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他是白切黑》 第 1 章 剑抵 第1章 通和十年,羯胡大举南侵,燕州、幽州沦陷,梁皇室无作为,世代据于定州的百年大族谢氏誓死以护北边界,谢氏六郎率兵突围,一举收复燕、幽二州,免于百姓流离之苦。 北境动乱将歇,九州诸侯不满梁皇室已久,砺戈秣马亟待发难,却惧于储君萧淮、司马王氏。孤掌难鸣,诸侯相互勾结,以待时机。 一年后。 时值十一月,流云缓动,天色入寒。 紫微宫灯火通明,红色的烛光浸到人身上,如同缚上一层清浅的霞绮,混着空蒙烟雾,似置身仙境。 圆台之侧,菱花窗前,肩披天青色云纱披肩的少女端坐在木凳上,纤细的手指拨弄琴弦。 琴音高妙,衣袂凭风而起。 初冬夜凉,越青雨穿的单薄,身后时起的冷风将她吹的微微颤抖,露在外面的手指有些僵硬,两靥微白。 今夜的主角,却不是她。 大殿中央,设有一方圆台,里头的女子正随着琴音拭衣,落霞色金边外袖被随意扔在地上,白皙细腻的手腕正搭在紫诰八破裙上。 越青雨心下一叹,抬眸环视,男女席位分侧,席位之中,围坐着一张岱赭纱帷。 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帷,隐约可以瞧见女子曼妙的身影,娇艳的花瓣之上没有叶子,天然玉成,双珠翘峰点缀其间,透着诡异的风情。 席下男子无不冷吸口气,拍手叫好。 章明帝目露痴慕,直勾勾地看过去,少顷,哑声道“出来。” 时下尚风流之姿,对女子管束不深,常有花楼娘子或是名门豢养的清倌登台拭衣,以此作乐。 纱帷里伸出一只手,白皙如玉,纤纤五指微泛薄薄的粉,昭示着主人的羞怯。 随即,从里面渐渐走出一个女子,鸦发轻垂在削肩之后,瑞凤眼淡淡垂下,周身没有衣物相饰,腰肢纤细,长腿如霜。 围了一圈的男子目不转睛,目光跟随着那女子的动作,随后戏谑的评头论足。 章明帝更是起身,踉跄行至台上,揽上了女子的腰肢,他的脊背早不似往日率兵时的英姿,反倒因常年浸于声色而显得佝偻,眼下大片乌青,衣衫因醉酒而略微凌乱。 章明帝的目光落在女子雪白的胸脯之上,隐含深意。 那女子屈辱垂眸,孱弱的肩微微颤抖。 这女子乃是前朝的德庆公主,孝成帝与魏后的独女,名宇文颜如。 十一年前,孝成帝宇文征因患疯症,由魏后把持朝政,魏后宠幸宦官,奸佞当道、大杀朝臣,天下大乱。 庶族兰陵萧氏讨之,一举击败荆州杨泰、冀州河间王,攻入洛阳自立为帝。 大梁初定,人心不稳,为安旧臣之心,章明帝将前朝的公主,当时年仅七岁的宇文颜如留了下来,拘在紫微宫中,近来时不时要折辱她,以彰显梁皇室之威。 越青雨隐在纱帷之后,望这一幕,难免想起 昨夜里的梦。 她眼睫微微垂下,那场梦魇似乎还萦绕在眼前 后数三年,梁皇室式微,萧淮继位后不敌诸侯,为获一州势力,以她旧日洛阳第一美人的名号,命当朝皇后当众献寻欢之舞。 雨雪纷纷,宴客亭之内,身着纱衣的女子翩翩起舞,轻薄一层纱衣覆体,也不过堪堪遮住关键部位。 耳边传来四面八方的议论声,或惊艳或轻浮或怜惜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却无人叫停。 美人薄衣,粉泪盈眸,如此绝色,欲遮还羞,哪里有人舍得移开眼睛 何谈叫停。 梦中,越青雨浑身发冷,却始终不敢停下来,她虽恨萧淮,却不得不为了越氏委身讨好,滴滴晶莹的泪珠随着她的动作飞旋而下。 纯白雪幕中,一道清冷寡薄的声音落下“梁帝此举,实是卑劣。” 梦境至此结束,她并不知声音的主人是谁,也无心细究。 过了那么久才出声斥责,大抵也不算是什么良善之辈。 琴声骤然上扬,按在琴上的手微微打颤,但却无人注意到纱帷之后的抚琴人,目光都聚在圆台之上的女子身上。 男人快意的笑声传至她耳畔,越青雨倏尔从梦境中回神,抬眼望去。 只见章明帝的那只带着厚茧的手缓缓上扶,轻浮的落在女子肩下,引得宇文颜如脸色霎时白了个透。 席下的女郎皆大惊失色,不忍再看。 如此荒诞 今日受辱的是宇文颜如,明日受辱的或是她越青雨。 越青雨指节发白,掌心里浸入薄汗,手下动作一停。 她知晓章明帝不敢染指前朝公主,魏后虽死,百年大族魏氏却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谋士魏崈已投入冀州汝阴侯麾下,遑论朝中旧臣。 诸侯蠢蠢欲动,章明帝不敢得罪任何一方势力。 风雨忽起,透着半开的菱花窗飘扬进来,纱帷随风而起,将台上两人遮住,淡淡的烟雾笼罩开来。 章明帝察觉到掌心肩颈狂颤,恹恹收了手,随即拔下一侧的长剑,兴奋抬眸,目光扫过席下的女子,直至锁在一道身影之上。 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帷,窗外竹林雨幕之下,天青色身影相映相成。 微红的烛光映在女子面庞上,柳叶眉,微垂的杏花眼,清丽婉约。 纱帷时而被风吹拂,时而覆在他眼前,愈发显得那道身影如梦似幻,诱他深入。 章明帝轻抬步子,微探身,缓缓往那个方向去。 周遭的女子们瞧见那柄长剑吓破了胆子,不敢在御前失仪,只勉力维持着坐姿,脸色却白如薄纸,惶惶不安。 有储君萧淮处理朝政,章明帝近些年来痴迷上道术,暴虐好杀之性愈显,臣下后妃误犯,必加杀戮。 她们丝毫不怀疑,那柄剑会落在她们的脖颈之上,因而身躯瘫软,煎熬之至。 越青雨亦瞧见章明帝的 动作,而他看着的方向恰是她这里,她鸦羽狂颤,双手压在腿上,颤抖着抓住衣衫,心头盈上不好的预感,似乎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咚、咚、咚,与章明帝的步伐声相合。 下一瞬,章明帝猛然掀开碍事的纱帷,将长剑抵在越青雨的下颌上。 “青雨啊,朕听闻洛阳城里的儿郎们追逐于你,将你誉为洛阳第一美人。”章明帝眯眸,视线锁在越青雨的面庞上。 越青雨的心跳得激烈起来。 时下不重男女大防,洛阳的儿郎们常围在她身旁献媚讨好,用炽热的目光望着她,他们的目的不是得到她,或许这副好容貌能令人侧目,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桩口头婚约。 她入洛阳时,章明帝亲口许下了越氏与萧氏的婚约,当今皇室只储君萧淮一人,无人敢与储君抢人,只是洛阳没有庇护她的家人,儿郎们生了逗弄之心,常趁萧淮不在洛阳时,接近于她。 而今对面的是当今天子,她甚至无法说一个不字。 章明帝或要向她兴师问罪。 可她,作为洛阳城身份最复杂的贵女,一向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哪有高傲的底气,旁人递来什么,无论是好是坏,她都只能受着。 “回陛下,不过子虚乌有”越青雨斟酌着,声音越来越轻。 因她每说一个字,那剑身便愈发近她的脖颈,直至鲜红的血珠染在剑锋上,顺着往下滴。 席间男子大都是皇室宗亲,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过来。女子们人人皆危,低眉敛目不敢多看。 细汗顺着少女娇嫩的脸颊划过,向来洁白如玉的脸上浮现几抹嫣红,两条淡而长的眉浅浅蹙起,勾勒出一副病弱西子之姿。 章明帝细细端详着她,笑吟吟道“朕封你为妃如何” 此话一落,满堂皆惊。 越青雨左手侧的女郎微抬眸,咬了下唇,出声道“姑父,请三思,越娘子可是太子表哥的未婚妻。” 这女郎着远山紫广袖襦裙,垂髾上簪玉垂扇步摇,面艳如桃,姿态沉静,正是当今继后祝氏的内侄女祝燕宁。 席间女子便属祝娘子身份尊贵,竟敢这个时候劝诫章明帝。 天子忌惮东宫,早已是众人心照不宣之事。此时提起太子,不见得是好事。 一时间,风雨之声簌簌,剑拔弩张。 祝燕宁同越青雨交情不算深,愿出言帮她,只是因越青雨也曾帮过她,借机还个恩情罢了。 “呵。”章明帝冷笑一声,勃然大怒,“朕是他老子,要个妃子还需征得他同意不可吗” 祝燕宁脸色一变,连忙离席,匍匐于地谢罪“陛下恕罪。” 半晌,章明帝道“莫说是口头婚约,做不得数。再者” 他长长一顿,似笑非笑“朕只说了要越氏女入主东宫,未必非得是越十一娘。” 司州越氏在五姓七望之列,以家学传世,庶族寒门多有入越氏家学拜 师者,其门徒遍布九州,树恩深厚,声望如日中天,席间不乏有拥簇者,有二人见状直起身。 “陛下,越九娘子染病,越氏主母袁夫人已于三日前赴洛阳,欲寻神医叶神枝为越九娘子医治。”赵姓郎君提醒道。 章明帝脸色一沉“又如何” “陛下当顾及越氏颜面。”蔺姓郎君不惧圣威,意有所指,“臣曾听过一则传闻,越氏女绝不为妾。” 章明帝闻言怒极,思及一桩旧事,更是怒不可遏,反禁不住轻扯了一下唇角。 他目光乍冷,如同浸了冷刃,直直盯着越青雨的脸,似要看出一个窟窿出来。 那柄长剑用力抵入少女柔软的脖颈,霎时间,鲜血浸涌出来。 越青雨生生被疼出泪来,白如霜玉的脸冒出淡青色,手指掐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划出一道深红的血迹。 她的神色有瞬间的茫然,想起了司州的父母、兄长,眼根微湿,拧起的眉头流露出几分凄哀孤冷。 阿父、阿母,为何迟迟不来接我 天青色的衣襟片片血迹,少女的眼眶晶莹,到底忍下了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闭了闭眼。 她代越氏为质,章明帝不敢当真下杀手。 可他眼中的杀意明晃晃,恨意昭然。 越青雨不知道章明帝在恨什么,却觉得自己走不出他的刀刃了。 她的父母会因为她死了,便就反吗 越青雨睫羽垂下,半阖眼眸,悲哀的想,阿父阿母能狠下心用她换堂姐回司州,便不会以她一人置司州军民于不顾。 章明帝心神混乱,杀意弥漫他的眼,眼前人同旧人的身影重叠,手背上青筋爆起,脑子里横冲直撞着一个念头 杀了她杀了她 让她看不起你卑微地去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 “报”殿外快步走进来个宫侍,他手中捧着一卷木筒,急声道,“定州初安侯密信,八百里加急。” 章明帝倏尔回神,扔了剑,转身快步接过了木筒,抻开来凑近去分辨。 顷刻间,他接过宫侍手中的大氅,跨出了殿门。 危机暂时解去。 越青雨松了力,心中阵阵发寒,曾夜夜难以就寝、无数次担虑过若生命受到威胁时该当如何。 今日,缠绕她数年的问题解了。 生死之际,如今的她无能为力,没有丝毫自保之力。 越青雨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唇边勾起的弧度艰涩。 曾经以为的未来夫婿萧淮、母族越氏都救不了她。 最终,从剑下救下她的,竟然是初安侯的一封密信 素未谋面的初安侯、谢氏六郎谢满衣。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 章 冲喜 第2章 次日清晨,洛阳城外,细雨绵密,扑簌簌坠下。 一辆马车孤零零的停在黑瓦城墙下,一对主仆站在马车前头不远处。 身披兰苕斗篷的女郎翘首以盼,后头的婢女撑着一把油纸骨伞,轻声道“天寒,娘子体虚,不若先往马车里坐个片刻。” 越青雨摇头,将兜帽压低了些,堪堪露出含烟拢雾的眼睛,遥遥往远方看去,道“十一年不见阿母,我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合璧,你说,为何阿父阿母,从没来洛阳看过我呢”少女眨了眨眼,悄悄叹了一息。 合璧颇感心酸,却想不出什么话安慰娘子,只好道“郎主常待在族学,女君掌阖府中馈,教养两位郎君,便都忙了些。” 这话,便连她自己都骗不过,何况是自小聪慧的娘子 娘子自幼活泼爱动,生的又漂亮,虽不得女君宠爱,上头的两个哥哥却是喜欢得很,次次从族学归来,都要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府。 郎主严肃,对两位郎君都是动辄家法,比之此,对娘子算得上是慈和。 自来洛阳,娘子夜夜难以入眠,从哭着闹着要回家,到沉默的一句话也不愿说,再变得日日挂着笑。 再大些,宫中派了严苛的嬷嬷,教养她礼仪规矩,挨了无数戒尺,跪了数夜外院。到如今,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有不精,成了所谓的世家贵女。 可她的性命却始终悬在刀尖上,昨夜娘子从殿中出来,脖颈上的血迹入目惊心,脸色更是惨白之至。 合璧扪心自问,若她是娘子,定当怨极了郎主和女君。 但娘子笑了,声音很轻“你说得对。” 话音刚落下,远处便行来一辆马车,前头跟着府兵,挂着一面高高的古翠旗帜,上头写着金边描绘的越字。 合璧一喜,“是女君” 越青雨忽然百感交集,心里的胆怯冒了头。 十年有多久久到足够让一个幼女长成亭亭玉立的女郎,也足够,淡化所有感情。 然她孤身多年,终于要见到生身母亲了,心中还是有那么点隐晦的期望,那点子担忧不足以掩盖她心中的期待。 尤其是经历过昨夜的生死关头后。 心绪几变,越青雨拽了拽斗篷,遮住脖颈上的纱布,不愿让阿母瞧见她的伤口,随后摘下了兜帽,弯了弯唇,几次调整自己的笑容。 却见那辆马车径自从她身侧走过,竟没有一丝停顿。 经过时,里头的欢声笑语传到她耳畔,微起的风将帷幔掀了个角,年轻女郎勾了勾唇,睨了她一眼。 越青雨怔住。 合璧眉心一跳,连忙道“女君定是没认出来娘子。” 不等越青雨说话,有府兵驾马往这边来,拉了缰绳下来,对她行了个礼。 “女公子见谅,九娘子身子不适,女君先进城为她瞧病了,待回越府再同娘子一叙。” 越青雨强撑着笑意,道无事。 待府兵去后,合璧愠怒“十一年不见,女君竟为九娘子那不痛不痒的病无视娘子,停也未停。” 九娘子自小身子骨结实,且司州到此,昼夜三日,若有重病,怎会耽误到今日 越青雨眼前忽白,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合璧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侧目瞧见娘子紧抿的唇瓣。 阿母知晓她等在城外,阿母或许看见她了,但阿母不愿舍弃一时一刻,哪怕只是同她说半句话,阿母迫切地要去为九堂姐瞧病。 病么 她这些年来为求自保,特意造出一种恶疾缠身,命不久矣的弱态,纵如此,阿父阿母也未曾来过一封信。 越青雨阖眸,低声道“回府。” 晌午时,微雨渐大,淅淅沥沥打落在青石瓦片上,前头得了口信,快步往正厅去。 “娘子,太子殿下从荆州回来了,称谋逆乃杨泰次子杨瑔所为,已随河间王之子宇文衍被一同押往洛阳。”飞渡接了话,同越青雨禀报。 “陛下诏令,午后猎场,要处置叛贼,女君与九娘子先行入宫去,娘子可径直往猎场去。” 十一年前,杨泰据荆州自立为帝,虽不敌萧氏,麾下却仍有三十万大军,荆州易守难攻,互递和书后,章明帝将其封为弋阳王,赐荆州为封地。 一年前,杨泰趁羯胡之乱,联络河间王旧部,起兵欲乱,朝廷镇压及时,太子亲征,今已凯旋。 “我晓得了。”越青雨略一思忖,便知章明帝要借机镇压诸侯。 杨泰祖籍荆州江夏,曾在雍州袁氏求学,本欲施展抱负,因魏后宠信奸佞,不得已辗转回到荆州。荆州数年前因刺史得罪魏后,屡入九州流民,荆州军队四散,无自保之力。 杨泰便是此时破空而出,收容流民,组建军队,护佑着民众,渐成势力,同河间王、兰陵萧氏成分庭抗礼之势。 荆州民众信服之深,得知太子欲捉拿杨泰后,当街拦截太子军队,太子无法,只得将杨瑔带回以全此谋逆之事。 而此事诸侯心知肚明,愈发不服梁皇室。章明帝当众处置杨瑔,亦是为了震慑诸侯。 “备轿罢。” 行至猎场,已经未时三刻。 抬眼望去,场中放了一个巨大的玄黑铁笼,里头的人蓬头垢面,浑身血迹,已看不出原本模样。 儿郎们纵马在场中疾驰,时而抬弓射箭,吓得奴隶们四散而逃,挤在笼中不断挥拳抢地方。 越青雨微微仰面,稍远处坐了几位女郎,她抬步往那里去。 “越十一娘,请留步。”倏而被人从身后喊住。 越青雨回眸,瞧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她停下,略抬起油纸伞,微微一笑,问道“何事” 青年低声道“昨夜的事,我听闻了。” 越青雨面色 平静,视线聚在他的脸上静静打量。 青年没有撑伞,衣衫略湿,脸上不见髯须,白面玉冠,下颌线条清隽,时人赞之玉山春柳,文才仅次于定州谢六,书画更是千金难求。 这人便是洛阳名门祝氏嫡长子,祝后亲侄祝衡,敬文公子。 “若娘子不弃,我愿求娶之。”祝衡脸上渐起薄红,声音虽低,却有几分决绝。 越青雨一怔。 她同祝衡,并无交集。 越青雨常现身在宴会之上,祝衡却不同,无官职在身时且于府读书,遑论去岁任职光禄大夫,并不常外出,谁家的宴会上若能邀上敬文公子,必定会被来客踏破门槛。 唯一一次同他说话,是在一个暴雨日。 山路泥泞,祝衡之妹祝燕宁的马车被困在半山腰,正逢傍晚,天黑恐怕遇险,越青雨路过时,便搭载了她一程。 祝府之外,青年长身玉立,声如敲击玉石,低低垂首“谢十一娘子今日之恩,来日某必当涌泉相报。” 思及此,越青雨恍然,道“若为当日马车搭载之故,实是不必。祝娘子昨夜宴会为我冒犯天恩,恩情相抵,公子不必挂怀。” 祝衡抬眸,对上少女清澈潋滟的眸,眉心一动,一时又敛起眼皮,目光落在她搭在伞骨上的手处,想解释些什么。 “敬文,孤竟不知你同十一娘还认识”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 二人侧眸,瞧见太子萧淮不知何时下马而来,如玉般的脸上露出浅淡笑意,而这笑意却不达眼底,目光直直落在越青雨脸上。 祝氏同储君不大对付,继后虽无子,到底承了萧淮母亲元后的位置,是以萧淮一向不喜祝氏。 祝衡连忙行礼,被萧淮抬手一挥,他只好退下,往席位处去。 “殿下。”越青雨的手高抬,将伞遮在萧淮头上。 萧淮目光晦暗,瞧了她许久,视线似乎落在她的脖颈上,然因她穿了斗篷,却是什么也瞧不见的。 他接过越青雨手中的伞,二人距离拉近,瞥见少女白净的肌肤。 “滟滟”萧淮想起她的小字,一开口竟有些哑,少女抬眸,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他一顿。 恍惚一生,而今重来,如一场大梦,梦醒渐忘前尘,唯独记得死在火海中的女子。 目光哀戚,悲婉地望他,潋滟眸渐下血泪,却无埋怨,无悔恨。 只道“事已至此,万望护好越氏。” 不似同为越氏女的越琴眉,将后帝萧淮供出以活命。 久久不语,越青雨又道“殿下” 萧淮回神,目光一寸一寸变得温和,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何人篡位,他今生都会坐稳江山,护好越青雨。 “你的伤如何了”萧淮道。 越青雨摇头,低声“无碍。” 她不愿同萧淮多话,掩下心中厌恶,抬眸温婉一笑“那边且在等殿下,不若殿下与我先行入座。” 待萧淮点头,越青雨转身迈步离开,徒留萧淮递伞的动作,微微一愣。 以前的越青雨将他捧在云端,将自己比作云泥,温顺听话,逆来顺受,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她心中,究竟存了几分爱意 前世将他拱手相让给越琴眉,不哭亦不闹,哪怕后位被废,也只是平静接受。 如今,受了委屈也不会与他撒娇。 对他与对那祝衡,好似也没什么不同。 猎场之内,牢笼之中,一匹猛兽正在撕咬里面的人。 鲜血喷溅,惨叫声令人心悸。 越青雨偏头,被吓住的堂姐窝在阿母怀中撒娇,在她记忆中一贯不苟言笑的阿母,正温柔的拍着堂姐的背,安慰之声轻柔。 她不自在地回过眸,正巧看见笼中仅剩的一个人,被萧淮拉弓射中了眼睛,咬牙嘶鸣,捂着眼睛痛不欲生。 越青雨攥了攥衣袖,习惯性地将胆怯压下去,睫羽狂颤几下。 萧淮高声喊“若有谋逆者,杨瑔之今日,便是他之明日” 杨瑔捂着眼睛怒骂“竖子,梁皇室迟早要完今日我杨瑔虽死,焉知明日没有旁人取你江山” 萧淮轻笑,又一支箭射在他的另一只眼睛上,放声道“来啊” “来一人,孤杀一人” 接着便是数箭,杨瑔眼睛上、脖颈上、心口处,鲜血喷射。 诸女郎掩面不敢再看,又不能离席,越青雨垂目,听见耳边堂姐埋怨道“伯母,一来洛阳便瞧见这场面,眉眉想回司州了。” “你整日里说心口疼,不见到叶神医,伯母是放不下心的。”袁夫人失笑,抚了抚越琴眉鬓边的碎发。 “还是伯母对眉眉好。”越琴眉从她怀中起身,娇嗔道,“洛阳风光无限,长兄、次兄没来,恰是一憾。” “九州不稳,山匪层出不穷,司州远不似明面上宁静。”袁夫人声线一变,“你长兄正忙着治匪,次兄远赴雍州,哪有闲工夫来洛阳。” 说到此处,袁夫人视线一转,看向了越青雨,“滟滟,一别数年,你可安好” 越青雨先前不敢同她说话,此时不由双目一热,眼眶泛红,抬手搂住了袁夫人的腰,抽噎道“阿母,我很想你。” 袁夫人再是冷心,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来,右手缓缓放在幼女肩上,叹道“到底是我的女儿,阿母亦是想你的。” 平心而论,越青雨几乎生了张同袁夫人一般无二的脸。 细细柳叶眉,弯弯杏花眼,俏丽鹅蛋脸。 哪怕是素昧平生的人,见了二人,都能猜出其血缘之亲。 “阿母会留在洛阳吗”越青雨怯怯伸头,心头渐渐升起几分勇气,竟开口问道,“还是,来带我回司州” 袁夫人一怔,正不知如何开口,一晃眼瞧见越青雨浅淡的眸色,脸色刷然一冷,推开了她。 “你同皇室有婚约在 ,回不了司州。” 越青雨被她推的怔愣,想说那门婚事,在章明帝心中早已不算,他甚至想封她为妃。 越琴眉拦了她的话,意有所指“十一妹,听闻你行事毫无我越氏风范,同京中儿郎沾惹不清,适才更是同祝公子交谈密切,真是堕越氏门楣。” 不知是哪句话触碰到了袁夫人的逆鳞,袁夫人冷斥道“越十一,你如何我管不着,但越氏清名容不得你来玷污” 越青雨双唇紧抿,慢慢垂下了眼眸,掩住眸中受伤的神色。 幼时记忆渐渐淡去,她对最亲的生身母亲,存着很深的孺慕之情。 越青雨赴宴时,总忍不住多看几眼各家女君,她们对女郎,一向是慈和怜爱,捧在手心里怕化了,恨不能含在嘴里护着。 她曾想过,若她的阿母在她身边,一定也是这样。 她虽羡慕,却不难过。因为她不是没有亲人,只是她的亲人离她很远。 心中的期望渐渐消弭,往后,她只能靠自己。 次日,越青雨携越琴眉拜见了神医叶神枝。 叶神枝行踪不定,哪怕是越氏主母袁夫人都寻不到她,越青雨同叶神枝有些交情,费力寻到了她。 回去途中,听闻了两件大事。 其一,并州山匪扰民,太子萧淮北上与刺史一同治理。 其二,章明帝欲寻贵女,送往定州,做初安侯的夫人。 初安侯的人已到洛阳,被安置在驿站之中。 旨意已下,观花宴就在明日。 越青雨与越琴眉都收到了传召,无论何事,除非生死,便就要赴宴。 初安侯何人 少时气度清执,丰神毓秀。文能治笔毫,武能入战场。 后来曾在燕州一战中,伤了一条腿,身受重伤,一身病骨沉疴,自此性情大变,如暗夜魔头,杀人如麻。 哪里有贵女肯嫁他 越琴眉接完旨,脸色惨白,半晌才哑着喉咙道“伯母,我久居司州,从没来过洛阳。这是飞来横祸,我们就此回司州罢” 袁夫人沉默了良久,垂目看了一眼平静而立的越青雨后,道“不可。” “滟滟,陛下虽亲口否了你与储君的婚事,而越氏与皇室的婚约必是板上钉钉。” “你们二人,必定能保全一个。”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 章 拦路 第3章 是夜,暴雨如磬。 烛光幽暗,榻上的少女双眸紧闭,泪水从眼眶溢出来,浸在枕头上,慢慢淹没在脖颈未长好的伤口上。 “滟滟,你堂姐失了父母,已是可怜至极,你替她嫁去定州又何妨”阿母目光紧迫,堂姐在旁低声哭泣。 她听见跪着的自己低声道“我替她为质数年,还不够吗” “何为替越氏一族性命,同你便无半分关系吗果然是个冷血的东西”阿母眼眸里的冷意更甚,冷声道,“你若不愿,往后再非我越氏女” 一道惊雷闪过,她的身影一晃,瞧见束帝王冠的萧淮,他高高在上,如同施舍“越青雨,你三年前不愿替她嫁去定州,如今眉眉回到洛阳,朕自是要重封她为后。你歹毒如斯,便去冷宫罢” 堂姐与萧淮并肩,象征性地掉了几滴眼泪,眸中却是毫不掩饰地得意。 一转眼,洛阳城就要破了,冷宫中的越青雨被人绑出来,换上皇后的服饰,替越琴眉赴死。 凤阳宫燃起冲天大火。 她活生生被烧成白骨,湮没在宫殿废墟中,像是在为梁皇室陪葬。 耀眼的电光将玄空照得通亮,榻上人猛然攥住了锦被,睁开了眼睛。 次日一早,雨势渐褪,天色大好。 铜镜前,少女低低敛着眸,鸦青色的长发垂在腰间,合璧站在她身后,细细梳理。 合璧脸色发青,忍了许久还是道“娘子,女君竟偏袒九娘子至此,欲让娘子在席间自荐,嫁往定州,去跳龙潭虎穴。” 袁夫人昨夜来娘子寝屋,面上是难得的温柔,道“陛下前几日亲口否了你同太子的婚事,又要你为妃。可咱们越氏女必须有一个嫁入东宫,否则越氏危矣。 滟滟啊,你只有嫁去定州,才能免此灾难。” 越青雨出自司州越氏,往前数十二年,越氏曾分两支,分别投入河间王与章明帝麾下,河间王大败后,叔父越澜与叔母在被押入洛阳的途中去世。 章明帝初登位时,越青雨的父母为将她叔父的遗孤越琴眉换回司州,以其时四岁的亲女越青雨相替。 越青雨孤身在洛阳为质多年,如同靶子般遭人欺辱,身旁除了府兵,便是这两个侍女。 飞渡年纪大些,偏稳重。而合璧九岁时便跟着越青雨来了洛阳,如今才不过双十年华,性子也急。 合璧觉得气恼,九娘子是二房独苗苗不假,可她们娘子也是大房唯一的女郎,金枝玉叶,竟沦落至此。 “娘子”合璧见越青雨垂眸不语,更为气愤,“你万万不能同意就算嫁不了太子殿下,凭娘子家世才情,定当能嫁给旁的郎君,实在不必委身去定州啊” 越青雨眼皮往下一垂,思绪渐渐清晰,如拨开重重迷雾,搜寻到那一丝牵连来。 初安侯虽失了腿,定州却仍握在他手中,北边境尚且是定州军守着,皇室虽忌惮之,却不愿 失了定州,因而要以贵女拉拢初安侯。 九州门阀女郎,若嫁之,难免引起猜忌。 洛阳贵女,唯有祝燕宁与越青雨、越琴眉三人,为五姓七望之女。 祝氏曾在萧氏起兵时,大开洛阳城门,为萧氏便宜行兵,其衷心日月可鉴。祝燕宁乃为继后侄女,定不会远赴定州。 唯有越氏二女,可为冲喜人选。 而越氏与萧氏,且有一门诸侯皆知的婚事,章明帝醉酒后虽称口头做不得真,却不会当真不顾这门婚约。 越氏二女,定然有一女会嫁与萧淮。 萧淮幼年曾于越氏族学求学,与越琴眉有青梅竹马之情。 越青雨禁不住微扯了一下唇角。 堂姐啊,欲嫁萧淮么 皇后当众献舞,那般的屈辱之事,你也试试罢 观花之宴,定在雁幽园中。 祝皇后深居简出,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王贵妃坐在席位中,由一众女眷围着,身侧坐了个面生少妇。 那妇人瞧着约有二十多岁,一袭素色衣衫,瑞风眼轻轻睨起,无限风情,正同王贵妃交谈。 王贵妃是元后的堂妹,兄长乃是当今手握朝纲的王司马,王氏虽为庶族,如今的身份亦随萧氏称帝而水涨船高,因祝皇后性情冷淡,王贵妃管理后宫,亦算半个皇后。 王贵妃多年浸于宫闱,自是长袖善舞,自论能在口头上占些好处,莫道这谢三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巧言善辩,回回将王贵妃呛的说不出话来。 东扯西扯了半天,王贵妃先忍不住了,面上盛了个笑意,指了指身边的女郎们。 “三夫人,陛下闻初安侯病重,心有不忍,欲成一门好事。三夫人看看,这些女郎们,个顶个儿地好,你挑一个” 这些女郎家中都是新贵,虽不及望族之女,却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闻言不由慌张起来,脸色略白,有些胆子小的,更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嫁去约等于守寡,哪个正当年华的女郎愿意呢 三夫人挑挑眉,望了几眼潸然落泪的女郎们,道“我们谢氏啊,自来不强求,可有哪位娘子自愿嫁给六郎的” 王贵妃暗自咬牙,心道都是先前说好的事了,这个时候又装些什么,让她来做这个坏人,真是可恨 先前只听闻谢氏郎君死后,其夫人们殉夫的殉夫,余下的也不愿二婚,只一心守在谢府,令世人心生敬畏,先前未见这三夫人时,她自是存了几分敬佩,未料三夫人竟是如此狡猾之人。 女郎们闻言,犹疑地左顾右盼,竟是无人出声。 “六郎腿也断了,现下又不慎牵扯到了旧疾,性命危在旦夕不说,性子也是暴躁得很。”三夫人叹气,特意指出了谢满衣的恶疾,眉头微拧。 众女郎更是无声,心下不由扼腕。 谢六郎濯濯如春月柳,名誉九州,于极简处占尽风流,文武皆善。 若无那场恶 战,他当是九州女子趋之若鹜的人物。 三夫人道“既无人” 这话被王贵妃打断,她扫视了几眼诸女郎,目光里隐含威严“无人愿嫁初安侯吗” 皇宫中浸没的女子,随意一个眼神便将这些女郎压迫的低了头,抽泣声这会子是藏也藏不住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行刑现场呢。 三夫人失笑,眼角一挑,将将把笑意藏了下去。 六郎看似清风雅月,实则眼高于顶,平日里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及冠之时都没定下一门亲事。 如今刚出一年孝期,更是不愿成婚,被硬塞一门婚事哪里会欢心。 岂料等不及他嫌弃,人家小娘子们个个儿怕得很,嫌弃他如同嫌弃一条恶犬。 风声簌簌,连带着砸下几株白兰花瓣,空濛的细雨乍然垂下,同雨声一起落下的,还有一道温婉的声音。 “我嫁。” 谢三夫人唇边的笑意一滞,很觉新奇,抬目打量那出声的少女。 单薄的身躯上裹着身青色交领齐腰长裙,长发挽成垂髻,露出一张淡而冷的美人脸,肤色净透,纤长的柳叶眉自额下延伸而出,眸色浅淡,微向下垂的眼角使得这张摄人心魄的脸显得柔和温婉,像一朵美丽而脆弱的海棠花。 谢三夫人见过许多美丽的女子,仍然震撼于她的容色,片刻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出自司州越氏,名青雨。”越青雨垂眸。 青雨,人如其名。 她的眼睛生的很好,自带三分烟雨婆娑,情深脉脉,不免令人想起淡淡薄雨。 谢三夫人似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问,“当真愿意吗” 越青雨双颊漾出笑意,冲淡了些眉目间的病弱颓色,道“当真。” “初安侯年少成名,我心慕已久,今日得此机遇,”越青雨一顿,低垂鸦睫,揽住眸间情绪,“求之不得。” 三夫人又问,“你可知,名为成婚,实则为冲喜”末尾二字她用了重音。 “我知。”越青雨抬眸,坚定道,“我愿。” 婚期定的很快,便在两月之后。 定州居于北地,虽派了谢三夫人来相看新妇,聘礼却稍稍慢了几天的车程,是在定下新妇人选后,送去司州越氏的,便分了府兵留在了洛阳,待护送新妇往定州去。 一月后,一封婚书被加急送来洛阳,谢三夫人同越氏主母袁夫人交换过签字画押、登记入册的婚书后,携府兵将越青雨护送到定州完婚。 越青雨出行前夜,章明帝遣人来请越青雨入宫去。 十二月初,洛阳初降大雪,车马踏雪而行,停在了武阳门外。 越青雨心下藏了三分忐忑,下马车前将从叶神枝那里得来的护心丹吞咽入口中,才定了定心神,随总管常寿进了昌武殿。 里头的烛火昏暗,越青雨敛衽行礼,深深叩首,却迟迟没有听到 上面的章明帝开口。 半晌,寂静的大殿中,缓慢却清晰的脚步声传到了她耳畔,有人停在了她面前,声如催命“抬起头来。” 越青雨深吸一口气,慢慢直起身子,眼睫却垂下,目光定在章明帝玄色的袍褥上,上面以金丝绘制着龙纹,再往下,他手中拎着一把长剑。 章明帝意有所指“你将要嫁去谢氏为妇,今日朕将你召来,你可知是为何” 越青雨道“回陛下,臣女不知。” 章明帝冷笑一声,“北地地广,光是定州的地界,就比荆州与司州加起来都要大。谢氏百年据于定州,树恩深厚,又与瀛洲云氏、冀州殷氏有姻亲,更莫提初安侯手握四十万将士,若要反我大梁,岂非轻而易举” “到时,若掀起战乱,百姓流离,又将重蹈数年前的覆辙” 越青雨早料到今日入宫为的便是这桩事,却惊于章明帝的直白,她面上摆出彷徨,心中却浮起讥讽。 大梁皇室内忧外患,羯胡吃了败仗后分崩离析,北匈奴因此成了北蛮地的主人,虎视眈眈要南下入侵。 九州诸侯掌部曲无数,早有造反之势,章明帝这些年来偏居于洛阳一隅,早没了昔日君临天下的气魄,竟妄想以姻亲牵制诸侯。 他以长剑撑地站了起来,“青雨,以你才貌,令初安侯倾心又有何难到时,可在床笫之上取他性命,继而将虎符送回洛阳。” “初安侯一死,诸侯再掀不起什么波浪。” 他的话过于直白,过于荒谬越青雨脸倏然青白,以头触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臣女只是一介弱质女子,怎能担得起况且,初安侯历幽州一战,已是同废人无二” “废人可朕三番两次派去使臣,他都不愿退位,交出兵权。” 章明帝不耐,挥了挥手,一旁的常寿躬腰奉过玉盘,上头搁置着酒壶,章明帝扔了剑,长剑哐当一声发出响声,剑柄砸在了越青雨的手指上。 越青雨吃痛,手指蜷缩一下,反倒生起勇气抬头去看。 便见章明帝亲自斟了一杯酒,侧身看向她,昏暗烛光下,披散着头发的帝王犹如恶鬼,神情阴森。 “越氏,喝下罢。” 宽大的衣袖下面,少女一双手攥捏成拳头,掐进掌心里面,静静的盯着那碧玉盏,说不准在想些什么。 常寿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少女,触及她瘦弱的双肩,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解释道“适才入殿前,女郎喝下的净水中有寒蛊,十月即成蛊,期间需服两回解药。这酒中便是头次的解药,十月后,女郎若不能完成陛下交代之事,即会香消玉殒。” 章明帝俯身,神情近乎阴森冷厉“你若心软,便替他死罢。” 翌日,红妆十里,飞雪漫天。 越府外头,朱红色的灯笼映在雪地上,带起一层淡淡的红光,越青雨稍稍落下眼皮子,立时被那光刺了下。 她的眼睛不大好,经不得强光,夜里更是难以视物。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她亦不愿露怯于人前。 越青雨抬眸,正瞧见了并肩而立的袁夫人和堂姐越琴眉,不由思及幼时离开父母和司州时,她其时年纪太小,抵不住难过,生生哭坏了眼睛。 本作者濯雪一汀提醒您我夫君他是白切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袁夫人立在台阶上,由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倒是面无表情,半晌,才叹了口气。 “滟滟,此去定州,路途遥远,阿父阿母不能亲送吾儿,实是有愧。谢氏名门,望你嫁去后明事理,顺夫君,做到贤良二字,不堕我越氏清名。” 袁夫人出自雍州袁氏,袁氏远避世俗,以女子掌家,其家族女郎的才华品性不输当世奉为名士的男子,更不奉行男尊之道,而这番话由袁夫人说出来便显得极为可笑。 似乎只为训诫这年少离家、今担“冲喜”之责的女儿,唯恐忧及家族。 越青雨心中觉得悲哀,轻扯了扯嘴角,眼眸一闪,泪水便盈盈而出“女儿拜别阿母,愿阿父阿母身体康健。 定州与司州南北之隔,又常逢动乱,滟滟身子骨薄,不知是否还有得见父母的一日。此后,女儿定日日诵经,为父母祈福,不枉父母养育一场。” 少女俯身,宽大的喜袍下隐约显露出纤薄的身子,几滴伤别之泪,勾勒出弱不胜衣之态,在场之人似乎才从她被脂粉描绘的艳丽美人面上,窥见传闻中病弱伶仃的越十一娘。 袁夫人似有动容,沉吟半刻,冲身边的副将越宁道“再加一千部曲,皆数作十一娘的陪嫁。” 越琴眉的笑意一滞,几乎是瞬间拽住了袁夫人的袖子,“伯母不可且不说谢氏允否,便是” 袁夫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轻声打断她“小九,妹妹就要嫁去定州了,你不与妹妹说些什么吗” 越琴眉听出她话中的警告,只得停住话音,不甘不愿地道“十一妹,此去顺心顺意。” 长长的送亲队伍早已候在了外头,越青雨微微扶住合璧的手,矮身入了车舆。 从洛阳到定州有一千多里,虽说已一切从简,到底携有嫁妆,另有部曲两千,谢氏府兵五百,少说要行路将近一个月。 时逢多事之秋,狼烟四起,凡有贵女出行必有府兵相护,匪徒望见府兵便会自觉退去,只是出嫁队伍携带金银者无数,焉知不会有亡命之徒不惧府兵前来打劫。 前来迎亲的都督护军谢定十分谨慎,不敢有一丝懈怠,队伍走走停停,在第十日时入了广川郡内。 广川郡多山路,占山为王的匪徒不在少数,然欲往定州则必定要过广川郡,为避人耳目,早在顿丘郡迎亲队便一分为二,谢定护送越青雨跟在谢三夫人队伍后,两支队伍皆伪装成寻常贵女探亲,隔着百八十里的距离。 漫山雪雾风霜,风声凛冽,冷气直直透过轿帘往里头钻。 越青雨有些恹恹地垂眸,拢在狐裘中的眉眼安静,心头却似缠了一团线,来来回回地思量。 免不了归结到一件事上 她被章明帝下了寒蛊,护心丹难以阻隔寒蛊的药效,神枝提出为她寻制解药,让她暂且放宽心。 初安侯身子不康健,遭逢大变后性情狂躁,令世人闻之惧怕,却也正是他如今尚且坐镇在定州,谢府众女眷才能无恙。可他若是死了,她未必能安稳回到洛阳,难道要一同殉在定州吗 当然不可。她费尽心力要来了两千部曲,为的便是保全自身。 越青雨被车舆晃得昏沉,正欲阖眼小憩半刻,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听见谢定高声道“何人拦路” 越青雨瞬间清醒,掀开轿帘往外头看,周围的护卫都已抽刀防备,紧接着落下一道冷沉的声音“是孤,当朝储君。” 谢定命随从收刀,拱手道“原是太子殿下,殿下有何事,还请吩咐。” 萧淮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越娘子呢让她过来与孤一见。”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 章 腿疾 第4章 风声呼啸不止,一干护卫皆是惊疑,却并没有人去请越青雨。 谢定闻言略怔了下,思及越氏同皇家的那桩婚约,不由皱眉道,“越娘子乃我谢氏新妇,恐不宜在此关头同殿下相见。” “见不见的你说了不算。”萧淮将将从并州脱身,马不停蹄地前往广川郡平匪,正是乏累之际,却听说了越氏的十一娘同初安侯的婚事,先是诧异,再是勃然大怒,带了一队亲卫一路快马来截人,此刻怒气正在心头翻腾,气急却笑,“孤为君,你为臣,莫是初安侯教你对孤不敬的吗” 如此高的一顶帽子,谢定自是不敢受,单膝跪下行了一礼“臣无此意,殿下恕罪” 萧淮摩挲了下手中的剑柄,并不说话,亲卫分散在四周拦着路,也无让行之意,似乎料定了马车上的人正在听着,刻意同她僵持。 合璧娇眉一挑,压着怒意道“这皇室的人莫不是都同娘子有仇吗这太子平日里不见多在意” 未等她说完,越青雨倏地拢了拢衣裳,便欲掀帘下去。 在此关头,却听骏马呼啸声,几息后有人翻身下马,急切道,“殿下” 这声音有些熟悉,合璧悄然掀开一角轿帘,瞥见了半张清隽温和的侧脸,随即转过身道,“是敬文公子,陛下先前派他与太子同去并州,如今二人一前一后来此,着实怪哉。” 越青雨略有些诧异,不知他又缘何追到这里,正听他说,“臣忧殿下,故快马同往。” “越娘子舟车劳顿,怕会冲撞了殿下,才” 萧淮一向不喜祝家人,这些时日同祝衡一同平匪,二人时有分歧,厌恶更甚从前,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祝衡,此事跟你有何关系” “殿下勿怪,臣只是顾念殿下声名,故言出无状,只是越娘子出嫁,殿下实应避嫌。”祝衡拱手一礼,倒是不卑不亢。 祝衡乍听越十一娘嫁去定州之事,心下虽有波澜,也只是三分惋惜和慨叹,惋惜自己晚了一步,慨叹越青雨的遭遇,只是听闻萧淮倏地带人往广川郡来,直觉不好,便一路跟了过来。 萧淮冷飕飕地笑了声,眼神凌厉,“你的手伸的够长的,连孤见不见旁人都要加以置喙,那日后,是不是要篡了我萧氏的天下” 他如今也是怒及,越发恣肆,说罢便要往马车处去。 而这时,越青雨却从里头出来了。 一只白皙如雪的手扶在侍女臂上,淡淡一层雪光相映,薄施脂粉的脸掩在面纱下,只露出一双潋滟温婉的眼睛。 萧淮再逼近一步。 “臣妇拜见殿下。”她的嫁衣裹在里头,外头罩了件浅青色的斗篷,头颈弯下个柔软的弧度,屈膝行礼。 萧淮从她袖腕处瞥见了那抹红,又听她自称臣妇,脸色瞬间沉下来,眉眼间积满阴沉,几乎是瞬间上前擒住了她的手腕,手骨因用力而泛出青筋,目光低垂,隐在阴影里,显得阴森可怖,“你该是孤的妻” 越青雨的手被他拽的生疼,顾不上细究他此举之意,心下却生出一丝难以言明的悲哀,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轻声叹息“是啊。” 我在梦中嫁给了你,可是做你的妻子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为了那一点爱,活的小心翼翼,为了家族荣耀,付出了性命,唯独没有为自己。 她这句若有若无的叹息太轻,萧淮愣了愣,被她眼中凝着的近乎于悲悯的情绪灼伤,不由又念起她葬在火海时的场景,他另一只手钳制住越青雨的脖颈,直将她迫的呼吸不过。 后头的合璧急切上前,却被萧淮的近卫拦下,祝衡惊呼,便就欲往前拦萧淮,“殿下放手” 萧淮自幼习武,哪是祝衡一介文人抵抗住的,何况萧淮正在激愤之中,抬腿便将祝衡踹出几步远,喷出一口鲜血来。 “殿下,远处正有一队人马而来,身份未明,皆是训练有素的兵将,恐怕来者不善”近卫飞身而来,快声禀报道。 “滚”萧淮却无心听之,不由分说地抬脚直向近卫胸口。 马蹄落在薄雪上的声音短闷,却难以忽略,越青雨闭了闭眸,以手推萧淮,气力却轻,他的身形纹丝不动。 “滟滟,全怪孤。”萧淮喃喃,无所顾忌地打量着她,“你跟我回去,你该嫁我的,你怎能嫁谢满衣那个废人” 越青雨再也无法忍耐,将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狠狠刺在了萧淮的肩上,血顺着衣衫蜿蜒下来,周遭的近卫拔剑对向了越青雨,她带来的人亦拔剑而对,气氛剑拔弩张。 风雪声倏然呼啸,枯枝上留的几片树叶也被风吹打落下,在这气氛中,竟也无人注意一辆玄黑色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那马车周身无一道点缀,在飞雪中静静停留。 萧淮吃痛,将钳制在她脖颈上的手放了下来,正欲发怒,却对上她绯红的眼尾,再看她细弱的脖子上被捏的通红的皮肤,到底是起了怜意。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劝慰道“滟滟,谢满衣废了一条腿,又受了重伤,命不久矣,你嫁他竟是去当寡妇的吗” “殿下,恕我失言,其一,滟滟是我小字,由殿下唤出来,着实不合规矩。 其二,我嫁去定州,是陛下之令,已是定局。 其三,无论初安侯如何,殿下贵为储君,不当有此一言,且这桩婚事,本也是为冲喜。”她眉眼垂下,声线平淡,登时便有雪粒子落在她的眼睫上。 这番肺腑之言传到众人耳畔,在场之人心思各异。 谢定原本对这从天而降的侯夫人没甚么好感,只觉是章明帝的手段,对主公不利,还觉得她过于柔弱了些。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见她举止有礼,对下温和,有了几分改观,今日听了她这番袒护主公之话,不由有些复杂地看向她。 不远处的马车中,有个男人隐在马车一角的暗影里,透过轿帘无声地凝视着前头,他眼底沁出漫不经心的晦色,听到冲喜二字,目光奇异地扫视女子弱不禁风的身 子,忍不住讥笑一声。 “冲喜啊。”他语气轻蔑,似是自言自语,声音轻不可闻“也不知是谁给谁冲喜。” 山间寒风瑟瑟,白雪萧萧而下,两队人马刀剑相向,气氛随猛烈吹着的冬风而愈发紧张。 “定局又如何”萧淮冷笑,不顾肩上一滴一滴坠落在地的鲜血,再度将手攥住了越青雨的肩。 萧淮低眸看向她微颤的眼睫,忍不住手下的力度,直至将她困在车壁前,高大的身形将她笼罩。 “孤便是将你带回洛阳,毁掉这桩婚事,他初安侯又能如何” 越青雨闻言眼眸瞠大,满满的惊愕与不可置信,几息,弯了下唇,几分哭笑不得。 梦中她嫁给萧淮后,萧淮对越琴眉念念不忘,如今她不嫁了,萧淮反倒追来说这些毫无分寸的话。 荒唐到了极点。 青年隐在马车中的面容辨不清晰,轿帘慢慢掀起,从里面伸出一只手。 骨节分明、手指纤长,隐约可见皮肤下淡淡的青色纹路。 “君侯,可要出面”守在马车旁的护卫长谢钊冲里头低声问道。 里面的青年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 下一秒,谢钊拉弓松手,利箭瞬间破开几丈之地,朝着萧淮的方向飞旋而来。 玄色箭羽破空而出,萧淮的近卫来不及躲挡,用剑堪堪顶了一下,叫那箭羽擦过萧淮手臂,插在了后头的车壁之上。 若不是近卫挡的那一下,只怕那箭便要刺入萧淮的手掌中,虽不至于伤及性命,却是要令他受些罪的。 对方来者不善,但目的却不是萧淮的命。 倒像是一种警告。 东宫护卫长萧穆惊疑之后,看向玄黑马车的方向,高声怒斥“太子殿下在此,何人胆敢造次” 不怪他们不识来人身份,当今世道,门第阀阅,各怀心机,凡世家大族出行,必是大张旗鼓,皆有象征身份的旗幔高高挂起,庶族百姓远远退避,以此来保证出行者的安全。 像眼前这般诸多甲卫相护者,身份不比寻常,更不是山间自立为王的匪徒。 若是真的交手,未必有全胜的把握。萧穆先报出萧淮身份,亦是为了保护肩膀受伤的萧淮。 风卷残叶,四周只余了细叶落雪的沙沙声。 越青雨向后退了半步,萧淮察觉她的动作,跟着退后,握着她手腕的手慢慢收紧,好似怕她就此逃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越青雨淡讽一笑,索性半倚在了车壁上,抬起眸,颇觉怪异地看去 出行跟了如此多的卫兵,且不惧怕太子之威,马车里的人究竟是何人 寒风凛冽,大雪扑面。那玄黑马车置身于山间,呼啸的冷风时而将车帷卷起,只勉强瞥见雪白色的袍角,在这冬日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抹颜色。 越青雨偏过头,一只手揉了揉肩,心中暗叹故弄玄虚,这做派当真叫人不喜。 不过此刻闹了这出,也算 是解了她的困境。 倒是,九州诸侯哪个会在这时候挑衅萧淮呢 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 胡思乱想之际,便听萧淮阴冷的声音“谁家的人敢在大梁地界里对孤出手,可知谋害太子,罪诛九族” 一道轻咳声倏地响起。 车轿门帘微动,候在马车旁的人立刻将帘拉开,呼啸寒风蔓延过躬身出来的青年衣袍之上,浸压上片片鹅毛雪花,最终与氅衣融为一体。 越青雨慢慢抬起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掩在氅衣的宽袖之下、与雪白之色交相辉映的手腕,再往下,他手中竟扶了一根紫檀木杖。 他动作极缓慢地从马车上下来,慢慢地朝这边迈步而来,片刻后,停在了萧淮三步之距的地方。 黑玉束冠,氅衣素不染尘。发丝与袖袍被山风一齐吹动,好似话本子里遥不可及的谪仙。 他生着一张实在好看的脸。 长眉入鬓,凤眸微扬,薄薄的眼皮子半垂,窥见不得此中情绪,尤以身形高大,而显得气势迫人,尽管他有腿疾,似乎是习惯性的走的极慢,也难掩其矜贵之姿。 日光倾斜而下,映在他清清冷冷的脸上,他不甚在意地投来一眼,唇边携着淡淡的笑意,冲萧淮低了低头。 “定州谢满衣,拜安太子。” 越青雨微微一怔。 眼前这气质出尘的青年,竟然是传闻中暴躁狠戾的谢满衣吗 大约是她的惊讶过于外显了些,谢满衣侧眸瞥了她一眼,不过一霎时,目光又落在萧淮拽着她腕子的手上。 萧淮也是一愣,没有想到远在定州、腿有重疾的谢满衣会亲自来迎亲,待回过神来,方意识到谢满衣在知晓他身份之时,还敢无所顾忌地对他出手,礼数亦是十分敷衍。 萧淮眯了眯眼,正欲出声责难,便听青年清淡的嘲弄“臣虽一介废人,不过,殿下若想染指吾妻,大可试试。”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 章 冒犯 第5章 话音落下,四下都静了一刹。 萧淮目光一顿,“初安侯这话什么意思” 他刻意略过谢满衣话中吾妻二字,没有成亲,算什么夫妻 萧淮心下冷笑,又道“适才初安侯叫人射过来的那一箭,险些取了孤的性命,初安侯作何解释” 谢满衣眸色如常,唇角轻扯出一抹笑“殿下恕罪,只是下面的人望见拦路的人,以为是山匪之众,送亲将士不敌,才出手,绝无一丝冒犯殿下之意。” 这一番话说的毫无漏洞,他面容温雅,天生一副不会动容的谪仙貌,语气也是极为诚恳。 但萧淮不信,却也无法揭穿他,被堵的不上不下尤为难受,偏要出声呛他“初安侯兼定州牧,如今倒是为迎亲远行至此,至定州军民于何顾” 飞雪无半分减缓之势,雪势虽小,却绵密悠长,落在青年的发丝上,他微不可察地皱眉。 “定州自留了坐局之人,不劳殿下费心。”谢满衣唇边含着浅笑,“倒是殿下,握着我夫人的手,何时能放下” 越青雨抬眸,目光如清水晃荡,略起波澜,其间有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夫人”萧淮轻嗤了一声,“尚未行婚礼,初安侯这般称呼,未免太不知礼数。也罢,孤闻初安侯自幽州一战后,便不复往日风姿。” 他说完,自以为打击到这位曾被九州女郎趋之若鹜的第一公子,视线若有若无地滑过他的那一只伤腿。 太子萧淮同初安侯谢满衣往日并没有见过面,算来这日应当是二人头次碰面,众人不知太子对初安侯的敌意源于何处,到这时连头都不敢抬,唯恐殃及自身。 只越青雨低了低眉,复杂的瞥了一眼谢满衣 曾经那样矜贵的天之骄子,怎受得了旁人如此外露的嘲讽 “确是如此。”谁料谢满衣竟点了点头,那双空寂无阑的眼睛被苍白的面容衬得更加黑沉,“臣不懂规矩,夫人懂便是了。” 他说罢面色如常地望了眼越青雨,且是那副无波无澜的神色,后者神色一滞,尚未来得及收起眸中的怜惜之意,忙冲他柔柔一笑。 萧淮冷冷审视着她的神色,另一只手扶向她的右肩。 谢满衣半垂着眼眸,神色平静,缓缓对着萧淮说道“臣闻定州闹匪患,殿下当快马去平叛,而非在此纠缠我夫人。” 越青雨那双眸子清凌凌的,倒映着飞雪中的雾色,她轻声道“放手罢。” 萧淮眼里的笑缓缓消失,“滟滟,你要跟他走” 越青雨笑了一声“不然呢,殿下。” 萧淮不愿放手,心中有种诡异的近乎于恐惧般的情绪将他缠绕,仿佛在告诉他不能失去眼前的少女,他不管不顾地低声道,“谢满衣是个废人,怎能护得了你” 在她梦中萧淮失势前也曾大权在握过,却为了他的心上人置她于不顾,对越琴眉倒是如一日的好,哪怕一国尊两后,也要保 全越琴眉,而将她献出去。 思及此,她的心绪乱了稍许,平息过后才道,“他护得了定州,自然也能护得住我。” 谢满衣挑了挑眉,似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手指在紫檀木杖上轻轻敲了一下。 谢钊熟知他的指令,立时下令,顷刻间,身后的玄甲士兵拔剑出鞘,隐有蓄势待发的意味。 萧淮面色一沉“你威胁孤” 谢满衣道“臣不敢,只是怕殿下无法向今上交代罢了。” 萧淮的护卫长萧穆凑近他耳畔道“殿下莫掺和了,陛下有陛下的思量,殿下万不能再度惹怒陛下,况且初安侯的人加起来是我们五倍尚多,真交起手来,殿下未必有胜算。” 还有他不敢说的 比如,谢满衣手握重兵,又深得民心,若是以此激怒他,真与大梁相对,必是皇室的心腹大患。 见萧淮神色略有松动,萧穆接着道“初安侯沉疴难愈,若是他死了,越娘子还是要回洛阳的,殿下何苦在这个关头惹怒这个疯子” 萧穆的声音刻意压低,以气声相传,越青雨自是听不清半句,谢满衣却是尽数收入耳底,他挑了挑眉,不知是太子的人太蠢笨,还是有意让他听见的 萧淮闭了闭眼,知晓今日是难以将她带走了,深深地看了越青雨一眼,才将手松开。 他后知后觉地捂着肩上的伤口,被近卫护着上了马,勾了勾唇,话却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几近于咬牙切齿“新婚燕尔,孤祝初安侯疴疾早愈。” 话中显而易见的嘲讽,谢满衣笑了笑,淡道“谢殿下。” 眼看这一行人快马离去,越青雨看了眼谢满衣,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正当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时,祝衡扶着树站了起来,慢慢走过来,面色苍白,冲她道“越娘子,是我没用。” 越青雨摇头,“与你无关,还要多谢公子今日为我出头。” “并没有帮到你,不必挂怀。”祝衡拱手,又对着谢满衣道,“久闻君侯大名,今日得见,着实得满在下一桩心愿。” “不多打扰,就此别过。”他挥了挥手,骑上马离去了。 合璧上前几步,担忧道“娘子无碍吧” 越青雨道“无事。” “多谢君侯解困。”她盈盈一礼,许久,对面的人才淡淡道“适才不得已的冒犯之举,请谅解。” 越青雨一愣,冒犯之举 莫非指的是他唤她夫人吗 越青雨雾眸颤了两下,慢慢抬起眼皮,对上那双深邃长眸投下的淡淡视线,冷风拂于青年清冷的面容之上,透出逼人的寒峭之意。 正当她想说些什么时,他已转身而去。 飞雪漫天,枯枝萧瑟,他的背影有几分冷寂,渐渐融入雪色里。 她斟酌良久的话卡在了口中,微微一顿,打量着他走路的身形,直至他慢慢探身入马车里。 越青雨后知后觉想起她 方才看见马车时的想法,太过于轻慢他1515,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公子,因战伤腿以致行动缓慢、不愿面人,她竟私下责他故弄玄虚,着实不该。 传闻真假难辨,方才一见知他并非那般狠毒之人,只是虚弱些,不妨事的。 越青雨收回视线,道“继续走罢。” 日头将落时,终于下山进到了一个小镇子里,这镇子紧挨山头,名叫梨谷镇。 谢三夫人一行车程快,如今应已出了广川郡,他们原也是要跟上的,只是谢满衣在此前已日夜行路五日,加之山脚下无光,更是不宜行路,只得在这小镇中落脚。 此地山匪横行,这镇子虽敞开大门,却留了一二十个壮汉在大门处守着。 越青雨带过来的部曲这时并没有跟着她,得了谢定的指令先行赶路往定州去。 她本觉不妥,奈何谢定下这样的指令,必定是谢满衣的授意。 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谢满衣的马车跟在她的马车后头隔了数步的距离,算是令她暂且放下心来。 一列车队,不疾不徐,慢慢进入了小镇内,越青雨正闭目养神,车轮踏过地上一层薄雪,慢慢停了下来。 越青雨立在马车旁,微凉的月光打下来,叫她勉强分辨出谢满衣的身影,亦步亦趋跟在了他身后。 她不愿露怯,只是扶着合璧的小臂慢慢往客栈里去,上台阶时,谢满衣似瞥了她一眼,纵然她眼前模糊亦能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侧头佯装与合璧交谈。 很快,他收回了视线。 待走进客栈,越青雨的眼前方恢复了光明。 这时才注意到,四周除却她的两个侍女外,仅看到了那位一直守在谢满衣身侧的谢钊以及一路护送她的谢定。 她斟酌良久,终究是隐下了这一疑问,飞渡会武,应当不会使她们太过于被动。 风雪呼啸,越青雨进入房里的半柱香后,敲门声响起,谢定在外头低声道“越娘子,君侯请您一见。”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 章 比试 第6章 亥时一刻,由谢定引路,越青雨绕过客栈的长走廊,踏入满地霜雪的阶梯,步入另一处楼阁。 谢定在她身边喋喋不休“这小镇虽居于广川郡一道不起眼的角落中,倒是繁华十分,这客栈后头便是赛马场,今日正是一月一次的探马会,听闻这风俗还是自司州传来的。君侯听闻娘子于洛阳时颇善骑马之术,思及娘子一路舟车劳顿,一时便让掌柜留了个隔间,让您去瞧瞧。” 越青雨愣住。 她在洛阳的那几年确实常去御马,因她喜欢策马狂奔时的无拘无束,这事倒是少有人知,亦或是少有人在意。 时下世家女郎尚武,门阀贵族的女子大多精通骑射,纵然是如越青雨这般在旁人眼中柔弱的女子,在马场上追逐驰骋亦算不得多奇怪。 合璧附耳小声道“娘子,这初安侯对您还算作体贴。” 越青雨微微一哂,正是疲乏之际,将她叫来看那些人赛马算什么体贴,不若叫她睡一觉为好。 两根立柱下皆站了人,见有人过来,便伸手拨开琉璃缀成的帘幔,映入眼帘的是昼夜不熄的灯火,和正于马上驰骋的女子男子们。 打眼一瞧,上面一圈是环廊,檐角上吊着火红的灯笼,往下一层,是闪着微红灯光的排排店铺,里头充斥着鲜活又神秘的气息。 越青雨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好似进入了另一个远离世俗的世界,里面有喧天的鼓乐声,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马场外围着的竟还有年幼的孩子们,他们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攀爬着、讨论着。 她的脚步顿住了。 “越娘子,这下头着实是过于喧闹,您随属下上去寻君侯罢。”谢定见她停下,以为她嫌此吵闹,拉高了声音道。 越青雨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确是司州的风俗。 越青雨记得,她的两位兄长常去赴马会,因她那时年纪太小,阿父阿母不允她去,她虽想去得紧,却不敢亦不愿惹阿母不快,在阿兄要偷偷带她去时,也摇头拒绝了,阿兄劝说引诱无果,转而带了堂姐去。 当时的她藏在门后望着马车离去,心里却想,待她再大些,阿母定会带她去看马会,她还能一睹阿母马上风姿。 小小的越青雨想着,她的阿母可是九州闻名的袁将军呢。 可惜了。没过一月,她便被送往洛阳,一往十一年,也不曾再回过司州。 越青雨面色无波,微微侧眸,又往那围了许多人的马场瞧了一眼,目光略过被人围在中间、高坐马上的少女,很快又移开。 “钟娘子,你可挑好人了”有人高声道。 嘈杂的四周安静了一瞬,很快又开始吵闹起来。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这少女身上,仿若在期待着些什么。 越青雨慢慢收回了视线。 前侧的谢定却道“这钟娘子据说是东阳钟氏的后代,她的兄长钟玉殊是并州首屈一指的名士,师从前朝谋士郭鼎,少年成 名,曾建会留渠,平并州水患,正因为有这二人在,此地才能免受匪徒侵扰,此处的人很是崇慕那钟玉殊,连带着他的妹妹也颇受欢迎。” 合璧听说过东阳钟氏。这氏族人丁不旺,祖上历出名士,常救助百姓,大宣永初年,族灭于流乱之中。 只是,就算是名臣之后,又与土匪何关 她蹙眉提出异议“土匪莫非还会因敬重他,就不来这小镇子上杀夺抢掠了吗这样讲道理还叫土匪吗” “非也,非也。”谢定失笑,“你瞧这里头的汉子们,哪一个不是膘肥体壮,那起子半路出家的土匪未必抵得过,何况东阳钟氏善制暗器,且有死士守在周围,土匪更加不敢靠近此处。” “这里还有死士吗”合璧立刻睁大了眼睛,往四周瞧去。 “谁知道呢”谢定扯起嘴角笑了笑,“不过不可不妨。早在两月前,便有两拨胆子大的土匪夜里悄然闯进来,却被暗器所伤,皆死在了镇子里。” 合璧吃了一惊,“怪哉” 谢定瞧她这副模样,眼睛滴溜溜的来回转,觉得好笑,又道,“这里的百姓说,是一群黑衣人杀的,那便是传闻中钟氏的死士。” 合璧更觉惊疑,一抬眼发觉自己正走在那闪着微红灯光的排排店铺之中,仿佛瞧见有黑衣人站在里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正要回头拉上娘子的手时,身后却没了娘子的身影,须臾之间,合璧感到惊慌失措,仿佛一桶冰水从她头上浇了下来。 “娘子娘子”她顾不上忧心什么死士,更顾不上问罪谢定,向后头一边跑一边喊,“娘子” 待她终于从那街道里出来,迈入人群中,此时人群中却爆发阵阵欢呼声,拥挤着往中间围。 合璧六神无主,被人群凑着往阑干处走,掂着脚尖往四面看去,她从没有与越青雨分开过,此时更是惶惶不安。 一晃眼,却在中间的马场中瞧见了越青雨。 里头的人都不见了,只留了那红衣少女。 她的身侧,是高坐在马上的越青雨。 须臾之间,两个人拉紧了缰绳,在马场中驰骋起来。 细碎的灰尘被风扬起,也带起两个女郎额间的细发,越青雨发髻上且别着步摇,随着马奔腾的动作,那步摇也晃来晃去。 场上时而传来叫好声,女郎衣袂翻飞,合璧的视线锁在她家娘子身上,正跟着身边的人鼓掌,冷不丁听见身边的人说 “那青衣姑娘是哪家的怎的从未见过” 有人接话道“不像咱镇子上的人,想是从外头来的。” “这姑娘生的真好看,若是还没嫁人,我老婆子都想上门提亲了。” 合璧听见这话,恨不能上去捋袖子吵两句。 姑娘家的清白怎么能拿到外头去说 旁边的人笑了几声,嘲道“就您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莫说是这仙女儿一样的姑娘,便连镇子东头老王家那瞎了一只眼 的女儿也看不上。” 合璧深深点头,这世上没人配得上她家娘子 正当她竖着耳朵听这些人说话时,场中的两个人停了下来。 有人大声道“她赢了钟娘子” 越青雨从那匹红鬃马上下来,对着面前众人口中的钟娘子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她离开太久了,合璧要担心了。 适才她被人拦住,说钟娘子挑中了她,要跟她比试。 她曾听过这种习俗,在马会上赢了的人可以任意挑场下的人比试,这人是不可拒绝的,两人无论最后谁赢了,皆算作场中的胜者,两人平分本场的赌资。 越青雨不愿招惹别的事端,索性同意了她的邀约。 “姑娘”后头的少女叫住了她,小跑几步跟了上来,站在了她面前。 “你很厉害。”眉眼娇俏的少女扬了扬下巴,略压低了声音,“我叫钟玉皎,礼尚往来,你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越青雨踌躇了下,不知该不该告诉这少女她的名字,她的身边还跟了腿脚不便的谢满衣,应当为他的安危负责。 于是越青雨垂下了浓黑的睫,低声道“我姓越,家里人唤我滟滟。” “雁”钟玉皎眼眸一转,问道,“天上飞的大雁吗家里人一定希望你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 越青雨心中暗暗冷笑。 “越姐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钟玉皎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吐了吐舌头,又道,“我哥哥虽然很厉害,我却不爱读书,你的名字很好听,可有什么出处吗” 越青雨并不知她这个小字的出处,随口胡诌道“水碧色兮石金光,滟熠熠兮濙湟湟的滟。” 她瞧钟玉皎似乎还要说什么,接着道“钟娘子,我的侍女此时应该在寻我,恕我失陪。” 钟玉皎此时才高声道“越姐姐,有缘再会” 看着越青雨步伐虽快,发髻上的步摇却丝毫不动的背影,钟玉皎扬了扬眉,懒散的笑了。 合璧瞧见越青雨从里头出来,硬是挤过人群,费劲行到了她跟前。 “娘子,都是合璧的错,才跟丢了娘子,也怪那谢定,讲那些有的没的,听了让人害怕,一时间丢了神儿。” 外头的人瞧见越青雨出来,自觉地让了条路。 合璧一把揽住了越青雨的肩,“娘子怎么去了那里头叫我好一番担心” 越青雨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却说不出个名头来,只摇了摇头。 “诶,说到谢定”合璧一顿,仰头四处瞧了瞧,“他去” 正要说道他,他却从后头绕了过来,连声道不是,又是赔罪又是饶命的。 “不怪你。”越青雨一叹,“也算当一回司州人。” 她后面半句太轻,与不远处人群的嘈杂声一同散了去。 空明月色入窗, 略微泛白的光线安静洒入,白雪飞簌而下,俨然没有停下的趋势。 青年安静坐着,房间里幽幽的烛光照着他清冷的身影,打在身后屏风处,更添一丝压迫感。 想看濯雪一汀的我夫君他是白切黑吗请记住的域名 晃过眼眸,她瞧见案几上摆放着一张棋盘,而另一侧的窗户处,恰巧可以将马场的情形尽收眼底。 越青雨唇瓣轻抿,收回了目光。 她暗暗猜测谢满衣方才或许就坐在这里,静静地瞧她挥鞭策马。 越青雨行过一礼,不知作何反应,只道“适才那位钟娘子邀我比试,众目睽睽之下相拒反倒不好,君侯勿怪。” 他抬袖指着案几对面,淡淡道“坐下说。” 屏风前的人,腰背削直,身披窄袖白袍,原是于极简处占尽风流的削直模样,一双冷清的凤眼朝她这里看来,令得越青雨不敢回望,只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皮。 “越娘子可会下棋”他这样问。 越青雨愣愣点头,道“会一些。” 不是邀她来瞧马会的吗 谢满衣眉头一扬,似看穿了她的想法,道“你来时,马会已快要结束了。倒是巧,你虽未看成,却参与其中,也算阴差阳错的好事。” 眼前人长睫低垂,半隐着一双清冽杏眸,半晌才说了句“君侯不会怪我露了面,会引来不必要的事端吗” 谢满衣漆黑的眸子静静审视着她,慢慢道“为何要怪你” 越青雨犹豫再三,轻声道“进梨谷镇前,君侯将一众兵士同我们分路而行,想必是为了不惹人注目。而我方才露面于马会上,又将我们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她还有一句没说出口。 定州谢氏虽是百年大族,却因近年来的征战开罪了不少人,加之皇室忌惮,想趁乱杀谢满衣的人不在少数。 何况,谢满衣的腿疾,令她最为担心。若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她是好说,谢满衣怕是要处于危险的境地了。 谢满衣垂下眼睛,思索了片刻道,“你在担心” 越青雨才抬眸看着他,“嗯”了一声。 他掀起眼皮,凤眼落于室中微弱的灯光中,像覆着一层奇特的流光,有些漫不经心,“是吗” 女郎一双妙目盈盈盛着秋波,藏了几分微不可察地怯意。 尽被他收入眼底。 他来这里之前,倒也听说了一些他这位未婚妻子的事。 除却和储君的那桩口头婚事外 似乎离家多年。 谢满衣侧过脸,手搭在茶盅边缘滑了滑“怕什么。” “我死了,你正好不必再往定州去了。”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7 章 拜会 第7章 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一阵风,他身后的窗被风掀起,越青雨来不及对他的话做出反应,一面在心里暗暗思量那话的含意,一面站起身欲将窗户关上。 夜风冰冷冷地扑在面上,越青雨眨了眨眼,绕过垂眸冷淡坐着的谢满衣,将开了一半的窗户轻轻关上。 收手时,那天青色的袖摆却从郎君白玉一般的脸上拂过。 谢满衣若有所觉地抬眸,正瞥见少女宛若凝脂的手腕。 一眨眼,外头的雪落下的更紧,窗扇再度被风掀开,将涔涔夜风吹进来,亦送来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 越青雨暗道这风倦人,一面又要侧身去关窗。 就在此时,指尖忽地擦过一道冰冷的触感。 在这冷冬飘雪天,竟似比外头的寒风还要凉上半分。 她滞在了原地,不禁垂眸去瞥,竟是她碰到了谢满衣的脸颊。 越青雨微惊,猛地往后缩了缩手。 慌乱间,头撞在了窗沿之上,她喉间吃痛的短促声便要溢出,一时顾忌自个儿的颜面,便要装作若无其事往回走。 怎地碰到了他的脸呢 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越青雨暗自窘迫,愈发恨不得就此出去,当作从没来过这里。 少女白皙的脸蛋一瞬升上绯红,手指紧张地蜷着,却忘了脚下且有案台的短柱挡着,忘了抬腿避过,眼瞧着半个身子便要往地上栽去。 忽然 谢满衣捉住了她的手腕。 紧接着,这股力道将她带到他的怀中。 不同于他纤长匀称的手指,郎君的手掌宽大,掌心处有厚厚的茧,那是经年的战事落下的痕迹。 谢满衣微垂眼帘,平静地瞧着她。 少女双眼紧闭,眼皮子颤抖着,连带着纤长的睫毛也微微眨动。 随着这猛烈地动作,她的半边衣衫微乱,半露出白皙的锁骨。 而那雪白之上,有一点红。 是一颗红色的痣,点缀在锁骨之上。 竟叫他一时恍惚。 屋里的气氛仿若冻住,陷入寂静之中。 谢满衣的呼吸声轻微,拂在越青雨耳畔,激荡起片片潮红。 越青雨一僵,手撑在桌案上,很快从他身上起来。 对面人声音温和“当心。” 迎面扑来陡峭的寒风,越青雨匆匆关上窗子,坐了回去。 “君侯,我”越青雨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掩下眸中的不自然,低声道,“并非有意的。” 谢满衣微微歪头,唇角衔着浅浅的笑意“无碍。” 翌日一早,晨曦初露时分。 越青雨坐在铜镜前,瞥了眼眼下的乌青,低声吩咐合璧“用粉敷上遮一下。” 合璧应了声,待为她束发时瞧见越青雨半阖着眼,却忍不住问道“娘 子昨夜没睡好吗” 越青雨没有应声,袖腕里的手指蜷了蜷。 她想起昨夜。 谢满衣面色温润,斯文平和地不像个武将。 也是。定州谢氏六郎名声在外,持节守礼。盛世之中,素有美名。天下乱局,又披甲入战场。 但世人传他经家门一变,性情亦大变,动辄杀伐,不讲情面。 看来,传言也不尽相符。 只是,谢满衣说逢此机会与钟玉殊结交,只是个免她自愧的托词,还是当真要上门拜会 凭他的身份,若当真要结交钟玉殊,压根不必他亲自登门。 莫非,他并不打算摆出身份,只是想与钟玉殊一见呢 可他与钟玉殊见面的目的若非是收他入麾下,带往定州,那么又为什么要与钟玉殊结交呢 “娘子,谢定来传话说,君侯今早去拜会钟公子了,您自个儿用饭就好,不必等他。”飞渡推门而入,几步走了进来。 越青雨转过眼来。 “钟公子”合璧立时被吸走了注意力,扬了扬眉。 “我听说,那钟公子师承名医甘为,于医术上颇有造诣。”飞渡看着神色不动的越青雨,却很明白她的疑虑,思及晨时听镇子里人说过的话,又道,“君侯受腿疾困扰,想必是为此而去。” 越青雨愣了愣,豁然开朗般望向窗外。 原是因此 一炷香后,二楼雅间内。 那位钟娘子还在外头站着,身影倒站得挺直,也不说话。 “娘子,您见不见她”合璧小声提醒,“一直在这儿杵着也不是个办法儿。” 谁能想到前脚君侯去了钟府,后脚这钟娘子又来了客栈非要见她们娘子。 不过,合璧心里头想,娘子应当是不会见她的,毕竟素昧平生,这一片地界儿又不安生,平白招惹出旁的事来也是不好。 见越青雨垂眸不语,合璧便要推门而出,却被飞渡拽了下来。 合璧蹙眉扭过头,见飞渡暗暗摇头,示意她不要动作。 半晌,越青雨转着手中的茶盏点了点头。 飞渡心领神会,将钟玉皎迎了进来。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到此时还未停歇,钟玉皎的发丝微微湿润,半贴在额间。 她也不见外,自顾自坐在了越青雨的对面,同她打招呼“越姐姐,又见面了。” “钟娘子特来寻我,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越青雨看着她,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不为了什么事。”钟玉皎笑眯眯道,“我同姐姐说过,有缘再会。” 越青雨对她温和一笑,心里却觉得疑惑。 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怎么会从第一面起始便要如此亲切呢 “姐姐,你生的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钟玉皎觑着她的脸色,脸上的笑容变得羞涩。 少 年女孩儿总是很容易令人放下防备心,又带了那么点儿期期艾艾的神色,仿佛真的喜欢极了眼前的人。 “我从小只有哥哥,未曾见过阿父阿母,但哥哥书房里有一幅阿母的画像,同姐姐一样,生了一双漂亮的杏花眼,听哥哥说,我们的阿母是南境之人,所以同镇子上的人长得都不大一样。”钟玉皎瘪了瘪嘴,眼珠子登时泛出薄红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越青雨的眉眼松泛下来,她大抵永远难以对一个对母亲有着孺慕之情的孩子说出不字来。 于是心中苦笑一声,放下了半分的戒备,心道大约三日后便会离开此处,况且谢满衣还去拜会了这少女的兄长,同她说几句话应当不会有什么岔子。 面上却不表,神色淡淡,安静地听她说话。 “我从出生起,便从没有出过梨谷镇,姐姐,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是南境人吗”尽管越青雨掩饰的足够好,可眼前是自幼便开始修习察言观色的钟玉皎,便叫她偷得一丝缝隙钻了进去,同越青雨攀聊了起来。 钟府内。 博山炉点着沉水香,桌案上摆放着一张古琴,黑漆面,琴面与琴柄之间垂直的木梁上,填着华丽的浮雕,使得这张琴既柔和又鲜艳,足见工匠的用心。 钟玉殊纳罕地看着眼前端坐着的郎君,见他看着那架古琴,却没动作,也不见搭话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道“晏之,你的那位夫人当真会见阿皎吗” 谢满衣垂下眼睫,漫不经心摆弄着袖口 “她知道我有所求,会见的。” “你是说”钟玉殊迟疑着,片刻后,眸间多了一丝兴味,“您这腿” 谢满衣笑意清淡不达眼底,伸手拨动了下琴弦。 “你此时来找我,也不见你有什么要紧事。”钟玉殊思量着,随即豁然,“原是为了让你夫人认为你寻我是有所求。” 谢满衣望着那张古琴,丹凤眼显出微微上扬的弧度,轻声道“送到定州罢。” 钟玉殊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明白他在说那张琴,挑了挑眉“你不是不喜欢这琴,嫌它太过于花架子,音色不佳,反失了其宁静之韵” “要我说,你太挑剔了些,这琴出自司州名匠之手,千金难求的东西,你偏要说它音色不佳” 钟玉殊多看了他一眼,正欲接着说下去,不想谢满衣微微侧眸,似乎笑了一下,道,“确是我不识货,不过今日我又喜欢了。” “不知士衡肯不肯割爱” 士衡是钟玉殊的表字。 钟玉殊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从前几次相赠,他从来看不入眼,今日来了便想起这琴,又要他从库房拿出来,灰都积了一层。 钟玉殊挥了挥手,道“也好。正好作你的新婚贺礼。” “说到此,我虽不曾见过你的夫人,却在司州见过她的堂姐,那位越九娘子好大的排场,出行时必要数百侍从相随,连马车上都镶嵌着产自燕州的红宝石,待身份不如自己的人也不如越氏儿郎心平,是司州女郎中顶顶精细挑剔的主。”钟玉殊随口感叹道,话音一转,“司州越氏,五姓贵旧,注重风骨清流,怎出了这般张扬的女子” “越氏主母袁夫人可称当世女将,竟也不知管教之,怪哉虽说高门士族皆如此,五姓贵女更是个个儿眼高于顶,但越氏清流之门,养出的女郎竟也一般无二,想必你的夫人亦是如此啊”钟玉殊叹息一声。 他本没指望谢满衣答他的话,谁料谢满衣取了一张洁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碰过古琴的手,语气不咸不淡地道“士衡,不论人非。” 谢满衣神色不变,堂前映入的白光压下来,于男人的眉眼处落了一道光影。 张扬吗 她好似同这个词沾不上半分关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8 章 蔡氏 第8章 钟府的院子里,一抹月光透过树枝映在冷清的青瓦砖上。 四下静悄悄的,只余风吹细雪的声响。 一抹青白的背影站在树下,单薄的衣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须臾之间,便化入金线之中,了无痕迹。 “哥哥,你不冷么”后头传来一声娇斥声,随即,一件白狐裘被人披在他身上,伴随着一阵淡淡的兰花香。 钟玉殊转过头来,面上神情极为复杂,见她额上细薄的汗珠,沉声道“阿皎” 叫了个名字,却似没有下文了,半晌,才叹了一息。 院子里没有点灯,借着寒凉稀薄的月光,钟玉皎瞧见他微微皱起的眉头,用手轻轻抚上去,笑道“哥哥近来很多苦恼事么” 钟玉殊面对着妹妹真诚娇俏的脸,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道“阿皎长大了,不可随意碰男子的脸。” “可你是我哥哥”钟玉皎回握住他的手,瘪了瘪嘴,眨眨眼,眼泪便似成串的珠子般掉了下来,“哥哥也不行吗” 钟玉殊松开她的手,拿出帕子为她擦拭眼泪,然面色却冷冰冰地,“你明知我不是你哥哥。” “你纵然不是我亲哥哥,可将我养到这么大,还要同我计较这个吗”钟玉皎轻轻揪他袖子,到底不敢再握他的手。 “让你去定州,愿意否”钟玉殊缓缓开口。 “我愿意”她义无反顾。 半晌,又轻声道“可我不愿意离开哥哥。”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钟玉殊漆黑的眼涌起笑意,指尖弹弹她的耳珠。 钟玉皎垂了垂眼皮,将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隐藏,情不自禁地倾身。 钟玉殊松开手,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轻声道“别忘了我的话。” 他神情藏在暗影里,似笑非笑地,叫人琢磨不透。 钟玉皎娇俏一笑,“嗯”了一声,“哥哥放心” 几日以来,越青雨并未常常见到谢满衣,至多不过碰个面,反倒钟玉皎常来寻她,同她一待便是一整天,可谓是形影不离。 在洛阳时,由于她身份特殊,贵女们既不多喜欢她,也不愿得罪她,继而惹火上身,因此大多对她敬而远之,唯一能算作知心之交的只有女医叶神枝。 记起同叶神枝的头次见面。 似乎也是个风雪天。 章明帝将将入主洛阳行宫,城中不像如今这样安稳,街上常有贩子拐卖年纪小的孩子,不巧的是,刚到洛阳不满一年的越青雨,夜里被府里一个爱赌的老仆抱了出来,以五金的价卖给了贩子。 那马车后头挂着一个木箱子,里头关了五六个孩子,没人敢哭,因为上一个哭的小姑娘被人贩子割断了舌头。 越青雨害怕得紧,默默流眼泪,好在是高门大族养出来的孩子,捻了一把细细的红土,一边儿走一边儿往地上洒。 这马车摇摇晃晃得走, 天快露明儿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刀剑敲打声,越青雨从木箱缝儿透过去一瞧,是个长着胡子的老头,和一个躲在后头的少女。 那老头虽躬着腰,倒像有些武功在身上,先是把人贩子打晕,又转过头来问这些孩子家都是哪里的,便一一回去送,正巧在城门打开的时候进去了。 “小枝儿,瞧你,爱管闲事不是要不是这会儿工夫,老夫早就回到山上去了,还能睡个晚觉欸”老头嘟囔着,动作倒是没停,那少女便接话说,“师父您平日里救人为生,就嘴硬,我瞧您救了这些孩子们也是高兴得很” 那老头哈哈笑了几声,瞧着最后剩下的越青雨,问道,“小娘子,你家在哪儿呢老头子把你送回家也要回家咯” 越青雨拿捏不准这两人的来头,只道,“在春花巷里,谢谢您。” 临走时,将内兜里飞渡给缝的平安符赠给了那少女。 回府后,且就不提如何抓到那老仆,将其打发出府,便是这桩事,司州府中至今也不知。 只是后来,又同叶神枝打了几回交道,一来二去地,便熟络了。 这厢,钟玉皎见她出神,以为她还在生气,便道“姐姐,你别生气了。我就是不懂,为何这世道,男子可以江南地北地去跑、求教、投靠,而女子却要拘在家中,哪里也去不得,我偏要像男子一般去长长见识” 越青雨思绪回笼,终于轻声说了句“你这样的想法甚好。可是你我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认识四五日,你便敢追着我走,太过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里了些。” 昨日,临到离开梨谷镇时,这小姑娘以兄长离家为由,偏要跟着他们往定州去,声称要去外头长长见识。 越青雨不知如何拒绝她,去问谢满衣的意见,谢满衣却发话说,但凭她做主。 虽她还是严词相拒,却不料钟玉皎竟悄悄跟在他们队伍后头,就这样行了一日,入夜时,被发觉了踪迹,也非要跟他们走。 越青雨要人送她回去,她却转头跪在了谢满衣面前,道“君侯,求您了,让我一同去定州罢我绝不会给您和姐姐惹麻烦的。” 竟似已知晓了谢满衣的身份。 越青雨早有所料,恐是钟玉殊先头已窥得妹妹心意,已同谢满衣通过气儿,要谢满衣照料她。 她习惯性地蜷了蜷手指,心底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这姑娘已是非带不可了。 马车轮子碾在路上未化的薄雪上,带起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 钟玉皎却道,“姐姐,我都晓得,你是奉旨成婚,同君侯并无感情。不过我却听过初安侯的大名,听闻他杀人如麻,脾性更是阴晴不定,死在他手中的外邦奴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吓人得很,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越青雨没接她的话,面色不变,抬了抬眼,道,“你既知初安侯如今风评不佳,为何要执意跟着北上” 钟玉皎摇了摇头,目露犹豫。 半晌,却似下定了 什么决心,眼圈慢慢变红,半掩着面道“我不愿瞒姐姐,我此番北上,为的是找那负了我母亲的人,寻个说法去” 越青雨饮了口茶,面色如常,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哦” 钟玉皎揽住她的手臂,抹了一把泪,“我见过我阿母的画像,也见过另一张截然不同的女子画像,后来我才知道,另一幅画像上是哥哥的阿母。而我,险些命丧于亲生父亲手中,是哥哥救了我。我此番定要找到他,为我阿母雪恨” 越青雨不置可否地看着她,轻声道“为何现在才想到找” “从前是哥哥不肯告诉我真相,又拘着不让我出去。我承认我利用了姐姐的善心,自打我知道姐姐要往北边去后,便打定主意跟着姐姐一起走,如今将真相告知姐姐,也是我实在过不去自己这一关,姐姐待我太好,我却欺骗了姐姐,姐姐打也好骂也罢,万望别气坏了自己。”钟玉皎跪到了她跟前,抽噎道。 “你先起来罢。”越青雨眉心拢起。 钟玉殊没等到预料中的反应,倒有些拿不准她的想法了,只好道“姐姐会帮我找的,对吗” 以她与越青雨相处的这些天来看,越青雨性情平和,平易近人,情绪从不曾有过起伏,是很好相处的性子,只是冷淡得有些令人意外,哪怕面上是笑着的,眸中的情绪仍叫旁人窥探不得。 越青雨侧过脸,将袖中的手帕递给了她,“擦擦罢。” 她没说帮着找,也没说不帮。 虽说钟玉殊原也没想着让越青雨帮忙,不过越青雨的冷静还是太让她无所适从。 钟玉皎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轻轻掩下了眸底情绪。 再过了十日,终于过了定州地界。 越往北地走风雪越大,天际余晖坠落,莹月低垂。 马车停在了新都蔡氏的府门外。 金柱红门之下,一位老夫人站在最前头,后头还跟了四五个女郎君。 细瞧之下,老夫人旁边还立了个郎君,着银氅,玉冠束发,正往这边看来。 越青雨跟在谢满衣身后,微微抬了眼去瞧。 正同那些女郎们的视线对上,她们似乎对她很好奇,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她,不过即便如此,亦是不动声色地,叫人捉不住错处。 “拜见君侯、女君。”这些人一呜泱地行礼,跪到了雪地上头,膝盖埋在了那积了一层的厚雪之中,瞧着便发冷。 越青雨脸色发红,不知是冻得还是羞得。 尚未成婚礼,这些人便称呼她为女君,不大合规矩了些。 新都蔡氏依附谢氏存活,自是极为敬重谢满衣,这种风雪夜,从地上的雪印子,便不难瞧出来这些人等候时间之久。 谢满衣撑着紫檀木杖,披着白裘,仪态端正,声音有些冷清“不必多礼。” 那郎君笑了声,将老夫人扶了起来,向着谢满衣道“多日不见君侯,士安备下了薄宴,望君侯不弃,请入席。” 这便是蔡氏当任家主,蔡峙,蔡士安。 听闻他十岁继任家主,文武无有不通,书法一道更是堪称举世无双。 谢满衣不过淡淡地唔了一声,便同他一道往府内走了。 一位女郎君迈步过来,在一旁含笑解释道“女君勿怪,随我来罢。” 越青雨不知该不该驳她的称呼,犹豫几息,点了点头。 心想,谢满衣都没说什么,她更不必管了。 直到坐入席中,她才知北地的人有多无拘,席间男女并未分席,她坐在谢满衣之侧,府中的几位女郎君接替着敬她酒。 起初,越青雨觉着,女子喝的大多为果酒,便都应下。 谁料这酒虽发甜,却很是上头,不过杯下肚,她眼前便盈上些雾气,不大清醒了。 越青雨不想再饮,几位女郎君也极有眼力地不再敬她,只是她也不好提回去歇息的事,微敛了眼皮听他们说话。 正听府中的大娘子蔡淑贤道“女君出自司州越氏,又在洛阳长大,不想酒量却不似那些个女郎君,饮下几杯胭脂醉倒也不声不响” “娘子说笑了。”越青雨顿了顿,才道。 蔡淑贤大抵是有些醉了,竟笑了几声,隐隐有要再同她碰杯之意。 她缓了好一会儿,着实眼皮子困顿,犹疑良久,终是没忍住在桌面下悄悄扯了下谢满衣的袍角。 后者慢慢侧过眸,神色沉静如水,重重烛火倒映那双深如寒潭的漆眸中。 越青雨眼睫微颤,抬起秋水眸看他。 灯影晃荡之中,越青雨瞧见他一侧唇角不可察觉般地微微勾了一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9 章 醉酒 第9章 晚风自窗帷间吹进来,越青雨佯装自然地收回手,便听耳边谢满衣的声音,“一路舟车劳顿,” 他唇角轻轻抬起,声音平缓清淡“恕某失陪,诸位请便。” 他的话音方落,坐于他们对面的女郎君忽然站起身,眉眼间略有些惊怯的意味,弯了弯唇,轻声道“君侯,请由我为您引路罢。” 声色娇丽,听起来清越动人。 她这突然的动作令在场之人都惊了一惊,蔡淑贤先反应过来,斥责道,“婉婉,退下。” “大姐姐,我只是想为君侯引路。难道就因为我人微言轻,连这等子事都做不得了吗”这女郎君瞧来不过刚及笄的年岁,目光却似盈了半池春水,泛着浅浅的涟漪,说话更是轻声细语。 越青雨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大致也明白她想做什么,只是手段太不高明了些。 蔡府的各种女郎君更是神色各异,一面惊于她的大胆,一面鄙夷她的丢人。 谢满衣出身名门谢氏,如今又是章明帝亲封的初安侯,兼领定州牧一职,手握四十万大军。 纵然因变伤了腿,贵女们不愿嫁他,可还是有数不清的女子想要攀高枝儿,妄想一步登天。 蔡婉婉似乎有些羞恼,眼眶泛着微微薄红,还不时用怯弱的目光去瞥谢满衣,轻轻咬着娇艳的唇瓣,怕是没有几个郎君能抵挡这样的模样。 飞渡和钟玉皎早已先去搁置东西,唯有身后的合璧暗自蹙眉,骂她不知廉耻。 娘子且在君侯身侧,便敢如此放肆,更不知从前,该使何等招数 合璧还真误解了,蔡府众人早知蔡婉婉脾性,从不带她会客。 也是此次,想着君侯身边还有未来女君,蔡婉婉又在老夫人处哭闹了几日,声称要瞧瞧从洛阳来的贵女模样,将老夫人惹烦了,才同意她入席,却还是惹了麻烦来。 蔡士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头唤了个侍女,吩咐道“六娘吃醉了酒,带她回房歇息罢。” “府中妹妹不懂事,冲撞了君侯,君侯恕罪。”蔡士安顿了顿,眼瞧蔡婉婉不甘不愿地被带走,才转头歉意地道,“君侯请随我来。” “不必了。”谢满衣抬眸漫不经心道。 说罢便起身,神色不变,向越青雨伸出了手。 谢满衣垂眼看她,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眉梢微挑,轻敛起几分疑惑。 眼前人杏眸微怔,接着一道柔婉清丽,透着零星不安的声音落下“君侯” 谢满衣微微倾身,看着她,忽而笑了一声“我有些醉了,需要夫人扶着。” 夜色渐渐笼了下来。 月色衬得谢满衣身量颀长,清隽无瑕的公子,积玉濯雪一般的仙人。 只步履缓慢,木杖入雪的声音却在提醒旁人,这郎君并非那样完美。 他身侧是披着流云披风也难掩窈窕身段的女郎,手中撑着一把二十四骨寒梅 伞,抬高手臂勉强撑在二人头顶。 合璧隔了几步跟在二人后头,越瞧越觉着般配。 往日里对谢满衣的偏见暂且消弭,只觉着娘子嫁他好似也没那么差。 微弱的灯光将两抹身影映在地上,灯火明灭,一时又望不见前头的路。 雪势渐猛,自斜前方贯穿夜风而来,一只匀称修长的手接过了伞,微微倾斜,不动声色地罩在了女郎头顶,隔绝了半面风雪。 一到入夜,灯光微弱时,越青雨眼前便有些模糊,如同盈上一层雾气。 越青雨亦步亦趋跟着他,又觉四周太过寂静,不自觉搭话道,“君侯认得路” 谢满衣微微掀起眼,语气是惯有的温润,“来过两次。” 又没话了。 越青雨头有些晕乎乎地,被冷风吹了,非但没有令她清醒,反倒更迷糊了些。 浅薄的夜色中,廊下的灯火微微摇曳了一下。 越青雨侧眸去瞧,目光不经意触碰到谢满衣撑着伞的手。 握着竹伞的手指骨节分明,因为用了力,便显露出淡淡的青色纹路。 目光上移,透过朦胧的月色,灯火之侧,不难分辨出他的样貌,眼前之人骨相极好,面部轮廓线条流畅。 她又道,尾音微微上扬“方才君侯唤我夫人” 他不咸不淡道了一句“冒犯了。” “又是这句。” 谢满衣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女郎大抵是醉意上来了,脸颊绯红,一双秋水眸盈着雾气,朦胧如裹着冬日的雪向他看过来,像枝头上被雪压折的红梅。 月光映在那双极黑的瞳仁里,唇角含着若有若无地笑意“不然呢” 越青雨眨眨眼,瞧不见男人的表情。 “我”她想说些什么。 “呜”枝桠间蛰伏的东西挪腾过来,这时突兀地亮起了嗓子。 冷不防地扑到脚下个活物,沉甸甸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越青雨吓了一跳,身子晃了晃,攀在了身侧男人的臂弯间。 怎料那东西还像是很喜欢她,又跟着挪了半步,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她的小腿处。 越青雨骇然,惊呼一声,又退半步。 这一时,她同谢满衣离得便更近了,越青雨脑袋昏昏沉沉,索性靠在了他的胸前。 他瞧着清隽,肩膀却也宽厚,她就这样靠着他,慢慢闭了眼睛,想要歇一歇。 枝桠上的红梅随风洒落下来,落在女郎君鬓发间松松挽着云髻的发钗之间,竟也意外的停在了上头。 谢满衣缓缓撩眼皮,若有所思地垂头。 后头的合璧听见越青雨的呼声,便高声道“娘子怎地了” 男人垂下头,看不清神色。 “无碍。” 他嗓音柔和,却又像是染了深冬的寒意“一只猫儿罢了。” 月华清冷,孤灯几盏。 没有主子的传召,合璧并不敢冒然靠近,只眯了眼睛仔细看去,瞧见女子柔弱无骨地斜靠在男人的怀中,二人停在了那梅树一侧。 合璧隐含深意地瞥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也停下了脚步。 谢满衣目光探究,冰凉的手轻搭在越青雨手腕上。 究竟是真醉了,还是做戏给他看 他的手指落在女子微微跳动的脉搏上。 半晌,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 确是醉了。 只是,这脉相过分虚浮,又不似体弱之兆。 谢满衣微扯了下唇角,觉得他这未来夫人并不像明面上那样简单。 这时,底下卧着的猫儿似乎觉冷,甩了甩尾巴,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这动作将女子惊醒,一声若有若无的嘤咛声落下,她将脸又往谢满衣的外氅上蹭了蹭。 谢满衣歪了歪头。 他垂下眼觑她,月光映在那双极黑的瞳仁里,隐约透着寒意。 光影明灭,雪夜寂静,落雪渐渐停了。 谢满衣随手将伞弃下,转而用手捏住了身前人的细弱颈子,略微用了力气,便让她仰了头。 “睁眼。”他道,带着不容拒绝地强硬。 却高估了醉酒之人的意志力,她恍若未闻。 谢满衣不耐,手指扣住了她后颈的穴位。 越青雨终于恹恹睁了眼,睫毛飞簌簌地颤。 “清醒些。”他似乎笑了下,又道,语气中含着若无若无地淡讽,“凭我这般的废人,并不能将夫人好生送回房间。” 她怔怔地仰眸,清水微漾,“嗯”了一声,尾音轻飘飘地上扬。 越青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瞧见一双笑不见底的眸子。 谢满衣漆瞳微转,突兀地松开了手。 女子呀了一声,身子向后仰,直到抵住身后的树,才稳住身形。 她缓缓地抬眼,幽怨地看向他,因目力不佳,乃至看不清他的神色。 落在谢满衣的眼中,她的脸在昏暗的雪夜下,掩不住眉目间气弱之色,透着朦胧美。 无端令人生出一种破坏欲。 极合他的心意。 谢满衣冲她招了招手,温润一笑,好似方才冷冰冰的人不是他,如在哄人一般,眉尾轻挑,声音低低的。 “来。” 越青雨恍惚。 走了两步,手腕隔着衣袖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慢慢地接着朝房间走去。 次日,晨曦初露时分,细小的雪花在天上飞舞着。 屋内的越青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按了按眉心,总觉头有些疼。 缓了一时,又扶着榻直起身子,越青雨抬眼望窗外,天色尚早,才松了口气。 只是,她打眼扫视四周,竟想不起昨日怎么到这儿的了。 半晌,趿着鞋,轻咳了声,扬声冲外头道“合璧。” 合璧“欸”了句,推门走了进来,一面同她说话“娘子醒得倒很早。” 后头跟着的侍女是生面孔,大抵是蔡府的人,手里端了盆水。 那水还冒着热气儿,约莫着是早早候在了屋外,又不知她几时起,便时时换水,才能叫这水始终热着。 “早么。”越青雨随口道,坐在了铜镜前,问道,“几时了” “刚过卯时。” “往日不也是这样的时辰。”越青雨神色平静,轻垂长睫。 合璧目露深意,婉言道“昨夜娘子醉了酒,君侯还笑着说,娘子恐怕今日要睡个懒觉了。” “”越青雨怔了瞬,心中有些忐忑不安,“醉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0 章 受伤 第10章 净脸后,合璧扶着越青雨走进折屏,服侍她更衣。 “面上倒瞧不出是醉了,只君侯吩咐人煮了醒酒茶,娘子喝罢一到榻上便阖了眼。”待更衣后,合璧替她梳着一头乌发,笑着道。 “君侯也在这儿吗”越青雨抬眼,神色不改。 心中却不似面上平静,微冷的手虚虚攥起,短而圆润的指甲扣入了掌心之中。 “娘子不记得了”合璧道,“君侯与娘子一同离席的。” “我远远跟着娘子,只瞧见君侯与娘子携手而行。”合璧促狭一笑,却没得到想象中娘子的反应。 并没有脸红,还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这番话进耳,越青雨浅蹙了眉,觉得匪夷所思。 携手 她内心波澜起伏,同谢满衣携手是何感觉 听说,他那双手,斩杀过外邦兵士,亦虐杀过外邦的奴隶,连他的授教师父都被他所杀。 虐杀。何等的残忍才会被人叫作虐杀 “要我说呀,君侯根本不像外头人传的那般阴晴不定,分明是个轩然霞举、温润儒雅的好郎君” 越青雨终于回过神,长睫垂下,掩下眸中的复杂,道“不要妄议君侯。” 白日里,越青雨一直同蔡府的几位女郎君待在一处,谢满衣似乎同蔡士安出了门,而钟玉皎更是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 傍晚时,蔡府特意请了新都名角归雁离来府中唱戏,越青雨虽不好这个,却也不好驳了蔡老夫人和几位女郎君的兴致。 身旁的蔡七娘蔡湘灵清清脆脆地笑了一声,凑近道,“女君,同着外人我可以称呼你为姐姐吗” 越青雨点点头,顿了顿,又道“称呼女君是不妥的,我还未与君侯行婚礼。” “有何不同”蔡湘灵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我听阿兄说,君侯身体每况愈下,却还撑着远行到并州去接姐姐,必定是很在意姐姐的。” 越青雨并不以为意,对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哪怕是未来夫人,又何来的在意 她淡淡道“是么。” 台上的少年男子穿着薄薄的一层春衫,手中拎着青玉觚,仰着头往嘴中倒,小半杯酒顺着修长的脖颈濡湿他的衣襟。 “为何男子就可以三妻四妾,而我们女子却要守着妇道姐姐你瞧,这样好看的男子,我见了要欢喜得很,若能有四五个服侍在侧,当是顶顶的好事。”蔡湘灵尚未及笄的年岁,说话却很是不羁。 越青雨也跟着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二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入蔡婉婉的耳中,她嗤笑了一声,却在偏头时,透过亭子的扇窗,不经意地瞥到了枝桠后缓步而来的人影。 索性往前倾了倾身,压低声音道“七妹,你若能效仿前朝的曲阳长公主养几个面首也罢,总之不影响姊妹们的婚事,可惜呀,咱们出生在蔡府,离那皇宫隔了几百里地, 必合不了七妹的意。” “再者,也可同雍州袁氏的家主一般”说到此却意味深长地停下了。 雍州袁氏 越青雨微微侧目,是她母亲的母族。 袁氏以女子传家,当今的家主正是她阿母的长姐,她的姨母。 姨母早年同琅琊王氏的郎君和离后,便以授道之名于身边养了数位少年郎君,九州人尽皆知,早不是什么秘密了。 只是,很少有人当众提出来,下越青雨的面子。 越青雨心中纳罕,不能理会蔡婉婉的敌意自何而来。 若因昨夜之事,实是可笑。 她半句话也不曾说。 蔡湘灵经不得激,猛地站了起来,怒道“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变故突生,戏台上的人唱腔却未停。 而树影婆娑下,两道身影正慢慢往这里走来。 只蔡淑贤斥了句“又怎么了” “长姐,我同越姐姐说话,她偏要偷听,还”蔡湘灵气得快要跳脚。 “婉婉只是听见七妹说说,”蔡婉婉嗫嚅道,像是不敢说话的模样,怯怯弱弱地。 老夫人朝这边看过来,拧了眉,“怎地了小七又欺负你了” 她五官端正,眉心的细纹却平白带来些严厉的模样。 “大母你怎可如此偏心”蔡湘灵脸颊微微泛红,气息急促,很是不服气。 “我都不曾跟她说话,分明是她激我” “七妹妹,你怎可冤我”蔡婉婉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仿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道,“分明是妹妹同越娘子在谈论这台上的郎君,我为妹妹清誉着想才” “六娘,莫要乱说”有人快步过来,语调发冷,打断了她的话。 这一众女郎收了心神,瞧见一贯温润的蔡士安脸上的冷意,再往身后瞧,是身着玄紫鹤氅、束玄玉冠的谢满衣。 他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慢慢坐在了一把黄花梨圈椅上。 “拜见君侯。”这些人住了声,连台上的归雁离都停了腔调,起身向谢满衣行礼。 谢满衣眉微微一挑,看不出喜怒“继续唱。” 四下暂且安静,片刻后,只余台上如洁白绒羽的声音。 越青雨坐在谢满衣身边,有些心不在焉,思及白日里听说的事,心里百转千回。 她曾听过新都蔡氏的名号,普天之下,九州之中,蔡氏是最善书法的世家,虽只是士族末流,却也是清贵之门。 到了上一任家主蔡善时,还得了高邑檀氏家主的赏识,娶了他家的女儿,这檀氏原是谢氏主母檀夫人的庶妹,虽是庶出,却也是自小被家中嫡母当作亲女儿养大的,却因家主宠妾灭妻,令这檀氏在生幼子时难产,母子俱陨。 檀氏是定州的显贵世家,又与谢氏有姻亲。虽说折的是个庶女,也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家中主君连夜赶来, 将那妾室逐出家门,连同妾室生的女儿也一同赶了出去。 谁料这蔡善是个硬性子,瞧着也像是真真儿欢喜那妾室,竟摘了家主头衔,同那妾室一同出了蔡府。 叫那时刚过十岁生辰的嫡子继了家主,又养在了老夫人膝下,且那檀氏的长女蔡淑贤也是个人物,原要出阁的年纪,生生在家中耽搁了十来年,到如今为蔡府熬成了个老姑娘。 再说这蔡善二人离了定州,再了无音讯,将老夫人气的缠绵病榻,也没有心力去寻。 直到过了六七年,那妾室的女儿蔡婉婉找到了家中,声称父母皆已丧命,无处可去,又回来投奔蔡府。老夫人哭天喊地,加之大娘子蔡淑娴睁只眼闭只眼,便也留在了家中。 只是,家中既没有主母,蔡淑贤瞧着也是个极好的性子,必定亏待不了蔡婉婉的婚事,她又缘何一心要攀谢府的门 这时,台上的少年男子纤纤玉指呈兰花往前方一指,略略弯下腰,再抬眸时,戏幕已落。 自然无人越过谢满衣,目光便都落在了他身上。 谢满衣朝身侧的越青雨看了眼,启唇。 “如何” 越青雨怔忪,回过神来,凝神瞧了许久才迟钝道“甚好。” 谢满衣微笑“夫人喜欢,那便赏。” 那少年男子抿了抿唇,答道“谢君侯、谢夫人。” 谢定将腰间的锦囊解下,沉甸甸地落在了那位名叫归雁离的少年手中。 这番作为也算告知众人谢满衣的立场,亦是不欲再听先头的话。 众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先前的事,只陆续给了赏赐,便要落座用饭去。 越青雨走时,在距蔡婉婉一步之处定定立住,极淡的垂眸“六娘子,且慢。” 旋即,她往前倾身,扬手一巴掌打在蔡婉婉脸上。 “我与六娘子两面之缘,不曾得罪。只你今日妄议袁氏,这一掌你且受着,来日若有机会还我,我也等着。” 越青雨到底没有失了分寸,这一掌力道用的不算大,后者却被她突然的动作打懵,泪水盈于睫,却不敢回手。 只捂着脸默默垂泪,扑通跪在了越青雨身前,“越娘子误会了,婉婉无心之话,无意冒犯娘子,更不曾有见罪袁氏之意,请您,” 说罢,转身冲谢满衣,又抬了抬头,红了眼,似是极为委屈不解,叫人见了便觉可怜,“请君侯明鉴。” 谢满衣侧头,终于认真看一眼蔡婉婉,他黑瞳沉暗,唇色淡极,辨不得喜怒。 蔡婉婉眼底含水,心中涌上一丝期望。 心道君侯虽有腿疾,却并不影响他的相貌,且君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哪怕做他的妾侍也比留在新都嫁个不知名的郎君好。 谢满衣表情未变,一双冷淡的眼扫过来“跪着吧。” 语罢拂袖而去。 不明意味的三个字,在场之人皆不懂他的意思。 这究竟是怪罪,还是轻飘飘地掀过去了 换言之,跪着,是要跪多久 不过也没人敢让蔡婉婉起身便就是了。 日光已经渐渐收拢了,眨眼间,月亮便升了起来。 “娘子,今夜是十五呢,您瞧,月亮多圆。”飞渡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支着下巴往窗外瞧。 月色清清冷冷地扫了进来,越青雨也抬了眸去看。 时间飞簌,离开洛阳近一月,离章明帝所言的十月之期已快要过一月,神枝究竟能不能为她寻制到解药 若不能,她扪心自问,做不到以谢满衣之命换她之命。 谢满衣比之章明帝,太像个好人了,她怎能下手取他性命。 少年姑娘,不曾经过岁月风霜。对于善恶黑白,还是执念太深。 越青雨揉了揉眉心,思索着该要去见谢满衣一面。 昨夜醉酒之事,她还不曾对此有个交代,今日里,也没有同他单独相处的时机。 可夜里去扰他,总归是不妥的。 但她又不知谢满衣白日的行程。 正当犹豫之时,合璧匆匆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娘子,那蔡六娘子入夜时去了君侯屋中,方才哭着出来了,好似” 她顿了顿,神色极为复杂“还受了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1 章 躁动 第11章 夜风浅浅,灰檐上尚盖着一捧雪,冬夜的深更冷的刺骨。 蔡婉婉揉了揉隐隐疼着的膝盖,瞧了眼手中的食盒,慢步往谢满衣住的院子里走去。 临到门口,却停下了脚步,踌躇了起来。 谢满衣性子冷淡得很,虽从外瞧不出什么手段,却也不是甚么良善之辈,不过弱冠年岁,便居一州之牧,哪里会是简单人物。 可就是这样的人,才能做她的靠山。 且他那位夫人淡若春水,性情却不温顺,必定不受他喜欢。 她只需谦卑怯懦,略施手段,再不济,也要随他回谢府。 再者,她的阿父阿母因身份之差,抱憾九泉。她一路颠簸,历经艰辛回到蔡府,为的便是成为人上人。 她幼年时见识过太多人情冷暖,不愿再覆父母旧辙,自小便立誓,定要成为比檀氏更尊贵的人,不再受人磋磨,让阿母九泉之下也好放心。 想到此,她的内心更为坚定,胸口扑通扑通地跳,裹了裹外氅,将里头的纱裙藏了藏,便步入里头,一眼瞧见守在屋外的谢定。 蔡婉婉咬着红嫩的唇轻轻抬眸,面上浮起几分讨好“大人,我今日说错了话,已知错了,望大人通融,让我进去同君侯谢罪。” 说罢还将袖中的锦囊拿了出来,低声道“请大人收下。” 谢定瞧了眼她手中鼓鼓囊囊的锦囊,从前见多了这样的女子,眼中倒也没有鄙夷,只是道了句“六娘子请回,君侯不会见你的。” “大人,婉婉求你,让我见一见君侯。”蔡婉婉里头穿的单薄,纵然外头披了素氅,也抵不住寒风,瑟缩了一下。 “请回。”谢定不再看她,冷声道。 蔡婉婉垂了垂头,将食盒放在了地上,道“那劳烦大人将食盒带给君侯,全当婉婉谢罪。” 谢定不置可否的瞧了眼,神色依旧平静。 又一阵北风吹了过来。 一只柔白细腻的柔夷扶上了他的小臂,乌发上的玉步摇轻轻晃动了下,女子抬起眼来,雪白腮上挂着几滴泪珠,“大人可是不愿帮我” 谢定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才道“六娘子的话在下会转告,东西还请带走。” 他瞧蔡婉婉并无离开之意,好心道,“六娘子今日开罪了越娘子,自去向越娘子请罪便是,君侯已经歇息,六娘子请回。” 这话却是在理。 开罪了越青雨,倒同谢满衣道什么歉 屋内的灯光微弱,外头二人几番说辞也未引起里头的细微动静,安静得瘆人。 蔡婉婉眉宇间有几分惶惶,行了一礼,“谢过大人。” 谢定点点头,收回视线,抬头望着那轮圆月。 又是十五,本是团圆日。 君侯停留在蔡府,一是为整治新都的官场。 至于其二么。 谢定一 时恍惚。 思及两年前,燕幽之乱中,羯胡人兵强马壮,一举攻陷燕、幽边界,朝廷却迟迟没有下发援军。眼瞧燕、幽二州将要沦陷于羯胡人的马蹄之下,时任定州牧的家主谢朗联合两州军将,势要全力一搏。 谢氏儿郎虽以文名于九州,但个个都是披上战袍便可杀敌之人,历经近一年的苦战,虽将燕、幽二州夺回,谢满衣的父兄却都阵亡,定州军也大受伤亡。 其后依勒族人又发兵攻伐,奉朝廷之命,令谢满衣与燕州牧一道前去平叛,燕州牧却未依诺发动援兵,谢满衣领着一队人马,陷入依勒族的包围之中,若非他以身为饵,取了汗王首级,从尸山血海中杀了出来,只怕燕州早归了依勒人,而谢府更是再无立足之地。 只是,那一战,谢满衣身受重伤,昏迷数日。 幸遇神医甘为,却为挽他性命,救治时下了一味猛药。 其后,渐渐成瘾,不服则头痛欲裂,暴戾躁郁。 丹药终归伤身,毒液早已入体。 长此以往,身子只会越来越差,可 “哐当” 耳边突然传来声响,于寂静寒夜中尤为刺耳。 谢定耳聪目明,虽心底仍在思虑,却很快回过神,霍然转过头。 竟是蔡婉婉趁他不备将门开了 谢定冷笑了一声,也并不阻挠她,退开一步,靠在了门边。 推开门的刹那,浓烈的檀香瞬间侵袭她的鼻端。 蔡婉婉下意识关上那半扇门,抬头偷偷看了一眼。 案上的金纹卧炉吐着细烟,渐渐攀升在郎君眉眼前,绕出半片模糊的雾气。 正向着门而端坐的郎君抬了头,目光淡淡的扫了过来。 房内只点了一支红烛,昏红的灯光下,郎君俊美的轮廓却平白地令她骨头发冷。 蔡婉婉恍惚了一瞬。 她猝然瞧见他手中拿着的东西 竟是一张银弓 谢满衣正拿着绢帕慢慢擦拭那张弓,映在红烛之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宛若莹润通透的白玉。 惊慌无措的情绪一瞬将她笼罩,难以言说的恐惧向心头蔓延,蔡婉婉张了张嘴,勉强扯出个笑意,道“君侯,婉婉特来向君侯谢罪” 谢满衣的神情倒是很平淡,轻扣指节,声音轻得异常“好啊。” 这两个近乎于温柔的字顷刻间给了蔡婉婉勇气,她脸颊的笑容深了深,语调低低,脖颈也慢慢弯折 “君侯信我,我今日绝非有意冒犯越娘子,婉婉跪了两个时辰,膝盖都跪得发紫了,君侯定要原谅婉婉。” 说着,她迈步向前走去。 下一瞬,她唇畔的笑容凝滞住,无法克制地想要迈步离开。 谢满衣坐在檀木椅中,薄薄的一层眼皮子半掀,放下绢帕,伸手拿了支箭羽,缓缓拉弓对准了她。 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地袭来。 蔡婉婉的心脏快要跳到喉咙眼里了,却不信谢满衣当真会射出那支箭,“君侯莫要同婉婉玩笑,我、我”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手中的银弓折射出冰冷的银光。 v想看濯雪一汀的我夫君他是白切黑吗请记住的域名 蓦地一支寒箭擦过她的脸,死死定在了身后的门柱上。 只差半寸,那支箭便要横贯她的脸。 蔡婉婉脸色煞白,周身脱力,有什么自她的脸上滴落下来。 分不清是血珠、还是泪珠。 谢满衣的声音淡淡的“滚出去。” 她的耳边嗡嗡地轰鸣着,抬眸时,瞥见谢满衣眸色中的一抹红。 蔡婉婉低喘着气,悔意一寸寸将她包裹,到底紧紧咬着牙关站起身来,不敢再去看谢满衣的神色,慌慌张张地向外跑。 踏出门槛时,还险些栽倒在地。 凭空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 谢定瞧了眼她白如薄纸的脸色,道“君侯看在蔡郎君的面子上,对娘子手下留情,再有下次,六娘子当要担忧自己的性命了。” 蔡婉婉心跳如若擂鼓,顾不得同他周旋,愣怔着点了点头,便脚步虚浮的迈出院子。 她的眼眸里含着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片刻后她擦了擦脸,咬着牙将泪水忍回去。 又没有人在,哭给谁看呢。 平白浪费泪水。 今日她没有成功,可还会有许多个来日。 她绝不会放弃。 她抚过脸上伤口,心中慢慢舒了一口气。 只是擦过了些皮肉,应当不会毁容。 疼了些罢了。向上爬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谢定瞧着她的背影,又收回视线,情绪纷杂地摇了摇头。 当真有些不知死活了。 君侯的狠毒之名何人没听过也敢来行这般卑劣之事,还是在这种时候。 既无时机,又物色错了人。 谢定将那支箭羽取下,掩住门低声道“君侯,那丹药” “没服。”谢满衣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出去,不必守着了。” 谢定松了口气,知晓他应是已度过最难熬的时刻,今夜便可无虞。 “是。” 夜已更深,阒寂无声。 两刻钟后,乌沉木雕花门扉后站了另一道身影。 越青雨手抬了抬,将要覆于门上时又停在半空,有些犹疑。 合璧提着一盏明灯,看出她的迟疑,轻声唤道“娘子,此刻里头尚有灯火,再晚些,君侯怕就要歇息了。” 越青雨欲言又止,抵不过合璧殷切的眼神,终是长睫敛卷,接过合璧手中所提食盒,素手放在门扉之上,缓慢敲了两下。 “君侯可在”她轻声道,顿了顿,极淡的蹙了眉,“我有话想同君侯说,不知君侯可能与我一见” 里头迟迟没有回复。 越青雨慵倦垂下了眼,一低头却顺着灯光,瞥见了地上渐渐凝固的一抹血迹,她神情一滞。 蔡婉婉竟当真在此处受了伤吗 越青雨一阵眩悸,想起于洛阳时在茶馆听过的传闻。 燕州一战中,无父兄相劝,为永绝后患,谢满衣醒后屠杀羯胡五万俘虏,北边界一时间血流千里,浮尸遍野。 初安侯狠毒之名由此而传。 越青雨不由瑟缩,正当庆幸谢满衣似乎不想见她时,里头却倏然有了动静传出。 “进。”轻淡到近乎冷漠的一个字落下。 清清楚楚地传到越青雨耳畔,她鸦色的睫羽颤了颤,有片刻的停顿。 越青雨定定神,缓缓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她是谢氏的新妇,谢满衣再疯总不至于真伤了她。 越青雨缓了瞬,轻轻推开门,又将门掩住,隔住凌冽的寒风。 她环视过周遭的昏暗烛火,目光定在桌案上的唯一点着的红烛。 越青雨很快收回视线,眼波微凝,温静恭顺道“君侯。” 许久,一道灼热的目光定在她脸上,直至她心中忐忑,悄然抬起眼睫。 才听得郎君低而微冷的声音“过来。” 烛火晦明不定,越青雨眼前似隔着雾气,极没有安全感,因而步履极缓慢,袖中纤细的腕骨发着颤,唯恐露怯。 谢满衣情绪不明地抬起眼来,瞧她掩在流云斗篷下单薄清幽的身子,眼底沁出漫不经心的晦色。 直至她停在他的面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一侧。 “君侯未进哺食,于身子康健无益。我为君侯带了些,君侯可要用些吗” 隔着一方桌案,谢满衣靠在身后的檀木椅背上,抬了抬下巴,懒懒瞥她。 到这一刻,躁动的心意外的安宁下来。 他在心内哂笑一声。 可为何,头却似乎更疼了。 他再度用内力去压制,搁置在书卷上的手青筋暴起,额角浮出细汗,神色却没有波动。 越青雨抬起眉弯,下意识去寻他的神色,却只得模糊的轮廓,浮在静谧寒夜中,看不分明。 他神色轻淡,在晦红的烛火中恍若拢着云雾,幽幽道,“好。” 月色从窗户漏入,一个无须无尾的字落下,越青雨目光迷茫。 谢满衣审视着她的神色,瞥见那双清湛明亮的眼睛中,有着不加掩饰的疑惑,挑了挑眉“不是带了吃食来吗” “拿出来罢。” 越青雨才恍然,瞥见血迹以及目力不好的双重恐惧,叫她忘了谢满衣的腿脚不便。 越青雨方缓缓吁了口气,弯了腰将那食盒的东西摆到桌案上,又听他道“坐过来。” 坐过来 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只一把椅子,她要怎么坐 越青雨眉眼纠结,恳切道“没有椅子。” 谢满衣怔然,旋即,手指放在桌案侧的圆椅上,轻轻扣了两下。 清脆的声音陡然引起了越青雨的注意,她目光渐渐蔓延过去。 方才因架几案竖在后头,又因烛火昏暗,竟将那圆椅拦在晦暗处,叫她看不见。 此时刻意去瞧,方瞧见个模糊的影子。 越青雨动了动身,落座在他身侧,反而叫她更为紧张。 谢满衣侧眸极淡的睨了眼她。 鬼使神差地,越青雨偏过头,全不避讳地朝他看去。 四目相对,晦涩至极的交缠。 离他更近了,越青雨恍然瞧见他眸中蜿蜒的红血丝,令她有一瞬的失神。 烛火映照下,他滚动的喉结轮廓分明“在看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2 章 试探 第12章 “啪嗒” 越青雨慌乱抬手,腕间的碧玉钏碰在桌角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 越青雨眼皮微微一跳“没什么。” 同他相处,要很小心。 她总觉着,谢满衣的洞察力太好,轻易便可看透旁人的伪装。 “看不见么” 谢满衣微压着凤目,略略泛红的瞳仁静静注视她,声音听不出情绪。 越青雨怔然,指尖轻轻扣住了圆椅扶手。 他问的莫名却直白,她倒不知如何答了。 她避过他的问,抬起清浅的目光,轻声道“还要谢过君侯昨夜送我回房。” 她避而不谈,谢满衣也歇了再问的心思,不咸不淡地勾了勾唇。 他大约明白了她来的目的 同他道谢。为着昨夜之事。 只是,她或许忘了,他们是如何回去的了。 谢满衣睫羽垂覆,遮住眸中淡淡的血红,惫懒的将手撑住了下巴。 越近子时,头痛便愈势头汹涌,他本没有余力应付旁人,却不知怎地,望着门扉上映着的女子身影,竟开口让她进来。 他渐渐开始躁郁,眼尾蔓延上薄红,目光晃过她带来的梅花糕。 颜色鲜艳,好似浓烈的血。 谢满衣抬了眸,眼底覆一层浓郁的阴影,捏了一块,放入了口中。 洇在喉中,太过甜腻,谢满衣眉心浮现很浅的皱痕。 他眼皮重若千斤,强撑着不愿在旁人面前露出端倪,囫囵将嘴里的东西咽下。 红烛燃着的火花跳了跳。 眼尾轻挑,一双柔中带怯的眼眸同他对上。 烛火下的美人,面容白净,眼睫下漂亮的瞳眸揽入阴影,似有股天然而成的清幽。 越青雨略微斟酌,眉梢一压,温温地开口,“我昨夜不胜酒力,于席间” 扯了他的衣角 她已是习惯性地示弱,眼皮颤了两下,仿若不敢直视谢满衣的神情。 “这于礼不合,君侯勿怪。” 他的面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苍白,如玉的下巴微侧,睫毛微垂神情不明“不必多心,我不会怪你。” 谢满衣扫过她眉眼,漫不经心地落在她垂下的眼睫,语气里却俨然带了歉然,“这桩婚事是我有愧,越娘子不记恨我,” 他顿了顿,轻笑了一声“已是万幸。” 越青雨无法克制地看向谢满衣的眼睛,眸中尽是懵然不解,干涩道“为何、有愧” 有愧的或是章明帝、或是她的阿母、或是她自己,可同谢满衣有什么干系。 他这样光风霁月,显得旁人的阴谋太过可笑了些。 烛光灯影落下来,他的面色落于半明半晦的阴影中,平静地接过她的视线“恰如太子所言,我如今只是一介废 人,并不算得甚么良人,还要委屈你远赴定州为我冲喜。” 说到最后半句,他唇边划过似笑非笑的弧度,狭长的眼眯起,直直的审视她。 越青雨心绪起伏不定,想他那日果然听到了萧淮的话,并于她面前,全无遮掩地说了出来。 她眼微睁,全然丢去了粉饰“不是这样的。” 谢满衣容色淡然,慢声说道“我有一问,不知越娘子可解答否” 说罢,他握拳抵唇连咳几声,温润的面庞染上薄红,减去几分苍白。 “君侯请说。”唇瓣张合,越青雨好半晌才道。 说着又拎起桌案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到了谢满衣面前。 她心中过于慌乱,一时竟也没注意到那茶并未冒着热气,已是凉透了。 口中还道“君侯喝了,嗓子会好些。” 谢满衣挑眉,瞥了眼,语气平淡“我问你,旁人避我不及,你为何主动要嫁” 他问的随意,但越青雨却不能放松下来。 谢满衣的神情晦暗不明,她却知晓,他该在试探她,是否别有用心。 否则为何放着未来的太子妃不做,偏要跑来定州为他这样的废人冲喜。 章明帝于席间要纳她为妃、阿母迫她代替堂姐在观花宴上自荐,乃至,萧淮的心上人压根不是她、甚至日后还要她替堂姐赴死,除了嫁到定州,她根本没有退路。 这桩桩件件,她不能说,更不想说。 纵然至此,她也要在旁人面前维持她最后的一分体面。 越青雨的手指拢在袖中,斟酌了几息,指腹被她自己掐出了血痕,眼眸看向谢满衣。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眸中深深藏住的哀戚与伤惋,早被他犀利的看了出来。 在暖光的照映下,郎君浓黑的睫于眼下投射淡淡的阴影,薄唇扯起浅浅的弧度“不想说便罢了。” 她好像很怕他。 亦真亦假,或是伪装出的怯弱。 他今夜迫于旧疾,思维不如平日敏捷,多思亦会耗费心神,他便弃了细究的心思。 越青雨咬咬牙,故作平静地看着他,将那日说给三夫人的话又搬了出来“君侯名震九州,我仰慕已久,奈何定州与洛阳相距千里,未与君侯有相见的时机,如今,就很好。” 谢满衣冷不丁笑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是么。” 她大概不知道,她这副模样虽显得分外柔弱恭顺,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旁人且不知,但却瞒不过心思缜密又多疑的谢满衣。 听了这番真假难辨的话,谢满衣额侧的穴位突突地疼,径直往她眼睛里看去。 她清美的面容染上绯色,杏花眸潋滟,温良恳切地道“嫁与君侯,我并不觉委屈。” 这句,却是她发自内心的话。 能光明正大地离开萧淮,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赴定州做谢氏新妇,于她而言,比之嫁给旁人 ,已是极好。 九州诸侯立于诡谲朝堂之外▉,谢满衣凶名极盛,诸侯不敢轻易招惹,竭力避其锋芒。 哪怕他如今一身病骨沉疴,诸侯依然怕他,无人敢冒犯他。 起码,目前为止,谢满衣是皇权之外的一方州牧,是萧淮、乃至章明帝都束手无策、甚至惶惶不安的存在。 定能让她,避过梦中结局。 隔着朦胧灯烛,他一双凤目沉沉瞧不出心绪,语气更是讳莫难辨“不是说,怕我死么” 越青雨一怔,从思绪里回神,她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欲要出声反驳之时,他又道“放心,暂且不会死,你若实在怕” 谢满衣思量着,不若先写一封和离书与她,先将他的印信盖上,她便可随时与他和离,也好叫她放心。 思忖间,倏然头痛欲裂,竟渐有呼吸不上之势,有气血自喉间往上翻腾。 他胸口一窒,猩甜味儿自喉中蔓延开来,谢满衣强自忍下,喘了口粗气,“你先” 谢满衣想避开她,让她出去,却猛然咳嗽了一声,紧接着便是血从口中不断地溢出来。 越青雨闻到了血腥味,颤颤抬眸。 眼前的男人面色惨白,薄薄的一层眼皮遮住了眼睛,唯两片薄唇染了血,出奇的秾艳。 “君侯君侯”越青雨心惊胆战地瞧着他,急声喊他。 他阖着眼,没有应声。 慌乱之下,越青雨扶上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你怎地了” 下一瞬,眼前的男人绷不住一般吐出一口鲜血,溅在了越青雨袖子上。 桌案上的宣纸,也染上一片猩红的血迹。 他这样,瞧着竟像是中毒的模样。 中毒 她被自己的念头惊得一窒,谢满衣方才只吃了她带的食物,若是他当真中了毒,她必定脱不了干系。 越青雨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几乎急红了眼眶。 “我去找人,找大夫” 倏地,手腕被人狠狠扣住,力道大得几乎能将人揉碎。 一垂眸,跌进一双毫无笑意的眼眸。 “不必去。” 他沾着鲜血的嘴唇轻轻张开,声音暗哑。 “只是旧疾复发,”他的指骨冰冷,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眸中蜿蜒着红血丝,低声道,“不要紧的。” 越青雨愣愣点头。 随即,桎梏着她的力道卸下,两人的衣袖短暂交缠,掀起一阵微不足道的风。 “别怕。”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轻擦唇角,声线依旧温和“回去歇息罢。” 迟疑了片刻,越青雨唇瓣微微开合,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谢满衣慵倦靠在椅背上,慢慢弯起唇,笑里带着寒意,“怕本侯死在这儿” 越青雨眉心狠狠跳动一下,下意识地解释“不是的,我只是担心你。” 谢满衣面色苍白如纸,端起桌案上的那杯茶一饮而尽,再看她时,神情矜漠,无甚所谓道“我说了不必。” 男人眉眼间的笑意一点点地冷却,屈指抵住下巴,另一只手向外挥了挥“去罢。”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3 章 染病 第13章 傍晚时分,凉风萧散,漫天雪色。 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却灯火昏晦,扑鼻而来的腥臭血腥味。 谢满衣昨日于静心斋宴请新都的官员们,当众拿了几个迫害百姓、贪污腐败的狗官,这些官员皆是世家子弟,骨头架子薄,审讯之中,竟又牵扯出一道私通羯胡的旧事。 谢满衣连夜命近卫将何氏涉及此事的二郎、三郎秘密提来地牢,羁押至此,审了一夜又一天,却没审出个头绪来。 不过审到现在,虽未得何氏二人亲口承认,谢满衣心中却渐有了脉络。 “君侯,这人又晕过去了。”一旁施刑的近卫道。 血迹斑斑的刑架下,青年正漫不经心地转着指上的扳指,闻言道“泼水,接着打。” 霎时,惊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君侯明鉴,我该说的都说了,不知何人凭空捏造出此等恶事,架在我何氏头上,实在冤枉啊”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何堰眼瞧弟弟何承受刑,惊恐地瞪大了眼。 “既如此,”谢满衣掀了掀眼皮,从刑架上别下一把小刀,刀身锋利,于他手中微微一转,折射出一双冷淡昳丽的长眸。 “本侯问你,你方才说,曾在定陶章氏求学,其后缘何弃下军营的大好前途,回到新都做个县尉” 对上青年锐利的目光,何堰眼眸微闪,道“这话君侯问了数遍,再问,下官还是一样的回答。” “那让本侯替你说,”谢满衣轻轻一笑,目中却是毫无笑意,“你三弟何承少时于章氏求学时,色心包天,竟给章五娘下药,以至于落了把柄在章氏手中,你为了救他,领了一桩谋逆的差事,冒死去了敌营传话,险些被羯胡人给杀了。” “是也不是” 这话令何堰一愣,迟疑了片刻,随后咬牙道“并无此事。” “若说贪污之事,下官认下。只此一桩,无论君侯何等严刑,下官都不会被屈打成招” 话音落下,近卫挥鞭的动作愈烈,带着倒刺的鞭子入了血肉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何承疼得龇牙咧嘴,身上俨然没有一块好肉,一边吐着血水,一边急道“二兄救命啊救我我不想死” “而你的手中,必定有证据。”青年抬起色泽浓重的凤眼,断定道,“才躲过章氏的斩草除根,苟活至今。” 正当此时,谢定匆匆赶来,手中拿着半张纸,递给了谢满衣“君侯,属下听您的命令,借贪污罪名,去了此次缉拿的官员们的府邸中一一搜寻。” “果然在何府内找到了这个。” 谢满衣摊开那半张纸,嫌恶地避过角落处的血迹,见纸上俨然写着 章瞻敬上。 宇文靖打压世家,我等早有不虞,今奉和书一封,但求君汗无往不胜。 谢满衣慢慢抬了头,眸中是渲染如浓墨般的黑,“另外半张在何处” “烧毁了。”事到如今,何堰干脆 破罐子破摔,“这半张,是我为了保命从火盆子里救回来的。” 细细一瞧,那半张纸的边缘的确发黑,同他说的话倒也能对上。 “不过如今也不重要了。”何堰倏地大笑了几声,遮掩般地躲过谢满衣的视线,“天下早改了姓氏,于前朝这或是谋逆之罪,如今拿出来,压根不痛不痒” “若真如你所说,”青年的眼睛犀利,仿若冷不丁地刺在他脊背骨缝里,“章氏何必留你至今何不杀了你一绝永患。” “这”何堰惊愕地避开他的目光,剧烈咳嗽几声,才道,“定陶据此尚有几百里,这纸早没了价值,章瞻何故派人来此杀我,平白给人留下揣测的机会。” 何承再度被打晕了过去,求饶声戛然而止,地牢里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谢定淡淡点了点头,道“改朝换代之前,章瞻不杀你,是因为有人会在你死后将这谋逆的罪证立刻公之于众。” “这个人是,”谢定将手放在口中吹了声哨子,便有近卫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他” 何堰目中浮现的几分自得渐渐龟裂,剧烈喘息了几下,竟也忘了否认,目眦具裂“你如何知晓的” “他藏在你书房的暗室附近,”谢定讽刺一笑,冷眼斜睨,“未免过于明显了。章瞻竟也惧于此,不敢动你,是蠢呢,还是该夸他谨慎过了头呢” “事到如今,还要死守着这张纸,”谢定凝眸,下了定论,“便是说明,章瞻还是怕这张纸出世。” “非也”何堰吓得背后立时冷汗涔涔,他竟不知谢满衣的手段,短短一天,便将来龙去脉拿捏住十之七八。 谢满衣早有此猜测,面色不变,旁敲侧击道,“想必章氏背后,另有人指使。” “或者,是当今陛下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何堰哆嗦了一下,再不敢说话,上头的人,是他得罪不起的。 到时,怕要牵连整个何家。 谢满衣望他神色,心中明了,不再逼问,唇畔勾起一笑。 何堰顿时变了脸色,谢满衣已逼至他身前,速度之快,叫他来不及反应,那把短刀已倾轧入何堰脖颈处,霎时,鲜血喷涌。 随即,他转过身,将纸塞给了谢定,淡淡道“都杀了罢。” 谢定垂目“是。” 刚醒过来的何承亲眼目睹兄长的死,浑浊的眸中尽是血丝,疯狂挣扎着,疾呼道“谢满衣你说了不杀我们” 很快被一剑贯穿胸膛,叫声乍然停了下来。 这二人坏事做尽,得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何氏二人,对其欺谩贪污之罪行供认不讳,自刎于狱中。” 谢定冷然吩咐近卫,随后拎起谢满衣的鹤氅,快步跟了过去。 寒风冷清,月色将至。 谢满衣自地牢里出来,单薄的白衣上遍布血迹,眉目间尽是疲倦之色。 谢定跟在后头,恭敬 递过鹤氅,谢满衣接过,将将遮住身上的血气。 “君侯,可要沿着线索接着查”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青年心神俱疲,举步极缓,踩过一层厚厚的积雪。 暂且压下。” 这二人死的突然,章氏那边难免疑心,唯有先行按下,才能顺藤摸瓜。 谢满衣步子一停,复又回过头来,微微眯眸,“营里选个死士,拿着这半张纸,去找章瞻。” “君侯的意思是”谢定皱了眉,沉吟片刻,忽又微微变了脸色,“可这证据,不若拟个假的” “章瞻之人,尤为谨慎多疑。”谢满衣摇了摇头,轻叹了声气,“至于那死士,” 他顿了顿,背过身,声音听不出什么波动,“记得将尸身带回厚葬。” 走近车舆,候在此处的近卫低声禀报“君侯,越娘子病了。” 谢满衣慢慢侧过眸子,目光冷淡,携了些讶然“病了” 飞雪顺着寒风筛下,卷在青年乌黑的发上,冲淡些周身冷血暴戾的煞气。 “回君侯,”近卫的腰折得愈发低,“府中人回禀,越娘子昨日晨起染了风寒,已卧病两日。” “何不早些来报”他揉了揉额角,不咸不淡地斥责了句。 “属下知罪。”近卫立刻掀了衣袍跪下,半句别的解释也没有,只是愈发不敢揣测君侯的心思。 青年的眸色浅淡,窥不得什么情绪,停顿了下,“回罢。” 这厢,蔡府内。 雪天的傍晚总要阴晦些,屋内却点了多盏灯,亮如白昼。 长住于洛阳的人,乍一到定州,难免有些水土不服,越青雨身子染了风寒,许是难以适应定州的气候,寒气入体,到新都的第三日便病倒了。 一连在屋中躺了两日,病都未好全。 合璧坐在小榻上,低着头往火盆里续燃银丝炭,半晌,想起了什么,侧过头往床榻上瞧去,口中道“娘子,那寻幽莫是往哪躲懒去了怎地让她熬个药,一炷香了还未归。” 歪在榻上的少女恹恹垂着眸,鸦青色的长发松松散在肩上,闻言淡淡道“随她去罢。” 总之那些药,好似对她也不是太管用。 寻毓、寻幽是洛阳越府的家生子,也算自小便跟在越青雨身边,虽不及飞渡、合璧亲厚,也算随侍的丫鬟,此次一并跟来了并州。 合璧小心翼翼探着越青雨的神色,病疾使然,她脸色苍白,眼尾湿红,不免愈发担忧。 婚期将近,如若在新都耽搁太久,不免令谢府不虞,娘子到底是谢氏的新妇,如此不利于娘子日后在谢氏立足。 说来也巧,娘子病倒的前一夜,从君侯住处出来,似乎便有些心神不宁,外氅上还沾了血迹,翌日清早便发了热。 由不得合璧不多想,更甚者,娘子病倒的这两日,连蔡府的人都来探望过,还命人请了新都最好的医师,唯有君侯,半个影子 也瞧不见。 想着,便听榻上的少女咳了两声,合璧连忙起身递过一杯温水,忍不住叹道“娘子从前染了风寒,也未尝像如今这般,许久都不见起色。” “想是北地太过寒凉。”越青雨慵淡答了句。 合璧深以为然,乍一到新都,只觉冷得人心头发颤。转眼,心间又掀起阵阵不忿“娘子病了两日,君侯都不曾来瞧过您。” 越青雨温声道“许是在忙罢。” 谢满衣不来瞧她也好。 那夜她瞥见他温润皮囊下的冷郁,并不想在病中应付他。 合璧动了动唇,终究是停下了话音儿。 越青雨在屋中躺了两日,合璧亦衣不解带地侍奉了两日,并不知谢满衣这两日都不在蔡府内。 外头风雪不断,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越青雨着一件单薄的衣衫,深陷在绵软的床榻间,时而低低咳两声。 合璧蹲在她身前,紧拧黛眉,思绪又转起来。 飞渡姐姐领着寻毓、随君侯的护卫长一道去涿郡谢府中铺陈新房,这煎药的事便落在了寻幽身上。 往日娘子染病,都是她为娘子熬药,那寻幽不常在娘子身侧侍奉,必定不如她上心,才致使娘子的病一直不见好转。 合璧思虑了片刻,断然道“娘子先歇歇,我去寻她。” 越青雨误以为她要去寻谢满衣,讶然叫住了她“莫去。” 合璧步履匆匆,眼见着人已经走到了屋外,也不知听没听见她的话,未置一词,只转身将门关好,便不见了人。 越青雨眼眸微动,索性闭上了眼,整个人昏昏慵懒地靠在枕上。 片刻后,在她将要就此睡过去的前一刻,门被人轻轻打开。 吱呀一声,夜风涌入。 随着窗外窸窸窣窣的落雪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缓慢的脚步声。 很快,周遭的一切又静了下来。 “是不是他不在府中”越青雨以为合璧去而复返,又觉察她停在了自己跟前儿,久久没有听见她说话,便轻声问道。 来人的目光落在她怠倦耷拉在榻边的腕上,在透亮的烛火映照下,勾勒出纤细莹然的单薄。 继而,一只冰凉的手落在她的额头上。 越青雨恍惚一下,惊颤睁了眼,落入一双疏离深邃的眸子中。 谢满衣睫毛微垂神情不明,松开了覆在她额上的手,顺势坐在了床榻边。 “君侯”她扬起一张错愕的脸,想要起身,被后者按住肩角,稳稳靠在身后的榻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4 章 倚靠 第14章 “莫动。”他似乎刚沐浴过,靠近时,有一阵淡淡的青桂味道。 还裹挟着,若无若无的、宁心静气的檀香味。 他的房间里,燃着浓烈的檀香,很容易会染在衣物上。 她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却叫谢满衣误以为她这样是风寒使然,便浅浅一蹙眉,问道“冷吗” 越青雨坦然地摇头,“不冷,有些热。” 她如今病了,懒得同谢满衣周旋,想到什么说什么,况他今日颇为正常,想必不会如那夜般与她计较。 似是为了映证她的话,女孩子的脸蛋上浮着两坨粉云,衣领微乱,露出白皙秀丽的锁骨,薄薄的衣衫向上卷起,半截白玉般的小臂垂在身侧。 她是昨日病的,莫非真是那夜被他吓出来的 谢满衣心里有些微妙的触动,将视线移开,再度落在她的眼睛上。 屋里点了五六盏灯,将少女包围在一团炽亮的灯光之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正纯澈而温柔地看着他。 谢满衣自己都没发觉,他的眸色也不禁柔和起来,放轻了声音,问她“病了怎么不遣人同我说” 少女只是看着他,眸里泛着盈盈的水光,叫再是心硬的人瞧了,也会忍不住心生怜意。 “嗯”他极富耐心地倾身,并且很趁手地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 这动作做完,年轻的初安侯愣住了,素来不辨喜怒的脸罕见地盈上些迷惘 他难道真将越青雨当成了他的夫人 可他们,甚至还未成亲。 半晌,少女依旧没有动静,像是不觉诧异,又像是未曾注意到他的举动,独自陷入了出神之中。 这猜测让谢满衣胸气略有些不平,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越青雨精神恹恹,闻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愈发困倦,便听从内心,放空了心神,并没听见他的问话。 在她的视线里,谢满衣那张俊美的脸此刻都是模糊的。 到底不能就此睡过去 她努力眨了眨眼,想要眨掉眼前的重影。 然而落在谢满衣眼中,便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只觉着,她在仰目望他,眸光轻柔地游弋在他的脸上,还向他微蹙了柳叶眉。 满室的药香缠绕着她,轻易便可窥见单薄衣衫之下清瘦的美人骨。 谢满衣垂落眼睫,沉入了自己的深思当中。 忽然,越青雨激烈地咳嗽起来。 肩膀抖动着,支撑不住般以手撑着半坐了起来。 她紧紧地蜷着纤弱的身体,头颈低低的弯折下去,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去。 她似乎病得厉害。 良久,咳尽了,直起了腰身,又歪在了身后的软榻上。 明亮的灯光照着她发白的脸,颊边掉下两串无知无觉的泪,透出几分缠绵的病气。 越青雨脑 仁钝痛,昏昏沉沉阖了眸,长长的睫羽被眼中掉下的泪水沾湿,恹恹垂落下去。 深眸微沉,谢满衣眉尖轻微蹙了蹙,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欺身而近,接着,一只手横了过来。 谢满衣握住她落在榻侧的手腕,覆在那跳动着的脉搏上。 “病再不好,怕成沉疴。”他有一瞬的停顿,很快拿了决策。 谢满衣将一个朱红色的药丸放入她嘴里,掐住她下颌,强悍的将药丸灌入她的喉中。 “咽下去。”他俯下身来,缓缓地靠近她,几乎要贴在她的耳畔“吃了好受些。” 越青雨下意识地吞咽那颗药丸,便要扛不住困意,就此睡过去。 “不管用的药就别喝了。”谢满衣垂落眼皮,语气讳莫难辨。 半晌,又捏住她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高视线,以与自己目光碰撞。 少女雾蒙蒙的眼撞入他眸中,怯生生的瞧着他。 “这两日喝的药,停了。”他顿住,眉眼里藏着疲怠,耐心交代她,“记着了吗” 后者懵懂点头,眼皮子打架般地上下睁合,随即,毫无停顿地闭上眼,鸦色的长发自他手上滑落。 谢满衣垂眸静默,须臾,极低极低地开口,“罢了。” 烛光曳曳,掩住门前,谢满衣抵在门上的手一顿,他静静地看着屋里的陈设,大约是客房不常住人的缘故,其布置算得上简单。 可这满屋辉明的灯光,几近于刺眼,照进那双漆黑的瞳眸。 他看了眼已然沉睡过去的越青雨,若有所思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合璧正步履匆匆从连廊过来,身后跟了捧着药罐子的寻幽,低头走着。 合璧远远地看到此时站在屋外的人,惊诧不已,停下了脚步。 后头的寻幽未注意,一头撞在了合璧的背上,手一抖,药罐子也一个不稳倏地掉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合璧先反应过来,怒声道“寻幽,你安的什么好心” “说去给娘子熬药,一炷香还不够你用的。现下又将药摔在了地上你自己说,娘子平日里待你如何,竟叫你这般害她” 寻幽瞪圆了眼睛,扑通跪在了地上,神情里有几分仓皇,“合璧姐姐,我真是手笨,现下可怎么办,怕要误了娘子喝药的时辰了” 合璧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走了两步,向谢满衣行礼“惊扰了君侯。君侯勿怪,这丫头年纪浅,性子且不稳重,一时慌张竟将药摔了。” 说罢,她转过身,道,“速去抓药,莫耽搁。” 寻幽仰起头,感激的瞧了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快步去了。 眼瞧寻幽的身影消失在连廊处,却未听谢满衣应声,好似对此全然不在意,合璧稍稍抬眸。 便见他正望着摔在地上的碎片微微出神,摸不透在想些什么。 “娘子病了两日,时不时要念着君侯。君侯,”合璧咬了 咬牙,昧着良心道,顿了下,又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不进去” 谢满衣闻言,略微抬了下眼,瞳孔晦暗不明,一眼望不见尽头。 “是么。”他问话的语气很淡。 合璧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面上带着笑意,眸中却俨然存了心虚,垂下眸,肯定道。 “正是娘子离了洛阳,从此身边能倚靠的只有君侯,病中虚弱时,自然挂念君侯。” 谢满衣轻凝眉目,撑住木杖,抬步走至方才摔了药罐子的地方,不算宽阔的长廊,便被这碎瓷片拦了路。 他浅蹙了眉,又想起了什么,看合璧,“这药既对她无用,” 他容色沉静,漫不经心地垂落眼皮“便停了罢。” “可,可”合璧听他话,心中惴惴不安。 怎么,便要停了娘子的药。 莫不是找到了更好的医士 蔡府本也不敢轻慢越青雨,用的药材皆是上等,是顾忌她身边有趁手的侍女,才将熬药一事交予了越青雨的侍女。 更莫提,那药方是四五个医士一并拿的主意,还在院子里吵了半个时辰,是蔡大娘子上前催促,才叫那几个医士停下争执,定了药方。 再者,风寒本就难愈,只娘子两日来不见好转,反有病情加重的趋势,才叫她有些着急,却也并未因此怪罪到药的上面,只是思虑是否因定州天寒,才致使风寒之症来势汹汹。 合璧忍不住腹诽。莫非她方才的话,非但没令君侯怜惜娘子,反倒叫他起了愠意 或是,天子赐婚,谢满衣心有不满,不愿接纳新妇 她一时有些拿不准谢满衣的态度。 他绕了两步离开,好似也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合璧咽下心中的惊诧,屈膝跪在了地上,恭敬道“君侯,婢敢有一问。此番病疾来势汹汹,叫女郎身子虚弱得下不了榻,既这药无用,奴婢亦是没有旁的法子,恕婢驽钝,请您明示。” 一阵风卷了过来,风裹着雪迎头扑过来,将连廊里的烛火吹灭,一时间,唯余茫茫雪色。 守在廊下的侍女连忙点灯,正要退下时,被谢满衣叫住,语气淡淡,“将此处收拾干净。” 那侍女手脚利落,很快将碎瓷片收拾好,静静行了礼退了下去。 谢满衣神色倦怠,稍抬眉梢,才看了合璧一眼,“起来罢,动不动便跪像什么话。” “婢,婢惶恐”合璧神色一变,却没违逆他,当真站起了身,只是满面的惶惶不安,只怕将他惹怒。 这一时,猩红的烛火之下,郎君的轮廓冷硬锋利,不见白日的温润平和,平白的生出第二份面孔,叫她想起了谢满衣的心狠手辣,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你是越十一的婢女,若是犯错自有她发落。我不算你的正经主子,亦不必怕我。”谢满衣轻易洞穿合璧的想法,略微侧了侧头。 不等合璧反应,谢满衣平淡接话 “ 她方才服过药,已睡下了。” 这句话即刻惊起合璧的心弦,君侯不是没进去,而是在她来前,君侯已经进屋瞧过,还喂了药与娘子。 她瞧见时,正是他从屋中出来时。 合璧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药性比之此,尚要平和。”他垂了垂眼,目光于尚洇湿的地面停留一瞬,口中的此指的什么便也不言而喻。 “只是催热,你今夜照顾好她,明日熬一碗驱寒汤叫她喝下,病便应当要好些。”说罢,他揉了揉眉心,转身而去。 “是,婢晓得。”合璧连忙应声。 谢定不知从哪出来,向合璧点了点头,跟上了谢满衣。 更深露重,如练的月华倾泻而下,庭下红梅被白雪覆得半折,花瓣挂在风中摇摇欲坠。 待绕过连廊,谢满衣蓦地顿了脚步,凝谢定一眼,后者被他的眼神吓得惴惴不安,片刻,便听他语调平平道。 “越十一这病,怕是外力而起。” “您也看出来了”谢定有些激动,一时抬了声调。 廊下的灯笼一晃,谢定压下声,道,“君侯,属下方才听越娘子的侍女说,她这病两日不曾有起色,虽说这越十一娘本就身弱体虚,但这病未免起的蹊跷,您可探过脉了” 谢满衣半垂长眸,眼皮依旧是淡漠地耷拉着,“派个人去查她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个叫作寻幽的,万务盯紧,莫起事端。” “这桩婚事,恐怕居心叵测。”他将木杖轻轻敲击两下,接着往前走。 难道 他亲自来迎亲,章明帝未必能够料到。只是不巧,撞见了太子。 令她生病,想是为了拖延在新都的时日,一进涿郡,处处是谢氏府兵,明里暗里都是他的人,便无下手时机。 只是,用这样的法子,未免太过招摇了些。 谢定思忖片刻,“您是说,越娘子身边有朝廷的人” “未必,”谢满衣低低道,声线里几分似笑非笑,“你怎知,她不是朝廷的人呢” 谢定明显一怔,迟疑道,“要不,直接将这越氏”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满衣停步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笑了声,“也不是不可。” 后者立刻摩拳擦掌,尽管他对越青雨的印象很好,但若她威胁到君侯的性命,他一定能毫不心软的下手。 “您既想到这一点,为何还将价值千金的四象丹给她服下” 风寒治不好的人,大有人在,越青雨若死在风寒之症上,倒省了他们动手。 这四象丹乃是神医甘为所制,多用名贵药材,昔日曾救了谢满衣的命,莫说个小小的风寒,久病沉疴也能治愈几分,只是量多成瘾,终归不好。 不过越青雨若单服一颗,不仅不会对身体造成弊端,反倒极为滋养气血,不易再发风寒。 不等谢满衣答,谢定恍然大悟般地道,“能抵御四象丹之人,世间莫有比之君侯者。莫非,您要叫她服食成瘾,继而不费刀刃的杀她” 谢满衣微微抬首,谁说他要杀人了 “此计虽好,”谢定没注意他的眼神,只自顾自嘀咕,“太过费力了些,四象丹炼制不易,何须耗费药材,不如我一刀封喉。” “只是不好跟朝廷交代。”他不太满意,晃神间又生一计,“不如用毒” “谢定。”谢满衣凉凉唤道,一双漆黑的凤目里仍是喜怒不辨。 谢定却惊出一身冷汗,只消一个眼神便似一兜冷水浇到了他头上,君侯暂时,没有杀越娘子的想法。 谢定深深低下头去“属下多嘴。” 心中却不解,既无不可,那直接杀了不是痛快吗 谁会将一个卧底留在榻侧 从前可没见君侯这般心慈手软,君侯惩治二心之人,一向直截果断。 谢满衣敛目平声道,情绪愈淡,“我已交代过谢钊,将越氏同她的部曲,一同安置在涿郡城内一处空置的宅子。” 谢定心下一惊,这样做岂非告知所有人,这新妇不得君侯欢心。 顿了片刻,便听冷清的声线接续道 “不必进谢府,以免横生枝节。”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5 章 遇刺 第15章 翌日傍晚,越青雨的病果真好了大半,头脑也不混沌了,窝在窗边小榻上,撑着下巴往外瞧,百无聊赖地拨弄肩侧的头发。 寻幽在她身侧,拿着一方帕子垂眸绣花,时不时抬头看越青雨一眼,颇为战战兢兢,见越青雨面色无异,方稍稍安下心来。 昨夜幸得她机智,瞧见谢满衣便将药摔在了地上,叫他纵是生疑也寻不到证据。 屋外有人敲门,低低扣了两声。 “谁”寻幽起了身,往门口去。 她以为是合璧过来了。 合璧牢记谢满衣的交代,唯恐越青雨夜里发热,几乎一夜未眠,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午后便去屋中休息了,并不在越青雨这里。 半晌,来人清冽的声音传过来,“是我。” 寻幽开门的动作顿住,回头瞧了越青雨一眼,杏仁般的圆眼睛眨了眨。 越青雨一愣,垂眸望见自己凌乱的衣领,迅速披了个外衫,趿着鞋,站直了身子。 随着一道吱呀声,门被打开,来人的身形高大修长,竹青色鹤氅上沾着碎雪。 “见过君侯。” 谢满衣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径自坐在了小榻的另一侧。 寻幽连忙跟上,为谢满衣斟了一杯茶。 他解下鹤氅,一边漫不经心道“病如何了” 越青雨闻言抬起一点眼睫来。 两人视线相交上,她回以一笑。 雪色与霞色一同映照进来,勾勒出郎君的面容,眉目秾丽,因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又显得格外冷清。 “好多了。”她这样答。 少女身上一层披风裹着,随意挽就的发髻松松垮垮,那双眸子温良无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 谢满衣幽幽静静看着她,语调淡淡“怎么” “你打算一直这样站下去”他的视线沉沉压在她身上。 越青雨眸光微闪,动了动手腕,缓慢抬步坐在他对面。 她在病中,未施粉黛,唇色淡淡一层粉,浅淡的眸子摄人心魄,不是平日的柔和温婉,显得几分纤薄,仿若冬日一枝满承风雪的枝条,羸弱中又添了几抹绮艳。 谢满衣今日始发现,她长的很像一个人。 “袁氏家主,是你的姨母。”谢满衣轻轻提了提唇角。 越青雨略感诧异,道“正是。” 她等他的下一句,他却不再说了,仿佛只是随意一问。 越青雨抿抿唇,以为是袁氏如何了,便问他,“君侯为何有此一问” “无甚。”谢满衣轻飘飘地揭过了这话,顿了顿,见她眸中灿亮,又道,“只是觉得你和她生得很像。” “很像吗”越青雨晃了晃神,下意识道。 谢满衣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越青雨眼帘一垂,淡声道“我不曾见过她。” “”谢满衣呛了下。 越青雨曾在几日前为维护袁飞梧,同蔡婉婉起了争执。 本以为,她至少该见过袁飞梧的。 却忘了,越青雨孤居洛阳十余年,而袁飞梧隐居世外,行遍九州,唯独,没有到洛阳拜见过新朝陛下。 世人因此还传,袁氏同章明帝有些旧怨,可也不见章明帝降罪。 他见过袁飞梧几次,世人赞她凌霜傲雪,才高八斗,不泯然于世俗,而眼前少女虽与袁飞梧有血缘之亲,却怯弱温吞,本与袁飞梧扯不上干系,病中却有几分袁飞梧的神骨。 本只是随口一问,如今倒像勾起了眼前人的伤心事。 细数她的亲人,好似无一人同她亲近,为质数年,几乎将她的亲缘尽数斩断。 谢满衣依旧是淡淡的模样,语声却放轻了几分,一双长眸看着她。 “明日随我去一趟普华寺。” 越青雨似有所惑地抬眼“普化寺” “在新都城外。”谢满衣的目光落在她面上,若有所思地道,“家中大母传话,曾在普化寺为我求姻缘,如今我将娶妻,自要去寺内还愿。” 越青雨不自在地躲过他的视线,颊上浮起两团红云,心中却很有些波折。 这不见得是一桩好姻缘。起码,她的心思就不纯。 “可以么。”隔了一晌,谢满衣扣了扣桌案,低低压下眉眼。 越青雨似有所察地抬了眸,轻声道“君侯吩咐,莫敢不从。” 她目光有异,却叫谢满衣更进一步证实了某种猜测。 “寺庙肃穆,更须安静,明日少带些人。”他薄唇轻启,慢悠悠地道,“早去早回。” 他的面色无异,像在同她交代。 越青雨却轻轻窥探他的眼睛,正逢他侧头望窗外,堪堪瞥见他锐意的长眸。 应是她想多了。 不过 她移开目光,落目在安静守在几步之外的寻幽身上,若有所思。 山间疾风烈烈,普化寺位于半山腰之上,不曾多受风雪影响,沿路大约有信徒扫雪,腾出一条足够两辆马车并行的路来。 只是晨时寂静,一路也不曾碰到旁的马车。 寺中宁静平和,青烟袅袅升起,佛殿内,金身佛像巍峨伫立,和蔼得俯视芸芸众生。 越青雨虔诚跪下,心中祈祷 佛祖在上,谢您遣梦以告,别的不敢妄求,小女只盼性命无虞。 她奉了一支香,折腰叩首。 梦中的死状太过凄惨,叫她日日胆颤。 虽她亲缘淡薄,友人寥寥,与未来夫婿更是生疏,被一道圣旨强牵到一处,诺大九州,并无她的栖身之地。 也没有,真正称之为家的地方。 可是,人只要活着,总会有些盼头的不是吗 越青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自蒲团上起身,回过头正与一道平 淡的目光撞上。 民间说入寺着素色,他却截然相反。 濯雪一汀的作品我夫君他是白切黑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青年着一身玄黑鹤氅,自他们初次见面以来他头次穿了黑,气质便与往日截然不同,压低的眉眼也显得格外淡漠。 谢满衣说要来还愿,自始至终也只是站在她身后,不曾开过口,这时见她转身,收起了恹恹的神色。 他黑眸静静瞧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半晌,道了句“走罢。” 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日光渐渐明亮,沿路仍是一片寂静。 树林绿意尽褪,只孤零零的落了几道树杈子,因而,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难以遮掩。 车厢微微摇晃,车轮碾着吱呀吱呀。 越青雨被这马车摇得昏昏欲睡,她向前窗靠了下,悄然掀开帘子看,前头坐着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 其中的女子,便是她身边的侍女寻幽。 寻幽不常跟着她出门,而这次,越青雨特意点了寻幽出来,合璧为此还狐疑是否自己离去半日,娘子的心便叫寻幽勾走了去。 他们此次出门可谓轻装简从,除却车夫外,谢定骑着一头白黑杂毛的騚马行在马车前,另外跟了四个护卫,驾马在车后。 思绪百转,她眼神飘忽一闪。 越青雨不是不知道,她这病来的蹊跷。 她平日里觉浅,那夜回房后更是长久地难以入睡。 以至于当有人从外轻轻打开窗,伸入一样会冒烟的东西时,她立时便听到了动静,眼皮子惊跳了几下。 只是苦于她的目力不佳,透过外头朦胧的灯火,隐约瞥见是个女子身影,尚且来不及反应,很快便叫那烟折腾得动不了身子,陷入了昏睡中。 翌日她便得了风寒,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心头便浮起一份猜测,她身边且有皇室的人。 越青雨不知对方此举目的是什么,后来寻幽种种行迹,大约叫她有了推度,顺水推舟,病情自然没有起色,因而谢满衣来看她似也不足为奇,只是,还喂她吃了一颗丹药。 不知名字,不知功效。但她莫名很信任他。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谢满衣还摸了她的脉相。 人说久病成医,他大抵也通几分医理,更能晓得她这场病的可疑,理应要更添防备。 她偏过头,悄悄看谢满衣,他正阖着眼小憩,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射一片阴翳。 思绪又渐渐飘远了,他到底能不能明白她的苦心,竟当真半个护卫也不带,万一对方派了很多人 她只是想借谢满衣之手除掉身边的隐患,并不想将性命交代在这里。 越青雨心想不该,到底也是身经百战的初安侯 须臾,又似恍悟,护卫许在暗处,这些人指不定何时出手,适时将他们引出来,才好一网打尽。 一时间睨他的眼神几经变幻,便更为复杂,她尚未来得及收回神色。 谢满衣却似若有所觉,倏地睁了眼,直直望进了 她的眼睛里。 怎么 想看濯雪一汀写的我夫君他是白切黑第 15 章 遇刺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越青雨被他这眼神瞧得禁不住冒细汗,止住腹诽,缓缓摇头,轻声道,“怎么越往山下走,反而更觉得冷清” 她故作自然,却在刻意提醒他,山间有异,恐有埋伏。 谢满衣却似浑然不觉,眉眼清淡无甚神色“又如何。” 又如何 越青雨眼神左右一转,这便是心里很有谱了,她很想掀了轿帘往外头看看,光秃秃的林子里哪里能藏得下护卫,到底忍住了。 她彻底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大显,还盛着些伤病初愈的羸弱,抬手轻抚了下鬓发,往后一倚,便没了话。 倏地,一道凌冽的剑气破空而来。 马匹阵阵嘶鸣,马车前仰一下,突然急刹而停。 越青雨未设防,险些一个趔趄栽到绒毯上,身侧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揽住她,将她往后带。 她惊跳的心停不下来,顾不上道谢,一手拨开帘子往外头看去。 入目是青翠欲滴的山松,顶叶上裹轻轻薄薄一层雪,很适合做刺客的藏身地。 凌乱的思绪又很不正经的偏了,她正要探头去瞧车外情势,一柄长剑直直冲她而来,凛冽的剑光折射进她眼睛里。 越青雨呼吸一窒,眼睛被这道白光闪的发懵,强撑着往后闪躲,清眸中流下几滴不受控的泪水。 那柄剑刺偏,有人怒骂一声,很快便戛然而止,刺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谢定赶了过来,捞过轿帘,扔进一把长剑,声音又急又快“小心” 寻幽趁机钻进车厢,惊惊惶惶道“娘子,娘子外面好多刺客” 越青雨眼睛生疼,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刀剑相接之声不绝于耳,刺鼻的鲜血味道弥漫开来,她举起那把长剑,剑身上还滴着血,顺延着落在她的衣衫之上。 这把剑,应该属于方才死掉的那个刺客。 她面色一变,却没将剑丢掉,悄悄将前窗撩了个缝儿,瞧见一呜泱的黑衣身影,谢定与几个护卫合力顶着,那些人却隐隐有攻破防守,逼近马车的攻势。 看来,他们很觉得,今日必然能杀得了谢满衣。 车夫兢兢战战,得了谢定的令,驾马往后侧方去,马儿嘶鸣一声,脱控般奋力前行。 越青雨有些发颤,勉强稳住声线“君侯,怎么办” 他们根本跑不远,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谢定身手再好,也难以一敌百。 始终如置身事外的谢满衣,听她的问话,才终于动了动。 谢满衣幽幽抬了眸,瞥见她湿润的眼眶,低低道“很怕” 越青雨点点头,神色里有几分惊颤,“会死的。” 所以,护卫再不出来,就不用出来了。 这种时候,他还问她怕不怕,语气还真是很认真,叫她惊觉诧异。 “对啊。”他弯着眼睛,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轻轻 笑了一声,“跟我一起死吗” 越青雨惊愕地看过去,他这样子,像是真的没打算活。 身侧同样提心吊胆的寻幽也是一愣,竟不顾规矩出了声“君侯手下护卫无数,可有想过今时一时轻率,会将自己置身于阽危之域” 谢满衣没看她,漫不经心地道“没想过。” 他的神情清淡,却透着彻骨的漠然。 薄刃摩擦袖口的声音,“噌”的一声,顷刻间,便要抵在谢满衣的脖颈上。 却被后者拧住手腕,生生折断了一只胳膊。 “啊” 寻幽痛苦嚎叫,疼得面目狰狞,短刀将掉在地上之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了起来。 青年睨着她,眉眼间尽是冰冷的阴鸷,俨然在无声地说,凭你 谢满衣眼睫下的眸子漆黑,骤然松了手,寻幽无力地倒在车厢里哀哀。 “你是,萧梃的人”他眉角轻轻一压,云淡风轻地扫来一眼,“或者是,萧淮的人” “你胆敢直呼陛下姓名”这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显然将寻幽激怒,她撑起身,冷冷笑了一声。 她倒是直接替章明帝承认了。 越青雨极淡的眉轻轻一挑,觉得有些可笑。 这场计谋可笑,这人也有些可笑。 只是,再可笑,也还是将他们弄得狼狈不堪。 不,她很快否定了,狼狈不堪的只有她。 谢满衣依旧很从容,神色淡极,端正坐在车厢里。 明明他比她还要危险,起码,她大不了弃他而跑,总之那些刺客的目标是谢满衣。 而他 越青雨极为隐晦地睨过他藏在暗影中的腿,他这样子,很难逃命。 “你大意至此,出行竟敢只带那么点儿人,必定要葬在这里”寻幽吐出一口血,面上褪去往日的怯懦,侧头,血红的眸死死盯着越青雨,恨恨道,“你还不动手莫非真想给他陪葬” 越青雨愕然,寻幽趁她不备,毫无征兆地夺过她手中长剑,弹指间,剑锋直向谢满衣。 寻幽眸色泛冷,方才藏了拙,话说了那么多,等的便是这一刻。 他面无表情,挥手之间,手中的短刃先一步插入寻幽脖颈之中,只是也被那剑重重地砍入了肩膀。 一瞬时,“噗嗤”一声,短刃穿透咽喉,鲜血四溢。 他向来擅长一击毙命,随意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拔掉长剑,在马车过坡时,以剑柄相抵,合璧便被他无情地甩了下去。 越青雨呼吸发紧,惊愕到忘了反应,身上的天青色外氅遍布血迹,眼瞧他这一系列果断的动作,怔怔开了口,“我” “你也是来杀我的,”他轻抬下颌,深邃眉眼间透出沉沉的压迫感来,“是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6 章 渡气 第16章 心脏跳得剧烈,越青雨眨了眨眼,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当然” 正当这时,弓箭破空而出的声音乍响,车夫重重地栽倒下去,马儿似乎也受伤倒下,马车仰翻,几乎挂在断崖边上。 黑色的轿帘被风掀起,里头的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听得见不远处马蹄踏雪的急促声。 越青雨死死掐着手心,如惊弓之鸟,动也不敢动。 她实在是不知道,这桩事,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谢满衣莫非当真,竟自始至终不曾,怀疑过她吗 说少带人,就真的只带那四五个人。 “越青雨。” 他低敛着眼睫,唤她名字。 “瞧见了么,旁边的断崖。” 他们离得很近,她几乎被人拥在怀里,一股冷冽宁静的檀香倾袭而来,甚至要盖过血腥味,密不透风地勾缠着她。 “我这双腿,虽不太行。” 谢满衣微抬下颌,耐人寻味地打量过她湿红的眼。 “你若翻下去,命大的话” 他那双眼睛微弯起来,如情人耳语。 “大约能活。” 他的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恶劣,狭长的眼睛里藏着古怪的笑意。 “那你呢” 越青雨纤长的眼睫轻颤,不敢置信谢满衣知晓自己有腿疾,怕成为她的拖累,竟还让她先逃命,自己留在这等死。 可是,腿断了也比失掉性命要好得多罢 “我么”看着你死咯。 他稍稍拖长了尾音,如玉的脸上沾着几滴鲜红的血,横生不可言说的风流。 “在这等死吗”他的话忽然被少女打断。 风雪更甚,呼啸的风声和着一道坚定又柔软的声音,传到了他耳畔。 “不行。” 说完这两个字,越青雨伸手紧紧揽住谢满衣的腰,在远处马蹄声逼近时,抱着他翻出马车,直直跌入了垂直的山坡之下。 她心跳剧烈,紧闭着双眼,便也错过了青年惊愕的眼神。 谢满衣简直想杀了她,耳畔一阵嗡嗡响。 她是听不见后头的厮杀吗,射箭以杀车夫的刺客早已死绝,现在追上来的,全是他的人。 真是笨得要命。他只是吓吓她,没成想还将自己拉下水了。 所幸,下面并不是断崖,山坡底下是一段长河。 否则,摔不死,也要落个半残。 他怒极反笑,手下用劲,同她身形相调,将她单薄的身子揽在臂弯里,指尖捏得泛白,在她耳边低低道“蠢货。” 清淡的声音很快消逝在风中,越青雨没有听到他说话,胆颤的闭着眼睛,头颈深深埋在他胸前。 落入水里的一瞬间,河面的薄冰骤然被砸碎,刺骨的寒冷袭来。 很快,越青雨顾不上冷,她很快想起来,自己不会凫水。 怎么办 越青雨愈发抱紧了谢满衣,被后者扶住肩角,推开些许。 青年的眉目浸过冰冷的湖水,异常冷冽,肩上的伤口洇出一片红色的水,他浑然不觉,拢着眉梢,面色阴沉的看着她。 胸肺窒息,她的脸色憋得通红,又怕被他抛下,用尽力气撞入他怀里,全身的力气几乎都放在了手上。 青年无奈,想掰开她的手,攥住她的腰,好往岸上游去,却被她误解为想弃她而去。 终于,挣扎间,越青雨因呼吸不畅而张了唇,骤然浑身脱了力,向更深处掉去。 她哀哀的望来一眼,袖子在水中划过一道浅淡的水痕,似在向他呼救。 光线晦暗的水面下,青年凉凉睨着她,居高临下,半分也没被水下呼吸不便而影响,仍是那幅沉隽从容的模样。 凉水灌入喉咙里,几乎要在胸膛中翻腾,她垂了眼皮,没有力气再去挣扎。 惊心动魄的一瞬,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捞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不掺杂任何情欲,只是在为她渡气。 少女揪紧的眉目一松,慢慢瞪大了眼睛,乌润如漆的瞳眸,仿若秋水波动,眸里有毫不掩饰的骇怪。 喉间涌入救命的气息,很陌生的感觉,并不难受,反而还能叫人不顾寒凉的河水,暂且缓过身上的不适。 只是,两个人都不大情愿 谢满衣牢牢扼着她的后颈,黑眸阴沉,很不满意现下的状况。 可身子却不大听他的,分明处于隐有冰碴子的河水里,胸膛却渐渐升起一把火,往上一直烧到唇上。 女孩子的唇瓣软若春水,腰也软,脸颊也是软的 唇瓣相抵,他死死扣住她的腰,片刻后,将她往岸上带去。 “你好得很”意识的最后,越青雨朦胧听到青年咬牙切齿的声调。 再度醒来时,她半倚在宽敞的车舆之中。 似乎担心将车上的人吵醒,这架车舆行的极缓,因而也并不大晃悠。 越青雨动了动身,便发觉里头的衣衫还半湿,外头却裹着一件干净的外袍,将将带来些热气。 像是谢满衣今晨穿的那件鹤氅 她正回忆着,他落水前何时脱下的外氅,便听耳边响起极低的男声“醒了” 车舆内极暗,越青雨抬眸,没瞧清他的脸,低低应了声“谢过君侯方才救我,大恩大德” “该是本侯谢你。” 谢满衣嗤了一声,截断她的话,意味深长道“娘子大义,那种时候都不忘了、腿脚不便的我。” 越青雨恍悟般“哦”了一声,慢吞吞地道“那我们,恩情相抵了。” “”她好得很。 谢满衣隐没在晦暗的光影中,却能清晰瞧见她的脸,泛着浅浅的绯红色,两颊上的软肉,半陷于玄黑的鹤氅之中。 他微不 可察地怔了下,向前倾身,几乎与她只隔了两个拳头大小的距离,似笑非笑,“你说说,你身边怎么会有想杀我的人” 后者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惊了下,骇然抽了口气,避开他的目光,恳切道应当是陛下的人,我之前从没怀疑过她aheiahei”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他很快洞察到这番话的重点,反问道。 “就是,”越青雨唇间微颤,十分真诚,“前两天。” “” “前两天,是什么时候。”他瞥了她一眼,抬起她下巴,迫她与他对视,“说清楚,” “不然我会以为你们是一伙的,忍不住也杀了你。”他出声吓她。 越青雨顿了顿,知道瞒不过他,索性半真半假的说了。 她小心翼翼道,还没忘了提他这个罪魁“你那天夜里太吓人,我躺在榻上始终睡不着,寻幽拿着一个会冒烟的东西伸进来的时候,我瞧见了。” “”谢满衣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瞧见了,还中招了”他恨铁不成钢。 “药效太大,没等我反应过来,便晕过去了。”她眼睫一颤。 “行吧,还算说得过去。姑且认为你讲了实话。”他垂首定定望着她,“只是,后来不是没有机会,为什么不告诉我” 越青雨昏睡中不觉得冷,此时醒了方后知后觉,湿衣服紧紧贴在她身上,忍不住湿淋淋的发着抖。 她稳了稳心神,似真似假道,“我怕你不相信我。” “我若不说,”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怯怯弱弱地,“你指不定要怀疑我如此,也一样的。” 越青雨在心底鄙夷自己的装腔作势,却不得不这样说。 否则,谢满衣定要接续疑心她的目的。 他勾唇寒笑“好。” 他嘴角印出浅淡的笑,眼睛里却明晃晃写着你看我信了吗 半晌,似是自嘲“看来是本侯太相信你了。” 越青雨当然不会信他的话,正如谢满衣也同样不会信她。 当时情势迫人,她没来得及细细思量。 而后再去回想,便知暗处里绝对有谢满衣的人,之所以拖到最后现身,只是谢满衣为了试探于她。 他那时在断崖边同她说那些话是想激她跳下去 越青雨垂眸,眉眼温温静静,袖中的手指却扣入了软肉之中。 她自以为是地救他,到最后阴差阳错救了自己。 如果当时她自己跳下去谢满衣未必会下去救她。 他的洞察力那样好,说出少带些人的那种话,何尝不是一种对猎物的引诱。 他是一匹披了羊皮的狼,面上的温润只是为了引诱自以为是的猎物,等它们不知死活的靠近,他再收起笑容,狠狠撕咬,何其可怖。 谢满衣面上没什么情绪,轻笑道“刺客里尚有活口,如若” “让本侯知道,刺杀同你有关,”他捏着她下巴的手稍一用力,意味不明道,“那滟滟,” 从他口中说出这两个字,尾音似携了些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意,轻飘飘地勾缠住她。 “你也别想活了。”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7 章 自重 第17章 滟滟二字从他口中说出,二人俱是一惊。 他神色未改,睫羽却动了动,捏着她下巴的手如捧着什么烫手的东西,顺着臂膊一路升起战栗。 谢满衣松开手,不再看她反应,漫不经心地向后倚靠。 越青雨不信刺客有活口,不然谢满衣不会来问她,自然也不害怕他的恐吓。 她吸了吸鼻尖,迟钝地嗅到了血腥味,她恍悟“你的伤口,还没包扎。” 不闻回声,她眼波微凝,纠结了片刻,试探般开口道,“你怎么叫我滟滟” 她这会儿没那么怕他,什么话也能说得出来。 “我没跟你说过我的小字。” 半晌,青年淡淡“哦。” 又怎样 他眉眼懒散压低,不以为意一笑,一个名字罢了,她迟早要说的。 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 “怎么”他撩起眼皮,声线冰冷,不复平日伪装的温润,露出底子里的凉薄与寡淡。 “萧淮叫得,本侯叫不得么。” 又是初见那天 萧淮叫了她的小字,他听见了。 谢满衣记性还真好,她腹诽道。 “也不是。”越青雨无意识咬了咬唇瓣,磕绊道,“君侯别生气,只是” “为着这一桩小事,也值得我生气么。”他出声打断了她。 确是一桩小事,他方才想到萧淮,自然想起他嘴里那句滟滟,顺口说出来了罢了。 叫便叫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车舆内光线昏暗,他视力极佳,能瞧见越青雨垂下的纤长睫羽,打在眼下茂密的阴翳。 她大约不知道,她那头鸦青色的长发颇为凌乱的挽在肩后,有几缕不大听话的碎发支棱在额间。 断断续续打进来的光影照在她侧脸上,像一只炸毛的漂亮小猫。 她同他说话,却并不看着他,很有几分委屈地窝在他外氅里。 谢满衣散漫地挑起眉梢。 “君侯自然宽厚。”她极有眼力地接话。 他眼神有些奇怪的闪了闪。 大约是车夫察觉里头的交谈声,车舆便比方才行得快了些,已经可以听到街上百姓的叫喝声,应已入了新都城。 沉寂片刻后,她忽然想起什么,笃定一笑,“但你一定不知道是哪个滟字。” “” 他意味不明地扯起笑来,不咸不淡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越青雨默了片刻,嘴角嘴角缓缓落了回去,置若罔闻,“潋滟的滟。” 谢满衣淡淡勾了勾唇。 “我问了么。” “没问。”她极为诚恳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我想说,怕你记错。” 越青雨半支着眼睫,柔柔笑了一声,“只是我多虑了,君侯记性很好,想必不会 记错。” 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狡黠,暗讽他记性太好,萧淮的话被他记得一清二楚,连她小字滟滟都记着。 谢满衣扫她一眼,目光很淡。 她大约觉得,车舆视线昏暗,脸上的神情亦不会被捕捉,情绪比之前更外显些。 比起往日她那幅纤弱不堪的样子,如今倒更有几分生气。 他声音低得骇人,好整以暇地道“你不是很守规矩么。” 谢满衣一时来了兴致,接着拿初见那日的话呛她,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将小字告诉外男,守了哪门子的规矩” “” “君侯此话差矣,”她面色不改,极无辜真诚地抬起眼,慢吞吞道,“我们即将成婚,您可是我的未来夫婿” 她头次说这么不太正经的话,很觉得有些害臊。 越青雨单薄的眼尾一折,耳朵染上一圈绯红,“况且滟滟二字是君侯先提的,我若不接话,岂非太过没礼数了些。” 谢满衣似笑非笑瞥她,冷淡落下句“牙尖嘴利。” 同他一路北行,相处半月,总觉得,他这个人很难琢磨。 情绪极淡,意味难明。 狠戾、疯魔这样的词同他本人实在很难挂钩。 大多时候,他白衣束冠,风骨温质如玉,同她之间,进退有度,始终隔着礼数二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君子风骨,不外如是。 配得上他昔日谢氏六郎的雅名。 哪怕是杀人的时候,情绪也不曾有甚么波动。 她恹恹垂了眼,脸往外氅里埋得更深,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叫她微觉困倦,没应声了。 谢满衣哼笑一声。 “这衣服,”他眼睑很轻地抬动,淡然睨她,漫不经心地道,“是我的。” 越青雨抬眸,“哦。我知道的。” 说罢将他那件玄黑鹤氅往上一提,便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露出的漆黑瞳仁湿漉漉的,很真诚地说了一句“很暖和。” “谢谢。” “” 之后,便是一路无声。 他们默契的,都没有提及,水下的那个吻。 等到蔡府外,薄雾消散,细雪方歇,却迎来了一场大雪。 合璧守在门口,见有马车过来,快行几步递过一件干净的天青色斗篷。 越青雨接过,将谢满衣的鹤氅还给了他,低低道“你穿上罢。” “外面很冷。” 谢满衣颔首轻应。 他应了声,却并没穿上。 谢满衣慢悠悠地在她后面下了马车,淡淡睇她。 斗篷兜帽迎下,仅露出一张白如薄纸的面,掩在兜帽之中,风雪飞簌,斜飞至女郎眼睫上,令她很轻地抖动了下睫羽。 “回去叫人煮了驱寒汤喝下。 ”他淡声交代。 是。”她垂着眸,顿了顿,道,“你的伤” “无碍。”谢满衣清楚她想说什么,出声打断她,不以为意地瞥过她,抬眼望了下天色,神情疏淡,“临近年关,不宜在新都停留,明日便启程回涿郡。” 他就这样万分随意地下了指令。 “明日就回”越青雨错愕。 “怎么。”他的声线很淡薄,视线轻飘飘地又落回她身上,停在她湿润的眼睫上,“还有未尽之事” “没有。”她摇头,只是觉得他受了肩伤,不像能立刻赶路的样子。 “那今天好好休息。”青年轻声一笑。 越青雨抬头看他,没有外氅的加饰,加之衣袍半湿,肩宽腰细,隐约可见喷薄而出的肌肉。 原来他并不清瘦,也很高大,她需要仰着头看他。 他眉眼间颇怠倦,唇色异常白,身上萦绕着血气,不过黑袍加身,却看不出来什么。 越青雨想了想,还是轻声道,“不冷么” 女郎的视线落在他拎着的外氅上,欲言又止。 “尚可。”谢满衣轻描淡写地撩眉,音色温和,立于纷纷的雪间,星星点点落在黑袍之上。 他后背被冰砸出一片黏腻的血,不披外氅反而好受些。 谢满衣方才落水,寒症又起,不得已运了内力压制,此时肺腑都翻腾着,当真是不觉得冷。 谢定不忍,劝道“君侯,属下背您回去。” “不必。” 谢满衣缓缓摇头,抬步而行,他一只手扶着木杖,另只臂弯上挂着那件鹤氅。 几人在雪中走得极慢,越青雨望他背影,步伐竟显蹒跚,脊梁挺拔,黑袍近乎粘连在上,她不免有些错愕。 她思及坠入河中时,清晰可闻的破冰声,而他将她揽于怀里,不曾叫她受到一点伤害。 那样高的山坡,他的后背一定受了伤。连腿都成了这样,摧折于风雪中,步子极重,身侧的谢定却不敢扶他,只亦步亦趋跟着。 他平素温和矜漠,一副皮囊形如谪仙,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融入骨血中,哪怕这种时候,底下的人都不敢造次。 越青雨这时才发现他伤的竟这样重,方才在车舆上还有闲情同她谈笑。 她抿抿唇,不吭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她被拒之门外,谢满衣临进门前,垂眼看她,笑了声“跟着我做什么。” “看看你的伤势。”她也望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身边没有女侍,我为你上药。” “我伤在肩上,恐怕不便让你看。”他掸去肩头雪,方垂眸,浓黑的眼睫静静看着她,“再者,我只肩膀有伤,手还安好,上药之事不必劳烦旁人。” “你后背也受了伤。”她神色平静坦然,温凉如水的眸倒映着他的脸,声音却低了下来,“落水之时,薄冰破碎,你躬身以背相抵,若落了疤痕,到底怪我” 谢满衣明显怔忪了一下,意兴阑珊地想,这女郎话极少,人亦冷清,不胜病弱,有时却语出惊人,叫见识过各样人等的初安侯都有些始料未及。 “后背就能让你看了”话音里带着笑意,有几分想要开玩笑的意思。 越青雨怔然。 这不能么 在洛阳时,宴席之上多有奴隶袒露上身,以此作乐。她看的多了,不以为意。 却忘了眼前人的身份,她或许不在意,他应当会在意。 她方才太过内疚,心绪难平,这桩事虽不能全然怪在她头上,可跳下山坡却与她脱不了干系,她总想做点什么以此慰藉,一时口无遮拦了些,此时后知后觉,羞惭一并涌上心头,止了话音。 “娘子自重。”他不轻不重地道了声。 “谢定。”他提高声音,唤远处的谢定,谢定不知何时端过来一盆水,尚冒着热气。 二人进去,门被关上。 屋外的女郎立在屋檐下,很是怅然地想,头次有人叫她自重,仿佛她是甚么没脸没皮的人一样。 不多时,谢定从里头出来,不及掩门,将手中的水盆放在一侧,直直向她走来。 “同旁的门阀有别,谢氏极重男女大防,君侯平素也不会让女侍近身,莫提上药这等事。”谢定声音压低,作了个请的手势,“娘子不必多思,君侯请您进去。” 她打眼看去,瞥见那盘原本透明的水被血染的猩红,白色的绢布搭在盆的边缘,一滴滴往水盆里滴血,压根不像被清水稀释过,触目惊心。 他当真能忍,那身黑袍下,不知染了多少血,就这样,一路未尝将痛楚形于辞色,也不曾停了马车,寻医士瞧伤,还能轻描淡写地与她呛声。 。 越青雨不由惊心骇瞩,方才因那句自重生的气先消下几分。 谢满衣已然换了件白色的长衫,眉眼间隐有倦意,坐在窗边矮榻上,曲臂支着头,阖着眸子静目养神。 金纹卧炉吐着细烟向上攀升,一股浓烈的檀香味侵入鼻端,掩下几分微弱的药香和淡淡的血腥味。 她敛目行礼,自顾自坐在了他的对侧。 越青雨犹豫良久,启唇“方才所言冒犯了君侯,请君侯恕罪。” 他睁了眼,瞧见她秾丽的眼尾,染雾的睫羽,他的神色分辨不清,像没什么所谓“今天倒是不站着了。” 越青雨不明所以,刚收回去的心又跳起来,作势便要站起来。 一只手隔着短窄的凭几,握住她的手腕,雪光幽幽地映照进来,越青雨觉得,他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爱折腾人。 大雪簌簌拍打窗檐,她隐晦地蹙起眉,不看他,也不说话。 青年半晌未言,许久才收回手,意味不明道“什么胆儿。” 不过一瞬,她又变回了那幅小心翼翼的样子,确乎很像一只猫儿。 偶尔会露出爪牙,但当察觉到外界所谓 的敌意时,便会立刻缩入软弱的皮囊里,柔弱纯净,很让人怜惜。 谢满衣察觉自己心绪的变化,第一时间将不妙的念头绝情扑灭,迅速收敛起所有情绪,手指轻扣桌面。 谢满衣低敛着眼睫,面上没什么情绪“你不必多想,今日之事全然怪我,同你无甚干系。” “也不能这样说。”她的眉眼纠结的拧住,一双眼睛往下望住了他的腿,“你的腿,没事吧” 谢满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音色极温和,“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怎么会有人笑着说出这样让人窘迫的话 他的唇边含着笑,眸底却淡如寒潭,注视着窗外的疏枝,似在思索什么。 “原本觉得今日时机不好,打算到涿郡再与你讲。”半晌后,他侧过头,慢慢道,“你既跟了过来,我便直说。” “今日的刺客,是冲我来的,不过是借了你的手。”他的视线冷冷地扫视过来,温和的声线也似披霜挂雪,含了凉意。 “你该知道,你于我,无异一柄悬在脖颈之上的利刃,指不定何时,便会刺入我的命脉。” “我于你,应也一样。” 谢满衣垂着眼睫,望着手边的一盏清茶,仍是那幅温如白玉的仙颜,却无端地让她觉得冰凉刺骨,“因而,我先同你讲清楚,谢氏乃定州门阀之最,聚族而居,府邸内更是人多眼杂,为避事端,越娘子” “我们的婚期在年后,为全礼数,府中阿母已为你置办了一处宅子,要你暂住几日,好从那里出嫁。” “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既无情谊,也隔了诡计,想必与真正的夫妻相去甚远。” “为全你名节”亦是为了护她安危,待在他身边,不免成为众矢之的,不如远远独居,更得清净。 谢满衣望她潋滟的眸,竟停下话音,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异样之感。 他移开目光,几近字斟句酌,语声放的极缓,唯恐伤她半分。 “你在涿郡时,便住在那处宅子里,会有府兵护着。来日若要离去,谢六奉上一封和离书,赠你半数我名下的私财,必不会亏待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8 章 涿郡 第18章 越青雨顿了一瞬,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他让她远避谢府,住府外的空宅,可是,哪有新妇住府外的 越青雨睫羽微颤,扫过他极长的眼睫,一双冷极的眼眸,终是缓过良久,鼓起勇气颤着声问他 “那我,究竟算你的夫人,还是你的外室。” 寒风忽而吹过来,窗棂晃动几下,透出一条细小的缝儿,冷风顺着吹了进来,越青雨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唇角轻轻抬起,往旁侧斜撩过一眼,忽而笑了一声“你的衣衫还湿着,不难受么。” 谢满衣伸手将窗关紧,淡淡道“回屋去换身衣物,别再病了。” 他避而不谈,已是答了她的问题。 但其实,她亦明白。谢满衣肯同她仔细说清楚,已算是仁至义尽。 她面色苍白,神情倒是平淡,少顷后,才慢慢起身。 “好。” 她极冷静的察觉,就因今日短暂的相处,他叫滟滟二字时裹挟的尾音,乃至河底冰凉的吻,竟叫她险些生了妄想,以为至少能够相敬如宾。 越青雨极为自己感到悲哀,她好没出息 明明,来之前,她便知道,嫁往定州只是权宜之计。 她怎敢以他夫人自居。 越青雨忽而侧眸看向他,一晌,笑了起来,“和离一事,君侯与我不谋而合。半数私财却不必。” 她就这样,挽回着自己的颜面。 “怎么不必。”他微笑着,“牵连你进来,非我所愿。” “我能做的,唯有尽力补偿。”谢满衣手中把玩着空茶盏,语气淡然。 她此时望进他漆黑的眸,总觉得里面含了几分讽笑。 纵是纸糊的心,都会觉得难堪,况是她这样自幼心思细腻的女郎,心上更有三分薄怒。 越青雨神思恍惚,迟钝忆起梦中堂姐嫁到定州后几近身死,她本以为,或许是堂姐杀他之时失了手,才会得此下场。 只没料想这跟章明帝的阴谋诡计无关,根本是谢满衣不愿接纳、无论是堂姐,还是她。否则以他手段,堂姐若刺杀失败,根本难以活着回到洛阳。 期望愈大,失望愈发,是她早就该明白的道理。 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怎么会怀揣一丝可恶的希冀,企图向自己证明,只是萧淮不喜她,旁人未必。 幸好,她且有两千部曲,不会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 “有何要补偿的”她温温道,分明是极柔和的神色,却似绵里藏针,携着微不可察的凉意,“不敢欺瞒君侯,这桩婚事原也是我心有成算,储君之心在我堂姐身上,我抱成人之美的心思,自请嫁给君侯,也是对你不住。” 他既想摊开说清,那她自然也要毫无保留。 “正如君侯所说,”她唇角有浅淡的笑,不躲不避地同他对视,“你我之间毫无情谊,皆是算计,远离彼此才是上上策。” 月明星稀,行路的第五日,入夜时分大雾又起,亥时末,才接续行路。 路上一片沉寂,听不到人声,车舆摇摇晃晃,越青雨披着白狐裘,恹恹垂着眸。 大约是临近涿郡,最后一天日夜不眠地行路,她困倦至极,忽而又起了风寒,因算不得严重,只偶尔咳嗽,强撑了几个时辰,已是全然没甚么胃口,一日什么东西也没吃,非但不觉得饿,胃里还翻腾,不停往外呕酸水。 合璧一路提心吊胆,隔一会儿便问她“还难受吗” 她始终摇头。 越青雨昏昏欲睡,将要睡着的一刻,车舆缓缓停下了。 一阵儿静谧中,她听见振聋发聩的合声“恭迎君侯归来。” 越青雨拨开帘子,打眼去看,外面的百姓呜呜泱泱地跪了一片,这阵仗不可谓不大。 这里的百姓显而易见地信服、并极为推崇谢满衣。 护卫并未上去拦这些跪在路上的百姓,他们很快便自觉地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紧接着,似乎有人瞥见了她的脸,刚静下来的人群又沸腾起来 “这莫非便是君侯的新妇” “瞧这模样定是了新妇出自司州越氏,据说是洛阳第一美人” “恭迎君侯夫人” 越青雨怔愣住,片刻,微笑向百姓示意,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 又良久,车舆再次停下。 随着一阵女子低却杂乱的交谈声,越青雨扶着合璧的手从车舆上下来,一抬眸,望见一座宏阔的府邸,黑瓦红墙,玄金匾额上书“初安侯府”四个大字。 抵达涿郡的这日,是个难得的晴朗日,寒冬里的北地罕见挂起一轮金乌,遥遥洒下明亮的光辉,照映在青瓦砖片上面的雪层上。 越青雨跟在谢满衣身后,不动声色敛眸,扫视着立在门外的女子们。 前头一位,头梳八彩盘云髻,身披淡紫大氅,走上前来,挽着越青雨的手笑吟吟道 “好俊的女郎君,莫不是九天仙娥来的”她两边唇角上翘,含笑望着她。 她不知这女子如何称呼,只隐约猜出她大约是谢满衣的某位嫂嫂,轻声回“夫人谬赞。” “不必见外,”云挽沁轻笑,“唤我大嫂便是。” 越青雨不置可否一笑。 这些女子穿着有异,气度却都凌然,见到谢满衣并不行礼,只迎着他们往府内走,谢氏门第显赫,飞檐砌玉石,门栏皆推光朱漆,府内却给她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犹似平日里无人居住,连花都不曾看见一株。 云挽沁却似明了她的心声般,开口道“此处乃陛下封六郎爵位之时赐下的府邸,平日无人居住,婆母特意着人收拾,让女郎一行人暂居。” 越青雨微怔。谢满衣口中空置的府邸原是封侯所赐的侯府。 这样一处空置的府邸都如此磅礴大气,不难想见谢府的气派。 待入正厅,落座后,云挽沁又道,“女郎见谅,家中长辈极为看重礼之一字,婚礼之前怕要委屈你一人住在此处了。” 九州礼数皆如此,她这样说只是谦卑之言。 “夫人此言恕我不敢应下,”越青雨淡然看她,起身行了一礼,“君侯自涿郡迎我,已是破例,至于夫人所说,我于礼也当回避。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家中父母远在司州,婚礼之事且要全数交予贵府,青雨惶恐。” “此事你不必多虑,自有我等操劳。”三夫人见状,命人引她重新坐下,才笑着道,“我只觉得稀罕,我们家六郎竟也要娶妻了。” 几人又笑着说起谢满衣来,责他薄情,又斥他寡欲,满定州的女郎不见他钟情,原是眼高于顶有意要替谢满衣讨新妇欢心。 半晌,也不见谢满衣接一句话。 他漫不经心地坐在红木椅上,手指捏着茶盅的边缘,游离于这些人的谈话之外,毫不在意。 三夫人殷如雪恨铁不成钢,一边瞪他一眼,一边又跟越青雨搭话,“青雨妹妹,过几日便是除夕夜,到时我叫人来接你,一起去谢府过年去,那劳什子地规矩,哪有一同热闹重要” “三妹想得周到,婚礼定在正月初六,便有这个不好,除夕怎么能让越女郎一人孤零零地守在这偌大府中。”云挽沁也道,“到时叫六郎来接女郎,我们一大家子在一处守岁才好。” 她说罢,侧头唤谢满衣,“六郎觉得呢” 谢满衣淡淡笑了声,温声道“问她。” “二位夫人的好意,青雨心领。”越青雨浅笑,答的滴水不漏,“我在洛阳时,同家人隔的远,没有守岁的习惯,之前既如此,之后更不必为我破了规矩。” 二人皆是一愣,又出言相劝,未料这女郎瞧着柔婉,性情却是说一不二,始终不曾应下,只好暂且罢休。 其后入宴,几位夫人有意让她与谢满衣坐在一处,越青雨淡哂,平静坐下。 一路上,她和谢满衣之间说过的话,简直屈指可数。 她有意疏离他,他更不会低声下气来同她搭话。 云挽沁听说新妇体虚,特意命人在厅内四角都点了银炭,将厅内烘得温暖如春。 席间一派其乐融融,并不因越青雨是个外人,便有意照拂她。 这叫越青雨拭去几分紧张,松了口气,她今日身子不适,并不想与这些生人周旋。 不说话归不说话,既是午宴,总归不好拂旁人面子,再是没胃口,越青雨也抿了几口乌梅浆。 便是这几口汤又勾出她昨夜起的风寒,她头昏欲涨,支着下巴,掩着帕子低咳了一声。 声音轻微,掩在众人的说话声中,几乎不起波澜。 身侧的人却敏锐的侧过头,细细打量过她苍白的面色,半晌,浅蹙了眉,微微倾身,低声道“又病了么。” 越青雨很觉诧异,看他一眼,摇摇头,“什么叫又” 她眼底有很薄一层 水光,眼睫倦倦地半垂,整张脸都是白的,唯眼尾与鼻尖留一抹嫣红,瞧着很没精神。 “可不是个病秧子么。”他神情里似乎带了点好整以暇的逗弄,垂眸看着她。 女郎只着一件青色的裙襦大袖,素白交领上襦衬得细颈如瓷,长裙曳地,大袖翩翩,愈发显得人风致楚楚,不胜病弱。 越青雨冷冷笑声,君侯逾矩了。” 谢满衣很轻地挑眉,伸过手要握住她的手腕,被后者眼疾手快地躲开。 她气不过,睨他一眼,低声道,“别动手动脚,莫说你我还未成婚,便是成婚了,也是注定要一封和离书一刀两断的。” “” 一股莫名的躁郁,自谢满衣心底油然而生。 情绪闪过,他来不及捕捉,更不明白这股陌生的情绪如何而来。 她尤嫌不够,又补一句,“这可是君侯亲口所说。” 她相当记仇,鲜少被人那样提醒过,平静了几天,心性再也压不住,眸底渐起怒气,渐渐地,又升腾起湿润的雾气。 谢满衣被那双眼盯得烦躁,移开视线。 他少见的有些迷惘,那天为何说出那番话来着 说了才对么。他原本就是那样打算的,同新妇互不打扰,免得影响彼此。 谢满衣闭闭眼,逼退了渐起的阴鸷。 片刻,他手指动了动,轻轻扣了下桌面,声音极淡“你想多了。我只是想为你探脉。” 交谈声渐低的众人,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这对璧人身上,见二人行止亲密,旁若无人地咬耳朵,便抬着眼色互相低声打趣。 “我就说六郎要动心的”殷如雪将声音压的极低,凑过来与云挽沁耳语。 云挽沁意味深长一笑。 这厢,却并不是她们想象出的温情。 “探脉这等小事用不着君侯尊驾,”越青雨冷哼一声,低着头,又轻轻咳了两声,才道,“何况外面的医师探脉有绢帕相隔而君侯冷不丁伸手,可不吓我一跳。” 大约是身子不适引的,她句句呛他,很不客气。 她说罢,还用手抚上心口,微弯下脖颈,声音更低,“把我吓病了怎么办” “君侯也知道的,我是个病秧子。” 越青雨微合着眼,隐忍不及,弯了腰咳嗽几声。 谢满衣面上没什么情绪,默不作声的睨着她,眸中却似墨云入海,半晌,意味不明笑一声。 自白袍长袖之中伸出一根银针,无知不觉地打入了女郎后颈的穴位之中。 女郎鸦色的睫羽狂颤两下,失力便要向一侧倒去。 谢满衣极淡的垂眸,伸出手握住她的后颈,顺势将人揽在了怀里,还不忘无声无息将致使她昏迷过去的银针取出来。 下一瞬,响起一道惊呼 “娘子”合璧失声大喊。 众人循声望去,皆是一惊。 谢满衣缓缓启唇,淡声吩咐 “来人,去府中将江府医叫来。”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9 章 成婚 第19章 静悄悄的风雪夜,窗檐下点着一盏油灯,灯下飞雪簌簌成丝,摇摇晃晃地打在窗纸上,映出窗边一道如霜如玉的身影。 越青雨颤然睁了眸,后颈一阵细细微微的疼,她撑起身子,支着眼皮,低低唤了声“合璧” 许久,没有应声。 越青雨从榻上坐起,喉中干涩,想喝水,低头分辨鞋子的位置,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索性光着脚,摸索着去寻细弱的光线。 怪哉。合璧知晓她的习惯,夜里从不会熄灯。 她的记忆尚且停留在午宴时,不知为何昏睡到了深夜,也不知身处何地,身侧更是空无一人。 越青雨视线一片昏暗,忍着剧烈的心跳,脚下行得极缓。 她身侧的烛台寂灭,唯有窗边燃了一盏冷清的素灯。 越青雨倏地顿住,素手挥动一下,她想撑住什么东西,却是枉然。 直棂窗前,似乎坐了个人。 身形模糊不清,但晃过去像是个男子。 越青雨冷不丁清醒过来,怀着惶惶的心绪,冲着那里道“什么人” 夜已阒然,坐在窗边小榻上的人缓缓侧头,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视过她,瞥见她白皙的小腿下光着的素足时,才敛起眉峰。 从午后到如今,深久的平静,足够他将一些莫名的情绪想清楚。 静得几乎快要听到自己的心跳,越青雨手指轻颤,慢慢抬起,直至摸到鸦发上毫无饰物,不由失望,便要思索旁的法子。 倏地一声低笑传了过来,继而,淡淡的声线落下。 “别怕,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她当即松了口气,脑中紧绷的弦也渐渐舒展。 “过来。”他轻轻扣了两下桌角,言简意赅,“喝药。” 越青雨闻言,后知后觉地闻到药的苦味儿,视线凝过,又瞥见几株火星 他大约正于火上煨药。 越青雨攥着衣襟,为免露怯,强撑着抛却恐惧,如常般提步走去。 只是高估了自己,经由支着的屏风时,眼瞧便要顺利走到窗前,只差一步 膝盖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不慎绊了一脚,眼瞧便要同屏风一并倒下,她口中溢出短促的一声低呼。 越青雨想,第二次了,在他面前要摔第二次。 他不知道她的眼睛在夜里不能视物,从谢满衣的角度来看,他一定会觉得她笨、或者觉得她处心积虑,但应该还会扶她一把,分明他们离得这样近。 慌乱之中,越青雨的手反推了下屏风,身子向旁侧栽去,这个方位,只要他伸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拉回她 他没动 很好她虽没栽到地上,脸却狠狠磕在了他的腿上。 “唔”自越青雨的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哼叫。 这一下栽得不算狠,但她一整日未进食,黑黢黢的眼前冒着银星,眼泪差点冒出来, 半晌没缓过劲儿来,脸埋在他的长袍里,颇感丢人。 她半晌没动,不敢置信地抬起眸,看不清他神色,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瓮声瓮气地道“你怎么不扶我” 此话一落,气氛寂静下来,他根本不理她的话,黑夜之中,她及其缺乏安全感,又压根无处汲取她想要的安全感。 越青雨手松开,屈膝半跪在了地上,声音终于带一丝哽咽,几不可察,被她紧紧压制在喉间“谢满衣” 他低头,看她那样子,凤眼晦暗不明,难辨情绪。 他这人吃不得亏,睚眦必报,哪怕这种时候。 “你说的,”谢满衣居高临下睇她,垂下的睫毛轻轻一勾,淡哂,“不能动手动脚。” “” 越青雨脸撇过去,摸到榻沿,撑住要站起来,被一只手隔着长袖和寝衣握住纤腰,带了起来。 谢满衣拉她起身,扶着坐在榻上,淡淡道“你的眼睛夜里难以视物,是么。” 越青雨懵然,呆呆地、睁大眼睛,没有完全跟上他的思路。 他并未细问,“砰”地一声,指尖冒出火星,用火折子点燃一盏烛台放在她面前。 越青雨终于看清了眼前人,他俊美的面容有些苍白,纤长的睫毛在眼睑铺了极淡的阴影,神色是极温静的。 他浅笑,一寸一寸掠过她的脸“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深更半夜,”越青雨的眉皱起来,浓密的睫羽扫在白皙的面上,落下分明的阴影,闷闷道,“我们独处一室,不好。” 谢满衣静静盯着她看,平静无水的眸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道“没瞧见屏风隔着么。” 言罢,那样轻的声音里夹杂他无甚所谓的情绪,“你病得厉害,我守着你。” “我身边那么多人”升腾着的雾气萦绕在两人之间,她沾染水雾的眉眼郁郁,说不准在想些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么。”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拨弄着空空的瓷盏,细碎地碰撞出声响。 “你在席上突然晕倒,两位嫂嫂耳提面命,要我留在侯府照料你,你何时病好,我何时才能回去。” 他的声线平平,一如平常的淡漠。 “那也不用你守在我房里。”她立刻驳斥。 谢满衣盯着她片刻,极轻地嗤笑一声“我这不是,怕你身边没个好人么。” 越青雨一怔,“什么” 烛光映照他的脸庞,对上青年似笑非笑的眼睛,立刻明白他在讽她御下不严,身边藏了章明帝的卧底。 “你不必这样,以后要离我远些。”她撇过脸,低声道,“别说小小风寒,我的生死本也与你无关。” 谢满衣凝她一眼,淡淡嗯了声,便起身,走到门口时,低声道。 “记得喝药。” 月色寂落,迎起茫茫天光,谢府的人来请她,她一概以身子不适 为缘由规避。 临近除夕,院落里被人挂起彩绸灯笼,来往皆是热闹,唯有此间的主人整日倦怠。 他给的药一向管用,越青雨喝了一顿,身上的病便好了个差不多。 晨时,谢满衣命人送来一架古琴,越青雨瞟了一眼,当即分辨出那架琴的价值不菲,但也没动那琴,谢定觑她神色,命人将古琴搁置在亭阁上。 侯府极尽奢华,这处楼阁布在假山上,金顶石壁,铺着毛茸茸的地毯,搭有帘幔挡风,再燃起里头四面藏于砖格里的火炉,窝在里面的矮榻上极舒服,她很喜欢这处无名阁,同洛阳越府的楼阁有异曲同工之妙。 越青雨摩挲着手中一小块斑驳的石头,面色淡淡,阖着眼歇息。心里却想,前日夜里,她摔的那一跤,犹似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思绪转回,昨夜合璧为她梳发时,在地上捡起这么一小块石头,里屋怎么会有块石头 飞渡却说,布置这楼阁时,地毯换了几波,后头暂且都放在了里屋内,或许是自假山上带下去的。 越青雨觉得不大对劲,却又咂摸不出什么门道来。 “婢听谢统领说,”飞渡见她面色温静,气色尚佳,便道,“君侯吩咐,此处娘子日后且要长住,要婢照娘子习惯,尽量布置。” “莫不是,君侯与娘子婚后,要搬到侯府来住”飞渡弯膝,去瞧女郎如蝴蝶般翩翩的睫羽,将疑惑问出。 “可婚礼的新房,却在谢府之内,婢不解。” 越青雨冷冷提起唇角,“这有何不解” “他不喜我,婚后要与我分居我也不喜他,所以应下。” 飞渡大惊,同合璧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出诧异,便不再提此事。 合璧心道,难怪二人回程路上犹似陌路,大约是闹了矛盾。 “谢府的郦婆子来了四五回了,过问娘子除夕守岁一事,娘子当真不去” 她支起下颚,还闭着眼,“不去。” “虽是不合礼数,但是人家三番两次来问,”飞渡便道,“娘子反不好回绝。” “既想娘子去,何不直接除夕来接”合璧一向心直口快,不加掩饰地冷笑一声,“偏生一直问,将娘子架得两难” 帘幔掀动,进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声线夹霜带雪,极是淡然。 “有何难。” 合璧和飞渡循声回头,瞧见来人不由惊惶,连忙起身见礼。 越青雨抬眼,视线缓缓向上,冷不丁对上一双深幽清冽的眼。 “我已请示过大母,将婚期提早在除夕当日。” 他缓缓走近她,漆黑的黑狐领子抵在耳下,衣袍间夹杂片片细雪,带着一身凛然的雪意。 亭外大雪纷飞,显而易见,他来时并未撑伞。 除夕 那岂不是 越青雨张了张唇,来人已经停在榻沿,慢慢弯下腰,一阵宁静的檀香瞬间侵袭而来。 他垂着眼帘,目光闲凉,语调平缓无澜,低低道。 “两日后,我们成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0 章 夫人 雪色落下,漫过小窗,恰天光洒进来,映出郎君半掩在阴影处、情绪不明的侧脸。 合璧与飞渡被他挥退,无名阁之内,仅仅剩下越青雨,与谢满衣二人。 山青色的垂幔如波澜荡漾,越青雨着青衣置身其间,瓷白的脸儿没什么表情,攥住石头的手停下,泠泠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婚礼无故提前,听他话中意思,且是今晨才昭告九州,那么,即便是临近的新都郡诸人都赶不及赴礼。 谢满衣静静坐着,手落在燃红琴面上,垂眸时,眉眼与鼻梁的棱角愈发分明。 随着骨节匀称玉白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按在弦上,高绝如流水的琴音而起,琴音渺远,渐渐向四处拨扬。 无名阁下,谢定瞠目,他跟在谢满衣身边十余年,自然分辨得出君侯的琴音,君侯少年即成名,六艺冠凌九州,世间少有人能出其右者。 只是,自燕幽一战,他再未碰过琴。琴箫,与情绪挂钩,他近些年愈发喜怒难辨,情绪也再不会借此发泄。 “传言果真不假。”飞渡凑在合璧耳边,小声赞叹,“咱们娘子的琴技难逢对手,可这琴音行云流水,闻之如临云端,却要略胜一筹。” 合璧纳罕“这曲子叫什么” “没听过。”飞渡摇头。 府中的琴都被束之高阁,君侯却意外地从钟玉殊那里要了把琴,又着人送到了这里,难道果真如府里几位夫人所说 谢定当即否决,要是真如她们想的那般,君侯哪里会与未来夫人分住而且,这未来夫人是不是来者不善尚未可知。 谢定心里疯狂叫嚣,面色却平静,迎上二人疑惑的问,低声道“君侯不爱名曲,只随意作弹。” 雪粒子扑簌簌坠下,青山落雪,连成一片茫茫无际的白,越青雨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随着琴音渐渐消弭,她这一时脑子终于转过了弯儿。 她站起身,行到谢满衣面前,仔细看他的眼睛,“你怕再有居心叵测的人混进来,危及你的性命” 谢满衣轻笑一声,唯淡青的灯光寂静在他眼底,“在你心里,我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么。” 她心脏怦怦直跳,佯装冷静地点头。 “死有何惧。”谢满衣才抬起视线,半垂着眼睑,哂笑,“我只怕死前不能将你拉下水。” 她脑袋偏了偏,显然很疑惑,啊了一声,尾音上扬。 “朱吾郡混入了弋阳王的人,太子密信,要我年后即刻动身去拿人。”他嘴角扯出一丝笑,语气还算温和,“他一向不信我,将此事交予我,大约是想搅合我的婚礼。” 越青雨心头诧异,手指微微一动,“弋阳王杨泰” 谢满衣看着她,并不答,忽而笑了一声,乌眸深不见底,如一团翻腾的墨云,淡淡道“滟滟,太子对你旧情难消。” “你说说,”谢满衣浅笑,手抚过越青雨眉间,漫不经心地道 ,你同他有什么旧情 越青雨半晌没回过神儿来,愣愣地望着他。 谢满衣的手落在她脸上,激起一阵冰凉的战栗,她立刻躲闪,微微侧过头,“没什么旧情。” 他笑了一声,语气意味不明,“没有就最好。” “你出言试探我,”越青雨慢慢的眨了眼,诚恳道,“是怕我与太子合谋害你” “君侯放心,”她神色幽静从容,目光里却夹杂着若有若无地哂然,“比起你,我还是更厌恶他的。” 谢满衣动了动纤薄的眼皮,无甚所谓地站起身。 谋害太子也要有这一样本事。 “你以为我在试探你”他淡淡道。 越青雨跟着站起身,心下叹一声,神色却更凉,“不然呢。” “太子在朱吾郡。”他神色冷淡了些,唇角勾出一丝微嘲,垂眸看着她,“婚后你与我同去。” “滟滟”他嘴角提起一丝近乎于无的笑意,垂眉轻叹,“两日后见。” 转眼两日。傍晚太阳将落之时,霞光连接天际,照映下一片祥彩。 梳妆台前,一方铜镜映出一个嫁衣加身的美人儿。 朝云髻上镶饰精致华丽的凤冠,冠上的流苏垂在细肩,一张淡薄的美人面被敷上浓艳的妆容。 美人儿安静地被人扶起来,繁饰的礼服曳地,一眼瞟过去,瞧见衣袂上昳丽的金线。 越青雨听着耳畔不绝的贺喜声,神色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平淡,只是觉得这种感觉极为陌生。 这种陌生始于她穿嫁衣走出越府门,在此刻铺天盖地朝她扑来。 古之六礼,从纳彩到今日亲迎,中间仅隔了两月,却叫她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很遥远的一段时间,真到这日,她始终缓不过神。 她手拿一把团扇挡脸,被人簇拥着走出大门,接着一步一步走上车舆。 行至车舆,三面无帘幔,她放了团扇,向前瞥过一眼,未望见谢满衣的身影。 想来也是,他腿脚颇有不便,哪里骑得了马。 行过一路,锣鼓喧天,喜乐声不绝于耳。 除夕又逢婚礼,喜上加喜,百姓张灯结彩,聚拢在迎亲路上看谢府的新妇。 越青雨未以团扇遮脸,微笑着同涿郡的百姓打招呼。 百姓信服谢满衣,自然同样尊敬他的夫人,唯恐惊扰新妇,都同送嫁车舆隔得略远,涌动的人群探头探脑地观望,也仅能遥遥瞥见新妇耀如春华的神颜,以及端庄妍丽的风采。 他们脸上的笑意更深更真,深觉君侯夫人天姿国色,与君侯正是说不出的般配。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才终于到谢府外,越青雨再以团扇覆面,被人搀扶着一步一步走近谢府大门,随即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 她低下头,触见绣着金纹的朱红袍摆,来人轻轻握住她的手,迎着一路的笑声,往正厅而去。 “紧张么。”谢 满衣侧眸看她一眼,垂下的流苏若有若无遮着她的眼,妆面秾丽,唯有长眉依旧淡若远山,似在盛开的娇艳欲滴之中隐约显露几分幽静。 “不算紧张。” 谢满衣身上淡淡的檀香让她放松几分,他牵着她,走得极缓,越青雨轻声回。 “只是,这样的感觉,”一溜儿地人影中,她相熟的只有谢满衣,于是乎,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很陌生。” 身边的人轻笑了一声,没应声,只在片刻后,提醒道“台阶。” 越青雨的手下意识一拢,被人握紧了手,正厅人多,且大抵都朝着他们看过来,她不便太过明显的低头,不过浅浅垂眸。 直到二人停下,她不再往旁侧看,目光摆正,这会儿是什么也瞧不见了。 耳畔隐约传来周围人的说笑声,随着一声“良辰已到”的高呼声,二人行三拜礼。 三拜过后,四处的人笑着恭贺。 身边的人已松开她的手,他的声线温和又清冷“诸位同喜。” 交拜礼过,新妇不再以团扇遮面,一时之间,众人的视线都凝在新妇的脸上,一时竟看的愣怔。 娇靥容浓,回首抬眼之间就有美妙的姿色,容色之绝,势要压下绚烂瑰丽的婚服,叫人再瞧不见华丽的凤冠,只能定在那张脸上。 越青雨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唯落到上首那着素衣、戴素绢的妇人身上时,目中闪过几分异色。 这妇人年纪已过四十,既与老夫人坐在一处受新人之礼,必定就是谢满衣的母亲,檀夫人。 檀夫人神色淡然,并无喜悦之色。 越青雨略有几分忐忑,莫非是对她这个新妇不满 她很快调整情绪,满意不满意的她不必在乎。 总之,日后住在侯府,与檀夫人不常相见,檀夫人总不会特意跑来与她为难。 端坐的谢老夫人对新妇颇为满意,早听两个孙媳说是顶顶温柔美丽的女郎,先时见她姿态得体,这时又瞧她容色浓艳却不至妖冶,不免更为喜爱几分。 “带新妇入新房罢”老夫人吩咐道。 月色初起,大雪又落。 越青雨坐在新房里,身边围绕着谢满衣的四位嫂嫂,她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越青雨说话。 谢满衣去了前厅宴请谢氏旁支儿郎与一众副将,这些人便坐在新房同她说话,以缓解新妇新婚的紧张。 越青雨浅浅笑着,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她们想看的羞涩,心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成婚这日,没有家人,没有友人,身边目之所及,都是带着笑意的生人。 这便是女子的终身大事,往后情之所系、一生荣辱都要与另一个人、另一个家族挂钩。 越青雨对谢府知之甚少,却曾听闻四夫人与谢四郎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在谢四郎死后难以接受,一头撞在了谢四郎的棺椁之中,徒留其时三岁的幼女在世间。 后头这 小姑娘养在了二夫人膝下,眼下正窝在二夫人怀中,睁着一双乌亮大眼稀奇地盯着越青雨瞧。 越青雨便勾出个笑,小姑娘似乎认生,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将头埋入二夫人的怀里,可爱的一只小团子,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本作者濯雪一汀提醒您最全的我夫君他是白切黑尽在,域名 眼瞧着天色渐晚了,前头的宴席大约快散了,殷如雪眉梢挑起,斜斜睨了她一眼,娇笑着坐到她身边,“昨日我叫人给你送的避火图,你看了吗” 越青雨的脸这次是真红了,颊上浮生两朵淡淡的红晕,她颤巍巍地抬了抬眸。 那个东西实在不堪入目,她翻了两下便扔到了角落里,再没取出来过。 不及越青雨回应,她凑近,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塞进她怀里,低声道,“还有一个忘了给你,我们几个马上就走,六郎估摸着还得一会儿,他那些副将个顶个儿地酒量好,你一会儿有时间的话看看,新婚之夜免不了的” 其他几人也掩着唇笑。 等这几位夫人离去,越青雨手里拿着那个小册子,心里默默想。 什么叫有时间的话看看 难不成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么,还非得在谢满衣来之前看 她正腹诽着,便听刚歇下声音的门外又热闹起来。 刚出门的夫人们好似碰到了什么人,停在了门外同人说话,他们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然因隔得远,虽能模糊听到交谈声,具体说了些甚么越青雨也是听不分明的。 直到她们彻底离去,门口的侍女和仆妇躬身道“君侯。” 红色的灯光将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映射在门扉上。 越青雨心口怦怦直跳,一时之间,手里的小册子成了烫手山芋,她左右瞧瞧,匆忙把小册子塞进了喜红色的被褥之中。 下一瞬,门便被人推开了。 她正襟危坐,交叉握在前面的手紧张摩挲着,眼帘垂下,面上没有表露出情绪。 缓慢的脚步声慢慢逼近,这一时,她心里断断续续的紧张,倏地达到了顶点。 谢满衣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阴影打下来,并无酒气,身上只有幽幽的凉意,他冲她伸手,淡淡道“来。” 越青雨不想再牵。方才两人手指交握,是因她视线受阻,此时屋里灯光辉明,她自己走过去便是。 待她抬起眼,瞥见大开的门又进来两个仆妇,手里端着朱红的瓷盘,眉开眼笑地走到桌子边上,将瓷盘和酒都放了下来,又用目光催促他们。 越青雨默然,手放在他修长的玉指上虚虚一握,同他一起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仆妇示意他们离得近些,掩唇偷笑,“新妇莫羞,合卺后才算礼成。” 越青雨慢吞吞地走近,坐在他身边,却垂着眸,没去看他的神情,不过她想,应是极淡,她看也看不出什么的。 红烛摇曳的新房内,屋门大开,龙凤花烛曳然跳动,一袭流光溢彩的嫁衣随风轻轻起伏,多了几分逶迤的味道。 二 人臂弯相缠,共饮合衾酒。 至此,礼成。 他们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 直到亥时初,越青雨拭下繁琐的嫁衣,摘掉沉甸甸的凤冠,才终于缓回了神。 谢满衣也换了件白色寝衣,坐在桌子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漏尽更阑,遥夜沉沉。 府中其余人等都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守岁,唯有这二位新人,被留在新房之中过洞房花烛夜。 红色的喜烛时而噼里啪啦响一声,横添几分暧昧之色。 越青雨觉得现在的情况很是怪异,她和谢满衣决计不会像普通夫妇一般,她决定先发制人。 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越青雨轻轻呼出一口气,唤他“君侯。” 他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侧过头来,深幽的眸瞧不出情绪,“叫什么” 越青雨愣了愣,很快意识到谢满衣问的是她对他的称呼。 “不叫君侯,难不成叫你名字”她极轻地笑了一声。 “我的表字,”谢满衣眼睫微动,一手撑着下颌,意味不明地睨她,“晏之。” 越青雨看着他。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她觉得有些稀奇,滟滟、晏之,一样的音,大约是不一样的字。 “哪个晏”越青雨嗫嚅一下,问道。 问罢,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她很想知道似的,一时恨不能就此钻入地底。 越青雨指尖微颤,紧接着挽尊“我并不是真的想知道,我是怕你说话,我要是不接话,会显得你很窘迫” 谢满衣浅笑,并没有讽她,只是低声道“你过来。” “做什么”她很谨慎的看着他。 “我写给你看。”他的声音很温和,目光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迎着他的目光片刻,缓慢提步。 红烛摇曳,将两个人的身影投在墙上,一人站一人坐,凭空多出旖旎的意味。 越青雨站在他面前,顺着他垂下的睫羽慢慢往下看去。 青年神情极认真,轻轻捧着她的手,手指在她手心一笔一画的写出一个字 晏。 原来是这个字。 男子及冠时由家中长辈取字,晏有平静、安定之意,大约是长辈对他的殷殷期盼。 细细算来,谢满衣今年二十有一,二十岁及冠时得了晏之的字,紧随其后的却是他的父兄接连战死。 越青雨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父兄一昔死绝,他勉强保下性命,却身有沉疴,腿还不良于行,拼尽全力护卫大梁的北边界,还要被章明帝猜忌,派人来刺杀他。 他是定州牧、是初安侯,人都敬他怕他,可他也不过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君而已。 便要就此以脊梁顶住家族的天,难怪性情大变。 这样一来,越青雨的面色显而易见的温柔几分, 没话找话,“那我们一会儿干什么呀” 说罢,她又恨不得咬掉舌头,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也太让人想入非非了。 谢满衣凝她几眼,幽深的眸轻易洞穿她的思绪,他心头凉凉一笑 果然如此。她心太软。都不用他多说什么,她自己便先想过一遍。 谢满衣灯下展露分明的脸浮出笑意,倏地站起身,手扶着木杖,一步一步逼近她。 后者吓一跳,无措地向后退,直至退无可退 越青雨被人拦于方寸之间,背后是软绵绵的床榻,险些便要陷入喜被之中。 她用手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抵住他的胸膛,向外推拒,一面颤颤巍巍地开口“你干什么” 他一手撑在床上,将人困在臂膀之间缓缓压近。女郎的气息柔柔地拂来,谢满衣近乎要靠在她纤弱的肩头。 阵阵幽香自她身上传来,柳叶眉半垂下,纤长的睫羽狂颤,清澈的瞳孔里是掩饰不住的惶惶,勾勒出一副惊颤的娇颜,像是被大雪压着身子的花瓣,怯弱而无辜。 越青雨终于支撑不住,头往后仰,躲避他的靠近,便要就此栽倒在榻上。 谢满衣轻笑,一条腿跪坐在床沿,手托住她的腰,“这种时候,你说我干什么。” “你什么也不许干。”满头青丝散在床上,越青雨撇撇脸,大声道。 很快被人掐住下颌,迫她转过头,好以目光碰撞。 “谢满衣”她怒看他,呼吸轻颤,手下去拧他的胳膊。 她自以为用了狠劲儿,青年眉都没皱一下,淡淡睨她,“是晏之。” 越青雨又去拧他的腰,大约是气狠了,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我说了你别动我” 她脸上的妆容悉数洗净,瓷白的脸纯净温澈,看过来时,一双潋滟的眸如同沾了露水般,湿漉漉的,只是说出的话不大中听。 挣扎之中,身下的喜被掀起一角,露出一样东西来。 谢满衣骤然将她摁入怀里,矮了矮身,伸手拿过那东西,不疾不徐地问道“哪里来的” 越青雨什么也看不见,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况且她正在生气,也不怎么想搭话。 而且,她的脸此刻埋在他怀里,方才她被谢满衣突然的动作弄得始料未及,险些便要吻上他冒着青筋的脖颈。 她这一时紧紧抿着唇,唯恐唇瓣碰到他的肌肤。 只是,谢满衣的寝衣大约被人以兰香熏过,身上浅淡的兰香还是浸入了她的鼻端。 青年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她的腰,不大疼,只自下而上激起一片战栗,片刻,松了钳制住她的手。 被这么折腾一圈,越青雨的头发凌乱,素白的衣领都起了褶皱,眼眸含泪,半掉不掉。 她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喉间一哽,红着眼眶道“三夫人给的” “我还没看。”她解释一句,嗓音更加委屈。 谢满衣随手将那册子扔掉,落下的目光幽深而意味难明,淡淡道,“你还想看” 他的声音低缓,尾音似乎裹挟着几分莫名的情愫,向她蔓延而来。 越青雨轻轻喘息,哽在喉中的气冲上来,堵在脸颊的软肉里面,气鼓鼓的,显现几分毫不自知的动人情态。 她立刻摇头“不想。” 说着,手还抚上胸口,为自己顺气。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骨节泛白,像是用了极大的力道,越青雨惊魂未定,一滴泪便从眼眶里低落下来,砸在青年的手背上。 而谢满衣的手只是落在她的额前,慢慢替她梳理散在脸上的青丝,动作几近温柔。 烛火摇落,他的脸落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神情淡淡,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越青雨被他这轻缓的动作唬住了,一时忘了推拒,澄澈得如琉璃珠一般的眸怔怔望他。 他停下了动作,静静与她对视,眸色渐渐转深。 “夫人”他温和的声音犹似蛊惑,低低响在她耳畔,立时便在她心尖炸开一道惊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1 章 害羞 光线幽微,越青雨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样叫,很奇怪” 他眼尾微挑,淡淡道,“奇怪么。” “哪儿奇怪” “”哪儿都奇怪。 “你可是我,”谢满衣盯着她的神情,似乎笑了一下,提起的嘴角不太正经,“明媒正娶的妻。” 她轻抬眼睫,无声地转过脸,去看窗纸上贴的喜字。 大红的帘幔轻轻拂动,时而将她视线遮住,分明是极喜庆的场景,而她心中却乍生几分不虞。 “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既无情谊,也隔了诡计,想必与真正的夫妻相去甚远。” 那日郎君冷淡的话语似近在耳畔。 谢满衣神色轻淡,在一室晦红的灯光里半拥着她,分明在逗弄她,姿态犹如逗弄一只乖顺的狸奴。 他一天一个说辞,凭什么要她全盘接受。 他的话从来不真,越青雨最讨厌的便是受旁人的主导。 她回过头,眉间轻微蹙了蹙,轻轻扯出他的袖口,“放手。” “君侯自重。”她眼尾湿红,压抑不住面上的冷色,将自重二字咬的极重。 谢满衣仿若未闻,看上去有几分漫不经心,好似并不在意她的反应。 一声难以言明的轻笑忽然响在她耳畔。 “自重,”他咬字,低眉,恶劣地揉过她的眉心、眼下,慢慢悠悠地道,“夫人好生记仇。” 越青雨意态冷淡的看他一眼,倏地笑了一声,她学他的语气,轻声唤道 “晏之” 郎君平静的神色略有波动,拨弄她浓密睫羽的手顿住,趁这一息的恍神,越青雨倾身靠近,抵着他胸膛,唇贴近他的颈间,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他凸起的喉结处。 “夫君” 这两个字唤的悱恻缠绵,尾音如沾了水的云团,湿腻腻地不上不下。 气息缠络间,谢满衣兴味寥寥的神色轻微变了变。 纤细的后颈被人用力捏住,痛感自后而前传来,随即猛然往后仰,主动权瞬间又回到男人手中。 他那双眼睛慢慢垂下去,冷淡看着她,唯有耳朵尖上片片红如滴血的痕迹,才能叫人瞧出他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怎么了,”越青雨的手摸上他的肩膀,立即觉出异常的滚烫,她的睫羽颤抖两下,神色里几分无辜的引诱,“你不喜欢吗” 二人衣袍交叠,女郎单薄的寝衣长袖卷起,一截藕白小臂显露出来,他不是没见过,她病中也是这样衣衫不整。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瞟过一眼,迅速移开视线,低低道“没怎么。” 不是谢满衣先要她叫他表字的么,这会儿又别扭个什么劲儿。 他叫她夫人的时候,她都没有露出这样一副好像要失去清白的样子。 她经不得逗,而眼前这人似乎更经不得逗。 越青雨深觉稀奇,他也会害羞吗 她细细睨过他滴血的耳尖,像从他风姿冰冷的外表,窥见他骨子里几分少年之气。 越青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一派柔婉怯弱,眼眶含着几滴要掉不掉的泪珠,口中很轻地溢出二个字,“有点疼” “我都没用什么劲儿。”他神色古怪,视线晃了晃,像在闪躲。 他一张脸冷峻无澜,松开握着她后劲的手,替她整理凌乱的衣袖,隔空揽住她的腰。 越青雨身子倏地腾空,下意识环住男人的脖子,瞧他把她的鞋脱掉,脚尖下意识地蜷缩,脸悄悄红了。 谢满衣腾出一只手将床上的喜被掂至一边,又将她放在拔步床内侧,附身对上越青雨陷在枕头里的脸蛋,动了动纤薄的眼皮。 他揉揉她绯红的脸,才笑了,“哦,你害羞。” “” “我才没有。”她缓了缓,抬手抵住他凑近的脑袋。 轻易被人钳制住手,她不满地撇嘴,执拗伸出另一只手,还没碰到他,又被他攥住,交握住她的手放在头顶,将软绵绵的枕头压出一团褶皱。 这个姿势,气氛更诡异了。 “谢满衣” “你松开” 她好容易才将主动性握在自己手中,怎么又叫他再度占据了先机。 越青雨睁大眼睛瞪着他。 “我不松开又如何”他轻轻哼笑,疏懒地欣赏她潮湿的眼尾,闲着的手恶劣地压过去。 果真逼出一滴泪下来 他有点喜欢她要哭不哭的样子。 “那我以后见到太子,”越青雨微不可察地扯一下唇,冷淡道,“就把你的秘密说出来。” “” “我什么秘密”他静默片刻,颇诧异的问。 “世人皆知你体虚,你这么多话,不就是为了掩饰你,”她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腿上,“那个么。” “”他这回是真沉默下来,漆黑的眸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她眸光流转,半点不觉得心虚,也一眨不眨地看他。 “滟滟,”谢满衣在晦明的光线中再度俯身,只将喜被严严实实地盖在她的身上,仅露出黑白分明的眼。 他跟着躺在她身边,寂静的夜里,极轻地叹了一声,“你还真是很有意思。” 屋内的灯被悉数灭掉,唯留一支跳跃着火焰的喜烛亮在床边,随着飘扬的帘幔时而闪烁。 新婚之夜,喜烛是要燃一夜的。 正遂了她的意,越青雨不喜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会让她很焦虑不安。 但是此时让她不安的,是身边无孔不入的兰香,时刻向她昭示着谢满衣的存在。 一炷香后,越青雨还是没能睡着,她好像也没喝什么水,但是睡前不去净室的话,就是很难入睡。 越青雨内心挣扎几番,终于轻轻侧过身,悄然瞥 了下谢满衣的侧脸。 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纤长的睫羽乖顺覆在眼下,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漆眸。 越青雨不太放心,以手指轻触他的脸颊,戳了两下,他动也没动,应当睡熟了。 越青雨松了口气,便小心翼翼掀开被子,动作极轻地从他身上跨过去。 唯恐穿鞋走路声音太大,她取过素白的长袜穿上,往净室里走去。 越往净室走,光线越暗,她点了一盏灯,提溜着照明,却怕惊醒谢满衣,灯光亦是极微弱的。 依稀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的静夜里,陡然有细微的声响传来,她的步子不由加快,绕过屏风时,脚下碰到个软塌塌的东西,越青雨顿住了,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身子被人绕了个圈儿,紧接着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险些叫她扔掉手中的灯,她心跳到了嗓子眼里,恍惚回过神,便要推拒。 头顶突然传来漫不经心地一句“滟滟,别动,方才有只老鼠过去了。” “” 他说什么 什么过去了 老鼠 越青雨惊愕失色,不大相信,但也不敢低头去看,慌张抬眼,“怎么可能有老鼠” 谢满衣慢悠悠地松开她,垂眸瞧她煞白的脸色,低声道,“你回忆一下,碰到的东西是不是很软” 她当真去想,脸色更白二分,确实好像碰到了毛茸茸的一个她险些跳起来,下意识地靠近了谢满衣。 “你不知道,这边的老鼠,一向耐得严寒,冬日里保不准要从哪里出来觅食。”他压住喉腔里溢出来的笑意,神情淡淡,语声极缓,在静谧的深夜里,极意味深长,“我方才想叫你来着,只你走的太快,没来得及” 谢满衣低头,瞥见个白色的毛团儿,两颗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这是大嫂养的小猫儿,似乎叫雪球儿,一向不受拘束,又极为灵巧,哪里都钻的进去,指不定又从哪个缝儿偷蹿了进来。 他淡淡的看过去一眼,将那狸奴踢到桌子底下,雪球儿认得他,也不乱叫,静静卧在桌子底下。 “无碍,那只黢黑的老鼠虽有一条大尾巴” 越青雨身子一抖,脚尖绷紧立高,两条细瘦的胳膊已经圈在郎君肩头,颤颤巍巍地道“怎么办” 谢满衣好笑的想,能怎么办,就算真踩到了还能把脚砍了么。 “别怕,”他顺势拍拍她的背,淡声安慰,“在北地很正常。” 这话不能算作安慰,越青雨喉头一哽,险些抽噎出声。 她在洛阳时,哪里会碰到这样的场面。 一想到一只黑色的老鼠甩着长尾巴从她脚边蹿过,而且还不知此时在不在屋里,她浑身都起战栗,惊怯不定的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她蹙眉,眼中涌入几分懊悔。 早知如此,她就是硬睡也不会起夜。 谢满衣忍 俊,索性单手将她抱在臂弯里,问道,“你不睡觉,下来作甚” 越青雨幽幽埋在他脖颈里,瓮声瓮气道,“我去净室。” 他低低哦了一声,将她抱到净室外,刚要起身往回走,被人拽了拽衣角。 他回过头,瞧见少女抬眼的怯弱模样,“万一里面有老鼠” 谢满衣向来不喜懦弱的人,这一时,倒暂且忘了自己的喜好,俯下身,道,“怎么,我跟你一起进去” 越青雨连忙摇头,“当然不行。”说罢,眼睫微动,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谢满衣催促道。 “你去叫合璧来”越青雨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也垂了下来,颇为不好意思地稍稍侧脸。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已近子时了。 屋内的灯再度亮了起来,桌子下的猫儿也悄无声息的被人从窗户抛出。 待合璧掩上门,越青雨回头,便见青年披着一件纯白狐裘,坐在桌边慵倦的支着头。 “君侯,”她走过去,小声道,“睡罢。” 谢满衣抿了口茶,下颌微抬,她顺着看过去,透过窗扇瞥见绚烂的烟火划过天际。 好像要到子时了。 外面隐约有吵闹声,几不可察,应当离新房很远。 谢满衣已经拿过她的斗篷,走了过来,兜头为她披在身上,又细细系好,最后将白色狐毛领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动作迅速却又不显得仓促。 “走,”咫尺距离,谢满衣握住她的手,“本侯领你出去看看。” 越青雨一愣,在他即将开门时,反应过来,挣脱开他的手。 “怎么了又。”谢满衣垂眸看她,情绪辨不分明。 “穿鞋。” “” 风雪肆虐,整个谢府银装素裹,偶有大红色的灯笼悬挂,添出几分喜色。 涿郡不同于洛阳,除夕夜漫天的烟火,激荡在如洗的空中,与雪色交相辉映。 他说,“登城楼不大来得及。” 于是两人避开身边的随侍,穿过庭院,爬上假山,站在谢府最高的亭阁上,无言的看天边烟火。 “好美”她又开始没话找话,惊叹。 身边的人没应声,慵懒而淡漠的抵在阑干上,露出的侧脸弧线锋利,微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而,更漏声传来,炮仗声阵阵,从不守岁的越青雨被这氛围感染,心头裹上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伸手拽他的衣袖。 谢满衣慢悠悠的转头。 身旁的女郎乌眸里熠着光,显得身后的烟火都黯然失色。 她好像很开心。 哦,她说过,她没有守岁的习惯。 难道真是第一次么。 越青雨莞尔一笑“新岁安康。” 谢满衣没什么表情的看她,眼里有风雪俱寂的静谧。半晌,才道,“回罢。” 翌日清晨,谢府的正厅里坐了好些人,瞧着坐的端正,实则都拿眼睛往门口瞥。 殷如雪捧着热茶,饮了一口,才佯装自然的倾身,凑在云挽沁耳边,纳罕问道,“欸,昨晚真没叫水么” 唯恐檀夫人听到,她的声音压的极低,云挽沁闻言轻轻摇头,轻声道,“似乎没有。” 檀夫人缟素清斋有一年,不大管府中诸事,便将这阖府中馈的重担交给了长媳云挽沁,是以殷如雪要知晓这等琐事,只得问她。 殷如雪叹了口气,眉心蹙起,十分不解“怎么会” 那越女郎生得那般好容色,六郎也还不差,瞧着二人也像是有情意的,怎地就不成呢。 “你别替六郎闲操心了,”云挽沁拿帕子挡着嘴,低低道,“终归六郎成婚,也算是了了一桩他兄长们的遗愿了。” 说着,正厅的帘笼一掀,两道裹挟着风雪的身影便走了进来,一高一低,相携而行。 众人的视线都掠过谢满衣,落在他身侧的新妇身上。 只见新妇洗去浓妆,淡妆敷面,比之昨日更有几分柔婉端庄之姿,冰肌莹彻,眉淡如烟,发髻上簪着个碧玉步摇,却并不随着走动的步子而摇晃,士族贵女的风姿可见一斑。 “孙携新妇叩见大母。”谢满衣拉过她的手,向谢老夫人行叩见之礼。 老夫人连道二声“好”,叫仆妇扶了这二人起来。 “我家六郎也是娶妻了,”老夫人瞧着新妇,态度愈发和蔼,冲她招招手,“好孩子,过来,让大母瞧瞧。” “见过大母,孙媳敬请福安。”越青雨恭敬走到她身前,递过一盏茶,屈膝行了一礼。 同谢钊一路先行的钟玉皎坐在老夫人后面,冲她挤眉弄眼。 可见已是同谢府之人混的极为熟悉。 老夫人“欸”了声,接过茶抿了一口,又示意身边的仆妇取过一个木盒,缓声道,“孩子莫推辞,你的几位嫂嫂也都有的。” 越青雨敛衽行礼称谢,又行到檀夫人面前,说了句吉祥话,接过侍女手中的茶,俯身以一个极恭敬的姿势递给檀夫人。 然她躬身许久,面前的檀夫人都未有动作。 底下几位夫人面面相觑,谢满衣走近,接过她手中的茶,微冷的手掌托着她的腰将她身子带起来。 “阿母,新妇的茶,您请用。”谢满衣瞥过檀夫人没有丝毫情绪的脸,缓缓开了口。 檀夫人面色始终淡淡,被他这么一掺和也未有什么不悦,接过茶却没动,只将茶放在一边,“嗯”了声,从袖子里拿出个镯子,塞给了越青雨,此外再没更多的话。 越青雨虽诧异,面上却不表,道谢过后一一见过几位嫂子。 大夫人和二夫人她是比较熟悉的,又接过了二房的二夫人的礼。 最后她停在了五夫人面前,五夫人年纪瞧着也不大,笑着道“我与六郎也算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如今瞧他娶妻,不由想 起了之前” “五郎还在的时候,”她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径自陷入了怀念之中,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殷如雪打断,“大喜的日子说这个做什么,小五,你总是这样不分时机,平白的让大家都难过。” 余下的人又插了几句话,算是掀过这一茬。 临了,谢满衣被老夫人单独叫走,檀夫人也没久留,跟着离了正厅,五夫人紧随其后。 二夫人也坐不下去了,便道要早些回去瞧瞧阿萝 越青雨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原来她的名字是阿萝。 待二夫人去后,殷如雪便凑过来,问道“你和六郎,昨夜” “莫再问些有的没的。”云挽沁也坐过来,斥责她一句。 越青雨大约也能猜出她想问什么,袖中的手微攥,索性扯开话题,“嫂嫂,在涿郡,冬日里也有老鼠出没吗” 云挽沁微愣,“何有此问” “昨夜,屋里有只老鼠。”她坦诚道。 “不该啊。”殷如雪与云挽沁相视一眼,都摇摇头。 “这样冷的天气,老鼠哪里会蹿出来。”殷如雪纳闷,拿指尖抵了抵太阳穴,疑惑的看向她,“你当真瞧清楚了,没看错” “我不大确定,”越青雨小幅度摇头,回想一番,便道,“君侯说他瞧见了的。” 殷如雪扯了下嘴角,意味深长地道,“约莫是六郎骗你的。” “”她觉得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但是那触觉总不能是假的罢 越青雨细声细气道,“可是真的有个毛茸茸的活物。” 云挽沁面色是一贯的温和,似想到了什么,便道,“或是我养的那只猫儿,它夜里爱乱跑,兴许是叫它闯进去惊扰了你。” “啊”越青雨捏了捏袖子,怔住了。 那这么说来,昨日从她脚边蹿过去的压根不是老鼠,亏得叫她胆颤心惊了许久。 越青雨深吸了一口气,心道一会儿见了谢满衣,定要将此事质问于他。 “你说六郎跟你说瞧见了老鼠,然后呢”殷如雪投来探究的目光,语气里竟很是兴奋,“你是不是吓到了,那六郎有没有” “在说什么。”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横插进来。 越青雨扭头,谢满衣不知何时已停在门口,此时正靠在门柱边,一双清凌凌的黑眸落在她身上,淡淡道“过来,滟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2 章 刺骨 迎着两人戏谑的目光,越青雨抿抿唇,并未走到他身边,只是道“怎么了” 谢满衣的神色未有变化,嘴角还挂着浅笑“回去啊。” 殷如雪轻轻“哟”了声,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很奇怪,揶揄道“滟、滟,是你小名罢。不知是哪个字呢” 越青雨轻声回“潋滟的滟。” “哦,这都知道了。”殷如雪道,“看来你们确乎是很熟了。” “”越青雨很想说,谢满衣之所以知道她小名,是因为他偷听到了,并不是她主动说的。 “倒是有些巧呢。”云挽沁笑了笑,却只将话说了一半。 殷如雪也跟着笑,笑罢,才叫了谢满衣一声,将嗓子拉高了些,“六郎。” 谢满衣略低着眸,眼下有片倦怠的浅青,闻言才瞟过来一眼,懒声问“三嫂有何指教” “给你夫人说你表字了吗”殷如雪问道。 谢满衣的名九州无人不晓,他的字却少有人知。 殷如雪只随口一问,说又不说索性只是个由头,她真正想提的倒也不是这一茬。 未料谢满衣竟点了点头,玄黑的兽毛领子抵在下颌,脸上带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只听他说道,竟当真有几分新婚的情味,“昨夜说过了。” 殷如雪便笑盈盈道“你一人当真有缘,字虽不同音却一样。” “六郎,陛下赐婚,叫你得了如此的良缘。”她带了些言外之音,将赐婚一字若有若无用了重音,提点道,表情严肃,“你当珍惜。” “六郎做事一向妥帖,尽可放下心来。”云挽沁多聪慧一人,睨了殷如雪一眼,便漫不经心地接过话茬,面上仍是那幅温和笑意。 谢满衣听出她话中敲打的意思,凝霜挂雪的长睫敛了敛,面上看不出情绪,眸中却挂过一丝冷笑。 气氛微妙,越青雨似有所觉地抬眼,云挽沁又开了口,“我听滟滟说,” 云挽沁这样说完,看向越青雨,温声道,“可以这样叫你吗” 越青雨当然点头,云挽沁便轻轻偏过头,若有所思,“昨夜,我那只猫儿闯入新房了” 一时之间,几人视线都落在谢满衣身上,神色各异。 “嗯。”他淡淡应一声,面不红心不跳,“好像是来抓老鼠的。” “” 云挽沁略无奈,到底没有当面拆穿,只是隐晦道,“这种东西冬日里倒少见,莫要吓到滟滟。” 越青雨惊诧于他脸皮的厚度,半晌没回过神来。 “滟滟,”谢满衣的目光已经落了回来,嘴角不自觉轻轻勾了勾,“你怕老鼠啊” “” 待一人从正厅出来,外面的雪势不见压下,凛冽的风自领口钻进来,冷得刺骨,越青雨又往斗篷里缩了缩,整张脸几乎已经全然掩在毛领子中。 “这么怕冷么。” 身边的人蓦然开了口,语声淡淡。 越青雨双手扣在袖子里拽紧帽子领,才侧过头去看他,没回他的问,只是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濯雪一汀提醒您我夫君他是白切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雪粒子已经落了他满肩,几息又浸入氅衣,他的脸色极白,从一侧看去,连浓黑的睫羽上都落了白,手指却不曾往袖口蜷缩半分,突出的骨节被冻得发红,竟然很好看。 越青雨看得出神,没留意他已经悠悠侧身,平静地看着她,“说。” 一人的步子顿住。 她朦胧间抬眼看去,在风霜之中,竟有些分辨不清他的神色。 “檀夫人,是否不满这桩婚事” 冬日里的清晨很冷,四下里安静的出奇,朦胧雾色里,只有簌簌落雪的声音。 他就那样撑着一把油纸伞,垂眸,跟越青雨对视。 谢满衣一时默然,未几才道“大约吧。” 越青雨心里打鼓,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怎么和她设想的不一样 不该顺势否定吗 “走快些,你不是冷么。”他没给她再问的机会,便又提步往前走。 越青雨跟在他身边,斟酌着,还是说出了口,“你家的人是不是很怕我对你不利” 她们面上是极亲切的,只不知其中含了几分真情,又有几分实意。 她既看得出来,亦被谢满衣洞察,便要刻意拿话来问。 乱雪迎面飘来,谢满衣不言语,伞下的侧脸如玉,冷冷的薄唇微微翘起,淡漠而遥远。 直到迈入屋子里,将半湿的外氅脱下,谢满衣静静看了会儿她绯红的双颊,缓缓出声,“滟滟,你该不该被怀疑,你自己不是最清楚的么。” 手放在火盆边取暖,升腾起的热气将寒意驱散,越青雨垂眸。 半晌,那热气将她的手指灼得生疼,越青雨轻嘶了声,收回了手。 “你再这样试探我。”越青雨笑笑,掩在眸里几分复杂,“我会真的想害你。” “没试探你,滟滟,是你多想。”谢满衣解释,眼睫微垂,薄唇的颜色很淡,说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杀不了我,你最好不要试图这样做,否则我会很失望的。” 失望 越青雨意外的看着他,眸中是不加掩饰的诧异。 谢满衣温和一笑“别让我觉得你蠢。” “我喜欢聪明的人。”他眉眼染笑,很认真的说,却没来由叫人从这儒雅的面容下窥见几分阴鸷,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一般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谁要你的喜欢。”越青雨侧过脸,声线也平淡。 “至于阿母,她非是不喜你,”他恍若未觉,扯出一抹轻笑,“而是不喜我。” 静了一瞬,他懒懒拢袖,声线温柔“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对夫人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不想知道。”她平静接话,轻描淡写的掀过话题,有时知道的太多也未必 是好事,“既知无不言,那另有一桩事,你要说实话。” 谢满衣黑瞳侧转,无可无不可地看着她。 “昨夜,”她听到自己开口,“为何骗我。” 她不复先前探听意味,板起了脸,趁着他的话往下说,语气极差,大有质问之意。 谢满衣语气淡淡,反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当然是那只老鼠”越青雨忍不住大声道,怀疑的目光流连在他身上。 “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谢满衣眼睫微垂,薄唇的颜色很淡。 “还装方才正厅,你都承认了”越青雨简直气笑了,咬牙道,“那分明就是一只猫” “你是说进来捉老鼠的那只猫儿吗”他耷拉下眼皮,低笑一声,“它叫雪球,回头领你去瞧瞧。” “”真以为她傻吗 越青雨懒得再搭理他。 谢满衣停顿一下,哼笑了声,眉眼柔和望她,温良道。 “滟滟,即使我真的骗了你,那也是夫妻间的情趣” 他笑得云淡风轻,轻易便将她的质问挡得破碎。 “这样的事,夫人日后不要再对外人讲,好不好” 越青雨站起身,轻声道,“日后” “我们哪有日后”她低下头,神情温柔,“君侯,你我不如早日和离,免得你对我多加猜忌。” 谢满衣没吭声,半晌按了按眉骨,神情暗昧不明。 “收拾好东西。”在她转身之际,他反手攥紧她的手,盯着她浅笑,“午后启程。我带夫人去会会你的旧情人。” 朱吾郡离涿郡有半月车程,而太子给的期限只有十日,马车一路奔驰,几近于日夜不眠。 在这样冷的深冬行路本就不易,对于风寒刚愈的越青雨来说,更像是另一番折磨。 她始终恹恹的靠在车厢里,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天色将晚之时,马车总算停在了一处驿站前。 下马车前,谢满衣身子前仰,深邃狭长的眸紧盯着她,抬手撑住她下颌,“过了今夜,明日,就到朱吾了。” 她睁开眸,面色委实算不上和善,声线沙哑,“我知道了。” 谢满衣认真凝睇她的脸,终究没再多说,单手抱住她进了驿站。 驿站临靠丛林,暗处风声阵阵,附和着不知何种活物阴恻恻的叫声。 子时过半,深夜阒然。 冷风拂过,激起一阵战栗。 越青雨猝然睁开眼,揉揉眼帘,乍时惊住。 窗叶大开,夜风自窗而入,屋外刀剑击打声不绝于耳,几乎能听到血肉被利器刺破的声音。 越青雨脑中警铃大作,立刻将衣物穿好,透过门框的缝隙往外瞧。 刀光剑影,地上倒着的尸身浸在血泊中,蜿蜒起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场景。 倏地,有人扶上她的后颈,冰凉的手指拂过她耳 廓,寒意便顺着一寸一寸往身上蔓延。 “谁”她胆颤心惊,险些要停了呼吸。 一声低沉的轻笑自耳畔响起,旋即落下一个熟悉的声音滟滟。” “别来无恙。” 越青雨浑身如坠冰窖,竟是萧淮 他是如何悄无声息进来的 他疯了不成,怎么敢,怎么敢光明正大刺杀谢满衣,又怎么敢深夜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的房间 越青雨下意识往外看,外面的打斗声歇下,驿站归于一片死寂。横尸遍地,鲜血漫溢,瞧不见谢满衣的身影。 身后的人忽而冷嗤了一声,“你在找谢满衣” 他钳着越青雨纤弱的脖颈,用极大的力道将她转到眼前,继而掐住她的下巴,手背崩起青筋,低头凝睇女子的容颜。 他提唇冷笑,“他不在这儿。” “你把他如何了”越青雨变了脸色,阴冷的看着他。 “事到如今,你还关心着他”萧淮勃然大怒,手指控制不住力道,将她一把带到眼前,目光犀利瘆人。 “孤能将他如何” “你知道外面的刺客是什么人吗”他这声淡淡的,近无起伏,眸中却带着冷讽,就那样蔑视的望她,“弋阳王的人,谢满衣给孤传信,要以身为饵,诱而杀之。” “可是滟滟,我没想到,他还带你来了若非孤的人及时赶来,你现今早成了一具死人” 大冷的天,他的话却比风霜还要刺骨。 他重重喟叹一声,目中的冷硬渐渐松动下来,“他弃了你,往朱吾郡走了。”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3 章 对峙 屋里烛火忽明忽暗,越青雨不冷不淡的道“放手。” 萧淮不肯,嘴角微微一翘,笑了声,“你跟我走。” “放手,不然,我咬舌自尽。”她的眉眼里透着深浓的倦意,灯火映在越青雨眼眸深处,轻轻一晃,如粼粼晃动的秋水。 萧淮面上的笑容缓缓凝了下来,他笃定道,“你不会。” 她是那么温柔而脆弱,愿为他、为越氏付上一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走了一年,她便似变了个人一般,不再亮着杏眸凑在他身边,不会再为他露出笑靥,反而自请嫁去了定州。 他复而握住女子脆弱的细颈,好似稍稍用力,便可以折断,纵她的态度再是强硬,那双轻轻浅浅的眸还是闪着水光,似乎下一瞬,便会有一串泪水往下跌落。 而这泪珠,皆是为他而结。 这种感觉越是强烈,他便越是恼恨。 恨他往日不懂得她的好,一向对她冷冷淡淡,不假辞色,更恨越琴眉在袁夫人耳畔吹的风,本该是越琴眉嫁往定州,而眼前人合该是他的妻子,未来的皇后 他终是叹了口气,折下腰,似想要靠近她的唇,“滟滟,随我回洛阳罢,我不会再让父皇为难你。” 是了。 父皇那日要纳她为妃,她定当很害怕,才病急乱投医。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心灰意冷地将袁夫人的请求皆数应下。 萧淮想起一切的源头,骤然喉咙一紧,杀意渐渐徒生,眸中瞬间翻腾着挥之不去的怒意。 越青雨偏过头,没吭声,瘦弱的肩背微微颤抖。 不会为何不会缘何不会她心里冷笑。 萧淮赶来,又说出这样的话,必定不是想让她死的。 未几,血珠子自她喉间冒了出来,沿着形状漂亮的唇溢了出来。 萧淮阴鸷的神情寸寸破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敢置信的焦急,似没想要这柔弱的女子竟有这般狠绝,这股焦急几乎凝在他眉宇,连成一片躁郁。 “滟滟,松开。”他捏着她的下颌,迫她张开唇瓣,妄以此阻绝她自伤的动作,却将最脆弱的地方没有防备的露了出来。 越青雨自伤之举,为的便是这一刻,她将簪发的钗子握在手中,狠狠朝他胸口刺过去,这一下,几乎要用尽她全部的力气。 千钧一发之际,萧淮到底久经沙场,敏锐的察觉,偏身躲了下,那凶器险险落在了胸下半寸的地方。 只差一点,她就能杀了他了。越青雨遗憾的想。 他今日若真的死在这里,没有人会怀疑到她头上。 外面倒着的到处是弋阳王的人,世人皆会以为萧淮败在了弋阳王杨泰手中。 越青雨轻提唇角,被鲜血染红的唇瓣显得尤为妖冶,睨着萧淮捂着伤口后退半步的身影,低声道“晚了,萧淮。” “你去死吧,好吗”她这时的神情,竟缓缓浮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味。 萧淮目光痴迷,并不生气,将那尖利的钗子自胸下取出,又缓缓逼近,声音里多了些沙哑,“若孤真的要躲,你是伤不到孤的。” “这伤口,就当孤向你赔罪,你原谅我,好吗”转瞬间,他又近到她身前。 “滟滟,外面都是我的人,你跟我走,好吗”说到此处,他竟慢慢带上了哀求,弯腰扶住她孱弱的双肩。 越青雨觉得好笑。 一点点伤口难道能抵过她活生生湮灭在大火里的痛苦吗 纵然那只是梦,越青雨却觉得仿佛真的亲身经历过,并且都与现实慢慢重合,怎能叫她不相信呢 那分明是预兆,老天怜她被蒙在鼓里,特意来提醒她的。 她现在很不想看见萧淮,几乎控制不住喷薄而出的厌恶之色。 萧淮的手指却慢慢落在她唇边,极轻柔地擦拭她溢出的血迹,半晌,唇又想靠近她,被越青雨偏头躲过。 “恶心。”她不再掩饰,冷声道。 他的神色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低声叹,“是,孤恶心,但谢满衣呢你可知,他为何将你带来,不就是为了将孤引过来,他赌孤对你尚有旧情,孤便如他所愿,带了人来。” 越青雨伸出纤细的指,抵住他要凑近的脑袋,浅淡的眸色中酝酿一丝冷意,她道“所以,你早知道今夜有刺客,但并不打算伸出援手,甚至你想,借机除掉谢满衣,对吗” 风急漫卷,雪粒子轻飘飘地飘进窗内,狂肆的往屋里落,越青雨背靠窗与门之间,身子几近于蜷于角落里,分明是极柔弱无骨的模样,偏生她的目光太锐利,好似能一下看透他的伪装。 萧淮的眉眼浮出愣怔,似是没料及她是如此七窍玲珑,懊恼地叹息了一声,随即又笑了起来,目光阴鸷,煞气波涛汹涌地溢出来。 “是又如何”他握着她双肩的手青筋崩起,无意识滑到她细颈,浑然快将女子的颈折断。 越青雨快喘不过气来,强忍着没有动作,只是目光冰冷看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血腥,萧淮的神情渐渐疯狂,他冷冷笑,提起的弧度竟有些狰狞“他谢满衣那般自大以为运筹帷幄,便可以高枕无忧。” “他故意传信,以为孤不知他的打算吗只是他终究棋差一着,虽在驿站内布置人手,此刻却已通通被孤斩下头颅” “滟滟,你与他灌了何种迷魂汤,叫他宁可孤立无援,也要叫孤此刻出现在驿站内护你,也好,孤便将计就计,前来寻你”萧淮表情扭曲,黑眸如推翻了墨水般,疯癫而古怪,激动到周身颤抖。 杨珛,是弋阳王最神秘的儿子,亦是他麾下最凶猛的战将。与初安侯谢满衣一样,是他的两个心腹大患,夜里做梦都想除掉的人。 而今,这二人逢于此,两虎相争,他就在暗处享渔翁之利,岂能不快 越青雨的脸色煞白,咬紧的牙关发颤,萧淮此刻像是快疯了,手下力道一寸寸收紧,她抵住他的手 ,眼中渐渐湿濡了,落下一滴盈盈泪水,滴在他灼热的手背上。 “他如今自身难保,听闻胸口连中两箭,与那李珣两败俱伤若不连夜赶往朱吾郡治伤,”他顿了顿,停住话音,嘴角勾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 “滟滟,他救不了你了,你今日,只能与我走。”他的神色终于慢慢回缓,看女子垂眸浅浅吁气。 半晌,越青雨抬了头,轻声道“好。” 她的手紧紧握拳,薄薄的眼皮子垂覆,面色叫冷风寒霜吹的憔悴。 萧淮得言,喜难自禁。 朔风不歇,车马狂奔,青年的乌发在一片雪白中显得愈发漆黑,有几缕头发凌乱垂落在额前,白衣沾血,行于积云积蔽的尽头,衣袂翻飞。 直到停在驿站门口,昏暗的月光从青年身后被洒下来,单薄的衣衫难抗狂风,顺着月光掩映下一片隐晦不明的光影。 “君侯”谢定从马上翻身下来,迅疾拿着谢满衣的那根木杖,匆匆递到他跟前。 谢定身形也颇为狼狈,只是未曾受伤,他胆颤心惊瞥过谢满衣胸下伤口缓缓溢出的鲜血,何止不解,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连他都知,当即赶往朱吾才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那杨珛去的亦是朱吾方向,朱吾郡多山,易于藏匿行踪,杨珛联合河间王一众发起刺杀,又受重伤,不难想到,河间王一众残存部下或就藏于朱吾,不知于何处接应杨珛,说不准便可借机一网打尽。可谢满衣却未曾犹豫,策马而返。 整肃朱吾分明是谢满衣此行目的,谢定却不敢横加阻拦,更甚,眼瞧他狰狞的伤口,不敢劝他先去就医。 谢满衣已缓缓抬步,走了进去。 然而,望见下一幕,他平淡怠倦的神色才终于起了波澜。 谢满衣踏过满地蜿蜒的血,入目,是女子缩在男人怀里,蜷为小小一团,唇覆在男人脖颈,如在亲密厮磨。 他一张清隽的面庞透着丝丝青白之色,微微眯眸。 还说、没有、旧情么。 谢满衣眼皮怠合,强撑着涣散的精力,唇畔竟缓缓勾出个笑来,手中寒光奕奕的箭矢被提起,折射出青年漆黑的长眸。 下一瞬,萧淮猝不及防被女子咬住脖颈,几乎生生扯下一块血肉,又眼见她跌跌撞撞往门口跑,他臂弯脱力,怒极反笑。抬眸之际,一声凌厉风啸擦耳掠过。 萧淮狼狈躲过,猝然抬头。 阑风骤雪之前,立着个高大的身影,风拂衣袂的声音猎猎作响,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面色亦是极云淡风轻的,只眸中迸出叫人胆颤心惊的暗芒来。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起伏,弯腰接过脚下磕绊的女子,瞥过自她口中溢出的鲜血,漫不经心地吩咐“放箭。” 萧淮乍一瞧见谢满衣,竟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怎会去而复返 直至望见他胸下被鲜血染红的衣衫,萧淮眼睛里露出讥 讽和轻蔑。 这时听他开口,才后知后觉地瞧见,谢满衣身后,不知何时已涌现出数不清的、手拿弓箭的黑衣护卫。 他躲闪不及,左臂、大腿、肋骨各受一箭,艰难被部下拥着破窗而逃。 风声萧萧,身下马车疾驰,时而撞上坎坷的路石,艰难抖动一下,再度狂驰。 越青雨坐在漆黑的马车里,感官在漆黑中被无限放大,她神思恍惚。 她假意逢迎,试图逃离,竟没料到,脱身的一刻会瞧见谢满衣。 女子鸦羽般的长睫轻抬,妄去瞥青年苍白的面庞,终是徒劳,只知道他们似乎离得很远。 他似乎是刻意为之,叫马车里投不出一丝光线。 只让她漱口,擦去唇边血迹后,再也没有出声。 越青雨的身躯绷得紧紧的,想质问他为何将她牵涉入局中,又半句都不曾事先告知于她,思及他衣衫上刺目而鲜艳的血迹,发觉自己尚且问不出口。 一只手倏地靠近过来,掐着她的下巴往上抬,他的手凉得像冰,引得越青雨鸦色的睫羽轻颤不休。 青年甫一靠近,车厢内原本淡淡的血腥味立刻无孔不入地侵入鼻端。 “滟滟,我很生气。”他声音没有起伏,漆黑的双眸藏着怒气。 越青雨被迫仰头,灼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她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你有什么好气的”越青雨忍着怨气,终是质问道,“你把我丢在驿站,一门之隔皆是刺客,而我险些落在萧淮手里,你凭什么生气” 他低头,不声不语。 于黑暗之中,细细凝睇她楚楚可怜的眸。 半晌,他道“是我错。” 听见这句全然不能称作解释的话,越青雨眸里怒气更重,连萧淮的话都比他这平淡的三个字要有说服力 “你说清楚”越青雨指尖扣住他的手,狠狠掐住,又去推他胸膛,不经意碰到他的伤口,摸到黏腻的血迹,手便一僵,“不然” 青年漆黑的眸子闪动,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截过她的话,冷静开口“不然也要咬我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那深幽得如同幽潭的眼底,终究如落入石子,荡出涟漪,语气很淡“可以。” 谢满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唇,贴近,意味难明,声音暗哑“几下都可以。” 越青雨愣神,紧接着心头一颤,黑暗之中恍惚感觉他灼烈的视线。 谢满衣已经凑到她跟前,鼻息喷薄在她颈下露出的肌肤上,他的声音含混不清“要比咬他更用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4 章 算账 越青雨没动,她不可思议地怔在那儿,半晌没回过神来。 湿滑温软忽然掠过她的颈侧,杂乱无章地落下一片浅红,引得她身体一颤。 “你疯了”她稍稍侧低头,腰肢被人攥在手里,越青雨摸索过去,细白冰冷的手指妄图拨开青年作乱的手。 青年抽出空隙,反握住她的手,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极度不虞,“你不愿意” “把我当什么了”咬萧淮是无奈之举,当真以为她有这种癖好吗 许久,流连于女子锁骨处的人没有说话,纠缠着她,埋在她幽香的脖颈,温热的唇已经向上落在耳朵尖,细细啃磨嘶咬,牙齿不断去碾迫她濒临破碎的神志。 “谢满衣,不要这样。”她脑子乱作一团,终于破声,口齿间溢出的声息极轻,听在青年耳中,便显得格外冷静,“不要误我清白。” 她脸颊几乎快滴血了,所幸藏在黑漆漆的马车里,并不分明。 清白 青年面无表情地抬头,腰上的力度骤然松开,越青雨歇了一口气,未曾留意长久凝视在她脸上的视线。 他的眼力极佳,于隐晦中打量她的面庞,仗着女子瞧不情,直勾勾的视线滑过她的脸侧、唇边、猝然有些失神,幽暗的目光低俯着丈量,如同蛰伏的猛兽。 “婚都成了,你还想要清白”他冷嗤。 越青雨气急,强作镇定,还是惊得语无伦次“婚是假的夫妻也是假的我们、你说过,来日,会奉上一封和离书” “来日是来日,”他抬手,落在她脸侧,略带薄茧的指腹缓而摩挲,说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眼下,你还是我谢满衣的妻。” “可你说过,要全我名节”耳廓一阵嗡鸣,她扯高声音质问。 “我说过么。”青年声音轻描淡写,手已大力掐在她后颈,“不记得了。” “你不要脸”她气急败坏,又难以阻隔他的力道,终于抛却礼数规矩,开始斥责他的脸皮。 “何况,我也没做什么。”他充耳不闻,又落下漫不经心地一声笑,“你怕什么。” 越青雨瞪大眼睛,胸腔不断起伏,手推搡着挣扎“既要和离,便不要耽误彼此” “耽误”他轻轻咀嚼这二字,转瞬,手一寸一寸收紧,将她钳制于极尽的距离内,“夫人不若告诉我,你的清白想留给谁” 他发什么疯 越青雨微皱眉头,显然跟不上他的思路。 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臂倏尔伸过来,捏着她的腰肢,臂力强劲,将人勒在怀里,浑然不知撞到了伤口,已是低头吻住唇角。 纠缠间,胸下的伤口更为汹涌的溢出鲜血,裹在女子的衣衫之上,凝出一片诡谲的缠绵。 他的动作生涩,喉结上下滚动,攻城掠地的直冲,甫一勾住那软绵绵的舌尖,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便在唇齿中蔓延。 仿佛要将他脑中最后绷着的 一根弦也扯了断。 等等 唰地一声分开。 他倏地垂眸,绷着脸▇,“哪儿来的伤口” 越青雨眩晕了片刻,额上折腾出细密的汗,一瞬,又被人松开来。 她回过神,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意味难明,“咬的。” “” 呼吸随着心弦变乱,胸下的伤口扯得生疼,半截取不出来的箭头仿佛卡在心口上,后知后觉地生出绵延不绝却又忽略不掉的痛意。 “是谁太子” 他很轻声地问,手下的动作不自觉放松,呼吸仿佛都快停下。 越青雨寻到空隙,狠狠推开他,后者踉跄,险些栽倒在车厢内,艰难扣住座板稳住身形,瘫坐于地毯上,另一只手扶上鲜血汩汩的伤口,就那样仰眸瞧她,眼尾湿红,热气混着冷汗一寸寸往外冒。 她置身事外般地冷笑,“你猜到了还问” 越青雨瞧不见他的神情,更不知他此刻煞白的脸色。 身下的马车似乎又撞到乱石,跌宕着引出一个弧度。 谢满衣的身体沉重到了极处,强撑的精力被折腾得殆尽,撕裂的伤口钻心般疼,他仍勾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滟滟,你敢” 话音未尽,下一瞬,马车里归于平静。 越青雨眉间积郁着烦躁,等许久,没等来他敢字后的声儿。 她伏下腰身,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声问“什么” 青年丝毫不理会,她伸出手,稍稍前倾,不逢碰到他滚烫的颊。 “我有什么不敢。”她胆子略大,还冷笑一声,“你把我惹急,我” 眼睛看不见时,触觉便格外灵敏。 手指已触碰到青年紧闭的眼睫。 她的语声便似断弦般乍然停止,回身冲外面扯高了嗓子,她知道外面跟着的都是谢满衣的手下,“他昏过去了” 一道屏风之隔,越青雨支着头,嗅着刺鼻的血腥味,表情复杂。 看样子,正如萧淮所说,他受了很要命的伤,半截尖利的箭羽堵在胸腔下,唯差一寸,便要直插心脉。 她眼瞧那疤痕遍布的前胸,随着取出箭头的动作,不断有黑红的血往外冒出。 那位半夜被谢定拽起来的大夫颤抖着道出两个字 中毒。 好像很疼,越青雨看着他额前跌落下去的汗珠,煞白得仿佛失去了生机的面色,这样觉得。 一盆又一盆血水被端出去,她觉着谢满衣要撑不住的,可是整整两个时辰,半声呻吟都不曾过口,青年苍白如纸的唇瓣抿起,瞥见他青筋暴起的脖颈,才能晓出他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直到勉强算是止了血,才昏了过去。 天光大亮,窗外渐起的喧嚣声充盈耳畔,被窗扇隔绝了大半。 越青雨一夜未曾闭眼,倦怠的眉眼轻轻半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泛起青白 。 她倏地站起身,穿过屏风,行到他跟前,就那样,居高临下望他惨白的脸。 光线斑驳,似乎要直直穿透那张惨白至极的脸,因望不见那双幽黑的瞳孔,让青年看起来脆弱无害。 当然,此刻的谢满衣也确实是这样。 越青雨只要略微动动手,不挑是什么凶器,都能将他的性命夺去。 她没有这样做。 屋里当然有他的暗卫,只是不知躲在什么地方 不难看出,谢定对她很防备。 昨夜谢定要派人送她回自己的房间,态度强硬,可惜越青雨的态度更强硬,偏要在此守着谢满衣。 屋里燃着炭火,越青雨掀过薄薄一层被子,落在他胸前裹着的纱布上,微细的红丝渗透出来,逐渐沁出刺目、而发着黑的血。 越青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便是听萧淮说了,也亲眼看了,也不曾能料到他受了如此重的伤。 正当她要转过身时,一只冰凉的手猝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低沉沙哑的声线随之响起“滟滟” 越青雨有些失神,低低应了一声。 果然,只片刻,谢定便端着药进来了。 谢定瞧见谢满衣靠在床柱上,纵是早听暗卫说过他醒来的事,还是亮了眸色,找回主心骨一般,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三分。 走近时,才注意到君侯的手攥着夫人的手腕,青色的筋脉往外爆发,指尖都泛着白。 而夫人垂着眸,在床沿坐着,看不清神色。 谢定稍一愣神,眸色便变了变,只将药碗放下,走出了房间。 心里却思忖,情势愈发不对。 先是不顾性命,回驿站寻人,只中箭倒无妨,君侯却不提箭上淬毒之事,险些要毒发身亡。 而今好容易醒来,又折腾出力气,倒像怕人走了一般 谢定若有所思,去拿换药用的纱布与药膏。 这厢,辛辣苦涩的药味不断翻涌,越青雨闻着,都皱紧了眉,而谢满衣面色如常,一饮而尽。 一晃眼,他已放下药碗,轻轻咳了两声,眸定在她面庞上,目光漆黑,捕捉不到情绪。 他幽幽道,“舌上的伤口,上药了么。” 语气竟很淡,半分没有昨夜提及时的寒凉。 越青雨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摇摇头,“并不重,无需上药。” 青年抓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想倾身,却激起血丝蜿蜒,触目惊心。 越青雨看出他的意图,很轻地叹气,靠近他,道“怎么了” 谢满衣睇她,眉眼温和,一言不发。 他的手转而掐住她下颌,迫她唇瓣大张,下一瞬,冰凉而裹挟着苦药味的吻已经铺天盖地落下来。 先是唇角、再是唇瓣,他轻轻衔上一片,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紧接着,趁她不防,已是长枪直 入,肆意侵入幽香之中,反反复复地啄吻,发疯一般掠夺。 尽管在病中,青年的力道还是极骇人,不由分说地禁锢着她,叫她全无任何挣扎的余地,似乎铁了心的要剥夺她的清白。 这个吻持续良久,她身子发软,连呜咽都被人吞在口中,却怕伤及他狰狞的伤口,竟是歇了挣扎,被迫迎合,险些要喘不过气来,被青年安抚般摸过脊背,落下一句“换气。” 却苦于她实在不会,谢满衣惊觉一滴滚烫的泪滑过脸颊,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便渐渐退出些,叫她缓神。 “他不曾教你么”他扫过一眼,淡淡问道。 心下却有了思忖,瞧这生疏的样子,他们之前或许没有过,驿站那夜,应当是头次,萧淮吻她,亦或是,她 想到此处,谢满衣目光动了动。 “” 他在说什么。 教什么 女子凌乱而急促的呼吸响在耳畔,谢满衣衔住她唇瓣,用唇齿去研磨,一声意味不明的浅笑含糊不清地落下。 “账是时候该算了。” 越青雨垂眸极力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什么账她何时欠他的了 唇齿撬开,本是轻柔的含弄,猝不及防间,她的唇被人撕咬一下,一霎时,血丝便蔓延出来。 越青雨忍着眼眶的酸胀,无意识推搡,觉他扣了扣指骨,碾过她的后腰,又听他在耳畔低声道。 “比之太子,如何。” 越青雨不可置信抬头,眸中的不解渐渐化为委屈。 他当真以为她会与萧淮那样并要以此报复她。 在他口中,这叫算账 越青雨牙齿微微打颤,他不见得多在乎她,只是对这桩事耿耿于怀,不止随意亲她,还咬 她委屈得要命,仅仅是因谢满衣觉得太子咬过她舌,便也要在她唇上落个痕迹,半点不肯退让。 “不如何,”她抬起湿红的眼,红着眼眶瞪他,又被盈上的泪水扑得眼前朦胧,眨眨眼,更加生气,“你差多了” 他收着力,控制在将将咬破那层薄皮儿的程度,应当不算太疼,可眼前的女子还是落了泪,湿漉漉地望他。 谢满衣垂目,并不在意她贬低的话。 他略思忖,便得出结论。她一时气急,不一定会说实话,他哪里会比太子差 他可以对那件事既往不咎,但是不准她一直记着那份旧情,故而要以新痕去覆旧迹。只是,当真这样做了,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还是没有消失,反倒更为汹涌。 青年额头沁出薄汗,因方才一番动作而渐红润的面色再度发白 越青雨纤细的指正抵着他伤口,已是染上一片黏腻,自己却是浑然不觉,见他不语,又要强调“你” “疼么。”他洞若观火,先一步开口,不自觉倾身,将人拽进怀里。 昨夜刚包扎好的伤口再度撕裂,疼痛袭来,谢满衣眼都未眨一下,他此时更渴求另一种痛。 他揉揉她被泪水打湿的脸,去含她唇上的血,“疼就咬回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5 章 治伤 越青雨扭了头,轻轻地笑“想我咬你” “做梦” 她偏就不想顺他的意。 狗咬她一下,她还能咬回去吗 “我不喜欢你这样。”她趁他愣神,已从榻上起身,冷冷淡淡望着他。 “谢满衣,我以为你是君子,言出必行,既说好和离,便不要做这样的逾距之事,你我虽是夫妻,你却曾应允要分居两地,言外之意便是有名无实,而你从昨夜到如今肆无忌惮”越青雨从他苍白的面庞,转瞬瞧到他胸下的血色,眸色显而易见的一滞,语声也顿了下,很快又侧了侧眸。 他将她的唇咬破,她亦引得他的伤口出血,便算暂且两清。 谢满衣坐回去,微凉的手下落,仍是那么盯着她。 君子他慢慢在口中咀嚼这两个字。 “君子有度,言行如一。”她轻轻理了衣衫,挪开了眼,“你如今,倒像个疯子。” 她将疯子二字咬的有些重,总算是解了气,继而,想到什么,又张了口。 “有些事,未免生出误会,不妨同你说清楚。”越青雨从袖中拿出绢帕,擦了擦唇边的血迹。 谢满衣久久没吭声,颇有些心烦意乱,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他也知道自己的反常,却是难以控制。 “舌上伤口,与太子无关,是我自己咬的。你不必反复提及此事,倒叫你我难堪。” 说罢,越青雨不等他说话,转身便绕过屏风,拿过斗篷,又觉不够,隔着一扇山水素屏,睇那道影影绰绰倚在榻上的影子,再补一句“我就当被狗咬了一下” 越青雨仿佛怕他计较,毫不拖泥带水地开了门,推门的瞬间,听得身后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她正疑心是否错听时,便险些撞上端着托盘的谢定,她快速冲谢定点点头,侧身便走了。 谢定亦是吓一跳,瞥见她红肿的唇、唇上伤口,忙乱地移开视线,再抬头时,只能瞧见女子瘦弱却坚定的背影。 很像是落荒而逃 他若有所思地进了屋,那天太子将夫人抱在怀里,他也是瞧见了的,更没错过君侯难看的脸色,夫妻之间再是无情,也难有人望见自己的夫人与旁人如此亲昵而无动于衷罢。 难道君侯醋意大发,甫一醒来,便不顾夫人意愿,强自唇上的伤口可骗不了人的。 谢定觉得里面的君侯刚被人拒绝,指不定就在失意之中,他极兴奋地绕过屏风,想看君侯吃瘪的脸色,到时,他再安慰上几句,便要越过那呆头呆脑的谢钊,更得君侯器重 想到此,谢定脸上的笑容是遮也遮不住了,口中说着“君侯,夫人守了您一夜,这会儿怎么走了” 出乎他的意料,谢满衣面色平静,低敛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完他的话,才抬眸道“没人了么。” “让夫人守一夜”他的语调中带着淡淡的斥责。 谢定的笑意连忙憋回去,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将托盘放下,回话“属下劝过了,是夫人偏要在此处守着。” 谢满衣轻飘飘地看他一眼,瞥见他眸中未隐的笑意,面无表情道“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谢定的嘴角压了回去,苦哈哈道,“君侯,属下冤枉啊” 被谢满衣拿眼睨了下,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凑上去准备换药时,才望见谢满衣胸下淋漓的血,已经几乎快浸透那可怜的纱布,惨不忍睹地往外溢出,蔓延至腰下。 他也是吃了一惊,动作顿了下,心道,这么猛的么。瞧这伤口,不难想见当时折腾的程度了。 “夫人是担心您呢,”谢定存了试探的心,拣着好听的话说,“您昨夜不顾自己安危从太子手里救回夫人,又替夫人射了那太子几箭,夫人又不是铁打的心,自然对君侯” 谢满衣歪着头看着他,嘴角扯了扯,“闭嘴,换药。” 外面不似里屋,冷风嗖嗖往衣领里钻,越青雨裹紧斗篷,顺着连廊往自己屋里走,正要转身进屋时,听见楼下的喧嚣声,一垂眸,不期然瞧见个熟悉的人影。 她不可置信般揉揉眼,几步走过台阶,匆匆往楼下去。 “神枝” 那正要出门的女郎愣住了,回过头,似乎也是不太相信,掀过遮面的白纱,微微一愣,“滟滟” 一刻钟后,俩人对坐,叶神枝倒了盏茶,缓缓地问“滟滟,你怎会在朱吾郡” “说来话长”她接过,似乎在斟酌言词,半晌,只是道,“我跟着初安侯来的。” 叶神枝便道“半月前,师父命我即刻动身来朱吾,缘由我暂且不能告知你,不过,若早知要来定州,我便跟你同行了,还能照顾着些你。” 叶神枝望着越青雨憔悴的面庞,注视着她眼下浅浅的乌青,苦口婆心地道 “滟滟,你一向体瘦孱弱,只两个月不见,瞧着好似又瘦了,你要好好吃饭,病痛才会远离你。听闻那初安侯亦是沉疴缠身的,怕是将病气沾染与你了。” 说到此处她笑了下,很快,面色又凝重起来,“说起来,我本是打算绕去涿郡,赴你婚礼。昨夜,却在城门附近,捡了个受伤的男子。” “受伤的男子”越青雨微蹙了一下眉头。 深夜、城门附近、受伤的男子,怎么听都不似寻常事,神枝却敢将人带回住处。 越青雨心中默默叹气,神枝是她见过世上最善良仁爱的医者,最担得起医者仁心四个字,凡是遇见弱者、伤者,无论对方是何身份,都不会袖手旁观。 叶神枝指了指素屏后,越青雨跟着侧眸,当真隐约瞧见个人,只是方才没注意这等细节。 乱世之中,旁人遇到这样的人或会避之不及,也就是这人运气好,遇上了叶神枝。 叶神枝叹口气,酝酿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他伤得很重,我只能将他先带到朱吾郡对了,清衍 也跟着来了,我叫他去医馆抓药了,好一会儿没回来,方才你见我时,我正要去寻他。” 越青雨颔首,随着她的话不由想起那个孤僻的少年来。 本作者濯雪一汀提醒您我夫君他是白切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清衍是神枝的师弟,与神枝一样,都是神医甘为从横尸遍野的战场上捡回来的将死之人,她与清衍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并不大相熟。 说着,门便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叶神枝扬声道“快进来。” 朱红色的门吱了一身,一个身着玄色鹤氅的少年便走了进来,因少年清瘦单薄,并不能撑起来厚重的大氅,他神色寡淡,周身唯一色彩便是束着高马尾的朱红发带,顺着旋身而起的风飘出一道弧度来。 “你可算回来了,”叶神枝笑了声,“再不回来,病人要被耽搁死了。” 清衍上前两步,歉意地道,“师姐,我来晚了。” “无碍。”叶神枝接话,微微垂眼,睨过他手中药包,问,“都齐了罢” 清衍点了点头,拭去大氅,里面的衣衫亦是黑色的,转身熬药之前,才轻轻瞥越青雨一眼,淡漠道“越娘子安好。” 越青雨便笑,温声回,“清衍安好。” 清衍扯了扯袖子,潋滟的黑眸微闪,目光落于她唇上伤口一瞬,便安静地走开了。 “神枝,我与初安侯已行过婚礼,并在第二日启程来此。”越青雨的声音有些惆怅,略微压低一些,“昨夜,我见到了太子,他想将我带回洛阳,初安侯赶了过来,还射伤了太子。” 叶神枝搁了茶盏,平静地问,“你可有受伤太子对你做什么了” 越青雨沉默良久,手指搁在温热的茶盏上,摇了摇头,“不是太子。” 叶神枝得话便明了几分,怔愣有顷,清清嗓子,索性直接问道,“他对你是何态度” “摸不太清,只是,”越青雨轻描淡写,话锋一转,道,“我不能杀他,也很难杀他。” 平常的法子,诸如下毒、利器,她压根没有下手的机会,谢满衣瞧着满不在乎,其实手段强硬,身边的人更是极为谨慎。 至于章明帝所说,床笫之上她绝不会以此下作手段求生,何况新婚之夜,她已领教过他的厉害,即便在熟睡之中,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我师父同初安侯有些交情,我不敢擅自把此事说与师父,只得等”叶神枝持着茶盏,叹口气,“你再等等,等我再试试。那蛊虽不太好解,再过一些时候,也该是有头绪了。” 待越青雨走后,清衍便送来了药,叶神枝让他自去休息,她为那男子上药。 清衍随师父修习剑术,于医术一道并不擅长,恐将这男子再度弄伤,不若叫她自己来。 总之在医者眼里,伤患是没有男女之别的。 叶神枝将门掩住,端着药走近屏风后。 男子大约及冠的年岁,面目憔悴,鬓发凌乱,只瞧得出一张脸是极为俊俏的。 他的 伤不算特别凶险,只是中的毒有些厉害,血流不止,将外氅都浸湿了,他现下套着的是清衍的中衣,不大合身,勉强遮着身子。 叶神枝感叹着,轻轻地解了他的前襟,细细将药抹上去,良久,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想看濯雪一汀写的我夫君他是白切黑第 25 章 治伤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抹的药还好说,只是入口的药,不大好喂。 她坐在床沿上,手腹按在男子脉搏上探脉,思量着如何把药喂进去,收回手将他扶坐在榻上,端过药时,想着还将清衍叫来,让清衍来喂药,不觉察已将目光愣愣投在了他脸上。 这男子却猝然睁开了眸,绮丽的眼尾带着薄红,静静地看了过来,目光有些犀利。 “你是谁”他启唇,声音有些沙哑。 叶神枝吸了一口凉气,对上他浅淡的眸色,一时觉得竟好似在哪里见过,有些熟悉。 怔愣的瞬间,男子又扯了扯干裂的唇,开口道。 “长相还可以看么”他低眉淡笑,语声却听不出什么笑意。 “抱歉,冒犯了。”叶神枝回过神,解释道,“我是医者,为你治伤的。” “郎君昨夜倒在城门下,我将你带回诊治,请郎君谅解我的失礼。” 杨珛垂着眼睛,睫毛在下眼睑投出一块阴影,颇觉好笑。 这女郎救了他,还要为自己不经过他同意便将他带走而道歉。 当真是个好人呢。 杨珛眸里浮现淡淡的讽刺。 “谢过女郎,救命之恩言谢太轻,来日若有机会,必当报之。”杨珛不动声色地抬眸,道,“在下卫惊澜,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杨珛字惊澜,母族姓卫。他在外一向称自己为卫惊澜。 “我姓叶,双名神枝。”叶神枝将药碗递与他,回道,“卫郎君唤我名字便好。” 杨珛目光很快变得清明,微不可察地打量过周身陈设,分辨出这儿是客栈。 头脑却昏胀,压根想不起来昨夜是如何倒下的,只记得带来的人被杀了个干净,谢满衣不趁机追他,竟转身带着人走了。 杨珛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将空着的药碗递给身边的女子,“谢过叶女郎。” 一夜未歇息,越青雨晨时未及进食便躺在了床上,一觉醒来,屋里已然点了烛灯,她揉了揉眼睛,趿上鞋子绕过屏风。 合璧正半跪在榻上,掀了窗往外面探着头,不知瞧见了什么有趣儿的东西,身后走近了人都不曾察觉。 “看什么呢”越青雨坐在矮榻另一侧,饮了口凉茶,好奇问道。 合璧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拍拍胸脯,“娘子吓死我了” “也没瞧什么,只是我饿了,”合璧吐吐舌头,偏着头睨她,“娘子一直没醒,婢子哪能自个儿先去用饭。” 越青雨轻轻咳嗽了声,笑道“走罢。” 楼下有个勉强能称之为雅间的地方,里头布置着两张桌子,只用一道屏风隔着,俩人坐在靠近窗的那张桌子,隔壁桌 子像是有人,只是不曾发出声音,大堂里人声嘈杂,里面还算安静。 很快便上了一桌子食物,合璧高兴了,“娘子,吃完饭要去找叶女郎吗” 合璧听越青雨说了遇见叶神枝的事,虽觉得诧异,但还是更惊喜。 越青雨胃口不大好,但想起叶神枝的话,还是断断续续用了些。 她有些漫不经心神枝应该在忙,明日再去罢。” 越青雨的声音不算高,却很清楚地传到了屏风后,隔壁坐着的人目光微微一闪,紧接着便冷冷勾起唇角。 眼前本是深沉夜色,辉煌灯火,猝不及防间,瞥见片玄色的衣衫。 未等她抬眸,合璧已然惊呼“太子殿下” “出去”萧淮吩咐。 越青雨轻抚杯盏的手指一僵,缓缓抬头,萧淮业已坐至她对面,阴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合璧不肯,萧淮一个眼神,随侍便上前来,越青雨只好道“合璧退下。” 她冲着合璧勉强一笑,屈指扣了扣杯盏,期盼合璧能聪明些,去寻谢满衣来。 “滟滟,真巧。”萧淮左臂悬着条纱布挂在脖子上,而他脖子上,还包扎着纱布,瞧上去颇有些狼狈憔悴。 越青雨抿抿唇“殿下。” “孤不去找你,你反倒先出现在孤面前。”他表情一沉,闷闷地笑了。 “”谁找谁啊 谁能料想吃个饭都能撞见萧淮。 越青雨想反驳,到底是忍住了。 萧淮眼色森然,盯着她,“你咬孤,孤可以不计较。” 烛火轻晃了晃,两道目光瞬时交汇 萧淮说着不计较,那幅神色却不似不计较的样子,笑得叫人毛骨悚然,像是下一瞬,便要扼住她的脖颈。 她打个冷颤,无声倒吸一口凉气。 越青雨心忖着,谢满衣既动了手,还不做的绝对些,直接杀了他,能省了许多麻烦事。 比如萧淮要是死了,她现在就不必费力应付他。 虽是这么想,但是她也知道,杀萧淮是一件很难的事,他到底多年征战,并非只是寻常世家子弟的花拳绣腿,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 尤其那天,萧淮的部下都守在周围,若非谢满衣出其不意地命弓箭手放箭,不一定能伤萧淮,当真正面对上的话,胜算不算太大。 “臣妇不是有意的,”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做个表面功夫的,便从座上起身,施了个礼,“请殿下恕罪。” “臣妇”萧淮嘲讽般重复着,半晌,皮笑肉不笑地道,“孤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要么,同孤回洛阳。” “要么”他阴恻恻笑了声,止住了话声,自顾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薄唇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谢满衣胆敢犯上作乱,孤若不惩,岂非天下人都要骑在孤的头上” 越青雨垂着眸。 萧淮大约是来寻仇的,约莫也知道谢满衣在朱吾郡内,便也在此停留。 到底是储君殿下,哪能有人伤了他还能全身而退的 这样想着,身后有淡淡的药味传来,是晨时曾闻见过的味道,她缓缓松了口气,微冷的手已经掌握住她的肩,将她半圈在怀里。 耳畔响起极轻的笑意,越青雨仰头,来人安抚般揉揉她肩,上挑的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 谢满衣面上的笑容依旧,云淡风轻地扶她坐下,又坐在她身侧,才似笑非笑地抬了眼,语气淡然。 “谁要骑在殿下的头上”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6 章 亲昵 灯火落入眼底,视线相触,谢满衣神情自若,萧淮却横眉怒目,半晌,才将怒气压下,道“谢侯如今见到孤,连行礼都省了么” 谢满衣手中杯盏浮出茶沫,姿态分外懒散,“殿下说笑了。” “殿下微服来此,臣若行礼,岂非误了殿下的要事” 萧淮表情有些克制的狰狞,冷道,“你也知道何为要事” “杨珛带的人尽数被你杀死,他又身中数箭,势孤力单,谢侯不趁机去追,倒返回驿站,放走杨珛,是何居心” 烛火呲呲地摇晃着。 谢满衣面色不变,眉梢轻轻一提,“殿下何故将此事放到台面上来说” “杨珛与河间王旧部早有勾扯,后患无穷”萧淮眼皮跳了一下。 “殿下弃信在先,臣不解。”谢满衣眼底眸色愈冷,轻声掀开那层遮羞布,“殿下想看两败俱伤的场面,可惜没能如殿下所愿。” 萧淮脑中一突,大抵也是理亏,脸色几番变化后,才道,“谢侯好大的威风孤的太子令牌,都不及谢侯的话管用。” 强龙难压地头蛇,朱吾郡守裴度昨夜得知谢满衣到了朱吾,自萧淮命他全城暗访、寻杨珛之时,便称要先将此事告知谢满衣,再行调遣。 “唯恐裴郡守传话不当,孤特来问谢侯一句,谢侯可能应允”他话里话外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 谢满衣默了瞬,神态有些散漫,垂眸道,“杨珛暂时死不了。” 萧淮拍桌冷笑“为何” 太子是明知故问。 青年眼帘微垂,眼尾挂着淡淡的倦意,遮盖住眼底的烦躁。 太子打着极好的主意,因是担心他欲与杨珛联手共谋,便要激他在定州地界斩杀杨珛,继而与弋阳王结仇,只是想的过于简单。 这世道,离了皇都洛阳,皇威顶什么用储君之怒又顶什么用 桌面之上,俨然有剑拔弩张之势,桌面之下,青年冰凉的手却紧紧握着女郎纤细的腕子,粗粝的指腹缓缓摩挲过去,无意识地轻捻她的肌肤。 越青雨半耷拉着眼睑,察觉身侧人虽在笑着,周身气压却极低,她拢了拢袖,竭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青年屈指有一搭没一搭扣着桌面,低声笑问“弋阳王欲反大梁,世人皆知,可殿下为何拿他没有办法” “内里缘由殿下自然知晓,臣不敢自作聪明,只是须再提醒殿下。” 谢满衣已是极度不耐,食指烦躁的轻扣桌面,面上却是一贯的温和。 “其一,民心。他卧居荆州十余年,收买人心之事做的不少,百姓信服,底下的人更是极忠诚。其二,诸侯。杨珛乃杨泰发妻之子,其身份地位不言而喻。” 他淡淡道,“诸侯早有反梁之意,届时有此托词,杨泰如若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讨洛阳,殿下又当如何” 萧淮眼睛发红,脱口而出,“与洛阳何关” 谢满衣微抬眼睫,有雪白裘衣相称,那双眸便显出极致的黑来。 他不轻不浅地笑了一下,道,“殿下欲将此事推到臣身上” 萧淮虽与谢满衣同岁,在他面前却始终落下一筹,一时生出不甘,心神不稳,忘了掩饰。 谢满衣却也不多惊诧,只是淡淡反问了一句,可见早已将他的打算了然于心。 萧淮本也没想能操纵谢满衣刺杀杨珛,此举只是在逼迫谢满衣,在皇室与诸侯之间做出选择。 谢侯言重了。杨泰兵士大盛,起兵乃是迟早的事,有他在一日,大梁江山焉能安稳百姓子民岂能安榻” 越青雨敛着眸,轻轻叹了口气。 大梁皇室建立不过十载,已是动荡不安,换姓只是迟早的事,萧淮虽性狠恶毒,倒还愿意为百姓着想。 萧淮斟酌片刻,又道,“唯有先灭李泰威风,方可遏制诸侯的反心。诸侯若起兵,则天下危矣,岂非要效仿宣氏皇朝尽灭于诸侯之手谢侯心系百姓,当权衡利弊得失啊。” 皇室若有谢满衣作后盾,那诸侯便不敢轻易起兵。 昔日宣皇室虽毁在拥兵自重的诸侯手里,却与外戚脱不了干系,如今他父皇年迈昏庸,由他舅父、时任大司马的王诵权摄诸事,外戚势大,竟致使大梁有重蹈覆辙之势。 前尘如大梦一场,他已不大能记得清细节,但仍要尽力挽回风雨飘摇的大梁。 他虽因越青雨的缘故不喜谢满衣,心中却知,几方诸侯唯谢氏心存百姓,以此来劝,或有成算 正想着,便闻一声低笑。 “殿下此言差矣,某一废人,担当不起此等重任。” 萧淮面容铁青,冷哼一声,“谢侯是不愿向孤表衷心” 青年含笑,温雅道“殿下太小瞧杨珛了,臣与他交手多次,皆是不分高低,非是杀不得,而是杀不了。 “臣无用。”他淡淡的垂首,唇边慢慢地扯出一丝笑。 萧淮自然也清楚,那杨珛面戴玉具,不露真颜,又善用诡计,想拿他的性命难如登天。 萧淮此前平叛之时,多与之交战,却是难以近身,唯此次谢满衣出手才伤了他,萧淮便想趁机取他性命,平此心腹大患。 只是此事他心里虽清楚,但经由谢满衣的口说出,便是在落他的面子。 “臣要提醒殿下一句,殿下若无全胜把握,莫要挑衅弋阳王,若非必要,臣不想引起战火,致使民不聊生。” 萧淮气得浑身发抖,却拿他丝毫没有办法。 谢满衣这样说着,猛地抵唇咳起来,半晌,又道“有一桩事,还请殿下铭记。” “往日如何,臣管不了。越十一,如今是为臣正妻。” 谢满衣唇边微微上扬,略透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宁可咬伤自己,也不愿遂了殿下的意。” “殿下便该知道,她与臣已是两情相悦。” 气氛宛若凝滞,萧淮目眦欲裂,手背青筋 暴起,几乎要将手中的茶盏生生捏碎。 越青雨微诧异,不觉侧目瞥他,什么两情相悦,她怎么不知道 “绝无可能”萧淮眼中怒火熊然,怒极反笑,冷声反驳。 两情相悦他不信 滟滟即便嫁给谢满衣,日后也会重新回到他萧淮身边 谢满衣敲打桌面的指尖忽地停下,拉长尾音,懒洋洋道“不信的话” 越青雨心中猛地一跳,不好的预感盈上心头。 他淡然抬起手指,勾住女子下颌,亲昵的往唇瓣上摩挲,全然不顾女子微微睁大的眼,一本正经地看向萧淮,状似随意道 “殿下自己看,臣咬的。” 光影一闪,萧淮眯眸去看,果真在她唇边瞧见个已要结痂的红迹。 萧淮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好你个初安侯” “夫妻一体,殿下多番纠缠她,亦是欲同臣作对,事不过二,再有下次” 谢满衣说着,已牵着人起身,淡扫过来的光线,萦在青年温润俊美的脸上,慢慢镀上一层狠绝之色。 他嗓音温和平淡,轻抬起的下颌矜漠“便是在逼臣造反。” 说罢,二人已离开此处,向楼上走去,徒留面色青白的萧淮,额角青筋不断跳动,口中怒骂“好一个初安侯” 待走进屋里,关上门,将喧闹拦在门外。 越青雨摸上谢满衣放在她肩上的手,狠狠掐住,指甲几乎要扣进他泛着浅紫脉络的手背,咬牙,“你胡乱说些什么” 后者却顺势将她带往怀中,脸上慢慢浮现清淡的笑意,“哪句胡说了” 灯火微拂,香炉里燃着熟悉的檀香,寸寸侵裹而来。 “每一句”越青雨眸子一抬,奋力挣扎,却没撼动他分毫,青年身姿依旧稳如山石。 谢满衣注视她一刻,并不反驳,只在她将要恼怒之前,手淡然松开,无声地叹了口气,弯唇道,“坐。” 越青雨恨恨睨他一眼,又急又恼,旋身便坐在了矮榻上,侧过头不看他。 他慢条斯理解了裘衣拭下,随手挂在素屏上,继而撩袍在她身旁坐下,倒了杯热茶,氤氲的热气升腾在面前,缓缓饮下一口。 他颇有耐心地等着,并没有同她搭话。 灯火摇曳不定,她的视线因避着他的脸,漫无目的地放在右侧地面上,却又瞥到青年投在地上的影子。 房间里寂静得可怕,越青雨久不闻他说话,袖子里攥着的手指微颤,终于撂下一句,“谁和你两情相悦了。” 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个字,几乎要没了音儿。 谢满衣再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隔了半晌,他抬起狭长的眼来,叹道,“随口一说,滟滟当真了” 这姑娘看着纤弱好欺负,实则性子直又倔,犹似一只小小狸奴,悄悄观察着身边的所有人,随时准备露出爪牙保护自己,浑身是软刺,但是并 不扎人,还需顺着毛儿捋。 “方才有冒犯之举,皆数向你道歉。”谢满衣又道,声音温和,不要生气,滟滟。” “”质问哽在了喉间,越青雨哼了一声,并不理睬他。 谢满衣也不在意,悠悠开口,“方才给你解围,怎么谢我” 她一言不发,目光微动,心中冷笑不已。 “君侯哪是为我解围” “太子找你不成,才将主意打在我身上,你拖累了我,该向我赔不是。”越青雨回过眸睇他,话语冰凉,“君侯觉得呢” 谢满衣恍然有悟的笑了笑,眸底情绪莫测,“随你。你想如何” “日后不经过我的同意,不要搂搂抱抱,还有”她双眸眸色沉落,十指暗中绞在了一起,顿了顿。 青年清冷的目光扫过越青雨的面容,轻笑道,“还有什么” 她心中忐忑,又觉得难堪,佯装镇定,冷静道,“太亲近的事都不可。” 应下又如何君子一言九鼎,他从来算不上君子。 谢满衣缓缓勾起一边唇角,垂眸,揽住眸间情绪,“都听你的。本侯不是疯子,专擅行那般强迫之事。” 疯子二字被他咬重,带着隐约的讥诮,越青雨不多在乎,就当他同意了,只还拿眼去瞟他。 “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说”谢满衣笑笑。 越青雨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皮,飞快扫视他一眼,“有件事” 谢满衣声色不动,轻抬下颌。 与往日谢满衣的习惯不同,室内燃着数盏油灯,将里面照得极亮堂。 泼洒而来的光线,将青年狭长的眼映得昳丽,极有耐心地看着她,却叫她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寒意。 越青雨目光在他身上凝视了片刻,隔着萦绕在两人之间的雾气,睇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对上那双幽深得仿佛能将一切冻穿的眸时,才仓皇移开了视线。 “君侯当真有谋反之心”她自知失言,说完立刻便低了头,也是借此掩盖眸中的异样。 “” 青年干净修长的手指朝案几上点了点,笑意很浅,“问这个做什么” “怕我将自己折腾死了,留你当寡妇” 她心存试探,手指扣着袖边,佯装惶然,不语。 “夫人莫慌,方才放个大话而已。”谢满衣眉间挑了挑,轻飘飘的语气里一片堪称刻薄的讥嘲,“本质上,我只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越青雨眸微微睁大了一些,一眨不眨地抬起头看他。 “” 又叫他寻到了时机。 未免太过睚眦必报。 越青雨心里腹诽,一打眼却瞧见了他胸下再度淋漓的鲜血,霜白的衣衫上一片鲜艳刺目,面色却还很是温和淡然。 越青雨微愣地看了一会儿,心思流转。 这人确乎不像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这样一道厉害的伤口,便没几个人能受得住,遑论他的腿经受的痛楚应当更多,否则不会到如今还难以医治。 他低着眼皮,轻笑不屑,“夫人不是早看出来了么。” “还有话问么”很快他便收起了面上的恶劣,挂着一副温温的笑意,黑眸望向她。 越青雨闷闷摇了摇头。 她再问他,他也不会说实话,只随口便将话引到旁的事情上,将她的问全数堵了回去。 “既如此,”他的目光清冷,分明不掺杂半点情绪,话语却难掩暧昧,“滟滟,可以请你帮我换药么。” 越青雨慢慢眨了眼睫。 好生怪异 说要经过她的允许,他果真用了请字,只是,为何这样反而更让她无所适从了。 谢满衣的手指轻轻放在胸前,如玉的指尖捻上血迹,如是扎眼,叫她微微恍了神。 自青年唇齿间溜出来两个字“我疼”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7 章 换药 夜间风雪席卷天地,男人裹着白色的夜行衣,藏匿于遍天翻涌的雪色里,身上沾了疏疏的月影,静静立在房顶上,俯瞰下去,万家灯火,已尽数熄灭。 树丛下,漫开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来人很快登上树枝,踏步行至他身后,身形凌于树丛与屋顶之间,近乎于架在空中。 “早猜到是你从中作梗。”男人冷不防地出声了,衣袂猎猎作响,“理由。” 寒泠月色里,显露出个头戴斗笠的人,背对着月色侧眸,露出的一双狭长的眼睛,阴冷、锋利,睨来一眼时,仿佛淬了寒冰,像雪夜里奄奄一息又蓄势待发的恶犬。 “师姐还想绕去涿郡,我总不好直接告诉她,谢满衣早来了朱吾。”夜风吹拂,少年仰了仰头,长睫垂覆,浓密的眼睫遮掩着苍白的脸色,说话间,却难得带着几分少年气,“我不想等了。” 夜风吹拂,男人咂舌,最是厌极他这副样子,分明内里早烂透了,偏生外表还是个无辜的少年郎。 “这把火若不烧到谢满衣跟前,焉能激起他的反心。我最是了解他” 杨珛嗤了声,打断他,“你见过人家么你,还最是了解。” “你不会懂。”少年挠挠头,手却碰到了斗笠上,便扶了扶斗笠,言之凿凿。 “总之,我够了解太子了不是么。”少年哧哧笑了几声,俯下目光,在四周扫来扫去,刻意睁大的眸显出森然的危险感,“谢满衣既来了,便叫他亲眼看看那等惨状。” 杨珛抬手接了片雪花,神色沉在夜色里,略显黯淡,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低声笑,“他倒是与我心有灵犀,连箭上淬的毒都是一种。” 少年不以为意,“交手多次了,他自然知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这话反一反,老子还能应和一句。”杨珛低骂一声,视线一飞,身上的野性全都荡了出来。半晌,大约是觉得两人半斤八两,竟笑了一声。 “你若想出城,今夜尽快。”疏淡的月光映在少年侧脸上,他咧咧嘴,面上立时惊起一片诡谲的笑容。 “明日,城中便要大乱咯” 夜色愈发深沉,烛火细微的晃动,映出素屏后一双难解难分的身影。 “你别动”属于女子的声线带着薄愠,幽幽传出来。 青年轻声喘着,低低应了句,“你下手太轻” 越青雨如临大敌地看着他那处骇人的伤口,素净的脸蛋上有几分不易捕捉的慌乱,敛着眼皮,不敢往上去看他的脸。 “我怕弄疼你。” 光晕明灭,青年头颈微微后仰,喉间上下滑动,发颤的背脊悬空在榻上,双手在床面撑着,艰难维持着身形。 而他面前的女子脸颊涨红,额上起了一层薄汗,指尖沾着药粉,垂着脖颈往他胸口抹药,细长的指节微颤,细细在他伤口揉搓,动作极轻。 若即若离的触碰,最是叫人心驰神往,便连气氛、也似乎 渐渐往另一种莫名的情愫而去。 谢满衣微敞着的胸口,胸肌线条凌厉贲张,自肩颈而下泛着浅薄的绯红,他终于受不得她类似挑拨的动作,伸出一只手猛然攥住她的腕。 青年那只连手指指节都微微泛红的手,因用力而突起青筋,浑然不觉已将女子娇嫩的腕攥得生疼。 “不要怕,用力些。”他淡色的唇瓣轻启,语声里几乎淬着几不可闻的恳求。 “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她瞋目而视,一眼却瞥见他裸露在外的肌肉,越青雨一时头晕目眩,眼神有些飘忽,忿忿地便想收回手。 推搡间,险些栽倒在他身上,若非他攥得紧,两个人便要一同栽在榻上,刚处理得差不多的伤口、费了这许多的工夫,便要重头来过。 “我唤谢定来帮你。”越青雨被磨的耐心全无,一时间更为恼怒,睨了他一眼。 “不要他滟滟,”他仅凭一只手撑着两个人的重量,对着她嗔怪的眉眼,胸口仿佛裹着热桨,寸寸泼得他焦躁难受,谢满衣顿了又顿,艰难地张口。 越青雨毫不设防地抬头,正撞上他灯下而显诡丽的眉眼。 “我要你。”青年衣衫不整,胸膛大半都露了出来,薄唇翕合,吐出意味不明的三个字。 气息一缕一缕的拂过脸庞,听得人心头一颤。 烛台“噗呲”一声钻出火星,发出细微的声响,空气好像沉默了一瞬。 越青雨狐疑的望着他,滚到口边的拒绝说不出口了。 他好像很疼。 且不提苍白的面颊,便是那平素深幽的眉眼都飘上薄雾,凝上一层水光,眼尾漾出一片嫣红,长长的睫毛罩下,在摇曳的灯火中投下淡淡阴影,似乎是疲累至极。 半晌,越青雨于心不忍,几乎是用哄小孩的语气轻声道,“那你别动,知道吗” “嗯。”青年轻应了一声。 不稍片刻,便松开了桎梏着她的手,越青雨向后倾了倾身,细瘦的颈弯出个弧度,指尖慢慢收紧。这一时,唯恐他再有什么令她猝不及防的举动,终于将动作放快了些。 一炷香后,动静终于歇下。 她静静坐在案几旁,略觉疲惫。 只是给他换个药而已,却将自己折腾得力尽筋疲,她从袖中取出绢帕,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 隔着一扇山水素屏,青年正在更衣,身姿颀长,精瘦的腰身、宽阔厚实的背部依稀可见。 越青雨脑中乱如麻,后知后觉地耳根微燥,即刻移开了视线,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穿着衣服时尚且看不出来,他的身体其实是结实、强悍、极富力量的。腰间肌肉刚硬,不似久病之人。 她心中渐渐有些困惑,沉疴如斯,病痛加身,不说瘦弱不堪,也不会如此 片刻后,他从屏风后出来,半散着墨黑的长发,披着一件外衫,只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几步便坐在了她身旁,隔了个案几的距离 ,倒了一杯凉茶,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才开口道,“滟滟,靠过来些。” 语调缓慢,透着说不出的意味。 灯光煌煌如昼,越青雨堪堪回眸,撞见他深幽的眼,她微微定神,道“何事” 他没应声,低低笑了一声,“这么怕我” “什么叫怕”越青雨咬唇,毫不躲闪地对他对视,“你的语气,像是在唤什么猫儿狗儿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 原来竟是这样么。 他不是在哄着人说话么。 怎么到她嘴里,成了招呼猫狗了 不过姑娘有骨气,挺好。初见时,他觉得这姑娘柔弱可怜,可任人欺之。起初还诧异高门贵族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女郎。 后来才知,她自小远离家族父母,孤身于洛阳为质,以此来保家门平安。难怪生得如此一副惊惊颤颤的性子。 如今,还算好些,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么胆小了。 青年坐正,从容不迫地掸了掸衣衫,手心靠在那根紫檀木杖上,慢慢摩挲,眸低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越青雨瞥过他侧脸冷硬的棱角,心忖,这一时与方才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真是大相径庭。 变脸变得还挺快。 瞬息之间,谢满衣不知何时抬了头,身形如影,未极看清,已然用手抵住了她的脖颈,稍一用力,便能叫她窒息。 “滟滟,你还真是,”谢满衣扔了木杖,又松了手,屈身两手撑在她身旁两侧的床面上,伸出手拂上她耳边的碎发,声如轻柔呓语,“毫无自保之力啊。” 她偏过肩,抬起一张脸,恼羞成怒“关你何事。” “我自有办法。”她心中愈不安,语声愈凶,神情愈冷淡。 如此,也难以逃过眼前人的锐利目光。 “你的办法,”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黑眸一瞬不瞬落在她面上,奚落道,“就是咬伤自己么。” 越青雨抿抿唇,视线擦过他凌乱的衣领,沉默了半晌。 “日后不要如此了。”谢满衣的指腹漫不经心地划过女子面庞,滑落在白皙的颈肩,他面容一半隐在暗处,语气清淡,如雪似冰。 “伤害自己,归根结底还是蠢。” 越青雨眼波微动,眨了下眼睛,“你才蠢。” “滟滟确实不蠢,只是不曾有人教过你,如何自保。”他笑了一声,鸦青色的眼睫微垂着,手指慢慢抚过她肩上凹陷处。 “明日起,我教你用刀剑,倘若有人再冒犯你,不必再仰仗旁人,更不必再伤害自己,手起刀落,直取他性命便是。” 越青雨气息不匀,微微愣怔,想望进他的眸。 烛光所趁,青年笑着,笑极眼底。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8 章 变故 翌日,越青雨是被一阵吵闹声乱醒的。 醒来时,已近午时了。 越青雨抻着头往窗外看,长街里没什么人,她到底是没看出什么,合璧更是一问三不知。 昨日白天里睡了半日,夜里入睡便很迟,未睡安稳又遭扰眠,她揉了揉尚未清醒的眼睛,洗漱过后,由合璧为她简单将头发挽上,越青雨拐过走廊,便要去敲谢满衣的屋门。 敲了几下,没有声儿。 片刻。 她腹诽道,不是要教她用剑吗,怎么不见了人影。 越青雨觉得不能擅自打开他的房门,只好作罢,往楼下走去。 玄衣裘氅的清衍绕行而来,窄而微挑的眼望她一眼,淡淡道,“越娘子,师姐在那儿,一起坐坐罢。” 他指着楼下那间以屏风相隔的雅间。 越青雨点了点头,跟着他往那里去。 待见到叶神枝,望进她眼里的愁绪,越青雨心生诧异,坐在她对面,思及方才听到的嘈杂声,便问道,“你可知外面发生何事了” 叶神枝放下茶盏,微微一叹。 她静默些许,无头无尾地道,“师父果真算无遗策。” “什么”越青雨错愕。 “滟滟,裴郡守晨时发了昭告,街上不允行人。”叶神枝解释道,稍顿,语气里含着几分不确定,“大约,是闹了鼠患。” 她师父甘为颇通占星之术,夜里凭栏时,望北方有星异动,恰是定州的方向,便推算出朱吾郡或有一难,要她星夜赶来,待在此处,真有那日,必要挺身而出,尽医者本分。 叶神枝始终想不明缘由,一无战争,二无水患,为何会是朱吾 越青雨轻轻捻着指尖,微仰着面,往窗外去瞧,坊市间从平素人满为患,到如今空无一人,平白的渲染出一种不妙的氛围。 清衍神色波澜不惊,目光却晦暗不明,朝她看了一眼,像是看出身边人的疑惑,轻声道,“朱吾郡临山,冬季久落暴雪,夏季又常遇山崩,无坡渠相抗,已连三年几近颗粒无收,裴郡守向朝廷多番上奏,当今陛下置若罔闻,无今上印信,各州不得擅自动工,形如谋逆。此地粮食皆是定州牧从各郡拨来的余粮,艰难维持到如今,却也因此,鼠类猖行,难以扼制。” 越青雨闻言,心中幽幽叹息,却不由生出一问,“既无粮,为何还会有鼠” 清衍言简意赅,“地里无粮,皆存库中,自会滋生鼠类。” 叶神枝却道,“鼠患绝非偶然,必定有因由在里头。” 即便真如清衍所说,也不会由此生疫。 此困境绝非一时能解,谢满衣作为一州之牧处理的已然很好,怕就怕在,有人窥见此事,造得如此大的动静,只为迫他与洛阳撕破脸面,诸侯闻动,皆要发兵。 至于切入口为何在谢满衣身上,缘由不言而喻 诸侯之中,唯谢满衣俱握实权,又有四十万大军 做后盾。诸侯从前惧他毫无反心,不敢妄动,若他立场不明,诸侯早已不满梁皇室,立时便要兴兵起反。 但愿当今陛下想到此处,能尽快拨下钱财,助朱吾度过此劫。 “此事知者甚少,”清衍将叶神枝之惑看在眼中,半遮着漆眸,眸色微落,“我亦是听师父说的。” 无辜百姓,因帝王无为,诸侯异心,平白要葬于战争的硝烟之中。 叶神枝于心中哀叹,却也深知,这桩祸患,自朝廷不作为之时,便已悄悄埋下颗种子,不是朱吾,也会是其他地方。靠人力,是避不过去的。 临近傍晚时,隔着一扇窗去望,外头已拢着一层朦胧的雾色,仍未有人影,只有腰挂长剑的士兵时不时在长街上穿行巡逻。 越青雨极担忧,一时半会儿却也难做什么,叶神枝更甚,空有一身治病救人的本领,压根还没用上。 “叶女郎。”有人靠近,目光直勾勾地落了过来,接着,人已经坐在了叶神枝身侧。 越青雨扫过去一眼,见是个未曾见过的郎君,心下有了猜测,这大约便是叶神枝那一夜在城门处捡回来的伤者。 她不曾多看,倒是神枝侧头同来人交谈起来,还要为她二人引荐一番。 越青雨只好抬眸搭话,“卫郎君” 一时却撞上来人若有所思的视线,直白且不加掩饰地定在她脸庞上,越青雨微微蹙眉,接续道,“作甚看我,我脸上莫不是有什么东西” 杨珛闻言,缓回神思,昳丽的长眸微侧,“并无。” 他眸间缀了点点笑意,抬手取过一只青瓷茶盏,倒了一盏茶,薄唇微勾,“某与越女郎一见如故,故而以茶代酒,聊表敬意,请女郎满饮此杯。” 越青雨微愣一下,温和道,“你这话,倒很有趣儿。” 她虽应声,却并未有动作,只微微抬眼,眸中略带着几分探寻,隐晦的落在他身上。 杨珛也并不计较,只将手中茶灌入喉中,复而不咸不淡地提起眼,细致地去打量她的眉目。 杨珛神色平静,粗糙的指尖轻扣着桌面,心底却泛起一丝几近于无的波动。 眼前这女郎眉眼温柔,像极了他记忆中那个女子。眸色却是极浅淡的,显得疏冷至极,又仿了另一个人。 杨珛对这位越十一娘,早有所闻。少时入洛阳为质,不为家族所喜,原来,缘由竟然在这里 他若有所悟地盯着看了会儿,直至女郎已低垂下眼睫,压着清冷的眸色,躲过他的目光,他才慢慢收回视线。 越青雨极为肯定从来不曾见过这人,却被人一直沉沉盯着,她懒得计较,索性敛眸避开,依稀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 一向沉默话少的清衍看过去,问道,“你笑什么” 杨珛瞥他,似笑非笑,“不可为人道也。” 夜阑人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越青雨披着外氅,悄悄推开 屋门,往谢满衣房间去。 此时天已快亮了,她一夜忧虑,拢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这一时,行到他屋外,却迟疑住了。 里面黑漆漆的,不过他平时好像也不喜屋内太亮,越青雨的手提起,又放下 谢满衣在外忙碌了一日,万一他在里面还睡着,她一番动作,将人吵醒了可怎么是好。 不出片刻,她回身往回走时,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在距她两步之时,艰难刹住步子。 这黑衣男子,俨然是寒着一张脸的谢定,见了越青雨脸上神情才缓和些,他拱手道“夫人,外面生乱了,君侯昨日早时便出门去了郡守府,还请您好生待在客栈,莫要外出。” 谢定身上尚带着凛冽的霜寒峭意,眼下一片浅浅的乌青,大抵一夜未曾休息,穿着个黑色的外衫,行在空无一人的客栈廊里,有些瘆人。 “生了什么乱子”越青雨惊疑不定,抚了下胸口,问道。 谢定迟疑了几息,才道,“尚不能确定” 他顿了顿,“属下方才从医馆查探过来,听里头的大夫说是瘴疫,似乎有传染途径,不过目前还不能肯定” 起初是深夜时牢狱里的死囚犯莫名咳血、高热不退,狱卒倒是夜里便知晓了,只是漠不在乎。紧随其后的便是,这些人脸上起了恶疹。本是几个死囚犯,官府并不以为意,依旧押了人去刑场,哪知,不多时,为刑犯施刑的官差也开始咳血,其后,又在京郊发现染了瘴疫的乞丐 昨日晨时,外面人心惶惶,坊市外水泄不通,围堵在医馆前,有几家医馆已关门落锁,往日悬壶济世的医士唯恐祸及自身,已躲回了家里去。 君侯雷厉风行,几乎立时便下了主意。趁这瘴疫尚未传播,令裴郡守下了诏令,才将这传染病将将压制住。 只是,不得解药,怕是那些得病的人也活不过多久了。 想到这里,他满脸郁色,颇有些烦躁的长叹一声。 越青雨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嘴唇微张,露出个困惑惊愕的神色,“那染病的百姓现下被安置在了哪里” “长宁街裴郡守的别苑。” 谢定道,“瘴疫来势汹汹,寻常医士都束手无策,裴郡守已修书一封,命人快马递往洛阳宫中,寻求宫内太医的助力。” “君侯现下何处”越青雨问。 “同病患待在一起。” 越青雨心底难安,眉目拢起愁色,抿了抿唇,“他” 谢定知晓她的意思,连忙摇头,“不曾。目前来看,只要不曾触碰到患者的血,都不会被传染。” “我与你同去,照料病人。”她神色微敛,定定地道,“百姓有难,我作为定州牧之妻,岂能袖手” 谢定闻言,心想,君侯猜的还挺准。 夫人并不懦弱,反而,还很有勇气。 乞丐之众暂且不论,别苑里躺着的官府衙役,哪个没有妻妾子女,却是都不曾有人过问半句, 可见这场瘴疫带给人的恐慌之深。 他眸色复杂难辨,将谢满衣交代的话说了出来,“夫人弱不禁风,是会医术,还是通药理到了那儿,不止帮不上忙,若将自己再搭进去就太过不值了。” 她当然通些药理。随叶神枝耳濡目染,起码要会一点的。 越青雨道“我会”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横插进来,“我会医术。” 紧接着,二人侧眸,一张稍显秾丽的脸映入眼帘,这份浮艳因她披着清冷的银氅,眉目淡然,脱离出的气质又是分外清冷的。 “这位大人,我与你同去。”叶神枝步履匆匆而来,头发尚且囫囵以簪子挽上,神情却是极冷静镇定的。 谢定神色怔愣,隔了半晌,问道,“你是何人” 这种时候,大多数人都避之不及,哪里有人争着抢着去 遑论眼前这生得如浓艳桃李一般的女郎。 叶神枝微微抬着眼,平静地说,“我名叶神枝,师拜甘为。” 神医甘为。 是那位把君侯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老先生。 谢定愕然许久,对上眼前果断的人,也不忸怩,干脆道,“好。女郎且将幕篱戴上,随我同往。” 叶神枝郑重点头,回眸看向越青雨,道,“滟滟,我知道你想一同去,但我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想交付与你。” “我来时,遵师父口令,丝毫不敢懈怠,带了一车医书过来,仅凭清衍一人的话,终归难以短时日内将医书翻出有用的东西来,你且去同他一起,寻出医治之法。” “无根治之药,一切都是枉然。” 叶神枝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含着淡淡的怅惘,“滟滟,要快。” “患者等不了太久。” 一连两日,百姓不得外出,外头不知如何,客栈里的人先是恐慌,再后已是渐渐恢复常态,总之客栈里不缺粮食,困在里头也饿不死人。 屋外嘈杂声阵阵,屋内却极是安静,只有阵阵翻书的声响。 清衍漫不经心地捧着书,眼睛却早放在了女郎身上。 似乎是累极了,越青雨微微仰着脸,斑驳的光线落在她的眼睫上,她将书捧在面前,聚精会神地在看。 也是,哪有人两天一夜不休息,盯着书册子看,还不觉得累的呢 清衍的神色不起波澜,心里接连冷笑,凉凉的看着她。 他根本不希望寻到根治之策,只是应付着翻。而她却很不一样,没日没夜的找,何必呢 “越娘子,你歇一歇罢。”清衍将书放下,端来一盏茶,想要递给她。 越青雨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四面相对,灯火将少年的面容拉扯得模糊不清,清衍眸里有古怪的笑意浮过。 因是用眼久了,她的眼底含着一层水光,灯光之下,衬得格外湿润,眼尾覆上浅薄的红,饶是如此,她也很快便摇了摇头,再度去翻书。 静默少顷后,他慢慢悠悠地靠近她,佯装为难,“我记得,你夜里时不大能看得清” 越青雨头都未抬,“无妨,你” 说着,他已经立在越青雨背后了,手指只是略微一动,她微张的唇便又闭上,往后倒在他怀里。 这样,就不会扰乱他的计划了啊。 清衍俯下了身,冰凉的指尖划过女子脸颊,扯着唇角笑了一下,眸底情绪未测,淡淡自语 “原来,你最终,嫁给他了啊。” 他略一挑眉,弯起的眉眼极诡谲,笑吟吟道,“你说,我若是让你也染上这病” 他的尾音上扬,眸中瞬间迸发出一股激动的情绪,几乎控制不住脸颊的颤抖,突然大笑了几声。 “算不算我送他的大礼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9 章 波青 将至申时末,不觉间,天光已昏沉下来。 马车辚辚往前,越青雨忧心忡忡,手肘仍撑在桌案上翻着卷宗,她脸色几多转变,方子是寻到了,只有一味药不曾听说过。 她指尖微曲,一颗心难以落定。 清衍望着她,难免思及昨夜他将要得手之时,竟被杨珛阻挠。 杨珛声称,谢满衣对这位夫人非同一般,若越青雨出事,他们的计划未必能顺利进行。 杨珛要他不要试图惹怒一个疯子。 清衍若有所思地提了提眉梢,当然不信杨珛的鬼话。 他扯了唇角,没话找话,“越娘子,在找什么” 越青雨拨出一些精力,侧目答曰“一味药。” 清衍“” “名波青的那味药么。”他道。 整个方子,只这味药不曾有过记载。 清衍哼笑一声,不用他出手,他们也得不到这根治之法。 却忍不住想,谢满衣,能否认出自己是谁。 清衍心里隐隐的期待,盼他记起,又不大希望他记起。 他若记得,那便映证了清衍的猜测,他若不记得,亦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越青雨攥着书册的一角,神思有些放空。 波青、波青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或者是听过呢 不稍片刻,马车便停在了长宁街裴府别苑。 谢定在前引路,越青雨戴着幕篱,捧着医书,跟着往门内走。 隔着被风若有若无掀起的垂网,她往前面看去。 正厅里,摆放着数张矮榻,上面倚靠着的老少男女,皆是面容颓然,脸上还有深色的疹子,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透着绝望与麻木。 陡然瞧见生面孔,又是个弱质纤纤的女郎君,这些人轻微躁动起来,他们伸着手似乎想靠近,皆数被士兵以剑拦下。 越青雨心有不忍,冲士兵挥了挥手,尽管他们不拦,这些人也是站不起来的。 叶神枝瞧见她,往后面去净了净手,才走了过来,引她往里面说话、 这厢,积雪消融,裴度面容憔悴地绕过亭楼,步入谢满衣的书房。 “君侯。”他躬身行礼。 趴伏在案几上的青年抬起了头。 青年的面孔苍白至毫无血色,眉梢凝霜,只一双冷峭的眼扫过来时,闪着一丝幽光。 “可是洛阳有信了” 裴度面色愈发黯淡,他摇摇头,“不曾。” 他那封言辞恳切的书信未有回音也罢,派去劝太子殿下的人还未到,太子殿下便已连夜离开朱吾,唯恐有瘴疫缠身、伤及性命。 储君至此,国焉能安 裴度心中感伤,一时难以自持,恍惚便要落下眼泪来。 谢满衣看他一眼,思及他涕泪横流的模样,揉了揉眉心,“ 裴大人,无事的话退下罢。” 裴度还不想退下,要与谢满衣商讨治病之法,一时又提到外头已有些风言风语,说朝廷不欲管此事,弄得人心惶惶,百姓更为惧怕,已想着趁无巡兵,要往城外跑了,这样一来,朱吾郡便要生起更大的乱子了。 谢满衣安静听完,道,“杀一儆百。再有欲出城而逃之人,砍下脑袋便是。” 裴度长长叹了一口气,“百姓不知君侯苦心,任凭挨家挨户送了粮食,也拦不住他们心中的恐慌。唯一可解之法,便是朝廷的抚慰,奈何” 未尽的话二人都心知肚明。 他接连长叹,几日以来,谢满衣早已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大梁气数将近,左不过要谢满衣趁早兴兵,此时正有由头,还能将百姓的不满压下去。 可如今还不是时机。 谢满衣正要将他打发走,一时却听到外头有些动静。 是谢定走了进来,他通禀道,“夫人来了。” 夫人 裴度一怔。原来谢侯来朱吾时还带了家眷。 谢满衣顿了顿,才拿过一张帕子,慢慢擦干净手,“将夫人带来。” 紧接着,他晃了下神,又将谢定叫住,微微偏了下头,神情半昧半明,“罢了。” “我去找她。”他拉了拉衣襟,眸中终于有了些波动。 谢满衣记起,她不喜欢他对她挥之即来。 裴度还想说些什么,见谢满衣已扶着木杖直起身子,几步便绕过案几,往屋外走去,便噤了声,跟在他后面。 正厅侧室,越青雨正坐于里面,听叶神枝说着外头病患的情况。 罢了,提及越青雨昨夜不知何时竟睡着一事,清衍道,“越娘子,你昨日想是累及了,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必是缺了觉,昨夜睡的可还好” 越青雨眸色一滞,问他,“地上” 她先时还以为是精神困乏,才致使她忘了何时回到屋中的。 她顿了顿,仅凭合璧是做不到的,“那是谁将我扶到床上的” 清衍唇角的弧度稍顿了一瞬,半晌,仿似不好意思,脸颊爬上绯色,低声道,“是我。” “合璧姑娘力气不够,又不能教您睡在地上,我便将您抱回了房间。” 身后倏地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越青雨回头望去。 分明只是四五日未见,她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谢满衣依旧披着霜白狐裘,只眉眼间有些倦意,脸上神情愈发捉摸不透,隐约夹杂着冷冽的寒意。 想必,他这几日心力交瘁,没有好好休息。 她跟着众人起身,听他道,“都退下。” 越青雨没走,眼瞧他们离开,回头,青年正扶着她身边的椅子把手,倾身咳了几声。 越青雨稍显错愕,五指微蜷,似乎想拍拍青年瘦削的脊背,到底忍下,“你 这几日,还好吗” 他俯身,微微垂下目光,手指抵住她的颈后,眸中有几点浮光,语气微冷,“滟滟,被人点了穴位都不知道,怎么这么傻” 室内安静几瞬。 越青雨迟疑道,“什么穴位” “方才那人是谁”他问。 “哪人” 谢满衣手指转而拨弄她的耳尖,“那个昨夜把你抱回去的人。” 她感觉有点痒,往后撤了一下,才道,“那人是神枝的师弟,清衍。” 他哦了声,又问,“你和他很熟” 青年乌黑如玉的眸深不见底,神色倦倦,眼底一片深重的乌青,说话时亦是极没有精神的。 瘴疫事发突然,于他而言正是内外交困,既要听命于朝廷,还要对得住百姓,况且他先时受的伤还未好全,堪堪撑着支摇病体,主持大局。 她眸色怔忪,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谢满衣手下用力捏了下她的耳尖,语气又冷下来,“怎么不说话” 越青雨敛了眉目,想起他方才的问,“不是很熟。” 她道,“见过几次,怎么了” “不是很熟,那,”谢满衣淡淡一笑,神色仍然平静无波,“怎敢同他单独一室” 越青雨神色空茫,将他先前被人点了穴位的话联系起来,想了半晌,突然开口问谢满衣,“你是说,他点了我的穴位,我才会昏过去” “这怎么可能”她隐隐感觉不适,有些犹豫的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谢满衣不语,突然单手将她抱了起来,后者心绪起伏,下意识用手扶住青年颈子,语调拉高,“你作甚说过不经同意不能这样的” 青年缓慢地行至内室,将她放在了床榻上,倾身压过,头已然埋在女子头颈间,并不言语,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越青雨想将他推开,只推了两下,他便抬起头,静默良久,道,“太累了,滟滟方才只是将答应你的话忘了,非是刻意为之。” “你别生气。”他轻声道。 青年手环着她的腰肢,头再度靠过去,敛着眼皮,声音几近于轻不可闻,“让我靠一会儿” 说罢,脸埋在女子泛着幽香的脖颈间,连气息都是极轻的,只睫羽颤动几下,叫越青雨敏感至极的颈侧泛出点点战栗,顺延而下,直直撞入胸口。 他这么可怜,就让他靠一会儿罢。 心底传出个声音来,分辨不清是不是她自己的。 “就一会儿。”她道,声音也轻。 越青雨眼神闪烁,身子都僵硬住了,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将思绪缠绕回名为波青的那味药上。 渐已入夜,光线幽微,又看不清东西了。 她阖上眼,手指蜷入掌中,渐渐的,想起一个人来。 是变相导致她如今处境的人 她的阿母,名为袁夙灯,夙即 早,灯即明。这名字有个极好的兆头,晨微霜时,光火辉辉。一如她整个人,虽生自雍州袁氏,承嫡长一脉,是家族里顶顶看重的女郎君。却因有自出生起便被定上继任家主之名、常居于天青山中、由名士授业、担家族之荣辱的长姐在前头顶着,袁夙灯得以安然自在,享遍门楣之福。 等等 天青山。 有什么自脑中剥离出来,凌乱的思绪终于得以汇成一条线。 天青有山,时落波青。 这句阿母常挂在嘴中的蔚城童谣。 阿母常常叹息着,思念着天青山的雨,越青雨便认为,这是她名字的出处。 可当她鼓足勇气去问时,阿母又冷着一张脸,对她说,你哪里配得。小小的女郎自然不懂这冰冷的五个字有多伤人,长大后的越青雨每每思及,却都痛楚难捱。 自那以后,阿母再不曾念叨过这句童谣。 她此后更是再不敢提起这话,只是心里想想,都会觉得难堪。 “波青”她喃喃出声,指甲狠狠戳入掌心里,渗出血印子也浑然不觉。 原来,能破如今困局的重要药引,竟在雍州袁氏,蔚城天青山上。 何如因果,不外如是。 越青雨心绪激荡,伤情之下,怔然掉下两串泪水来。 这泪珠顺着落在青年的大袖上,紧接着,又一串触到他耳朵上,滑落进侧脸、衣领内。 谢满衣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望她湿红眼眶,他有些手足无措,哭什么” 他不敢再抱她了,退开了些,半晌,望她朦胧的泪眼,清瘦修长的手指似乎想靠近她的脸,为她擦去泪水,却停在两拳距离之外,不敢靠近她,苍白的脸泛出点焦急,“别哭了。” “我不碰你了。”一向足智多谋、四平八稳的谢侯面对妻子的泪水很有些束手无策,好不容易,他落下这么一句话。 越青雨的睫毛轻轻地抖动一下,成串的泪珠不要钱一样掉下来,几乎要砸进青年心里。 他仍旧不敢碰她,低低道,“你打我骂我都行,别哭了好么。” 青年以为她哭得这么厉害是因为那个约定,他没有遵守。 越青雨回神,用一双红肿的眼睛迎上他的目光,看不太清他的眸,只能依稀分辨出他此刻的情绪 是,担忧。 室内忽然静谧一片,女子压抑的哭声消失。 越青雨猝然撞入他怀中,一双手臂缠绕在他的腰间,再度止不住的掉眼泪,失声抽噎起来。 因果。如若她也逃不过梦里结局,身陨于大火之中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天命如此,莫非真的难以相抗吗 越青雨不知道她在伤心什么,大约是为那冰冷的五个字,也许是为那逃不过的因果。 只是,这一刻,在看出眼前人想安慰她时,才总算是忍不住了,无法克制地、放声地哭了出来。 然而于她而言,放声的哭,左不过也是轻 柔的如猫叫一般的哽咽。 她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是因为他失礼的触碰,那会是为了什么 他不在的这五日,她遇到了什么事竟能伤心成这样。连发丝都被泪水沾湿、贴在侧脸。 他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女郎。 平日里任凭碰到再大的事,也不会当真记挂在心中,分明羸弱,却也坚强。可只是这么平常的一日,她却哭的不能自已,好似遇到了天大的委屈。 谢满衣顿了一下,那双眼睛慢慢垂了下去,半晌,一只手轻抬起来,落在她的发顶,笨拙安慰,“滟滟,我在” 她埋着头泣不成声,自顾自的伤心,压根不理他。 恰是此时,谢定步履匆匆,一时忘了叫人通传,直直便闯了进来。 君侯属下有急事aheiahei”话说到一半,他急急刹住音儿,怔怔的看了过去。 烛火簌微,纸面的屏风掩着,一双人儿紧紧相拥,女子伏在青年胸口,纤细的臂圈在腰间,而青年的手纠缠在女子发上,悠悠晃动之时,勾勒出逶迤缠绵之色。 这场面,着实将谢定惊的闭不上嘴。 谢满衣冷然的目光已经泄了出来,直直落在谢定身上,后者身躯一震,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他道“滚出去。” 谢定硬着头皮继续道,“属下马上就滚。事出有因,与夫人相关,更事关城中百姓。请君侯允属下说完” “届时,要惩要罚,全凭君侯做主。” 良久,不闻回声。 谢定正要抬头时,青年已经走了出来,他吩咐着,“出去说。” 身后却跟着眼睛红肿的越青雨,她追了过来,呼吸还有些不稳,却无暇他顾,“为何避着我” 青年垂眸看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他只是觉得她现在情绪不稳,唯恐再多加刺激,那便更不好哄了。 谢满衣为她正了正衣襟,动作是极温和的,“没避着。” 他看向谢定,语声很淡,“何事,说。” 谢定不敢多看,自越青雨从屏风后出来,他便低下了头,“城外,有自称来自雍州袁氏的人,听闻城中有变,要入城来。” 他顿了顿,声音里有几分不可置信,“来人声称,手中有君侯急缺的药引。” “属下隔着帘子望了一眼,好似是袁家主亲至。”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0 章 伤情 朱吾郡临山,入夜之际,青山落雪,将远山的轮廓勾勒进灰蒙蒙的雾色烟霭中,恰是一绝。 只夜风拂在脸上,有些刺骨的冰凉。 文嘉心中感慨着,半晌,又想起什么,将轿帘垂下,“郎主,甘先生信里提及他的徒弟叶神枝也在此地,我们不妨在此多停留几日,请她为您医治眼睛” 文嘉想到此事,思绪有些飘忽。 她随郎主遍行九州已一年,两月前,郎主于山间不慎受了伤,牵扯到旧疾,如今视物颇为模糊,将将赶回蔚城时,又接到甘老先生的信,于天青山采摘下一筐波青后,匆匆往朱吾而来。 至于眼疾,是郎主少年时自马上摔落落下的病。郎主曾以白绫覆眼、闭门不出有数月。 也正是那时,才 思及此,文嘉长长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车厢里端坐的女子。 女子发束白玉冠,身着霜白斗篷,眉心点有红痣,肤白而唇红,神色不起波澜。 “这事容后再议,”袁飞梧睁开眼,温声道,“当下要紧的,还是城中的瘴疫。” 文嘉应过后,又想,她家郎主如今的性子与少时当真天差地别。 不多时,才听到外头城门大开的声音,紧接着,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响起。 袁飞梧搁盏起身,弯腰从马车上下来,文嘉心下稍顿了片刻,往前扶过她的手。 风雪肆虐之下,城门外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个俊美的青年,身侧站着个幕篱遮住容颜的女郎君。 文嘉远远瞧去一眼,暗自猜测那女郎君大抵便是越氏的十一娘,终归,在郎主面前,此刻能与初安侯并肩的,只能是他的夫人。 越十一娘被章明帝赐婚于初安侯,未待在涿郡谢府,如今竟也一道来了朱吾。 这两人这样瞧着,倒很是般配。 “好久不见。”青年在风雪的侵袭下低了眉眼,躬身施以一礼,只微微弯腰,“袁家主。” 袁飞梧温言道,“不必如此见外,你既娶了青雨,便同她一样,唤我一声姨母便是。” 她复而侧眸,温和的目光落在越青雨身上,虽看不甚清女郎的脸庞,却是莫名的觉得亲切,便道,“青雨,是你罢” “姨母。”越青雨颇有些无所适从,闻言才挪了挪腿,上前福了福身,乖顺垂首,“青雨见安。” 袁飞梧便道,“孩子,摘下幕篱,让姨母瞧瞧你。” 越青雨不常与长辈说话,当下还有些拘谨,只听话的将幕篱取下了。 一张淡而薄的美人面便显露了出来,虽眼眶有些红肿,却是丝毫不影响这出水芙蓉般的神姿。 袁飞梧虽是只能瞧个大概,后头的文嘉却清清楚楚的看清了女郎的面庞,那似曾相识的浅淡眸色,文嘉心下大骇,一时竟要恍惚怔在原地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文嘉手指绞着袖摆,指节发白,压根没注意到青 年投来的审视目光,半晌,她听见了袁飞梧的声音,“上次见你,且是襁褓之中,阔别十余年,小小的一团儿已然长成窈窕女郎,可惜姨母的眼睛伤了,今时不能将你瞧仔细” 待几人回到蔡府别苑,将那一筐波青交予了叶神枝,她见此,险些喜极而泣,便停也不停的,跑去制药方了。 袁飞梧坐于红木椅上,同越青雨叙话,神情轻缓,眸色温柔,“说起来,青雨的名字,还是我起的。” 越青雨浓长的眼睫轻扇着,衬着身侧明亮的灯火,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暗自打量着袁飞梧。 她这一时忽地想起谢满衣那句“你和她生的很像”来。 确乎很像,阿母、姨母与她,三人的眉眼俱是相似。阿母与姨母是双生子,她早知阿母和姨母长相兴许差不太多,却没想过竟是相似至极。除却眉心那点红痣,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气质,二人各有千秋,阿母清冷,姨母平和。 她与二兄亦是双生子,面庞却不相似。她像阿母,二兄却似阿父。 闻言,越青雨讶然抬眸,眼尾上扬,“青雨二字,是您取的” 袁飞梧微微一笑,“世间事凡有牵系,皆离不了因果二字。” “你想必听过蔚城一句童谣”她稍顿一下,神情渐渐变得柔和,“天青有山,时落波青。” “你的名字取自于此,而今朱吾之祸,又与波青息息相关。” 袁飞梧的眸中生出浅晦的水光,温柔一眼望住了越青雨。 波青别名,忘忧。 忘忧,是袁飞梧为她那降生便早夭的孩儿起的名讳,只是,未曾有用上的一日。 她的孩儿若还在,当同青雨一般大了。 越青雨眼眶又红,少顷,别过脸去,闷闷道,“阿母说,我的名字配不上” 她哽声啜噎,脸变得有点苍白。没来由的,声音里就带了几分委屈。 袁飞梧错愕,长久没反应过来,接着又喟叹声,“怎么会” 那时,阿灯分明想要个女郎君承欢膝下的。 袁飞梧望女郎红肿的眼眶,神态亦是可怜巴巴的,她隔着案几握住女郎纤细的腕,半晌没说话,隔着眼睛里一层朦胧云雾,她道,面上浮出几分轻愠,“你阿母自来面冷心热,无意错伤了一颗稚嫩的心,你哪怕记她的错,也不要将此事落在心里让自己伤心。青雨,你记着,你的名字是姨母取的,哪怕是你阿母,也不能胡乱解说。” “天青山的雨,潋滟空濛,自由自在,从不看那劳什子季节、天气,哪怕是晴天,想落便落。姨母以此为你取名,是希望你日后安闲自在”说到这里,她顿住了,想起女郎自幼的处境,竟说不出后头的话来。 袁飞梧曾因袁夙灯欲将女儿送去洛阳为质之事,星夜赶往司州,却是慢了一步。 当时袁夙灯怎么说的来着 时间往回溯。 骤雨不歇,廊里灯笼 叫风吹的忽明忽灭,袁夙灯跪在雨地里,仿佛极为后悔,瓢泼大雨毫无遮挡的落在她身上,她的神情灰败,像被抽干了精力,半晌,却冷静的抬起了头。 “阿姊,我的女儿是女儿,旁人的女儿便不是女儿了么何况,眉眉的父母都不在了,我与郎主若是置之不理,莫非要他们九泉之下,还不得安息吗” “当初,越氏分两支分别投入当今与河间王麾下,为的便是真到这一日时,能够互相保全。当今多疑,郎主未能保下二房,如今二房仅剩下这小小的姑娘,阿姊,你告诉我,我莫非眼睁睁弃这姑娘,叫她孤身往洛阳去么” 她身侧跪着个狼狈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极瘦弱苍白,闻言不断往地上磕头,眉心都撞出个浅浅的伤口,鲜血顺着雨水往下淌。 袁夙灯拿义字压她,作碾她的怜悯之心,以她骨子里的执拗作赌注。 袁飞梧能怎么办她往洛阳去了封信,可惜,旧人偏要以此作践她,袁飞梧也是有骄傲在身上的,她走时,告诉袁夙灯,“我曾起誓,永不入洛阳,你却不同青雨到底是你的亲生女儿,阿灯啊,你要常常去看青雨,她也才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啊,不知该多害怕” 袁飞梧以手捂住胸口,喃喃道,“你受苦了啊” 越青雨默了半晌,揉了揉眼睛,只是问,“所以,我是配的,对吗” 声音轻的几不可闻,袁飞梧从回忆中拨出神思,忍不住攥紧女郎娇嫩的柔夷,含笑肯定道,“当然。” “莫要妄自菲薄。”袁飞梧叹了一息,望向女郎的眼神就带了几分心疼,忍不住的用手触过她的面庞。 这样一个弱质纤纤的女郎君,生得又与阿灯那样像,阿灯竟能狠下心来。倘若她的女儿还在,她哪怕豁出去这条命,再不顾那劳什子的面子,也不会叫自己的女儿落在萧挺手中 这么一想,袁飞梧便觉得自个儿自私,从前年纪浅也罢了,什么自己不自己的,为那微妙的誓言,竟是低不下头去求萧挺她心中一口浊气不上不下的,卡在胸腔里,叫她有些头晕目眩。 眼前的女孩子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气,睁大了漂亮的眼睛,重重点了点头,摇摇欲坠的泪珠还凝在眼眶里。 袁飞梧从怔然中醒过了神,便转过头,摆出了长辈的架子,嘱咐道,“谢侯,你既娶了青雨,定要好生待她,嫡系里,拢共算上袁氏与越氏,底下也就这么一个女郎君” 合该是两家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她这样说着,声音都有些许的颤抖,心口阵阵酸胀的疼,竟隐隐要垂下眼泪来,一时便将话音止住,勉强压下喉间的哽声。 青年就坐在二人对面,昏红的灯光下神情晦暗不明。 谢满衣淡淡温柔的笑着,从善如流,“姨母请放心,谢某定当珍之爱之,决计不会叫滟滟受委屈。” 滟滟 袁飞梧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心神震颤,再也不能瞧见女郎那张可怜的面庞,她缓了一 会儿,慢慢的,松了手。 “既如此,药引已送到。我便不在此地多待了,尚且要回趟蔚城。”她静谧的容色再度携上笑意,一边说着,已然站起了身。 谢满衣未置可否,冷不防的,越青雨也站了起来,她道,浅浅蹙了眉,“姨母为何刚来便要离开” 袁飞梧心里千转百回,支撑着自己,以手轻轻拍拍她的背,温柔道,“青雨,姨母在外已一年余,袁氏尚有一堆事等着姨母处理,我不便在此久待。” “你好好的,咱们日后,定有再见的时候。”袁飞梧的声音格外的温柔,却透着一股子怅然。 就这样,袁飞梧一行人,冒着黑又离开了朱吾。 文嘉坐于马车里,瞧郎主崩溃一般的神色,她不自觉已问出了口,“郎主,怎么不再等等呢” 袁飞梧面如白纸,木然的用帕子捂住了嘴,两串如线的泪珠垂在脸上,怔忪道,“那孩子,小名唤作滟滟。” 文嘉听此,大骇。只是个名字,郎主便伤情成这样。 文嘉到底再不敢提及十一娘的眸色,与那人一般无二 若非知晓其间关窍的人,又哪里会将两人联系在一处。 兴许,只是桩巧合呢 是她想多了 既如此,便不能将此事告知于郎主,平白的,叫郎主再想起从前的伤心事来。 文嘉掀了轿帘,往后探了一眼。那位弱不禁风的女郎君正遥遥望着马车的方向,神色说不上难过,却是叫见者极哀怜的。 文嘉捻着轿帘一角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这厢,越青雨立在城门下,形容苍白脆弱,手里攥着袁飞梧临走时塞给她的平安符,上头朱红的布几乎都要有了裂隙,像是年头极久的,却保存得极好,她的心口一时如受了伤般痛楚难忍。 她隐隐有些不解,除去幼时离家,哪怕是自洛阳远走千里之际,要再度离开她亲生的阿母,那时的她分明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难过。 “别看了,”谢满衣自上而下凝睇着她的容色,以手拨过她的头,不忍她露出那样一副单薄的神情,“人都走远了。” 越青雨叹了一息,却始终难以平复心境,提步欲往马车里走之际,始料未及的,被人圈进怀里,转瞬,又被人抱了起来。 她心情凌乱,毫无章法的去捶打他,有几下落在青年的侧脸上,在白皙如玉的脸上落下片片嫣红,他依旧抱得稳稳当当,步子都未曾顿一下。 她恨恨停下动作,忽听他道。 “告诉我,”谢满衣抱着她,一手扶着的木杖时而嵌入厚雪之中,他鸦青的眼睫覆着晦暗的情绪,偏狭而长的眸映着寒霜凉雪。 “你今日为何哭的那样伤心”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1 章 诱骗 直到二人入了车舆,里面点了两盏油灯,将外头的雪夜之色拦截,越青雨才抬抬眸,却也没将目光落在青年身上。 “我只是想起阿母的话,才会哭的。”她轻轻地说。 她闪烁其词,谢满衣扯了扯嘴角,不再多问。 直至回到裴府别苑,药方已成、药也熬好,合璧端过药,走到女子那边,越青雨接过药盏,挨着送到各人的手中。 隔着雕花的窗牖,冷风带着雪飘了进来,瞬息后,又融化于室内火炭的温暖之中。 越青雨带着幕篱,身上裹着件霜白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一路走过去,这些女子瘦削的脸微微垂下,口中不断的道“谢君侯,谢叶神医,谢夫人,谢裴郡守” 时至今日,众人皆知,瘴疫传播是通过鲜血的,若患病之人的血碰到旁人的伤口,便会牵连旁人,是以都小心翼翼,并不敢触碰到递药之人。 总之,已经有了解药,自己马上便可解脱了,不是吗 于暗处守着的影卫一时也不敢松懈,紧紧盯着夫人的动作 主子说了,夫人想做便做,只是他们需看紧些,以防有不轨之徒。 然而,他们守了许久,那些人也只是恭谨的向夫人道谢而已,不曾有别的动作。 此时无人在意的书房里,灯火幽微,谢满衣掩了掩尚沾染着女郎身上淡香的狐裘,靠在身后的架几案上,垂着眸,情绪未明。 “继续。” 清衍唇边溢血,指尖狠狠捏紧,神色却倏然平静下来,他道,“你不记得我” 青年神色不显,闻言哂然一笑,“本侯为何要记得你。” 谢定望谢满衣神色,半刻不敢停歇,一鞭鞭深入少年骨髓,透过那件单薄的玄衣,打得皮开肉绽,却未曾伤及他的脸。 直至清衍说不出话来,谢满衣方才抬起眼,他目色沉沉,喜怒难辨,“本侯不管你有何目的,莫要将那见不得人的腌臜事,牵涉到本侯身边。” 清衍冷冷提起唇角,未言一语。 谢定便托起他,问怎么处置。 谢满衣淡淡道了一句,“扔到院子里,他知道该怎么说。” 几息,清衍瘫在院子里,他艰难手撑着地面直起身子,便瞧见他那件玄黑大氅被人扔了出来。 他擦了擦唇边的血,深呼吸了几下,才拿过那件大氅,披在身上,往正厅里走去。 不就是按了她的穴位么,至于将他打成这样么 清衍不怒反笑,慢慢掀起眼皮,狭长的眸里划过一丝兴味。 夜色愈显昏沉,患者皆已服药休息下,万籁俱寂之时,迎着纷扬而下的雪花,裴度神情复杂的走入谢满衣的书房。 房内仅点着一盏油灯,灯烛微微摇曳,映衬得青年的眉眼讳莫难辨,他手中执笔,并未抬头。 “君侯,洛阳回了信。” 谢满衣目色冷淡,抬 起眸,示意他继续说。 “信中都是推脱之言,并不肯援助朱吾。”裴度一双鹰目里闪着寒光,他慢声道,“九州俱知朱吾有瘴疫,诸侯皆在观望。外头已有些风言风语,君侯不若早做打算。” 裴度劝着,又提起旧朝的事,妄要借此来提醒他,他咂摸着,目光更深,“昔日宣皇室虽昏暴行径无数,昭成帝倒是个难得的圣明之君,膝下子嗣却单薄,内忧外患之下,昭成帝亲征无还,太子楹消失,世人尽传太子楹已遭魏后毒手下臣没记错的话,太子楹还算得您的表兄弟。” 青年一语未发,神情淡然,手下执笔批字,像是没在听他说话。 裴度是谢满衣之父、前任定州牧的谢朗部下旧臣,与谢朗出生入死多年,恐谢满衣日后不得先机,反遭旁人忌惮,此刻是竭尽所能来劝诫他。 裴度捋了捋长须,接续道,“北境流乱不止,九州动乱不歇,安外必先攘内,否则怕要重蹈昭成帝旧辙。” 青年微微侧头,手指轻扣着桌面,淡淡道,“山里查探的人可都回来了” 裴度怔了一息,很快便道,“皆已回来,没有发现河间王的人。” 谢满衣颔首,“既如此,退下罢。” 裴度还想再劝谢满衣兴兵一事,触及青年平淡的目光,这一时心生畏避,终究不敢忤逆他的意思,默然一礼便快步退了出去。 谢定从房梁上跳下来,瞥过一眼案几上的册子,分辨出是从定州各郡来的,大约是些琐事,他凑近些,道,“君侯早就料到河间王的部下压根不在朱吾” 隔了半晌,谢满衣轻缓摇头,手握狼毫笔在册子上批了几行字,方才抬眸,道,“非也。” “自那少年与杨珛一同出现,本侯大抵也能猜到他们的目的,既要通过太子将我引来,那旧部之说便只是个噱头。” “那少年的身份”谢定有些不太确定。 谢满衣哂然,语气淡淡,带不出什么情绪,“河间王世子,宇文衍。” 谢定嘶了声,极为诧异,“宇文衍不是早随着杨瑔被带到了洛阳” “恐怕,”青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一直以来,于人前露面的都不是真的于文衍。” “这个,才是真的。”他说着,忽而撑着木杖直起身,烛火映着青年眉间的冷色,他侧眼去看窗外的雪色,霜雪难霁,斜风不息,敲打着窗牖。 今日袁飞梧身侧那人的目光不似作伪,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谢满衣站了半晌,又道,“叫人分别去雍州、司州,将夫人出生那年的事,只要与夫人有关,皆数查探清楚。” 谢定垂首,“属下领命。” 夜里,越青雨迷迷糊糊起了热,喝下一碗药后,又沉沉进了梦乡。 子时更后,狂风凶猛,越青雨睡得不大安稳,渐渐转醒,睁眸开的瞬间,却见在床畔静坐的青年。 她稍稍停了一停,双手撑着床面坐了起来,虚虚靠 在床柱上。 “你怎么在这儿” 谢满衣沉着脸浅笑,轻轻道,“滟滟,我睡不着。” “” “睡不着坐在这就能睡着了” 谢满衣逆着烛火,神色隐在暗淡的光影里看不真切,他道,“说不定呢。” 越青雨一时无言。 默了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屋里燃着的炭火烘得慌,渐渐地,谢满衣开始觉得燥热,他解了衣襟,欲将外袍拭下。 解外袍的手被女子纤细的指抵住,谢满衣不解抬眸,便见她十分防备的看着他,“你脱衣服干嘛” 谢满衣薄唇微勾,眼里却没染上一丝笑意,动作倒是暂且停下了,他静静瞧着她,好一会儿,才没头没尾道,“我近来睡眠很差。” 越青雨收回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眸中惊起一片潋滟水意,她抬起下巴,挺纳闷的,哼声道,“与我何干” “我的睡眠可是很好。” 药性勾人,她现在很是有些昏昏欲睡,但是闭上眼睛前还想喝点水。 一堵人墙挡在床边,她伸出手指推了推他,微微一笑,“让一让。” 谢满衣没动,他看着她,扫视过她,少女眼尾下垂,唇瓣嫣红,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身无繁饰,唯一件霜白的里衣,惹人怜爱。半晌,他的目光停在她睡得有些凌乱的鸦发,没忍住伸手揉了揉。 将那原就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衬的少女如同炸毛的小猫,细软的头发有几缕还高扬在头顶,可惜她自己瞧不见。 越青雨没好气,睁大眼睛瞪着他,“别动我。” 她自己不觉着,其实她在谢满衣面前,已经愈发胆大妄为。 “你要做什么。”青年莞尔轻笑,问道。 “渴了。”越青雨语气很淡,目光无辜,“我想去喝点水,你挡着,我找不见鞋。” 他起身,绕过屏风,将壶盏全取了过来,放在床边的案几上,示意她用。 越青雨饮下两盏温水,觉得浑身痛快,便想躺下接着睡了,可眼前的青年并无离去之意。 越青雨极委婉,“你不回去睡觉吗” “已经过子时了。” 他没有多言,只道,“我看着你睡。” “” 越青雨一时顿住,沉默稍许,瞥见他眼下浅浅的乌青,心下叹了一息,问道,“你为何睡不着” “想和你一起。”他直白得令人心惊。 越青雨咬着唇吸气,心下冷笑,竟道,“那你躺上来。” 青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须臾,竟当真继续慢条斯理地去解衣襟,她便捉住他的手,声音极轻柔,仿似很不解,“你的脸皮呢” 谢满衣便笑笑,提起的唇角弧度很浅,苍白的面看不出有笑意,“与你玩笑罢了。” 他顺势揉过她的脸颊,在她又欲炸毛的前一瞬,从榻上起身,捞过悬在素屏上的鹤氅,欲转身而去。 “你要走了么”越青雨脱口而出,然而下一瞬她便后悔了。 如果你留我,青年侧过眸,露出的下颌线条锋利,他的声音平静,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本作者濯雪一汀提醒您我夫君他是白切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我就不走。” 越青雨抬起眼,与青年对上视线。 “那我若是真留你呢” 四下悄然,案几上的博山炉沁出袅袅的香气,将青年的脸衬得怠倦,疏落的光影铺在上面,照住他细密而长的眼睫。 青年身形忽而踉跄一下,千钧一发之际,以手撑住素屏才勉强稳住身形,险些将那面屏风带翻。 越青雨心下骇然,连鞋都没穿,跑下床将他扶至床畔,她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心,睇他苍白的脸庞,“你怎么了” 谢满衣突然抬起手,指尖精准地落在了少女柔软的香腮上,他好似长长叹了一息,方才敛起眼皮,恹恹道,“只是因为,几日来的卧不安枕,有些累罢了。” 越青雨偏过肩,躲过他的触碰,很是别扭的说了句,“那要怎么办” 明知他要说什么,她还上赶着去问,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越青雨浑身生出细小的战栗来,她怎么就升起一点恻隐之心呢 青年鸦青色的眼睫颤了颤,轻轻喘息着,却道,“我的事,不必累及你。” 她心中有一闪而过的动容,催着他道,“你不说是什么,我怎知道能不能累着人呢” 青年一双眼睛澹澹生波,脸上几乎是病态的白皙,少顷,垂下薄薄的眼皮,他颓然的道,“滟滟” 僵持许久。 最终,两人坐在案几对侧,正中摆放着棋盘,正是胶着之时,越青雨揉了揉眼,注视着他。 “你耍赖” 青年并不动声色,许久,才微笑道,“我输了。” 越青雨心中一动,低下头去,棋盘之上,白子翻云覆雨,已成一往直前的孤绝之势。 没什么意思,他一直在让着她。 越青雨曲手撑着下颌,懵懵然,上下眼皮子一直打架。 越青雨忽而想到什么,便问,“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清衍点了我的穴位,我那日才会昏过去。” 青年白衣金冠,白皙的手指捻着黑子,纯粹的黑与素净的白,竟很是扎眼,许久,他才轻轻道,“我告诉你,你便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你先说,我再考虑答不答应你。”越青雨睁圆了眼,绞着眉头。 他忽然笑了,嘴唇苍白,漆眸点墨,“在我面前,倒很聪明。” 青年略低着眸,“是他。你离他远些。”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谢满衣稍稍默然,将手中白子放下,哂笑一声,“心怀不轨的人做事,哪有为什么” 越青雨微微一愣,“他” “清衍自小便跟在甘先生身边,怎么可能是坏人” “坏人”青年慢声咬字。 她想的太简单,这世上,哪是非黑即白 半晌,他轻轻偏过头,抵唇咳了两下,脸上飘出红晕,淡淡凝睇着她,眸色里翻涌着的玩味被他仔细藏在深处,语声平静 “他只是爱慕你,滟滟。” 越青雨错愕地瞪圆眼睛,手指微颤,笃定道,“不可能” “你想想,他将你打晕,却什么也没做,只将你抱到了屋里。”青年轻轻笑了一声,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倦。 “第一次当然不敢太出格,但说不准日后要做更过分之事,滟滟又没有自保之力,到时若他夜里潜入你的房里,你要怎么办呢” “所以,滟滟”青年声音温和,似带着笑,但疏落光影下的那双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他的手抚过身下的矮榻,声音轻下来,带着微不可察的诱骗,“我睡在这儿,” “保护你,好不好。”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2 章 灯会 窗外飞雪簌簌,廊里鲜亮的红灯笼摇曳着,隔着素白的窗纸,洒进来浅浅红光。 越青雨讶然抬眸,迟疑着道,“矮榻哪里能睡人” “可以的。”谢满衣骨节分明的手往下垂落,转瞬,桌上的案几被他放在别处,青年垂着头,淡淡道。 “滟滟,我睡哪里都可以的。” 少顷,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但眉眼依旧温和,就那样看着她,“只要,在你身边。” 光影蒙昧,他晦暗的凤眸仿佛含着未明的情愫。 少女睫羽轻扇,心下极为清醒,不曾被他蛊惑。 谁又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若非他此时又怀着某种目的,蓄意亲近她呢。 一样的砍儿,她不会被绊倒第二次。 越青雨轻咬下唇瓣,佯装打哈欠,错开他的目光,往床上走去。 “你愿将就,我不拦你。” 身后是一声极淡的笑。 天光破晓,卯时正刻,越青雨睁开眸,反应了瞬间,捞过外衫绕过屏风。 果真瞧见那道身影,他弓着腰,堪堪躺在矮榻上,深不见底的眸阖着,窗外透过的天光笼罩他清癯的面庞,竟显得有些憔悴。 越青雨站在矮榻前,居高临下的睇他。 “谢晏之,还装呢。” 室内光线薄淡,青年的眼睫微颤,仅着一件霜白里衣,身上盖着一条朱红的薄被,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莫提睁眼。 她蹲下身,与他浓密的眼睫相平,撑着下颌盯着他,似乎要瞧见他装睡的痕迹,青年的呼吸清浅,连带着,越青雨也微微紧绷。 霎息,垂在肩上的头发飘扬起,遮挡住她的视线,越青雨下意识抬眸,渐渐觉出凉意来。 红木白纸的支摘窗不知何时露了怯,被狂风吹得露出个缝儿,呼啸的寒风缕缕吹进,夹杂着冰凉的雪花,扑在人面上,叫人觉出刺骨的寒凉来。 她这时才发觉,几片雪花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稍许,便化为了水。 越青雨眉眼一挑,又凑近了些,手指微微使力,捻在他脸上尚未化尽的雪花之上,冰冰凉凉的,她一时生出兴味,那雪花甫一落下,她的手指立刻游移过去。 倏而。 一只比雪花还要冰冷的手攥住她的手腕。 越青雨慌乱地抬眼看着他,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手,青年力气一向大得瘆人,她没能挣脱出来,瞧他时还有些心虚,“你醒了。” 青年顺着力道直起身,初醒时尚且带着淡淡的倦意,自上而下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松开手,道,“怎么。” 她两靥微微泛红,略微一停,也站直,指指他身后的支摘窗,问道,“你不觉得冷么” 谢满衣淡垂眼帘,修长的手指轻抵在眉心,揉了片刻,才缓回神思,抬眸与她视线相对,唇边勾出个浅笑,“无妨的。” 青年自榻上披衣起身,触及 她潋滟的眸,眼底意味不明,“是为留夫人身边,这点冷,算什么” “” 越青雨双鬓微红,径自去了净室洗漱。青年没跟着,只等她出来,才错身走进去。 片刻,合璧进屋,瞧见这二人一个坐在铜镜前梳发,一人坐在案几边喝冷茶,还很是觉得诧异。 直至瞧见那扇半掩着的支摘窗,才走过去将窗户关住,秀眉微蹙,“窗户怎么开了” 越青雨挑起一点眼帘,透过铜镜看她,却道,“想必是关不牢靠,夜间风起,自己便开了。” 合璧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这种窗户,该是最牢固的窗户了。 夜里,哪会漏风 想必是别苑不常住人的缘故,便也无人知道这窗户关不紧,自也不会遣人来修葺。 支摘窗离床甚远,之间还隔着一道素屏,应是不会影响两位主子休息。 合璧只这么一想,没放在心上,快步去为越青雨挽发。 青年眉眼冷峭,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收拢长指,捻过碧玉茶盏,意味不明的哂笑一声。 天光晦淡,二人相携步入正堂,里头很是寂静,隔着数面帷幔,里头的患者还在睡梦之中。 走过侧室,方瞧见叶神枝,她似也是方从屋里过来,手中捧着的茶还冒着氤氲的热气儿。 见他们过来,叶神枝向谢满衣见礼,“君侯。” 才转过头看她,一面说着,一面以手背覆过她的额头。 “滟滟,你觉着身子如何了” 此地过冷,常住于洛阳那等秀美相宜之地的人,乍一过来,少不得要生几场病,倒不是什么大事。 “好多了。”她乖顺微低下头,迎上神枝的手。 叶神枝微笑着点点头,视线转而落在谢满衣面上,见他眉眼间神姿疏淡,两颊却有着不正常的苍白。 “君侯可是昨夜吹了冷风”常看诊之人,稍一思量,便知缘由在何。 谢满衣还没开口,越青雨歪歪头,视线也停留在他身上,“正是,神枝为他开服药罢。” 青年轻抬起眼帘,淡淡道,“不必。” “不服药,怕引为风寒。”叶神枝颇为苦口婆心,诚恳劝道。这一时,倒不怎么惧怕年轻的谢侯冷淡的眉宇。 叶神枝心忖,谢满衣这一番雷霆手段,叫这场足以摧毁一座城池的瘴疫,仅仅传了不过百数之人,更甚,如今已研制出解药。 从发现起不到十日,这场瘴疫,便就要消弭了。 青年没在人前动过怒,举手投足间却有着上位者的威严,叫人不敢冒犯。 饶是叶神枝这般见惯了士族郎君的人,也不由得心中对他生出二分敬畏。 谢满衣平静地坐在那,抿了口茶,温和道,“着凉而已,不劳烦叶女郎。” 态度太好,叫叶神枝方生起的退缩之心再度压下。 她以治病救人为 己任,终是没忍住又于心间想法子。 寂静顷刻。 想看濯雪一汀写的我夫君他是白切黑第 32 章 灯会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叶神枝想起裴郡守曾提及后院暖阁中的一处温泉,便道,“药自二分毒,若君侯不愿服药,倒是可以泡温泉解乏。” 她的话点在这里,便不再多说。 谢满衣手中捧着刚沏好的茶,雾气萦绕,将他眉眼笼在一片阴影里,瞧不清神情,只能听到他质感偏冷的嗓音,“多谢。” 隔了半晌,外头才有了声。 越青雨戴上幕篱,随叶神枝一道去了正厅。 数道垂下的帘幔被拉起,里头瘫着的人也终于有了力气,他们接二连二跪在地上道谢,头磕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这些染了瘴疫的百姓,心里是真的很感激。 越青雨命人扶他们起身,微笑着道“诸位今日便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只是需记着,每日辰时,需来此处复诊领药。” “草民叩谢夫人。”百姓们拥挤在一起,难以遏制的流出兴奋的泪水。 这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疫病还能活下来,他们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其实他们也没带什么,身上穿的新衣服且是初安侯赐下来的,而旧衣服他们不舍得扔,裹成一团装进包裹里,向着越青雨与叶神枝挥手道别,眸里闪着感激的光芒,顺着那一道道回过来的目光,似乎要扎进人心里去。 越青雨瞧着这些人,头一次真切的明白了何为黎民百姓。 傍晚时,城内有名伶在亭阁上唱曲儿,绕过结冰河面上的拱桥,便能瞧见那两层楼高的亭阁,叫醉音阁。 四周垂落着霜白帘幔,依稀可以瞧见里头少年男子曼妙的身影,底下人杂乱的站着,仰着头往上头看。 越青雨也跟着抬头,将斗篷帽子拽得高高的,瞥见顺着帘幔飘下来的身着单薄红衣的少年男子,月华如银,铺展在他面上,衬得这人如同谪仙一般,形容俊美,灼灼浓艳。 少顷,越青雨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侧过头,极为惊讶,“这这人不是蔡府那个” 她不记得名字了,谢满衣慢慢悠悠地看了眼,好心补充道,“归雁离。” “对对。”她点头以示肯定,又问,“他怎么在这儿” 谢满衣神色阴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轻笑一声,“本侯怎么知道。” 夜色里带着清冷的寒意,越青雨哦了声,又要转过头去看,转眸一瞬,瞥见那少年躺在个女郎君的怀里,亲亲密密地轻吻,猝不及防的,她愣住了。 谢满衣披着件玄黑鹤氅,衬得眉眼愈发冷峭,他低下头,凑在她耳畔,轻声道,“好看么。” 虽是亲吻,却并不狎昵,少年只是凑在那女子脸颊,轻轻吻上去,清瘦的手指捧着女子的脸,庄重得像是某种仪式。 “还,还行” 她的话音刚落下,下颌便被人抬起,使力拨了回去,她羽睫微颤,抬起眼帘。 青年眼尾 撩起个淡薄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越青雨眉梢稍凝,不悦的与他对视 在外面这样,也太怪异了。 青年看她少顷,眼底的神色深了几分。 半晌,他淡淡道,“那边有卖面具的,可要去看看” 垂落身侧的手已被攥住,她指尖微蜷,跟着他缓慢的步子。 月光垂映,打落在薄冰之上。 大约是因方解了城内的瘴疫,百姓们支起摊子,亮着鲜红的灯笼,补过几日前的元宵。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头上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越青雨拿起个兔子面具,待在了脸上,歪歪头,问青年,“好看吗” 少女穿着兔毛斗篷,杏眸潋滟,他喉结上下滚动,半晌,点了点头。 她既戴上,也该为他选一个。 看着那架子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面具,她一时纠结住了。 越青雨取出个白色的面具,上头绘形绘色的勾勒出一只天犬,她浅淡的眸中漾出水波,携着微不可察的恶劣,少女笑吟吟道,“你戴这个。” 谢满衣只瞥了一眼,断然的摇头。 一州之牧,戴这个像什么话。 他不戴。说什么也不戴。 下一瞬,少女凑过来,自他怀中仰着头看上去,嗓音清软,透着点点娇憨,“你戴上罢,可好看啦。” 她现下不知为何,很想强人所难。 大概是他总捉弄她,她也想捉弄回去。 青年神色半敛于夜色之中,他垂落下眼帘,静静地看着她。 “好不好嘛。”越青雨牵唇,手晃了晃他的胳膊。 谢满衣哂然,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随即漫不经心捞过她的后颈,凑过她耳畔说了句话。 随着他的靠近,玉质的清冷音色在耳道里炸开。 与之一起的,烟花破在空中的声音霎时间将青年的耳语扑灭。 少女的神色乍然纠结起来,都顾不上周遭乱哄哄的惊呼声,也顾不上去瞧空中绚丽的焰火,她微垂的眸间染上郁色,双颊嫣红,轻抿唇瓣。 他说什么 越青雨被他幽深难辨的语调惊了一瞬。 温泉 与她一起 古怪。 越青雨难言的退了半步,有些欲言又止,抬眸的一瞬,却瞧见熟悉的二人迈步而来。 许久,她哼了一声,嘴角狡黠一弯,“爱戴不戴。” “你要是不戴,我就去找清衍逛灯会了。” “” 谢满衣“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4 章 同浴 清衍刚从窗户下跳出来,没多久,路便被人截住了。 自这几人身后,缓缓走出个玄氅身影,他手里拿着少女脸上那张兔子面具,手指轻轻摩挲着,青年声音极淡,幽深的黑眸却似风雨欲来,“把她带去哪儿了” “谁”清衍装作不懂。 青年动了下手指,谢定立刻掏出短刀,刺在了清衍左肩。 他嘶了一声,神情颇为不可置信,“她就那么重要” 森凉的剑锋抵着他的命脉,清衍怒意渐起,挣扎着,颈上划过寸寸血痕,他冷冷道 “她与太子之间不清不楚,凭什么做你的夫人” 谢满衣轻轻一笑,从暗卫腰间取过一把长剑,捅入少年胸下半寸,鲜血倏然喷涌而出,他唇边挂着浅淡笑意,声线也温和,“说了不要将你的歪心思动到我身边。” “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谢满衣拔出长剑,扔在一旁,似笑非笑,“阿衍。” “你果然记得。”清衍脸色煞白,怔忪下,低咒一声,“醉香苑六楼。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与她玩笑。” “别生气”有个熟悉的称呼呼之欲出,然清衍仍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捂着胸下淋漓的伤口,木然的望着青年匆匆的背影。 媚香 将她困在这个地方的人,竟在屋里燃了这种东西。铁了心的,不要她好过。 那这个地方,外面那样嘈杂,很可能是烟花场所。 少女眼里的胆怯被另一种果断冲淡。 她直起身,趁着摇曳的烛火,寻到了香炉。这烟雾如同游丝一般扑洒而来,环绕在她身边,带来阵阵焦灼的热气。 她即刻拿过案几上的冷茶,将香炉扑灭。 于事无补,最多叫她不至更为难受。 隔绝远处的喧嚣,夜色寂静得可怕,她脑中混沌起来,薄汗渐渐湿了鬓间。 她的气息一点点变得焦躁和灼热。 唯怕自己就这么睡过去,少女神情平静,将烛火凑近藕节一般的小臂。 一点灯烛摇摇晃晃,瞬间在少女小臂之上激起片片嫣红。疼痛侵蚀她的心弦,能叫她清醒几分。 她撑着身子抵着门,往门外看去,果真瞧见中央衣着暴露的女郎们。 越青雨拍打着眼前的门,这声音隐在外头的嘈杂中,几不可闻。 没办法求救。没人会来救她。 到底是谁,要将她关在这里 少女双眉已经紧紧蹙起,心脏砰砰狂跳。 越青雨倏然想起谢满衣那句“你可真是毫无自保之力啊。” 她思忖一番,瞥见案几侧的红木灯挂椅。 越青雨的睫羽极轻的颤了一下,侬丽的眼尾轻轻扬起。 她倚靠着门柱慢慢站了起来,随后将手中的烛盏放在案几上,手拿起红木灯挂椅,这一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叫她两手分别握着椅子的上截和 前腿,使足了力气,砸向已被烛火烧过的门 哐当一声,槅门向后晃荡靠一下,猝然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越青雨眉梢一敛,极为诧异的顿住了。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将手翻了个面儿,唇边漫出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 她这不是可以么 再抬眸时,四面八方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往这里看过来,先是震惊的看向那扇门,接着,数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她凌乱的衣衫上。 越青雨的动作顿住了,她面上表情分毫不动,还停留在那抹极淡的笑意上。 紧接着,她反应极快的回身,顺手拈了方才丢在地上的兔毛斗篷披在了身上,然后开始往楼梯处跑。 “死丫头跑到老娘这来毁东西了”身后的鸨母气哄哄的追上,两道长眉缠在一起,插着腰吩咐人,“去给老娘追追上了少不得要打断这丫头一条腿” 鸨母一瞅那女郎双靥酡红,姿态略有些不正常,便晓得她中了媚香。 许久不曾迎客,为将损失挣回,鸨母在各个屋子里都提起媚香,又拿捏着时间,非是燃过一炷香后,这媚香都不会开始生效。 这陌生的少女是怎么出现在这儿,她一点也不关心。她只在乎自己那价值千金的媚香没用到刀刃上,还翻了一扇槅门。 这一时,她是气不打一处来,非得抓住那丫头赔偿她的损失不可 再不济,将她拘在这儿待客,这女子那双潋滟眸含情凝睇,这副容色誓能将她这醉香苑的姑娘都比了下去。 想到这儿,鸨母脸上的怒意才消下些,转而,眸里含了几分喜色。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越青雨匆匆踏过楼梯,压根不敢回头,她也知道若落到这些人手里,她的下场会是什么,莫说她什么尊贵身份,里头的人必定不会信她的话,到时一切就都晚了 她也没料到,自己真的有将门撂翻的力气。 越跑,脚下愈虚浮,意识也愈发混沌,她几乎要耗尽自己全部的气力了。 就在她越跑越慢,呼吸凌乱,拽着裙摆的指尖都用力到发红的时候,后面追她的人已经快要抓住她的衣袂。 倏而,整个人被笼罩在了阴影里。 越青雨一时感到心如死灰,额上的细汗不住往外冒,勉力支撑的双腿也有些无力,来人却已经攥住她的双肩,力道大的几乎给她一种要捏碎她的感觉。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帘。 却撞见一双熟悉的、狭长而冷冽的眸。 身后的谢定已经上前拦住人,为护越青雨名声,他没有出示初安侯令牌,一挥手,身后的暗卫便冲上前与之缠斗起来。这些人不过三脚猫功夫,哪能抵抗住暗卫三两下,暗卫便将那些人打趴下,再挣扎不起来。 越青雨呼吸凌乱,怔忪的瞧着青年。 青年只垂下眼皮,朝她淡淡的看了一眼。 入眼是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天青色的衣 襟微乱,露出少女形状漂亮的颈窝。 原本攥着她肩的手往下滑,攥住了她的腰肢。 紧接着少女便狠狠撞入一个滚烫而结实的胸膛,几息,青年已经将人抱在怀里。 越青雨凑过他耳畔,一张脸几乎都埋在他的头颈处,双手如攀着救命浮木一般紧搂着他,这时谢满衣才惊觉她面上灼人的温度。 片刻,侧颈上忽然喷薄了一道极热的吐息,青年听见她轻柔而迟疑的声音,“我好像” “中了媚药。”她终于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 青年平静的听着,听到媚药二字时神情才有了起伏。 他的心绪错乱一瞬。 难怪她如此慌乱,脸上还有着不正常的媚态。 谢满衣思索良久,怀里的少女却因神智乍然松懈,头脑已然几近彻底晕乎了起来,无意识地凑近他,想要汲取青年身上微薄的凉气儿。 “解药”她胸口一起一伏贴着他,几乎要扰乱青年平缓的心绪。 少女快没了清醒,颤抖着的手指抵在青年光洁如玉的侧脸,不受控制的摩挲着,杏眸里水气氤氲,迫切地想得到她需要的凉意。 青年的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墨色,喉结难耐的上下滑动,他自腰间取下一把短刀。 越青雨头脑愈发迷乱,不受控制的要吻上他浅色的唇瓣。 后颈已经抵上冰冷的刀柄,下一瞬,她意识昏沉,倒在了青年怀里。 谢满衣停顿了片刻,沉沉的目光落到了那此刻跪在地上的鸨母。 鸨母神情惶惶,知晓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她以头触地几下,才抬头,音调里带着哭腔,连声解释道,“贵人误闯小店,里头点着媚香,这东西药性极烈,且” 鸨母顿了顿,拍了下地板,破罐子破摔地道“没有解药” 白雾漫笼,氤氲缠绕的空气极湿润,时而响起的水珠落下的声音极显暧昧。 几盏烛火点在不远处,映照得池里的水微泛波光。 越青雨靠在池壁上,单薄的衣衫被水浸湿,然而她此刻却顾不上去管,少女两靥微烫,泛着浅浅的绯红色。 水汽向上蒸腾,尽管这水只是温的,也几乎叫她觉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灼热感,盘旋在她的身上。 意志模糊,连此刻身处何地都不知道。 少女潋滟的红唇难耐地微张,胸前两团雪峰隔着一层单薄的、湿透了的衣衫,随呼吸而起起伏伏。 青年在她身前,垂眸凝视着她,面上没什么情绪,心内却喟叹一声。 再这么放任下去,不会烧成傻子吧 少女薄薄的下唇被咬的流出了丝丝血迹,青年手掐在她下颌,阻挡她的动作。 谢满衣眼睑低垂,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无意识摩挲她嫣红柔软的唇瓣。 青年的指腹带着薄茧,粗糙而温热,抵上去时,越青雨周身的灼烧感并未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 她难捱的靠近他,纤细的素手紧紧握住青年的手握,几乎本能的靠近他。 便连肌肤似乎都在微微战栗,泪水忍不住簌簌而落,越青雨迷蒙的望着他,唇里缓慢吐出两个字“难受” 少女哀怜着,叫他不忍直视。 谢满衣眸一晃,竟瞥见她小臂上红肿的一片,霎时,青年恢复了些许冷静,一把扯过她的手,瞬间明白了这痕迹为何而来。 他的声音淡淡的,带不出什么情绪,“又伤害自己。” “滟滟”青年长而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少女柔软的身子紧紧挨了过来,带着恳求的眉眼可怜地望着他。 青年略略俯身,修长的手指拂过她鬓边的湿发,凝睇她含着水汽的眉眼,自上而下,仅仅落在她白皙的细颈上,已是不敢再往下看。 她这样难受,却引得他也如此难捱。 青年的眉眼极冷淡,只两片薄唇出奇的浓艳,这含霜带雪的脸却因覆着一层雾气,平添出几分温柔,只连耳廓都染上绯红的色彩,宣示着主人不似外表平静的心弦。 眼前的少女双眸含水,声音里带着哭腔,“救我” 她要他救她。 怎么救。 谢满衣沉吟良久,半晌,意味不明的淡笑声,将她抱住,搁置在池岸上,裙下白净的小腿晃动在池水里,漾起片片水花。 他面上表情分毫不动,仰凝着她,强劲的手臂扶着她的腰,轻轻道,“但愿你明日醒来” 越青雨锁骨之上有颗小小的红痣,此刻正随她晃悠的动作,颤颤巍巍的抖动着,点缀在白得耀眼的薄肤上,几乎刺目的红。 一瞬将青年的防线击溃。 他神色依旧冷淡,薄凉的目光往上锁在她迷离的眸上,手缓缓下移,微微撩起她的裙摆,握住她裙摆之下的大腿上,少女消瘦,纤细的腿也不过他一只手便能掌握住。 “不要怪我趁人之危。”青年指腹收拢,凑近过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4 章 同浴 清衍刚从窗户下跳出来,没多久,路便被人截住了。 自这几人身后,缓缓走出个玄氅身影,他手里拿着少女脸上那张兔子面具,手指轻轻摩挲着,青年声音极淡,幽深的黑眸却似风雨欲来,“把她带去哪儿了” “谁”清衍装作不懂。 青年动了下手指,谢定立刻掏出短刀,刺在了清衍左肩。 他嘶了一声,神情颇为不可置信,“她就那么重要” 森凉的剑锋抵着他的命脉,清衍怒意渐起,挣扎着,颈上划过寸寸血痕,他冷冷道 “她与太子之间不清不楚,凭什么做你的夫人” 谢满衣轻轻一笑,从暗卫腰间取过一把长剑,捅入少年胸下半寸,鲜血倏然喷涌而出,他唇边挂着浅淡笑意,声线也温和,“说了不要将你的歪心思动到我身边。” “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谢满衣拔出长剑,扔在一旁,似笑非笑,“阿衍。” “你果然记得。”清衍脸色煞白,怔忪下,低咒一声,“醉香苑六楼。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与她玩笑。” “别生气”有个熟悉的称呼呼之欲出,然清衍仍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捂着胸下淋漓的伤口,木然的望着青年匆匆的背影。 媚香 将她困在这个地方的人,竟在屋里燃了这种东西。铁了心的,不要她好过。 那这个地方,外面那样嘈杂,很可能是烟花场所。 少女眼里的胆怯被另一种果断冲淡。 她直起身,趁着摇曳的烛火,寻到了香炉。这烟雾如同游丝一般扑洒而来,环绕在她身边,带来阵阵焦灼的热气。 她即刻拿过案几上的冷茶,将香炉扑灭。 于事无补,最多叫她不至更为难受。 隔绝远处的喧嚣,夜色寂静得可怕,她脑中混沌起来,薄汗渐渐湿了鬓间。 她的气息一点点变得焦躁和灼热。 唯怕自己就这么睡过去,少女神情平静,将烛火凑近藕节一般的小臂。 一点灯烛摇摇晃晃,瞬间在少女小臂之上激起片片嫣红。疼痛侵蚀她的心弦,能叫她清醒几分。 她撑着身子抵着门,往门外看去,果真瞧见中央衣着暴露的女郎们。 越青雨拍打着眼前的门,这声音隐在外头的嘈杂中,几不可闻。 没办法求救。没人会来救她。 到底是谁,要将她关在这里 少女双眉已经紧紧蹙起,心脏砰砰狂跳。 越青雨倏然想起谢满衣那句“你可真是毫无自保之力啊。” 她思忖一番,瞥见案几侧的红木灯挂椅。 越青雨的睫羽极轻的颤了一下,侬丽的眼尾轻轻扬起。 她倚靠着门柱慢慢站了起来,随后将手中的烛盏放在案几上,手拿起红木灯挂椅,这一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叫她两手分别握着椅子的上截和 前腿,使足了力气,砸向已被烛火烧过的门 哐当一声,槅门向后晃荡靠一下,猝然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越青雨眉梢一敛,极为诧异的顿住了。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将手翻了个面儿,唇边漫出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 她这不是可以么 再抬眸时,四面八方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往这里看过来,先是震惊的看向那扇门,接着,数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她凌乱的衣衫上。 越青雨的动作顿住了,她面上表情分毫不动,还停留在那抹极淡的笑意上。 紧接着,她反应极快的回身,顺手拈了方才丢在地上的兔毛斗篷披在了身上,然后开始往楼梯处跑。 “死丫头跑到老娘这来毁东西了”身后的鸨母气哄哄的追上,两道长眉缠在一起,插着腰吩咐人,“去给老娘追追上了少不得要打断这丫头一条腿” 鸨母一瞅那女郎双靥酡红,姿态略有些不正常,便晓得她中了媚香。 许久不曾迎客,为将损失挣回,鸨母在各个屋子里都提起媚香,又拿捏着时间,非是燃过一炷香后,这媚香都不会开始生效。 这陌生的少女是怎么出现在这儿,她一点也不关心。她只在乎自己那价值千金的媚香没用到刀刃上,还翻了一扇槅门。 这一时,她是气不打一处来,非得抓住那丫头赔偿她的损失不可 再不济,将她拘在这儿待客,这女子那双潋滟眸含情凝睇,这副容色誓能将她这醉香苑的姑娘都比了下去。 想到这儿,鸨母脸上的怒意才消下些,转而,眸里含了几分喜色。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越青雨匆匆踏过楼梯,压根不敢回头,她也知道若落到这些人手里,她的下场会是什么,莫说她什么尊贵身份,里头的人必定不会信她的话,到时一切就都晚了 她也没料到,自己真的有将门撂翻的力气。 越跑,脚下愈虚浮,意识也愈发混沌,她几乎要耗尽自己全部的气力了。 就在她越跑越慢,呼吸凌乱,拽着裙摆的指尖都用力到发红的时候,后面追她的人已经快要抓住她的衣袂。 倏而,整个人被笼罩在了阴影里。 越青雨一时感到心如死灰,额上的细汗不住往外冒,勉力支撑的双腿也有些无力,来人却已经攥住她的双肩,力道大的几乎给她一种要捏碎她的感觉。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帘。 却撞见一双熟悉的、狭长而冷冽的眸。 身后的谢定已经上前拦住人,为护越青雨名声,他没有出示初安侯令牌,一挥手,身后的暗卫便冲上前与之缠斗起来。这些人不过三脚猫功夫,哪能抵抗住暗卫三两下,暗卫便将那些人打趴下,再挣扎不起来。 越青雨呼吸凌乱,怔忪的瞧着青年。 青年只垂下眼皮,朝她淡淡的看了一眼。 入眼是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天青色的衣 襟微乱,露出少女形状漂亮的颈窝。 原本攥着她肩的手往下滑,攥住了她的腰肢。 紧接着少女便狠狠撞入一个滚烫而结实的胸膛,几息,青年已经将人抱在怀里。 越青雨凑过他耳畔,一张脸几乎都埋在他的头颈处,双手如攀着救命浮木一般紧搂着他,这时谢满衣才惊觉她面上灼人的温度。 片刻,侧颈上忽然喷薄了一道极热的吐息,青年听见她轻柔而迟疑的声音,“我好像” “中了媚药。”她终于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 青年平静的听着,听到媚药二字时神情才有了起伏。 他的心绪错乱一瞬。 难怪她如此慌乱,脸上还有着不正常的媚态。 谢满衣思索良久,怀里的少女却因神智乍然松懈,头脑已然几近彻底晕乎了起来,无意识地凑近他,想要汲取青年身上微薄的凉气儿。 “解药”她胸口一起一伏贴着他,几乎要扰乱青年平缓的心绪。 少女快没了清醒,颤抖着的手指抵在青年光洁如玉的侧脸,不受控制的摩挲着,杏眸里水气氤氲,迫切地想得到她需要的凉意。 青年的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墨色,喉结难耐的上下滑动,他自腰间取下一把短刀。 越青雨头脑愈发迷乱,不受控制的要吻上他浅色的唇瓣。 后颈已经抵上冰冷的刀柄,下一瞬,她意识昏沉,倒在了青年怀里。 谢满衣停顿了片刻,沉沉的目光落到了那此刻跪在地上的鸨母。 鸨母神情惶惶,知晓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她以头触地几下,才抬头,音调里带着哭腔,连声解释道,“贵人误闯小店,里头点着媚香,这东西药性极烈,且” 鸨母顿了顿,拍了下地板,破罐子破摔地道“没有解药” 白雾漫笼,氤氲缠绕的空气极湿润,时而响起的水珠落下的声音极显暧昧。 几盏烛火点在不远处,映照得池里的水微泛波光。 越青雨靠在池壁上,单薄的衣衫被水浸湿,然而她此刻却顾不上去管,少女两靥微烫,泛着浅浅的绯红色。 水汽向上蒸腾,尽管这水只是温的,也几乎叫她觉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灼热感,盘旋在她的身上。 意志模糊,连此刻身处何地都不知道。 少女潋滟的红唇难耐地微张,胸前两团雪峰隔着一层单薄的、湿透了的衣衫,随呼吸而起起伏伏。 青年在她身前,垂眸凝视着她,面上没什么情绪,心内却喟叹一声。 再这么放任下去,不会烧成傻子吧 少女薄薄的下唇被咬的流出了丝丝血迹,青年手掐在她下颌,阻挡她的动作。 谢满衣眼睑低垂,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无意识摩挲她嫣红柔软的唇瓣。 青年的指腹带着薄茧,粗糙而温热,抵上去时,越青雨周身的灼烧感并未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 她难捱的靠近他,纤细的素手紧紧握住青年的手握,几乎本能的靠近他。 便连肌肤似乎都在微微战栗,泪水忍不住簌簌而落,越青雨迷蒙的望着他,唇里缓慢吐出两个字“难受” 少女哀怜着,叫他不忍直视。 谢满衣眸一晃,竟瞥见她小臂上红肿的一片,霎时,青年恢复了些许冷静,一把扯过她的手,瞬间明白了这痕迹为何而来。 他的声音淡淡的,带不出什么情绪,“又伤害自己。” “滟滟”青年长而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少女柔软的身子紧紧挨了过来,带着恳求的眉眼可怜地望着他。 青年略略俯身,修长的手指拂过她鬓边的湿发,凝睇她含着水汽的眉眼,自上而下,仅仅落在她白皙的细颈上,已是不敢再往下看。 她这样难受,却引得他也如此难捱。 青年的眉眼极冷淡,只两片薄唇出奇的浓艳,这含霜带雪的脸却因覆着一层雾气,平添出几分温柔,只连耳廓都染上绯红的色彩,宣示着主人不似外表平静的心弦。 眼前的少女双眸含水,声音里带着哭腔,“救我” 她要他救她。 怎么救。 谢满衣沉吟良久,半晌,意味不明的淡笑声,将她抱住,搁置在池岸上,裙下白净的小腿晃动在池水里,漾起片片水花。 他面上表情分毫不动,仰凝着她,强劲的手臂扶着她的腰,轻轻道,“但愿你明日醒来” 越青雨锁骨之上有颗小小的红痣,此刻正随她晃悠的动作,颤颤巍巍的抖动着,点缀在白得耀眼的薄肤上,几乎刺目的红。 一瞬将青年的防线击溃。 他神色依旧冷淡,薄凉的目光往上锁在她迷离的眸上,手缓缓下移,微微撩起她的裙摆,握住她裙摆之下的大腿上,少女消瘦,纤细的腿也不过他一只手便能掌握住。 “不要怪我趁人之危。”青年指腹收拢,凑近过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5 章 质问 隔着一扇小窗,往屋里劈进一束朦胧的白光,这时,天际才刚刚擦亮。 里头的烛火被挥灭几盏,灯烛摇曳着,照住汤泉一角的两道身影。 青年身子几乎全在水下,只露出了遍布着伤疤的后背,而少女则除了白皙的小腿扑腾在水中 湿着的发丝凌乱的迤逦在肩上,檀口微张,吐露着湿热的气息,两道淡眉微蹙,双眸横生媚态,滚落着两串泪水。 少女的腰身难以抑制地往后仰,口中发出叫人面红耳热的轻喘,全仰仗青年一只有力的手支撑着她的身形,否则,柔弱的少女非得扑向身后冰冷的地板不可。 烛火晃动的阴影落在青年骨节分明的手上,他的薄唇已缓缓靠近 青年甚至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她嫣红的双靥。 他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太不熟练,始终寻不到进去的契机,薄薄的唇徘徊着,甫一贴近,少女立刻瑟缩起来,手指止不住的扣他的背,在背上留下一大片暧昧的痕迹。 他停了停,一时进退维谷 这种滋味竟意外的美妙,他手下无意识攥紧少女玉腿,立时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上激起一片红痕,她瑟瑟想退,却被人蛮力按住,死死将她悬稳在池岸上,裙摆被高高撩起。 少女头颈微微后仰,吐出的气息缠绵不绝,一时,周遭的雾气更为汹涌,几乎要将她淡若远山的眉都蒙上一层水汽。 正当青年欲一鼓作气时,外头突然有了声响。 “君侯,叶女郎已制好了解药,她来请您带夫人出来”是谢定以内力传进来的声音。 青年忍着颤抖,退了出来,声音仍平静,略略拉高嗓子“让她稍等。” 那双手终于辗转至少女腰间,将她横抱了起来,温香软玉在怀,此刻却只得生生停下。 到底年轻气盛,一直到天光大亮,浸在冷水里清醒了半个时辰,谢满衣才套上衣物,去寻越青雨。 门口合璧见他来了,忙福身行礼,掀开竹帘。 谢满衣走进去,稍微顿了下。 她正坐在铜镜前,素手执着一捋鸦发,漫不经心地梳拢着,眉低着,眼垂着,看不清神色。 越青雨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是谢满衣缓步而来,神情依旧有些恹恹,瞥见他眼睑下疲惫的浅青色,才稍愣怔。 她有些别扭,再度垂下了眼皮,低声道“还未谢过君侯昨夜将我带回来。” 青年那双凤眸一如往常地幽深宁静,目光却不由得透过铜镜,落在她颈侧,整齐的影青衣领下,正有一颗红痣瑟瑟抖动着。 他勾着唇,漫不经心地仰着下颌,径自坐了下来,淡淡侧首,“夫人客气了。” 她转过身来,眉眼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眸色有些幽晦,“你不觉得,昨夜的一切,处处透露着古怪吗” 谢满衣的目光与之相撞,不闪不避,他轻轻笑了声,“夫人何出此言 ” 越青雨的眸光定在他放在桌子边的木杖上,抬了抬下颌,“那个人佯装成你,连这根木杖都毫无二致,怎么解释” 谢满衣静静地看着她,眸中的目光变幻过几轮,几乎一字一顿,“解释” “这且不论,我只问,后来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她抬步坐在他对面,冷静地逼问。 “夫人是怀疑,”谢满衣似笑非笑地抬了抬唇角,“此事是我谋划” 少女睫毛抖动一下,微微垂下目光,“先是那名少年掉入河里,将百姓吸引过去,继而又遭遇了刺杀,你将我再度推向人群,而后那名与你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便将我带到了那种地方,还下了媚药。” “这一切巧合到诡异,我不得不怀疑你,却不知,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案几上放着火炉,正在烹茶,缓缓氤氲起热气,挣扎在二人面前,映出少女如云的鬓角。 少女的目光平静,微微侧眸,好像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往窗外看。 茶香气与博山炉里的沉水香萦绕在一起,仿佛置身于春末的山间,香却不艳。 一如眼前的人。 谢满衣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夫人还是不信我。” 越青雨倒茶的手微微一顿。 他轻轻叹了口气,才道,“昨夜的刺客源于章氏,与你无关,只是一桩旧日的恩怨使然。而那将你拐走的人,你可能猜到是谁” 越青雨有些懵然的抬起眼睫,脱口“谁” 谢满衣哂然一笑“清衍。” 难怪那人的声音有几分熟悉。 越青雨先是有些骇然,其后渐渐搜寻出可疑之处来。 “媚香作何解释” 她心下渐渐对谢满衣那日说的话深信不疑,一时对清衍更是戒备,唯怕他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心忖着日后要远离他才好。 “那是,鸨母点的,”此事谢定已然盘问清楚向他汇报过了,这倒不是清衍做的恶,“一桩意外。” 越青雨一时没了声,但她总觉有些不大对劲,欲言又止几番,却没斟酌出话来。 谢满衣睇她一眼,揉了揉眉心,眉梢极轻的提起,倏然间将内力逼了出来,不由得低头,自袖子里摸出绢帕,掩着唇咳了几声。 炉上煨的茶温热,火势微弱,升腾着的雾气也不见了,越青雨顺着看过去,瞧见那帕子上的鲜红血迹。 她吓了一跳,犹豫着道,“你怎么了” “夫人大约不知道,你身边有我派去的两名暗卫,在暗处护着你。那日这二人被清衍带的人缠绕住,脱不开身,致使夫人被人带走,我已罚过他们。”他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眉眼看不出喜怒。 “他们抽身时,来向我禀报,我心下约有猜测,于巷子里堵住了清衍,才逼问出夫人的下落。” “至于那根木杖,昨夜于桥上便丢失了,今晨谢定才寻回来。”谢满衣心里哂笑,面色却不显,唇畔莫名衔 出一丝笑意,“如此,夫人可还困惑么。” 女郎显然有了几分怔忪。 本作者濯雪一汀提醒您最全的我夫君他是白切黑尽在,域名 这样来说,那木杖还是他为救她而丢。而他,还在暗处派人保护她。虽然并没护住,但也是他的好意。 一切似乎又合理起来。 两人之间,高下立显。 几句话过去,质问之人便换成了谢满衣。 “我昨夜险些死在那林子里,而夫人没有一句关心,尽是对我的怀疑”他似乎是一笑。 “我不知,抱歉。”越青雨下意识垂了目光,歉然道。 “滟滟”他唤她。 青年面上没什么表情,缓缓启口,“你该试着相信我。” 他的神情平静又透出几分认真,眸色温润,引人沉沦。 越青雨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叹了口气,“我只是个累赘。” 谢满衣没有听到女郎的回答,本有些薄愠,此时又听到她自怨之语,心便像被人揉成一团,泛着潮湿的怜意。 “夫人莫要小瞧自个儿。”青年唇畔衔着丝笑,隐约带着调侃,“夫人中着药,还能将那道门砸翻,非是寻常人也。” 越青雨缓缓抬起头,眸光微微一动,自然知晓眼前青年此语是在安抚她,下意识顿住。 她一言不发,只提了提唇角,稍稍有些动容,“那我昨夜,可做了什么过分的举动么” 越青雨越说语气越低,还流露出一丝赧然。 青年垂落眼帘,啜了口温茶,茶掉入心口,立刻激起一片温暖的湿意,像是将他带回那池汤泉。 越青雨瞧他一眼,并没瞧出个什么,忖度着说,“我大约也不会做什么罢” 做什么的该是他。 越青雨清醒后沐浴之时,瞥见腰上的红痕,像被人用了大力道攥在手里过,连大腿上亦有谁做的,不言而喻。 越青雨一时更觉羞怒,却也不好直接问他。 只她昨日意志昏沉,记忆仅停留在撞见他时,往后一切都记不得了,她拼命回想,脑子胀痛,只大约想出个场景,二人似是在汤泉沐浴。 青年淡淡道,语气意味难明“是没做什么。” 越青雨终于松开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她的心又悬起来。 谢满衣眼睫微敛,低声道,“只是,夫人的手,摸着我的脸不放。” 而后抬起眼,对着越青雨一笑,“还想吻上我的唇。” 她盯着微红的面色露出一瞬迷茫的表情,“之后呢” “之后我抵住你的睡穴,你便昏了会儿。”青年扫过她满脸茫然,不紧不慢地道,“因没有现成的解药,回到府中,我设法消你药效,便带你去泡汤泉。” “可是夫人不仅没能清醒,还”他颇有兴味一顿。 “怎么”她迟疑一瞬,明知听到的会很叫她吃惊,还是忍不住张开口问道。 “将我拉下水。”他神情难言,声 色温和。 越青雨面颊微热,不由得咬住下唇,竟然颇有底气,不可能 想看濯雪一汀的我夫君他是白切黑吗请记住的域名 她的心惊跳着,难以缓和下来。 “我身上的红痕,”越青雨终于满含控诉地看他,将心中的问题说了出来,“可都是你弄的” 女郎生的白而无暇,昨夜衣衫尽湿,细细于他怀中颤抖,此时却透露着一股病弱的单薄与苍白。 “夫人可还记得,”他面不改色,似乎全然没什么波动,遑论心虚。 “昨夜,”青年语气淡淡,不疾不徐道,“对我的种种引诱勾缠” “” 越青雨有些胆怯的颤了颤眼皮。 好像也不无可能 他说的太过自然,越青雨便后知后觉想起,她好像确乎想亲他来着 那种药的药性,应当很大罢。 “还对着我哭,”谢满衣语气温和,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要我救你。” 女郎终于难堪的垂下了头,手指扣在衣角上,引出一片褶皱。 “我也是没办法,滟滟,你哭的很可怜,我心软了,”谢满衣似乎叹了口气,十足的光风霁月,“正要救你时,叶女郎便说,已有了解药。” 青年将声调放缓,语气里显然有几分遗憾,“除此以外,什么事都没发生,你放心。” “如此,”越青雨眼神复杂,忽略他的语气,唇边勾起的唇角弧度艰涩,“算我对不住你。” 谢满衣垂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色,微微颔首,竟然也就这么受了,“滟滟知道就好,以后” 以后是要偿还他的。 “什么” 他没答,淡淡侧首,浓黑的眼睫抬起些,又掀起方才的话题,“再者,” “即便这件事真是我策划,那我所求,也只有夫人的” 他顿了下,眼角勾出个风流轻佻的弧度,薄唇吐出两个字来,“身子。”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6 章 舞剑 内容加载中 很抱歉,系统检测到内容加载失败,可能是您的浏览器版本可能过低导致,建议您 1若当前使用的是带有极速模式的浏览器,建议切换到极速模式; 2若您使用的是ie浏览器,建议升级为; 3若您暂时无法进行以上操作,可以点击 forthodoststyedisy:ebock uttyehiddenvae1naatibe uttyehiddenna oser uttyehiddennareferervae buttontyesubit兼容模式加载button for 兼容模式仅作为过渡使用,将在不久之后下线,建议您尽快升级浏览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9 章 剑术 更深露重,万籁有声。 雪粒子轻打窗牖,发出簌簌的响音,屏风上挂着两人的外氅,透过错落的烛火,影子打在地上。 时至夜半,青年近日来休息不好,头脑已是极昏钝了,他微微垂下目光,眼睑下睫羽的阴翳将乌青遮了些,清癯指节握着花枝,点在她的肩头,“别怕,你伤不到我。” 越青雨双手合握剑柄,旋身绕到他身后,冷哼一声,往他右肩上砍去,只消片息,她就是眨个眼的工夫,人已经撤在另一侧,他往这里侧头,眼睫轻抬,声音很低,“你好慢。” 青年语气淡淡,并不加嘲讽,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越青雨意识到这一点,瘪嘴,不大乐意,“是你太快。” 青年抬了抬唇角,弧度很浅,瞧她一眼,她头发随意挽就,玉面绯红,倒并不娇气。 他转了下花枝,枝身轻轻一震,别过少女手腕,人已经被他桎梏在了身前。 “若有人这般挟持你,你怎么做。” 越青雨的手掌被他攥着,后背紧紧贴着青年宽阔结实的胸膛,热意自后往前传来,她有瑟缩之意,却是动他不得,她想起什么,动了一下,眼神挣扎。 谢满衣有点倦意,眼睛里情绪模糊,片刻,了然的道,嗓音没什么温度。 “想击打我的腿” 他神色清淡,温温道,“很好,算个弱点。” 越青雨反手以剑柄击打他的伤腿,谢满衣吃痛,连连后退两步,他弯着腰抬头,碎发几缕拂过眉间,轻笑,“夫人还真是半分也不会对我心软。” 他教她一个多时辰,她手里的剑不曾近过青年的身。 这时越青雨自然也没想到她会得手,愣怔一息,望他慵倦眉眼,终是上前,纤纤玉指慢慢往上,想碰上他,“你怎么样” 青年偏过视线,静静的看着她,她话音方落,他已经反手往上,握住她伶仃的腕骨,接着将人大力一拉,越青雨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被他桎梏在臂弯间。 她抬起潋滟的杏花眸,错愕地看着他。 青年垂眸而来,视线略低一些,语气很淡,“滟滟,明日再教你,你将我打疼了,我此刻站不稳了。” 少女此际忐忑不安的心跳缓下一些,侧眸去看,才发觉他撑在墙上,她有些不忍心,有些不太自然,“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会躲过去” 他垂着头,与她靠的很近,手指抬起,似乎想摸摸她颤抖着的眼睫,最终只是落在她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滟滟,我的腿不能自如,可我想去沐浴,怎么办” “我为你喊谢定来。”她蹙着眉,停滞了有一会儿。 他托着她下颌,往窗牖的方向,隔着一扇窗,屋外夜色深浓,“这个时辰,你能将他叫醒” 青年黑眸幽深,仿佛盛着片浓云,有摄人心魄的功力。 越青雨心神恍惚一下,扯了扯嘴角,以他所教,手腕朝拇指方向旋转,用力 将手抽开,后退一步,瞧他苍白的面,“那你忍着,天亮再洗。” 青年睫毛微湿,这样倚在墙壁上,当真有几分虚弱可怜,他似笑非笑,晃晃手腕缓解适才被她别过去的疼痛。 濯雪一汀的作品我夫君他是白切黑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刚教她的,立刻就被她拿来对付自己。 果然如他所想,越青雨酒醒后,是不会听他话的。 “都好的,滟滟。”青年眼角挑出了一抹淡淡的弧度,面上微红,像是有点难堪,“可以将我扶至床上吗” 她仰着脸,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二人平躺床上,越青雨方才学剑时被他折腾得累极,很快便平稳了呼吸,沉沉睡了过去。 谢满衣察觉她睡着,才挥挥手,将灯烛吹灭,只留了一盏,烛芯微微跳动着。 灯火晦暗,他眼波幽闪,凝她安静柔和的眉眼,伸出手臂,将她虚揽至怀里,亲亲她耷拉下去的眼睫,他心里泛起微波,却很难得的安枕一夜。 在此地又停留有四五日,这期间,越青雨几乎没有得闲过,醒着的时候,除却每日晨时为百姓分药外,其余时间几乎都要跟着谢满衣学剑。 她这一时唯恐自己练就天下第一的剑术,极委婉、极恳切地道,“学东西,要这么辛苦的吗” 比之她前些年在洛阳学规矩时,尚且更辛苦些。她照镜子时,都要觉得自己憔悴了许多。 谢满衣神色疏落,日光打在他俊美昳丽的侧颜上,将睫羽染上薄淡光晕,他黑眸上漫出一点清浅的情绪。 青年只微一抬首,为她拈去发上的花瓣,收回手时,指尖微微摩挲袖角,他语气寡淡,“你底子太薄,不辛苦些,难得其二三。” 他说的是很隐晦了,她哪里是底子薄分明是半点底子都没有。 但她还是略有些不服,她连着几日起早贪黑地这么学,在他口中,竟还难得其二三吗 她指节微曲,隔着石案,轻轻扯扯他的袖角,眼睑低垂,语气很低,透着些委屈,“明日再学好不好,我今天有点累,不想学了。” “夫人是在,”青年的目光温静清冷,他掩于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神色却很晦淡,尾音轻飘飘地飘起来,“与我撒娇吗” 什么撒娇,她分明是很正常的在提出自己的意见。 越青雨捉过自己袖子,松松一挽,露出手腕上磨出的红痕,她幽幽叹了两声,手腕一抬,露在他眼前,轻轻浅浅地埋怨着他,“每天都要举着剑,手上都磨出茧子了,你又不会心疼我” 她说着,底气实在有些不足。 谢满衣虽整日里缠着她学剑,实则却已很照顾她了,且不说从不曾伤到她,便连她手腕上的红痕,尚且还是她自己碰在剑柄上的,浅浅一片,早半天碰上,午后便会消下去的。 谢满衣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是我操之过急。” 天光透过林叶洒落过来,半明半昧的光影里,青年垂着眸,流露出的情绪也模糊难测,他温声道,“滟滟,你伤了,我自然心 疼。” 风吹林叶响,薄雪扑簌簌地飘落下来,青年捉过她手腕,冰凉的手指缓慢抚摸过去,极轻柔地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越青雨微微一怔,声音也轻下来,有点别扭,想将手收回来,却不想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力道却极霸道。 “其实也没有太疼的。” 越青雨就是想偷会儿懒。她只是学些以防万一,又不是真要去做杀手,为何要日日辛苦修习剑术。 从前她学东西,是受旁人所迫,身不由己,如今无人相迫,她学剑只为了自保,哪里要如此精修,谢满衣也是,非要她将话说的这样明显么 青年却垂头,拎起她的手腕,头颈微垂下个弧度,柔软的唇已经触过她泛着浅紫色脉络的腕心上。 越青雨晃了下神,猝然将手收回,这次他没用力缚着她,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向后退开些。 青年温和的眸中,有清浅的日光的倒影,他懒散扫过来,将石案上扣着的纸递给她,声音平淡,“向你赔罪。” 越青雨垂眸,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手里那张随清风还微微拂动着的纸上,画着一个青衣女郎 她手里挽着漂亮的剑花,雪亮的剑身在光下反射出清凌凌的光晕,而那女郎以青色发带束着马尾,神情鲜亮妍丽,极显风骨。 那画上之人,俨然便是她了。 方才她离得尚远,只知他握着狼毫笔,垂眸认真的盯着石案上的宣纸,竟没瞧出来他在作画,更没瞧出来,他画的是她。 他的画,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形神风骨,不愧他曾经谢氏六郎的清名。 越青雨微微的,掩饰过眸里的异常,偏过些头,“谢谢,你画的很好。” “如此,”青年束着玄玉冠,披着白狐裘,气度便更温和清冷些,他语气略淡,眉眼却挂着一丝笑意,“别生我的气了” “” 越青雨一怔。 “我哪有生气”她显然没懂他的意思,指节下意识一蜷,轻声道。 一阵寒风穿林而过。 青年侧头微微咳了两声,提了提唇,才道,“方才不是还怪我,不会心疼夫人吗。”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分明是他断章取义。 她眉心泛起浅浅的褶,倏然站起身,因站得急,眼前还点了一片亮星,她缓过一会儿,一双杏眸直直地看向他。 “君侯无中生有的本领见长,我才说过的话,我自然记得清楚,非是君侯所理解的这般。” “我先回去了。”她不再看他,轻声说道。 傍晚时,霞光万里,裹带着宁寂的雪色,染就一片缓慢沉静。 谢满衣去了郡守府,越青雨被他拘了好些日子,这一时得了空,便带着合璧和几个士兵一道去了城内的醉音阁。 她带着幕篱,于楼下一角里坐着,畅意的饮着茶,瞧台上那伶人唱曲儿。 不想却又见到了那位熟人。 归雁离。 他还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少年郎君姿色殊绝,形容可怜,身子骨伶仃单薄,唱罢一曲,台下有人为难他,他狼狈地几番饮酒赔罪,才往后面去了。 越青雨瞧着他,若有所思。 她记着,上次谢满衣遇刺前,盖因归雁离落水而引起百姓的躁乱。 过了良久,她唤合璧拿了金子去找掌柜,片刻,合璧回来,身后跟着恭敬的店小二,引她们往楼上去。 雅间之内,光晕柔和亮堂,越青雨将一个碧玉茶盏拿在手里把玩着,神色有些怠倦。 门被人轻轻扣了两下。 合璧清清嗓子“进来。”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8 章 提剑 青年已经抬步,直下台阶,步履极缓,虽抱着个人,然这人儿却轻得很,附在他身上并没什么重量。 谢满衣停下,将木杖靠在一旁,将她的兔毛斗篷整理一番,才又抬步。 “听谁的话”他觉得好笑,淡淡问道。 她略抬头,神情委屈至极,胡乱的掰扯他的脸,刚被整理好的帽子又翻了出来,露出她一张微红的脸,“不听我的话吗” 谢满衣睇她,少女发丝凌乱,潋滟的眸里全然是他的身影,浅瞳中缀着溢满的无辜之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似乎要等着他回话。 大雪纷扬,直扑廊檐之下,交织成一片白色的帘幕,枝梢上霜雪凝结,在寒风里摇曳不止,其下藏着只灰白的小猫。 二人缓缓行在雪地上,谢定举着十二骨油纸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堪堪遮过扑面而来的飞雪。 青年眸中如挂冰柱,于天光里显出烁烁寒星,他漫不经心地道,“你又何曾听过我的话。” “没有吗”少女的发丝在耳畔擦过,传来阵阵痒意,她浓密的眼睫上落下雪粒子,霎时将半垂着的眼睫扑得湿润,盯着不远处的小猫,“那我听你的,你就听我的呀” 青年笑意浅淡,黑润的眼眸浸满温柔之色,不置可否,“你说呢。” 那只雪白的小猫藏在不远处的树丛下,瘫在干净的雪层上翻来翻去,似乎不觉着冷。 “那我听。”越青雨拽拽他通红的耳尖,声音很细,像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来的。 青年微微弯了弯眼睛,有细碎的光自眸里划过,“什么都听” 少女嗯嗯两声,杏眸眨也不眨地看他,微热的气息喷薄在青年侧脸,他冷不防的停下步子,视线移过来,她已经晕晕乎乎的开口了,“那你现在能听我的话吗” 谢满衣有点好奇了,原本只是一句安抚之话,这句听话却叫她折腾了一路,他心念微动,觉得醉了的越青雨与平素不同,格外黏人,他极享受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一时温柔的凝睇她,淡淡嗯了声。 少女闪烁的眸光像雪地里掠过的小猫,眼尾爬着浓丽的红,用余光偷瞄他,声音很低,好似有点不好意思,“你打滚儿给我看。” “” 她醉得不轻。 青年的声线乍变,很是一惊,“什么” 她很轻地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浅色的眼瞳堪堪映出他模糊的影子,重复道,“打滚儿” 谢定听见这话,一时没忍住笑了出声,撑着的伞险些垂落下来,打在青年头上,谢定反应过来后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下一瞬,谢满衣慢悠悠的回过头,懒散道,“好笑吗” 谢定绷着脸摇头,“不好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越青雨也抵着青年胸膛侧眸,她静静看了谢定一会儿,歪头不解,“那你笑什么” 谢满衣和煦的一笑,环着她的手紧了 紧,温和道,“因为他喜欢打滚,一听到这字眼儿都不免开心些。” “滟滟,让他打滚给你看,好不好”谢满衣眼底泛起一丝涟漪,发自内心的笑着。 寒风吹过来,透心凉。谢定笑的有点咬牙切齿,握着伞柄的手指有点颤颤巍巍,瑟缩着,“这不好罢” 笑话,他堂堂都督护军,兼任暗卫统领,这雪地看似空旷,周围可藏了不少暗卫,他要是真在这发个滚,能被手底下的人笑一辈子 他不干 谢定面无表情,对上青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只嘴角一抽。 君侯太不厚道,他自己的夫人要他打滚儿,缘何推到别人身上 正当谢定准备誓死不从时,他那善解人意的君侯夫人眼眉蹙了浅浅一道,拧着君侯的耳朵,唇瓣一开一合,说着,“不好,还是你打滚给我看吧,你比他长的好看” 谢定庆幸之余,唯恐被迁怒,一面悄悄退了半步,一面暗想,长得好看跟打滚有什么相关吗,再说了,他长的也没那么难看吧 喝醉的人果然是不讲道理的,平日再稳重一人,耍起酒疯来也忒可怕些。 谢满衣心头一动,额角突突跳起来,他神色敛起来,抬步忘屋里去,袍角旋出个弧度。 “行吗”她还在问着,不知哪来的执着,少女缩在斗篷里,仰着头,瞥见青年冷硬的下颌。 “” 门哐当一声,关上了,将风雪隔绝在外。 屋内燃着火盆,乍一进来,如寒冬散去,踏入暖春。斗篷、鹤氅被扔在地上,人被放在了案几侧,自窗外渗入的雪色披了她满身。 少女身形摇晃,眸色里映着青年逼近的身影,她歪头道,“你做什么” 青年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沉,他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将沾着寒意的手指寸寸擦干净,才意味不明地笑了。 “你说,”青年俯身欺近,逼视着她的眼睛,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偏冷的脸,染上一点别样的情愫,“什么都听我的” 少女一愣,支支吾吾半天,眼前晃悠着,连眼前人的面庞都辨不清晰,她下意识地往后退,被一只手揽住后腰,寸寸往前收紧。 “我好不好看”青年想起她方才的话,起了点兴致逗弄她。 他的手指不可控的掐入她脸颊上的软肉,将人往自己面前来靠,声音虽轻,却微微颤抖着,不加掩饰的眸里含着几分快意。 越青雨满头青丝散落在肩,抬着那双湿润的眼睛,懵然的看他。 “说话。”他掐着她下颌,屈膝跪在塌沿,语声淡淡,带不出什么情绪。 “好看。”少女撞见他回旋着浓云的黑眸,眼睫禁不住一直颤抖,她唇瓣抿起,又被人强硬撑开,终于落下两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字。 “听我的话”青年泛着寒意的手近在咫尺,引得她止不住冷颤。 他拦在床沿,顶住她半 面光,几乎像一道难以撼动的高墙,紧紧挡在前面,少女有了薄愠,眨掉眼前的重影,侧了侧脸,摇晃着抗议,“不听” 她衣襟略乱,却是一刻也不得安生,说着不喜欢,然还往他怀里去靠,他身上有极淡的檀香味,少女吸了吸鼻尖,已是有些困乏,想要就此靠在他身上阖眼睡去。 “那亲我。”青年恍若未闻,血液沸腾,眉眼懒散的压低,捏住她的后颈,将人钳制在方寸之间。 他低眸,凝睇她水光盈盈的眉眼,纤长的睫羽一晃一晃,如同扇在他心里,鼓动着他,忍不住要去亲亲她湿润的眼睫。 她脑中昏昏沉沉地胀痛,迷惑的看着他,却伸出根手指抵住他蠢蠢欲动的唇,怯懦着道,“不要。” 少女轻轻地哆嗦着,拽起他垂下的霜白袖子,遮挡在脸前面,做出抗拒的动作,敷衍着道,“睡觉罢” 她说着,欲盖弥彰的闭上眼,半晌,不闻对面人有动作,少女小心翼翼地睁开个缝儿,却又对上青年意味难明的目光。 谢满衣收拢长指,攥住她纤瘦的手腕,粗粝的指腹凑近她耳畔,他轻轻笑,“就这样听话的” 青年呼吸喷洒的热气惹的少女发痒后退,蓬勃的热度透过衣料传来,沿着脊背一路攀爬,她锁骨间那颗鲜红的痣颤抖着,青年视线挪过,定在那雪白中的一抹红上。 越青雨双靥微红,下意识地推着他,然这力度,实在是微不足道,衬着那张淡而薄的美人面,这泫然欲泣的样子,实在太好欺负了些。 谢满衣对她微弱的挣扎恍若不闻,仗着她头脑昏胀,身子不稳,乖顺可怜的过分,一时之间躁欲自上而下升起,他粗粝的指腹终于捞住她脆弱的衣襟,微微一探,便落在了那颗诱人的红痣上。 她肩膀微颤,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听他在耳边低声唤她小字,“滟滟” 这两个字被他叫得语调慢而润,裹挟着的绮思缠绵铺天盖地落下来。 少女嫩指绞着袖子,睁着一双干净湿润的眼,近乎懵懂的望着他,青年乌浓的发丝拂过眉眼,情难自禁地低下头,薄唇慢慢贴近她颈窝,舌尖轻碰了一下。 他喝了些酒,但还不至于醉,更不至于不清醒,微醺之下,呼吸微有些不稳,着意放纵自己靠近她。 谢满衣透过一层薄薄的衣衫,扣着她的后腰,本是松松攥着,突然将人紧紧扣在怀里。 随着他这动作,少女衣襟下挺立的雪峰险险擦过他的鼻峰,喘息交织着,他来回舔舐着那颗红痣,几乎要将周身力道都交付于此。 下一瞬,越青雨迟迟回过神,手擦过他的脸,力道倒很大,猝然推过他的胸膛,青年不防,后仰着倒在了地上。 他眼尾侬丽,衣衫不整,脖颈上的青筋突起,有点错愕却并不恼怒,只撑着地面堪堪抬起头来,青年左边脸庞上染上绯红,他手指向上滑,摸着左脸,眼底的色泽很深,透着些危险的意味,声音却极轻,似乎即刻便要消逝在飞烟中,“反应总是这么大。 ” 谢满衣心中了然,醉了也不让他亲近,他有点遗憾的撩起眉梢,并不大在意,他只是望她吃醉,生出些许的兴致来,并不真的想对她如何。 趁人之危,总是不好的。他还是很有觉悟的。 越青雨没看他,发丝擦过昏晦的天光,垂着目光,声音里还很有些委屈 “你做什么把口水弄到我身上” “” 谢满衣看她的目光怪异,有片刻的停顿,随后起身揽她入怀,他眼睫淡淡垂落,话中有笑,“真是醉得不轻。” 她用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语声较平日里偏低,怯怯道,“你还没打滚儿给我看。” 他将人放在床上,居高临下看她惊颤的眉眼,漫不经心地道,“改日吧。” “改日是几时”她杏眸微睁,不肯闭眼。 光影晦淡,衬得她的眸清艳如水,可惜这样一个黏人的少女,或在她醒后便会不见,醒着的她不够依赖他,倒是很防备他。 青年眼睑下略显青影,神色淡下来,又恢复那副温和的姿态,他眼睫微垂,“等你再想起来罢。” 瞧她这酒品差成这样,一觉醒来当然什么也不会记得。 他俯下身,在她毫无防备时,吻住她微张的唇瓣,卷入淡淡的清酒味,微微喘着气,如同呓语,“滟滟,今天送你东西的人,与你说了什么” 他凤眸深浓,藏着不甚清晰的探询之色。 “他说,是我阿兄”少女的唇上泛着水色,目色惊惶而迷茫,清澈的仿佛一片干净的水池,她犹犹豫豫地落下几个字。 阿兄 谢满衣的视线有片刻的偏离,似笑非笑抬了抬唇角,“还有呢” 越青雨绞尽脑汁的想,霎时头痛欲裂,她摇摇头,不想再跟他说话,将被子抬高,把整个人都遮住了,动也不动。 谢满衣微阖了阖眼,静静看她良久,若有所思地想起她浅淡的眸色。 醒来之时,越青雨头痛的快要炸了,沉得像是灌进去一桶水,她揉揉额角,迷迷糊糊地撑起身,侧眼之时透过屏风,瞧见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声音是极沙哑的,“是君侯” 她将自己的外衫穿戴好,不想却闻见一身酒气,淡长的眉头便蹙了一道,坐在床沿上许久,回想着之前的事,便觉记忆似乎停在饮酒之时,然说的什么话,却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她晃晃脑袋,才起身慢步走了过去,步子一顿,窗角里划进来的天光,打在青年半张脸上,他手里拿着卷书,看的正出神。 越青雨凝眸瞧了他半晌,青年才慢慢悠悠地转过头来,支起眼睑看她,似笑非笑的样子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怎么了吗”她抿了抿唇,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堪回想之事,心有忐忑的开口了。 “也没什么,只是夫人,你晨时喝的是有点多了,身上自然”他别有深意一顿,“夫人是知 道的,莫说帮你沐浴,我都,不敢解你的衣裳。” 他意味深长地拖着长腔,越青雨眼皮一跳,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合璧呢” 青年抬起唇角,露出温和的笑意,“夫人平日里见我,是恨不能退避三舍,醉时倒是很喜欢我,却是不让侍女近身的。” 跳跃着的光线于他眸中落下浮动的光影,他的语气温淡且恳切,越青雨犹疑几息,尚无法驳斥,逃也似的去净室了。 谢满衣敛回眼眸,静听耳边传来的水渍声。 申时,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庭外又落大雪,玄氅一角扫过地面一层薄薄的积雪,往上,瞥见一只修长瘦削的手,手背青筋掌骨微突,再上,伞檐下是青年洁白如玉的侧脸。 一路无言,临到正厅时,谢满衣停下了脚步,神色晦暗,“不要靠近清衍。” 再听到这个名字,越青雨心绪收紧,轻轻抬眼应声。 清衍果然坐在里面,见他们进来,也只是恹恹的提了提眼,面色苍白,不曾出声。 稍过了片刻,门外士兵将领药的百姓放了进来,叶神枝坐于椅子上,有条不紊地看脉,越青雨坐她身侧,分发给百姓药包。 显而易见,百姓们辨认出递给他们药的女郎是定州牧的夫人之后,因朝廷对他们的不管不顾而生出的恐慌,便也压下几分。 虽如此,外头的闲言碎语却是止也止不住的。 更甚者,有人提及,这定州牧夫人是司州人士,这桩婚事,更是陛下亲赐下的,便又有人对此不满。 纷扬的大雪里,藏着数颗蠢蠢欲动的心,隐在黑暗的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扑出来,将宁静的雪色打破。 “” 夜色融融,星光稀疏,沉着坠雪的枝梢时而不堪重负,扑簌簌掉下一串雪粒子,顺着廊檐下晃悠的红灯笼,向里照住一双对坐的人儿。 越青雨午时睡的昏昏沉沉,这一时,便觉不出困意,拉着谢满衣与她下棋。 虽然与他下棋时,他总是漫不经心、还很无趣,但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打发长夜的法子。 谢满衣却递给她一样东西 一柄剑身通透的青色长剑,在跳跃的灯花下泛着凌冽的寒意,剑尖锐利,剑身比起寻常的剑却极轻。 她一只手便可轻易翻转,越青雨有些诧异,一时不禁在心里揣度着他用意,便听他解释说,“原本打造一把这样的剑少说要半个月,却是因了瘴疫,工匠便也星夜赶出来这样一把剑。” 那便是,瘴疫之前,工匠便接下了这单子。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他是,在还没向她说出要教她之时,便去寻了工匠要打造这样一柄剑。 越青雨眉眼愣怔住,久久没有回过神。 “拿别的教你也成,”他垂下目光,对着她惊诧的眸色,“只既有了剑,也并没什么不好。” “试试,若不趁手,明日再去铺子里挑个现成的。”青年眼中倒映着微微的火光,语气淡淡,带不出什么情绪。 下一瞬,谢满衣披上外氅,缓步行至屋外,越青雨好奇地透过窗牖看他,却只瞥见他模糊的身形,似乎往院子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青年折了一根细长的梅枝进来。 “既不想睡,”他眼皮子那么一抬,一只手扶着木杖,很轻地笑了一下。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梅枝,抬至她的下颌处,迫使她抬起头来,“提剑,我教你两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9 章 剑术 更深露重,万籁有声。 雪粒子轻打窗牖,发出簌簌的响音,屏风上挂着两人的外氅,透过错落的烛火,影子打在地上。 时至夜半,青年近日来休息不好,头脑已是极昏钝了,他微微垂下目光,眼睑下睫羽的阴翳将乌青遮了些,清癯指节握着花枝,点在她的肩头,“别怕,你伤不到我。” 越青雨双手合握剑柄,旋身绕到他身后,冷哼一声,往他右肩上砍去,只消片息,她就是眨个眼的工夫,人已经撤在另一侧,他往这里侧头,眼睫轻抬,声音很低,“你好慢。” 青年语气淡淡,并不加嘲讽,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越青雨意识到这一点,瘪嘴,不大乐意,“是你太快。” 青年抬了抬唇角,弧度很浅,瞧她一眼,她头发随意挽就,玉面绯红,倒并不娇气。 他转了下花枝,枝身轻轻一震,别过少女手腕,人已经被他桎梏在了身前。 “若有人这般挟持你,你怎么做。” 越青雨的手掌被他攥着,后背紧紧贴着青年宽阔结实的胸膛,热意自后往前传来,她有瑟缩之意,却是动他不得,她想起什么,动了一下,眼神挣扎。 谢满衣有点倦意,眼睛里情绪模糊,片刻,了然的道,嗓音没什么温度。 “想击打我的腿” 他神色清淡,温温道,“很好,算个弱点。” 越青雨反手以剑柄击打他的伤腿,谢满衣吃痛,连连后退两步,他弯着腰抬头,碎发几缕拂过眉间,轻笑,“夫人还真是半分也不会对我心软。” 他教她一个多时辰,她手里的剑不曾近过青年的身。 这时越青雨自然也没想到她会得手,愣怔一息,望他慵倦眉眼,终是上前,纤纤玉指慢慢往上,想碰上他,“你怎么样” 青年偏过视线,静静的看着她,她话音方落,他已经反手往上,握住她伶仃的腕骨,接着将人大力一拉,越青雨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被他桎梏在臂弯间。 她抬起潋滟的杏花眸,错愕地看着他。 青年垂眸而来,视线略低一些,语气很淡,“滟滟,明日再教你,你将我打疼了,我此刻站不稳了。” 少女此际忐忑不安的心跳缓下一些,侧眸去看,才发觉他撑在墙上,她有些不忍心,有些不太自然,“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会躲过去” 他垂着头,与她靠的很近,手指抬起,似乎想摸摸她颤抖着的眼睫,最终只是落在她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滟滟,我的腿不能自如,可我想去沐浴,怎么办” “我为你喊谢定来。”她蹙着眉,停滞了有一会儿。 他托着她下颌,往窗牖的方向,隔着一扇窗,屋外夜色深浓,“这个时辰,你能将他叫醒” 青年黑眸幽深,仿佛盛着片浓云,有摄人心魄的功力。 越青雨心神恍惚一下,扯了扯嘴角,以他所教,手腕朝拇指方向旋转,用力 将手抽开,后退一步,瞧他苍白的面,“那你忍着,天亮再洗。” 青年睫毛微湿,这样倚在墙壁上,当真有几分虚弱可怜,他似笑非笑,晃晃手腕缓解适才被她别过去的疼痛。 濯雪一汀的作品我夫君他是白切黑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刚教她的,立刻就被她拿来对付自己。 果然如他所想,越青雨酒醒后,是不会听他话的。 “都好的,滟滟。”青年眼角挑出了一抹淡淡的弧度,面上微红,像是有点难堪,“可以将我扶至床上吗” 她仰着脸,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二人平躺床上,越青雨方才学剑时被他折腾得累极,很快便平稳了呼吸,沉沉睡了过去。 谢满衣察觉她睡着,才挥挥手,将灯烛吹灭,只留了一盏,烛芯微微跳动着。 灯火晦暗,他眼波幽闪,凝她安静柔和的眉眼,伸出手臂,将她虚揽至怀里,亲亲她耷拉下去的眼睫,他心里泛起微波,却很难得的安枕一夜。 在此地又停留有四五日,这期间,越青雨几乎没有得闲过,醒着的时候,除却每日晨时为百姓分药外,其余时间几乎都要跟着谢满衣学剑。 她这一时唯恐自己练就天下第一的剑术,极委婉、极恳切地道,“学东西,要这么辛苦的吗” 比之她前些年在洛阳学规矩时,尚且更辛苦些。她照镜子时,都要觉得自己憔悴了许多。 谢满衣神色疏落,日光打在他俊美昳丽的侧颜上,将睫羽染上薄淡光晕,他黑眸上漫出一点清浅的情绪。 青年只微一抬首,为她拈去发上的花瓣,收回手时,指尖微微摩挲袖角,他语气寡淡,“你底子太薄,不辛苦些,难得其二三。” 他说的是很隐晦了,她哪里是底子薄分明是半点底子都没有。 但她还是略有些不服,她连着几日起早贪黑地这么学,在他口中,竟还难得其二三吗 她指节微曲,隔着石案,轻轻扯扯他的袖角,眼睑低垂,语气很低,透着些委屈,“明日再学好不好,我今天有点累,不想学了。” “夫人是在,”青年的目光温静清冷,他掩于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神色却很晦淡,尾音轻飘飘地飘起来,“与我撒娇吗” 什么撒娇,她分明是很正常的在提出自己的意见。 越青雨捉过自己袖子,松松一挽,露出手腕上磨出的红痕,她幽幽叹了两声,手腕一抬,露在他眼前,轻轻浅浅地埋怨着他,“每天都要举着剑,手上都磨出茧子了,你又不会心疼我” 她说着,底气实在有些不足。 谢满衣虽整日里缠着她学剑,实则却已很照顾她了,且不说从不曾伤到她,便连她手腕上的红痕,尚且还是她自己碰在剑柄上的,浅浅一片,早半天碰上,午后便会消下去的。 谢满衣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是我操之过急。” 天光透过林叶洒落过来,半明半昧的光影里,青年垂着眸,流露出的情绪也模糊难测,他温声道,“滟滟,你伤了,我自然心 疼。” 风吹林叶响,薄雪扑簌簌地飘落下来,青年捉过她手腕,冰凉的手指缓慢抚摸过去,极轻柔地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越青雨微微一怔,声音也轻下来,有点别扭,想将手收回来,却不想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力道却极霸道。 “其实也没有太疼的。” 越青雨就是想偷会儿懒。她只是学些以防万一,又不是真要去做杀手,为何要日日辛苦修习剑术。 从前她学东西,是受旁人所迫,身不由己,如今无人相迫,她学剑只为了自保,哪里要如此精修,谢满衣也是,非要她将话说的这样明显么 青年却垂头,拎起她的手腕,头颈微垂下个弧度,柔软的唇已经触过她泛着浅紫色脉络的腕心上。 越青雨晃了下神,猝然将手收回,这次他没用力缚着她,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向后退开些。 青年温和的眸中,有清浅的日光的倒影,他懒散扫过来,将石案上扣着的纸递给她,声音平淡,“向你赔罪。” 越青雨垂眸,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手里那张随清风还微微拂动着的纸上,画着一个青衣女郎 她手里挽着漂亮的剑花,雪亮的剑身在光下反射出清凌凌的光晕,而那女郎以青色发带束着马尾,神情鲜亮妍丽,极显风骨。 那画上之人,俨然便是她了。 方才她离得尚远,只知他握着狼毫笔,垂眸认真的盯着石案上的宣纸,竟没瞧出来他在作画,更没瞧出来,他画的是她。 他的画,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形神风骨,不愧他曾经谢氏六郎的清名。 越青雨微微的,掩饰过眸里的异常,偏过些头,“谢谢,你画的很好。” “如此,”青年束着玄玉冠,披着白狐裘,气度便更温和清冷些,他语气略淡,眉眼却挂着一丝笑意,“别生我的气了” “” 越青雨一怔。 “我哪有生气”她显然没懂他的意思,指节下意识一蜷,轻声道。 一阵寒风穿林而过。 青年侧头微微咳了两声,提了提唇,才道,“方才不是还怪我,不会心疼夫人吗。”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分明是他断章取义。 她眉心泛起浅浅的褶,倏然站起身,因站得急,眼前还点了一片亮星,她缓过一会儿,一双杏眸直直地看向他。 “君侯无中生有的本领见长,我才说过的话,我自然记得清楚,非是君侯所理解的这般。” “我先回去了。”她不再看他,轻声说道。 傍晚时,霞光万里,裹带着宁寂的雪色,染就一片缓慢沉静。 谢满衣去了郡守府,越青雨被他拘了好些日子,这一时得了空,便带着合璧和几个士兵一道去了城内的醉音阁。 她带着幕篱,于楼下一角里坐着,畅意的饮着茶,瞧台上那伶人唱曲儿。 不想却又见到了那位熟人。 归雁离。 他还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少年郎君姿色殊绝,形容可怜,身子骨伶仃单薄,唱罢一曲,台下有人为难他,他狼狈地几番饮酒赔罪,才往后面去了。 越青雨瞧着他,若有所思。 她记着,上次谢满衣遇刺前,盖因归雁离落水而引起百姓的躁乱。 过了良久,她唤合璧拿了金子去找掌柜,片刻,合璧回来,身后跟着恭敬的店小二,引她们往楼上去。 雅间之内,光晕柔和亮堂,越青雨将一个碧玉茶盏拿在手里把玩着,神色有些怠倦。 门被人轻轻扣了两下。 合璧清清嗓子“进来。”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0 章 交代 自门外进来个穿着件单薄红衣的少年,他抬起眼帘,小心翼翼地投过来一眼,而后才转身。 门被他合拢。 女郎遥遥看过来,目色潋滟,他顿了下,眉极淡的一挑。 他步子极轻,停在了两步之外,屈膝行礼,“谢六夫人。” 越青雨垂下目光,少年清瘦,面色有些苍白,却是不掩那张浓丽清艳的脸。 她神色淡淡,“认得我” 归雁离眼睫颤抖两下,才抬起眼,他的眸色极黑,一双眼睛闪着些许倔强的亮色。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下一瞬,归雁离垂眸抿紧了苍白的唇线,敛眉道,“回夫人,月前于蔡府,奴有幸见过夫人。” 越青雨讶异了片刻,眼神中很有些打量的意味,声色冷淡,“你记性倒是很好。” “坐过来。” 归雁离抬墨似的眼来,略有些诧异,却还是依言坐在了她对面。 他有些拘谨,眼睫轻颤,飞快地扫视她一眼。 她试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红着耳尖,似是不敢看她,“奴叫归雁离。” 越青雨搁下茶盏,霎时响起清脆的一声响,瞥他一眼,“我在问你,原本的名字。” 女郎话语平静,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一张冷淡的美人面却似抑着威压,直直落在他身上。 归雁离不明所以,但还是垂下眼,眼下的痣在灯下尤其昳丽,“回夫人,奴无本名。” “为何” 他缓了缓,艰涩道,“十一年前,奴与家人走散,前尘尽忘。” 面前递来了一只天青色茶盏,“你脸色不大好,喝点水罢。” 归雁离浓密的眼睫微抬,与她目光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又很快错开。 少年接过茶盏,他的指节苍白修长,手背微微凸起经络,其上竟横错着伤疤,痕迹斑驳,与他洁白无瑕的腕形成鲜亮的对比。 越青雨的视线扫过他,声线低了一些,“你来朱吾郡为何” 紧接着,她轻轻地笑,“不必紧张,我与你闲聊而已,你也不必以奴自称。” 他垂首低眉,轻轻勾了勾唇,似淡讽,“夫人可知景城郑氏” “郑女郎于离有恩,我随她而来。” 越青雨懒散的曲臂支着头,景城郑氏,她自然知道。 五姓贵旧,并州名门,郑氏家主如今任并州牧,手握着并州军。 只是,郑氏女郎出现在定州,就这桩事而言便很古怪。 但他很坦然的说了出来,神情自如,倒显得她刨根问底,很是不该。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归雁离,眉眼很淡,摸不出什么情绪,合璧瞧着她的脸,一时竟恍惚起来,这样的神色,分明是谢满衣惯常露出来的。 越青雨突然示意他将手伸过来,少年细长的睫毛悄悄颤颤,耳尖微红,迟疑 着将手伸了过去。 越青雨隔着袖子攥住他的手腕,细细打量过去,手腕很细,腕骨突出,肌肤细腻,唯有指腹上有薄薄的茧子,大约是练琴所致。 她伸出另一只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去,并不粗粝,她倏然反攥他的手,抬眼看去。 少年被她握着的手腕微微颤抖,却没什么反应,只眼眉微敛,挑起的眼尾绯红,既羞又怯。 越青雨挑眉,那日他于街里亲那位女郎君的时候,可是很大胆的。 “你口中的郑女郎,可是灯会那日与你一起的” 归雁离没料到那日所为被她瞧见,愣怔一息,方点了头。 她松开少年的手,看他的目光十分温和,“你年岁几何” “回夫人,离甘二有一。” 越青雨明眸显出一点点诧异来,他竟与谢满衣一样大,并不算少年了,是已及冠的郎君了。 只从外表上是不显的,少年清瘦殊绝,墨发只以玉笄松松挽起,并未束冠。 归雁离像是看出她的疑问,艰涩道,“离没有家人,将我养大的师父也不在了,没有人为我加冠,是以不曾束发,仪容不整,望夫人莫怪罪。” 昏黄的烛火摇曳着,模糊了少年清冷殊绝的眼眉,若有若无地送来些甜果香的味道。 归雁离安安静静坐着,她问一句他答一句,嗓音温和干净,并无什么异样。 越青雨收回目光,辨不清神色,示意合璧拿钱袋子给他,少年脸色苍白,却连连摇头,语气很是坚定,“夫人并未要我做什么,离不敢收夫人的钱。” 越青雨不想与他纠结这样无谓的事,吩咐合璧将钱袋子放在桌上,轻声道,“收下罢。这是你愿同我说话的报酬。” 她托腮,若有所思,半晌,胡诌道,“我很喜欢你,明日再来寻你聊天。” 少年眨一下眼,抬头,眸里有点点流光,望见眼前女郎温柔的笑意,慢慢点了点头。 回程时,雪落得更大了,车轮轧在雪层上,行得十分缓慢。 合璧惶然且不解,“娘子见他作甚” 越青雨睨了她一眼,“你该称我为夫人。” 合璧垮起脸,“娘子夫人最近待君侯颇亲近。”连称呼都要她改。 越青雨慢悠悠地道,“礼数如此,与我待他如何哪有什么牵系” “再说了,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亲近” 合璧无言,却觉得越青雨近日来对谢满衣的态度真是有些不同,至于是哪里不同,她一时也理不清楚。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停了下来,越青雨搭着合璧的手腕自马车上下来。 合璧睁大眼,困惑又茫然地看向越青雨,“话又说回来,那伶人有什么不对劲吗,夫人为何特地寻他一见” 越青雨道“恐怕那日落水非是巧合,我想探探他的话。” 合璧便奇道,“夫人是说那日的刺客” 她顿了顿,捂着嘴,“与这伶人有关” 越青雨没应,目光幽微。 谢满衣已说过那日的刺客是章氏派来的,但她心中仍有些疑虑和不安,那归雁离怎会那般巧合,恰是那时掉入水里,引得百姓躁动,堵在桥上。 这一茬,谢满衣定然也能想到,却并无什么动作,她左右无事,便去了这一遭,总归不至于无功而返,起码她看出来,这少年应当是有些秘密在身上的。 合璧“欸”了一声,抿唇低语,“夫人,君侯在那儿。” 伞沿略抬,越青雨微诧,提了眸子看过去,衬着廊下摇晃的灯火,支起来的红木窗牖下,她一眼望见了窗边披着白狐裘的青年。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晦淡的光影倾泻在他眉梢间,雪衣墨发面容清然,如似雪夜谪仙,遥不可及。他瞧见她,拿过灯盏以火折子点亮一盏。 青年手持灯盏,在窗内侧探身。 他静静地看着她。 越青雨不禁停下了步子,悄悄捏捏袍角,她的心不知为何跳得有点快,想是他这几日教她学剑,令她蒙生一种他是“夫子”的错觉,竟一时还有了几分心虚,不敢进去。 半晌的沉默,青年温如清玉的声音传过来“滟滟,何不进来” 她晃了下神,抬步走了进去。 风雪势大,窗牖未合,不加阻碍地一同飞了进来,险些将他手里的灯柱撼灭,烛火狰狞的晃动,映在青年漆黑的眸中。 越青雨抖了抖斗篷上的碎雪,才将斗篷拭下,理了理衣襟,抬起头,屋里黑漆漆的,唯有谢满衣那处亮着光。 她向着他走了过去,步子很慢。 风雪之中,他眼睑低垂,闲凉的啜了口茶,睫毛和发冠上落满了雪,浑然不觉般看了过来,“掩饰什么” “滟滟,我再问你,你的眼睛究竟怎么回事。” 谢满衣指尖在茶盏边缘微微滑动,寒潭般的深眸,仿佛能将她看透。 越青雨将窗子关好,斟酌一下才道,“我的眼睛,夜里不能视物。” 她眨动下眼,眸里漾开潋滟波光,几分恼意冒出来,“你既能看出来,何必反复试探我。” 外面的风雪被窗牖隔绝,青年眼睫上的雪粒子很快便化了,萦为湿润的水珠,自细密的眼睫上滑落。 他眼底泛起冰冷又玩味的讽笑。 “哪有试探”青年唇角微微挑了挑,笑意很淡,“我问你三次,你才将实话告知。” “怎么,夫人今日心情好,所以才不再瞒我的么。” 他眉宇间有些落寂,话有所指。 越青雨先是怔忪片刻,面色茫然,才低下头,为自己倒了杯茶,语气诚恳,“我是觉得,你这几日教我剑术很是辛苦,我不该再遮掩。” “是么。”不知过了多久,青年才接下两个字。 他问,“你今日去了哪里” 越青雨轻轻搁下茶盏,语气冷淡,“君侯的行踪我从不曾 过问,我去哪里也无须向君侯一一说明。” 青年微微抿住的唇克制又隐忍。 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不经意垂眸,青年握着茶盏的手青筋凸起,泄露着他的情绪,越青雨诧异去望他眉眼,却看不出什么太大的起伏。 她唇角轻抬,“怎么,你都派暗卫跟着我了,我去哪里你会不知道吗。” 青年却道,“我的行踪,日后会派人尽数向夫人交代。” “让暗卫跟着,只是为了保护夫人,没有监视夫人的意思。” 越青雨神情复杂,脸上笑容淡却一分,立刻拒绝,“君侯的行踪,并无须告知我。” 她要泾渭分明,谢满衣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道,“你去见了个伶人。” 越青雨“是又如何” 青年道,“你在怀疑他,与那日的刺杀有关。” “他与郑翘走得极近,你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不该这样大张旗鼓的见他。”他似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郑氏藏了十几年,声名不显,近年却因北境之乱、萧梃暴虐,才有了些动作,露出些居心不正的端倪,他一直在暗中查探,不想越青雨竟意外的机敏,先一步去见了归雁离,暗卫不敢阻拦,放任她去了。 这并不算什么,他只是怕她陷入危险之中。 “你很聪明,但要试着信我,何必孤身犯险,将自己落入旁人耳目之中。”他们之间离得极近,他只肖一侧手,便能捉住女郎的手腕,“是我思虑不周,此前未将此事与你挑明。” 天下将有一乱,他此前不敢松懈,教她剑术,是怕她在乱世难以自保。 部曲护卫再多,若孤身入险境,她自己还需会些本领。 越青雨的袖子微微撩着,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如藕节,细看之下,似乎在微微颤抖着。 然她此刻紧张,是因她这番看似自作聪明的行为,是在赌,谢满衣之后起码不皆数瞒她于鼓中,她身入局中,只求保命。 青年倏然捉住她手腕,鼻端隐约有清甜的果香,这气味似曾相识,今日见郑翘时,似乎也闻见了。 青年想起暗卫的话,眯了眯眼,佻达地垂下头,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淡淡抬眸。 “夫人似乎说,很喜欢那个伶人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2 章 为难 “你说有就有。”谢满衣揉了揉眉心,双手扶着女郎孱弱的肩头,拢在掌心里别有意味地摩挲。 借着幽幽透进来的月光,瞧见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眼眶红肿,形容可怜,谢满衣微微倾身,看着她泪眼盈盈的眼睛,极轻地一叹,“从前也没发现你这样爱哭。” 越青雨偏了下脑袋,想挣开,因哭了许久,她的声音都有些沙哑,“我们才认识几天” 谢满衣默了会儿,拨了拨她湿润的眼睫,低声道,“我叫合璧进来服侍你更衣。” 他松开手,转身。 袖子被人攥住,于是又回过头,垂眸,“怎么。” “你去哪儿”她话说了一半,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要去接急报的,便抿住唇,偏过了脸。 他脸上神色很淡,光下红肿的半张脸显得人有些憔悴,凝望向她,敛了下唇角,“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谁说要等你了”越青雨抬高视线,透过黯淡的光影,瞥过他脸上清晰的指印,声音却是慢慢低了下来。 谢满衣轻轻一笑,并不以为意,扯扯凌乱的衣襟,将鹤氅拉高一些,缓步往外走了。 随后,有侍女进来将碎落在地上的茶盏清理干净,合璧神色复杂的过来扶着人去沐浴。 君侯皮肤冷白,脸上的血道子便显得格外突兀,触目惊心。 她只抬眸瞥了一眼,便不敢多看。 谁敢打他,还打得那样狠 不消去想,合璧也能猜出来,定然是她们娘子打的了,总归不会是君侯自己打的。 她方才守在屋外,虽不敢偷听主子说话,但那隐隐约约的争执声还是传进了她耳朵里,不止君侯有异,连娘子眼睛也红肿着,方才应当哭的很厉害。 合璧透过水淋淋的雾气去瞧越青雨眉眼,她眼风直抖,想问却有些不敢,只好先歇下心思,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如何,想必只这二人自己清楚了。 夜里越青雨睡得并不安稳,天刚蒙蒙亮时身边躺了个人,她受惊睁眼,目光擦过一瞬霜白的衣角,已被人一把捞入怀中,青年淡淡的声音响在头顶,“接着睡。” 越青雨不大习惯被他拥着,身子僵住,却又不敢乱动,他身上的檀香味,抽丝剥茧般一点点钻入她鼻端,她睡不着,这人的呼吸却很快平稳了。 她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青年手臂交拢禁锢着她,带着一点冷气。 某一瞬,她从他怀里撤开些,仰着头去望他眉眼,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去捋他额前的碎发。 青年却倏然睁开眼,凤眸里带着不大清醒的水光,只一息,便缓回了神,半垂着眼,幽深的瞳仁锁住她,眼尾单薄的肌肤漫上潮湿的红。 她侧头,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 光线昏暗,他的神情隐在阴影中,声音微哑,“我将带兵往并州,你可随我一道,亦可先行回 涿郡。” 越青雨双眸微睁,语气颤然,“去并州做什么” 他伸手摸摸她发顶,温和道,言语中情绪很淡,“扶乐郡业已失守,并州牧与我父亲曾有交情,派人来求援,我应下了,要领兵去讨伐。” 太子先前剿匪不利,并州占山为王的山匪趁朱吾之难,又蠢蠢欲动起来。 这波人深夜趁守卫不防,攻入了扶乐郡,将郡守一家关押在狱中,那匪首自封了个官职,盘踞在了扶乐郡里,弄得城里人心惶惶,百姓稍有不慎,便要被穷凶极恶的山匪取走性命。 扶乐郡是定州与并州之边界,易守难攻,并州牧不敌,向定州发来援书,要引兵剿匪。 谢满衣本不必亲自去,只那些土匪不似一般人,又迫害百姓,旨在撼动人心。 况且叶神枝与清衍二人,此刻想必也被困在了扶乐郡内,那伙人便与河间王旧部脱不了干系。 女郎眨着潋滟的眸抬眼望他。 她的声音轻轻的,带了点颤音,“我跟你一起。” 谢满衣似乎早有所料,只嗯了一声,回看她的目光极为复杂。 他拦腰提着人,将人往上带,最终埋在她锁骨处,情不自禁地往里贴。 “滟滟”他喃喃,却没了后文。 他们是与郑翘一行人一同行路的。 驿站之内,这女郎君自车舆而下,与他们同坐一张桌,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神情很不自然,如同稚子一般充满着好奇,多次抬眼打量她。 越青雨很难装作不知,只得抬眸,回望过去,“郑娘子,可有事要与我说吗” “谢夫人”郑翘抓住机会冷笑,从袖里拿出个钱袋子来,扔在案几上,“你已为人妻,便不该与旁的男子来往,阿离虽是卑贱的伶人,却是我郑翘看中的人,望你远离。” 她生的艳丽,双颊密布浅褐色的斑点,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气势,郑翘挑起眼尾,冷冷睨着越青雨,说话一点不客气。 后者一怔,她的眼睛好似快要喷出火来。 而她身侧坐着的归雁离低着头,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不敢反驳,更不敢插话。 越青雨垂下目光,看见那熟悉的钱袋子,正是那日合璧给予归雁离的。 原来是在为那日的事计较。 显然,她那日的作为险些引出误会。 “郑娘子,你误会了,我不过与小郎君闲话,并无冒犯之心。”越青雨眨着眼,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唇角扯出个不大明显的弧度,她摇头惋惜,淡淡道,“既很在意他,便莫让他出现在人前,免得郑娘子再吃味。” 谢满衣递了个挑眉。 安然坐着的归雁离攥着袖角,掀了下眼皮。 她冷言相讥,郑翘闻言,却似松了口气,“这便与夫人无甚干系了。” 越青雨微不可察打量过她,见她身姿笔直,生得比一般的女郎要高许多,脸颊的浅褐色斑点透着一股女郎君之中少见 的桀骜。 郑翘,字相宜,据说是郑氏培养的继承人,平祸数次,在九州小有名气。 她好似察觉自己方才的失礼,冲越青雨抬了抬下颌,大大方方地致歉,“方才郑翘无礼,夫人勿怪。” 这女郎连道歉时神情也是娇傲的,像只漂亮的小孔雀。 越青雨并未生气,反而觉得她这反差感极可爱,淡然微笑便算过去。 只是身侧的人却朝郑翘投去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郑娘子当着某的面,方敢以一伶人与某相提并论,是看不起谢某” 他的嗓音低润沉稳,并不含为难之意,言语里的情绪清淡,却透着隐晦的威压。 越青雨有点诧异,他很少这样当面下旁人脸面的,更少以权势地位迫压旁人,今日是怎地了 郑翘立时一惊,连声称不敢。 她不禁自问,方才那番话哪有拿这二人相提并论的意思 她当然没有那个胆子。 郑翘第一次见谢满衣时,他正漫不经心地审杀罪犯,据说是与朱吾瘴疫相关的人,全施以鞭刑,带着倒刺的硬鞭挥在身上,几乎要将皮肉都削去,这些人哭叫得惨烈,郑翘蹙眉别过眼时,正撞见他面上无甚意味的笑意,分明那样昳丽俊美的脸,却无端叫她觉得渗人。 这人刚过弱冠之年,却已久经沙场,又拿捏着权贵做派,只消一个随意的眼神,哪怕脸上挂着笑,也叫人惊惧不已,只能俯首。 她此时后背冒着冷汗,一时犹豫着,怎么能将这事掀篇,总不好叫她屈膝赔罪罢她可不干 最后且是归雁离自座位起身,以头触地,姿态卑微,“谢侯灼灼之姿,离不过低贱伶人,如同草芥,任人践踏耳,势不敢冲撞谢侯,敬请恕罪。” 郑翘面色不大好看,深知谢满衣此时是去襄助并州,哪有未到并州,反而先将人得罪的道理,她一时铭记父兄的教诲,宁是再心疼归雁离,也闭着嘴,并不出声。 谢满衣微微一笑,声音懒懒道,“阁下起来便是。” 待那二人离开,越青雨方侧过眉眼,不解问道, “你刚才为难他做什么” 他适时露出迟疑神色,微凝住眼,惊讶道,“有吗” 越青雨眼神似波,淡淡扫过,“糊弄我的话,就和离。” 她已经学会拿和离二字威胁他。 谢满衣视线往那钱袋子上一扫而过,眼尾提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青年双目变得温和,笑意漾在其中,“无他,只叫夫人知道,这伶人性软弱,位低卑,哪里值你一句喜欢” “”越青雨眸色一动,掩睫冷笑,“你记性一如既往的好。” “夫人谬赞。”他轻轻笑,温声道。 “就为这个,你便与一个女郎计较,未免太没风度了些。”越青雨目存探究,睫羽轻轻颤抖,斜斜去瞧他的眼。 “夫人下次有话直说。” 谢满衣轻轻拽了她的袖子,唇 角轻扯,轻描淡写反问,“她都对你无礼了,我要什么风度” 青年低下眼,啜口茶,才道,“你为人过于良善,不好。” 她颇觉好笑,问他,“何出此言” 青年拿起那个钱袋子,语气平缓,嗓音温柔,“夫人可怜那个伶人” 越青雨一愣,脑子转过弯来,“怎么叫可怜给点钱便叫可怜他吗” 这点钱不能叫归雁离脱离如今处境,对他并无太多益处,只她觉得平白的叫人与她说话,耽误了旁人时间,不该毫无表示罢了。 “我并不觉得如此。况且,他从小与父母走散,前尘尽忘,甚至没有长辈为之加冠,也确是很该被怜悯的。” 谢满衣翘起唇角,身后的日光洒入几缕照入他的眸,轻而易举看透她的心思,他晃晃手中的茶盏,像是在沉吟,许久,慢条斯理道,“你何不可怜可怜我” 越青雨扬起眼,青年眼睫半垂,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意味难明。她捂嘴轻咳了两声。 大军驻扎在景城郊,与扶乐郡仅仅隔了个山头。 冬日,此地却接连几日暴雨,附近村落的居民都被安置在了城郊的灾棚,与军队驻扎的地方很近。 郑氏家主,时任并州牧的郑懃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天际阴沉,车舆外风雨猎猎,青年披着玄黑鹤氅,撑着一把二十四骨伞,挡在二人头顶。 经过灾棚,越青雨从幕篱的垂纱里撩开一条缝隙,打量一眼,寒风一吹,帘幔轻易地便揭开,照见一张张憔悴的脸庞。 若景城都有如此多难民,那山头的另一边,扶乐郡的情况只怕不容乐观了。 越青雨的目光轻轻瞟了眼谢满衣,他眼睫低垂着,细密的睫毛紧覆其上,不知在想什么。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3 章 微妙 景城郑氏声望很高,祖上历出明相,上一代家主郑汾便是宣皇室永初年间的丞相,逝于建宁元年,因魏皇后宠幸奸佞,他死谏于朝阳台,被魏皇后挖下眼睛,尸首暴晒城门数日。 郑氏到了这一代尚武,家主郑懃乃郑汾之弟,他官至并州牧、兼卫将军,领并州军,周旋于皇室与士族之间,是并州有名的大好人,极受当地百姓爱戴。 夜中仍是凄寒。 萧然空荡的长廊散发着淡红的微光,明月倾进薄薄一层余晖,浸着那层光往雨地里倒。 越青雨往窗外看一眼,神色有些恍惚,风起时她透过暗淡的光影,似乎要回到那么一个狂风骤雨的日子里,她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小小一团,靠在车厢里伏首颤抖着。 越青雨略一晃神,再回眸时,平静下来。 席上郑懃的声音像隔着幕帘传过来,“天预人事,这场雨,是催生了匪徒的逆反之心,又逢涝灾,兵力有限,耳闻谢侯停于朱吾,才冒昧请谢侯兴兵扶援。今得谢侯相助,乃扶乐、景城百姓之幸。” 他举着杯,向谢满衣颔首,随后一饮而尽。 越青雨侧了侧眼,便见玄氅青年手腕一抬,只是淡笑着,啜饮一口,“郑君言重。” 郑懃白面无须,不似一般武将,他言语有礼,并不刻意趋奉,也未曾避开人,只将两城情况大略一谈,谢满衣问及景城情况时,他长长叹了一息,眉眼里俱是担忧之色,“暴雨侵蚀,山崩水出,坏民室,难民数多,城内无以安置,只得在城郊搭建起灾棚,也好予百姓一遮风避雨之所。” 她眼皮翻了下,垂下眸,漫不经心地晃晃茶盏,思忖着。 一方州牧,却连几个山匪都降不住,其间必有缘由。 更长漏永,夜阑人静,阵阵细雨拍打在窗子上,越青雨坐在窗边,翻看着一本医术,她知涝灾后常伴有瘟疫,虽郑懃已疏浚河道,令人将脏污全部清理,却还是不得不防那个万一。 她手里的医书皆是叶神枝所赠,神枝说,会些医术总是好的,说不定哪日便会派上用场,越青雨深以为然。 此时想起叶神枝,她心里却很有些担忧:神枝在扶乐郡,不知如何了。 正想着,门便被人推开了。 谢满衣从郑懃书房而来,神情凉淡,看不出情绪,只眼角垂下个疲倦的弧度。 外面的风雨随门开的一瞬飘洒进来,带进来冷雨寒霜。 谢满衣轻垂下视线。 屋里燃着地龙,穿着单薄寝衣的女郎青发散在肩上,衬得皮肤愈发的白,她支着下颌,倚在塌上看书,神情专注,身侧点着一盏灯,烛火映照着,将她的轮廓打得温柔而娴雅。 恍惚中给他一种错觉 这盏灯是为他而留的,她在等他。 越青雨抬起头,与之交汇起视线。 她率先弯起唇角,发丝凝在眉梢,与灯影一齐晃在她眼下。 青 年挑眉,将玄氅脱下,眸色轻泛起波光,声音里有一丝似有若无地笑,“夫人在等我吗。” 越青雨微顿一下,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疾不徐地朝她走近,映见那双幽深清冷的眼睛,她神情微微变了变,眉眼间有一丝亮色闪过,淡淡的并不显眼,却被青年锐利的视线接住。 她颔首,微微侧眸,我有事想请教你。” 谢满衣自玉盘里取出个碧玉盏,径自倒了盏茶,掂在手里晃了晃,湿润的雾气凝绕在他眼睫前,显出浅浅的笑意来,他温言道,“夫人请讲。” 越青雨放下医书,坐正了些,脸上浮出讶异,“那帮土匪什么来头为何连并州牧都束手无策,还要向外引兵助力。” 青年静静看她片刻,似乎是审视,又似乎不含任何情绪,他笑了,狭长的眸微微一动,“夫人与我同日而来,夫人既不知,我岂会知” 越青雨眨了下眼,眸色宛若幽微的烛火,温静悄寂,她面色不改,“可你很聪明不是吗,猜总能猜到一些” 谢满衣端着茶盏,安静地打量她,“原来夫人这样高看我。” 他脸上笑意很淡,人看上去分外疲倦,竟还有心神来与她玩笑。 越青雨盈盈水眸信赖的望着他,口中却小声道,“不能告诉我吗” 她眼尾微垂,手指抵在案几上,眼巴巴看着他,实在很难让人拒绝。 谢满衣心里轻笑,漫不经心地将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案几前,他一双眸子在浓密的眼睫下极黑,淡淡道,“你今日可曾听到郑懃所说有关涝灾之言” 越青雨低低嗯了一声,有些诧异,“怎么了吗” 谢满衣细细打量她灯下的半张脸,声音低低沉沉,“暴雨势虽大,却未必有此等破坏力,你我年前经由并州,同行一路,夫人可曾留意山坡前的密林景城当也如此,植树以抵雨水,这一遭涝灾,只恐树尽数被人砍了去,山上有异,或与那帮土匪相关。” 越青雨显然理解不了他所说的话,一时拧了半边眉,安静了下来。 她想,谢满衣果真是个洞察力极好的人,连这等微不足道的事竟也记得。 “若如此,是否该往山上查探一番” “等时机。”他言简意赅。 青年没再接续这个话题,他起身往净室而去,稍过一会儿,水声自里头传出来。 越青雨刚拿起医书,外头突然亮起白光,是一道闪电。 她抬起眼,望窗外一道复一道亮起的闪电,女郎不安的蜷起手指,她的睫毛在灯下微微颤着,宣泄着主人杂乱的心绪。 十一年前。她就是在这样一个骤雨日登上了往洛阳的船。 时至今日,她依旧忘不了阿母当日的眼神。 阿母脸上无凄惶,更无哀痛,眸色冷淡,甚至有些凉薄,立在岸上静静地看着她。 越青雨思及至此,眼眸空寂,已不大能有几分情绪。 她只怜自己,并不再怨阿母。 有时 ,不爱便是不爱,也许是不会有缘由的。 非是世上所有父母都要爱孩子,她要清楚,也要学着释怀。 谢满衣慢悠悠地自净室里走出,他身上带着未干的水汽,看一眼她这模样,再望窗外狰狞的白光,了然回眸,唇边掀起一丝笑,“害怕” 她若害怕雷电,夜里总该更依赖他些。 青年面上透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心,衣衫之下却隐隐含着微妙的、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屋里燥热,他漫不经心地扯了下衣领,手指却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越青雨抬眸,才要开口,却瞥见他半敞的衣衫下,露出的冷白皮肤和那锋利到不容忽视的喉结。 怎么会这样。 谢满衣喜净,一向服饰整洁,今日却连上衣都没穿好,便出现在她面前。 半开的支摘窗吹进一缕风,将最后一盏灯也吹灭。 谢满衣微微俯身,一缕墨发垂在越青雨的肩头,在她惊惧之前先一步揽人入怀,问道,“眼睛生来就如此吗。” 粗粝的指腹划过后颈,落于盈盈一握的腰间,青年轻松将她掂起来圈入怀中。 越青雨下意识想攀住他的肩膀,却触过他微凉的锁骨,手指顿住,羞窘地闭上眼睛。 青年仿若不觉,步子都不曾顿一下。 黑暗总会滋生莫名的情愫,谢满衣抱着她到床上,才按着她的肩头缓缓的俯下身来。 他亲了下她湿润的眼睫,无甚情欲,只是察觉她此刻情绪不稳,含着爱抚,轻轻落在她眼睛上。 后者眼睫狂颤,扫过他凸起的喉结,低低垂下眼睫,侧头躲过他温热的鼻息。 越青雨将下颌落在他肩膀,许久,轻淡的声音才飘了出来,“不是的。” 她在回答他适才的问题,终于开始直视自己的心结。 越青雨停了停,睫羽垂落间显出些晦淡的忧郁,她并不遮掩,卸下一身防备,袒露出毫无保留的脆弱,“我小时候太爱哭,落下的旧疾。” 她连同嗓音都在颤。 不止是因想起了幼时的事,还因为,青年的手正落在她腰窝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谢满衣闻言,顿了一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4 章 安抚 夜色黯淡,青年抬起眸光,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越青雨v,长指抚过她薄薄的眼皮。 黑暗之中,凭借一丝自窗边洒落而来的月光,女郎仓惶的神情被他收入眼底,谢满衣瞧见她噙着水光的眸,微微蹙起的两弯淡眉,连同那凄楚的面容。 越青雨一直,过得很不开心。 他只不曾想到,她的眼睛竟是生生哭成这样的。 那双清丽乌润的黑眸,是怎么样地日夜流泪,才熬成如今这样夜不能视。 谢满衣的声音一时哽在喉间,酸楚从他心尖寸寸往外冒,久久地不曾消去,直直逼往他眼睛里。 青年的呼吸贴在耳畔,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感官。 眼前女郎看不见他的神色,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她在黑暗中睁大眸子,纤细的手指去寻他的脸,声音里含着颤,有些无措。 “怎么了吗” 少顷,他长长叹了一息,再复杂的情绪也只不过凝成两个字,从青年薄薄的唇里吐了出来 “别怕。” “我不怕的。”越青雨摇头,消沉的光下,她慢慢抬起眸,“我那时哭是因心里有期望,才会害怕、才会自伤,现在没有了,我什么都不怕了。” 风声呜咽,她目光虚无,声线却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你知道吗,我那时不懂,为什么阿母非但不喜欢我,还要将我送去我从没去过的洛阳,大一点才知道阿父身后有一整个越氏,还有叔父叔母的亡魂,我既承了这样尊贵的姓氏,便要为家族做些什么,所以我从不曾恨过他们,我只怕我做的不够多。我总觉得,我多争气一点,阿母便能少厌我一分。” 所以她讨好萧淮,周旋于洛阳儿郎之中,折首于章明帝面前,谦卑恭顺,不敢有一点违逆 甚至梦里的她,为了越氏于人前献助兴舞,直至湮灭于火海之中,那种痛苦,哪怕是梦也让她胆颤。 女郎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叹了口气。 何必呢,她对自己说 越青雨你何必呢 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了起来,谢满衣唇瓣用力地抿了抿。 “其后对雷雨的恐惧,俱因我离开司州的那日,也是一个暴雨天。”她抬起眼睫,清润的眸里似乎有几分自嘲。 “那时阿母怀里抱着流眼泪的堂姐,阿兄们站在她身边,静静朝我挥手,眸里似乎含着泪我记不清了。但那一幕我记了很久,也记得当时的我,一边哭一边想,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呢为什么三个孩子里,阿母不喜欢的那个偏偏就是我呢” 她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泪水如断裂的珍珠一般,顺着通红的眼眶往下掉。 青年身子一僵,颈间晕开的湿润,一路疼到了心里,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汹涌而至,他说不出话来。 “我难道就那样,不讨人喜欢吗”她如同自问般,喃喃出声,手指无意识用力,攥住青年脸颊往上推。 晦淡的光影里,谢满衣微微仰头,眉眼之中浮过一丝难过。 喉结上下滚动了几番,他闭了闭眼,抬起手,轻轻擦拭着她眼下的眼泪。 “怎么会”他手指微微颤抖着,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滟滟,是天底下最好的女郎。” “越氏为示好萧皇室,叫你孤身往洛阳,他们却躲在你身后享十余年安稳;而后萧梃为拉拢我,要你寒冬行往北地,与我这样的废人成亲即便这样,你也不曾怨过他们。” 他说到“废人”二字时有短暂的停顿,漆黑的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像是扯着淡淡的讽意。 “你那么好,只是他们却看不见你的好。人心丑恶,世人趋利避害,利用罢还要以恶语而伤,滟滟,你怎么能因此便觉得自己不能被人喜欢” 起码,他就很喜欢她。 谢满衣没有喜欢过别的女郎,还未探索出男女之间真正的喜欢是什么。但他却知道,他已经喜欢上了越青雨,不然他哪里会被她的情绪而牵引,为她的喜怒而开心难过呢 越青雨垂眸,泪水簌簌而落,心里却平静下来。 他并没说出甚么保证亦或承诺,他只是告诉她,她值得被喜欢,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厌弃她的才是不好的人。 越青雨禁不住苦笑一下,她怎么又为已经决定要放下的事而难过,还将自己弄的如此狼狈 大概因为,他有时候对她,太过温柔。 她鲜少被人这样对待,难免滋生几分想要倾诉的情绪。 谢满衣抱着她,去寻了灯烛点上,随后将人放在床上,他撑着床面,往下凝睇她的泪眸,倏然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不得父母喜欢,只因他们压根不是你的父母” 灯烛摇曳着,猩红的光影落在二人身上,往帘幔上打上两道狰狞的长影子。 她怔住了,薄衫下的心脏狂跳,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袖中的双手绞在一起,泪珠子悬在眼睫,要掉不掉的,格外可怜。 谢满衣也是一愣,他本打算待此事有确凿证据后再与她说,一时的不忍心却险些露了破绽。 他不敢赌,万一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那越青雨便要再失望一次。 令她失望的人和事已经够多了。 谢满衣不想再往里添一条,平白地叫她难过。 “越旻与袁夙灯未尽父母之责,不配为你父母。”他轻轻抬住她下颌,瞳仁幽深静静凝视着她,“何必为不相干的人难过” 越青雨一双杏眸瞬间静寂下来,垂了垂眼皮,将眸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掩下。 谢满衣已去了净室取过巾帕,沾了火炉里煨着的温水,再重新走回至她的身边。 他着单薄的一件白衫,容色里显出一点轻微的苍白和疲倦来。 动作却有着与神情全然不同的温柔,他的手指停在越青雨的下颌处,好叫她借力 抬起头来。 那块温热的巾帕细细地擦过她的眉眼,女郎纤长的眼睫慢慢地颤抖,却听话的仰起头,露出整张湿润的面来。 本作者濯雪一汀提醒您最全的我夫君他是白切黑尽在,域名 “你我都没有家人,往后便互为彼此的家人。”他的声音低而清晰,一字一句掉落在她心里。 越青雨失神般怔住。 窗牖闪过一道白光。 那块巾帕已从她脸上拿下。 青年脸上没什么情绪,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他淡淡敛着眼睫俯身低下头去,托起女郎细白的手腕,一根根去擦她的手指。 眸色温和,神情专注。 越青雨埋下头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后者仿若不觉,眸光定在她手上,连眼风都没分出去一个。 少顷,他极是自然地放下了巾帕,回身揉了揉她的发顶。 “睡罢。” 越青雨听话的躺进床内侧,睫毛微微颤着,看着他。 青年也躺了下来,在她身边。 浅碧色波纹锦被继而盖在了两个人身上。 “你能不能”她迟疑着开口了,却又顿住。 谢满衣说,“什么。” 四下烛火昏晦。 “抱着我睡。”她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嗓音也跟着低了一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四个字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越青雨说罢,捏着被角往上提了提,眼睛颤动着闭上了。 闻言,谢满衣眼皮一跳,不大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抱着她睡 哪有什么能不能。 她都这样说了,他难道会说不可以吗 青年哦了一声。 音虽短促,却能听出他在笑。 一只手自她腰间穿过,揽握在后腰。 谢满衣将人往怀里带,下颌抵在她发顶,轻声道,“睡罢。” 滚烫的呼吸落在耳畔,越青雨心里难得踏实下来,脸埋在他衣衫敞开的胸前,嗅着淡淡的檀香味儿,闭上了眼睛。 青年却是平静不下来,遑论阖眸入睡。 他们离得这样近,他心下有些躁动,却弓着腰稍稍离她远些,唯恐被她觉察出什么。 半梦半睡间,越青雨想起什么,意识混沌间,迷迷糊糊地开口,“你的家人在涿郡啊” 他有阿母、阿母和几位嫂嫂,哪里算没有家人了 青年眸色微动,没有应声。 不消片刻,女郎眉眼舒展,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呼吸声微弱,却不可忽视地扫在他锁骨边。 她黏人而不自知的缠着他。 青年难耐的滚动喉结,许久,他轻轻的抬手,想将人从怀里放下,他好去冲凉清醒一番。甫一动作,她便拽住了他的袖角。 恐将她弄醒,谢满衣只好作罢。 他侧了侧头,微垂眼眸,人正枕在他臂弯里,睡颜宁静。 谢 满衣于昏晦里慢慢勾了勾唇。 是挺依赖他的。 青年的嗓音很轻,顷刻便要消弭在沉静的只余雨声的夜里,“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adashadashadash 天上下着零零星星的雨,隐有歇下来的意味。 得益于朱吾的粮仓,朱吾郡粮食充足,他们来时,却尚且不知景城有难民,只带了七八车粮食,如今要紧着难民先用。 指着郡守府发下去的那点粮食,压根不够难民充饥,越青雨晌午去灾棚走过一圈,午后便命人在城楼下搭了一处草棚,勉强能够遮风挡雨,里头放置着一口大锅以煮白粥,一日放两次,以维持那些难民的生气。 夜里,越青雨自车舆上下来,她一边走,一边思忖,谢满衣待在书房有大半日了,这会儿也未必能脱身。 他与麾下谋士在书房谈议攻城之术,据郑翘所说,这些人里既有谢满衣的人,也有并州的军将,谁也不愿听谁的,吵得热火朝天,压根不见消停。 想到谢满衣被围在中间,揉着额头烦躁不堪的模样,越青雨扬了扬眼尾。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后院,后院有处碧清的池塘,冬日里也不见结冰,她漫不经心地往那处看了一眼,却在池塘边瞧见个人影。 越青雨心下一跳。 那人侧了侧眸,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红衣无冠,衣衫单薄,身形清瘦病弱,活脱脱像只妖怪。 夜色黯淡,她没看清那人的样子,怔怔立在原地有一会儿,待回过神,那个郎君已经走近,距她不过三两步的距离。 廊下晃悠着的朱红灯笼散着微光,映出郎君眉宇间的苍白病弱之色。 甫一靠近过来,一阵苦涩浓重的药味便裹着冷雨,一同飘进鼻端。 越青雨望他与郑翘一二分相似的眉眼,再瞧他几乎不见血色的脸,心里隐隐冒出些猜测来。 据说,郑汾膝下唯有一子,此子自小身子骨便脆,将养于深宅之中,不见外客。 郎君衣衫半湿,长袖沾雨,苍白着一张病态的脸,单薄的身板套在衣衫里面,像是下一瞬便要随风而去。他拢了拢袖子,打量她许久,半晌,意味难明地扯扯唇角。 你是aheiahei初安侯的夫人”他说罢,顿了顿,垂在袖中的指节蜷了蜷。 郑觉望她神情,已有答案。 眼前这女郎便是越氏女,她是从洛阳来的。 雨丝落下沾湿衣裳,越青雨方忍不住凝眉,这红衣郎君又问,语气里的情绪很淡,却似乎笑了一笑。 “洛阳如今是什么样”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5 章 怜惜 月光穿过萧然的枝叶筛来,照在女郎有些怔忪的脸上,她微睁大双目,像是有些诧异。 郑觉看她一眼,微微低头算作一礼,他唇角勾出浅弧,“夫人识我否” 望他穿的那件绛红色麻布外袍,身无繁饰,又一副病秧子模样,合璧亦有猜测,只他那句话过于佻达,她却佯装不知。 合璧走上前,冷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对我家夫人不敬” 郑觉也不恼,一语不发,沉默地往后退了退。 越青雨拦住合璧道,“不得无礼。” 她缓缓抬了眼,向郑觉回以一礼,语气淡淡,“郑三郎。” 郑觉无官职在身,于家族的儿郎里行三,她自以此称之。 郑觉长眉压着双眸,透露出虚弱的意味来,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你竟认得我啊” 她发间的玉簪于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将视线移开,“听过一些郎君的事。” “我的事”郑觉却挑眉,清冷的眉眼一瞬生动起来,“什么事说来听听。” 他语气应是笑着的,可惜没有丝毫温度。 越青雨自觉失言,正思忖如何挽回,一时不察脚下扑过来什么东西,卧在她脚边。 她缓慢垂落眼睫,望见一只通体黑色的鳌犬,正对她狂吠不止。 越青雨心中骇然,往后退了几步,那只犬幽黑的眼睛闪烁着,蓄势待发地盯着她,似乎下一瞬便会扑上前来。 “夜奴,过来。”冷淡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那只黑犬慢慢悠悠地退了回去,只还用那双阴森的眸子盯着她,在暗夜里极其渗人。 郑觉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微亮的月光打上去,显得他脸色越白,唇色越淡,身形单薄,看起来摇摇欲坠。 他沉默了一瞬,声音里带着歉意,“这畜生不识贵人,惊扰了夫人,勿怪。” 越青雨面露惶然,低声道,“无碍。” 她垂眸,揽过眸里一闪而过的凉意,顶着细雨往住的地方去了。 墨玉般的眼神淡漠地看着她背影,他扯扯唇角,转身提步,黑犬摇摇尾巴跟了过去。 越青雨步伐略快,穿行在避雨的廊道里。 这人被沉疴缠的久了,总要有些古怪,那郑觉便古怪得很,大约是因她那句话生了不悦,便放任他养的那只黑犬出来吓她,赔罪不过装个样子。 他并不多加掩饰,倒叫她放下几分戒备。 一阵夜风拂面,越青雨将这个插曲抛之脑后,抬眼的一瞬,瞧见了谢满衣。 他杵在廊下,意外挑眉。 门扇发出轻微的声响。 两人对坐,谢满衣见她面色苍白,便道,“施粥之事不大顺利吗” 越青雨摇摇头,欲言又止。 青年神情怠倦,半晌,意味难明地扯扯唇,“想说什么。” 越青雨徐徐抬起眼看他,檀口开合,便将 方才之事同他说了。 他静了许久,似乎在沉吟,许久,将手肘落下,支在案几上,散漫道,“我当是何事。” 他两指握住茶盏,杯沿从唇边轻擦而过,待会儿我们报复回去。” “”她是这个意思吗 她告诉谢满衣,是为了让他也提起一丝防备心,郑觉那时候出现在她回住处必经之地,焉知不是特意截她,探听底细 窗牖漏进一丝熹微月辉,薄薄一层打在青年俊美的侧脸上,将他寡淡的神色映的分外柔和,让她望之出神。 越青雨忍不住问,“怎么报复” 青年微微一笑,“隔墙有耳,你近些,我告诉你。” 越青雨乌眸微凝,眸中有不加掩饰的探寻之色。 刚才为什么不说隔墙有耳 但她没问出来,依言向前倾身,还侧过眉眼,方便她听他的声音。 谢满衣微敛起凤目,面上竟短暂显出了一丝笑意来,他稍稍坐正,才以手抵住女郎后颈,俯身轻声在她耳边说话。 他的唇似乎从她耳边擦过,说话时吐出的清润气息全灌入了她耳朵里。 越青雨瑟缩一下,想躲,奈何他手扶着她的脑袋,叫她退避不得,鼻端渗入宁静的檀香味道,她一时怔住,未听清他的后半句话。 谢满衣松开手,手指伸出窗牖的缝隙,轻轻敲了两下,外头立刻跳出来个黑衣影卫,青年道,“避开郑府耳目,将郑觉请来。” 郑府确乎遍布耳目,不过对于影卫来说,悄摸将郑觉带来,也非难事。 那人很快领命退下了。 谢满衣将窗合上,回眸便瞧见女郎犹疑的眸光,“这不好吧我们现下还住在他家里。” 万一那郑觉当真只是无意将黑犬放了出来呢 况且,那只黑犬身形不大,也就是因为突然出现才吓她一下,并不必因此与郑氏结怨。 “他若不是刻意为之呢”越青雨道。 “会否是因我先提及听说过他的事,而九州盛传的这位郑三郎君的事,莫过于他的父亲郑汾,以及他分明是嫡系郎君,却因身弱被判短寿,而无承继家主之权。” “遇事何苦先往自己身上引你不那样说,他也会那样做的。”青年接过她的话,面色沉了下去,有些怒其不争。 “既答应过你。”谢满衣心中一叹,面上却不表,眸光泛出波澜,“我不瞒你。郑氏居心叵测,外面皆是耳目,郑觉此计,是为了引我怀疑。莫如将计就计,将他带来,我也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越青雨一骇,“他自寻你便是,为何要避过他叔父的耳目” 谢满衣却道,“即便不是这样,且不论你是越氏女、谢家妇,但提如今我领兵相援郑氏,且你身边还有暗卫跟着,他都敢如此,滟滟,你未免过于良善。当初因蔡氏女诋毁袁氏,你便当场打她,如今为何隐忍不发” 他眼神锋利,直直要望进她的眸子里,“ 莫非,旁人冒犯你的亲人,你忍不得,却对自己所受的委屈熟视无睹吗” “我却睚眦必报,无论是何缘由,他既冒犯到我的枕边人,我决计不会装聋作哑。” 他不作那副温和模样的时候,一双黑眸便极是冷峭,透露着些许凌厉,扫过来的时候,叫人不敢直视。 这才是真正的谢满衣。 他过去纵横沙场,眉眼间难免会有杀伐之气。 越青雨未来得及对他口中有些暧昧的“枕边人”做出反应,便颇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 她确是觉得因这件小事而去计较很没有必要。 女郎顿了下,秋水眸荡起波澜。 越青雨想,他虽说她良善,未必不是在斥她懦弱。 这样想着,她心中便又生出些迷惘来。 她习惯了隐忍,凭她的认知,这只是一桩小事,还算不得甚么委屈。 “可他也未对我做什么,终归还是顾忌我的身份。”她便扬起眸子,再度对上他的视线,辩驳道。 “旁人不会畏惧你的身份,他们畏惧的是权力。当今陛下身份可尊贵”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诸侯可惧他吗” 显而易见,并不。 如今大梁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乱起来了。 “诸侯不惧萧梃,而怕王诵。俱因萧梃失了皇权,而王诵手握兵权。”青年漆黑的眉峰微微耸起,神情倒是依旧没什么情绪的。 “再说回郑觉。他知你往日境遇,赌你性情平顺,在明知你身份时,还敢以一只畜生惊吓于你。若你当场翻脸,他下次安敢再如此不痛不痒的招惹于你” 她眼睛垂下,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被他这样说教,越青雨有些局促。 她孤居洛阳,无长辈教导,一切的为人处世皆是自己摸索而来,从不会有人与她说这些。 “即便你当真说了令他不虞的话,他也未必敢当场发作。” 谢满衣声线平静,“你我夫妻一体,此事怪在我,他断定利弊,不敢冒险直接寻我,反教你受了惊吓。” 越青雨的眼睛垂的更低些,连着头似乎也低了下来。 “滟滟,我向你道歉。”青年瞳仁很黑,语速缓慢,却极为诚恳。 他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连累到了她。 可这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越青雨眼皮翕动两下,心头微微一刺。 青年已经起身,取过屏风侧一把长弓,虚虚靠在墙边,冲越青雨招手,“我教你射箭。” 越青雨抿嘴应了一声,缓缓抬步。 她莹白的皮肤在烛火下如珠玉般清透,只眼尾薄薄一层潮湿的浅红,神情有些不自然。 即便寄人篱下多年,到底还是个年纪尚浅的小姑娘,他或许将话说的重了。 也就是这种寄人篱下的经历,才教她养成这样委曲求全的性格。 谢满衣懒洋洋地俯身,脸上的表情很淡,伸出手摸了摸女孩子弯弯的眉峰,垂着眼看了她一会儿,语气缓和下来。 “我没有在吵你,是想你知道,遇事切勿生怯,有我站在你身后。” 高大而略带着冷雨寒意的胸膛贴上来,带来无尽的稳妥与安心。 “可是”一句话刚开了头,察觉他神情里竟有微妙的怜悯,准确来说,或许是怜惜。 越青雨住了口,有些不快。 “我也须顾惜你。”她心中冷哼一声,视线游移,指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谢满衣面色不改,只眸光如翻涌着的湖水一般,闪着烁烁的波光,在她瞧来,竟隐有委屈的意味,“我是废人不错,但再怎么说也是一州之牧。” “难道我就那样不堪,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吗”他低眸凝望她,语气中似有叹息。 她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以他痛处回击,垂下目光,声音极低,“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在这个乱世,连谢满衣都护不住的人,那便极少有人能护住了。 “你别生气”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若非二人离的极近,怕是连谢满衣也听不清晰。 “不会。”谢满衣却揭过了话题,语气平静。 望那双怯生生又强装冷静的杏眸,他那一向自诩淡漠的心都要浮出几分难以忽视的怜爱,他实在不忍、也很难会生她的气。 青年退后一些,从箭篓里取出一支箭羽,问道,“我须握住你的手,可以吗” 越青雨烟眉凝蹙,在他眸光注视之下,点了头。 青年垂落手臂,紧接着,一只微冷的手掌便捞过她的腰肢。 越青雨有点失神的想,不是要握她的手么 一瞬悬空,她已背对着青年,半被他圈在怀里。 谢满衣微弯腰身,轻轻抬起她的手指,要她握住弓身,而后手掌覆在她手背,垂着眼睑,低声说着要领。 从这个角度,他瞥见女孩子光晕浅淡的侧脸,几乎连浅色的绒毛都根根分明,随着风流细细颤抖着,青年喉结滚动一下。 有那么一瞬,他想亲上去。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6 章 过分 子夜清寂,他狭长的凤眸里仿佛有一片黑雾慢慢蔓延至眼底,灯盏斜斜落过来,于他面上投下一片剪影,瞳眸虽晦暗不明,那唇边却清晰的浮现出一点浅淡笑意。 青年嗓音平缓,手臂往后一拉,背脊却再弯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薄唇几乎擦在女郎侧脸,他低低道,“可能记住” 越青雨只觉脸边拂过浅淡的呼吸,迫使她忍不住侧头,然她甫一动作,便觉两片柔软而稍凉的触感落在自己脸颊上,如羽毛飘下一般轻柔,一触即离,只轻轻擦过,却又带来无尽的暧昧与遐思。 她怔了一瞬,便猜出那是什么。 心念闪动间,耳朵爬过一截藕粉色,连带着眼尾都漫上昳丽的红晕,越青雨不禁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谢满衣却似浑然不觉般,只微微一滞,便再度调整起她握弓拉弦的姿势,他的声音掩于夜色里极低,说话时扫出的热气,若有若无地,叫她的脸烫起来。 “记着了”她遮掩一般地开了口,眼睫却不断颤动,像蝴蝶飞舞时闪动着的翅膀。 呼吸几乎都交织在一起,继而穿行过她细细颤抖的肌肤。 越青雨心脏震颤余留的回音,如一团轻飘飘的棉花在她胸口乱窜,掀起一阵微不足道却又忽视不得的温风。 她不由蹙起淡眉,有些手足无措,眸光如秋水般乱颤,落不到实处。 正因她心绪纷乱,便也未曾听见屋外细微的动静,绵绵密密的雨点子坠地,缓缓带起淅沥雨声,与落在人肩上的声音是大不相同的。 “专心。”他食指抬起轻点她腕心,往下慢慢滑落,眼眸微弯,乌黑瞳仁里沁压着一丝微光。 谢满衣的手指本是虚抚着她的手,这一时那双手微微收紧,握靠住她手背,挺直的鼻梁掠过女郎眉峰,唇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脸上,声音里带着笑,轻轻痒痒,“夫人松手。” 继而手指一错,利箭离弦。 与漆红门的吱呀声一并响起的,是弓弦震鸣的嗖嗖声音。 越青雨手被他带着,瞬间松开了手,一支冷箭向门扉飞射而出,她猝不及防地抬起眼。 黑尾箭羽落空,擦着进来那人的手臂斜斜飞了出去。 冷箭擦肉而过,鲜血霎时间便自那人身侧滴落,混合着雨水一同洇在地面上,所幸他尚未及踏过门槛,血污便也没有落在屋内,并且不久便会被雨水洗刷干净,不落一点痕迹。 谢满衣瞥过一眼,幽幽的扬了下眉梢,深觉放箭的时机恰好。 郑觉穿着雨行衣,兜帽罩着头,神色隐在暗处里瞧不清晰,只那两瓣艳红的唇微抿,语气缓慢,声音却是冷的,“谢侯这是做什么” 谢满衣站直身子,缓缓松开女郎的手,脸上表情变淡些许,唇边一点冷淡笑意,“不知门外有人,勿怪。” 他的声音平淡,态度莫名,郑觉下意识地怀疑他的居心,一低头对上越青雨稍有迷惘的眸光,总算冷静下几分。 郑觉收回了视线,沉声道,“谢侯请我来里屋,多有不便,不若借一步说话。” 谢满衣淡淡笑着,理了理袖口,慢悠悠转过身,垂眸旁若无人地道,“夫人准头不佳啊。” 越青雨对上他意味难明的眸,目光有一瞬的交错。 显然,他有些欲盖弥彰,这箭准头若真不好,便不会那样凑巧的只是擦过郑觉皮肉。 再准一点,此事便不能轻易揭过了,实属得不偿失,全无必要。当下,便是恰好,他们既出了恶气,郑觉亦无法发作。 她移开视线,卷长的眼睫轻敛,没什么表情地道,“与我什么干系,分明是你射偏了。” 越青雨刻意配合他,并不真等他说些什么,径自往屏风后面去。 谢满衣微有意外,很快便温和的笑了,“是,怨我。” 他笑音极低极轻,垂落的袖角同她旋身而过的衣袂相擦,立时又分离开来,“是我射偏了。” 郑觉桃花眼微垂,沉默良久,忽然扯唇无声的笑了。 谢满衣这一通下马威,原是为了他那夫人啊。 想到此,郑觉心下微松口气,却又思忖着他对这位章明帝赐婚的夫人,看重之心到底会有几分呢 郑觉望眼越青雨的背影,单薄伶仃,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今次握弓,想必也是头一番。 是了。这世上的女子皆纤弱,这越十一娘也无甚特别。 郑觉面无表情的扭转视线,却正对上青年似笑非笑的脸,他一顿,撇过了脸。 谢满衣若无其事的走过来,眸光里尽是深深笑意,“郑三郎,不是要借一步说话吗。” 不稍片刻,二人对坐于偏房之内。 有细雨自露着缝儿的窗牖打进来,于暗夜里侵染开一片湿意。 案几上摆着两盏冷茶。 青年面色闲淡,光影晃晃悠悠的在他脸上跳动着,轮廓深邃的脸便更显出几分漫不经心。 郑觉先沉不住气,问道,“谢侯,竟无甚要问的吗” “阁下费心引我一见,不若明言。”谢满衣笑得一派云淡风轻,指尖扣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两下。 郑觉清冷的眉眼落下烛火的阴影,他抬起眼帘,“密林夹束于山谷之间,正巧将洪流拦下,奈何此次暴雨,只应了那句“天人感应”,朝廷未派下官吏赈灾,扶乐郡又潜入了匪贼,动荡不安。可想而知,接下来百姓便要揭竿而反了。” 谢满衣脸上笑容淡却了一分,微微吹散茶面上的浮叶,“并州上下官吏极力抢险,郑君也向陛下递一道奏折,将此事利害说明。反是士族,并不肯襄助景城逾过此难。” 郑懃年少从军,性情便锤炼的很是刚直,却又受家风陶冶,很有几分忧国忧民,自接任并州牧以来,将并州治理的极是富庶,也并不重士庶之别,向上推举孝廉时一向公正严明,毫无偏颇,“寒士”亦有望为官擢升。 当然,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得罪了许多并州 士族。士庶之间等级森严,党派分明,寻常士族并不肯将平民百姓看在眼中,尤是郑懃与士族之间关系泛泛,几个门阀便更不肯舍出物力、人力出来,偏要与他为难。 郑觉眼中浮过一抹暗光,微垂了眼睫道,“俱是表象矣。” 夜阑人静,只余雨水沥沥打着窗的细响,越青雨沐浴后,倚在窗边翻看一本医书。 忽闻门的吱呀声,外头的雨声便更清晰的传了过来,越青雨眉眼微微一动,侧过了眸光。 素屏那头零星传来细微响动,由光影透出的那道人影愈发真切,他正在脱外衫。 高挑的影子摇动着,青年的动作不紧不慢。 他微微仰着头解扣子,随着他这动作,越青雨瞧见他突起的喉结,缓慢的滚动两下。 不知为何,她的眼睫也跟着颤动了两下。 光影明灭,他的影子一点点变大,终于绕过屏风,走近了她。 这时,越青雨才发现他是沐浴过的,青年发丝微微湿着,甫一靠近而来,身上那股清淡的皂角香味便传入她鼻端。 越青雨乌发散肩,仰视着他,腰肢被男人一双有力的手臂禁锢住,不由握住他的袖子,手指摩挲过轻薄的衣料,“他与你说了些什么” 医书掉落在塌上,响有细微声音。 他垂眸,没什么情绪,语气淡淡,“郑氏安排了杀手,想杀我。” 话音落下,越青雨眼睛睁大,露出惊诧的表情。 郑氏要杀他为何 她想不明白。 村落屋舍正在重建之中,明日他们要去山下被暴雨冲破的村庄看看,莫非杀手便潜伏在那附近吗 谢满衣指腹摩挲她的脸颊,唇角挑了点弧度,“知道归雁离是什么人吗” 他的手指冰凉,被他碰过的皮肤却发烫,越青雨不觉侧头躲过,被他强硬掰回来,她只得放弃,转而问道,“什么人” 谢满衣眼眸低敛,细细凝睇她灯下柔和的眉眼,静默了良久,才语气淡淡的道,“前朝的太子楹。” 他目光深深,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唇边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态度很是奇怪。 越青雨眼尾绯红,指尖颤抖,迎上他的眸光,感到一阵不明所以,“怎会” 太子楹失踪十多年,难道不是死了,而是被人救下了 她怔了一瞬便回过神来,“他们想反” 青年目光落在她颈侧红痣上,听不出情绪的道,“昔年郑汾冒死以救太子楹,未料他死后,郑懃却一碗忘尘药喂下,将人送了出去” 郑汾颇得宇文靖器重,二人有同窗之谊,他一路擢升成为一人之下的丞相,在宇文靖亲征无还后,目睹谢皇后之死,视死如归地将太子楹救了下来。 郑懃却为避嫌,将人送到风尘里,如今天下局势复杂,郑氏想分一杯羹,又将人带回郑府,有前朝的太子在,郑氏恰好有了兴兵的名头,日后可“ 挟天子以令诸侯”,再以姻亲制约,天下不愁换姓为郑。 谢满衣神情变化不定,眼底一丝冷笑转瞬即逝。 越青雨不知道他这起伏的心绪受何影响,问道,“可这,与你有何干系” “太子楹的生母谢皇后,”他极浅的笑了下,轻声慢语的道,“出自涿郡谢氏,乃是我嫡亲的姑母。” 越青雨脑中旋着杂乱的几根线,慢慢的却似拨云见雾,将他的言外之意听得分明。 她唇瓣翕动,迟疑了一下,“莫非他们以为,传国玉玺在谢氏” 相传,传国玉玺随太子楹的失踪而一并消失了,这象征无上皇权的东西总有很多人想要得到,然一往十余年,传国玉玺却始终不曾见世。 而郑氏想杀谢满衣,必是对玉玺有所图谋。大抵是因传国玉玺不在太子楹手里,若是如此,那便有极大的可能性在谢氏,毕竟谢氏是谢皇后的母族。 可魏皇后当初派人搜寻数年,都不曾找到传国玉玺,难道她就想不到去涿郡谢氏找吗 越青雨怔然,探究地瞧他的神情,问道,“当真” 青年清瘦白皙的手指微微撩起她额间碎发,低低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传国玉玺,在我手里啊。” 越青雨闻言惊愕失色,被他掐了下颊上软肉,才慢慢回过神来,她仍是难掩震惊,很不可置信地眨了下眼,“竟不曾闻过此等传言。” 连一丝风声都不曾起过,他藏的竟如此好。 谢满衣极淡地敛下眼睫,声线低缓道,“我年岁尚幼时,曾住宫中一段时日,外人不知身份,帝师来找太子时,错将我救下,临死之际,将玉玺交予我,而后,我自宫墙下的狗洞钻了出来,回到了谢氏。” 他眉眼间盛着一点似落寞的光影,并辨不清晰,提及狗洞二字是似微哂一下,情绪变得极快,只一瞬,便于他眉眼间搜寻不得了。 他却是不欲多谈,语调淡淡,有些漫不经心,“魏后寻时,我未回到涿郡,玉玺自然也不在谢氏。” 男人的语气平淡,越青雨却听的心跳剧烈,仿若窥见了宫廷秘辛,她目光轻晃了一下,伴随着而起的,是心中的担忧。 她心忖着,如此,谢满衣同太子楹的关系应当是密切的,并不似一般表兄弟般疏离,反而因一同居住过一段时间,或还有些儿时情谊在心上。 只是,她若有所思打量过他眉眼,心中去想归雁离的样貌,眉尖稍蹙,若如他所言二人为表兄弟,诚然,这二人生的是不相像的,几乎寻不到一丝相似之处。 那么他口中的那位“帝师”为何会错认呢 “虽不知他们自何怀疑到我身上的,倒也不必细究。“ 他带着一身微冷的凉意靠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他呼吸喷薄在她颈侧,这样冷的人,气息却几近将她细嫩的皮肤灼伤。 谢满衣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清,这暧昧缓慢的动作却像是要亲吻上来,越青雨 微微偏过了头,错开他的动作。 青色的幔帐垂逶下来,将灯影遮住两三分,床帐之内的光影更为晦淡。 “据说很有把握取下我的项上人头。” 一声极轻极淡的笑炸在她耳道里,越青雨睫毛重重一颤,扯他袖角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她不得不将心下一点疑问咽了下去。 青年手掌漫不经心地覆过她后颈,将距离再度拉远,笑的温和,轻声道,“害怕吗。” 越青雨很轻地应了声。 他这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有闲心来作弄她,必定早已将一切部署好,总归他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顿了顿,单挑着眉,指腹擦蹭着她眼尾,安静了一会儿,低低笑起来,肩膀一颤一颤。 “可是我怕呢。” 越青雨碎发凌乱,呼吸不匀地掀眸,对上一双幽晦的瞳眸。 他抬起一点眼睫,眸如点漆,语意不明,“你说不怕” “是希望我去死吗。” 谢满衣轻抬起她下颌,往她面上不轻不重地看去。 青年暗藏疲怠的眉眼隐隐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越青雨不知他今夜的异常自何而来,这句问话却听得她心颤。 “我想你活着。”她几乎立时否定,视线往下垂着。 谢满衣睨着她,微微一笑,“我生死,都要你陪着。” “夫人愿否”他指尖沿着女子浅淡唇线摩挲而过,微狭起眸,像有几分为难,笑意却一分分的加深。 “” 目光交汇,越青雨静默片刻,不自觉收拢了手指,却也笑了起来。 她脸颊一片殊丽的红,偏生肌肤冷白,那张淡而薄的美人面蕴出笑意,便似雪中绽放的红梅,更添了令人沉醉的艳色。 “凭什么”她轻轻的反问。 谢满衣面上笑容慢慢隐去,只略一挑眉,半分也不意外,“既不能如此,我活着时更要纵情肆意” 他的话无头无尾,越青雨的眼睛又微微垂下去。 谢满衣倏然把她推翻,将下巴枕在她肩上,贴着她耳侧低低的笑了,“让我亲亲你。” 他极轻地哼笑,容色里带出一丝散漫,“行吗” 越青雨抵住他胸膛,很不可置信,他竟然这样直白。 “你怎么”她顿了顿。 “什么。”他的声音含混不清。 “这么过分。”越青雨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词,很能形容他如今的恬不知耻。 谢满衣显然不是个脸皮薄的,闻言神情都未改半分,唇瓣擦过她的耳朵尖儿,慢悠悠地道。 “只是亲一下,哪里过分了” 他将头埋的更低,困堵在她细颈间,温热的吻细密落下,迫使她微微仰起了头。 贝齿轻咬住一点唇,潋滟的眸中光线细碎,直至那吻落在她惊颤的睫羽上。 一声轻柔的呜咽自喉间溢出。 二人皆是一顿。 谢满衣撑在床边修长的指骨,青筋爆出,指节处染上一片霞光红,欲色弥漫,连同四周几乎都起一层朦胧雾气。 脑里有根弦倏然崩裂。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她,这时却没忍住捏住她下颌,偏头吻上那艳丽唇瓣。 青年捞过她一只手捉住,五指滑入她的指缝,强硬着与她五指相扣,压在头顶。 唇齿交缠,他肆无忌惮的攻城掠地,几乎无法克制的重重吻她。 越青雨下意识闭眼,她青丝散乱,睫毛簌簌颤动,在他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脑袋渐渐发昏,隐要喘不过气来。 她动弹不得,止不住的战栗,晕晕乎乎地听他在耳边低喘,“好喜欢亲你。” 第 47 章 灼人 洛阳城。 朱红宫墙连绵成一片庄严之色,金黄的琉璃瓦在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后头出来的官员三两结队,目光直直溜过去,却都不约而同地落在那着一袭单薄朱红长袍的郎君身上。 这郎君身份贵重,乃是大司马王诵膝下的独子,名嵘,字祈州。 王嵘出身显贵,一向爱仗势欺人,此次章明帝却将往并州赈灾的差事交与了他,真真是将一众官员的眼睛都险些惊掉了。 他能赈灾 这小郎君平素兴趣颇多,却都不是甚么正事,且他脾性相当之差,阴鸷乖戾,稍有不满便要当场发作,搅合过的流觞曲水之宴数不胜数,当街纵马都是寻常之事,洛阳城里却没人敢上来触霉头。 所幸,陛下还指了敬文公子祝衡与之一起,祝衡比之王嵘不知要稳妥多少,只这两家结怨已久,两人凑在一处又不知要生多少麻烦。 几个官员互看一眼,眸里闪烁着怪异的光芒。 却说祝燕宁自祝皇后的宫殿里出来,视线随意地扫向四周,恰好撞见屋顶郎君的目光。 她微怔之后,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目光滑过那漂亮到迫人的眼眉,定在他鲜红的薄唇上,不由得嗤笑一声。 王嵘手持一柄弯月宝弓,姿态懒散的看过来,他高高立在宫殿之上,一身朱红的官袍极是显眼。 祝燕宁一向厌恶他。 不止因他是王氏之人,更因他种种做派令人不喜。 比如在宫里如入无人之境,拿着把破弓来回走,还跳到屋顶上,自鸣得意又不可一世,浑身上下简直找不到一样优点。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反方向走。 身后传来很清晰地一声笑。 祝燕宁蹙紧眉头,简直忍不住要捂住耳朵,她步子越来越快。 心中暗暗冷笑,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 待回到祝府,便见正厅里坐了好些人,皆面色沉重,唯大兄祝衡神色自然地啜一口茶。 祝燕宁衣袖里的手微微捏紧,立于门口便听二叔叹着,“此事本就棘手,又与那王嵘共事,想必敬文此番要波折一些了。” “陛下既已下令,那便无可转圜了。”家主祝荆接话,他一向严厉古板的脸上浮现几缕复杂,“敬文,切记勿与之争论,若有不决之事,可向并州牧讨教。” “” 几番下来,她已听明白家里人谈论的事情,脸色遂沉了几分,上前几步,高声道,“我与大兄一同去” 堂里人的视线均移过来,反应一瞬后当然不允,祝荆的夫人林氏厉声道,“阿宁,回屋去” 祝燕宁挣扎几番,依旧无果,索性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来回踱步,心中有些焦急。 她阿兄性直,不懂迂回,那王嵘又是个蔫儿坏的性子,她是当真放不下心,便思索着如何能同他一同往并州去。 虽如此,实则她还藏了一点 私心,她自出生到如今,从未往过洛阳以外的地方,自是极为向往的,能出去长长见识也好。 次日狂雨渐歇,雨疏疏密密地下着,一弯绿水掩映在山脚下,空气里混合着白膏泥、糯米汁的沙土味,凝成一股雾气缓缓向下。 不远处,即是冒雨砌墙的工匠,而这些工匠里大多出自郑氏的部曲。 幕帘遮挡着越青雨的容色,她抬着眼,往远处眺去。 郑懃往州府去了,派了底下景城的郡守郑垚同来察看村落重建情况。 郑垚出身郑氏宗族,是由郑懃向上推选的儒生,是郑懃的堂侄,他此刻正说的愤慨,面色涨得通红,“河山只待重整,拨粮招募饥民来此建屋原本可行,可惜粮仓未有足够存粮,并州一带的郡守府年年收缴上来的粮食都储藏于扶乐郡,可扶乐如今” 一说起扶乐郡失守,且是败给一群匪徒,郑垚就气得肝疼。 他连声叹气,往右侧的方向指。 “瞧那些灾棚容纳不下如此多人,他们为给自己的妻女争取个遮风避雨之地,只得白日里拖着灌满风霜的身体来做工,谁又知道这些人能抗到什么时候呢” 谢满衣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因帷帽覆于面上,越青雨侧过头时,瞧见他纤长的清眉,自有嶙峋的风流。 越青雨眸心闪动,移开了视线,便瞧见前面走过几个面黄肌瘦的百姓,于天穹下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其上沾满泥垢,在这一片萧索的雨幕里便更显得可怜了,只他们手下却不停,大约也是着急着要个栖身的地方。 谢满衣望着前方,平声道,“朱吾尚有存粮,已派一支精锐部队往这边运送,另自我麾下拨出八百人,与郑氏部曲一同重建村落。” 闻言,郑垚心中震荡,喜形于色,“谢侯记挂百姓,心怀大义,郑某替百姓叩谢谢侯。” 他眼底布着血丝,说着话便要往地上去跪。 谢满衣淡漠的眼透着静,声音没有什么起伏,静静地道,“郑郡守,务必尽力安抚百姓,勿要百姓不安。” 随着他这番话,谢定已上前拦住郑垚跪地的动作。 这一时,渐渐而近的马蹄声,扬起一阵尘埃,众人循声望去,见有人驾着一匹红鬃马,自平地往此而来。 随即,这人“吁”了一声,在不远处拴着马绳停了下来,随即勒马跃下马来。 来人半跪于地,高声道,“报城郊有百姓聚众而闹。” 郑垚闻言大骇,之后却很快冷静下来,侧身向谢满衣致歉,“谢侯请便,下官先行往城郊一趟。” 谢满衣微微垂下的眼睑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他的声音之中,并不闻一丝波澜,“郑郡守自去便是。” 郑垚同他部下纷纷翻身上马,呼啸着疾驰而去,掀起漫天的灰尘。 他们来时乘马车,这时与郑垚一路同行多有不便,但越青雨隐隐觉得不安,她扫视一眼四周,并不闻有动。 不过片刻,灰暗 的天空之中,狂风夹杂着雨珠倾泻而下,隐有倾盆之势。 砌墙的人渐渐散去,去后头暂时搭建的灾棚里躲雨去了这样大的雨,是干不了活的。 越青雨收回视线,将眸子往一侧抬,瞥见他稠密的眼睫沾了露水,神情一凝更显出几分冷清。 越青雨顺着他视线望去。 不远处一座高山,阴云绵延,掩于山线之中的青色若隐若现,却有摇摇欲坠之感,如同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她的手藏在袖下,去够他的袖角,稍稍一扯,青年侧过眸来。 他在呼呼的风声中目光渐凝,看她良久,任凭雨水湿透墨发,顺着浓长的眼睫爬上面庞,再落进衣领之中。 谢满衣幽目深邃,神情有些晦涩,“滟滟,你敢与我一起上山吗” 越青雨怔忪,心底微微叹息,她想摇头,然不知为何,却颔首,“我与你一起。” 他这一时略抬起眉,湿润的手似想触碰她,却后知后觉她带着幕篱,终是收回手,声音带笑,似有纵容,“你怕的话,可以在这儿等我的。” 她晓得他想往山上做什么,既郑氏欲杀他,又着人将郑垚引走,不难想到刺客即在这周围埋伏着,那他此时往山上走,转移眼目,亦是想去探查虚实。 到底那山上挡水的树丛是否真被人砍尽了 这一时,狂风吹的细沙碎石乱飞,后方空地之外,有一片荒草随风而倒,她竟觉背若芒刺,下意识转身。 谢满衣长眉轻挑,缓缓抬眼,却跟着捉住她的手,上前一步稳稳挡在她身前。 呼呼的狂风带着一股湿冷的水汽,直直扑面而来。 这场面竟很是诡谲,尚未建好的房屋遇大雨又有倾倒之势,青灰色的墙壁笼罩在一片阴翳之中,方圆几里荒地,只他们七八个人。 周遭护卫已握住剑,谨慎的察看着四周,半分不敢松懈,两腿相叉,摆出迎战的架势。 而那俩马车孤零零的立在空地之中,马儿嘶鸣着,也惶恐不安地踏着前蹄。 “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堪堪擦过谢满衣的胳膊,被他眼疾手快的拉着越青雨往一侧去躲。 紧接着,荒草之中,不知从何蹦出数十个黑衣人,各个手提长剑,直迫谢满衣而来。 他眯了眯眼,杀意已从周身升腾而起,语气却很平缓,“有人会护着你回去。” 越青雨精神高度紧绷,幕篱被吹开,脸上浸过雨珠,趁着身后遮云蔽日般的高山,神色稍有些惶然的意味,闻言更是下意识紧紧攀附上男人的臂膀,仓惶摇头,却被他以手刀砍在后颈,骤然推入马车,那力道不容抗拒。 很快,这辆马车行驶了起来,紧随其后进去的合璧能听到前方刀剑相击的声音,那是护卫在保护这辆马车。 合璧望眼昏迷的越青雨,心下惴惴不安,只得将人安置在车座上,用手安稳托住她的头。 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幔,合璧睁起眸,往后面看去,青年提着剑,那件玄 色大氅被扔在地上,他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脸上带着一抹古怪的笑意。 天光尽敛时,平地上横七竖八倒下许多具尸体,却因雨声将此处的刀剑相击之声盖住,是故村落之后暂时躲雨的人竟未闻一丝风吹草动。 不稍片刻,蜿蜒在地面上的血水便尽数被雨水冲刷干净,谢满衣霜白的长袍上遍布血迹与泥水,连俊美的面庞上都染着血痕,却未有一丝是他自己的,这模样颇为狼狈,并且粘连在身上很叫人难受,谢满衣嫌弃地皱起眉。 他抬眼望住高峰,深沉沉一片浓雾,去了也未必有所获 他并非只为探看那树丛,更因暴雨之下,才能凭雨流勘测河道,继而确认开挖暗渠的位置。 朝廷既无作为,那他必得先为百姓谋个生机。若无沟渠引水,那之后再逢暴雨,这几处村落还会重复此次灾难,因而暗渠建造之事不可再拖。 谢满衣心下思忖过后,决意先回郑府,改日再入山勘测。 他挥挥手,声音肃冷,“将此地清理干净。” dashdashdash 月色融融,屋里点着六盏灯烛,灯火辉明,映衬在塌上人苍白的面容上,极显得她脆弱不堪。 合璧坐在床边,眉眼泛着担忧之色,不觉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并不烫,但是她却始终醒不过来,额上还往外冒着细汗。 越青雨眼睫颤抖两下,迟迟将眼睁开,她甫一动作,便觉后颈扯得头都有些痛,想撑着床面坐起来。 合璧眼眸一亮,心中松了口气,连忙扶着她坐起身,将一个软塌垫在她腰后,支撑着她半靠在上面。 摇晃的灯烛照着她纤瘦的影子,越青雨动了动身,拢了拢散在肩前的头发,伸手往颈后揉,却没忘了问谢满衣。 合璧一滞,并答不上来。 这时,一扇屏风外,响起轻轻的两道叩门声。 合璧迅速去开门,一抬眸,正撞上谢满衣懒散怠倦的目光,她撇开视线,恭敬行礼。 谢满衣声息清淡,却是不容置喙,退下罢。” 合璧咬咬唇,终是依言退下。 谢满衣依旧拄着根木杖,步子缓慢地往屏风后去。 青年一身凛冽寒意未消,将霜白狐裘拭下,掀袍坐在了床边,他倾下眸光,对住女郎形容可怜的面庞。 谢满衣眼白尚且泛着一丝红,挑眉,似笑非笑,“还是吓着了” 他分明没叫她瞧见甚么血腥场面,怎么还这幅孱弱样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青年啧了下。 越青雨睫羽轻抬,眸光恹恹的扫视过他,见他未曾受伤,语气藏着几分幽怨,“后颈很疼。” 青年安静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眼眸浮起笑意,“疼啊” 他顺着她的话来说,却起几分逗弄心思,竟未曾发觉自己轻柔而带着哄声的话音儿。 纱帐小幅度的动着,掩去几分屋里明亮的烛光。 越青雨辨不太明他的表情,侧过头去掩唇轻咳,半晌,她眼尾沾上一片湿红,小声道,“真的疼,是你” 她顿一下,后面的声音低得他都没有听清。 谢满衣手掌忽然扣住她的腰肢,凑近了一些,极自然地道,大点声。” 他垂下眼笑了一会儿,连肩膀都乱颤,才再度开口,声音低倦,几分别有意味,“我怎么了” 越青雨别过了脸,眼底微光在昏红烛火里漾漾生波,男人若有似无捏着她的腰窝,将她磨得极痒,她原本便未完全清醒,还打着昏儿,眼角一瞬便泛红噙起了泪花。 她泫然欲泣,霜白的肌肤上慢慢地晕上了薄红,潮湿的眼睫不断的颤动,倒像是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谢满衣喉结无声滑滚,神色却半分不显,他声线微哑,话里带着浅浅的倦意,“很疼吗。” 便得来少女轻轻地点了下颌。 她眼底化水的眸,倒映出青年昳丽的长眸,“我帮夫人揉揉。” 他的声音浸在夜色里,说话语气偏缓,听起来温柔含笑,“想要我轻些还是重些。” 越青雨直了直腰,想避开他别有意味的揉捏,檀口微张,吐出一句疑问,“怎么样是轻的” 她哪里知道他的力度。 越青雨眸光微闪,睫羽沉倦的开合。 青年面上淡定而从容地握住她一边肩膀,将人靠在自己怀里,一只冰凉的手滑至她后颈,以力道去揉搓,他道,“这样是轻的。” 越青雨抬起眼来,“那你再重一点。” 这话不知为何很奇怪,她说罢便觉羞耻一般闭上了眸。 她动弹不得地仰靠在他肩膀上,侧脸触碰一点他滚烫的脖颈,听他在耳边轻笑,“好啊。” 他的力度遂加大一些,骨节修长的手指慢慢游移在她后颈之上,竟真的将酸痛消下一些,越青雨忽觉头脑也不再那么昏胀了。 颈侧微冷的手不容忽视,他另只手且在她腰际摩挲,而他身上的肌肤却烫的吓人。 越青雨倏然抱住他修长的脖颈,蹭了蹭他的脸,两人侧脸摩擦着,带起一片暧昧的温度。 倏然,她后颈被人牵引着往后退,青年捏着她细白的颈子,眸光触及她微潮的脸颊,声线有些不稳,“你做什么” 他声音沙哑得过分,幽暗而沉静的眸光细细凝睇过她的面庞,自那两弯淡长的细眉,穿行过她唇色浅淡的唇。 越青雨抬起湿漉漉的长眸,以手去贴他的额头,触碰到一片灼人的温度,她声音轻颤,“你发热了。” 掌着她的那只手没有丝毫松动,越青雨重复道,“你发热病了。” 谢满衣唇边提出个浅淡的弧度,只轻轻地一带,便将人又带到面前,他忽而笑了一声,音色有些哑,“那又怎么样” “你亲亲我”他自喉腔里发出一声笑,几乎与她面对面地贴着,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气息热烈地喷洒在她的脸上。 越青雨脸颊也跟着烧起热意来。 第 48 章 喂药 “”她实在不知这二者有何关系。 她退开一些,垂下眸,静静地看向眼前目光幽晦的青年,“晏之。” 她叫了他的表字。 谢满衣一顿,挑了挑眉梢,手指擦过她额间碎发,赞许道,“就这么叫。” 她徐徐地叹出一口气,细细打量着他的面色,见他眼下一层乌青,眼白泛红,显然是很倦怠的样子,便将声音放轻,“我唤人去寻医师来。” 说着便要下去。 谢满衣拉过她的手,复将人揽回怀里,抬起一缕她的青丝,绕在自己指间,他漫不经心地应,“不必。” 青年眼中情绪很浅,脸向下靠着她,垂下眼帘看她,“夫人关心我,这很好。” 他淡淡勾起薄唇,手指停在女郎脸颊上。 越青雨虽纤弱,却因尚且年少,脸上还是有点软肉,因在塌上躺得久了,摸来有些温热,红红一片,瞧来很是柔软可怜。 谢满衣粗粝的指腹漫不经心在上面摩挲起来,随意笑了声,“不过我却没什么事,旧疾而已。” 她不大信,瞧见他细微颤抖着的眼睫,抬了抬手,想要去贴谢满衣的额头,被后者捉住手,向下滑去捏住手腕,攥在手心里。 越青雨黛眉微蹙,一层跳跃着的烛光往上裹挟她的面容,似有雾气在二人之中升腾着,谢满衣恍惚一下,张口便咬住她的指尖。 一滴汗,顺着青年漆黑锋利的眉峰滚落。 他的脸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神智实不大清醒,堪堪维持着冷静,唇瓣摩挲着勾勒出女郎手指的形状,半晌,抬起了眸。 谢满衣眸光微旋,含糊听见句话,“何必逞强” “一问就是旧疾,你有多少旧疾”她讥诮地弯了弯嘴唇,很是嫌弃地望眼被他舔过的手指,在烛火光晕下,一层莹润的水光。 有病不治,她实在不解。 越青雨眼睑轻轻地向下垂落,顷刻间,将手从他掌中抽离,兴致恹恹地将手指蹭在他衣袖上擦干净。 谢满衣怔着,许久,回过了神,把眼稍抬,看她的目光便带了些幽怨。 他眼角有湿意,呼吸沉沉,用手握住她腰,声音低下来,幽深的眸去锁她的目光,分寸不让,“旧疾之多,本侯亦数不清。夫人嫌我也是人之常情” 越青雨猝不及防被他拉入怀里,甚至鼻腔里都是他身上浅淡的檀香味,她感觉到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轻音不知在说些什么,却隐隐有着委屈。 越青雨将唇角往上一挑,乌润的纤眉被烛光氤氲一层珠晕,极浅地笑了下,“幼时曾听乳母说,人若得病,便会娇气,今日望谢侯,便知此话不假。” 这句是乳母哄她不得时笑骂她的,如今被她拿来揶揄谢满衣,是很不合适的。 谢满衣怎会同娇气二字有上联系 她压下眼睑,笑了一声,“谢侯,你娇气吗。” 不待青年应声,她倒 被自己的话逗笑,几瞬后,越青雨抿了抿唇,将笑意忍下,望见两片润湿的眼睫。 越青雨很觉着稀奇,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学着他往日那般,带着他后颈下仰,一时直起身,略低下眸去凝他潮湿的眼,那双清冷的凤眸,此时却不再沉峻,浅浅一层水光,像含着悬而未落的泪。 她眸泛讶色,轻轻拍拍他肩,“你哭了” 她眉眼都拧在一处,青年的眸色幽晦,沉沉地凝望着她,并没有动作,却将她压的近乎喘不过气来,她沉思了片刻,指腹擦过他眼尾,是那根浸过他温舌的手指。 越青雨低下眉眼,有些纠结。 她没有哄过谁,旁的人也很少来哄她,她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哄人。 越青雨斟酌着用词,目光恳切,“你于战场内落下一身伤,原是为国为民的英雄,世人皆敬你,没人会嫌你的。” 青年安静地听着,黑沉沉的眼眸无声地凝视而来,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然他只是静静睨着她,在她被那目光看的神不守舍之际,他喉中压出一丝低笑,忽然凑了上来,啃咬着她的唇。 滚烫的温度传过来,他手上移,扣住她下颌,只消轻轻用力,她便张开了唇,任由他柔软的舌钻了进去,与她的缠绕在一处。 越青雨耳垂迅速地泛起红,感觉他的齿一点点含吮住了她的舌尖,膝盖往她腿心顶,手掌顺着她肩往腰际滑落 许久,越青雨靠在床柱上缓缓平复着呼吸。 幽怨的人变为了她,越青雨眼底波光微闪,捂着胸口看去,见他撑在床侧的手背泛青筋凸显,微耸的骨节蔓延一层嫣红,她一顿,视线上移,瞧见一双水润的眼睛。 “” 到底谁在被欺负啊 谢满衣压下眼帘,声线低缓,听不出什么情绪,“夫人说的世人,” 他声音一顿,似笑非笑,“也包括夫人吗。” 越青雨颔首,便听他笑,声音很低,笑完又道,“没人能做到让世人都敬重他的。” 他如此随意一说,便没再说话。 越青雨只是想拿话哄哄他,说的夸张些又如何呢,可他显而易见不是容易糊弄的人,偏要来较真。 趁她愣神之际,他再度掐住她后颈,手指触到她禁闭的唇缝,长而浓密的睫半垂落,将眼底莫名的情绪掩藏,青年声音淡淡,“你对我的了解,并没有多少。” 她先是觉得他是“君子”,如今又道他是“英雄”。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嫣红的眼尾,带着笑道,“无妨。” 总归来日方长,他们也不过刚结为夫妻而已。 细腻的烛光在女郎侧脸渡上一层朦朦的光,谢满衣克制不住,想亲她,扶过她后颈的手无意识收紧,叫她觉察出一点危险。 越青雨当即退开,微潮的眼尾上翘,她微敛下眼睫,藏进袖里的手指无意识蜷缩着,语气却很淡定,“你且等着,瞧你这样子,不寻个医师来看看,我是放不下心的。” “” 转身之际,一只冰凉的手攥住她,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aaadquo这事不宜宣扬。aaardquo 濯雪一汀提醒您我夫君他是白切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越青雨回过神来,反扣住他的手腕,两指覆于脉上,她微倾着身子,垂下眉眼,“前些日子随神枝学了点皮毛,既无法去寻医师,你可信我” 谢满衣唇角轻抬,“不敢不信夫人。” “什么叫不敢不信”她不大满意,抬起眼看他。 青年弯了弯眼睛,轻笑着逗她,“夫人的医术,我尚且没有见识过,莫敢信赖。” 越青雨垂下眼睑,拉着他的手腕掐了一下,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只低声道,“总归不会将你治死的。” 她点了两盏灯,于灯下写了张药方交与了谢定,谢定很快到府外抓了一帖药,越青雨知晓郑府内有居心不轨之人,恐欲拿谢满衣的命。 她略一思忖,撑着一把伞出了门,左右她也是要等谢满衣喝罢药才能睡去,更怯于此时同他一起待在屋里,索性便跟上合璧去盯药。 “郑府的人未必可靠,我不大放心,便去看着些,你安生歇着。”灯光跳跃在她眼底,她微微压了身子,声音颇恳切。 谢满衣告诉过她,这院子里藏着不少的暗卫,是以尽管谢满衣这会儿虚弱,她也完全放心将他留在此处。 谢满衣独自一人靠在床边,他手指抵在额边,意志稍有些昏沉。 却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当是很忧心他的性命,眉目间的担忧全然不作假。 他轻哂一声,心意浅浅浮动。 眼底潋滟只一瞬,便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锐利的戾气。 他按了按眉心,心绪又乱了起来。 一炷香后,两道身影踏进门,后头的合璧只将药碗放下便安静的走了出去。 谢满衣靠在床边,听到动静微微地抬眸,漆黑的眼睛带着水雾,并未出声,平淡的目光看着她的动作。 灯光葳蕤,衬得越青雨眉目清晰而柔和,她端着药坐在了床边,温言道,“喝罢再散散热,病便能好。” 女郎葱白的指覆于碧色盏上,握着一把白玉勺轻搅着,他视线顿一下,往上去看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里缀着温婉的笑意,正凝望着他。 谢满衣抬起唇角,露出温和的笑意,“我没力气,夫人喂我。” 说罢便疲倦的合上了眼,眼底下一片乌青色极为明显。 他的声音本就清润温淡,似清凌凌的山泉,极为动听,此时因病又带了几分哑,在静夜里听来莫名缱绻。 越青雨抿了抿唇,微不可察地叹了一息,斟酌了一会儿,果真靠近他些,细细将药喂给他。 这药虽苦涩,也并不见他皱眉,叫谢定买的蜜饯也不能派上用场,越青雨眉眼间露出清浅的笑意。 她还真把他当甚么娇气的人了吗。 谢满衣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笑什么。” 她支起眼睑,藏下眸 中细碎笑意,遮掩道,“药味有点大,你且去漱口罢。” aaadquoaaaheiaaaheiaaardquo 9想看濯雪一汀的我夫君他是白切黑吗请记住的域名9来aaa看最新章节aaa完整章节 过了会儿,谢满衣带着一身的水汽回来,他身上出了点汗,索性再沐浴了一次。 他垂着眸看向越青雨。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堪堪瞧见她后颈一点细白的肌肤,其余的,是什么也看不着。 好像是睡着了。 他垂首笑了一笑。 灯影柔和,照在女郎几缕发丝上,将那整个藏在锦被里的人儿都衬出温和的暖色。 谢满衣看了一会儿,正欲提步时,扫过一抹微弱的弧度,他微怔,眸中便划过深深的笑意。 只闻窗牖外哗啦的雨声,越青雨早听到他的脚步声,这一时不闻声响,反倒有点不安。 正当她恍惚之时,身后有温热的身躯贴上来,檀香幽然扑鼻,低缓的嗓音响在耳畔,“越医师。” 越青雨被这称呼震的头皮发麻,睫羽眨动,禁不住瑟缩一下,斥了一句,“乱喊什么” “你要帮我到底,”他置之不理,反将人翻了个个儿,收臂搂在怀里,“再帮我散散热。” 越青雨忍无可忍地出声,推他,“这样恐怕更热。” “” 他的笑意有几分模糊,“夫人知道我有腿疾,但逢阴雨日疼痛难忍,你莫动” 嫁他前,越青雨曾听神枝说过,身有腿疾之人发作起来是痛不欲生的,她闻言便先信了三分。 她不再动了,手贴上他的额,发觉还有些热,眸光流转间,瞧见他过分苍白的脸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次日清晨,越青雨醒时身边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她坐起身揉了揉额角。 谢满衣折腾了一夜,他疼得整夜睡不着,她也不得安眠,一会儿要亲,一会儿要抱,拂晓时才放过她。 想起昨夜的事,她很有些难为情,不自觉红了耳朵。 待她穿戴齐整,方得知扶乐郡有异动,谢满衣不及等她醒来,一个时辰前已亲率人马往扶乐郡去了。 他未交代甚么,只留下了四十个武功高强的暗卫,还有一千士兵在郊外供她差遣。 越青雨心底动容,手指无意识攥着袖角,两弯淡眉微微凝起。 他此次出来身边共跟了五十名暗卫,却将一大半留在这里,不必想也知是怕她遭遇险境。 他这样做有他的思量,他领兵攻打扶乐郡哪里能带着她只得将她暂且留在此处,而郑府又是个虎狼穴,她便是学了剑术,恐也难自保,应万分小心才是。 虽则她知晓纵使郑懃欲取谢满衣性命,也要顾忌她身后的越氏,不敢对她如何,可她还是怕自己成为谢满衣的拖累,几日里皆称病不曾露面。 直至暴雨暂歇,重建村落、清理良田之事刻不容缓。军心不稳,势必如一盘散沙,越青雨深知谢满衣不在,她这君侯夫人势必更要以身作则,否则难以取信于定州部下。 一连几日,越青雨都在山下带 领众人插种水稻,她有理论却无实践过,是故同村妇们一起,时而向她们请教。 此处田地临山,接近村落,归民所有,不似其他地方若逢疾疫、灾荒,尚且有士族派士兵垦种,而今不同,因灾民数量太多,短时间内不能恢复旧业,郑氏的部曲也只是些花架子,谢满衣看出郑氏的私心后,便寻了由头将麾下的士兵调来此处助民。 哪有侯夫人真下地干活的当今门阀家的贵女莫说会不会,唯不肯而尔。庶族百姓怕惧士族,村妇们见她果真有耕地的准备,心里是又惊又怕,虽不敢质疑越青雨,却常拿眼去瞟这位风华丽质的侯夫人,见她纵然身处荒田里也掩不住周身超然的气质,身上穿的那件淡青儒衫不似现下正兴的大袖,而是偏窄的束袖,并非只装样子,看那架势真有求学之意,四下村妇皆颇为惊疑,左右环顾,兼低声议论。 越青雨并不以为意,她此举,虽有欲学农事技艺之意,更多的还是为造势,乱世必起,郑氏欲动摇人心,可朝廷已然派下人来赈灾,岂非在这关头将此“功劳”平白让与梁皇室 等这消息不胫而走,便可先为谢满衣笼络住人心,虽会引起皇室忌惮,但即便无此事,章明帝都容不下谢满衣,要取他的性命,便也不多此一桩了。 她亦有私心,在洛阳时做的梦,让她始终难以安心,若谢满衣在这乱世能够分得一杯羹,那她留在他身边总能先将性命保住,再谈来日。 细雨飘垂,越青雨坐在小亭子里休息,有细密的雨顺着斜飞过来的风吹至她面上,那低垂着的睫毛都被沾湿了,望去恰是一副弱柳扶风之态。 合璧拿着张帕子沾湿,弯着身子擦拭她的手指,见那细腻的皮肤被擦伤的红痕,便叹气,“夫人这是何苦您在洛阳时也不曾有人要这样怠慢了您去,如今不再寄人篱下了,反倒若是传了出去,外头的人不定要如何看您。” 她说的不无道理,越青雨神情淡淡,微撩起眉梢,“能学到什么便也值得了。再者,我做的不是坏事,自然不怕旁人的看法。” 还有的话莫能同合璧讲。 监工的郑循是郑使君的幼子,奉父命拨乱民心。只有越青雨在这儿,他为避嫌才靠近不得,否则有他在此“添乱”,这垦地一事尚且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而这些百姓却是等不得了,再等他们当真要走投无路、揭竿而反了。 越青雨遥望一眼,见原本脏污不堪的土地翻耕之后湿润且松软,她眉梢间不觉带了些喜色,照这个样子,再有日此地百姓便可恢复旧业了。 只不知谢满衣那边如何了,扶乐郡易守难攻,那些土匪占领山头数年,连州府都奈何不得他们,她估摸着没有月余,恐难攻下扶乐郡。 这样想着,越青雨眸里又泛出担忧之色来。 这时,远处有马蹄声响起,郑翘携着一身风雨走了过来,她见越青雨坐于栏杆边,眼角便抬出个弧度来,“我往这儿来的路上,听说谢夫人日日同村妇一起耕种,还敬佩夫人品行高洁,却没料到夫人只是个花架子,怕也不过日日歇在这儿,为博个名声罢了。” 越青雨却顾不得她的冷嘲热讽,倏然站起身,问道,“攻城一事如何了” 郑翘前些日子领了一队人马随谢满衣一同围攻扶乐郡,此时却先行回来 还是说,谢满衣也回来了 郑翘默了一瞬,神情稍显复杂,见她面上不加掩饰的忧虑,并不隐瞒,“攻城不急于一时,而今城门禁闭,须等时机。朝廷派下的人,王司马之子、太子卫率王嵘,如今已至扶乐郡外。我奉父命护送洛阳祝氏长子祝衡,故而先行回了景城。” 越青雨闻言,尚没回过神来,又听她道,“我听说夫人在此,便快马在祝郎君之前赶了过来,还请夫人戴上帷帽,避让一二。”,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