋去了,没功夫纠缠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不过老爷说,要想取回画儿也不难。”说着,用手一指房舍不远处,说道:“那里老爷新置薄田半亩,需种十八样蔬菜,以供府里食用,尚无合适之人侍弄。你若肯替老爷分忧来管理,三年之后,原物奉还就是了。只是不得偷懒,那墙边有七口大水缸,每天需挑满满七缸水,浇到地里,风雨不得延误。若有一次偷懒,那画儿老爷就卖与他人,还值几万两银子呢!” 王玉见不着大官老爷,又无处说理,只好与他布种这半亩菜园子。除了整地落种锄理,每日又得挑满七大缸水。这水要到湖里去挑,离湖又远,待挑满水缸,就累得浑身疼痛。夜里回到家里,家里又冷冷清清,没有了画儿,没有了画中的妻子,又累又饿的王玉捧着那顶破毡篱放声哭了起来。 难过一宿没睡的王玉仍早早爬了起来,吃了点凉饭,便来到了那官老爷的门前,他欲见那老爷问个清楚。却见门户敞开,并无人看守。进到屋里,老鼠不见一只,桌椅皆无墙徒四鄙,更不见什么老爷太太小姐丫鬟。 王玉吃了一惊,心道:难到是一伙骗子不成?或许这老官儿是京城里偷跑出来的贪官,被人查了消息,连夜举家搬了。正胡思乱想,忽然一阵风吹进来,从梁上飘落下一张纸条,王玉拾起来一瞧,大字云: 千金难买浪回身,无棣县衙画美人 王玉读过几年私塾,其禀性聪明,因此颇认得一些字。看了字句,心道:这官儿似乎并无逃走之意,或许是朝庭命急,连夜升迁赴任去了。这诗第一句分明是影射自己改过自新之语。第二句,是说老官儿已将画儿带去了无棣地方,要自己去县衙里找寻。只是从来没听说有无棣这么个地方。 王玉便打听了几个常外出买卖经商之人,才知离此千里偏远的地方,确有一个叫无棣的小县城。只不过去那里,山路崎曲荆棘遍生,非常难行。有水路可坐行,但需绕道而走,路途较远,且坐船资费要若干银子。不过运气好的话,搭上顺风船,约一个月时间就到了。 可是,将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只凑了十几两。又张家进李家出求奶告爷借了十几两,人家还说是看在死去的水老头积德的面子上。 有个曾作过船的邻居告诉他,银两不够,若碰到货物多,人手少的船,可与船家商议,一路上帮其打些零工干些搬运货物的活儿,可算做一部分船钱。 王玉就决意坐船去无棣。于是打起一个包裹,带上银两干粮及几件衣服,还有妻子水如月生前穿的衣物。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才到了京杭水路边。 八 到了渡口乘船处,见灯火通明,船来船往人声吵杂,王玉询问了几个船家,都说不要闲人。舍不得花几钱银子在近处旅馆住宿,晚间天凉,王玉便将所带的衣服,甚至妻子的都穿上身,在河岸一棵树下凑和了一夜。直到下半夜,河里才没了吵闹之声,四周也安静了下来。 太白金星出东方的时候,天变得亮起来。 王玉忽然看见有一只大船靠在岸边,有一模样较老的人正费力地往船上搬着什么货物,水岸滑一不小心跌了一铰,自己仰翻在水中,搬的东西滚了一地,有的也落进了水里。王玉急忙跑过去,把那人扶出水面,原来是个花甲老汉。再帮他捡落到地上的东西放到竹编的筐中。原来搬的货物是些水果。 与老人捡完了,又帮把岸上其余的竹筐抬上船。老人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王玉便问老人往哪里搬运水果。老人说是秋果南运,一个月下来能赚一倍的利润。问贵姓,老人说姓水,倒吓了王玉一跳。 这水老船家不免问起王玉所来何干。王玉自然不能实说,就撒个谎说,有一叔叔在南方无棣处做官,多年未曾见面,十分想念,欲去探望一下。只是所带银两不够,至今坐不上船,心里很是焦急。 这老船家一听是去无棣的,便道:“老汉我便是去南地运果子经商的,途经无棣处。小兄弟若不嫌弃,不妨与老汉做个伴儿,也好有人说个闲话,省得一路寂寞。” 王玉做个揖道:“如此,多谢老伯了!只是身上银两实是少了些!”说完就一下子跳上了船。 老船家笑道:“老汉虽粗鲁,却也知仁义值千金的道理。小兄弟心肠慈善,救了老汉,是老汉应还没说个谢字呢!再谈银子是逼老汉跳河了!” 王玉听得笑了起来。水老汉说自己真实名子不雅听,不过,别人都叫他水上漂,大约是因为常年在河水中泡的缘故吧! 水老船家问王玉道:“敢问小兄弟青春多少,可否娶妻?” 王玉不敢如实回答,只得含糊应道:“侄儿今年刚满二十岁,至今还未有喜鹊登门。” 王玉道:“老伯是一个人出船么?如何不教家里人做个帮手?” 老船家叹口气道:“老汉一家三口,除了老妻,并无男子,只有一个女儿。老妻岁数大了不能上船,只好女儿替老汉一块儿张个眼做个帮衬。” 正说着,忽听船舱里传来娇细的声音:“不知爹爹搬完了水果没有,女儿昨晚太累了,睡着了,做了一宿的梦。”说话间,只见一个着花布裙子的女子,从舱里走了出来。抬头忽然见了王玉,见是陌生男子,就要返回舱里。 水老船家道:“石榴还不过来见过王相公,刚才爹爹不小心跌到水里了,亏了王相公相救!” 那船家女儿一听,就袅娜走到王玉跟前,盈盈下拜:“多谢王相公,小女子石榴在此见过!”王玉忙还了一礼。 船家女儿水石榴作礼毕,朝王玉嫣然一笑,才莲步回到舱里。 见到水石榴,王玉禁不住暗吃了一惊。看她生着一双丹凤眼,白皙的瓜子脸儿,黑发鬈如堆云,与妻子水如月真有几分相似。而且姓氏一般相同,可不有些奇怪?真使人有些想入非非。 这水上漂的船舱既大,分作底舱和上舱,底舱大多盛货物,上舱又隔成三个舱,老船家在船头舱歇息,女儿石榴睡船尾舱,中舱放些杂物。 待一切准备完毕,水上漂就解缆起航。王玉一边与船家一起摇浆橹,一边说些天南海北之事。 中午时分,水老船家就停船歇息。水石榴在船尾做熟了饭,便叫爹爹与王玉一起过去吃。 夜里,王玉和老船家睡在一起,夜深人静的时候,隐约能听见隔舱水石榴均匀的呼吸,和偶尔梦呓的声音。王玉于是怎么也睡不着,不禁又想起了妻子水如月,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水石榴竟然长得与妻子那么厮象呢?看那半空里一轮月牙儿亮亮地照着,天上竟没有一丝云彩。 一连行了几日。一天下午,船到了一处较繁华的地方停住了,岸上不远处有楼阁及熙攘的人群。 水老船家对王玉和女儿水石榴道:“此地也是南北水路货物集散买卖之地,我想看看水果行情如何,去去就转回。” 那水上漂跳上岸,将船缆绳轻轻系在一棵岸边小树上。 见爹爹走远了,水石榴低低对王玉道:“舱外风大,不如到舱里暖和。”说完,就弯腰走进她爹爹的船舱里了。 王玉只顾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景致,风又有些急,好似没有听见石榴说什么。 见王玉木头木脑站着,水石榴就将头上的一只银钗拔了下来,悄悄扔到王玉脚底下。然后惊叫道:“王玉哥,我头上的银钗不见了!” 王玉听到水石榴喊“鱼叉”不见了,就看了看船头船尾摇手道:“没见老伯拿什么鱼叉上船!” 水石榴给逗笑了,用手指指头发:“不是‘鱼叉’,是‘银钗’丢了,不知掉到水里还是船上呢!” 王玉听明白了水石榴说的什么,也笑了。他低头一寻,就见到一只银钗几乎给自己踩在脚下。便弯腰拾起来,走到船舱里,将它递给水石榴。水石榴接银钗的时候轻轻捏了一下王玉手。王玉脸一红,急忙缩回手就走出舱。 水石榴就轻声道:“落花有意随水流。” 王玉知船家女儿心思,便也续道:“流水已有香花伴,岂能有情再恋花?” 听王玉此言,水石榴“呸”了一声道:“你们男人个个装模做样,有心采花还怕刺。明明没有妻子,偏说什么‘流水已有香花伴’,真是笑话!” 王玉道:“小生家中真是已有妻室,只是远在他乡。” 水石榴道:“上船的时候,你与我爹爹怎地说的来?你说家里还没什么麻雀鸟雀登枝的,是什么意思呢?” 愿来这船家女儿将王玉与她爹爹的对说的话,都细细听在心里了。 看着吱吱晤晤半天说不出话来的王玉,水石榴道:“这几日吃着我做的饭,倒是香喷喷地,养白了也吃胖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原来男人都是薄情少义的东西!”说完,却低低哽咽起来。 此时,风刮得更急了,而且越来越凉起来。眼见又黑又厚的乌云飞快聚拢了过来。能听见远处隐约的雷声。 眼看雨要来了,这水上漂老人家还不见影子。王玉急忙拾掇船舱外一些怕雨淋的东西。那水石榴好似赌气似地在船舱里不出来。 突然,半天空里一声惊雷,接着,瓢泼般的雨点落了下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水上游涨下水来了!” 王玉抬头一看,河上游不远处正有一股海潮般的浪头,向船儿席卷而来。 他立时惊吓得头发直立起来,冲进船舱急切道:“快跑!下来大水了!”然后扯住水石榴就向舱外走。 水石榴脚小走得慢,情急之下,王玉背起她就跳下船。 刚上岸,水石榴忽然啊呀一声,记起了什么似地,急转过身走到水里,又上了船。王玉来不及劝阻,也便又随她上了船。 见水石榴手里攥着一样东西从舱里出来,王玉刚要催促下船,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一个巨浪扑面打来,小船便剧烈晃动起来。眼见下船已是不及了,两人吓得又回到了舱里。 洪水越住越急,小船儿被水推得如树叶般转来转去,几乎倾覆过来。那系船的缆绳被扯得滋吱吱嘎嘎地响。 船舱里许多东西被甩到船头,又滚落到水里。 忽然,有几块粗大木头在水面上一沉一浮,飞速朝小船冲过来,砰然一声响,撞到船的尾部,那船缆绳儿受不住,便嘎然一声被扯断。小船儿没有了缆绳,如脱缰的野马,顺着水流飞快朝下游漂去。 水石榴惊吓得紧紧抱住王玉不放。王玉试了几次,欲把船稳住,可是水太急,没有希望。船儿就打着转儿陀镙一般,一边颠簸一边漂流着,引得岸上观水之人惊呼不已。 两人知情形危急之极,一旦翻船,都必定葬身鱼腹,半些生存希望也没有。生死相依只际,王玉与水起石榴紧紧抱在一起。 又一个巨浪打来,船头猛然又撞到一漂浮着的木头上,几乎将两人跌出船舱。船头一歪,被湍流猛然推到岸边,河边正好有一棵刚给水冲倒的水曲柳,那船恰恰撞进粗大的丫叉之间停住了,王玉见状忙将船上剩那半截缆绳拽过来,系在树干上。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缓了好些,那些跟在船屁股后边的巨浪也销声匿迹了。奇怪的是,船虽早进了一些水,却并无大碍,也没沉到水里的危险。 王玉与水石榴身上也早湿得透了,他们惊魂未定地从船舱里扯着那些树枝爬上岸边。 坐在岸上,望着那激荡奔涌的流水,呆呆发楞许久,水石榴才明白过来,自己已是死里逃生了。惊吓之余,不禁又抱住王玉哭起来。 王玉劝道:“事已至此,哭又何用?大难不死已是谢天谢地了。幸好船身也无事。此地离原处当不会太远。水妹在这看一会儿船,我循河堤小路去找老伯。” 水石榴擦一擦泪道:“天色不早了,王玉哥快去快回,不知爹爹会急到什么样子!” 王玉顺着河边小路向前走了约半里路,便撞见了急急赶来的水老船家。 原来,水老船家看完水果行情,闲来逛一逛风景,忽见天上雨云翻滚,又闻一声响雷,几点雨滴砸到了头上,抽身便向河岸走。还没到河边,就听人说河里有一小船被水冲走了,船上有一男一女。 水老船家赶到河边,已不见了船儿,那系船缆绳的小树上,只剩下了半截缆绳。水老船家脑袋一大,几乎跌倒在地。幸好有人提醒说,河岸边有一条小道儿,顺着道儿说不定就能追上。水老船家便顺着河岸小路顺流撵去。此时,那雨只急下了一阵儿,早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知道女儿和船都有惊无险,水老船家擦擦一脸的汗水与雨水,长长松了口气。 见到爹爹,水石榴冤从胸中来,扑在他怀里又哭了个天昏地暗。 待水石榴安静了下来,水老船家便出去央求了几个人,将船从树丫叉间拖了出来。 回到了船上,将舱里的进水舀净。清点一下,船上只丢了几件不值钱的东西。水老船家又去岸上找了些干柴草,在岸边燃起火堆,让王玉和水石榴烘烤衣服。 不意看见王玉身上露出女人衣服,水石榴吃吃笑道:“王玉哥真是一个情种,女人衣物可是男人光天化日里乱穿的?不知给哪个娇女儿狐狸精迷住了!” 王玉脸又一红,说道:“昨天晚上露宿在外,天太凉,便胡乱将包裹里的衣服都穿到了身上取暖,这粉色衣服却不是别的女人的,是妻子走时留下的。” 水石榴不笑了,见王玉一脸悲伤的样子,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她不再说话,不再看王玉,只是木然地望着火堆。火堆映红了她俊美的脸庞和眼里慢慢溢出的泪水。 许久,王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水石榴道:“刚才船在渡口时,眼见大水下来了,咱们及时发现才上了岸,不知水妹为何突然又转身上了船?” 问了几次,水石榴不搭理也似乎没听见。 稍稍住了一会儿,水石榴忽然起身回到船上,手里拿着一件东西朝王玉怀里一塞道:“你看吧!揉到眼里看个够!” 王玉见是一素净花手绢包裹着一圆溜溜的东西,便小心打开,一看,禁不住惊呆了。那圆溜溜的东西竟放出淡淡彩色的光晕,捧在手里烁烁映人。 它竟是一颗珍贵无比的夜明珠! 见王玉傻呆呆的样子,水石榴忽然噗哧一声笑了,讥道:“怎么,穿女人衣服痴情有见识,其它就两眼发黑啦?可千万别把它看成了黑石头!” 那水老船家一将船拾掇完毕,于是喊水石榴上船做饭。 水石榴一下子将夜明珠拿了过去,道:“没福之人不能看久了,久了真会便成石头的呢!”说毕,回身上了船。 不久,船尾升起了烟朵,杂着煤烟的气味和淡淡的香米饭味道儿。王玉不仅又想起了妻子水如月做的罗卜菜和香喷喷的白米饭。 吃完饭,水石榴回了自己的船舱里去了。王玉细细与水上漂说了自己和水石榴及船被水冲走的经过。 老船家懊恼道:“老汉女儿自幼宠坏了,做事疯疯颠颠地,近些时日得一颗什么石珠子泥珠子的,整日里宝贝似地,却不想为它差一点儿没了性命,也累及相公受了若干惊吓。” 王玉便问道:“不知水妹妹那颗珠子是如何得来的?” 水老船家便磕睡哄哄地道:“这丫头片子说是在一处河滩捡到了一只死黑蚌,从蚌壳中挖出来的。老汉只听说海边有蚌珠的,却从未见河水里生夜明珠的。还说什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见了一个什么仙女仙男的” 王玉又问了几句什么,水老船家半天没吱声,仔细一看已睡着了。 听老船家如此说,王玉不由想起弟弟王石所得到的夜明珠,也是在沙滩上捡到的事情,心中既疑惑惊奇。那水石榴做那奇怪的见仙女仙男的梦,不由想到了弟弟和海龙王的女儿,心里难受极了。恍恍忽忽地,一宿也没睡好。 第二日,王玉想问一下水石榴那夜明珠的事情。水石榴却懒得再与他搭一言,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坐在船尾,静静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山川树木发呆。 这水老船家与王玉,女儿水石榴昼行夜泊,由于是顺水船,船行的很快。 不觉半个月过去了。 一天早晨,水老船家解缆行船,告诉王玉说,再行约摸半个时辰,便能到无棣地方了。 水石榴一听,却躲在船舱里悄悄流起泪来。 王玉听已到了无棣县地了,心里既兴奋又激动,忙将包裹整好。 船行了一会儿,水老船家指着河岸一处渡口,对王玉道:“去无棣县城的路口到了,相公从此路口下船便可了。”说话间,船已到了河口,水老船家一掉船头,便停到了岸边。 王玉又欲给水老船家一些银两做为船资饭费。 水老船家连连摇手道:“真羞杀老汉,女儿之命乃相公所救,老汉却无以报答,岂能再收什么船资饭钱?石榴我儿还不过来拜恩人一拜!” 那水石榴听爹爹喊声,便满面泪痕走出来对王玉说道:“多谢玉哥救命之恩,小女子生生世世铭记心里,望一路平安!”说完,便盈盈一拜,已是泣不成声。 看着水石榴头发散乱,脂流满面的模样,更加楚楚动人而惹人爱怜,王玉也止不住心里发酸,泪水就要流出来,他一咬牙,转身跳下船上了岸。 水老船家又王道:“王相公不知何时回去?” 王玉答道:“承老伯挂心,侄儿还不知道何时返回!” 老船家想了想道:“老汉倒有个主意”然后指着河口不远处的一棵粗壮的白杨树说道:“老汉下南边去,来回约还需十天八天的。若相公走得早等不及,乘他人船走,就在那树上系上红布条儿,老汉见到布条儿就晓得相公已行。若没有布条儿,就知道相公还没坐船回家,老汉便在这里等几日,不知相公与老汉再有无相见之缘?” 王玉深深做了个揖,说道:“多谢老伯!但事情繁杂,恐难如约,侄儿尽力而为吧!日后若返回,侄儿定再去拜见老伯也不晚。侄儿就此别过!“ 水老船家与女儿水石榴直到看不见王玉的影子,才掉船而去。 九 王玉告别水老船家,一路打听很快到了县城里。 再说朱举人所赴任之所,正是无棣县。一干人马走得急了些,累得人困马乏。朱举人只得令放缓行进,轿停人息。 一天晚上,水如月与朱举人夫人说了些闲话,便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依然在自格家附近湖边,与小淑真一起一边洗衣服一边撩水逗玩儿。 只见湖面上冉冉飘过来一个非常漂亮的仙女。 那仙女微笑说道:“你丈夫王玉已有改过之心,一年之后当有相见之期。那举人为官清廉,一身正气,可放心随行。你已受夜明珠真气,身上疮癞之病不久即刻褪去。夜明珠今暂借一用。”说毕,双手作白士观音合掌状,就见那颗夜明珠从身边一道金色光闪过,飞快落入她的掌心中。然后长袖轻拂,飘然离去。 水如月正觉奇异不可思议,不意小淑真竟将自己往湖水里一推,吓得她惊叫一声忽然醒来,才知是一梦。心里颇觉奇怪,对举人夫人说知此梦。 夫人有些不信说道:“想是女儿想家才做此怪梦,未必是真。”虽是如此说,也还是起身拿来藏珠子的盒子,打开一看,吃了一惊,盒子里果然空空地,那颗夜明珠已失踪了! 举人夫人方知水石榴所梦非虚。又听言及举人老爷清廉之语,便及忙命人摆上香烛,合掌虔拜一番。 正如梦中仙女所言,不几日,水如月身上的疮癞不再流脓水,而是慢慢结成痂疤,脱落下来。身上,脸上渐渐变得细腻光滑而又白皙起来。头发也不再脱落,生出了幽亮浓密的黑发。看镜子里的自己又变得容貌照人,沉鱼落雁之语,大约就是用来比如自己的吧!水如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宛如欣赏一幅清秀美丽的图画。感激之余,也不免设香烛跪拜一番。 朱举人与水如月等夜宿晓行,走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到了无棣县。 县里大小官员远道迎接不题。乱纷纷忙乱了一段时间,才安稳了下来。 这朱举人既将水如月当作亲生女儿相待,水如月身边之人都以小姐相称。县衙里之人不知内情,以为水如月是举人老爷的亲生女儿,又见其貌美如貂蝉在世,体态轻盈胜似汉家赵飞燕。 于是,便有许多豪门子弟纷纷托媒妁登门求婚,都被朱举人以‘小女已有婚配’为由婉然拒绝了。 水如月每日里除了去给义父义母问安,聊聊天,或与两个丫鬟到花园里看看花草景色,剩余的时间,就是在闺房里绣花儿。孤独或夜深人静之时,常常就又想起死去的父亲,想起那虽矮小却很温暖的家,也想起狠心的丈夫,和那月色朦胧下温馨的夜晚,她就悄悄地落下泪来。 这样一天天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又到了来年的秋天。 一日,水如月正与举人夫人在绣房里闲嗑儿,忽然觉得磕睡上来,说了一句:“母亲,孩儿困了”就依枕睡去。举人夫人以为女儿夜里熬夜时间长了,才如此磕睡,便给她盖上被子,然后离去。 水如月梦见自己一个人在湖边自家的船上。风起处,湖水涨起涨落,船儿便随着忽高忽低四处乱撞,吓得她抱着船桅杆直喊爹爹救命。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姐姐莫要惊怕。” 随着声音,见一长裙飘飘的仙女已到了船上。水如月一看,那不是路上梦里见到的那个仙女么?水如月即刻便要下拜。那仙女急忙扶住她,笑道:“小妹可受不起姐姐一拜。”说也怪,仙女一到船上,湖水不涨了,船也平稳了下来。 水如月道:“不知仙女寻小女子有何吩咐。” 仙女扯着水如月的衣袖一起坐到船上,微笑说道:“姐姐知道小妹是谁么?” 水如月摇摇头说不知道。 仙女叹息道:“说来姐姐可能不信,小妹是东海龙王的女儿。” 水如月见她来去飘飘,知非凡人,便点头道:“小女子已在梦里见过仙女姐姐一次,怎能不信呢?可不知今日相见是不是在梦中?” 龙王女儿又微笑道:“姐姐果然聪颖过人,王玉哥哥始乱终弃,真是有眼无珠!” 见她提起丈夫王玉的名子,水如月吃惊问道:“听仙女姐姐之言,好似认得我丈夫?” 龙王女儿又笑道:“岂只认得,他是我丈夫的哥哥!” 水如月一下子惊呆了,如坠云雾之中。她怎么可能相信呢? 见水如月一脸迷茫的样子,龙王女儿便将王玉王石弟兄两人去渤海龙宫取夜明珠,以及途中所遇,而后王玉赌气出走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水如月心中恍然醒悟。怪不得王玉每听自己问起他的家中之事,总是吞吐吱唔,前言不搭后语,原来是心里有鬼! 龙王女儿道:“看到哥哥出家浪游,弟弟王石和我十分伤心。再说世上世态炎凉,祸福不测。哥哥又有些偏执自私,真怕他出些什么乱子。幸好父王送了一颗无比珍贵的夜明珠。其实就是弟弟王石开完河床,在河滩拾到的那一颗。这颗夜明珠受我七七四十九天暖怀之后,就有了无比的灵气。能急人之难,救人性命,也能幻化人形,替人行事。姐姐身上的夜明珠,即是这颗珠子。姐姐梦里的女子就是小妹!” 水如月已知是那颗夜明珠救了自己一命,而给爹爹夜明珠的就是眼前这龙王的女儿。她拉着龙王女儿的手说道:“多谢龙姐姐救命之恩!”说完,便要行大礼。 龙王女儿扶住她笑道:“咱们早已是一家人了,你大我小,应叫你姐姐才是!”水如月也笑得道:“龙姑娘说的是,我真是糊涂了!”又问及丈夫王玉至今怎样。 龙王女儿道:“已在京杭河船上,不久即到无棣。只是花开并蒂,姐姐要学湘妃女。” 水如月心里迷茫,不知花开并蒂与湘妃女是什么意思。 龙王女儿微笑道:“姐姐不久自知。只是眼前有一样东西给姐姐看。”说着,从身上下一个纸卷儿递给水如月。 水如月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娆妖美女画儿。再细一瞧,那画儿里画的分明是自己的容貌:一汪秋水般会说话的眼睛儿,高高的鼻梁儿,细嫩红润的脸儿,飘动的乌发,优美的身姿,真似要从画儿走下来似地。 “不知龙妹妹画如月的画像有何用处?”她颇觉有些奇怪。 龙王女儿淡淡一笑,便附在她耳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祥尽说了一遍。 “想不到如月离家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真要谢龙姑娘对王玉的点化。要不还不知成什么样子呢!”水如月听完龙王女儿一席言语感叹道。 “等王玉来寻画之时,需如此如此,方见他的诚心,也给姐姐出口冤气!” “那就依妹妹之意,只是心里有些不忍。” 那水如月正做着梦,不想一个婢女端送茶水与举人夫人,走到水如月窗外,不小心一脚踩歪,端盘上的茶杯掉到地上,嘭然一声摔得粉碎。水如月飒然醒来,知原来又是一场梦。坐起身,却看见一幅画卷儿搁在枕边。展开,却真是自己的画像,和梦里船上见到的一样。她才知道,梦里那龙王的女儿所言一定是真的。 想到丈夫王玉即将寻来,心中不禁又恨又怜。她便把梦里见到龙王女儿之事告诉了举人夫人,并将龙王女儿送的画儿也与她看了。 举人夫人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按龙姑娘意思,教训一下负心人,替我女儿出这口恶气,让他一辈子不敢再起邪念。” 王玉到了县城,走进衙门,便与守吏说要见县老爷。守吏说要见老爷不难,击鼓喊冤就行了。 王玉便抡起鼓锤咚咚一阵响雷似地乱敲。 县太爷朱举人听人击鼓,便升堂问案,命击鼓之人上堂。王玉到堂上跪下。朱举人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有何冤情?可细细说来。” 王玉如是将自己来寻妻画的始末一一细说了一遍,并拿出那诗句与朱举人看。朱举人便知到眼前这人就是女儿水如月丈夫。便厉声斥责道:“大胆刁民,敢在本县面前装神弄鬼!既是你妻子,为何要躲入纸画里?肯定是有天大冤情,冤魂不散,又舍不得离家,才化作画像回家的。你是如何害死妻子的?从实招来!若有谎话,本县一句谎话赏你十大板!” 王玉流泪道:“那是某日,小人与妻子一起去湖中一小岛上,给小人岳父大人祭拜亡灵,因急事回家,不想将妻子遗忘在岛上。待回去寻找时,已不见了妻子。小人知道错了,但却并未害死她。小人至今日夜思念她。” 朱举人冷笑道:“真是一派胡言,你妻子是阿猫还是阿狗,就扔在湖里忘了?莫非你妻子不贤惠有了七出之条?或是身上有什么恶疮恶疾?而被你弃于湖中?” 听县太爷说着正题儿,王玉又惊又羞,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朱举人又道:“自古云:糟糠之妻不下堂。妻子不犯恶事而休之,是兽禽之为,因病疾而弃之,却是连禽兽不如!看你面貌倒有几分模样,想也非奸恶之类。念你千里寻画妻,或另有内情,本县可不作追究。至于画儿的事,前几天,倒有一位京城来的同年送了一幅。只是本县还未细看,便被夫人拿去了。却不知是藏起来了,还是给烧了!” 王玉叩头道:“望老爷开恩,让小人见画妻一面,求老爷将画儿还与小人!那画儿实是他人画赠,并非那京城来的老爷所失盗。若老爷不信小人可与京城老爷当面对质一番,还小人个公道。” 朱举人笑道:“既是如此,本县信你便是了。但本县夫人性子却有些烈,见不得家里挂些什么美娘俊女的,若是性儿一起,说不定真给烧了!” 王玉听朱举人此言,便流泪道:“若妻画不见了,小人也死在这里罢!” 朱举人叫过一堂吏,低语了些什么。那堂吏唯唯称是,急急走了出去。然后又对身边师爷悄声说道:“你带他去见夫人,就照夫人说的办。”师爷便对王玉道:“老爷吩咐去见夫人,不过去老爷府内不得喧哗吵闹!” 王玉点头应诺,便起身随他出了大堂。 这师爷带着王玉拐弯抹角磨磨蹭蹭走了许多时间,却来到了一处水塘边。 王玉正觉疑惑,那师爷忽然捂着肚子说要出恭,便一流烟跑到近处草木中不见了影儿。 等了一会儿,不见师爷出恭回来,正要过去寻,却听身后有女子嘻笑声。转身一看,见三个妙龄女子洗完衣服,正端水盆从水塘朝自己身边走来。水盆里盛满了叠得整齐的衣服。 王玉一见,急忙躲到身边树底下,偷偷看着,听她们燕声莺语。 一个道:“小兰妹妹今天怎地不见你那郎君屁颠屁颠一起来端水盆,洗衣服?” 另一个嗤笑道:“听说黄鼠狼给鸡拜年,都带贵重礼品了,端水盆洗衣服入不得眼啦!那郎君色迷迷的眼儿没对你打什么鬼主意吧!” 那叫小兰的女子笑出了声,反讥道:“如月姐姐只会笑话人,不看自己一屁股泥巴,你那情郎半夜鬼叫门,还没把你吓个半死!” 王玉忽然听那叫小兰的女子,喊中间女子“如月姐姐”心激动得一下子要蹦出来。又一转念,这世间相同名子的人太多了,也许是巧和,或是自己听错了。虽是如此想,还是忍不住仔细打量起这个也叫妻子名子的女子来。却看到这女子身穿与妻子去湖里拜祭时一模一样的衣服,身材也极似,细听说话声音也与妻子毫无二致。 王玉越看那女子越象妻子,却又不敢唐突,不知不觉就悄悄跟在了她们身后不远处。 三个女子好似一点也没觉察身后有人似地,一边说笑,一边一起进了一户朱门大户人家。走到门边,那如妻子一样名子的女子,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朝王玉嫣然一笑,才袅袅娜娜走了进去。 王玉一见,激动得泪都出来了,那女子分明就是妻子水如月!他喊了一声:“如月妻,等等我”便急步追了进去。 没想刚进门,还没等脚落稳,便忽然不知从哪里出来七八个妇人,手持木棍,笤帚围住王玉就是一顿乱打。一边打,一边乱骂:“哪里来的野种,敢白日里进人家调戏妇女!” 王玉一时被打得晕头昏脑,抱头直求饶:“奶奶们不要打了,打冤枉人了,小子是寻人来的!” 女人们又嚷道:“还嘴硬,寻人没见过偷偷摸摸贼似地贴在女人后边,就象谗猫儿闻鱼腥味儿!”说完还要打。 “慢着!”忽然一中年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问道:“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 众女人指着王玉道:“夫人问问他便知道了!” 王玉顾不得伤痛,忙做了个揖,将自己寻妻之事说了一遍,又道:“刚才小子在水潭边等人,偶尔看见三位姐姐洗完衣服回家,见其中一个言语衣装极似妻子,而且听名儿也如妻子一般,便跟了来看个清楚。” 那夫人禁不住一笑,朝屋里道:“嫒嫒,芳芳,妙玉你们出来!看看哪一个是这公子的妻子!” 听到夫人之语,洗衣服的三个女子便走了出来,一边捂着嘴低低地笑。 王玉将那个名字与着装和妻子一般的女子仔细看了看,相貌可真有些像,可惜她并非妻子。于是不禁臊得满脸通红,口里道:“错了!错了!”一边狼狈退了出来。身后传来女人们的嘻闹声。 走出不远,却见那师爷迎面走来,见他的衣服凌乱,脸上有给人抓过的血痕,便笑嘻嘻埋怨道:“鄙人刚出去了半柱香的时间,王公子就闲不住了,怎么弄得一瘸一拐地,脸上斑斑血迹,跟捅了马蜂窝似地?” 王玉只含含糊糊应付了一声:“不小心绊了一交。” 这师爷却带王玉又来到了那朱门大户人家门前。听院子里几个女人仍叽叽喳喳不休。 师爷道:“请王公子自进吧!鄙人即便告辞回府衙。” 王玉吃了一惊道:“这难道就是县老爷的府第不成?” 师爷笑道:“王公子好眼力,难道刚才是在老爷的府里捅了马蜂窝?”一边说一边喊道:“芳芳,妙玉请禀告夫人,寻画的王公子到了!”语毕便笑嘻嘻走了。 原来,院子里的妇人都是府里的婢女丫鬟,那叫嫒嫒,芳芳和妙玉的也是。听到师爷喊声,婢女丫鬟们抬头一看,举起手里的棍子笤帚,笑道:“那位皮痒骨松的情种又转来了!” “莫打莫打!”王玉吓得连忙后退了几步:“小子是奉老爷之命来与夫人取画妻像儿的,非是好色之徒!” 那夫人正好走了出来,问道:“那个是取画儿的王公子?” 王玉不好意思打躬道:“小子便是。刚才不认得是老爷之第和姐姐们,方才之事见笑了,还请夫人见谅!” 夫人似乎懊悔不已,训斥院子里的婢女丫鬟:“王公子是客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人家一顿,岂是待客之道?幸好王公子大量不计较,还不快快道谦来着!” 婢女丫鬟们忙道:“早闻公子清名,一见方知端地。”说毕,吃吃笑个不停。 夫人道:“没大没小的,看早晚不罚跪!”又对王玉道:“我家老爷确受了一京城大官人一张画儿,那大官人也说过那画儿的奇异之处,不过,都未亲眼看见画里娘子走下来,不知是虚妄之谈,还是那画中娘子怕生人之气。可惜,昨天偶然揭画一看,见那画中娘子不见了,只剩了下一张白纸。” 王玉大惊道:“小生竟如此命苦!那如何是好?” 夫人道:“公子莫惊慌,闻那京城官人曾言,那仙画儿若浸淫生人之气日久,那画里娘子便会隐形遁失。若要其复容也不难,只须画中娘子亲近之人,将她在清澈潭水中濯洗一番,那画中人就能复归如旧。” 说完,朱举人夫人便令那叫妙玉的女子去取了那画儿过来。接过画儿展开一看,真是空纸一页。 王玉将信将疑地对夫人说道:“多谢夫人指点,小生这就去潭水中试洗一下。” 来到那个妙玉和嫒嫒洗衣服的水塘边,却见对面水边有一个妙龄少女正在洗衣服,衣服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挽着衣袖,用扁圆木棍儿棰着衣物,那一下一下的砰砰声,震得整个水塘也颤动起来。 由于水塘并不宽大,狭窄的地方,一根长长的竹干几乎就能接着两边。 王玉清清楚楚看得见,那女子身穿粉色上衣,红底碎花秋裙,尤其是她那乌亮的长发,黑瀑布一般垂下来,风一动,便飘动起来遮住了大半个脸庞。 王玉心道:刚才那在此洗衣服的丫鬟妙玉,穿的也是粉色上衣,红底碎花裙子,和妻子别时着装一模一样,自己又耳误听妙玉之名作妻子如月之名,于是就跑到县太爷府里丢人显眼,还挨了顿臭揍。看这女子竟然也如妻子一般打般,莫非此地少年女儿家都喜欢如此穿着?只是这女孩儿不抬头,不见其庐山真面目。 心里郁郁想着,就弯下身要去水洗手中那画儿。却忽听对面洗衣女子声音低低唱道: 年年闺房绣画眉,金针银线织成锦。 忽遇春来百花香,画眉飞出伴花飞。 王玉一听,不禁暗吃了一惊。这小词曲儿分明是妻子水如月自编的,她和小淑真一起绣花儿,常常一边绣花儿就一边低声哼起来。不知这女子为何也会唱它。正疑惑着呢!那女儿家又轻声吟道: 湖边水草能睡眠,山中采药治风寒。 可怜一日月黑夜,风吹草船不回还。 一听此诗,王玉已知这洗衣女子就是自己的妻子水如月了。他也管不得水深水浅,急踏水而过,哭道:“如月我妻,此时不肯见,更待何时?” 那女儿也站起来,流泪道:“负心汉,黑心烂乌龟,只当妻子已死了罢了!还出来寻她做什么?” 王玉抱住妻子哀哀哭个不已。 这洗衣女子果然真的是水老头的女儿水如月。 原来,知道王玉寻妻即来,这一切都是朱举人与夫人早已安排好的。 当然,王玉还以为面前的水如月是画里下来的妻子呢!水如月既知丈夫已真心改过,便将自己被朱举人夫妇所救,又认做女儿去无棣赴任之事,细细告诉了他。又将龙王女儿屡次将夜明珠变化相柱之事说与丈夫听。 王玉才如梦中惊醒一般,才知道朱举人夫妇的无比恩义,晓得的了弟弟王石和龙王女儿对自己的冰壶般纯洁的亲情。 见女儿与其丈夫和好如初,王玉又真心悔过,知其家中都无父母牵挂,朱举人夫妇便想叫女儿丈夫两人留下来,再与王玉寻个差事。 王玉与朱举人说道:“伯父伯母大恩大得,王玉和妻子一辈子也难以报答。只是王玉一时赌气出家,不行染病,幸水老伯救治收留。王玉待老伯仙去后,便与水妹结百年之偕。不意水妹身患恶疮久治不效,王玉一时糊涂,丢下一人于水岛中,亏伯父母相救。后王玉颇受世人冷暖,才痛定思痛,悔恨不已。是弟弟和弟媳龙王女儿用夜明珠变幻人形,给王玉指点迷津,才得以与妻子相见。因而,王玉想与妻子欲先回家,给爹爹添一下坟土,再归王玉老家崂山海边,与弟弟相聚。日后,我们两人一定会常过来看望伯父伯母的,不知伯父伯母意下如何?” 朱举人与夫人见女儿与王玉思乡心切,知挽留不住,便送了若干银两,衣物首饰与女儿水如月。 然后,择日送行。王玉及妻子与朱举人等洒泪而别。 十 依旧来至来时河渡口,王玉想想在朱举人那里已住了半个多月的时间,那水上漂水老船家和女儿水石榴,大约早已走过了此渡口,便欲另搭船只。 忽然,有人拍他的肩道:“小兄弟姗姗来迟,几乎倒让老汉空等一场!” 王玉转头一看,拍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老船家水上漂!又惊又喜道:“老伯怎么至今还没回家?” 水上漂听王玉如此一问,却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看到他身边的水如月,就诧异道:“这位小娘子也是小兄弟同行之人?” 王玉笑道:“见了老伯高兴地什么都忘了!她是侄儿的妻子水如月。”又对水如月道:“这就是我和你说起的河上船家水老伯,还不过来见过!“ 水如月施了一礼道:“多谢老人家了!我丈夫每天都惦念着老伯的好处呢!” 谦虚了一番,水老船家就指着不远处一条船道:“你们走了一路也累了,先到船上歇息歇息吧!” “怎么不见石榴妹妹呢?”王玉见船头空荡荡地无人,便问道。 “说来让小兄弟和水姑娘见笑了,正在船舱里呢!”水上漂看了水如月一眼道:“老汉使船到这儿已七八天了,那死妮子走到这里,看那树上没系红布条儿,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死活不让开船。这几天,躺在船舱里抱着那个什么珠子不吃不喝,一问就流泪。求了几个医生过来,望闻问切一番,都看不出有什么病。 只是夜里直做恶梦,直喊什么玉哥玉哥的,吓得老汉整宿看着她,不敢睡觉。幸亏小兄弟回来了,还望开导小女一番。” 王玉听此语,心里一颤,如被人冷不丁揪了一下子。他对妻子如月道:“来时,一路那石榴妹妹热饭做菜照料至周。或许是回走时天凉风冷着了感冒,身虚体弱不爱吃饭,我先去船上看望一下,她那船舱矮小,容不得多人。” 王玉说着,一人跳上了船。来到水石榴的舱中 水石榴听见动静,抬头一看是王玉,忽然坐了起来,一言不语,抱住王玉泪水就流了下来,好半天才哭出了声,那泪水就湿了王玉的衣服。 看到水石榴消瘦的样子和红肿的眼睛,王玉也感动地泪流满面。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玉待水石榴安静下来,便将事情的原委说给她听。并告诉她,妻子就在船外岸边。 水石榴望着王玉点点头说道:“人非圣贤 无声的暗流 一 肖玉找工作的事情一直没有着落,来到北京不觉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姑父说一边说不要焦急不要焦急嘛,一边就用手戳着鼻梁上那副高度近视镜。其实这正是他焦急时的习惯。姑姑就说你出去玩一会儿吧,四处看看,北京可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城市呢! 肖玉姑姑家住在五楼,不远处就是著名的颐和圆。站在窗前不用费很大的劲儿就可清楚地看见碧波荡漾的湖水,以及好似漂浮在水面上秀丽的七空桥,甚至分得清如蚁的游人。游人荡杖放歌,湖水破碎支离,阳光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连续两次高考失利,肖玉受到的伤害是可想而知的。那惊心动魄的绝望几乎使他放弃了一切信念。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她寄来的一封信。她叫刘晓丽,是自己去年高中毕业班的女同学。那次高考失利后,她也没有再回校复读。在肖玉的记忆里,刘晓丽既聪明又漂亮,一头浓密黑亮的长发,长长睫毛里掩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眼睛总是闪乎闪乎地,传递着活泼快乐的信息。 她在信里说,知道了肖玉再次失利,真为他宛惜和悲伤。时光荏苒,越发怀念学生时代的美好时光。晚上睡梦里就常常走进昔日静悄悄的教室中,听老师抑仰顿措的声音,也与身边同学窃窃私语,讥笑着那温和的历史老头儿系错了的上衣钮扣儿当梦醒来时,才知道泪水已打湿了身边的枕头。她说,在毕业后的时间里,自己尝试做了很多事情。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在外打工。因为有一个弟弟身患重病,急需花钱治疗。虽然父母面朝黄土辛勤劳作,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也都落了一身病。 她说,在外打工的一段时间里,酸甜苦辣个中滋味难以言表。现在自己正在东北地方的一个小城市进行服装加工培训,以后可能到国外去实习,这一切由她的一个远房表姐联系与安排的。一起的还有十几个姐妹,相信表姐不会骗她们的。也希望肖玉不要悲伤,心中不要有太多的阴影。心情苦闷的时候,就夜里去看看那灿烂辽阔的星空,心胸就一定会变得宽广而充满激情。 信末,晓丽动情地写道: 身在异乡倍思亲,想爸爸,想妈妈,想弟弟,也想你。尤其夜里寂莫清冷的时候,那中感觉更强烈,令人不能自抑。冷月照床,伏案书信,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我会等着你,那怕一千年! 看完晓丽的信,肖玉既激动又惭愧。可不是,堂堂五尺男儿如此颓废,将来有一天有什么颜面见她呢?于是他冷静下来,不再怨天忧人,告戒自己应该扎扎实做一点事情,找一份比较适合自己的工作,相信经过自己的努力,事业肯定会有成就的。等到晓丽回来那一天,自己定要让她着实吃惊一番的。 这不,想睡觉可就来了枕头。肖玉意外收到了市里某制造厂寄来的信件。大意说是经治发展太快,诚招一批工人。尤其是有志创业的那些落榜考生,因为每个考生都是一颗陨落的星。 看毕,肖玉心里就有了一丝希望,便想去报个名。后来,才知道大约市里每个落榜生都有一份儿。 那天,他早早起床,与母亲商量此事。母亲没多说什么,从炕席底下摸出了一叠皱巴巴的纸币塞到他手里。 看看才五十出头就已满头白发的母亲,肖玉就心痛和感动不已。要知道,在那些有钱人眼里瞧着都恶心的烂纸币,每一张可都沾着母亲辛劳的汗水。 按着信上提给的地址,肖玉来到那个座落在城郊的工厂。在一间潮湿矮小的房间里,一对正在打情骂俏的老男少女,见到有新人闯进,立刻整衣戴冠道貌岸然起来。二人说他们就是“法人代表”肖玉说明来意,并交上了几十元报名费。“法人代表”们脸上才露出笑意,又神侃了厂里的丰功伟业,最后要肖玉再交两千元入厂费。 肖玉说先到车间看看再交钱。“女法人”似乎很不高兴地带他进了工作车间。那所谓的车间,不过是过去生产队的养猪牛的棚子稍加改造而已。外墙虽经风雨剥蚀,仍能看得清红色年代中留下的漆红标语,屋角高大的烟窗正朝天吐着滚滚浓烟。室内几台蜗牛般的炼铁炉正趴在一角,炽红的火焰不时从炉堂喷出,令人不寒而栗,仿佛来到了传说中的鬼府炼狱。除了闷热,剩下的就是呛人的煤气味儿了。十几个光着臂膀给煤灰呛得非洲黑人似的工人,一边挥汗一边咳嗽,如同在开一个咳嗽大会。 那青乎乎眼皮的“女法人”却有些自豪地告诉他,铁炉温度虽达一千度,却是工人磨炼意志的“大熔炉”工人在此工作时间越长,体内的免疫力会提高几个等级,即使冰天雪地里不穿衣服也不觉冷 还没等青眼皮女人阔论完毕,肖玉就满头大汗逃了出来。 如此这般,他去了几个厂子,当然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不是给人忽悠了就是碰上了马扁先生。 彷徨之际,家里恰巧收到了远在北京工作姑姑的一封来信。看完信肖玉豁然开朗,原来小姑夫在那儿混得不错且已小有了权势,现钟不打却去炼铁,不在这棵老树底下乘凉又能去哪儿呢?于是便立刻写了一封信寄去了北京。很快,小姑姑就写了回信。她说在北京创业难,找一份好工作也很难,不过一定会帮他想办法的。肖玉从信里看到了一丝希望,就如一个临难之际的佛教徒,忽然看见了天上佛祖临世的光辉似地,宛如生命历程的天空中,已冉冉升起了一颗明亮的启明星! 于是,他便一路风尘来到了北京。 二 肖玉的姑姑在一家外企工作,姑夫在一所大学里总务处干事儿,见到他的人都是一脸笑容点头哈腰的。家里的客人多,带的礼品吃不了,许多都烂掉了,肖玉觉得很可惜,他想到了父亲与母亲那幽黑菜色的脸。 小姑夫个子不高有点秃脑门,说话斯斯文文,再加上鼻梁上那副高度近视镜,一副标准知识分子的模样。 小姑姑告诉他说,小姑夫正在联系关于他工作上的事情,只是不论张三还是李四听了肖玉的情况除了表示宛惜与感叹外,剩下的唯有爱莫能助了,因为这是一个重学历轻能力的年代,他的非大学本科学历不足以敲开哪一扇天堂之门。 肖玉其实也清楚,现在无论干点什么事情都讲点外包装什么的。臂如一所四处漏风滴雨的老宅花钱修饰一番,就变得金壁辉煌起来。一个内地唱歌演戏一塌糊涂的演员到港台转一圈便会红得发紫起来。办公室坐腻歪了的官老爷们去某名校镀镀金或国外溜达溜达,一觉醒来就可就揣到一张谁也看不明白的证书,也就官运发达财运亨通起来 每每谈起这些,小姑夫就斯斯文文拍拍桌子骂,无耻,真是太无耻了!只重文凭不看能力,做婊子还要大学证书不成? 小姑夫的骂声倒提醒了肖玉,他记起衣袋里装着的那张名片,是来北京的时候,在列车上一位金发女郎悄悄塞给自己的。此时,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见纸片子上赫然印着:本公司专业印制各类证件证书,真正可以假乱真,为您的事业做嫁衣打开天堂之门。上边堂而皇之还有联系电话。 他庆幸自己没随手扔掉。如今需要的证件多了,假证就满天飞。大约世界上存在的东西,都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和滋生的土壤吧!于是就把自己想办一张假大学本科文凭的想法告诉了小姑夫。 小姑夫就对着名片沉思了半天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逼急了眼什么叫真的什么是假的?富人祭天猪牛羊,穷人上坟烧报纸,总而言之糊弄鬼呗! 没想到一贯温文尔雅的小姑夫居然也有一套“歪理邪说” 看样子,对办假证之事,肖玉与其小姑夫意见不谋而和。 或许,肖玉还意识不到,在以后寻找工作短短的几个月中,就是这张名片给自己的命运带来了转机,说不上是有幸还是不幸的结局,更在他的生命历程中留下了难以抚平的伤痛。 这天天气不错,肖玉感觉心情也不错。忽然想起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去外边看一看呢!于是就骑上小姑夫那辆扔在楼旮旯里的破自行车,融于浩浩荡荡的人群中,向着天安门方向拐弯抹角而去。那可是他心中的圣地。 很快他远远望见了挺拔威武的大前门,心情就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当他从地铁出口一眼看到庄严肃穆的毛主席纪念堂和雄伟无比的天安门城楼时,眼睛里变得湿润模糊了,是啊,此时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啊!很快就要亲眼见到毛主席他老人家了! 肖玉的运气也真不错,毛主席纪念堂修整多日今天正好对游人开放。无数形色迥异的游人手里捧着一束束鲜花,列队静悄悄向纪念堂依次而进。 肖玉也买了一束鲜花抱在胸前,缓缓来到毛主席水晶棺前。他看到这位用斧头和镰刀开创了一个时代的伟人,安静地仰躺在晶莹纯洁的水晶棺内,身上覆盖着鲜艳的党旗,柔和的灯光照着他的脸和宽宽的额角,象是工作累了刚睡着了般安祥 肖玉看着,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他把鲜花交给工作人员,对着老人家深深鞠了一躬 从纪念堂出来,肖玉提着小姑姑的那只傻瓜相机又将天安门城楼和人民大会堂遛了个遍。在人民大会堂里,他孩子似地跨过护栏跑到主席台上,只是屁股还没挨上椅子,便给一个带红袖章的人吆吆喝喝撵了下来。 他觉得有些累,就在广场的一个花坛旁边坐了下来,这儿凉爽。一边静静地望着宽阔广场上的游客们三五成群指指点点谈笑风生,也有许多人惬意的放着风筝,一不小心,那绳儿断了,风儿一吹,彩色风筝立刻飘遥天际,留下一个美丽而模糊的影子。 “先生,买点纪念品吧!”一个很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肖玉转回头,看到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子站在那儿,肩上背着一只看上去鼓鼓囊囊有些沉重的背包,手里擎着一些极漂亮的银器类的金属饰品。她正微笑着看着他。 然而,当两人的目光相遇时,却都惊喜地一起喊起来:“啊呀!是老同学!”肖玉跳起来,兴奋地抓住了女孩伸过来的手。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儿碰到高中时的女同学楚红。他乡遇故知,又同是毕业落榜生的老同学千里外重逢,激动之余,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怎么,是一个人来北京玩儿还是找工作?”楚红问道。此时的楚红显得比在学校时幽黑清瘦了许多,虽然眼睛里依然藏着几分学生时代的纯美和天真,脸上却多了一些跑江湖的生意人所特有的固定的笑意。 肖玉简单地说了一下毕业后自己生活与工作的情况,以及来北京找工作的意向。楚红感慨地说道:“毕业后,同学们都劳燕分飞为工作上的事情忙碌,见面的机会很少。是的,大家都很忙碌却很无奈。难道青春岁月就真的这样永远失去了吗?”她一边说着,眼睛凝望着远方,脸上迷茫的样子使肖玉心动不已。 楚红说她是和林雨一起来北京的。林雨也是他们一起毕业的同班同学。林雨在北京城郊的一个单位上班,她开始则与几个相识不久的外来妹一起租了两间门头房,先做过制做雪糕和卖衣服一类的事情,后又改做烧烤店,由于没有经验和技术,不到半年时间就门前罗雀少问津而关门大吉了。 而今她与林雨已相爱,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子住在一起。林雨工作忙上下班没有规律,自己至今还没有找着稳定的工作,每天在城里卖点纪念和小装饰品打发时光。 一边说着,楚红一边用手拍着身上的背包。 “那么这样一天下来,收入还可以吧!”肖玉问她。 “说不定,有时还行。不过遇上雨雪天一类的鬼天气,游人自然就少多了,一天下来连房租水电费都不够。”她无奈笑着:“你知道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生活,吃住走行都要花钱,就是上厕所也要花钱。没有很高的收入,不用说融于城市里的贵族生活,就是做一个真正城市边缘人也是南柯一梦呢!” 看着伤感的楚红,肖玉沉默了,他又能劝些什么呢?自己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呵,那曾经死记硬背的一大堆名人哲言就怎么一句也记不得呢! 这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簇音乐,淡淡地从空中滑过,宛如炎炎夏日中飞来蒙蒙细雨,让人愉悦惬意,暂时忘却了一切烦恼与忧愁。忽然间音声狂放起来,还杂着一个男人胡言乱语般的嚎叫声。那驴嘶马叫的歌声如一柄无形的利剑,深深地刺痛了他们的心。 这音乐一点也不好听。 当肖玉问到林雨工作的情况时,楚红却说自己至今也真的说不清林雨在做什么工作。林雨曾告诉她说,工作需要保密,以后会告诉她的。不过试着问了几次,林雨总是一副神密兮兮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林雨说很快就会有钱的,几年下来一定会在北京买一座象样子的楼房的!”楚红加重了语气,脸上充满了自信。 “是啊,我们决不会向命运屈服!”肖玉攥紧拳头:“人有了志气,尺水兴波可载舟,三千越甲能吞吴!” 楚红笑了,她也被肖玉的情绪所感染。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学生时代。 不久,肖玉找工作的事儿总算有了眉目。小姑夫说他有一位老同学在东北一个大工厂混得不错,挺有权势的,两人颇有些患难相知的经历。原来他小姑夫年轻的时候去遥远偏僻的乡下当过知青,与那位老同学一起睡过地铺,一个锅里搅过勺子。老同学朱姓,方面黑须,长着一双比一般人大的多的耳朵,小姑夫就与他起绰号“朱大耳朵”大家叫来叫去就成了“猪耳朵”了。 当然友情不只是这些,那年月正赶上一个特殊年代,天干地旱人勤地懒,许多人吃不饱肚子。知识青年们也免不了被定粮定菜,一顿饭只分一个窝窝头和一个菜蛋子。“大耳朵”虽然干活不济,饭量却很大。肖玉姑夫猫似地食量少,就常常分半个窝头给他。白天吃不饱,半夜三更便饿得肚鼓响眼发亮。这“大耳朵”就硬拽着肖玉姑夫,黑咕窿冬地跑到山凹里挖生产队里才冒芽的红薯吃。 一次,当二人山老鼠一样卧在地中扒出红薯又啃又咬的时候,不想给队部巡夜的人发现了。“大耳朵”会凫水,一个猛子扎进地边不远的河里不见了踪影儿。肖玉姑夫却被逮了个正着。为此,挨了许多批斗教育。当然不管队部的人如何诱惑逼问,他只是咬着牙装聋作哑不吭一声,逼急了就尿急,赖在茅厕不出来。至底没露老朋友半点蛛丝马迹。为此那老同学还与肖玉姑夫学那刘关张桃园结义事,甘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肖玉姑夫拨通了远方老同学的电话。这“大耳朵”就在电话中响亮地说:“老同学呀有话怎么不早说呢,谁跟谁呀!我这个人哪就喜欢不拘一格降人才喽!正巧我们职工食堂少个人手,你那侄子想来的话正合适。奶奶的,前几天也有几个大学生来应娉,只会背英语,连“四人帮”是哪国人都搞不清,对业务更是一窍不通,单位给辞了。可不知你那孩子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学什么专业的?没有大学学历是不行的,上上下下都是这个样子的吆!” 肖玉小姑夫有了几次吃闭门羹的经验,与昔日老同学打招乎已有了准备,便照着“既定方针”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说:“学历嘛肯定是要有的,这孩子工作认真吃苦耐劳,而且也颇有些才学,也算是诗书继世之家吧!他姑姑说,这孩子的老老曾祖父曾去川地任过封疆大吏,只是后来因事才左迁鲁地的。据说这老曾祖就写过书,可惜年久失传了。当然话扯远啦,事情办妥的话,定会重谢老同学的” 言来语去又谈了些旧时下乡的往事,感慨一番叹息一番,扯完葫芦拉着瓢,不觉间谈妥了一切有关工作问题。 小姑夫那老同学说让孩子尽可能早点过去,而今狼多肉少,皇亲国戚都来摘果子。早办早利索,省得夜长梦多。 肖玉小姑夫对肖玉说,看来高校学府的毕业证书是一定要办的。小姑也慨叹说,现在的人呢,大约脑子里都有了畸形神经病,有病的哭爹爹,没病的瞎咧咧。什么都讲学历,连那些弄神弄鬼的都跟着起哄,说什么学历越高,入冥界去天堂做官的级别越高,自然享受的俸禄越多,这个世界真奇妙!肖玉的表妹就幽默说,大家都是螃蟹过河随大流呗!没看见电影里的“土八路”们拿着小鬼子的通行证,就能大摇大摆地出入他们以为坚固的城门呢!多有意思,那八路做假还不是被小鬼子逼的? 肖玉小姑夫用手敲敲桌子:“什么白猫黑猫,抓着老鼠就是真猫!” 嘿!原来这是他的口头蝉。 肖玉按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很快与那所谓公司联系上了。那老板红口白牙信誓旦旦,不知是不是吹牛,说他们一个月内就给办了上千个证件,而且大数多人找上了理想工作。他们收到的感谢信能当柴烧。 肖玉心想,这“人才摇蓝”太厉害了,如此下来,真不知要飞出多少个凤凰呢!不管怎样,风急波涛涌,事急且相随吧。看世事纷纭如此,这老板的话倒也有几分可信。 谈好了价格,肖玉很快与送证件的人在约定地点见了面。然而使他大吃一惊的是,来送证件的人竟然是林雨!自然林雨对于肖玉的出现也很意外很尴尬。那林雨看上去完全没有了学生时期那天下英才舍我其谁的傲气,更少了些许激情,面皮上一副老练沉稳的样子。他们完成交易,略略寒喧了几句,林雨说工作太忙,还有约好客户等着,就匆匆离开了。两人连联系的方式和电话都忘记了说。 林雨走的时候天正下着蒙蒙小雨,看着雨中渐渐远去模糊瘦小的身影,再看看手里制作精美的某大学毕业证书,肖玉心里有说不出的痛楚。 他又记起了远在东北的晓丽,她不是说自己正在那儿培训学习吗?不知道现在还在那儿否,或许已踏上去国外工作的旅程了呢!肖玉这样胡思乱想着,对她的思念之情越来越强烈起来,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远。却只能在心中默默祝福她旅途平安工作顺利。 三 肖玉带着足可以假乱真的高校毕业证书,坐了一天两夜的火车,堂而皇之地来到了小姑夫老同学的那个工厂。 其实肖玉晕车的感觉太重,被人带进厂子里一个豪华的办公室时,还觉得象坐在列车上听列车咣荡咣荡地走呢! 办公室里,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穿中山装的男人正在喝茶看报纸。听完肖玉的自我解绍,中山装男人放下手里报纸看了他一眼,指指一边的沙发让他坐下。肖玉将手里攥着的毕业证书与小姑夫捎带的一个包裹交给他,才坐到沙发上。肖玉有机会观察着面前这个干部模样的人,见他白胖的脸闪着油光,一副宽矮的鼻空,脑顶上斜搭着一绺长发遮勰着半个秃顶,尤其看到一双长耳垂肩的样子,肖玉差一点儿笑出了声儿,想必他就是那半夜里啃地瓜钻河水的“大耳朵”确无疑了。 看到“大耳朵”把目光停在那张假证书上时,肖玉砰然感到脸上有些涨红,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幸好这家伙只瞥了证书一眼,大约见外皮上边印刷字样一个字不少,便顺手扔进办公桌一边的抽屉里了。里边盛着一堆看上去模样差不离的各类证书。 肖玉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好似考试做弊的时候差一点给老师发现一样。“大耳朵”看着包裹,用手拍了拍,显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姑夫这是干什么!见外了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肖玉道:“我小姑夫常提起您,说您有安邦治国之才,干个省长部长什么的绰绰有余!尤其对你们下乡干革命那段青春时光记忆颇深,梦里也常常与你一起劳动学习,临山冈横笛,去河中捕鱼” 小姑夫老同学就微笑了:“哈哈!陈芝麻乱谷子的提它干什么,什么捕鱼捕虾的,那春天的水凉,给人撵着藏在里边差一点儿没给冻死!不过青年人嘛就应是那个样子的,什么理想呀,追求呀,整整一代人也都是那个样子。现在想来单纯的要死,糊里糊涂的十年时光都献给黄土地了” “知道您抽烟,小姑夫捎了几条进口烟给您尝尝,您可千万别嫌弃。”肖玉指着包裹打断他的话。 听着肖玉的话“大耳朵”兴奋起来,脸上洋溢着笑意,那油光闪亮好似要流下来。一边说哪里哪里绨袍之情终生难忘,一边解开包裹抽出一条烟翻来覆去地看着,颇为满意地点着头:“恩,不错不错是真货,可与大中华媲美!真货假货看看包装就知道了。” “大耳多”唠唠叨叨满心高兴,肖玉做“贼”心虚,听着好象话有玄外之音。心想,这位大人先生莫非一语双关吧,但愿看不出什么纰漏就谢天谢地了! 肖玉被安排在了伙食科第二食堂,与“处长”及辛小雪专门负责食堂的购菜,验质和卫生清洁工作。其实没几天时间,肖玉便和“处长”辛小雪混熟了。才知道“处长”并不是真处长。他真名贾大,是从部队提前转业过来的。据说在部队里当过工程兵,在一次爆破任务中,正遇上部队领导下来视察,这贾大就一下子夺过班长手里的火柴,呼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口号冲向已装好炸药的地方,点燃炮芯后却又迈着方步向回走,一边还向皇帝不急太监急似的大家微笑挥手致意,好象不是在放炮而是在带队操练。只是还未到防护地点,就听轰然一声巨响,贾大随着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贾大的英雄行为换来了一枚三级勋章,当然也弄折了一条腿。不久部队照顾他,按他的请求分配到其二舅所在厂里当了一名正式工。虽然干着同样的活计,这贾大的工资却是肖玉的五倍。小雪说,世界上只有咱们这个按劳分配的国家有正式非正式工之分。肖玉一介书生井底观天之蛙,疑惑地问小雪说,这是谁定的呢,人生真的有贵贱之分?小雪说,谁能说得清呢!天地间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不可理喻的事情太多了,这个世界谁管谁呢! 这贾大腿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不管刮风下雨总爱戴一副白手套儿,鼻梁上架一副椭圆型黑色墨镜,那形象象极了电影里的一个国民党处长,大家背地里就叫他“处长”了。 至于辛小雪,知道她也是来自异乡的女孩儿,其实她也不是什么大学生,而是一所职业中专毕业的,也是找关系过来的。她看上去挺文静,留着齐耳短发,头发黑而亮。眼睫长长的,与人说话的时候闪乎闪乎地。她住在离厂不远的一个亲戚家中。 不过“处长”贾大对肖玉的到来显得并不是那么高兴,象是冷冷淡淡地。他们三人分工明确“处长”负责用仪器对购进的瓜果蔬菜进行品质检测,小雪专管食堂的卫生和清洁,而肖玉的任务是每天到几里地外的果菜批发市场购果菜。他可从未做过籴籴粜粜一类的事情,说得上是一窍不通。既没经验又不懂行情,常常买的果菜不是鱼龙混杂,就是缺斤少两。 有一次买的菜里竟然发现了几块鹅卵石。那满脸胡茬子的司务长恼火地追查责任,贾大就阴阳怪气地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眼睛再不好使,那石头和蔬菜是双胞胎会分不清?小雪叹息说,她自己愿意承担责任,肖玉初来此地不熟悉情况。司务长盯着鹅卵石看了半天说,小雪明天与肖玉一起去市场转转,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跟他说一说。说完拍拍袖子走了。一边走一边摇头道,现在的年轻人呢,现在的年轻人呢 肖玉分明感到“处长”墨镜后边那冷漠的目光在瞄着自己。他很是不明白,自己刚来几天,这贾大为什么要冷淡自己呢?而且有点落井下石的味道。而小雪则不然,她可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儿。肖玉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头绪,小雪就不厌其烦地解释做示范,一遍不行两遍,而且还不断鼓励他。 两人一起去买果菜的时候,她告诉他说,买肉类果菜之事看上去简单,其实有许多学问要做的。臂如买那猪肉,注水肉润湿而发滑,光泽水亮。正常肉色泽鲜艳而富有弹性,手感粘滑而油光可鉴肖玉从小雪那儿学到了许多知识。他说,谢谢你小雪!小雪就笑着说,你拿什么谢呀?他说,等发了工资请她客。小雪说,不喜欢别人请客,你会写诗,就赠一首写春天的诗好吗?肖玉奇怪地说,为什么要写一首春天的诗呢?小雪脸上飞过一片彩云道,春天是我们这个青春时代的象征,我想永远把这个青春的梦留在生命的天空里 肖玉没有听出小雪语中的含意,不过,他真的写了一首关于春天的诗给她。 小雪还悄悄地告诉他,现在厂里对食堂购进的果蔬肉食品质要求挺严的,前一段时间连续两次出现食物中毒事件,差一点儿出了人命,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不久就花钱买了那套专用于检测果蔬肉食品质量的设备仪器。那个“处长”贾大出去学了半年才凑和着会摆弄了。当然摆弄设备既轻快又干净,别人羡慕地用手摸摸那仪器“处长”就挥挥白手套大声呵斥:“乱摸什么!弄坏了你赔得起?” 然而不久肖玉与小雪一起买菜的“优待”资格就被取消了。贾大跑到他二舅那里发牢骚说,一个人检测食堂的肉菜,脑力劳动太重,因此常常脑子发乱,以至于替小雪搞卫生清洁的事儿就顾不上了,因此弄得食堂垃圾遍地,臭气熏天,厕所里的苍蝇都跑到食堂里了。那卫生离了小雪是绝对不行的。“处长”一边说还一边流泪。他二舅道,看看你那个熊样,你那点小鸡肚肠我还不知道?净给添乱子。你回去吧,我跟司务长说一声就是了。 贾大一听就屁颠屁颠跑回工作间,根据自己的理解宣布,小雪仍然负责卫生管理不再与肖玉一起买肉菜,另外还要辅助自己的检测工作,革命工作嘛,不要太斤斤计较了。 肖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雪则显得很激动,与“处长”争吵了半天。“处长”一脸不屑:“啧啧,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买菜有什么好处?冬天雪大路滑,夏天洪水滔天,不摔折了胳臂也给水冲没了影儿,这屋里冬暖夏凉多舒坦?” 贾大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肖玉就装着听不明白。 肖玉后来听小雪说,他们工作的这个工厂也算是这里一个出名的企业,属于老工业区的改造部分。工厂离著名的东北大森林并不太远,木柴资源丰富,曾是一个火柴制造厂。日本鬼子侵入东北以后,改做了有色金属提炼基地,当然依靠的也是大森林中丰富的有色金属矿产资源。大森林广袤无边,除了人参鹿茸与貂皮,还有许多名贵的植物和药材。那时候,不只是日本人还有行色各异的三教九流云集而至,他们成群结伙去森林深处淘金寻宝。有的就发了财满载而归,更有许多人被山匪害死或给豺狼虎豹吃掉,就人财两空成为孤魂野鬼了。 听说有人在大森林中新发现了藏有无数金银财宝的地窖,据传是日本人投降时,来不及将掠夺的大批珍贵的宝物带走,而分开悄悄埋进大森林的。虽然政府娄次严令禁止私人出入山林寻矿探险或狩猎采宝,但是已有人找到了芝麻开门的钥匙,那些财迷心窍的人们就铤而走险,走老一辈人走过的路子,因为那里边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小雪说,她有个表哥与朋友刚去了大森林不久,如果哪一天表哥发了财回来,自己说不定会辞职和表哥再次回大森林的,因为那森林深处一定充满了神密与乐趣。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能答应我吗?”小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地,如一潭清澈无尘的泉水。 肖玉说:“行,我帮你去背金子!” 小雪摇头表示不信,她说:“你一个大学生真的舍得丢下工作跑到那鬼地方吃苦?” 听到小雪称自己“大学生”肖玉脸上立刻红起来,只好看看天说,你瞧,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呢! 待一切按部就班,肖玉便给远方的父母写了一封信。家中很快就回信了。当然,父亲母亲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筐,信是村里一教书先生代写的。信中说,家里一切平安,知道肖玉找了这么好的工作,从不喝酒的父亲破天荒一顿喝了半斤老白干,然后又跑到祖坟烧了几陌纸囤燃了几柱香。父亲说,是祖上阴德庇佑神佛显灵看完信,肖玉颇觉些好笑,又有些淡淡的悲凉。 四 工厂实行的是十小时工作制,剩余的时间比较多,时间久了就觉得闷的慌。肖玉想来想去觉得闲来写点小说新闻什么的投稿报社,倒是很有意思。现在的穷人是越穷越忙越忙越穷没工夫,富人花天酒地寻花问柳少时间。爬格子这差事又苦又累,因而多少儒人墨客弃文而去。肖玉倒没多想,两个月的时间,就向某编辑部投寄了两篇短篇小说。但都石沉大海波澜不惊。 天气变得越来越凉爽起来,凉爽得使人觉得有些寒意。一场秋雨过后,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加厚了衣服。几个走在街上穿得袒背露肩的漂亮小姐,正在秋风中瑟瑟乱抖,袅袅作态的步子早乱了方寸。 这天,肖玉从菜市场上购买了满满一车肉菜和水果,正费力地上一个陡坡儿,忽然觉得身后车子一轻,回头一看,见一个人正在车后使劲推着车屁股,仔细一看原来是小雪。 推上坡,停住了车子,肖玉擦擦汗说道:“谢谢你小雪!这么巧?” 见小雪额角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儿,还有点喘嘘嘘地,不知是推车推的还是有急事跑累的。 小雪笑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一件信一样的东西。 “谁的信?”肖玉问道。 “不是家信,编辑部给你寄来的!” 听说是编辑部来的信,肖玉忽然感到紧张起来,表面上却装出一副不再乎的样子:“拆开看看么,紧张什么呢?”一边说着接过信,手就有些发抖。他对小雪说,天真凉。 打开宽大的信封,展开信笺仔细看着,当读到“本编辑部决定采用出版您的小说”时,觉得眼框里一热,眼前变得朦胧模糊起来,几滴泪水就不听话淌下来滴到信纸上。 小雪接过信轻轻读出了声儿,读着读着神情显得非常激动自豪起来,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芒。好象写小说的人不是肖玉而是她辛小雪似地。 看见肖玉依然处在激动之中,小雪掏出一条洁白的小手绢递给他。肖玉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样子让你见笑了,可能我太激动了吧!” 小雪没有立即回答,她抬头望着他,想安慰几句,却不意与肖玉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她的心猛地跳了几下,心里荡起一阵阵幸福的涟漪,脸立刻绯红起来。心想,真想不到他不只是英俊潇洒,而且才华横溢,说不定不远的将来还是文学星空一颗明亮的星星呢! 肖玉与小雪一边推车走着一边谈论着有关小说的事情,可是想不到却有一个戴墨镜的人远远盯着这一切,呆鸟般蹩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两人的背影儿,把未抽完的烟头儿扔在脚下,用脚狠狠捻死。 肖玉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场不幸正悄然降落到他的身上,一股无声的暗流正向他迎面无情扑来。 一天,肖玉买菜回来,从来不见笑脸的“处长”竟然云开雾霁般咧开了嘴。咧完嘴对肖玉说,今天真是不巧,检测仪器坏了需要修理,因此买进的果菜不能给验检了。这“处长”说着竟然摘掉了从未摘过的白手套,扔到墙旮旯里,然后帮着肖玉卸车搬菜,忙得四脚朝天。 小雪把肖玉叫到一边,有点紧张兮兮地告诉他:“这‘处长’今天的表现很奇怪,你听说过狼外婆的故事吗?那甜言蜜语三更半夜来敲门的,未必就是真外婆呢!” 小雪话中玄外有音,肖玉疑惑地看着小雪。 于是,小雪象鼓足了很大勇气似地,说出了藏在心里的怀疑。 那是春天的时候,工厂进行人事变动,她与贾大及一个也是新来的实习大学生分在了一起,共同负责这个食堂的后勤管理。可是过了不久,就发生了工人中毒事件。查来查去,那个年轻的学生被认做是工作失职而给辞退了。而小雪与“处长”却平安无事。“处长”说是他在舅舅面前替她说了好话做了清白见证,接着就要与她交朋友。对贾大的鬼话,小雪自然不信,对他的殷勤也视而不见。她凭直觉感到工人中毒事件一定是贾大暗中捣得鬼,虽然当时还不清楚贾大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处久了就觉得这人为人处事又阴又损,对周围的一切有着莫名的仇恨,好象这世界人人都欠他债般。 对小雪的感觉和怀疑,肖玉似信非信,这怎么可能呢?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拿几百号生命开玩笑?小雪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子大了,什么怪鸟都生。 然而不幸的是,事情还是被小雪言中了,食堂果然又发生了工人集体中毒事件,工人们上吐下泻哭爹喊娘,医院的救护车拉了两车去医院。“处长”放风说,定是由于肖玉购进的菜肉质量出了问题,才酿成了食堂中毒事件。 幸好这次事件还是被彻底查清了,贾大终于原形毕露,将一包老鼠药撒到了肖玉买的肉菜中。有人主张报警“处长”二舅就与几个厂头头研究了半天,又请他们去饭馆喝得烂醉如泥。很快发了一个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布告的布告。表示治病救人人人有责,无以善小而不赏,不以小过而毙之。 事情还是这样不了了之。“处长”二舅将“处长“喊到无人处大骂了一通,又赏了两巴掌,打得“处长”两眼冒火。 于是贾“处长”就由司检员下放到另一食堂烧锅炉去了。 一段时间过去了,事情渐渐趋于平静。晚饭后,肖玉忽然觉得有些神心不宁,眼皮猛然一阵跳动,心想可能是这几天工作太紧张劳累的缘由引起的吧。便想出去转一转清清心。 不想小雪恰巧来送她给自己洗的衣服,衣服用干净塑料袋儿盛着,叠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那是昨天肖玉到水房洗衣物时,小雪碰巧也在洗衣服,见肖玉洗衣笨拙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就从他手里硬扯过去替他洗起来。她说,男孩子做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营生看着太别扭太难看了,那衣服肯定是洗不干净的。小雪一边洗一边教着肖玉怎样才能去掉那些讨厌的油垢和污渍。肖玉不住地点头,象一个小学生在听老师讲课。小雪帮着洗完衣服还一起带回了家。她说,衣服晒干了还要给熨烫一下,那样人穿着才显得精神和潇洒。 看着整齐而干净的衣服,肖玉有些不好意思:“女孩子做事儿就是细腻利落,那衣服好象老跟我过不去,衣服搓烂了也洗不净。真谢谢你小雪!” 小雪撇撇嘴唇道:“别老谢人家啦!都“卸”哗啦了。你那心思都用到工作和写小说上了,还能在意别的事情?”小雪说着轻叹了口气。 肖玉道:“正好这几天怪闷的,咱们一起出去遛达遛达好吗?那外边有卖西瓜的,咱们吃个西瓜清凉清凉,算我请客!” 小雪高兴地甩甩油黑的学生发说,行,请客就请客! 两人在厂外马路散了一会儿步,那做买卖卖水果的人倒不少,只是没看见有卖西瓜甜瓜的。小雪道:“给你省了钱,没西瓜就拉倒吧,反正觉得有些累了,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他们两人便在一个不远处的凉亭坐了下来。 近晚,城市里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似流水,红男绿女学蚁窜,一派歌舞升平景象。有钱的城市人会享受,什么歌厅舞厅餐厅,甚至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洗头房按摩院都是一片嘻闹之声。靡糜的音乐伴着醉人的歌声在城市上空飘荡。 肖玉说,闲来无事给她讲个童年的小故事听听。小雪说又要胡绉,肖玉说是真的。他告诉她,自己自幼生活在偏僻的农村,那儿离城市远,从童年到少年从未去过城市,对于他们来说,城市的样子只有在电影和梦中才见到。更不用说享受城里孩子一般的优越生活了。自己尤其喜欢在晚上数天上的星星,想象着星星外边是个什么样子,直想地脑子发炸。也盼望着哪一天,有传说中美丽的仙女从天上冉冉而至,带着自己飞向那神秘的星外世界。 晚上飞天梦不成,白天就喜欢趴在泥地上看蚂蚁搬家,喜欢看成群结队的蚂蚁象天上的星星数不清。看着看着,蚁群们就忽然滚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许多小一点的蚂蚁就被一些强壮的咬死。小肖玉非常替弱小的蚂蚁焦急,便向大人们诉说地上发生的事情。大人们就告诉他,蚂蚁最怕小孩子尿,一见尿就不打了。他便勇敢地向混战的蚁群们洒了泡尿,蚁兵们真的立刻偃旗息鼓作鸟兽散了,可是想不到这下子可惹下了麻烦。第二天,肖玉感觉下身又疼又痒,仔细一看那东西又红又肿,他吓坏了立刻告诉了母亲,但不说尿蚂蚁窝的事情,怕挨揍。 母亲带他去看村里医生,医生揣摩了半天,挠着后脑勺说,真是奇怪,你们去镇里医院吧! 在镇医院,做了个x片子,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母亲倒没多责备他,只是说小孩子太狂净惹事,一天浪费了半年的鸡蛋钱。原来是母亲卖掉了家中多半年辛苦攒下的鸡蛋,才去得医院的。那蛋钱本来是准备送礼用的。后来,准备当教师的父亲终于没当成。肖玉至今也很内疚,觉得对不起父亲。 小雪一边听着一边抿嘴笑着,知道因为鸡蛋钱的原因没送上礼而使他老父亲失去难得的工作机会时,便不笑了,眼睛里透出淡淡的悲伤之情。 她抬起头,默默地看着远处一辆一辆车飞弛而过却久久不发一言,仿佛还在为肖玉的故事宛惜着,就见一辆红色的出租忽然拐了一个弯儿,在他们不远处嘎然停了下来。一个戴墨镜的人推门走了下来,就有另一个同是戴墨镜的人从阴暗处的树林中走出来向他招手,二人相互嘀咕了几句,然后一起朝他们走来。近了,见其中一人还一瘸一拐地,手上戴着白手套。 “是贾大!”小雪警觉地喊起来。 不错,那个戴白手套的家伙就是一肚子坏水的“处长”贾大!另一个家伙留着阴阳头,头顶一撮毛长长的,嘴上长着黑胡子,晃着肚子螃蟹一样横了过来。 看着两家伙来者不善,肖玉与小雪站了起来。小雪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肖玉说:“没什么,不要害怕。” 贾大二人走到他们面前站住了。 小雪道:“贾大,你要干什么?” “处长”挥舞着白手套恶狠狠地指着肖玉的鼻子:“不干什么,找你玩玩。等了多日不见影子,还以为你他妈的扎到沙里去了呢!” “不准欺负人!“小雪见这家伙出言不逊,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挺身挡在肖玉的前边,厉声质问他:“肖玉才来这么短时间,又没得罪你,你为什么要陷害他?” 贾大嘴一歪冷笑一声道:“哼,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你以为长得奶油小生似地,在老子眼前晃来晃去穷显摆,岂不知老子见到你心里就不舒服。老子从来就不喜欢在别人的影子里生活。奶奶的显摆就显摆吧,还与老子抢娘们,黑灯瞎火地在大街上泡!老子前时没整死你,今天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贾大一挥手,那小胡子就猛然从腰里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朝肖玉窜过来。 肖玉并不惧怕,他曾跟人学过拳脚,闲来常习练,对付一般混混还不用费很大的劲儿。见小胡子来势汹汹,他迅速将小雪推到了一边,一侧身,顺势抓住那家伙攥刀的手,向下一拨又向前一送,小胡子收不住脚,脚下又好象给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那身子便噗哧一声摔倒在地抢了个狗吃屎。同时又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大约这家伙没来得及变换姿式,卧倒时那尖刀正好戳在自己的肚子上了。 见此情景,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处长”拔腿就逃,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喊着:“杀人啦!杀人啦!” “处长”那破锣似地声音在夜里让人听得特别刺耳恐怖。 被眼前突发事件惊呆了的小雪醒悟过来,她拉起肖玉的手就跑。肖玉仓促中稀里糊涂被小雪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宿舍里。原来这正是小雪表哥住的地方,表哥去了大森林,她就暂时住在这儿了。 肖玉和小雪都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小雪吓得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肖玉脑子中一片空白,直到听见窗外远处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才如梦初醒,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冷静了一下,对小雪道:“那个人不知道怎么样了,说不定已经死掉了。我会背上杀人罪名的”说着,绝望地望着窗外 小雪突然情绪激动地喊道:“不,不是你杀的!是那流氓自己伤了自己!我看得清清楚楚!” 肖玉摇摇头:“那个贾大肯定会诬告我们,你证明我清白,可是谁又会相信呢?事情说不定会越描越黑,跳到黄河洗不清。” 听肖玉这样说,小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渐渐安静下来。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面对事实了。”肖玉无奈叹了口气。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小雪木然的自语着。 “一开始咱们就不应该逃开,这样做事情更复杂了,咱们变得很被动。” “你说咱们应该先找警察?” “不错,毕竟我们问心无愧。” “肖玉你太天真了!真的,这样的事情还一身书生气”小雪摇摇头,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我知道逃避是不对的,可是你不知道贾大有多黑,他与许多社会上的黑帮有勾当,这些坏人欺男霸女恶事做尽,搞得这个城市乌烟瘴气,人们都象躲瘟疫一样躲着他们。那贾大跑开说不定已叫黑社会人找你了,他们一旦抓到你会毫不犹豫打死你的!” “难道就没有王法,他们敢这样狂?”肖玉脸涨地通红。 “哼!王法?什么王法,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们就是王法。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就是官僚警察也得让他们三分”小雪言语中充满了悲忿与无奈。 小雪的话深深刺痛了肖玉。他记起了千里外日夜劳碌的父亲母亲,想到了他们那幽黑而又充满期望的脸。还有晓丽,他似乎看到了她那长长眼睫掩着的那双美丽的眼睛,正哀伤地望着自己。再看看面前温柔而善良的小雪,那小鸟依人般的样子,楚楚动人的纯情之美他隐约感到小雪已是喜欢上了自己,而且说不定已有了依赖之情。而最使他心痛的,是十年寒窗所经受的每一个凄雨冷风之日夜,梦魇般如影入梦,如一张无形的网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自己,使自己透不过气来。自己其实就真如一条网中的小鱼虾,不论怎样努力,使出了浑身解数,结果都看到了捕鱼人那张贪婪绝情的脸和尖锐的牙齿。 这样想着,不觉悲从中来,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小雪忽然抓住肖玉的手急切地说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肖玉问她。 “你先到我表哥那儿住几天,等到事情平稳下来再说。” “你表哥,他在哪儿?”肖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和他女朋友一起去了大森林的那个表哥。我住的这个地方就是他的宿舍。” 小雪告诉他,这个小城市的北边有一个小型火车站,每天都有从大森林里开出的列车,载满各类矿石和木材,从此南下送到集散地的。同样,每天也会有列车进入森林的。列车经过大森林时,要途经一个小中点站。小站既是这条运输线的安全岗哨,也是进出大森林寻宝淘金的人们必须经过和依赖的地方。人们在进出森林时,只需要送给司机和押车人几条好烟或些许好茶,他们就会很义气地让搭上列车。而且山林里的人向家中邮寄信件或猎获的贵重物品,也要依靠熟鼻熟脸的司机师傅们。 她表哥就是从那儿进入森林的。 当肖玉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小雪禁不住伏在他肩上抽泣起来。一边喃喃说道:“难道现在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没有了你,我会立刻死掉的!” 肖玉心里一热,真想立刻抱住她,向她说其实自己心里也很感激她,而且非常喜欢她。可是他不能这样做,远方还有一双期待的目光。否则,会卷入感情的旋涡不能自拔的。而且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生活的路到底走去何方,不能再伤害另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了。 肖玉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只是用手绢轻轻地给她擦拭着泪水。看着小雪泪流满面的样子,他深深地被感动了,不能不答应她的请求。 小雪给他拿出了她表哥穿的一些衣服,以及日常必须用品,一起装进了一个大旅行包里。衣服放得多,小雪说,天越住越凉,你们到了一起多穿些衣服防止感冒。临走的时候,想了想又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带皮鞘的弹簧刀子要肖玉贴身藏着,她说,这刀是表哥送给自己晚上防身用的。去那深山老林毕竟有一定的危险性,带上它不只可以防身,还可以壮胆儿。 肖玉见小雪体贴温柔心细如发,心中感动不已。他知道对小雪的情债,恐怕今生难以还清了。 肖玉与小雪一起去了火车站,躲在候车室的一个角落里,忐忑不安地一直等到天亮,终于等来了去大森林的列车。 小雪再三叮嘱肖玉,她表哥名子叫陆文青。包括他和女朋友还有另一个一样年轻的小伙子,共是三个人。但不知女朋友与小伙子的名子。表哥曾写信说,他们三人住在森林中一条山路附近的小木屋里。小屋离列车小站约有十几里山路,山路蜿蜒曲折,一路下来,象这样的小木屋有三四个,都曾是护林人或偷偷进入山林的人修筑的。此外,他们所在小木屋的不远处还有一条河流穿过,河水湍急而又清澈。据说从小站附近的河段逆水而上,也能依次看得见那些山路边的小木屋。 小雪依依不舍地亲吻了肖玉的脸。她说:“你找到表哥安安静静呆在那儿,不要乱跑,听说树林中可能藏着很多危险的东西。不要焦急,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我一定替你澄清事实真相,还你清白。那时候我会带人接你回来的。千万多保重!” 肖玉动情地点点头答道:“谢谢你,小雪,我知道应该怎样做,你也多保重!” 随着一声长鸣,列车终于启动了。随着那咣荡咣荡有节奏的声响不断加快,肖玉看到小雪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泪眼朦胧中,那白色长长的秋裙,在秋风中不停地翻动着,婉如一只洁白的展翅飞翔的蝴蝶 五 斯蒂芬逊制造的火车真是好东西,到中点站那么远的距离,几小时就到了。真是见见面去一半儿,那声名远扬的小火车站,其实不过是一个扳道岔加几间水泥平房而已。 值班的师傅见肖玉单枪匹马去大森林里,就告戒说那里边很是不安全,他看到的去里边的人都是成群结伙的,而且一定要身上带着刀棍一类的防身物器。因为近些年来提倡植被绿化,宽容尊重畜类生命,而严令禁止人们进山狩猎,于是,大森林中的野兽慢慢多了起来,就有豺狼虎豹常出来伤人。 那原有的进山路已被封死,因此许多偷偷摸摸进入山林的人,大都喜欢在那条河流的不远处的小屋暂且住下来。然后再慢慢找进入森林深处的路子。 那师傅指着远处森林上空几朵慢条斯里飘荡的云烟说,森林里哪儿看见烟火,哪儿就肯定有人居住。不远处的那条闪亮的河流,就是大森林中流出的水量最丰富的河流。就是沿着这条河流边缘,有一条不太好走的山路相伴。依河上行,就可以见到离河不远处星罗棋布的小木屋了。不过,那条小路是给人新踩出来的,路上荆棘丛生高低不平,遇上大雨天河水上涨,大部分路段就会给水淹没而难以行人。 肖玉心道,天不灭曹,这不正好歪打正着。小雪说,她表哥不正是住在离河边不远处的小木屋子里吗? 肖玉摸了摸身上藏的那把刀子,安然温暖在怀里。然后告别了小站师傅,向着炊烟升腾的地方走去。 他看见了那条河,真的浩荡而湍急。东北大森林地形特殊,多数河道落差很大。这条河宽处水流平稳,较窄的地方水急如泻,河水猛烈地冲击着一边的石壁与峡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经大森林回声的渲染放大,远远地就可听见其声音如万马奔腾而动人心魄。 走了一段路程,肖玉终于看到了那个冒烟的小屋。他走过去,敲了半天门,里边才传出了几声给烟呛似地咳嗽声:“谁呀?咳咳!” 门并未开,只是从紧闭着的两个圆圆的嘹望空里露出一双混浊的眼睛。肖玉说明来意,那混浊眼睛盯了肖玉一会儿,就听门里嗡声嗡气地回答了他的问话。大意是说,去山里的人来小屋问路的人有很多,前些日子的确也有两男一女来过这儿,看上去都挺年轻的,而且进屋喝了两碗水,然后顺着河边小道走山里了。 肖玉心想这三个人一定是小雪表哥他们。辞别了小木屋,继续依河边小路而行。随着道路的崎曲难行与森林的深入,就时不时听到森林深处传来的野兽刺耳恐怖的尖嚎声。他却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些亢奋,甚至希望面前跑过一只狼或野猪一类的畜牲,能够痛痛快快与它们搏斗一场。 然而走了很长一段路,猪狼没见着,仅遇到了几只兔子。那兔儿从脚下猛然蹿出,又飞快地逃入草丛或森林中,行动敏捷地让人吃惊。大约也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缘故吧,逃跑可是其唯一的本能。肖玉不仅想到了自己,此情此景自己如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路间,碰到了几个模样差不多的小木屋,都有人住着,却不见小雪的表哥他们。直到日偏正午时分,在河流的一个拐弯处,看见了一片山冈,看上去比较平坦和开阔,踏上山冈,忽然发现了不远处森林的一棵矮树枝上飘着一样花布一般的东西。他走过去摘下来,才看清这花布一样的东西原来竟是一件女人的衣服!肖玉吃惊地抬头四周张望,在对面几棵树的掩映下,竟然又有一栋鸡笼似地小木屋捉迷藏似地趴在那儿。他走过去,见那屋角顶端高立着的烟窗,长长的黑乎乎的有点象家乡房坡上的烟筒,他感到了一丝温暖。 来到小木屋跟前,见门外没有上锁,感觉好象是有人在居住,便用手敲敲门,屋中却没有反应。再用力推了推,门扇依然纹丝不动。原来山里木房基本都是封闭式构造,窗户很小又高,可能是为防止野兽侵袭才这样设计的。肖玉从并不严实的门缝看进去,里边黑咕隆冬地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一股物质腐烂霉变后发出的难闻的气味儿从缝里挤出来。 正疑惑地想转身离开,不意却听见了屋内传来了微弱的声音,随着“咚”地一声响,吓了他一跳,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咦,难道大白天的里边还能有什么魑魅魍魉吗?不禁又摒气仔细听了一会儿,原来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屋里分明是有人在喘息呼叫,只是听上去声音很微弱罢了。 看样子里边还真有人!肖玉又喊了几声,那声音却听不见了。他立刻想到屋里的人可能遇到了麻烦,此时一定急需帮助!于是便开始撞门。大约木门从里边给反锁上了,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用石块儿把门上装得很结实的一块木板砸了下来。门扇上露出了一个大洞,小屋里边变得明亮起来,隐约可看清屋中靠北墙边有一张较宽大的床,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不过那人看不清面目。肖玉一探身从撕开的门洞塞进了屋里,立刻感到一股潮湿浓重的异味包裹了他,几乎使他窒息。 听到有人进来,床上的人显然想有所表示,大约力不从心,只是伸出一只手费力地指向床角。肖玉掏出身上的火柴燃着,发现床脚有一支燃烧了半截的蜡烛。点上,屋子立刻又亮了许多,亮光赶走了屋角的黑暗照亮了小屋子,也照亮了床上躺着的人。 令肖玉吃惊的是,床上那个人原来是一个女人!见她头发蓬松而散乱,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在不断跳跃闪烁的烛光下,仍能大略看得出这女人清瘦的面容,那面容显得十分苍白,象卧床久病的样子。她的眼睛大美丽,鼻子白晰而高挺,整个人看上去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少女,猜想她健康时一定非常漂亮。 见有人进屋,年轻女孩脸上表现出兴奋的样子,张了张那有些干裂的嘴唇,发出低低的声音。可是声音太微弱了,听不清说什么。 肖玉急忙从包裹中取出一包牛奶,用一根细塑管插进去,另一头儿放进女孩的嘴里。 这女孩真的渴极了,很快就把一包牛奶吸光了。肖玉见此又拿出了一包给她喝了。女孩喝完却一句话没说,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很快睡着了。 肖玉在闪烁的烛光中,对女孩子的面貌并不能看得很清楚,见她睡着了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想这女孩子的生命大概没什么危险。是啊,可能她太累太疲倦了,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吧。 他开始观察起这个小屋子来。除了这张木床,靠床边还竖着一个木支架,上边挂着几件衣服。墙上还挂着若干张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毛皮,毛皮肥厚闪着亮光。兽皮旁边的墙上还周正贴着两张香港的女明星玉照,其中一张约略看得出是梅艳芳着古装的戏剧照,已是被烟熏得变了色,象是出土文物似地,却也给寒酸的小屋增添了几分温馨。靠门附近的屋角,用石块砌成的间易锅灶已是锅凉碗冷,看模样屋中多日不见烟火了。那灶台下边乱乱地堆着一些被截得一般长的木柴,大约是备云雨天用的。有几只肥硕的老鼠正在上边吱吱地跳来窜去,似乎并不对陌生人的到来感到害怕而逃匿。 同时,肖玉也看到了女孩子身边有许多凌乱的东西,那股难闻的气味儿就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其中还杂着人粪尿的味道,顶得他几乎恶心地呕出来。于是便想打开门让小屋通通风。一看那门果然反锁着,而且琐上已有了斑斑锈迹,可能是屋内潮气太大的缘故吧。看到墙角钉子上挂着一把钥匙,取下试着开锁,开不动。便立刻出去弄了点松枝,用石头砸出些松油,滴到锁空里,捣鼓了半天才将锁打开。 看着小屋里的一切,他断定床上躺着的女孩儿一定是遇到了意外,说不定是被人抛弃在这儿了。这样想着忽然同情起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孩儿来。可不是,她真不幸,一个人孤零零地落在了这鬼地方,一起和她来人死到哪儿去了呢?他突然憎恨起那些抛弃女孩的人来,那些人肯定和那“处长”贾大一样坏,毫无人性可言。这女孩与自己一样落了难,孤独地与森林及野兽为伴,自己应该毫无选择地来尽力挽救她的生命,那怕实在不行的话,背也要背她走出这个危险而寂寞的地方。 做出这个决定,肖玉忽然觉得心中充满了一股豪气,是啊,一个人的生命是可贵的,给了人生命的人更是不朽的!自己虽然不能象太阳一样拥有无比的光芒,去照亮人世间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但那怕是一只小小萤火虫儿,只要有能量就要闪光,相信也一定会给黑暗中的人们带来一丝光明与希望的 肖玉立即先将女孩子身边的污秽的东西清理了出去,又从河边提了两桶水擦洗了几次。将屋里凌乱的一切重新整理了一遍,小木屋才显得整齐干净了许多,而且没了那浓重的气味儿。 一段时间过去了,那女孩子依然在睡。 肖玉无意间看到了她身上穿的衣服和盖在下半身的被子也是脏不拉兮的,而且依然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儿。看这女孩身体太虚弱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自理,是该有个人给她换换衣服洗个澡儿虽然这样想着,肖玉坐在床边仍然犹豫不决。他用手轻轻摇摇女孩手臂,她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 此时,一群苍蝇从小屋外飞进来,在他们身旁嘤嘤嗡嗡飞来飞去。肖玉心中暗暗骂自己,真象是个伪君子,救人生命是神圣的使命,怎么孩子般怕狼怕虎呢?这样想着,一边又去河里弄了一桶水倒在锅里,引燃草柴将其温热,然后端了满满一木盆到了女孩床边。 他把自己带来的一条干净的毛巾在水盆中湿透,刚要给她洗,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妥,见那蜡烛正闪亮亮地爆了几个火花儿,照着女孩子熟睡的样子。他用手掐灭了蜡烛,轻轻揭开她身上的被子 当他做完这一切时,说不清是累还是紧张,那额角已渗出了汗珠儿。除了给女孩儿盖上被子,又把木架上的几件衣服摘下来盖在女孩身上。 在肖玉给女孩洗澡时,这女孩子迷迷糊糊感觉象在做一个梦,梦见自己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蝴蝶一样飞着,忽而朵云飘过,洒下潇潇雨,顿觉清凉透体 肖玉给她洗完了,她的梦也醒了,立刻明白了眼前的一切。虽然没有燃着蜡烛,仍能约略看清眼前这个男人大致的面容轮廓,能真切感受到他那善良的心地与青春勃发的气息。 见女孩子醒来,肖玉才长松了口气,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看样子她还没力气说话。他又点燃了蜡烛。忽然他想起,小雪曾告诉自己过,初进深山老林的人是很容易感染上一些细菌性疾病的。尤其是在这个潮湿阴暗的环境中,这个女孩子一定是不幸遇上了这种病。须知人沾上了这玩意儿,先是上吐下泻肚子疼痛难忍,很快就是身子虚脱而变得四肢无力,如果不能及时看医生,一定会出生命危险的。 想到这儿,他马上从包裹里拿出一些备用的药品,拣出几粒放到碗里浸水泡软弄碎,用手慢慢扶起她的头,将碗放到她嘴边,让她喝了下去。然后,又水泡了一碗饼干,用小勺儿一勺一勺送到她嘴中。这女孩子不只是渴,更是饿极了,一会儿就吃了两碗泡饼干。 那女孩子有了精神,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象有什么话想说,可是几次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肖玉对她说:“不要焦急说话,不要害怕担心,一切困难都过去了。” 那女孩终于低低道:“谢谢你!”这样说着,还将手慢慢伸过来,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肖玉脸一红,急忙缩回手。其实,从进小屋,至今他也没有认真看过女孩一眼。还没等女孩再说什么,肖玉说我去修修门,便急忙离开了女孩子。 花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被自己撞的门窟窿整固完毕,用手着力推一下感觉上还挺结实的。接着,又将女孩换下来的脏衣服用水盆端着去了河边,在水中一块裸露的较平坦的石头上洗起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搓洗后,就挂到了不远处的矮树枝上。斜阳照着几件花花绿绿的衣服,象联合国升国旗。可不是,这沉寂的山林,孤独的小木屋,就象一个世外桃源。自己就是这世界的孤家寡人了。 看着那衣服,他觉得自己洗得还挺不赖。 这时,肖玉才觉得身子象散了架。是的,他昨天晚上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精神的紧张焦虑与旅途的劳累已使他疲惫不堪。女孩的安然无恙更使他少了些心思多了些坦然,此时磕睡上来不由人,哈欠连天眼迷离了。 回到屋中,他急忙将墙上的十几块大大小小的兽皮摘下来胡乱铺到地上,也没有灭死蜡烛,就一下子躺了上去。不过,躺在上边柔柔软软的感觉还挺舒坦。偶尔望了墙对壁一眼,正好看见墙壁上的梅艳芳正对着自己笑呢!好似在说暗室愧心神目如电,她见证了小木屋发生的一切,你个大男人可不能放赖不认帐呀! 哼,这些有钱人真无聊,一张破照片都象在讥讽人,他懒懒地想。不过,很快就睡着了。 其实那女孩子自醒过来,就一直悄悄地看着忙碌而粗心的肖玉,眼睛里早已泪水盈盈,她喃喃地自语道:“没想到真的是他” 六 大森林秋时的白天是短暂的,太阳落山了,消失在森林的远方。幸好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早升起来了,渐渐变得轮廓清晰起来。 近晚的森林是极不平静的,夜风吹动着林木乱草呜呜咽咽响鬼叫似地。仔细听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兽类的尖嚎声,在这个渺无人烟的夜晚,越发让人感到凄厉与恐怖。小木屋被围裹在这个使人心悸的气忿中,显得孤单凄凉,宛如一个无助的耄耆老人蜷缩在小山冈上。那高高低低的灌木丛林,在暗淡月光的笼罩下,看上去极如獠牙利齿的怪物,正有无数血盆巨口张着准备扑上来,撕扯吞噬掉这可怜兮兮的老人。 那女孩儿终于能下床了,她穿上了肖玉盖在她身上的衣服,手里擎着燃着的蜡烛,扶着墙壁慢慢走到肖玉身边。烛光一闪一闪地清楚地照亮了龟缩在墙角兽皮上的肖玉,见他的五官是那么棱角分明,微微打着酣声,嘴里不时还轻轻呓语着什么。身上衣服不知给什么刮了许多口子,脸上和头发上还沾着树叶泥土 看着,女孩子的脸忽然绯红起来,象天上飘下的彩云。许久,她觉得自己已有了些许气力,又走回自己的床前,将床上的被子抱过来,盖到了肖玉身上。 夜已深了,明亮的月光从半掩着的门扇缝斜照进来,几只老鼠正趁机忙着从屋外往内搬着什么,肆无忌惮地吱吱叫嚷着,打闹着。肖玉忽然醒来,原来有一只老鼠跳到了他的头上,吓了他一跳。他坐起来,看到了身上的被子。咦!女孩子盖的被子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呢?借着透进屋里淡淡的月光看了那女孩子床一眼,不仅吃了一惊,原来床上空荡荡地,已不见了那少女! 难道是她害怕或防范自己而悄然走了?深夜如此清冷,她的身子又是那样虚弱。更何况山路艰险,林子中危机四伏,豺狼虎豹夜里出没无常。这念头一闪,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个弹跳起来,推开门冲出小屋。 这时,他看到月光下有一个人正坐在那块河边石冈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湍急的河流出神。不用问,她就是那个女孩子,肖玉几乎要蹦出去的心才平静下来,他就向她走去。 听见声响,女孩回过头来,肖玉已走到了她跟前。 “这儿太凉了,回屋去吧!你身体还不行。再说屋外也危险”肖玉真不知该称呼她什么。 女孩子站起来看着他说道:“几天没出屋了,刚出来散散心。谢谢你救了我!” 肖玉笑笑道:“不用谢,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再说萍水相逢” 女孩子听肖玉说“萍水相逢”之语,轻叹了口气难过地打断他的话:“这几天可能真的变得不成样子了,肖玉,难道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吗?” 这女孩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子!肖玉大禁不住吃了一惊。女孩子说着,一边用手理一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幽幽地看着他。借着明亮的月色,肖玉真切地看清了她那虽然苍白,却依然清丽俊秀的脸庞。那梳洗过的长发,月光下显得那么乌黑而明亮。尤其她那双眼睛深沉而美丽,闪烁着青春热烈的光芒 肖玉猛然激动地喊道:“你是晓丽!” 是的,这女孩子真的就是他日夜思念的女朋友!简直是在梦里,一个奇异的难以让人相信的梦!不识庐山真面目,缘身就在此山中。 两人喜极而泣,紧紧拥抱在一起 月亮缓缓升上了中天,天空里仅有几绺淡云相衬着。清冷的月光照耀着不息的河水与森林一片银辉。 肖玉与晓丽一块坐在石冈上,凝望着月光里潺潺流淌的河水,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忘记了丛林里随时可能蹿出来的野兽的威胁。他们感叹岁月匆匆,感叹大浪淘沙。是的,一切一切就如这不停奔涌向前的河流,走向它自然而不可抗拒的归宿。人生也就似涌流中漂浮着的一叶树叶,旅程中布满了险滩和暗礁,暗藏着湍流与泥潭,还要承受着暴风雨无情的洗礼。 晓丽向肖玉诉说了毕业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原来,去年毕业后,由于家境不好,她没有选择回校复习,而是去了镇里一家皮鞋厂上班。不久,厂子经营不善倒闭了,辛苦劳动了半年却一分钱的工资也没有拿到。她又与几个姐妹一起去海边赶海。趁潮起潮落,到海边拣蛤蜊和海菜到市场上卖。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其中有一个小姐妹不慎落于海潮里被淹死了。惊恐悲伤之余,自己越发对前途变得心灰意懒,对一切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后来,她的一个远房表姐找到了她。表姐说,她有个远房表舅是某国外公司在大陆的总代理。那公司是搞服装加工的,急需一批劳动力,年轻女孩子最适合从事这个工作。而且据说工资非常高,一年下来能挣十几万。可不是,那个时候正兴出国热,许多人利令智昏,宁可砸锅卖铁也要去国外闯一闯。那海外世界好象传说中的天堂,金银财宝数不尽抱不完。但后来事实证明,那多数不过是内外奸商勾结而设的骗局而已。那岁月里又有多少人倾家荡产欲哭无泪呢!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悲,几家灯红酒绿时,几家坟前哭亡人。 晓丽被表姐的甜言蜜语信誓旦旦所感动,就与几个姐妹做了出国打工的决定。表姐说,出国费用暂不用付,等到她们出国后工作挣了钱再还就行了。这使晓丽与小姐妹们心里越发感激表姐,觉得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倒有一缕祥和的阳光照耀着她们,她们觉得很温暖。又如一只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儿驶进了风平浪静的港湾 然而,当她们动身时,却是坐上了去东北的列车。表姐解释说,出国劳务是要经过严格培训才能上岗的。总公司在东北有一个分公司,须先到那儿学习一个月,然后才能出国。晓丽就是在这个时候给肖玉写了那封信的。她还告诉他,自己曾写过几封信,最后都没有寄出,因为知道他又回校复读去了,怕影响了他考学。至今,那信仍然珍藏在家中的抽屉里。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女孩们到了东北一个偏僻的小城镇不久,表姐就忽然不见了。她们被关在一个黑暗潮湿的屋子里,被两个凶神恶煞般的蒙面人看着不准离开半步。一天,一个操着生硬汉语的黄发绿眼的老外去见了她们,他说,她们几个女孩已被卖掉了,他就是她们的老板。她们需要去国外做工挣钱才能赎回身子。 女孩们明白自己已掉进了人贩黑帮设的险井,她们从恐惧中摆脱出来,决定想办法逃出魔掌。很快,一个看守她们的黑帮成员在女孩们的真诚感召下醒悟过来,在他的帮助下,终于成功逃离。 后来知道,那个帮助她们的人是一个叫陆文青的小伙子,他也是不久前被欺骗进来的。在逃跑的过程中,受到黑帮的追击,女孩们都跑散了。晓丽则与陆文青一直跑在一起。不幸的是,晓丽摔伤了胳膊流了很多血,陆文青背着她去了医院。由于失血过多,医生说需要尽快给她输血。只是屋漏偏遭云雨天,医院里库存血型与晓丽一样的血已用尽。医生说,外出调血太迟了,为了减少病人的生命危险,最好的办法是马上找人献血。那陆文青问清了晓丽的血型,对医生说,自己也是ab型的,请马上采用吧。于是,陆文青身体里的血就通过一只管子,缓缓流进了晓丽的身体中 后来晓丽出院,陆文青又给她凑齐了所有住院的费用。晓丽十分感激,说钱一定还他。陆文青说无所谓,情意无价。 为了逃避黑帮的追杀,陆文青决定离开城市,去大森林狩猎或探险。他说森林中有的是宝藏和珍贵动物,当年日本人搜刮的金银财宝大多还藏在深山老林里,如果运气好的话寻找到一笔可观的财富也不是天方夜谭的事情。等到有了钱,他会带着她远走高飞,离开山林和这个伤心的城市,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一种宁静淡泊与人无争的生活。 不久,又一个绰号“土豆”的人加入到了他们中间。他也是年轻的小伙子,是陆文青初中时的同学,今年刚从附近一所大学毕业。“土豆”说,这东北大森林实际上几千万年前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内陆湖泊,后来由于地壳的不断演化,才逐渐形成了今天这样的地质构造。而有人就在森林深处的层岩中,发现了一些研究价值很高的古生物化石。“土豆”是搞地质专业的,他对重新研究东北森林的地质构造十分有兴趣。 晓丽无法拒绝陆文青的请求,身在异乡漂泊无依,他就是一棵唯一能遮风避雨的大树。她也楚地知道陆文青已爱上了自己,可是她不能接受,虽然对他心存感激。可是那陆文青是一个执着而多情的小伙子 “那你们后来呢?”当晓丽说到自己与陆文青的关系时,就忍不住插话问她,那神情显得颇有些紧张。 “当然,我最后和陆文青谈起了你”“你怎么说?” “我跟他说,我已有了男朋友,是高中时的同学。”晓丽的声音含满了羞涩之情。 听她如此说,肖玉的心放了下来。他感到她的身子在瑟瑟地抖动,便脱下身上的衣服给她披到了肩上。 “这样陆文青能接受得了吗?他怎么说呢?” “他哭了,哭得很伤心。不过,我答应与他做朋友,并且一起到森林中去。” 其实,肖玉已知道了,陆文青就是小雪的表哥。她说的表哥的女朋友就是晓丽。 于是,晓丽与陆文青还有“土豆”就结伴走进了茫茫无边的大森林,来到了这个小木屋。陆文青说,这儿靠近河边,空气清新。山冈上地势较高又开阔,林子里的狼啊野猪啊狗獾什么的,不是饿急了眼,一般是不会寻到这儿来的。那陆文青就和“土豆”扛着自制的土枪和弓箭,以及挖土石用的工具,雄赳赳地奔赴山林深处。晓丽就在小木屋中,女主人般守护着屋里的一切。无非是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烧水做饭。 他们来的时候,带的食物并不是很多。那陆文青和“土豆”每次回来都要带回一两只野兔儿一类的小动物做补充。他们两人麻利地剥皮剔肚,再去河边洗净。晓丽就在土锅里烤得香喷喷谗人如滴。他们围在一起边吃边夸她的手艺,虽然夸赞地有点言过其实。 他们两人还去周围不远处的林子中,挖了许多深坑,然后在上边伪装上乱草和树枝,说是为防备野兽用的,进山林的人都懂这个。 看样子两人还有点长住沙家浜的准备。 陆文青和“土豆”出去多是早出晚归的,不过,有一次在森林中过了夜,他们说差一点儿迷了路。“土豆”说曾自制了一块指南针,来时却忘了带在身上。只能在路上做一些记号。那山林浩淼无边,没有太阳的时候,往哪儿看都是回家的路。有时走着走着就连记号也找不到了。他们每次回来,除了猎获一些小动物外,还带回许多据“土豆”以为是含金量很高的矿石,看他们高兴的样子,似乎离传说中的宝藏地点不远了。但也有一次满身血迹徒手而归,一脸惊恐不安的样子。原来他们在返归路上,遇上了罕见的东北虎。那虎追着他们不放,他们爬到了树上并放了土枪,老虎才跑掉了。 第二天,他们照旧踏上了征途。“土豆”一脸英雄气概地说,怕什么?逢兵布阵遇水筑土,碰上豺狼用这个!一边拍着身上的土枪和弓箭。 这一次,陆文青与“土豆”出去了很长时间没回来,大约有七八天吧。就在他们出去的那天傍晚,晓丽曾听见山林的远方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更听到凶恶的群狼发动攻击时所发出的惊心动魄的嚎叫声。这一夜,晓丽心惊肉跳整整一夜没睡,却始终不见二人的回归的身影儿。 她隐隐预感到了什么,惊恐与焦虑噬咬着自己的每一个神经,饥饿与寒冷也不断袭击着她,她终于病倒了,感染上了森林里可怕的疟疾。上吐下泻浑身乏力却没有一点办法。由于走得匆忙,来时将备好的药品不知遗落在什么地方了。她清楚,这小小的失误很可能使自己走不出这森林,自己说不定与这小屋永远为伴了。在等待中她与病魔顽强抗争着。 又是一两天过去了,依然不见陆文青和“土豆”的影子。此时的她觉得行动艰难神情晃忽,知道自己不行了,若再没有人发现自己,就肯定长眠在这里了。于是便做出了一个决定,就用尽力气把自己的一件花格衣服挂在了河边不远的一棵矮树枝上,希望能有路过的人看到它。然后,回到了小屋,锁上了门。她怕野兽们趁伙打劫。她躺到床上再也没有更多的气力爬起来了。 晓丽告诉肖玉道:“如过你再晚来一天,恐怕咱们再也见不到面了!” 肖玉说:“幸好是你的那件花格衣服告诉了我,要不,还真不知道这儿有一座小屋呢! “也许是老天爷可怜我们吧!要不怎么这么巧呢?但愿苍天再保佑陆文青和“土豆”平安回来!”晓丽双掌合十当胸,象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肖玉安慰道:“他们一定是迷路了,或许,发现了惊人的宝藏而脱不开身。他们身上又带着猎枪和箭,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的,相信一定会回到这儿的。” “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回来”晓丽喃喃地说。 “那你的身子能行吗?” “没什么,现在感觉好多了。” 几片黑云飘过,遮住了月亮。一阵风过来,远处的森林又呜呜咽咽地响,象在唱一首呜咽的歌。 七 几天光景又很快过去了,陆文青和“土豆”还是没见影子。而肖玉所带来的食品和小屋中所能勉强吃的东西都快尽了,尽管两人尽量节约着吃。 令人高兴的是,晓丽的病奇迹般消失了,言谈举止间又展现出她那清丽动人的青春风采。这使肖玉激动莫名,又唤起了他对学生时代的无比怀念,仿佛又回到了那充满幻想的青春岁月里。 这天,晓丽在河边洗衣服,肖玉攀到离她不远处的树上寻果子,猴儿般攀上攀下打秋千,一边还朝她做鬼脸儿扔树果子。她停了下来,被他的天真的孩子气深深地感染,就用手掌一边轻轻地拍打着水面,水上就溅起浪花飞到她的脸上身上,一边激情地唱起那首曾经感动无数少年男女的校园歌曲: 去年别离我曾对你说我们会再相会 在那菊花黄枫叶红的时候 如今那山上的菊花黄了 如今那枫林的树叶红了 历经千难万险 我终于回到了你的怀中 晓丽优美的歌声,在山谷和森林的上空飘荡,那潺潺的流水声似乎小了许多,林子里的小鸟儿们也害羞似地不再叽叽喳喳乱叫。 歌儿唱完了,她却对着森林的远方出神。她又在想陆文青和“土豆”的事情,她真希望他们两人会突然出现在河对岸的树林中,给自己和肖玉一个惊喜。这样想着,她的眼前就真的出现了幻觉,就看见陆文青和“土豆”从对面向她微笑跑来并向她招手。两人身上背满了许多珍贵的小动物和珠玉财宝。 她站起来想喊他们,幻觉忽然又消失了,她怅然地叹了口气。 肖玉摘了些叫不上名子的树果子,用手捧过来给她看。见她一脸的忧伤,知道又为陆文青和“土豆”担心思了,便坐到了她身边,说给她讲一个故事。 晓丽洗完最后一件衣服去晒到干净的石头上,回到他身边,笑道:“小毛孩子家能有什么新故事呢?说呗,可别骗人!” 肖玉拾起身边的一块小石片儿,贴着水面使劲甩出去,那石片儿在水面上飞快地溅起一溜水花,很是好看。 他顺着水花的远去,把目光停留在彼岸的森林的上空,凝视了很久,有几只鸟儿不知趣地飞落到河边的树枝上,向这边喋喋不休地鸣叫着。 肖玉说,你看,这里森林虽然很大,鸟儿也多,却真看不出有什么名贵出眼的家伙。我家那小村庄啊,依山傍水草木丰茂花果飘香。那河流四季流淌不绝,清清的河水手掬可饮。 沿河两岸有天然生成的大片芦苇丛。秋天里就长出雪色一样的芦花,风一吹,满世界飘白絮儿,就如冬日里降下的鹅毛雪片儿。那芦苇丛中可是藏着很多很多名贵的叫不上名子的鸟儿了。说它名贵,是因为它们生得很漂亮很少见。 但说有一种叫“老山雀”的鸟儿吧,那家伙红尖嘴儿白肚皮儿蓝背项儿,羽毛亮得好似涂了油,叫起来咭咭哥咭咭哥地极是动听。芦花还未生出来的时候,,这家伙就在河边的扬柳枝上搭窝抱蛋,却常常遭到儿童们与蛇的攻击,那蛋就四零八落灰飞烟灭。没有了蛋,它们就悲伤地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咭咭哥哥凄然叫着抗议着。 芦花飘荡的时候,老山雀便跑到芦苇丛中找一簇粗壮高大的芦苇杆儿,然后从人多的地方衔来几根长长的马尾丝儿缠绕在上边,又在尾丝上搁上一些横七竖八的草棍儿,再是用细草叶和棉线一类有韧性的东西,围织成一个球形的小草窝,鸟儿夫妻就从树上搬了进去。 那长长的尾丝将鸟巢吊在空中,风动芦苇,芦苇高底起伏,这鸟儿窝也就随着上下起落悠悠晃晃左摇右摆,鸟儿夫妻呆在里边细语腻声,享受这天伦乐趣。 想一想这多有意思!大约那美国总统乘坐的“空军一号”也比不上这鸟巢里舒服呢! 听着肖玉有声有色的描绘,晓丽笑得出了泪儿。不过,她说,你这算是故事呢还是鸟儿纪事呢? 又过了两天,还是没有见着陆文青和“土豆”的影子。肖玉与晓丽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起来,知道他们回来的希望真的越来越渺茫了。两人终于做出了决定,马上离开这儿出去森林,向外界求救。而且,晓丽的身体看上去已完全恢复了健康,完全有能力一起走出林子去。 正当两人处理好了一切准备动身时,老天爷却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起来。伴着狂风,一场秋末少见的大雨袭来了。这个季节,其实正是大森林多雨的季节,有点象南方的梅雨接续不断,有时显得更猛烈些。这场雨直下了两天一夜,使河水猛涨,彻底淹没了那条回家的山径草路。狂风又将河边的许多树木吹倒吹折更是挡住了去路。 看来,肖玉与晓丽要想立刻动身势如登天。而现在最糟糕的是小屋中能想法吃的东西都吃尽了,包括墙上那些小动物皮也给剥去皮毛煮烂吃掉了。屋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肖玉说出去转转,再看看有没有野果之类的东西给打打牙祭。可不是,他和晓丽整一天没有食物果腹了。晓丽反对说,下雨天森林里非常湿滑太危险。肖玉说不要紧的仔细一些就行了。 待外边的雨稍稍小了点儿,他便戴上屋角那顶破毡篱,一下子钻出了小屋。 可是不多久,他就返回来了,手里神奇地提溜着一只野兔儿,那兔子还活蹦乱跳地拼命挣扎着呢! 没等晓丽问,肖玉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得意地告诉她:“瞧!怎么样?又肥又大的美味佳肴,在那棵老白杨底下陷井里捉到的。这畜牲正拼命向上蹿呢!去晚了可就逮不着了。” 已是雨过天晴,小木屋的烟窗里不久就升起袅袅炊烟,也就有一股诱人的清香从小屋挤出来。风一吹,这浓烟杂着兔肉的香味儿便四处散开来。 看着烧烤得焦黄的色香迷人的兔子肉,肖玉咽了口唾沫对晓丽说道:“再给你讲一个关于兔子的故事吧!” 晓丽撕了一块兔子肉,一下子塞到他的嘴里道:“别画蛇添足了,大概你一个兔子的故事讲完了,兔子肉凉成冰棍儿了!” “那好吧,兔子的故事今天就不讲了。”肖玉一边嚼着一边道:“不过,有条件的话回家开个山兔烧烤店,我负责每天进山捉兔子,你专管卖兔子肉,说不定能生意兴隆名冠一时呢!” 话毕,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几天来,他们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 正谈笑间,忽听屋外传来异常沉重的声响,接着,小木屋的门扇剧烈地晃动起来,而且伴随着低沉的吭哧吭哧的喘息声。 “是野猪!”两人同时惊叫起来。 肖玉迅速拽过门边的一根粗木棒用力抵住了门扇。透过门缝隙,清楚地看见一只长毛长嘴模样山老鼠一般野猪,正叉巴着四条腿儿,用嘴拼命拱着门扇呢。看样子这是一只饿急眼了的山猪。可能是连续的雨天,使这畜牲腹中也是空空如也,瞎头瞎脑地闻到了兔肉的清香而乱撞过来的。 野猪不停地撞着门,肖玉狠劲儿地顶着,不一会儿额角就渗出了汗珠儿。晓丽忙乱中把屋中能用上的东西都顶到了门上。 折腾了一会儿,门外好象没了动静。肖玉又从门缝中向外张望时,却见那家伙正退到离屋门几米远的地方,肚子一起一伏地喘着,然后伏了伏身子,狼一样嚎叫一声,猛然蹿起身向屋门狠命撞来。 肖玉心里一惊,见势不妙,一下子将晓丽推到了一边。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然”一声,野猪已破门而入。几块被横七竖八木棍钉绑得十分牢固的门板,给这家伙生生撞了下来。 看到这畜牲的疯狂,肖玉顿时气血上涌,随手操起身边的木棒朝它的脑袋砸了下去。挨了几棍子,野猪野性大发,一抖身如一个输红眼了的赌徒,呲牙咧嘴向他扑过来,一副要食不要命的架式。 几个回合下来,那畜牲倒越战越勇,而肖玉气喘吁吁十分被动,搏斗中,手中的木棒也被折断了。 情急之下,他扔掉了手里的半截棍子,双手揪住了它的耳朵,用脚飞踢它的肚子。野猪一口咬住他胸前衣服猛一甩头,将他摔翻在锅灶边的柴禾堆里。 晓丽一开始被突如奇来的变故吓呆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见肖玉正倒在锅边,就朝他喊道:“锅边有刀子!拿刀子捅它!” 原来,那把用来割吃兔肉的尖刀正搁在锅边菜案上呢! 肖玉一翻身抓过案上刀子,朝着正扑过来那该死的畜牲迎面奋力刺去。刀子正中它的下巴,并深深扎了进去。 畜牲一疼狂叫一声,顺势把肖玉又撞翻在地,然后转身逃出屋子,那刀子还没来得及抽出来。那家伙的血溅了屋子一地。 肖玉从柴堆上爬起来,除了一身泥,身上的衣服被撕开了许多口子,手和脸上也被划破了,流下了斑斑血迹,和野猪溅的血混在一起。 晓丽吓得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敢跟我斗,确是活得不耐烦了!”肖玉勇士般潇洒地挥挥手:“这家伙挨了刀,肯定蹦达不了几下的,出去看看死了没有!” 说着,就要抬腿出屋,忽然脚下一软,几乎摔倒在地。这时,他才觉得右脚踝痛得有些异常。 晓丽跑过来扶他,又看看他的脚大声叫喊起来:“看看!那该死的畜牲把你的脚给弄肿了!” 对着肿胀得馒头一样的脚,两人研究了半天法子。晓丽忽然惊喜叫起来:“真笨死啦!差一点儿忘了,记不记得中学上自然地理课的时候,咱们老师曾说过,在北方大森林中普遍生活着一种小动物,叫野蟾狳,它很有药用价值的。上好的蟾狳油可用来止痛消肿,而且效果奇特。这个林子里到处藏着呢!”说着,跑出小屋,在附近不一会儿就捉了几只回来。 她将蟾狳开堂破肚,把搜刮下来的带黄色的油脂放在火上烤。当烤到滴下油时,便用一个小塑瓶接住。待稍凉了些,就用手指沾着一点一点给肖玉抹到脚上。肖玉就默默感激地看着晓丽做这一切。可不是,自己还真从未这样静悄悄认真看过她。见她的脸色已变得红润和白晰起来,黑得发亮的秀发微微蜷曲着,尤其那眼睛乌黑而闪亮,闪烁着动人的光彩,真象一个童话世界里的公主。 肖玉心想,如果没有她,自己心中的世界还会如此美丽吗?还会对一切都充满幻想吗?此时,大自然赋予人类那种神圣而崇高的情感,小鹿一样撞击着他的心菲。他轻轻地抓起她那冷得凉凉的手,紧紧地放在自己的胸前 说也奇怪,在短短一夜之间,肖玉的脚就奇迹般消了肿,而且看上去行动并无大碍了。 第二天,他们在离小屋不远的林子中找到了那只野猪,躺在那儿死了,身边凝固了一滩血迹。那刀子还插在脖子上。 肖玉在晓丽的帮助下,将野猪连拖带拉弄进了屋里。 傍晚,锅里的兔子肉就变成了野猪肉,而且是满满的一小锅。野猪肉熟了,两人痛痛快快饱餐了一顿。他们觉得野猪肉也是十分好吃,美味沁人心脾。尽管屋子里只有盐,而没有一丁点佐料调味。 剩下的猪肉,除了路上备用一些,还剩下很大的一块儿。他们就把它放到浓盐水泡了一下,然后用麻绳儿系着吊在梅艳芳倩影照的旁边。女明星依然笑蔼蔼地注视着山猪肉,那样子好象禁不住要从画上走下来,抱到她们家里似地。 是的,如果陆文青和“土豆”回来的话,看见这佳肴肯定会美美饱食一顿的。 肖玉又去河边看了看,见河水已恢复如初,只是看上去比雨前混浊了一些。草径小路也撤水了,虽然淤了一层污泥乱草,毕竟能走行人了。 晓丽又伏在肖玉肩上无声抽泣起来。她知道,走出这个森林,肖玉就不得不接受命运残酷的挑战。或许在很长时间里不会再拥有自由与蓝天,生命的音符也可能将不会再奏出灿烂的乐章。而自己又怎样去承受这一切呢? 肖玉激动的亲吻着她的脸,说道:“能够与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那怕是一刻,就已知足了,生与死已并不那么重要了。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心永远和你在一起。况且自己是清白的,相信法律也是公正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可是那黑社会”晓丽心乱如麻欲言又止。 “陆文青他们至今未归,生死难卜。咱们早一天出去报警,他们就增加一分生还的希望,这是最重要的。”肖玉神情凝重地眺望着森林的远方。 晓丽点点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肖玉:“我相信你,不管以后的路多么艰难与坎坷,我会永远等着你!” 八 动身这天,晨曦初露,一抹朝霞染红了森林东方的天空,宣告着新一天的诞生。再看那曾是激流奔涌的河水,也已变得潺爰而稳重多了。 肖玉与晓丽走到山冈处,禁不住站住了,回头望了一眼仍然无动于衷的小木屋,心中酸酸地。是的,他们在这儿生活了几天,对小屋已有了一种难舍的依恋之情。 他们走进森林中,一群鸟儿突然鸣叫着,从依然茂密的林叶间冲天而起。它们在林子的上空追逐嬉戏,自由自在地翻飞翱翔。 肖玉既兴奋又感动,又觉一些淡淡的悲凉。望着蓝天中的鸟儿们,心想,它们是多么快乐与幸福啊! 此时的肖玉已是醍醐灌顶,他明白了,能够健康而自由地生活,才是人生唯一的真谛。 一阵晨风袭来,林中的无数叶子就悠然飘下来,落到地上,落到肖玉与晓丽的头上身上。随手捡起一叶,发现叶子已是绿色褪尽。这预示着秋天已完成了她的使命,冬天就要来了。 记得有位诗人满含激情地写诗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是的,春天很快就会来的。 当晓丽和一瘸一拐的肖玉终于走出大森林,站在一座小山坡上向前方一片开阔地眺望时,他们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带着两只狼犬正向这边方向跑来。明亮的阳光照得穿制服人帽檐上的国徽闪闪发光。 而跑在最前边的却是一个飘着蝴蝶一样白色秋裙的女孩子,见她乌亮的秀发迎风翻动。 两人看清楚了,她是辛小雪。 魔术的魅力与感想 以前曾看过美国著名魔术师大卫的一些魔术表演,令人记忆幽深。他能凭空将几节巨大的火车车厢变得无影无踪。更使人不解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肉体穿越了长城。而这一切显然都是真实的,不能用魔术二字来简单地诠释。 最近,在电视上又看了台湾的魔术师刘谦的一些神奇魔术,也包括了一些了物体之间的不可思议的穿越术表演。其中他将手里的一张普通的扑克牌,在众人和摄像机的监督下,瞬间穿越进了一个透明的气球内,而气球完好无损。更令人惊奇的是他的预测能力,竟能预测到一个人的思维现象及一些正在发生变化物象的自然顺序。比如他提前将几个数码写好,封在一个箱子里,然后让你随便从一副扑克牌中抽出几张,打开箱子再看里边的预先写好的数码,两者的顺序数字竟然完全一样! 昨天,也看了又一个叫斯科特的美国魔术师的预测术。他是对一场大型的跑赛车比赛做预测结果的。首先,他把自己预测的赛车结果前三名的车号,写在一张纸上,封在一个巨大铁箱子里。等到比赛结束后,打开一看,其预测的结果与实际的结果也是分毫不差! 看得这样的魔术多了,除了对魔术师们的超人能力钦佩外,心中更有了一种对神秘的超自然能力的敬佩和畏惧,转而变成对人生命运的无奈与感慨。 我本是一个现实主义的无神论者,曾经一直以为一个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你努力就会有好结果的,而今从头重新审视自己命运的发展历程,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无际大海上一叶没有风帆,没有航向的,破烂不堪的扁舟,只能在人生的狂风恶浪中随意颠簸、漂泊,一切一切都无从自己。学习如此,工作如此,爱情更是如此! 生活中的很多重大的事情的结局,其实都是天意的安排,冥冥中已经注定了,就象斯科特预测赛车的结果一样,信不信由你。 读高中的时候,记得是夏天,一次晚饭后,我们一起有很多同学出去散步。正走在马路上,不巧碰见一位老先生问路。老先生问完了路并未急着离开,而是从人群中拽出了我,盯着看个不停。还未等我说什么,老先生又抓起我的手仔细看了看,对我说:“小伙子不错,很难得,将来了不起,只是命里灾星难退” 那老先生还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不过,唯有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没有一点虚构的意思。 如今想起来,自己确实命里灾星难退,一路走来,磕磕绊绊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经历了诸多坎坷,伤痛的阴霾至始至终遮挡着生活中明亮的阳光,多舛的命运之路何止九九八十一难啊! 前一段时间回家,母亲忽然对我说,十多年前曾有个南方的算命先生也是走到我家的门前自己停住了,端详了许久,对周围的人说:“这个人家将来出个不一般的人物。” 这句话是邻居转述给母亲的。 我知道母亲对我说这句话的用意,这包含了她对我的鼓励与殷殷期盼之情。可不是,母亲老家成分不太好,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得到考学的机会。母亲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学习很好,至今我都替她惋惜。 我知道自己已经度过了艰难岁月,理想的大门正向我悄然敞开。既然是命运如此安排,某中神秘的力量在操纵着无舵的航船,只能顺其自然,不再抱怨命运的曲折艰难,只有一颗永远不会屈服的心,无往而不胜的信念,乘风破浪到去追寻应有的归宿和港湾。 以上写的话,也可看做是一种预言。也是别人给的预言,自己希望兑现的诺言。 记之,以观后效。 由李鸿章母亲的大脚说开去 李鸿章任直隶总督之时,为了表示孝道,就常常接自己母亲来天津一起住。门下官吏也争先恐后设家宴迎请老妇人。不想那李母长着一双男人般的大脚,大大咧咧一副粗俗乡下女人气派,出门时,总要把大脚伸出轿外,故意招摇显眼,引得很多人伸脖瞪眼看光景儿,也成了众人饭余茶后的谈资。然而时间长了,看得多了,大家就觉得那大脚不再神秘可笑了,竟然还有许多女人也东施效颦,干脆轿也不坐,赤足袒背招摇以为乐,几成一种风气,可算是独领风骚了。 这不由使我想起了一件事,一天在电视上看到有一位饭馆老板,对着记者的话筒唾沫横飞,说是要做一个吃螃蟹的好汉,办一个“人体盛宴”饭馆。所谓的“人体盛宴”就是让脱得一丝不挂的年轻漂亮的女子,仰躺在八仙桌子上,身上摆上饭菜,让客人一边看一边吃,只是不准用手或筷子乱戳。 老板振振有辞地说,这是世界饭馆业发展新潮流,国外很流行,莫要大惊小怪的,新时代观念一定要开放。再说什么事儿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听听,老板的话还带有哲理性,脸一点儿也不红,真不知鲁迅先生泉下听见老板这样引用自己的名言,会不会作呕。 退一步讲,就算行的话,何不先让这老板的老婆或女儿先去桌子上做个示范,等着几个醉了酒的小流氓在桌子上耍酒风儿,他还会不会这样理直气壮满嘴新观念呢? 无独有偶,我的一个亲戚前几年去世了。去一个火化场排队等候的时候,看见有死者家属带着一个骨灰盒子找火化场的管理员,原来他老父亲的骨灰里发现了女人身上佩戴的装饰品,要来讨个说法。 没想到管理员眼一瞪说,这有什么稀奇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个社会那个部门没有潜规则呢? 一席话把我们说糊涂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火化场火化一个人,除了交正常的规定的费用,那火化员还要收取额外的“开炉费”不懂或不给的话,那出炉的骨灰肯定是要“掺水”的。 亲戚们立刻悄悄给了火化员五十元钱,希望不要向灰中掺和女人的东西,以让逝者安息。 可是出炉的时候,偌大的骨灰盒子却装不了。一问,说还有五十元的“出炉费”没交,骨灰没烧好自然就盛不了。 亲戚忍无可忍,与火化员争吵了起来。 火化员眼又一瞪说,不服气就告去,死人告活人!要不就把全国的火化场给拆了去! 噎地亲戚差一点晕过去。 看着那张比死人脸还冷的面孔,让人突然感觉真有点儿不可思议,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真有些分不清那些事情是对的那些不是对的,不知是乌龟跑得慢了,还是兔子跑得快了。 难道那古老的闪耀几千年的崇高的道德标准过时了吗?当然答案是否定的。 也许正像人们看李鸿章母亲的大脚一样,什么东西见惯了,就成了必然的貌似合理的了,我们只能擦亮自己的眼睛,筑起坚固信念的防线,捍卫我们民族优秀的传统的东西,才能不被污泥浊流所冲垮。 美丽的花篮 月亮挂在树梢 却在水中微笑着 城市灯火依然闪亮 远处高山宝塔之巅 闪耀着一颗夜明珠 站在城市明亮的最高端 云霄中 真的分不清是不是一颗星 还是心中朦胧的希翼 夜明珠点亮理想篝火 想象着亲吻月亮的一瞬间 玫瑰色的火焰 喷涌出千万颗流星 燃烧在心宇的空间 将时空穿一个逃逸的洞 树枝颤抖了一下 落下几叶清辉 月亮逃开了 淡云里 羞涩的躲藏着 她也不知道他不是一颗星 牛郎织女忍不住了 把瑰丽的星云裁成花朵 做成一支花篮 挂在月亮的心上 然后 将她捧在中天 熠熠生辉 夜明珠轻轻笑了 他看到了水中月 和那只美丽的花篮 寄语青春 我曾想和你永远走在一起 在那条开满山花的小路上 柔风比水 彩蝶飞舞 荡漾着我们初恋花季般的馨香。 轻轻扯着你的手 踩过山泉 采一朵晶莹的浪花 溅一身甘冽的沁凉。 穿过花丛 追逐蝴蝶的去处 飘落一身花瓣 留下一路笑声 和永不凋谢青春的芬芳。 然后,攀上石岗 相依相偎 静看远山落日的辉煌。 我曾想与你永远相伴 在那蓝色的海边 撑开那张漂亮的花伞 金色的阳光里 梦与海鸥齐飞 心潮和水浪一起激荡。 让大海倾听激情飞扬的誓言 千山万壑心相连 楚云汉水鸿雁飞。 望夫石上等千年 三生缘定永不变。 心与远水相容 与飘云相伴 感受苍茫世界浩瀚的情怀 图画最美丽心的诗篇。 只是,这一切都是梦幻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思念 都被扔进了冰山雪原。 忘不了你那浅浅的微笑 还记得曾经风趣的调侃 和你人生故事中 婉约的心恋。 故事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结束 泪水在悼念那个相识的春天。 我翻开心底已发黄的扉页 为什么 命运将她装订得如此拙劣 一首遥远而悲伤的歌 写满了记忆的空间 那曾经真爱的誓言 已化作枯萎的花瓣片片飘落 给心海染上了永远褪不掉的色泽。 星辰在心的晨曦中已隐去 还看得见 你一起飘逸远去的影像。 含着泪 一读再读 答案如此清晰 青春是一本写的太仓促的书。 蝴蝶梦 只从偶然中遇到了你 我的心就不属于自己的了。 从未有过的幸福的感觉梦一样飞扬着 变得小孩子似的活泼调皮。 如影随形的你 三春桃花般在我心中开放 从满世界人的眼睛里都能读得出那份温柔与惊奇。 你看天上的云是那么洁白 春天里的小草都为我闪亮散着迷人的幽香。 如果这一生注定有缘分 我会走遍千山万水 去寻找心中的思念。 上帝就一定会感动 把我们变成一个美丽的故事 让我们在无意中相逢 在惊喜与泪水中结缘 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如果这一生能走在一起 我会信守自己的承诺 生生世世不分离 不怕暴雨狂风 让我的胸膛紧靠着你火热的心 相亲相爱 携手相牵到永远。 如果这一生有缘无分 我会把你当作生命中第三个女人藏在心底 你美丽的照片在我思念的天空中永远不会褪色。 当然,你不能超过我的母亲与未来妻子。 下辈子 我宁愿变成一只小猫或小狗陪着你 睡在你的身边 感受上辈子没有得到的爱的温暖。 因为人生爱得太累了 思念又那么痛苦 不如没有了理性思维 只简单靠着你 剩下的只有体贴和温柔。 如果一定要再生人生的话 我会选择也去做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 与你成同胞姐妹 一辈子叫你姐姐。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想 但愿这个梦不要醒来 我就化作一只蝴蝶 依偎在美丽花朵的枝头 让风撩动 阳光里去采撷她的粉蕾 然后在花瓣里静静死去 为了那个心中的蝴蝶梦。 思念春天 不要忘记那个芳香飘流而温暖的春天 刚刚走去的她那么令人迷恋与沉醉。 山野里盛开着的每一朵小花 其实都是她藏身的地方。 尽管万紫千红已化作残英飘零 却能看到鸟儿们衔着她 在云中穿梭 为了躲避那炎炎夏日的战争 去寻找她们永恒的归宿与天堂。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一位美丽的姑娘 她是春天的使者 梦中的她冉冉走来啊 就看见满山遍野鲜花盛开 林间百鸟放声歌唱。 她嫣然一笑啊 就闻听丝竹箫声仙音缭绕 就看见凤凰来仪飞天飘舞。 她还是走了 在云间招招手 与春天一起走了。 她也一起带走了我的思念 那颗永远清纯而热烈的心。 什么时候你才能归来啊 那美好而多情的春天 那梦里天使般的姑娘! 当去天国寻找你的时候 还记得曾经盎然的春情和誓言吗? 苍天能够作证 我永远思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