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花葬文集》 老屋 这个冬天我回去了老屋,沿着火车道走向目的地的时候已是黄昏。夕阳无力地趴在山上,回头看去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会被风吹断一般。萧条破败的田野一直延伸到山脚下面,里面立满了折掉的玉米秸,那是略带遗憾的故事,等待主角的新生活。小土坡的阴面还残留着些雪,斑斑点点的是土地的疹子,但土地永远永远都是健康的。冷风吹得我流了好多眼泪,我畏缩着脖子,也许像一只背壳直立行走的乌龟。 火车道早已被废弃,红红的铁锈爬满了铁轨。枕木也腐朽不堪。我数着枕木,有节奏地走着,还不停地唱着歌——那些十年前还没有诞生的歌,现在又是怎样地美化了这个世界的一个角落,进入了一个人的心——可声音委实太弱。四周只我一个,叫喊都觉无力。 我倒是惊异于自己的步伐,宽大而坚实,一步一个枕木,一步,一个。6岁的一天清晨,我是跳着的,我像一只小狗一样笨拙地跳过铁轨,用力跃过一个又一个枕木之间的空隙,全然不顾妈妈的提醒。然后我就跌到了,在眼角上方留下一个大大的口子,我痛哭不止。 今天这个伤口应该隐隐作痛才是,我这样期待着。可这还是那时的铁路么?如此渺小,破旧,腐朽的铁路,只能让我怜悯和嘲笑。 临近那片平房的时候可以看到铁路两旁凌乱纷杂的垃圾,脏水冻成了色彩斑斓的冰。四周静静地,一个人也没有,原来的居民在这十年内基本都搬进了城里,有些更穷的乡下人跟着搬入了这里。生活一点点地改变着,并且改变了。幽深的胡同面色凝重阴沉地盯着我,做出一种抗拒的姿态。我略加思索挑了一条胡同,向我原来的家走去。四周的墙头都变矮了许多,我轻轻一爬便能跃于之上。记得墙脚处总是有深绿色的苔藓,也许象征无处不在的生命,此刻我却懒得去瞧他们一眼。阴冷晦暗的泥土发出若有若无的霉味。 我像是一个幻化出来的生命,在这个空间飘来荡去。幼年留下的脚印缓缓地浮了上来,又溶解掉了。暗红色的砖墙,褐色的烟筒,绿色的木头窗棂,平平伸出的水泥磨成的房檐,都被蒙上了一层灰尘。它们向我挤压过来。我盯着突然冒出的炊烟,很想去敲敲那扇陌生的门。 走出胡同向右走几步便站在了我家的门槛上。门紧锁着。对我不屑一顾。我却看见自己毫不费力地穿墙而过,又跳出来,同时出现房顶上,墙头上。但我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想看的,不在以前,在以后;我想看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自己,也许在宇宙的边缘吧。 家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家,那股熟悉的味道已经没有了。我的味道,父亲的味道,母亲的味道,姐姐的味道,情感的味道。房子在这些味道的刺激下,释放出相应的色彩来回答。温暖的家是一道斑斓的彩虹。 床上有身体的味道,空气中有呼吸过的气体。墙壁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指纹。沙发被坐出了一个凹坑,洗手间的水管坏掉了,滴滴答答数着时间。桌子的一角由于长年累月的磨损变得圆滑,闪着纯朴的光泽,柜子里的盐油醋面姜葱混合成略为酸呛的气味,锅里还有妈妈早晨做的未吃完的饭,床和沙发底下家具的缝隙里落满了灰尘,里面散落着童年丢弃的玩具和连环画。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的珠子,在那里安静哭泣。院子的地下,睡着不计其数的蚂蚁,忙碌半年又休息半年,它们能存活多久呢?这个问题到现在都没有知晓。 我开始闭眼回想家里的陈设,床,桌子,沙发,电视,衣柜,炉子,花瓶,杯子,药,玩具,食物小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在家,就在各屋窜来窜去,翻出所有的东西。我将它们想象成各种各样的生命,从而组建属于自己的城市,军队,伙伴,与它们交谈,战斗,嬉戏。我不明白为何幼年的我可以把好奇心与想象力倾注于家里的一针一线上,并乐此不疲。我从不向别人展示我的设想,在别人看到之前我已经将它们摆回原处,去安静地行使它们的本职属性 我的城市如花瓣一般散落回了家的角落之中。 可此时,老屋的轮廓,已经彻底地模糊掉了,一如我的童年。我的玩具,我的城市。不知何时,孤独和忧郁总会噙满眼睛,不知何时,感到世界带给了我很多假象,诸般不如意,如无数惊慌的鸟在周围扑打。忘记了原本最纯真的道理。忘了昨天留下的珍贵宝藏。 就在不久前,我知道自己已经想错了,做错了,一个人是错的,那么他的世界也是错的。但这又有什么呢?把自己改变就好了啊,如果老屋太破旧太偏僻,那么我们就搬到新地方开始新生活好了。 老屋还在,只是一所房子罢了。我抬头望向屋顶上方光秃秃的天空,那棵枝繁叶茂的柿子树也不见了,听过房子后来的主人闹离婚,将此树伐掉了。我不明白两人为何闹到了连一棵树都不愿保留的地步,原本甜蜜的爱情为何又落得兵戈相向的局面呢?为什么不平静地分手呢? 四周景物变化不大,然后全都苍老了,苍老不是凄凉,凄凉是残垣断壁,枯藤老树,月落乌啼。苍老却只是象征了逝去。我不会再在这里嬉笑打闹,不会在房顶看星星,不会将自己生活的一点一滴根植在这里了。就连这里曾赋予我的记忆,都被我的心渲染了新的色彩。 也罢,反正只是来散散步“逝去”这个东西,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自然地发生了。 我点起烟向巷子更深处走去,仍是没有人,几只面带疑惑的狗拴在门前,有的冲我发出低沉的吼声,有的则是盯着我看。我向它们挥挥手,打个口哨,像老朋友一样。 童年时常来的水塘早已干涸,水边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也早就消失,只剩下面目的杂草。我挑个地方坐下。这里曾经有遍地的青蛙、蜗牛,雨后还会有莫名其妙的长着尾巴的蛆虫。潮湿的地方养育着纷杂的生物。尽管是冬天,我也明白,这里的夏天也再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了。环境的破坏已太严重。 目力所及仿佛只有干燥的尘土一般,放眼望去只觉眼球隐隐跳动。远处的水泥厂仍在不停地运作,烟筒冒出白色的烟,附近不断落下细小的白尘。从前早晨起来总是可以看到院子里积了一地的。 我就这样坐着。这里一点都不美,所以我不用费力去描述,我的回忆很乏味,所以亦不用去想太多。 抽完了几根烟,天边只剩下几片紫色的云彩。几架飞机在空中拉着线,像在徒劳地记录下什么。我将烟彻底捻死,拍拍身上的土起身离开。回去的时候走了另一条路。那栋十年前没盖完的房子现在仍是老样子,十年的岁月也许是一层厚厚的灰。但我提醒自己也不要忘记每个夏天都有很多暴雨,春天的风,冬天的雪。我又想唱歌却不知唱什么好。我想哭却不觉得悲伤。心里什么都没有,连寂寥都没有。 回头看去,老房子群像一个光秃秃的礼物。我来到这里,费尽心机想包裹上它,赋予其岁月不老的容颜。可是蛀虫已经在悄悄地啃噬着一切,如黑夜啃噬了整个白天。 但此时此刻,白天也在把黑夜暗换,我也仿佛听到新世界的呼喊,来自那看不到的地平线。 邂逅从前的记 昨天突然翻到了高一时候的日记,那时候我刚刚开始读书,并写一些东西。但其实读书的冲动来源于生命的缺失感,思想上的无助,人生的迷惑,还有孤独的寂寞。 我感到我的人生没有活过,记忆是那么苍白缥缈,我说出来的话也都是空荡无力的。 从前我是很开朗的一个人,一切其实都好,像卡夫卡那句话:“我本来应该是很幸福的”但那不是我想要的,虽然我不知道我要什么,至少我已经发现眼前的东西非我想要。现在已经两年过去,是惊涛骇浪般的吗,也许,改变了多少呢?很多。当你十八岁,每天都会是战争。谁杀死了谁,占领了我的心灵制高点呢。我想如果在长大一些,再长大一些,我会试着把那些东西写出来,现在,战争的烟尘仍然笼罩上面,尘埃落定后的那个地方,一定多多少少有些遗迹可以凭吊的。 我看到了那时摘抄的一首诗,突然有些感慨,可又过于缥缈。我如今已比那时懂事,可对待一些东西时,又瞬间恢复成小孩子。 那首诗是这样的 当年我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年轻人 我是命中注定的天之娇子 岁月如梭 我最终看到 我的年华随着沉闷的日子一起老去 我幻想自己一直拥有完美的生活 但在那些寂寞的日子里 现实总是无情折磨我 在我转身离去的破碎背影后 时间静静把我抛弃 我其实是个失败透顶的家伙 当年我觉得自己是这镇子上的主宰 我理所当然应该支配占有它 岁月如梭 我迷失在我的生活中 混乱未知的一切 我原先觉得生活再简单不过 但生活不仅仅是日复一日 我转过身 看着墙上那行字 “我其实是个失败透顶的家伙" 在生至死的岁月里 太多时候我们都应该沉默不语 坦然走上这条通向毁灭的漫长征途 我想起了生命中的一些女孩子,还有朋友,我的童年,我读过的书,精彩的电影和音乐还有家人。那其实是我的一切。完全美好的一切。虽然不多,没有刺激的质感,但已足够填满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知不觉喜欢了他们呢?我不再记得疯狂读书的日子,书的内容也忘记很多,但已经有过一点沉淀的记忆,有过思索的过程,它们在人生的侧面,兀自闪耀不停,暗香缕缕。我也忘记了如幻觉般的电影,一些呼啸而过的情节让我相信人世间的美好,相信人存在的多种可能性,相信自己对人世间的见证,和对自己的对照。于是暂时不愤怒,不苛求,不媚俗,不盲从,不迷失,我忘了和她说过的话,然而我仍记得一些心情,像整个天空都绽放开了 孤独其实产生于欲望。相信平淡的生活我就会足够快乐。但那个时候我觉得生活应该是永远“在路上”平淡不过是没有力量,然后退而抱残守缺,与生活讲和。 现在我处于两种观念的矛盾之中,有时候平静得像沉睡了几百万年的大海——并且一直要沉睡下去。有时候却像一只没有翅膀狂乱的鸟儿。 我不善于用文字去回忆,去展望,去证实。况且文字的情绪会把记忆渲染得不真实。我只能说我的生活其实还没开始,在以后,一切会慢慢出现,让我去承受。想要的,随着能力的积累,还有机会去飞翔。 直到最后我才能对它说些什么,或者又继续沉默下去。一直一直,直到死去。 我都懂得了什么呢?不要去考虑这些问题了吧,我还在人生最重要的阶段,青春无法吃饱,以后都会营养不良。然而我应该要开始了,或者说已经开始了,不过只是刚刚,况且我们经常想太多,难免有些混乱,要分清现实和幻想,把握住美好的梦,获得真实的力量。 我想还是懂了点东西,像此刻外面的阳光一样,这些不为谁而存在,而且未必会有用。但我却如此感恩地去拥有它们。追求它们的日日夜夜,仿佛微风般不时拂过。 伤心的咖啡馆之歌里有这样的话:“人的生命多少钱却没有人给定过价,他给你的时候是白给的,收回的时候也是无偿的,它值多少钱呢,如果你好好观察一下周围,就会发现它值不了多少钱,甚至一文不值。”相当残酷的话语,然而对生命的当事人来说呢,生命的价值在于他的记忆吧,他活在人世间,一定是在动的,记得时间的流逝,记得一些发生过的事情,记得一些话语 生命本身就是财富了吧,也许也许。 还记得小巫说过的话,抄来如下: 每一天都是一个节庆,每件事都发生来丰富我的记忆,很好奇还有谁等着闯进我日记。笑与哭都值得用力气,吻和泪都是该裱框纪念的痕迹,很乐意每段路都有陌生人同行,爱或伤害都欢呼都是活过的证据。我活着的目的就是活得鲜明,痛快迎接痛快等候,痛快去试探痛快去触碰。生命安排什么我就感谢什么,每颗人间烟火全都美丽了我。 费生命 “浪费生命”这四个字读起来和热爱生命一个语调,真是好笑。我今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为什么我感觉空虚呢,为什么我总是在浪费着我所热爱的生活呢。诸如此类的问题太多了,估计每个都酸得让人想踢死我。于是我觉得其实这些问题并不存在。因为大家很少想这个问题,都说开心就好。那么是我的问题了吧。从我十几年来快乐和郁闷的经验来看,情绪上出了问题,那么一定是物质生活出了问题,而不是精神问题。哈哈,所以,我觉得这两天我是太懒了,这是郁闷的不可忽视的一个根源。 我还是那么喜欢柠檬树。坐在乏味空寂的屋子里听的歌,外面刚好有一点阴郁,有一点灰色。里面的人在期待什么发生,想冲破束缚挣扎至广阔天空,他还在期待一个人的到来,一个可以占据他心的人。 如果仍然什么都没发生,那么也不要丧气,至少天会放晴,至少明天我们还可以走到大街上,至少我们还能看到这个世界。 树一辈子都没旅游过,只是听风雨和鸟儿的故事。 前天到家。我花了一个下午摆弄新买的mp3,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沉浸在幸福的音乐里。晚上我和一些人聊天,他们几乎问我同样的问题,我就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我的大学是什么样子的,讲解剖课是什么样子的,讲我们学校是很小的,生活是有点无聊的有些话我说了很多遍,完全不觉得麻烦。我描述我的生活,就像描述我的物品一样。它们装在我的袋子里,我拿出来,给别人瞧,有人没有看过,想知道,我就给他瞧。它们已经定型了,过去了,像玩具一样。 我做这个比喻,只是想说,一个卖玩具的商人,他并不是他卖的玩具。他是一个人。 就像我过我的生活,但我有时又脱离生活之外。我想要的,我隐秘的欲望,我奇怪的思想,我迷离的幻觉这些都是说不出来的,抓不到了啊。这个也是我的生活吧这就像那句“生活在别处” 我看米兰的这本书时,看得很懵懂,他写一个诗人的生活,用那么俗气的语调,甚至有些调侃。而这个诗人的生活,在我看来也是平淡无奇的,甚至有些龌龊。 所以我想,我们是依靠着什么,所以有时无比强大。无比高尚。 继续讲我的浪费我买了把新的吉他,晚上就一直在找吉他谱,很多网站都要注册,我就一点点注册,填同样的资料。换了一个站又一个站一个个乐谱浮现出来,我弹着随便哼唱几句,合口味就存下来。好久不弹了,新的吉他音质很好,弦很硬,我尽量把他们调松可还是很硬,手指尖开始红起来,有些刺痛,我又不愿停下来。我唱得难听,弹得也蹩脚。但不愿停下来。停下来就又无聊了。我宁愿就这样什么都不想,在和弦变幻里过看时间一点点过去。 突然表停了,我抬头看去的时候仍是8点多。我揉揉指尖,在屏幕前呆滞。于是放一点久违的音乐。 有人说我有时候特别安静,也许那时候,我身边是竖立着一个个牢狱的铁柱吧。不过我也可以假装看不见,反正坐在那里也好,又能去哪里呢? 我有时并不想用忙碌来忘记空虚,忘记毫无理由的悲伤。我想让情绪再侵入些,刀口再锋利些,心里再无端疼痛一下,绝望之后,痛苦之后,继续强硬地面对生活。青春的伤痕,谁能说不会毫无征兆地绽开一朵花呢?当她开放了,我们自然地抚摩她,也许抬头会突然发现,前面的路突然开满了花朵,随风而笑。 我想做很多东西,但我又都没有做,我想开车,想打拳击,想旅行,想潜水,想蹦极,想爬山,想开飞机,想去当军人,想去尝试原始人的生活,多么残酷都愿意,直到不能承受可我做的东西仍然不多。梦想化成气泡,飘到哪里去了?偶尔还会耀眼,但不可触及了。 我从小就经常一个人在家,以至于到现在,我对原来家里的一些细微的角落仍然有清晰的记忆。我曾经像只蚂蚁一样把家里所有的东西翻过,并且不只一次。也许那时有了免疫,所以现在我可以经常不出家门。法国有个作家说,阅读即游荡。有个女人也说过,她说她看了好多书好多电影,于是生命的质地非常粘稠,像经历了很多。我可没想这些和我的生命有所牵连。我就单纯地坐在那里,或躺着,或睡着,发呆,短暂的思索,沉浸在书里或影象里只是在打发时间而已。因为我没有方向。 我们是最无聊的一群,最会做白日梦的一群,是伪成熟的一群,是最懒的一群,最无奈的一群。 如果上帝可以为我指出一条路,它的尽头充满光辉——遮没了路上的一切和我自己。那么,我想自己会不顾一切向光辉跑去,永远地跑去,跌倒,伤痕,痛苦,死亡,大口喘气,心要跳出来,血液蒸腾,饥渴,寒冷,孤独我都愿意忍受,抵达极限,然后超越。 但是那光辉一定要是真实的,触摸得到的,温暖的,包容的,强大的,有意义的。是的,如果有这样的路,我愿意向它的重点奔跑 继续谈浪费。昨天一天仍是在屋里,晚上的时候突然想起要写点什么,于是决定下载部a片,等到深夜提神下下。我搜索bt网站,花去一个钟头。我不太会用bt,下载半天速度很慢,于是很焦急,欲望都转化到那显示着的速率上去了。好不容易速度稳下来,我打开记事本开始写。这时来了一个电话,于是连接断了,我重新把bt弄好,此间又是两个小时。我彻底没有了写东西的心情。看着bt蜗牛般的速度、我觉得还不如自我解决一下然后睡觉!我在做这些东西,究竟都是什么呢?! 不过我看到都下载百分之四十多了不妨再等等于是我又开始弹吉他 深夜两点的时候还没有下完,因为速度已经慢到0了。我拖着眼皮写了一千字,然后倒在床上,凌晨起来电脑还亮着,我关掉它继续睡到中午。醒来打开电脑继续下载,意外地发现早就下载完了,挺精彩,却突然觉得乏味。 中午去看姥姥,走出去才发现天已经凉了。我还穿着拖鞋,有点傻,看到了一个穿我初中校服的小孩,还那么小,我想,在那个时候,我一定想过长到现在是什么样子,而现在,我已经抵达我曾经想象过的地方,感觉和那时候相比,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空洞的音乐响着,快乐的孩子从我身边跑过,阳光刚刚好,适合我们的世界,温暖 我仍然坐在这里写,并且不想再写下去。我想创造一个故事,不是我现在的生活,那也许会让我好受点。我一直觉得我的性格应该去做艺术家,一些艺术家的性格与其说是伟大不如说是偏执,诡异。可我现在什么也不是,有人可以贩卖自己的性格,供人瞻仰,我却只能默默承受。其实就算什么艺术也不通,至少还可以行为艺术一下的。可我又懒得给别人看。也许我只是羡慕艺术家的生活,羡慕皈依自己宗教的人。 在这个秋天里,我要说的已经不多了。 小时候他们说过离婚 10岁左右的一天晚上,我被一个女人的声音吵醒。有灯光射进我的瞳孔,于是我眯起眼,才逐渐确定了我眼前的世界——一个女人在床上掩面而坐。 她是我妈。 昏黄的灯下我无法确定她是在哭还是在笑。这个事实突如其来,插入我的意识,给我以一种懵懂的震撼。 我在十岁时,从没有读过没有结局的故事,一点点悲剧色彩会令我难受好几天。我认为人间的痛苦都应该是很微小的,小到快要被排挤出世界之外。 这是大概是我第一次在夜里清醒过来,我发现在这么深的夜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睡得那般安详。到后来,失眠成为家常便饭时,我多么渴望像静静落下的雪花一样安眠。 当我确定她是在哭时,更加迷茫起来:什么事可以让我的妈妈夜里起来痛哭?我起身走向她:“妈,怎么了?”她没有回答。我继续问下去:“妈,你怎么了?”她仍用一只手掩住面孔,另一只手向我摆摆:“没事,你睡觉去吧。”我自然不相信没有事,于是不停地问下去。妈妈哭得更大声了。我看到外面客厅的灯都亮着,爸爸穿着一条短裤来回走动,还不停地吸烟。 “你爸爸说要离婚”妈妈说了出来。 我迷茫地坐在床上,措手不及。 当时我无法确切理解离婚是个什么概念,在故事中,王子公主结婚了,就一定会幸福地活到老。于是我想爸爸妈妈都变坏了,至少是有一个人变坏了。 这个人自然只能是我的爸爸。 妈妈仍哭个不停,我坐在床上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把头转向外面黑色的夜,台灯照在玻璃上,映着屋子里孤独人的倒影。忽然我觉得一切大概是梦,尽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触摸得到的。但也许明天就过去了。 醒来的一刹那,你突然会忘记所有事情。现在我的明白一种情绪是很容易过去的。惆怅一时,过去了,淡掉了,遗忘了。 “你去睡吧,没事的。”妈妈第几次说出这句话。爸爸回到床上躺下,我看着他说不出话,他说,别哭了别哭了,睡吧。 于是我只有躺下去。然后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我庆幸自己仍在原来的世界。像往常一样吃早饭,上学,身边的点点滴滴都是原来的样子,是从前日子的复制。 流年暗换,我就快二十岁了。一些东西被锁入了时光的盒子里,预备祭奠,然后忘记。 曾经美好的东西还是有的,并且很多很多。虽然色彩瑰丽,可仍令人迷茫,抓住有些虚伪的纯真不愿放手。 我不知道那个离婚的事件,是以何种姿态保持在爸爸妈妈的记忆中,在这么几年的生活里,又是怎么隐秘地穿插在一次次的交流里。 我早明白,他们的关系已经分崩离析。多年前的一次破碎,裂口慢慢蔓延开来。于是我现在不懂爱情,一些亲近令我感觉虚幻,不能全身心投入。我不想说出那个爱字。当年我在一个深夜里醒来的记忆,也许作为一个错觉在身体内的某个地方附着。 我变得不去关心他们,不小心冷落了一些东西。 你说伤口是由他们给予,我却固执地相信只要能快乐一时,就是爱。 1992年的星座 1992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我沿着梯子爬上屋顶。柿子树宽厚的叶子轻轻拂过我的脑门和身体,仿佛含情脉脉的手掌。夕阳在远处的铁路上方悬挂着,光灿灿的火眼阻住了胡同的出口,看上去像一位和蔼老人的脸在窥视着小巷。 天上挂着的几片紫色的云彩,杂然无序的民房,肃穆的黑色木质电线杆,细细的电线,全都静止在滞重的空气中,如佛像般岿然不动,只有蝙蝠不停地在一个圈子里绕来绕去,像在跳一种惊慌失措的舞蹈。 我记得我看到了我,小楚。他穿着吊带背心在屋顶上踱来踱去,用“鼠目寸光”将胡同俯视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露出君王般的微笑。下班的阿姨骑车经过时,没有看到他,这使他更为得意,甚至要大笑起来。 “夏阿姨!”我叫了出来,仿佛要证明我高大的存在一样。 可是夏阿姨并没有发现小楚,她回头顾盼,然后一脸疑惑。小楚有些泄气,没有喊第二遍。 我觉得喊第二遍证明的已经不是我的存在,而是夏阿姨听力的存在。 夕阳中的柿子树呈现了迷人的酡颜,小小的如杏子般大小的柿子,此时竟如同系在柿子树上的蝴蝶结,小楚摘下一个,失望地发现那不过是幻觉罢了。他将柿子丢向下面的一条狗,狗闻了闻,嚼一口便吐了出来。冲小楚汪汪直叫。这让小楚哈哈大笑。 那时很多东西都可以让我哈哈大笑,院子就是我的天堂,外面有什么我不知道。屋顶是我能站的最高的地方。夕阳是我见过的最远的景物。我最喜欢看星座。 天空一半藏蓝一般品红,星星开始凸显出来,每次抬头似乎都能发现新的面孔。太阳就在炊烟中直直地摔下去了。 几十分钟后馨香的晚饭气味浅浅地弥漫四周,旋即又变得忽隐忽现若即若离。墨色已经洇透了四周的每一个角落。我掏出皱巴巴的星图,打开手电筒开始对照天空一个个地寻找。我看到了小楚虔诚陶醉的神情。每发现一个星座他会面露喜色,大声地喊出这个星座的名字。他一个个地指给我看,给我讲星座的来历,讲他们的形状,以及每个星座代表的部分和意义。 我们一连坐了几个小时,小楚和我背过了这一片天空,兴奋得像占破了一个古老神秘的咒语。我看到他眼里流淌着银河,心里满是欢喜,又是惆怅。我的瞳孔里已经充满了忧伤,开不出缤纷的花朵了。 沉沉的夜色像水银一般暗暗涌动,如同一只活着的,被装进黑色塑料带的鲤鱼。星光则像是飘渺的音乐,洒下淡淡的感怀。夏虫的鸣叫,使得万籁更加寂然。白天鸟的啼啭似乎仍在回荡。 屋子后面黑黢黢的小林子,此刻也像一片可怖的原始森林。小楚想象猫头鹰咬死了老鼠,狼群在山崖呼啸,狮子舔着小鹿的血,猴子在月光下荡秋千他壮着胆子向那里望去。 我知道,那些他曾经喜欢的动物们,在十年后他依然没有见到过。 我们沿着梯子爬下去的时候闻到了缱绻在黑夜里的暗香,他们渐渐凝成我脸上苍白的泪水。 2002年的一天晚上,我在学校回家的路上。一边抽烟一边想象小楚十年前的样子。他已经失踪十年。忽然我看到他衣冠楚楚,一脸平静的神情,开车从我面前驶过,速度很快,他去追求什么了。他比我长得还大了。 一束光刺透了我的双眼,头脑也似乎被碾过。一刹那见我看不清所有的东西,思维也一片紊乱,只觉得黑色的物质压着一切。抬头看上高楼去,我听到了楼顶钢筋水泥发出的脆弱的断裂声响,在深夜里清晰如鬼魂的舞步。 上面一定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小楚一定去那上面了。我是决计不敢上去的,我担心我的尸体会被迅速湮没。 我说胆大只是狂妄和无知的产物。 下意识地我想起了1992年的一个黄昏,小楚和我爬着摇摇晃晃的梯子上了房顶。那个黄昏,我和小楚等待星星的出现,那个黄昏,我和小楚看蝙蝠的舞蹈,那个黄昏,我们叫喊了一声,没能证明我们的存在,那个黄昏,我们都在背星图,我们笑着,我们一般高一般大,脸庞一模一样。 掐了烟我发现这条路根本不是回家的路,银河从路的尽头生生喷出,像射精一样。我为这个比喻笑了一下,然后发现,我一个熟悉的星座都找不到了。 伟大和真理 他终于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了,在平凡的肉体下,有一缕叫做灵魂的物质。灵魂的伟大,决定了这位诗人肉体的伟大。 那天晚上上帝出现于他梦中,圣洁的光辉围绕着上帝,清然无垢,空灵如无物。上帝说:“你已经找到真理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伟大的人,真理将指引你人生的方向!使你的灵魂一点点变得伟大!” 诗人从梦中醒来,发现面前有一块发光的石头,和梦中上帝给他的“真理”一模一样。他检起石头,放入心里。一道仿佛电流般的感触流过了他的身体。 啊,诗人想明白真理了,他的眼神变得透彻清冽。他的嘴唇变得坚毅,他的身躯不自觉地健壮了,没有人和疾病可以侵犯到他。 诗人走在路上,怀揣真理,经过高山,流水,麦田,大城市,天空,大地,他路过世人的纷扰喧嚣,路过一个人的生老病死。 他一直很安详,因为他已明白真理。不再需要什么身外之物,活得自然,质朴,轻松。如果他在天堂的话,也会成为上帝侯选人吧。 他经常把那块真理的石头摆在道路上,自己安静地在树下休憩。也许从来没有人注意过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在俗人眼里,它会发光吗——那仿佛上帝发出的光芒。有人被真理石拌倒了,磕伤了腿,随行的朋友把石头检起一把丢入路边的草丛里。 “这害人的石头!”他说。 诗人仍是微笑地看着这一切,他不会发脾气。事实上他的微笑也是已经凝固了的。 也许应该去体恤众生,他想,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一些事情何其虚幻,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结束了。一个人奋力向前奔跑,又能到哪里呢。 诗人已经不是诗人。他很少写诗了。这个世界上,究竟什么才是能被歌颂的呢? 他经常想到自己的伟大,他试图写过一首歌颂自己的伟大的诗。他写成了,并且是首经典的诗歌。可是他再也写不出第二首。 他的所有性格,被那一首诗概括了。 有一天他死掉了。我们这些俗人,无论如何猜不到他最后想的是什么。一些路人说诗人是个奇怪的家伙。不过处于道义,大家还是把他埋葬了。那块真理的石头下落不明。 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站在一个相对清醒的角度。我没有对谁的生活指出什么。没肯定什么也没否定什么。我觉得有时候生活完完全全是件自己的事情,如果外界不那么残酷的话。生命如果是朵花,那么开放了的究竟有多少呢。还有多少根本不曾绽露。 没有人理解诗人,他似乎也什么都没做。可他仍然是伟大的,就像真理依然是真理,没有错。只是真理just旅行路上的一块块石头。散布在一条人生之路的所有地方,从开始到结尾。到处都是真理。背负太多难免要丧失欣赏好风景的力气。 不去拣拾真理又怎样? 其实诗人死前有个疑惑,那就是为什么没有人承认他的伟大。他忘了,他所知的伟大,都和名声有关系。一个被大家传诵的伟人,自然会很长长时间才会被忘记,或者永不被忘记,大家丢说伟大,他就一直伟大下去。 没有谁是真正伟大的,就连真理,也是随处可见的石头一般,死了就找不到了。 懒人的幻想 不论如何,像一只晒太阳的蜗牛也好,搭一所嫩蔬菜的房间,最好就地取材,水源要充足,人迹罕至一些,最重要的前提是,选自己的喜欢的菜,然后对它说抱歉,哪怕有点假惺惺。 早饭不能吃太多,所以只能啃出一扇窗子,收集清晨的阳光,露水可能会堵住它,那样我可能会发现身子上烧出一个伤口,因为聚光了。不过没有关系,我有一天的时间供我爬出去,然后爬回来。 这真是漫长的一天呀,阳光很好,摘掉房子又如何,撕下一点点叶子遮住身体,热了可以遮阳。冷了可以保暖,饿了还可以吃掉它,更是伪装的绝妙武器。 于是我丢掉了房子,轻松的旅程开始了。 可我不想爬太快,否则会迷路的。虽然前方的菜园浩瀚如宇宙,但我舍不得我喜欢的那片叶子。 昨天我说对不起时,它的脸红了,它说从没有人对她讲过对不起,人们把她弄成各种各样的形态,然后吃掉。她说你放心,为了你我会会好好生长的。这样美丽好心的植物,真的是很少的,多少次,我为她同胞的尖声斥责感到愧疚,下嘴不敢太深,于是胃口不振。 蝴蝶在远处跳舞,花粉簌簌下落,我周围像下了芬芳的雪。于是我就爱上蝴蝶了。可雪下完的时候,蝴蝶已经不见了影踪。她们总是飞得太快,总是不停地寻找新的花朵交谈。如果她们可以为我停留一下,我还是会重新喜欢上她们的。 我又发现那只蝴蝶了。它飞回来,花朵爱理不理,她有些赖皮地粘在那了。 可惜,我爬到哪里要整整一天。 挑一处开阔地,什么都不用想,因为自己没有脑子。比没有壳还轻松。只有身体的感觉。是热了,还是冷了,是饿了,还是饱了。是困着,还是清醒着 蜗牛没有情绪,永远面带微笑懒洋洋。 遇到一只蜗牛女孩,脸红扑扑的,是为了晒出好皮肤,反而晒伤了自己。所以她看上去十分可爱。请她吃自己带的叶子。然后请求在她的壳里午睡。你们交谈得很顺利。或者什么也不用说,一起晒太阳。可以汲取一点叶子的汁液,送给她当防晒霜。 有个问题可是很关键。如果你想和蜗牛妹妹交往的话,就必须要把叶子吃光光,否则残余的部分回到家,会向母体报告你今天的活动,蔬菜姐姐就会生气,就会伤心,这点是蜗牛不愿意看到的,蜗牛不想伤害任何人。 蜗牛女孩真的是很可爱,你爱上了她,她亦开始爱你了。两只触角的摆动终于传递爱的讯息。于是你们开始纠缠在一起亲吻起来。爬进她宽敞的壳里。蜗牛没有爱人,蜗牛长相都相同,过了今天再也见不到,没有谁是独一无二的。 大家都是懒洋洋的蜗牛。蜗牛没有病,蜗牛很快就会死掉,来不及生病的。 你们做ài了,两只小小的蜗牛,壳很坚固,够你折腾,叶子缓缓颤动,无可奈何地纵容你们的行为。 我感到愉快,你也一样,可我们不能订下什么誓盟。你要知道我们只是蜗牛。慢慢地爬,这么渺小,这么脆弱。也许明天我回死在一只陌生的脚下,也许明天一场暴雨被冲到了宇宙边缘——菜园的那一头我可以去找你,但中间有如此多的蜗牛妹妹和蜗牛姐姐。我将永远忘记你的容颜,而你亦会忘记我。 哪里是黑夜,哪里存在时间。不必去费心追赶太阳,没人能快得过时间。不要问我这是几点,我只能告诉你太阳快要下山。不要问我明天是哪天,我活得时间太短。 你要回家,于是我们道别,最后一次亲吻。然后你在路上死于萤火虫的袭击。我在这边哼这小曲,突然掉泪。然后恢复笑容。 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几个宽大的脚印横亘在路上。我的壳,我可爱的植物都在远处呼唤我,可是我很累,就在人类脚印凝成的沟渠里睡着了。 寄生鸟 一 “爸爸、妈妈,我的生命,是受了诅咒的吗?” 我有一张漂亮而纯真的脸,而此刻,我正在用这张脸对着面前的两个叫做“人”的生物,我叫这个雄性动物“爸爸”叫雌性动物“妈妈”他们叫我“女儿”我的瞳孔深邃得没有尽头,三分可怜,三分天真,四分清澈。 他们答不出话,面面相觑。 我的声音也如此完美:“我的生命,真的是受了诅咒的吗?” 叫妈妈的生物眼睛里涌出了些泪水,她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傻孩子,怎么会呢?你做噩梦了吧,放心,你一直这么健康的,会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岁啊。” 爸爸也用他温暖的手掌抚摩我的头发。 我抬头望向他们,五分可爱,五分理智:“爸爸妈妈,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们不能太难过哦。” 爸爸一脸凝重:“绮绮,你知道了些什么?” 我低头道:“昨天晚上,我起身去厕所时,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谈话你们说你们说那个道士”我哽咽了,泪水如水晶般凋落。 “傻孩子,”妈妈把我抱得更紧了“那都是胡说的,一个破道士的迷信的话怎么能当真呢?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妈妈永远陪着你啊。” 爸爸也只是微笑地看着我。温暖的大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拍打。 我停止哭泣,听话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跑回房间,仰面倒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我出生那天,门外来了一个小道士,他说:“施主,您的孩子会很优秀,可她命中注定要死于十八岁,到时候请不要悲伤过度哦。”说完,他就消失不见了。 哦,但愿我的提醒给爸爸妈妈一个心理上的缓冲。不至于太悲伤。 因为我知道那个道士是谁,我也必定会死于十八岁。 如果我死了,爸妈可缅怀的东西就太多了,比如我一房间的各种各样的奖杯,我的照片,我用的东西,我喜欢的各种各样的小饰物,我们曾经共同经历的一点一滴的时光——那一点一滴的快乐像钻石般镶嵌其中。 我是个众人眼中极其优秀的女孩子,是爸爸妈妈的骄傲。虽然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孤傲的人,但也许优秀的女孩从来就是孤独的吧。大家也许也都默认了这点。 这,是代价。 二 死亡还是如期来到。 我死于十八岁那天清晨,出门的时候一辆车失去了控制,打了个转冲到人行道上来,所幸人很少,只死了一个我。我被当场撞死,血肉模糊。车碾过我的身体,停在了那里,尖叫四起,司机吓呆了。 三 我看到那个躯体倒在那里,头有些晕眩,忘了这是第几次凝视一个无辜的肉体。 很多人过来围观,我轻轻地转身,张开轻盈的翅膀,优雅地飞上了路边的楼顶。我看到那个当年的小道士也出现在下面围观的人群中,他一身打扮安静地站在那里,宛如急流里的一朵白莲花。 花瓣片片凋落,他像一摊泥土一样倒塌在那里。死掉了,周围人群又是一阵惊呼。围观者变成了两群。 我淡淡一笑,转过身来,柯柯飞落在我的身后,他俊美的脸浮现出来。它是一只如此漂亮鸟。 我看到他的脸慢慢凑过来。 上面有被时空隔开三百年的吻。 我们是一种可以寄生于婴儿身体上的灵类,每个千年,我们自由地在空中飞翔。千年之后,我们和相爱的伴侣共同寄生人世三百年,不能相见相识。 我们必须要努力扮演一个“人”的角色,演出他的喜怒哀乐,演出人之常情,演出人类所谓的优秀品格,演出人类的种种才能,演出一个人拥有的责任和生命轨迹。 但是,每个被寄生的身体都要承受孤独的命运,最后死于青春。 三百年后,我们才能触摸到对方的身体,继续相爱。 寄生鸟通过交合来延续生命,再次获得一千年的自由时间。 “三百年。”他盯着我的眼睛道,语气轻得像深山里清晨湖面的薄雾。 我点头。我也忘了这是第几个三百年,头脑里轻轻一晃就是千万年风一样的时光。 我想我们是一直相爱着的,亦是那种真挚的爱情。从那时,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改变。看多了人类脆弱的爱情,我想:为什么我们之间的爱情比这山山水水更经得起沧海桑田。 他从后面抱住我,我们一同往下看去,把我养大的两个生物“爸爸”和“妈妈”冲进了人群,妈妈晕了过去,爸爸也痛哭起来。 “为什么呢?”我喃喃道“每次活着,我都是那么努力地把快乐带给他们,并且像一个争气的小孩子那样让他们感到自豪。” “多少次的快乐也比不上一次失去它们的痛苦,人类总是这样看不穿。为了让他们好过些,在你出生的时候我曾去告诉过他们,你会死于十八岁——我们约定的时刻。其实我只是想去听听你学出来的婴儿的哭声。呵呵,没想到他们竟然十八年都没有看开这个问题。莫非他们没有相信么?” “不,他们是相信的,我经常在深夜听到他们的谈话。” “哎,”柯柯张开嘴打个哈欠“我对人类的事情没兴趣,三百年来,不论走到哪里,做什么事情,人类的世界都是一样无趣极了。” “所以竟想到去做道士?” “做了太多角色,这次干脆随便些。我十岁时父亲死于贩毒,从此母亲在精神病院待着。我走遍了这个世界,在每个可以歇息的角落刻下了你的名字。” 他还是一样的孩子气。几亿年都不会变,我盯着他的脸,突然感觉模糊起来。 我赶紧偏离开视线,轻轻道“人类是复杂的动物,有很多人活得痛苦,尽管他们在不停前进。” “嗯,他们的感情或其他东西是有对立面的,永恒和瞬间,快乐和痛苦,信仰和背叛,善良和邪恶,空虚和充实,爱和恨,出生与死亡,富有和贫穷,追求和安于平庸,拥有和失去,有某种性格,某种思想,某种认识,某种行动,某种寄托,然后执着于某种东西,如果成为这种东西的奴隶,那么就会痛苦,人因为“拥有”而变得不自由。”他眼睛望向彼方无尽头的天空“而我们就好多了,不是任何东西的奴隶呢。” “也许吧,”我突然露出了人类的表情,是那么忧伤。“也许我们己也是自由的奴隶。” 他没有叹气,只是悠悠道:“或许我们和人类一样,都不是某种东西的奴隶,因为有时,我们是在爱着那些“奴役”我们的东西,不是吗?所以在尘世亦有超于我们之上的和快乐。”他停顿良久“幸福也许不因时间久远而升值,但我会一直爱着你的,一直一直就被它捆绑。” 我看着他,微笑不语。身体轻轻靠过去。 我们紧紧拥吻,慢慢飞到蔚蓝天空的尽头,忘掉了尘世的所有缘起缘灭。 “喂。” “嗯?” “这是最后一次了。” “好啊。” “我好想像人类那样活到老然后死亡。” “嗯,那我们一起。” 弹指老去 泰姆迷茫地开车驶出城市。他把车停到路边,走下车来。郊外寒风如刀,刮得他的脸有些痛。他跨过护拦来到了荒野地上。脚下有柔软的杂草,树木有如忠实的墓碑。月色也刚刚好,星光灿烂。回头望去,城市上方那片天空被染成令人恶心的黯黄色。 他的例行节目是吼叫,踢打,痛哭,大笑,射击,唱歌。 一切结束后,他感到说不出的空虚,但他已无力去想太多了。于是准备离开。 他也已经忘记自己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也不知道以后还会来多少次。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最后一次。就像上厕所和睡觉一样,如果他活下去,那么这就不会是最后一次。 小个子的怪物就是这时出现的。它坐在大树的枝头叽叽喳喳地唱着歌。泰姆抬起头,看到一个小孩体型的动物坐在树杈上,它的皮肤是银白色的,如水银一般光滑,在月光下泛着清辉。发出的声音像很多麻雀在争吵。泰姆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拿起枪冲树上开了几枪。小怪物的身体仿佛橡胶一样瞬间变换了几个形状,躲过了子弹。接着它停止了鸟叫,身体变得如一摊黏液,顺着树干流了下来。流到泰姆面前。 黏液汇聚成一个球,然后又变成了小孩的体型,脑袋和四肢也慢慢地伸出并定型,面孔渐渐浮现出来。“地球人你别激动啊。”小怪物伸出两条胳膊,做出摇手的姿势。它的声音像放屁一样,泰姆有些想笑,他收起手枪,道:“你是外星人?”“是啊,我来这里好几天了,”它的头摆来摆去,像脖子断掉了一样。 “你来做什么?” “我的飞船坏掉了,能量没了,所以只好降落在这里,我得找到能量,才能回家。”它好像很苦恼的样子“这几天我绕了这个星球几十圈,对这个星球终于有了大概的了解。” “是吗,你找了你的能量了吗,是石油,核能,电能?” “不,都不是,这个不好用地球语言解释清楚,是一种时间能,是一种类似精神动力的东西,形象些说,你们地球人,都有理想,或者一个目标,为了完成这个目标,实现理想,你们就会产生一种动力。这个动力就是我飞船的能量啦。 “原来是这样,好象有些道理,”泰姆点点头“你怎么提取它?” “这个不用担心,看这个,”小怪物的头顶伸出一个电缆般的东西,顶部闪闪发亮。“只要把这个放在你的头顶上,就可以了。” “还要伸进去?” “不用不用,这个机械可以用波来吸收能量。所谓精神动力这个东西,在你们地球人看来本来就是没有实体的东西。” “也是,”泰姆点点头:“宇宙真奇妙。” 小怪物用爪子拉拉泰姆的裤脚“那么让我吸收你的吧。我正在考虑找一个人呢,你就走过来了,你刚才跳的舞很好看咧。根据我的经验,是传递了一种狂燥、野性的情绪对吗?” “我?我可没什么精神动力,我刚才不是在跳舞,我就是郁闷了来发泄一下,知道郁闷这个东西吗?” “郁闷?我的经验认为这是欲望没有达成的表现。” 泰姆挑挑眉毛道:“聪明,这个世界的很多方面的确是由众多欲望构成的。人类很大程度上是在实现一个个欲望中的过程中生活,不过有时也只是些单纯的愿望罢了。而且,因为有爱有善良,这些欲望或愿望也是人类的精华所在” “这对我没区别,”小怪物的头向左转了五圈“喂,你到底愿不愿意帮助我。” “我不是说了嘛,我没什么精神动力。虽然我知道我郁闷,知道我的欲望没有实现,但实现愿望并不是那么简单,你要知道地球上的人大多都有些惰性。所以我就这样郁闷地过日子,怀揣欲望,哈哈。不过也并没有痛苦得受不了,毕竟还是有很多消遣方式的。 “奥,这个倒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有产生精神动力的能力,就像一个人只要腿脚正常就可以跑步一样。我可以激发出你的精神动力。没问题的,来吧,地球人,让我吸收吧,我还有一个很特别的礼物要送给你哦。”小怪物的头顶的触角蠢蠢欲动。 “等等等等等这个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万一你只是来地球收集脑浆的外星屠夫。” 小怪物的嘴变成了正方形,类似麻雀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它的右手慢慢变成了薄片状,泰姆只见银光一闪,然后身边的那棵树就默默地倒下了。他的嘴张得老大。 “看见了没,要杀你易入登天。” “是易如反掌才对那么激发了我的精神动力,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笨蛋,地球人,有强大精神动力的人就是地球人中的佼佼者啦!所以我激发了你的精神动力,你就是一个地球人中的佼佼者啦!不过地球人的种类太多,这样说吧,如果你想做什么,你就是这个行业中的佼佼者啦!” “听上去蛮诱人的,好吧,我就试一次,呵呵,我都快三十了,已经觉得这辈子没什么希望了。恩!来吧!”泰姆用拳头砸砸胸脯,发出咚咚的声响,他好象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仿佛回到了十七岁,那个十七岁他只身一人到城市里生活,无数诱人的可能性摆在他的面前。他的青春像一块有待开垦的沃土。 “我要怎么做呢?”泰姆问道。 小怪物的嘴巴噗噗响:“想一个理想,什么理想都可以,反正我能帮你实现,理想越大越好。最好是你曾经有过的理想,这样会比较方便,比如你曾经想做什么。想好之后,就接着想关于这个理想的一切,” “恩啊,这个问题嘛,”泰姆的思绪开始围绕着十七岁飞旋起来。他高中时就辍学,在家苦练吉他,本来想到d城学习音乐,组一个乐队,然后发展音乐事业后来乐队终于组起来,可只是在破酒吧做做三流的表演乐队由于意见不合解散泰姆染上了毒品后来慢慢地戒掉,人已被折磨得不像样子 “我想,我想做出好的音乐想在舞台上大声地歌唱想让我的音乐带给人们以力量和希望想用自己的一点微薄的力量改变使这个世界变得好一些”话未说完,泰姆的眼泪已经快掉下来了。 “哎呀,”小怪物又开始摇脑袋放屁了“地球人真容易激动,好吧,这种人好象叫歌星,是吧,我附赠你一个歌影视三栖的明星,哈哈。好,来吧,坐下,靠在这里,闭上双眼,没有痛苦的,放松,想着那个理想啊我要动手了。” 触角轻轻地浮起来,插到了泰姆的头顶上。 好久 不知过了多久 “好嘞!起来吧。”小怪物的声音突然变得厚重清楚起来,不再像放屁一样了。泰姆睁开眼,吓了一跳,小怪物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怪物,像有人把它放大了一样。 “怎么样,还蛮帅吧,在我的星球上,我比五月天还帅。” 泰姆嘴角抽动两下:“哈哈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是啊,多谢多谢,现在你也已经实现了你的梦想咯,来,摇摇脑袋试试看。” 泰姆摇摇头,突然,很多回忆像洪水一样涌进了他的头脑,头脑要像要炸裂一样,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打转。 大怪物一脸抱歉:“这个可能会出点血然后” 泰姆看到了自己的回忆,他看到自己废寝忘食地练习吉他到城市后遇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给他的爱让他很快乐,也是他创作的源泉之一他的歌在圈子内广为流传,以清新快乐著称与星探的会谈第一次进录音棚第一次新闻发布会第二张专集第一次个人演唱会第一个第二个广告第一部影片第一个电影最佳新人奖与某人的绯闻写真集各式各样的娱乐节目各种大型活动为非洲贫困国家义演防治艾滋病的宣传一个明星的忙碌与寂寞无数热情歌迷影迷的纯真的面孔路过的数不清的城市和风景娱乐版的头条假的敷衍的人真挚的朋友无数次开怀畅饮迷乱的爱情,无数次交谈无数次做ài无数的感动、快乐和痛苦终身成就奖大师的头衔还有还有 人一生的记忆怎能在瞬间看遍! 泰姆终于平静了下来,气喘吁吁,他勉强站起身,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对着大怪物苦笑一下:“好象真的实现了一样呢!” 怪物笑而不语。它光滑的肚皮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 突然,泰姆听到了自己骨头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燃烧起来,他捂住胸口,用力地呼吸起来,血液似乎一点点干涸掉了。 “那些记忆是真的,你确实那样地活过了。”大怪物洋洋得意“这是我根据平行宇宙理论玩的一种时空换置游戏,哈哈,开眼界了吧。” 泰姆听到了,可他已说不出话,他惊恐地看着自己手慢慢变成老人一般干枯,骨节突起,他摸到了自己的脸上的皱纹,背上似乎有千斤重,不得已地弯了下去 他看到了映在大怪物肚皮上的自己,一个已经老去的自己。终于凄惨地叫了出来,叫声也是老人一般沙哑,空洞。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泰姆几乎想和大怪物拼命了。 外星人不懂这个地球人为什么突然又如此激动了:“没什么啊,我只是要了你所有的精神动力,精力和时间,用来制造你这个庞大的梦想啊。怎么,你不满意这个梦想吗?我可是把地球上所有的荣耀都想了个遍,能给你的都尽量给你啦。” “混蛋!可是你拿走了我全部的时间,我还没活过呢,就老成这个样子,活不了几年了!能能恢复吗?”泰姆的声音因恐惧颤抖着。 “干嘛要回去呢,回去继续你那种狗一样堕落、没有目标没有精神动力的生活?” “总也比现在好,现在仿佛没有活过一样!” “不,地球人,你安静下来,你的确已经活过了,几十年的记忆都完整地躺在你的脑子里,你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当你慢慢想起来,就会和过过没什么两样了,瞧,你胳膊上的伤疤,是一次演特技动作时弄伤的,你想想是不是。” 泰姆用手敲敲脑袋:“好象是的,我记得了,可是死亡突然这么近!我怎么也无法接受嘛!” 大怪物似乎被吓到了,退后两步。他嘟囔道:“也是啊,死亡在地球人看来是件很重要的事呢!我把这事给忘了,哎呀” 它抬起头,做了一个泰姆认为是笑容的表情:“谢谢你了地球人,对你造成的一切困惑,我自觉没脸见你了,所以我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再见,谢谢!” 泰姆没来得及回答,大怪物周身放出了耀眼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砰”的一声,泰姆张开眼,看到大怪物的身躯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星星消失掉了。 泰姆感到头很疼,老去的痛苦之中,亦夹杂有许多突然的欣喜,仿佛雪地里散落着许多灼热的煤炭。 他决定先想起自己的家,然后回去好好睡几天几夜,把所有的回忆都整理好,在去找自己在这个世界最爱的人和最好的朋友,告诉他们真正的自己,然后开始新的生活。他想,自己也可以把这个奇遇公布于世,估计又是一次轰动世界的行为。 他慢慢转过身来,尽管刚才脑海中已经接受了大量关于时代变迁的记忆,但此刻他还是惊讶地说不出话。他来时的那条公路已经变成了用某种金属搭建的通道,月亮一如来时的明亮,照耀着这片土地。很多造型奇特的交通工具在通道里飞来飞去。那边的城市似乎也比来时高了几倍。突然,他的目光被一个巨型的广告牌所吸引,那似乎是一个很大的背投电视,正在播出一个广告,是酒,酒的名字是,弹指老去,镜头中那个安详品酒的老人,赫然就是他自己! 他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像年轻时候那样骂了一句“操你妈的大怪物,真他妈的能整!” 他迈开步子向城市走去。走向这个他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竹蜻蜓 竹蜻蜓 一 给成年的大雄 现在的你 是否还能被竹蜻蜓 轻轻拉起 从窗子飞入天际 你还是不是经常哭泣 挂着鼻涕 去求可以实现愿望的道具 有一所木头门放你面前 你是否还会天真地 探头探脑 以为门那边就是梦想的目的地 上班会迟到吗 有没有被炒鱿鱼 你一定会变得 自己能够把握自己 静子是你美丽的妻 所以你一定 工作得非常努力 你有没有经常喝酒 纪念那些从不逝去的友谊 爸妈在怀念的你零分考卷 后山上的千年松 是被童年的风一直吹动 你的翻绳 也终于落了尘土 是谁笑着不肯离去 是谁哭着不舍依依 游乐场的木马终止旋转 摩天轮孤单伫立 生了锈的时光机 它的口袋里 一定还有你需要的工具 一双只能出锤子的手 也一定还能保护你 但看来 现在的你 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是谁伸出布满伤痕的手 一个魔法催动时光 我们回到一个淡蓝的午后 让画面久久定格 你是否仍然惧怕胖虎的歌声 喜欢静子的美丽 嫉妒出木衫的优秀 羡慕强夫的私人飞机 你是否还会以0。94秒的速度午睡 陷入王子公主的美梦里 我不会自私地 困你在童话世界 你有一天 一定也会倦了 你一定有了大人的苦恼 真正的失意 某年某月某日的它 不再陪伴着你 童年是五彩斑斓的火车 颜色渐渐剥落 渐渐远去 笑声不再清晰 是的 一切终将流逝 可一些最单纯的 信念与善良 早就像种子一样 在心里发芽成长 我们一起离开吧 不管童年有多远 珍藏着不会放手 我知道一定有那么一口酒 是哽咽了你的喉头 有人拍打你的肩 大雄 你怎么啦 打起精神来哟 二 火车咣当咣当响,我从梦里醒来。毕竟还是夏天,车厢里有些闷热,我的额头有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我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用手去擦拭额头。把窗户打开一点,风狠狠灌进来,声音很大,吹得我一个寒战,我关上它。 外面仍是深沉无边的夜,几点星火散落在远方。我呆呆地看着我有些呆滞的脸映在玻璃上。星火从我脸部滑过。就像一滴模糊而闪光的泪。忽然有些东西在心里轻轻抖动了一下,像昆虫振翅般轻微。也许是一些回忆吧,那些珍贵的,总是即将被遗忘的回忆。根据蝴蝶效应,这些回忆今晚也许要掀起一场风暴了。因为我正在离开,我想。 我是在去大学报到的路上,火车北向南开,一天一夜,几千公里。 打开mp3,机器猫主题曲那熟悉的旋律再次响了起来。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从小到大一直喜欢机器猫的,想起来都觉得幼稚好笑,也很温暖。但是我明白,不同的年龄,对它都有着不同的感觉。我怎么可能没有长大呢。啊,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看机器猫的呢?很早很早了吧那时我怎么会像现在面无表情。那时也大概不会想到,一套漫画会如此深刻地嵌入自己的生活吧。 那时我只是单纯地在看漫画。9岁的我是个傻傻的小孩子,有点懦弱,不爱讲话,学习成绩尚可,没什么特点,只是很干净的样子。每次考试有进步,就要妈妈买本机器猫做为奖励。一买到我就高兴好几天,翻来覆去地看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情节都差不多背过才肯罢休。 我还记得,一本机器猫是三块六毛,并不很贵,但也不便宜。那时爸爸在一个工厂工作,大家管他叫楚师傅,我每次很妈妈去找他时,他都在一个吵杂的车间里,穿工作制服指挥什么。得要喊很大声他才能听见。而妈妈在一个化肥厂的实验室。里面装满瓶瓶罐罐的,气味有些呛。 每天早晨,是妈妈最先起床,去做饭,随后就是我,在床上大喊一声,再急急忙忙穿衣。那时喊的是什么来着?应该是随播放的动画片不停地变吧。不过我肯定喊过天马流星拳的。最后起床的是爸爸,他一脸颓靡地,穿衣,上厕所,不过洗完脸之后就又恢复神采。他开始吃饭的时候,我已经吃完要去上学了,不等妈妈交代完注意事项,我就小鸟一样跑出家门。 上的课都大部分都很无聊,语文数学社会自然美术音乐,还有体育,现在回想一下,我发现我那时竟然很少走思,不过老师讲过什么,我也忘的一干二净了。那时我是不会担心无聊的,放学铃声一响,所有不快就都一笔勾销,我又奔跑在回家的路上。 漫画店在城区的北边,守店的是一个老太婆,总是不苟言笑的,有时屋子黑一些,她的脸就会有些吓人,不过我还是经常想和她打好关系,以便可以在这里免费看一些漫画。但她从来不笑,让我很气馁。 有一条火车道的分支从漫画店后经过,在一个工厂面前停止。货物从这里装车,开往远方。“火车道是没有尽头的”这个幻想,就这样破灭了。我特地去看过铁轨尽头,和一条普通的铁轨没什么两样,突兀地断在那里,周围长满了杂草,垃圾到处都是。由于运来的煤常常在那里卸下,所以土地是黑黑的。从漫画店到家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大路。还有一条就是穿过漫画店旁的小胡同,来到火车道这边的田野上,穿过这一片田野,我的家就在那边。 我是喜欢穿越田野回家的。田野是那么大,房子都很远,可以轻易地见到落下去的半个太阳。我非常喜欢这里还因为这里很少有其他人,不论怎样跑都不会撞到别人。如果买到了机器猫,我就会走得很慢,头也不抬,全心全意地去看。错了方向也不晓得。大声唱走调的歌也可以。 我慢慢地就有很多机器猫了,大家和我借,我也乐意借给他们,如果忘了还,我会下好大决心,才敢和别人去要,只因怕他们说我小气。但我是那么地喜欢机器猫啊,舍不得就这样没了一本。即使他们不会觉得我小气,我自己也会这么觉得,我总是在犹豫不决。更多时候是我下定决心不要了,但过年得到压岁钱时一定还会过去买本新的。 若说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机器猫,我也说不出来,野比是全日本最倒霉的少年,懒,笨,半调子,可他非常善良。大胖对人非常粗暴,可关键时刻他又非常讲义气,强夫虽然看上去很坏,但其实大家都还是小孩子,坏也只是小坏。静子看上去虽然只是普通的女孩子,但她亦十分善良。我大概喜欢的是机器猫吧。它有各种各样好玩的工具,虽然每次都会被野比乱用。 有时我很期待能拥有某种工具,因为那些工具,离我的一些梦想是那么地近。比如飞翔,比如缩小身体,比如去外星球,比如回到过去,比如去未来看看自己。我的妻子是什么模样的呢?会不会像野比一样,从小喜欢的静子,青梅竹马,最后成了妻子。过上大人的生活呢。 这天仍然是个好天气。由于老师开会我们提早放学。我值日完后,照例跑去了漫画店。然后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我想到那是尹静。一个班里很安静的女孩子。我走过去。 “嗨,你怎么在这里。” 她回过头,对我一笑“回家,顺便就来看看,你呢。” “我也是要回家,”我说“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 “哦,我是才搬来的啊。”她说出一个地址。离我家很近。 我说我们住得很近。 她说:“好啊,以后放学可以一起走了。” 我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机器猫长篇的大冒险大雄在魔境“你喜欢看机器猫?” “恩,是的,挺喜欢的。” “我也很喜欢啊。”我一下子变得十分开心。 三 静,如果我们喜欢的是别的东西,那么可能我们会谈很多关于它的话。但我们喜欢的是机器猫,如此简单,如此纯净的一部漫画,就像晴天里的一朵云彩。没有什么情节好谈,没有什么值得去讨论的人物,没有什么深刻的道理去追究。 所以我们只是笑着,说喜欢。 尹静拿书去付帐,我拉住她说,这些我都有了,你想看的话可以和我借的。借多久都没关系。“好啊,”她笑着,把书放了回去。我看到老太婆狠狠瞪了我一眼,不过我没有理她。 我们就出去了,沈静留着很漂亮的马尾辫子,发梢散下来,被阳光染成金色。她要往左走,我再次拉住她,走我的秘密路线吗,我问。“好啊。”她对我笑了第三次。 于是我们穿越胡同走在田野上了,这是将近十年之前,很多地方都还没有开发出来,这里又是城市的边缘。所以我们怎么走都可以,跑着也可以,大声地叫喊也可以,倒在地上也没有关系。只是衣服脏了要被骂。天空是弯弯的,在远处就会落下来,抱住我们生长的土地。 沈静看上去很开心,她抬头望着天空走几步,马尾垂下来,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她哈哈笑了起来。转几圈,辫子也轻轻飞起。我看着她,高兴莫名。我们慢慢走着。至少我不着急。 “楚雨?你叫楚雨?” 我点头。 “是下雨了的雨,还是宇宙的宇?” “宇宙的宇。” “哦,楚雨你好象人缘不错哦,大家都喜欢朝你借书。” “是吗?”我头次听说我人缘好,自己都不觉得。 “你好象不爱说话。” 她没有回答。只是问我是否经常走这里。 我说是的,经常走,感觉好像机器猫里的后山一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要一走这条小路就会好很多。 我们默不做声地往田野那边走,两个小孩子的身影在远出看来像什么呢,记得我小时候曾经看到过一只野兔很快地从田野里掠过去。 “喂,”她开口问我“你很是喜欢机器猫的那你最喜欢想要机器猫的什么工具呢?” 我想不出哪个最喜欢,便说,随便哪一个都很好玩啊,你呢? 她低头,我突然觉得她的面孔无限哀伤,夕阳仿佛都变了颜色。“好象要一只竹蜻蜓”她停顿了一会“然后,就可以飞到很远的地方了” “可是随意门也可以去自己想要的地方啊。” “那是不一样的啊,你想,用竹蜻蜓可以飞起来啊,慢慢地,升高,然后,飞行前进,身体很轻,地面上一切都很小很小的唉,说不出来的感觉。反正,就是很好嘛” 我也说不出什么。但我也觉得有竹蜻蜓的确很好。 到了我家,他拘谨地在门外站着,不肯进门,我劝她不动,只好自己进屋拿了书,我多拿了好几本自己喜欢的,兴冲冲地跑出来,递给她,她小声说谢谢,然后把书放到书包里。 “能去你家看看吗,认认路。”我说。 她迟疑一会“过几天吧。 我说好的。 以后的几天,我上学和放学都有意走晚一些,然后在路上跑快快追上她一起走。我拍她左肩,然后在右肩那边出现,她就傻傻地转一圈。她仍是是很少说话。可我看到她就觉得很开心了。于是不停地讲话,一个笑话让她笑了,我也暗暗松口气,一个故事她若听得入迷,我也会讲得更加起劲,其实我在晚上已经拿故事书准备很长很长时间了。我讲过警匪故事,童话,科学常识,杨家将,水浒传 “今天我要讲一个大猪摇头,小猪点头的故事,你听过没?” 她傻傻摇头。 我暴笑不止,不去管她长达2分钟的懵懂。 日子好象就是随着我跑的脚步过去了,一天天没有变化,只是妈妈惊异于我饭量为什么增加了。 四 我从座位上站起,去了洗手间,火车仍在黑夜中前行,像要穿破这黑夜。坐回座位,我想大学之后的空闲时间都要做什么呢?我学的医,虽然没什么兴趣,但却是一个有保障的专业。当初选择这个的时候根本没有费力气,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有学一个不能胡混的,而且就是胡混,到最后也是有模有样的大学生的专业。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做,但怎么可能呢,考到了不错的成绩,我的家庭期盼已久的,不去上大学怎么可能呢,难到还能去做流浪诗人? 当然一切可能性都有,但我没有勇气去试探,也许能力不够,没有魄力。选择安全的平庸道路,拥挤不堪。我不是没有梦想,只是不那么轰轰烈烈,但是这些小的东西我也没能够把握住它,渐渐就淡漠掉了,没有天赋,或努力不够,一切和野比好像,做事情三分钟热度,吊儿锒铛,懒,容易满足,一点点快乐就足够享受好多天,好平庸。 可那是什么时候,有人对我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尹静说“至少你很善良地对待它啦!”然后我们开始挖坑,表情悲戚。 哦,对了,那是我们捡到一只小鸡死掉了,我们在放学路上碰到它,从垃圾堆里跑出来,身上的毛已经脱落很多。这种小鸡是前一阵有人在学校门口卖的那种。一个箩筐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都是它们,吱吱乱叫不停,绒毛细而柔软,甚是可爱,我想要,但妈妈却说这种小鸡是人工培养出来的像玩具一样的,不会长大,很容易生病死掉的。我只好作罢。 而这只小鸡一定是由于生病被别人丢弃了 “它多可怜。”尹静一脸怜悯,我跑上去,好不容易抓住了它。两只小腿还挣来挣去的。“我们养它吧。”她说。 我怎么能拒绝呢? 妈妈说它太脏,不许养,我们就是不肯丢掉,一起倔强地坐在大门外面,我绝食,她不肯回家。太阳一点点下山,我心里也没底起来,手里的小鸡好象都要窒息了。终于,妈妈端了盆温水放在院子里,招呼我们过来给它洗澡,我们一同欢呼起来。小鸡很害怕的样子,在水里乱窜。唉,要是有机器猫的桃太郎牌驯服丸子就好了,对小鸡这么好,它知道吗? 彼时我已经去过尹静家,她亦常常来我家。从我家出去向右走,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边长了很多我们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有种植物长有棕色的头,毛茸茸的。一到雨后,就会有许多小青蛙四处乱蹦,蜗牛和蚯蚓也会慢慢地爬着,不小心,脚下就“嘎崩”一下,只有多念几声“阿弥陀佛”了。田野那边还会出现很大的彩虹。四周都是高大而亲密的树,可仍然挡不住从那边的水泥厂飘过来的白灰。 为什么童年的景色可以如此美好,大概是因为我只记得美好的东西吧。那时候的天空似乎都是可以变色的,雨天时候我们打伞快快跑,雨丝就突然变了橙色。所以现在我也明白,因为有一段美丽的回忆,同某人一起看过,走过。 转过池塘向北走就可以到达尹静家。第一次来她家时,我拿一支粉笔在门口写了一个静字,它留在墙上好长时间。 尹静的妈妈是个和蔼的阿姨,对我和尹静都很好,可是似乎有一张强有力的大手,无时无刻不把她的笑意从脸上抹去。我猜这和尹静的爸爸有关系,因为我从未看到过她的爸爸。我只能猜测他去了哪里,不敢向尹静问。第一次到她家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这种尴尬的气氛,她一定看得出我的疑惑,却一直没有向我提及。 我不敢问,怕她受到伤害,会伤心,会哭。我看得出尹静的经历和我是不同的,所以她的性格里有我不能体会到的一部分。我只能习惯她突然的沉默、低头、背着书包慢慢走,默默踢着小石子,毫无征兆地流泪。 有时放学很早,我们都不想回去,就走远路,买3毛钱的棒棒冰或5毛钱的炸鱼,边走边吃。就是在那时,我们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城西的一个小公园。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公园,只是一片有花坛的空地罢了,中间有一个小凉亭,角落里有一座坏掉的铁的木马,锈迹斑斑。忘了是第几次经过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开得很漂亮的花。尹静拉拉我,我们一起跑进去看。尹静的妈妈很喜欢种花,院子里也有很多花花草草,于是尹静也认得许多,她一种种告诉我。我永远忘不了一种不起眼的小花,它们没有长在花坛中,而是开在花坛周边的泥土里。 “这种花叫做死不了哦,妈妈说这种花生命力好强的,你看它的叶子,是不是很粗很厚呢,那样它就可以存好多好多水分,连根拔起很长时间都不会死,还有哦,它的种子很好玩,就和手雷一样,暴开之后里面其实有很多小种子,所以它们一长就是一簇的” 几声狗叫打断了我们,尹静叫了一声跑到我身后,其实我也很怕,就顺手把手中的炸鱼丢了过去。狗停止叫唤,两口就吞掉了它。然后高兴地跑过来摇尾巴。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去抚摩它。 “贝贝!”狗向一个叫它的老人跑过去。老人站在那里对我们笑笑,手里拿着浇花用的胶管。 那就是苏爷爷,后来我和尹静常常来这里玩,有时候帮他浇花,喂喂狗,喂爷爷养的鱼。他住在公园那边的一个院落里,人很温和很幽默,喜欢泡杯茶听评书。 第一次碰到苏爷爷时,我们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了好多奇奇怪怪的问题,他都不紧不慢地回答了。我其实是个很害羞的小孩,要是我一个人碰到他的话,一定不会这样。估计尹静一个人也会是这样子的。但我们是两个人,于是你一言我一语问得很起劲。这是为什么呢? 五 半年之后,我们升到了四年级,换了一个严厉的班主任。由于忘记带作业,我们一行人都被小棍打了手心,然后在教室外面罚站。有的同学是根本没写,而我是的确忘记带了,于是有些委屈地靠在墙上。上课时的校园好安静,朗读课文的声音时时在走廊里响起。 站在我左边的是杨阳。他碰碰我说:“楚宇,看机器猫呗?”我低头,看到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卷机器猫来,递给我。我喜出望外,右边的于海洋看到,也凑过来。我们三个人的脑袋就围在一起了。看到野比倒霉的情节,我又笑出来。杨阳白我一眼“有那么好笑吗,瞧你乐得跟朵花儿似的。于海洋你看他表情多傻。”于海洋看我一眼,嘿嘿笑个不停。 于是我笑得更加傻了。不过人怎么会像一朵花呢? 然后外面所有人都乱了,纷纷开始聊起天来。老师拉开门,冲我们大喊起来:“都给我安静点,不然下午给我叫家长来!”大家立刻站得笔直。我们手里的漫画躲闪不及,被她发现了。老师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抢去:“还敢看小画书,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她让其他同学都回去,把我们三个继续留在外面。 他们两个仍兴致勃勃。我却垂头丧气。看到我这样,于海洋对杨阳说:“楚宇是好学生啊,咱俩不上可以,让他回去吧。”我抬头看看杨阳,他一脸坏笑说:“那我装病啦。”我们商量了一会,我有些紧张地答应了。 我走进教师对老师说杨阳肚子痛。老师半信半疑,我随老师出来,看到杨阳正一脸痛苦地靠在墙上,手捂着肚子,身体弯下来,于海洋则一脸关切。我忍俊不禁。老师走过去问怎么了,杨阳咬牙切齿地说可能是喝生水了。老师说去一躺厕所拉出来就好了。他点点头,跑去厕所“那你快跟他去,”他指挥于海洋“如果还不行就去医务室看看。”两人跌跌撞撞跑向厕所。老师对我说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去上课。 一会他俩回来了。在教室门口喊报告。随后走进来。老师关切地问他好点没,杨阳皱皱眉头说好多了谢谢老师关心。走过我身边时,他俩对我做个鬼脸,我又笑个不停。 那时的我,其实还没有一个所谓的朋友,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在家里写字,看书,画画,心里只有一种颜色,我不知道一个朋友的模样,不知道他们会在我的生活里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他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放学之后,我在校门口碰到他们两个。“谢谢你们了。”我说。 “笨蛋,那本被没收的机器猫本来就是你的啊。”杨阳说。 我早已经忘了。 “上来,我带你一段路。”杨阳甩甩头发,我跳上他的破车子。三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回骑。 世界竟然这么小,我们三个回家正好是顺路。 我被这两个人快乐的气息所感染,这与看机器猫是不同的,看的时候是在用自己的心在体会。而他们身上却有一种完全不同于我的气息。这是那么地吸引,并改变我。他们像拙劣的画家把色彩印到我的心上。 于是不再单调,斑斓就很好了。 杨阳很壮实高大,于海洋的个头和我差不多,眼睛很亮。他们一路讲着笑话。我被逗得险些摔下车子。我看到了尹静的背影,在前方静静移动。 “喂,”杨阳喊我“这是你老婆吗,看你天天送她回家。” 我红了脸,他们大笑。杨阳停下车子“去追她吧。”我向他们到别,然后跑过去。他俩骑过我的身边时,吹出响亮的口哨,如此亲切动听。 等到一个月后,田野上已经是四个人的身影了。笑声也增加了好多好多。放假的时候我和尹静都开始出来玩,和他们一起去爬山,踢足球,去河边打水漂,整个小城原来也很大,哪里都有好玩的地方。 我记得后山上有一个防空洞,那天我们全副武装地去探险。等到我们要进去时,杨阳让我们把手电关掉,说太没气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截蜡烛点上,然后挥挥手让我们跟他走。我们的影子在狭窄的洞壁上摇摇晃晃,很是吓人,尹静突然握住我的手,我一阵心跳,不过这阵心跳很快就被更激烈的心跳淹没了,因为杨阳手中的蜡烛突然无风自灭了,不知是谁喊出来的第一声,不过大家的动作都很一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坐在地上喘个不停。 相临的山头上还有一座尼姑庵,据妈妈说那里是曾经有过一个老尼姑的,但后来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了,窗户不知被谁打碎了,井也被土填上,到处都有蛛网,屋檐下有个塌了一半的燕子窝。 踢足球时我总是做守门员,因为双方基本没人可以攻到球门,大家只是热热闹闹地跑一下午,最后一身大汗回家。尹静就坐在操场边的单杠上或秋千上,静静地看机器猫。 啊,可爱的机器猫,百看不厌的机器猫,它还有个名字叫做哆啦a梦。作者叫做藤子•f•不二雄,1933年出生于日本高冈市富山县。,1970年开始创作机器猫,1993年完成机器猫。,1996年9月23号凌晨2点10分逝世。他似乎死于酗酒过度。当然,这都是我长大后在网上查到的资料。我无法把酗酒和机器猫这么纯真的漫画联系起来。但是我相信,大多数人,不论如何,心底的最深处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的纯真和童趣的吧。 小时的我有时会突然想到,我们四个人中,尹静,可以算静子。杨阳又高又壮,就是大胖了,而于海洋家刚好是做生意的,人也比较精明,勉强算个强夫。那么剩下的我只能做野比大雄了。最笨的大雄,最倒霉的大雄,最弱的大雄,没有机器猫的大雄。可在书里,最后还是野比娶到了静子。我想到傻笑,又想起漫画是肯定不能和现实对号入座的。 六 杨阳在门外喊我,我骑着新买的车子冲了出来。 “行,还蛮漂亮的嘛!” 我们三人一起去找尹静,她正在院子里浇花。沈阿姨(尹静的妈妈)在屋子里看电视。尹静进屋去换衣服,于海洋从院子里摘了一条黄瓜洗了,掰断分给我们。清脆爽口。 尹静从屋子里跳出来,双手放在背后“好看吗?”她轻轻甩动头发,露出一只紫色的蝴蝶结。白色连衣群轻轻晃动,这一刻是那么地缓慢,以至于多年后在脑海里磨灭不去。她坐到我车子的前梁上,我用双手环住她,她的头发不时地飘起来触到我的脸,笑声和话语如流水般淌进我的耳朵里,我闻到她身体淡淡的香味,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啊,年少的我陷入如此懵懂、单纯、激烈的迷恋之中!我迷恋一个少女的一个笑容、一个动作、一滴眼泪、迷恋她的哀伤和快乐,迷恋她的笨拙,迷恋她的衣服和声音,迷恋一只紫色的蝴蝶结 可我不知如何是好,就像我不能从万能兜里掏出一只竹蜻蜓送给她一样。 我们骑车到了杨阳家,他家是很小的平房,一个很小的院子,还有一个很小的厨房。我们去了杨阳的卧室,也是很小的。他从床底下抽出一只纸箱子,里面装的是课本,他把一摞课本取出来,下面出现了半箱子漫画,还有磁带,一些小玩具什么的。 “嘿嘿,这都是为了防我妈的。” 我取出机器猫来看,发现其中大部分是我的。里面还有七龙珠,幽游白书等很流行的漫画。 “喂,听过beyond吗?”杨阳一脸自豪,仿佛掌握了什么大秘密似的。 “比昂?” “不,是beyond。”他拿出磁带指着字母对我们说“来,听听,听起来特牛逼。”他从枕头下面拿出单放机,说这是他北京的叔叔送给他的。“来,听这个,真的爱你。”杨阳低头倒带,然后摁下播放键,又找了个杯子扣在扩音器上。 音乐响起来了,真的是非常好听,粤语听上去也很亲切。杨阳不停地把粤语解释给我们听,不过音乐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到震撼了。 就这样我们又听了大地、农民、海阔天空、不再犹豫、光辉岁月、喜欢你杨阳有时会跟着唱,我们都捂起耳朵嘲笑他,但他唱得真的很不错的,至少比机器猫里头那个真的大胖唱得好多了。 杨阳还给我们讲到黄家驹,说他就是一个天才,可惜由于意外死掉了。“我以后一定要学吉他,唱家驹的歌” 我突然想起妈妈实验室里屋有一把旧吉他,长久时间没有人动过,落了一层灰尘。回家后我向妈妈提起,并再三央求,她终于答应我去问问。 三天后妈妈用十五元钱把吉他买了回来,我兴奋不已。放学回来后,我像打量一件大玩具似的欣赏它。用手胡乱拨弦,声音是很醇厚的感觉,在空空的小屋里回响。我细致地将吉他擦干净,在生了锈的调弦钮处滴了油。我已经决定把它送给杨阳。 “哇!”杨阳一把拿过吉他,惊喜地把玩抚摩,爱不释手,可惜我们都不会弹。 杨阳突然面露难色:“楚宇,这个卖多少钱”他有些支吾,不像平时那个野蛮开朗什么都不怕的家伙。 “不用啦,送给你好了,反正我也不想玩这个,你不是一直想玩吉他的吗?” “可是” “没关系啊,反正只是旧的,再说我们是朋友啊”我说了“朋友”两个字。 “以后学会了吉他,一定要弹给我们听哦。”尹静说。 “恩。”杨阳又高兴起来,他打开单放机,随着音乐抱着吉他装模做样地唱起来。 喜欢你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是那伤感的记忆 再次泛起心里无数的思念 以往片刻欢笑仍挂在脸上 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 满带理想的我曾经多冲动 屡怨与她相爱难有自由 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 每晚夜里自我独行随处荡多冰冷 已往为了自我挣扎 从不知她的痛苦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 冷雨夜 在雨中漫步 蓝色街灯渐露 相对望 无声紧拥抱着 为了找往日 寻温馨的往日 消失了 任雨湿我面 难分水点泪痕 心更乱 愁丝绕千百段 骤变的态度 无心伤她说话 收不了 冷雨夜我在你身边 盼望你会知 可知道我的心 比当初已改变 只牵强地相处 冷雨夜我不想归家 怕望你背影 只苦笑望雨点 须知要说清楚 可惜我没胆试 尝水中的味道 仿似是 情此刻的尽时 未了解结合 留低思忆片段 不经意 这些歌词在当时听,只觉得有种莫名的伤感袭来,而beyond的更多歌,只是在长大些后,才能理解得更深刻一些,在某个雨夜,在某个突然的时刻。 七 我们有时侯去打电玩,我发现了自己的一个才能——就像野比会射击和翻绳的才能一样——打格斗游戏,我很轻易就能操纵屏幕上的人物做出一连串流畅的动作,那种节奏感总是让我感到热血沸腾,不论什么人物我都用得得心应手。 有一天我正在玩的时候,突然身边围过来一群人,有个家伙指指我说:“就是这小子。” 我不知所措,杨阳和于海洋见状急忙跑过来。一个家伙坐在我旁边,塞了一枚币,原来是要和我挑。周围很多人,我就非常紧张,杨阳说:“别给哥们丢人啊。”我更紧张了。结果输得一塌糊涂。身边人冷笑一声“你们吹的就这水平?” 我讪讪地起身,低头想离开,其实他并没有多强。只是我真的不习惯这样玩。一只手把我摁下去,是杨阳“再打一盘啊。” “我没币了。”我撒谎。 杨阳递给我一枚。 “我真的不想玩了嘛” “你怎么这样啊,跟个娘们似的!”周围人都笑了,我有些生气,拿过他的币就丢进机器里。 杨阳把剩余的币都丢进了机子里“今天你要是不赢了他,以后我和于海洋就叫你娘们哦!” 后来一直到了高中,他还经常这么叫我,虽然那时候我已经比他长得还高,每天做一百个俯卧撑。 第二局输得更惨,第三局也输掉了。但最后我赢了一局,然后不管那人怎么挑,我都没有输掉。后来我们经常在一起玩拳皇,玩出了很多花样。 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在游戏厅里有很多所谓的小混混,他们抽烟打架骂骂咧咧的。因为一起打过拳皇,所以我基本都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请教我时我会很开心。 而等到我高中毕业之后回到这里时,小城里的游戏厅已经都变成了网吧,那些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早就不上学了,现在应该在工作,不知为什么我很想知道他们都在做什么。我在一家汽车维修厂看到过一个人,他满身油污地在干活,还有一个家伙,是在十字路口看到的,他在那做交警指挥交通,穿上警服还蛮帅的。 认识了杨阳他们之后,我和尹静便很少去苏爷爷那里了,但有一天放学我们再次来到小园里,苏爷爷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吃点心,他显得很高兴,说那些点心是他的儿子从北京邮寄过来的,我们才知道他有个儿子在北京工作。也许他很忙吧,忙得没有时间回家来看看。苏爷爷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一包的花籽,布包上用笔写着播种的季节,他说这些花都是容易养活的,记得浇水就行了。我要了一包死不了的种子,真的和手雷一样。 苏爷爷出去浇花时,杨阳偷偷拉开抽屉,我们刚想制止他,他已经拿出一个胶皮的本子,我们凑过去,里面夹了几张照片,有黑白色的,也有彩色的,有几张大概是苏爷爷的儿子,从小到大的都有,另一张很小很旧的黑白照片里,有很年轻的苏爷爷,身边有一个女子,年轻,也好漂亮。 于海洋家是做小生意的,二楼是库房,也是他的卧室,很宽敞,我们就坐在地上或躺在柔软的布的,看漫画,发呆,玩游戏机,随心所欲,偷喝酒也没有关系,他爸妈太忙了,不会上来。 日子是怎样过去的全然不晓得,宛如火车开过铁轨交接处发出的单调声响。那些漫无边际的玩耍,谈天,似一阵雾气,轻易地被时光之风吹散了。 到底有多久呢?那个时候,麦子也不过黄了两次,麦子成熟的时候,虽然我们都说农民伯伯不容易,可还是在里面跑得很兴奋。躺倒的麦田里,金黄色的帷幕守在四周,有小虫子爬进衣服,便急忙脱掉抖落。游泳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池边看着,晒得浑身发烫才进水去泡一泡,尹静从后面把我狠狠推下去,回家的路上我还咳嗽个不停。冬天的田野里有四块醒目的颜色,我们疯狂地打雪仗,汗水打湿了头发,累得直喘气,最后却只有我一个人得了重感冒。我们堆的雪人在那里伫立了好久。 这一切事情都是真实的,我在火车上慢慢回想,不时微笑。只是,那种感觉是真实的吗?童年的感觉真的有如此快乐和纯真吗,人慢慢长大,变得复杂,不了解自己,很多感觉都只是一种情绪的变异体。但也许成长就是这样子的吧,它不是一个失去什么的过程,也不是一个得到什么的过程,它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有些事,永远也忘不了。但要理解那些人和事,却是在以后了。 八 这天我买到了最新的机器猫长篇,兴冲冲地给尹静送去。到她家门口,我听到有叫骂声和哭泣声传出来,花盆被丢到墙上,哗啦啦碎了一地,花朵无辜地躺在地面。我想进门看个究竟,一个满脸怒容的男人走出来,把门摔得震天响。然后他跨上摩托车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进门,听到了沈阿姨的哭泣声,尹静掩面跑出来,撞到了我的身上,她拉起我,什么也没说,就跑去了外面。 我们走到田野上,这里仍是那么广阔,除了我没人能听到她的哭声,她靠住我,身体的阵颤一点一滴地传过来。然后慢慢地归于平静。我一动不敢动。夜幕一点点垂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生命是一件伟大而神秘的事情,可是我无法继续想下去。 我转过头,尹静的眼红得像只兔子。“你好些了吗?”我问她,她点点头,呼吸仍是不顺畅。 “回家好吗?”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尹静默不作声,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也只好继续坐着,星星一个个地出现。 尹静,此刻我若变成机器猫,一定把最好的工具拿给你,你的所有愿望都会给你实现,我要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最开心的人。 “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告诉我啊。” 尹静苦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她站起身来,向田野那边走去,我连忙起身拉住她。 “你去哪?还是回家吧。” “你不用管我,我没家。”她奋力挣脱我,我没有放手。 “你能去哪里呢?”我问。 她不作声,低下头来。 也许她需要的是一只小小的竹蜻蜓吧,纵身一跃,飞入天空,俯视渺小的大地,自由地离开。 “先去我家吧。” 她点点头,我们一起回家。默默地吃罢晚饭,妈妈把我叫到一边,让我去告诉沈阿姨,今天尹静在我家睡。 沈阿姨坐在沙发上发呆,头发凌乱,面色像突然老了几十岁,我小声地告诉她说尹静今晚在我家睡。她没有看我,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沉默了一会,突然鼓足勇气问:“沈阿姨,您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看我,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吧。” 我说不出话。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吧。可尹静受的伤害又有谁来管呢?我匆匆道别回家。 夜色是那么清爽,我顺着梯子爬上屋顶,这里总是非常宁静的。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楚宇,你在上面么?” 我应答了一声。尹静慢慢地爬上来,我拉她一把,我们一起坐在屋顶上,那些星星看起来好寂寞。我们不知坐了多久。 “嗨,楚宇,你喜欢我吧。”她突然用肯定的口吻说。 我心开始乱跳,不知所措,可天空仍然是这么安谧,不知不觉也让我平静了下来。 是的,我喜欢她,这句话为什么没有被说出来呢?走在你身后的影子中的时候,一起聊天的时候,你不开心的时候,凝视你的时候,这句话是怎么被忽略掉的呢? “恩,是的,”我看着天空说。 “那你说你对我说我喜欢你好不好?” 我的脸一定红了,头脑里一片空白,我张开嘴唇,有些颤抖。 “我喜欢你。” “哈哈”她清脆如珠的笑声又回来了。她的笑是这么纯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也笑了 我们开心地聊到深夜。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去上学,尹静告诉我替她请假,然后就回家了。再一次见到她时,她脸色平静,已经没有了戚容。 经历了这件事后,尹静变得愈发沉默了。而某天晚上发生在屋顶上的事,则更像是一场幻觉。 欢乐如此短暂,沉默如此庞大。 一个月后沈阿姨上吊自杀了,那天尹静没有来上课,放学后我担心地跑去她家,却发现外面围了很多人,哭声从里面传来。我好不容易挤进去,看到沈阿姨平躺在地上,像那天我看到的花一样。一些大人在四周忙着什么,那个摔花盆的男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尹静坐在那里哭个不停。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吧。 现在的确无法管了,谁都无法管了。 四周都是大人,有人往外拉我“去去去,小孩子回家去别凑热闹,死人了知不知道”我被大人推了一把,然后挤到外面。 我已经说不出话,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与世界脱离。跌跌撞撞地走回家。 是的,我看到死人了。有人死了,沈阿姨,尹静的妈妈,就那样死掉了,再也不会睁开眼说一句话,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掉了。虽然我看到尸体时隔得很远,但她的身体仍然是那么地可怕。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真正的死亡,是一种无法说出的感受,难过得要死,好长时间都回不过神。 尹静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可惜我没有机会问她。 尹静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来上课,我再去她家时,已经没有一个人在了。我心情跌到谷底,急切地想再见她一面。可她一直没有出现。我早上离开的时候会在田野上等待一会,傍晚回家时总会去她家门外徘徊,然后失神地回家。一天天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又好象一直在静止。 现在想起来,那时与其说我是关心她的痛苦,其实我更在意的是她是否想到了我,那个喜欢着她的我。想到我会减轻她的痛苦吗。应该不会吧,我算是什么人呢? 再次见到尹静是一个星期以后,我放学回来,看到她站在田野那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她确确实实地站在那里,风吹起她的衣袂,宛如一朵脆弱的花朵。我飞奔过去。 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眼睛还是肿的。我说你不要太难过了。她说,以后就会好了,可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告诉我一个远方的亲戚已经决定接她过去抚养她。我们沿着田埂慢慢地走。 “楚宇,我明天就要走了啊,坐火车,去南方。很远呢”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肯定是要走的,这里没有人可以照顾她。爱她的人也许有一个。 “你在那里要开心啊” 其实我很想说你不要忘了我。却难以开口,像面对着一间屋子找不到入口。 “恩,到那里我会给大家写信的,”她停下来,眼睛望向田野那边“楚宇,谢谢你做我的朋友,还有杨阳他们,我说不好,反正也要走了谢谢你,只有和大家在一起时,才觉得开心些,但是”她不说话了。 我一阵失望,只有朋友而已啊。 我们在胡同口分开,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摞厚厚的机器猫还给我,我笑一笑,她渐渐走远,不时回过头对我挥挥手。我转过身,禁不住留下泪来。 尹静最终还是走了,虽然没有得到竹蜻蜓,她还是走了,坐庞大的火车。这样也好,竹蜻蜓也是有电力限制的,她又能飞到哪去呢。蒲公英落地会生长起来,可她依然会感到孤独吧。 第二天放学后,我们三个人走过空旷的田野,默默地不说一句话,他们也知道了尹静家里发生的事。我们分开后,我一个人绕过池塘,那里的水在慢慢干涸,几株奇怪的植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踏上火车道,捡起石头拼命地向池塘丢去,溅起很高的水花,没有了尹静,四周景物黯然失色。我拼尽力气,坐在火车道上。原来火车道仍是这么地长,那边是终点,也是一个起点。它的这边,仍然望不到尽头,从这里出发,能到达她所在的地方吗。 尹静一直没有写信过来。 九 年少的我突然变得如尹静般沉静少言,陷入无法排解的忧郁之中。一年后,于海洋转到大城市里上学,然后我们就断了联系。此时我和杨阳也开始疏远了,他与年级里的一些小混混在一起,打架、抽烟、逃课,受过几次处分。 但我知道他还是那个杨阳,喜欢机器猫,喜欢听beyond,幽默开朗的男孩,他只是走到了另一条路上,所以我们有些疏远。 我仍然非常喜欢机器猫,它有多少工具,可以带我到尹静身边。尽管怀念,但回想起来,日子也并不难过得要死,也许因为年幼的我并不懂得爱。 放学的路上,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到杨阳把车把放开,嘴里叼着烟放肆地骑着。我们都笑了。我看着天边的云彩,高兴莫名。 “好久没走过田野那边的路了啊。”杨阳说。 我点点头,于是一齐拐入胡同,他又开始大声唱歌,吼叫,仿佛要充满整个天地似的。可是调子起得太高,到最后只是胡乱地唱。 “楚宇,我是不是变得很坏了?” “没有啊,我不觉得,不过还是稍微学习一下,少打架好一点吧,就快升初中了啊。” “唉,一点都学不进去啊。”他又开始抽烟。 “杨阳,” “恩?” “我觉得你和那些人在一起我随便说说,我也不了解他们不过我真的觉得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啊。” 他歪着头,然后笑一下。“谢你了啊,哥们。” 半年后,我和杨阳进入了不同的初中,联系不多,但我知道他已经开始学吉他了,一次放假,他兴冲冲地去找我,笨笨地弹了一首真的爱你,让我耳朵倍受煎熬。 他叹气:“不行啊,木吉他本来就弹不出那种效果,和弦也没练熟,前奏间奏也都不会,等几个月吧,放寒假后要去送牛奶,想挣点钱买把好点的民谣吉他” 我们随便聊了些别的事,他问我是否记得尹静,我说记得啊,然后就找不到关于她的话题了。至于于海洋,我们两个只能说:“他,也许还活着吧。” 杨阳背着我送的黑色的吉他走了,他看上去又成熟了许多。 不多久我也转学了,到一个大城市,和杨阳写过几封信,他还在练吉他,并且从头开始学习基本的乐理知识了,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已经组了一支乐队,虽然只是唱别人的歌,他也只会用些基本和弦编些普通情歌之类的,不过在我看来已经非常厉害了。有时我会想起他说:“我以后一定要学吉他,唱家驹的歌” 看来他是有方向的,也许这就是我觉得他和那些人不同的原因吧。 我慢慢成长,从小到大,也渐渐明白,对一个女孩的感情有时不是一个“爱“字可以解释清楚的,爱有时是虚幻的概念,既然我爱你,或者我们相爱了,要用什么来确切地表现爱呢?也许我们不是因为爱在一起,而是因为我们能给对方做的一切事情,爱在这些事情中一点一滴得到证明。 爱是需要行动的,可惜在那时,我似乎还什么都做不了。 在机器猫里,有三个情节曾经让年幼的哭泣,一个是野比坐时光机去童年看望已经死去的奶奶,以及野比和机器猫分离的那一集(不过下一卷中它又回来了),还有就是野比坐时光机去看自己结婚,看到结婚前夜静子和爸爸话别的时候。 我还记得在机器猫里,大家是永远没有分开的,野比和静子结婚的前夜,在一起喝酒庆祝的男人们,还是那些儿时的玩伴,一切仿佛没有改变。他们说:“我们的一朵花,静子,终于成了野比的人”那时,在野比的身边好象也没了机器猫的陪伴。 而我们的朋友却不断地离开,新的朋友不断出现,没段旅途都不寂寞。并且我们不可避免地改变了,人生经历左右了性格,又被性格左右。时间把懦弱变为坚强,把黑暗转化为梦想。 只是尹静,你的孤独变成了什么?但愿你的爱是温和持久包容快乐的。曾经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伤痛,只是一个意外罢了,你不用去承受它,那样会很累的 我发现自己仍然喜欢那些孤独的女孩子,像是一株受伤的植物,有的需要很多无条件的爱,他们的美是隐蔽,丰盛的,有些自怜。但爱她们会很累。因为我自己也是个孤独的人。 十 高考之后我也去学了吉他,老师是杨阳。他已经是个真的吉他教师了,初中毕业之后到北京学过吉他,回来开设了一个吉他班,蛮火暴的。我去报名那天,看着一群同龄人管他老师老师地叫,不禁大笑。 一个暑假狂吃狂睡狂玩,参加了n次同学聚会。下过雨后我就会一个人骑车在城里转一转,城市比从前脏了许多,从前的田野早就被盖成了楼房,原来家里的那一片平房,已经很少人住,院子里的柿子树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我上过的小学盖了栋新楼,买杂货的老太太租了一间门脸,苏爷爷那片公园也消失了,建起一座饭店。漫画店也不见了踪迹。 而现在,吉他就在我的身边,回忆突然中断,我好象想起了什么,于是笑一下,我想起了尹静的脸,我想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了。童年的爱恋渐渐被时光冲淡,变成珍贵的回忆。不论怎么长大,一想到她,又在刹那间变成小孩子。 如果有时光机,我不会溯游而上把她找回来,因为我已经改变如此之多(她也一样吧)。无法直接面对那时的她和自己。我只会顺时光漂流到我的暮年,问已经老去的自己,这一生过得好不好。等到我暮年的时候,又会坐在同一个地方,等一个几十年前的我来问同样的问题。 可我不会问及生命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该来的会来,该去的会去。我只能一直往前走。 我在朦胧中睁开眼,东方露出一点点白色,天马上就要亮了。这趟列车,也快到站了吧。 关于一个士的情 骑士,你的马膘肥体健,你的盔甲锃亮如刀锋,你的战袍在奔跑中猎猎作响,骑士,你把长矛夹在胁下,并用手紧紧握住,嘴唇紧贴在一起构造出刚硬的线条,不肯轻易变换形状,骑士,你沉默不语。 两只漂亮的蜜蜂为争夺一朵花吵了起来,蝴蝶趁这个机会捷足先登。蚂蚁们口号整齐,可是一滴露水就把他们的阵形搞得溃乱不已,草丛是他们的森林,那么树呢?几只鸟啁啾着在树枝间追逐,阳光支离破碎地整齐跃动。这是一个骑士出发的早晨,他疲惫却不无美好地回想起了第一次出发,和一个同样美丽的清晨。 骑士的方向是流水。流浪河源起千年冰川,冲刷了浑浊的泥土,磨穿了山石,咆哮而下。又静静地流过两岸的灯火辉煌,寂寂旷野,流过四季更迭寒暖之交,流进骑士的念念不忘。 “嗨,你真的真的是个骑士吗?你的样子好威风哦。” “我们早就听说过你呢,流浪河的神秘骑士,嘻嘻,你瞧你漂亮的盔甲,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给我们讲一讲战争的场面好么,看你的勋章,一定是出生入死很多次用生命换来的吧。” “这样好啦,给我们表演一下剑术吧,瞧,这里有根树枝,你肯定能在一秒种之内把它断为八截的。“ 骑士只是笑而不语,有些神秘。 马停下来吃草,骑士也翻下身来,流浪的一年里,他身上的所有装备从来没有发挥作用,安逸的生活却使得它们日复一日地冷气逼人,骑士其实不懂得战斗,他的马也是。白天,在流浪河沿岸居民好奇的眼光和询问里,他们简单地行走,夜里,有萤火虫悄然划过,人和马都累了,骑士点起一支烟。 有时候我想寂寞就难免忧伤,忧伤是唯美而惆怅的,这些即使流浪到尽头也逃不开去。我幻想骑士脱下盔甲,把皮肤晒得黑黑又柔软,我幻想一场如史诗般宏大的战争,骑士和战马都会获得什么,我也幻想一份爱情,然而我无法控制它们的发生。三者都是。他们在我的生命之外,能力所不及的地方。 糖糖公主没有城堡,她被拥在大片大片颜色缤纷的糖果中,你握住她的手,冲她微笑,手心里就会生出一颗软软的糖果。流浪河居民闭上眼睛,忘掉不快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用心慢慢培养出一个足够温暖的笑,来获取一只温情的手和一快温情的糖果。 “你笑起来啦!”糖糖公主总是欢快地告诉你。“你手心的皱纹都不见了。” 春天的最后一天,凤凰飞过森林,向所有动物传达了明天要升温迎夏季女神的消息。骑士却心情抑郁,在刚才,他抽出从未使用的剑,春天的花让他感动真实,他不想再被人们误解为神秘强悍,他只想做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丑,把大家带进欢乐。 他拔剑的时候用力过猛,剑鞘飞出去打断了一根树枝,他满脸通红之时,大家却齐声喝彩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那根断枝撞在了乱舞的剑锋中,顷刻断为四截。 是不是所有的骑士都适合杀戮,是不是所有的长矛都杀气凛冽。骑士用它将蚂蚁们正在搬运的苹果挑起送到洞口,蚂蚁们却惊慌失措地四下逃散。两朵花相隔太近,相互带来了阴霾,骑士劝开她们,不小心碰落花瓣七片,骑士大喊杀声冲进流浪河,想借长矛断水解忧,徒然地用尽全力后,一条鱼赫然插于矛端。 骑士想生活中充满了错误,巧合,误会,命运,偶然。这一切纠缠不清,把人搅乱了。面对这一切他表现出了退却。 他和糖糖公主相隔一片花丛的距离,还保持着笑容的人群手握糖果从他身边走过,骑士感到一阵阵温暖,把不快化掉了。他径直走过去,想用微笑换得甜蜜。他突然有些慌张,不知是由于自己的笑过于勉强,还是她的微笑过于快乐真实。 糖糖公主握住了一只冰凉的手,她感觉不到皱纹,却也无快乐的甜,一切都埋藏得好深,模糊,泛黑。 “你生活在哪里?失去快乐的流浪者?” “不,亲爱的公主,我不是流浪者,这一年来我一直坚定不移地前进,流浪河尽头的世界会在前头等着我。”(可你依然对它一无所知,不是吗,骑士对自己说) 公主笑了:“我也在不停地走,停驻不在一个地方。害怕安逸。我感受了无数不清的笑容,只有你的最为特别,是因为那个终点的原因吗?” 骑士抬起手,指过去,(流浪河蜿蜒无语,拐过一座城堡,又跨过两座小山间的低谷,让骑士无法再看清。)“就是那里,没有错。” 公主没有回头,笑容依旧美好,骑士的手里慢慢开出一朵花来。“勇敢的骑士,我用这朵花祝福你,比谁走得都要快乐。” 糖糖公主静静转身离去,糖果按脚步的节奏悄悄地掉落在草丛中。骑士轻轻拣起她们。“你的糖果掉了。”他说。公主慢慢转过身来,冲着骑士的方向。“那是我的脚印,我想,今天它们应该是紫色的,因为你的出现,让橙色都忧郁起来了。 骑士遇上了公主,她送他祝福,我想这是生命中极其美丽的镜头。年轻的我们有一份最真挚炽烈的情感,也都有不愿被轻易改变的世界。骑士握着淡紫色的脚印,不知该不该放手,祝福的花朵突然谢了。骑士没有足够的快乐来滋润它,夜色又吞没了一切。 流浪河有时窄得不可思议,两只青蛙自信可以一跃而过,却不偏不倚地碰到一起,相拥着掉入水中,骑士又遇到的糖糖公主,河的右岸,七彩的碎花裙像是从地面生长出来的一般新鲜。骑士一阵欢喜,马蹄得得,节奏明快,他跳下去向她问好。 走出去了很远,两人坐在花丛里,公主打开骑士珍爱的图册,手掌一寸寸地抚摩过去,快乐的申请让一切都缓慢下来,流浪河在阳光下碎成了金子。 “哇,你的书里夹满了花瓣呀!”骑士笑而不语,昨晚他忘记丢掉的橘子皮安静地躺在图册里。 阳光突然暗淡,公主一脸痛心。“可惜它们都碎了呢!” 骑士也跟着伤感起来,似乎那些形状各异的果皮,真的是哗啦哗啦地失掉了原来的形状。 糖糖公主摸索着,用手小心翼翼地把手捧起来,深深嗅下去。“不过,只要还保留有蓝色的香味就好啦。” 骑士想糖糖公主什么也看不到,就流浪在色彩里,依然比谁都精彩。 有时候一种朦胧的东西,却更容易让人平静地享受,深沉地愉快,是生活过于明亮,还是事物本质如此?无须自扰,古老的童话降临,两个幸福的人物粉墨登场。 骑士上马,伸手拉住公主,马却一个趔趄倒了下去,两个人狼狈地趴到了地上。骑士说这个畜生,自从出生以来就没能够驮起过多于一人的重量。公主递他一颗糖果,骑士刚刚含进去就哇地吐了出来。公主笑着说有时人家是由于我的美貌才来买糖果的,以我现在的法力,十颗糖里最多有三颗纯甜。她说她喜欢想象别人一脸痛苦却仍在讨好她的神情。骑士说我胆子小到一声惊雷都可以把我的剑震落,而下面通常有条倒霉的蛇。公主说有时由于她眼盲,经常糊涂地左手握右手,还疑惑对方怎么会和自己同样的法术。骑士说呵呵你上辈子一定是邪恶的魔女墨杜莎,所以这辈子还被惩罚不能睁开眼睛。公主说哼,明天我就把你变成石头,你等着吧。 时间一天一天一天天地过去,两人走过了整个夏天,森林里最古老的榕树放飞了五十片枯叶,夏天转瞬即逝。 这个夏天骑士学会了丢掷长矛,他的马也不再外强中干,终于可以承载起两个人的重量,一前一后,一个温情的抱。公主的糖果也可以真正地甜到付出笑容的人们。开给快乐的花朵,一天天地成长,怒放了一夏。 蚂蚁一天忙过一天。为了冬天的安逸,人们愿意付出秋天的代价。许多红叶凋落下来,随风跑,摔倒在流浪河里,离开了依赖一生的树。 有时骑士想,总会有抵达不了的地方,自己总会有无力迈出步子的一天。糖糖公主终究会垂垂老去,失去了制造糖果的魔力。他明白自己的弱不禁风,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将他的盔甲刺穿,夺走他的战马,他会一无所有。他渐渐乐意停下来,等待公主把形形色色的快乐制成糖果。自己则躺在花丛里,向时间要回一个下午的安眠。或画一个圈。走出十米,把长矛不停地丢过去,懊丧或兴奋。他经常突然想到,即使流浪河没有尽头又怎样,可马上,又心灰意冷。 我们都期待一个美好的结局,却又不愿意平平淡淡地走入结局,怕没有改变,辜负了憧憬,担心故事过于简单,所有人都失去了行进的勇气。 这个傍晚,一个醉薰薰的男人死死抓住了公主的手,赖着不肯放开,公主一脸慌乱,不知所措,男人把嘴凑上去,她的眼泪不停,滚烫。骑士手持长矛从后面赶来,他试着做出投掷的动作,终于放下。长矛被丢在一边。他一跃而起抱住那个男人,两人就势一起滚到了河里。他把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到眼前的一片黑暗里,有时碰到一片坚硬,有时打空。渐冷的河水让他感觉到身体沉重无比。 那个男人先站起来,抖一抖身子,留下声对不起,转身消失在暮色中。骑士全身都火辣辣地作痛,他只想沉沉睡去,什么都不在去理睬。他挣扎着,爬过去,发出了一声呻吟,糖糖公主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跌倒在他身旁,骑士伸出手。好多血。那个男人远比他强壮,打败了骑士,也明白了自己的侵犯,留下声对不起。对于他和她,陌生男人或许没有错误。这是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争斗是必然而经常的,没人能够逃避。软弱的骑士,瞎掉的公主,不论如何,都还有疼对方的责任。 骑士抱起她的脸,想说对不起,想说原谅,想说爱。糖糖公主告诉他说,自己的眼盲是一个咒语,只有接受世界上最新最漂亮的镜子的光泽,才可以破解。她说你永远也体会不到自己身上附有一个咒语时的心情。骑士想是的,太多迷只是看上去很诱人。 “你寻找了多久?” “一年。” “怎么样?” “灰心丧气,却不愿放弃。” 多么激烈的遭遇也会变成回忆,一天一天又一天天。时间的叠词,分分秒秒。表达的不啻是期待。 找到那面镜子成了骑士遥不可及的梦想,可在现实的世界里,他只是在乞讨流浪给他的方向感,不愿承认迷路。糖糖公主的生活亦不似糖果般甜蜜,没有月亮的夜,她会暴躁起来,捉摸不定。糖果就变成不安分的癞蛤蟆。盲目混乱未知的一切,然而总是在这里,我们渐渐学会真实,一点一滴,学会成长。 十八只银色的鹰出现了,带走许多颜色。冬天像是个结局。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其实看到了海。流浪的尽头原来是海,和世界上千万条河流并无不同,那些美丽的红叶都漂流到哪里了?骑士难过起来,什么也没有告诉糖糖公主,只是牵了手从一片沙滩走向相同的另一片。 “流浪河生气了呢。”公主有些怕,海浪一波波来了又去,有很大的风。 过于庞大的河,让人一时无法找到方向,骑士的梦想过于飘渺,终于失去飞翔的力气。缺少了流浪河的指引,骑士想,自己真正的寻找或许要真的开始了。这个冬天他经常可以感到一种力量,不想无能为力,不想告诉她流浪结束了,不想回到过去的美好,因了未来所有未知的精彩。 时间悄无声息,人们却总是在相互提醒督促,骑士看到背后,远方的城市今晚格外明亮,一方天空都是欢快的,礼花升起又落下,新的一年挤掉了旧的过去,他转过头去亲吻公主。然后他看到公主的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了。月亮从海尽头浮出,海面新鲜光亮———是新的岁月里最美丽的镜子。期待的梦想就这样不经意地被实现。一切自然而然。一个蹩脚的童话故事,可谁又能 真正体会剧中人的微笑与眼泪? 两人快乐地拥抱全新的对方。漂亮的星座缓缓移动,一群小孩子来到还边燃放烟火,两人突然笑个不停,又泪流满面。最后一片烟花落下,整个世界都是安详的风声。 “渡过这片海去?” 谁问的都已不再重要,两个人心里都做了最坚定的回答。 他们去森林寻找巫师,希望有一艘完美的船。林中空地上,有一所不停变换形状的房子。 巫师说:“我有世界上最坚固的船,可以安全抵达海对面,不必担心任何风暴。但,如果两人不再要好,船体就会从中间裂开,分崩离析。” 她盯着突然迷茫的两人面露微笑:“下个月圆之夜我就会死去,化成一只蝙蝠。我告诉你们,寻找到最珍惜的东西,再出发。” 夜里,两人沉默良久,公主先开了口:“珍贵的东西在哪里,我无法感知到。” “那就让我们去寻找好吗,我喜欢你,”骑士说“我希望我们一同渡过这片海去,你我都不受伤害。” “我也是,我想既然喜欢,一定有最珍贵的东西存在。” 骑士接过一口袋缤纷的糖果,公主握紧了骑士的白银护腕,他们约定,半年后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两人相互倾诉思念,转身离开。 他们都仍没有方向,却怯于表现出对寻找的无助。糖糖公主偷偷回头,骑士的背影坚韧有力,骑士悄然侧目,公主的碎花裙渐渐隐没在了花丛中。 总会有一些故事,在不经意间结束,然而生活仍将继续,发生新的故事,走进新的人。我看着他们两人的故事,却走不进。我设想了许多结局,又或者这次分别就会是结局。我悄然落在地面。我是一小柄蒲公英,我跟着其实飞行了一年,在每个夜里学着利用风向,春天又来了,我终于可以扎下根去,我想得到阳光的爱,土壤的爱,那些会从我头上长出的小孩子,将用来延续美丽的故事。 高三时期的回忆 东子的新女朋友告诉他,他像极了元彬;大伟是体育特长生,每天早晨第一件事便是蛙跳三圈;汤林是我初中同桌,热衷于荤段子,现在学会了弹吉他。他们写信告诉我说,都高三了以后不一定长见面,十一回来大家一起吃顿饭。他们还说有确凿证据证明我的初恋女友失去了处子之身。 “对方可比你差远了去了,这人一到了高三怎么都跟干柴烈火似的?”大伟说。 他们称呼我耗子,我在一群哥们中学习最好,中考之后来到所谓的城市接受重点高中的教育。大多数人都会有朋友,并且有朋友是让人高兴的。我回到小县城里的家,大家一起打篮球到天黑,又跑去小摊上吃烧烤,喝到呕吐。 雯雯发来短信:“你,今天,还好吗?” 我想了想,回复:“也许,还好。朋友见面,没有不快乐。” 两年半之前,我初中毕业。那个无所事事的暑假,记忆里满目刺眼的金色阳光,汗水肆无忌惮地浸透t恤,一切活力十足。开学前我彻底摆脱掉了第一份盲目而仓皇的感情。对她——正如狄金森所言:“如同抛弃一片果皮。” “我们总共说过几句话?我的生日情人节过年你都送过我什么?你不开心时是谁坐着笑给你听。我什么我难过时你却从来感觉不到我觉得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她哭得很伤心,老实说台词亦足够经典真挚。关于她说的,我并非无法觉察,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所以我只是一脸愧疚。 那时,我从未想到过生活可以简单到用两个字来形容——高三。现在租了一所房子,戒掉烟和篮球,对狐朋狗友的来信置之不理。据老师和高考状元所言,充实生活的概念是——一张数学卷子一张地理经纬图五十个陌生单词一道历史题几条哲学原理,练习二十分钟听力要聚精会神合理利用艾滨浩斯曲线眼保健操蹦蹦跳跳活动筋骨劳逸结合忙里偷闲关心国际局势,一杯牛奶面露微笑信心十足,睡前对自己一天感到满意,不再制造纷乱的梦境。 许巍是怎么唱的?——“这是我的完美生活。” 我只有长叹息的份。 雯雯说:“耗子,晚安,要好好睡。” “晚安,好梦。” 12点已过,夜沉沉。我知道晚安对我来讲有多么珍贵,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敏感与乖戾,自然使我在重重压力面前无法泰然处之。空虚也好忧郁也罢,都于生活无用,这我不只一次告诫自己。我羡慕那些容易满足和大声笑着的人们,老实说,我有些讨厌自己。 我和雯雯在8月见面,我们去了公墓。 “为什么要见面?” “我要上高三了,也许会戒掉网络。” “在哪里?什么时候?” “你挑。” 她和我在同一个学校,我们在网络上相识已有两年,我们虽非君子,交往却是平淡,没有见面也并非刻意保持神秘。去年情人节她送我一只亲手编成的饰物。她生日时我则送了几部她垂涎已久的大部头书,其中有时间简史。 “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读着玩玩呗。” 所有这些“交易”是通过学校门卫那里完成的,在这个城市里,像是在玩一个特务游戏一样,想想自有可爱之处。 我不知她为何挑如此地方,走过一排排墓碑,两人都没有开口。早就交换过照片,也就没有太多意外,亦无惊喜可言。走出去,挑一路公车,她靠窗,脑袋靠在支起的手臂上,风从黑发间流转穿梭。麦当劳门前以为服务生在给许多小孩子跳舞,音乐是范晓宣的我爱洗澡,雯雯微蹙的双眉变得平坦起来,双目迷起,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这一刻时光停伫。我砰然心动。 很早之前,第一份感情似乎是这样发生的。我望着一个女孩朗读课文时笔直的背影,决定送一张贺年卡给她。我用一年级幼稚的字体工整地写下:“刘茜楠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你的同学王浩。” 她一脸惊讶,下午就笑着递给我一张贺卡:“王浩祝你万事如意学习进步。”此后,我们便很少说话,分班之后更是连见面都困难。 当时的一切都是剔透莹洁的,她的衣着,声音,我的目光,两张贺卡,以及被时光漫漶的笑容,都是。我没有刻意使其唯美浪漫,这也许不是爱情,感情总是不容易定义的东西,回想起来只是温暖。 我们一言不发地四处游走,偶尔交换几句近况。暴雨突然来袭,躲进书店看书。雨停后我送她回家,把买下的我们的祖先送给了她。 想不到木讷寡言的性格仍牢牢盘驻体内,我有些懊丧,有些失落。雯雯,我至少应该让你笑出声来的。 我最后一次打开qq,没有留言。关掉电脑,电源拔掉。找块桌布把它们罩起来。收拾房间和课本。还有不到一年,十个月。开始努力的话考上本一应该不成问题。 高二一年不想学习,成绩直线下降,全家人提心吊胆。可我只是觉得烦躁。每天沉默不语,做大量的阅读。父亲和我谈过,他喝了酒有些激动。我过分任性自负。终于吵起来不欢而散。母亲态度更为温和恳切,我却吱吱唔唔说不出所以然来。大家不知我为何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我以前从未让人担心过。其实自己也不甚明了,隐约觉得随阅读的深入也许会找到真正的答案。姐姐从南方大学写来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信,我深觉浅薄,一概不理。 “可是的确是你错了,你的某些想法当然正确,但是,并不完整全面,并且还会不停地改变我能理解你的类似迷茫的东西,因为我是过来人。你似乎有梦想,或者说追求,这我也感觉得到” 这是网络上一个陌生人对我说的话,他反问:“有时堕落看上去就像是追求,你呢?是否真的把握住自己了?” 我幡然醒悟,顿觉往事不堪回首。教师的确是崇高的职业,但真正的教师却不多。我再也没有在聊天室里见到过他,有时我想他或者是我臆想中的指路明师,是我自己引导了自己也未可知。 新租的房子在一条胡同尽头的破旧公寓里,尽头是一个土丘,爬上后便可以看到两条平行的火车道。野草芜杂。几栋半塌的平房孤立无援,又显倔强。这是夏天的最后,暴雨仍时时下起。 补课一个月,校园里冷冷清清,大门口也没有人头攒动的景象出现,这令我心情自然而舒畅。每天都是六门主课来回倒换,枯燥而已,并不紧张。我习惯穿拖鞋,晚上在阳台上冲凉,对面的楼中总会有人吹葫芦丝,呜呜咽咽,飘渺空灵。 承载起学习的责任,努力,踏实,波澜不惊。独坐灯下,有时抬头望向无边的暗夜,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或者从未存在。 东子大伟和汤林全部随理科大流。县城里保证升学率的杀手锏有两个:一个是依靠复习班。二是实行魔鬼作息时间。三人的来信却无一诉苦。东子说第五任女朋友正在寻找中,大伟说自己快跳成青蛙了,汤林说自己的吉他水平进步神速,正在凑钱买电吉他,和外校的几个人可能会组成一支小小的乐队玩玩音乐。 开学前亲戚们在一起吃饭,大家言必称北大清华。 “还有这一年,以后就每人管你了” “咱能上北大不,不是文科的都往北大考?” “现在紧张,是为的以后不紧张,以后,就”姨夫语塞,于是做了个喝酒的动作,冲我嘿嘿乐个不停。 我轮流敬酒,轮了一圈。还是一言不发。我感觉像是在一千公里以外的地方,看他们的热闹。 高一高二开学了,雯雯由初三升到了高一,和我们在同一栋楼上。她来找我。 “高三果然恐怖,瞧你瘦多了。” “真的?更难看了吧。” “的确。” 晚上放学时她在门口等我,递给我一个兜子,装满了糖果炼乳肉松。 好长时间不曾写字,这个晚上我拿起笔。脑袋里出现了一个骑士。骑士茫然地沿着一条河流不断前行,他不懂得战斗,不懂得讨好不懂得爱。那是一条流浪河,一路极美的景致出现又闪逝,骑士的步履隐约深蕴着坚定。我想还应该有一个公主,公主可以用魔法来制造糖果,出售甜蜜。我让两人在河边邂逅,她送他糖果,祝福他走得比谁都要幸福。我想看着故事会如何进行。 故事开了个头,便停滞了,骑士什么都没有,这样的角色,是否意味着整个故事的平淡无波澜?很明显,我总是以自己为中心写下一点东西,现在我不能把握自己,故事又能怎样行进? 阿甘反问珍尼:“我难道不会是我吗?”虽然我喜欢阿甘,可我仍不能如此简单面对自己。老师问我为何不交作文,班主任提醒我多和老师同学交流。其实写作文时有太多的段落,纷繁旋至的画面,重叠覆盖堆积取消。一些自相矛盾的东西让我感觉难受。 姐姐大四了,本来可以保送本校,她却执意考去北京。爸爸说他在北京有个朋友,可以托他找一个好一些的导师。姐姐说这不是走后门吗,要是这样我才不屑去呢。爸爸在电话里说傻丫头难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吗,你好好学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吗? 九月中旬一场寒流经过,雨水开始打掉梧桐的叶子,空气中隐约有了寒意。秋天再次以颓废的姿态重返人间。这些我终于都不去在乎,发霉的秋天,发炎的秋天,死亡的秋天——这些曾经出现在我诗中的句子,被我狠狠忘掉了。我像是一只睡着的懒懒的熊,不张望,对谁都爱理不理,季节变换,寒暖更迭都与我无关。 我开始和时间较量,对速度提出了苛刻的标准,为了不排队而放弃了食堂便宜的饭菜,若觉得自学合适,便逃课一天。我感觉自己像蚂蚁一样节奏紧凑地前进。蚂蚁在秋天不是得把一切过冬的食物准备充足吗,我想我的冬天就要到了,而冬天过去,就应该是春天,至少,就不似冬天般寒冷了。 一个月后的考试,成绩突飞猛进。周围皆大欢喜。我却无想象中的那么高兴。爸妈请我吃饭,我笑容真实,心境开阔,把五瓶啤酒灌下后,大睡一天。他们在这个所谓的人生转折点上,表现出了无比的宽容,大度和信任。我醒来后他们告诉我,他们已决定不再管我。 “看你现在的状态我和你妈都很放心,看来你自个真的是长大了也知道掂量个轻重了。以后我们就什么也不说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开口我们尽量满足” 我真的长大了么? 第二天我和爸爸在小院里聊天。我发现他对于树木名称的了解甚为广泛。他面带自信地一一指点:“馒头柳,紫叶小檗,白玉兰,榆叶眉,黄杨”有多久我不和父亲一起聊天了?我对父母了解多少? 不知为何我从小就与他们缺少交流,亲情是有的,并且深厚。但隔膜抵制了交融。我对他们似乎是个迷。姐姐就好多了,她很少让他们担心。随着长大,我逐渐明确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我不想像他们一样地生活。对生活看法的分裂,也许是疏离的源头。 我要了几千块钱,买下了大部分我想要读的书和看的电影。剩下的钱换了一套衣服。我把他们重重地丢在床上,躺下去,用手抚摩书的质感,深呼出一口气。有时我想疯狂购物是容易让人感觉存在的。所谓真实性就是如此,或者说,不过如此。 东子通过了飞行员体检,大伟说体育比赛分数要达到85分就可以保送师范,他现在能达到80分,汤林在练吉他的同时仍是在同画板大交道,准备考一所美院。 大家过得都说得过去——这是我阅读他们的信时候的想法。 ——知道么,董老师因猥亵学生被停职了,但后来又说是陷害,不管怎样声誉算是完了 ——真的?我不信? ——谁都不信,有什么办法? ——菲菲又横着长了些,眼看要超过竖直高度了。 ——耗子你和宋泽有联系吗,咱们五人帮里就是宋泽失去了联系,写信这小子也不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于他,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他——还活着! 雯雯生日,我送了一条项链。两人在街上行走,我有时在前,有时在后。大街上放着陈奕迅的十年。十年之后,我会成什么样子?还有走在我身边的她,都会是什么样子? “最近很忙么。” “还好,该补的东西基本上都补全了,以后跟老师走就是。” “呃,我读了我们的祖先。” “恩,还好看吧。” 她浅浅一笑“那个执拗的小男孩挺像你的。” 我先是做惊讶状,随后也笑了。 “其实,我觉得,他或多或少,应该下树走几步呢,可惜是小说。我觉得若生活中有他,他真的是该下树走几步的。” “你的项链,谢了。”她用手示意一下。 我点头,然后踌躇了一下:“我喜欢你,可是不知道可以持续多久。” 她似乎是有些迟疑。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走出了十几米。 “你希望能维持多久?” “老实说不知道,但我只希望可以珍惜现在。” “好吧,我也会珍惜你的。” 晚上雯雯发来短信:“笨蛋,你当时说希望维持一万年也好啊,至少分开时也不至于太单调。” 姐姐的事开始有了些眉目,有个资深教授从明年开始带几个研究生。姐姐成绩不错,应该不用费太大劲就可以说成,爸爸让姐姐让写几份简历寄去。“这个教授,”爸爸一本正经地说“月薪至少在一万元以上。” 有时和雯雯一起去买书,她惊讶于我读书的快速,我却羡慕她可以顺利地读通古书。我把从前读过的书用一个大旅行箱般来,她拿走几本,隔几天就来换。她说到高三之前一定要啃完我的收藏。 “然后,你就没有利用价值喽。” 我笑一下,问她:“你有没有什么都读不下去的时候?” “当然了,很多很多时候。” “那你是怎么办的呢?” “撑一会,睡觉,听音乐,发愣,暴食暴饮有时也会想一想你想你读书时一定很入迷的样子,对我也是一种激励么。” “你想没想过当作家?” “恩,以前是的,也写过很多东西咧,可是很难,写什么都困难,都无法顺利地完成。”她摇摇头“还是不拿它折磨自己为好,现在这样也蛮不错的,没有压力,不用为得不到的失落。” 我又想起那位骑士,我拿起他和糖糖公主的故事,两人并肩行走已有很多天,两人没有相互厌倦。但所有人都期待着发生点什么。 似乎有人在冲我说“喂喂,这样走下去,能算是个什么故事呢?骑士难道不应该遇到邪恶的巫师然后救出公主吗?他们两个只是行走而已吗,连接吻都没有你这是什么爱情故事?拜托来点情节好不好” 情节? 班会是学习总动员,众人情绪高涨,斗志饱满,灵魂纯净。“只要努力过了,就无怨无悔。”有人念这首诗给大家听。这是真的么?为什么a君无法接受掉到全校前十名之外的成绩而闷闷不乐,b君为何总是无法做出一道立体几何题(眉头紧锁,脾气暴躁)?c君何以故有由于北京户口而轻轻松松地迟到早退?d君背负着家里所有人的希冀,这种压力对他而言是否过于沉重?如果辜负了该怎样? 十八岁如期而至,不胜翘企的时刻,出现得仍是突兀,甚至还有些悲壮的味道。我坐在灯下等十二点的到来,不安分地转笔。面前摊开着新的日记本,纸上一片空白。指针过了十二点,我开始试图记录下那时的感受,就在我迟疑地写下空虚的文字时,那个被我夸大了的时刻仍缓缓地离我远去。我于是停笔,觉得自己矫情过了头。预设的激情终究没有到来,眼泪没有(以后也不会),歇斯底里没有,坚定没有,声音没有,表情没有,感觉没有。我突然困得不行,匆匆关灯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头痛浓了又淡,我调整了几次睡姿,一不留神顺利地掉入梦里。 这注定是不完整的夜,凌晨梦遗醒来,迷迷糊糊,睡意消了大半。天未亮便穿衣走了出去。整个城市尚未苏醒,我的呼吸开始在空气里凝成白汽。抬头,到了雯雯家外面。我在路灯下走来走去。天慢慢亮了起来,又像是突然亮起来的。 看到头发凌乱的我,她惊讶至极。我们走去学校。 “你,没问题吧。” “我成人了。” “哦?生日快乐!” 这一天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晚上在日记里刻意留下了一页醒目的空白。睡前,我把曾经读过的有关青春的书通通默想一回,确信我的人生其实还没有开始。 两天后接到老爸老妈的信,很长很真挚,可是我没有哭,因为信更像是写给另一个我的,不是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姐姐发短信来说你既然成人了就该有自己的方向了,一定要坚持它为它努力。她说我就走错了路你可不能再走错,考大学其实仅仅不过是表面文章。我说我现在要先考上个好大学,然后再谈别的。 雯雯只是送我一支钢笔,她说也许我会用它写些什么,希望是些美丽的东西,比如回忆,比如现在的我们。我用力握住她的手,感觉冰凉。 放两天假我回了家。 大伟右腿骨折,虽不严重,但待到休养好后,靠体育特长上大学也希望渺茫。 “操,复读一年就他妈老了,凑合上个专科吧。” 东子一反常态以长辈的语气对我说你小子还像从前那样颓废呢?该努力了,高三一次就够了,我可不想来第二次。 我妈说等到你上了大学我和你爸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我想问那怎么现在你们还在为我姐跑来跑去跑关系呢?那怎么我姐还隔三岔五地要钱呢?可我什么也讲不出来。我知道我是他们世界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有实现他们愿望的责任。 汤林说,我妈是这么说的,她说我要是考上了个好大学她就是死了也瞑目。他说他把吉他弦都拆下丢掉了,可没有勇气砸了它。 我告别他们,他们还有晚自习。穿过这个散发着尘土物质庸俗气息的小县城,我竟发现自己原来很讨厌这里,也许我更厌恶自己。我决定要考一个远远的大学,去南方,也许是西安。我转上一条东西方向的国道,它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太阳已经没下去。晚霞是我从未见过的淡粉色,像铺了半天的嫩莲花瓣。 爸爸说姐姐的事情十拿九稳了,可几天后那人又打手机过来,语言暧昧地挑明要钱。我后来问妈他要了多少。 “不多不多” “多少!” 她伸出两个手指头。 这对于我家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猜妈的下句台词应该是“你们不要在乎花了多少钱只要好好学对得起它就行。 果然。 除了学习他们很少在乎我的别的想法,可这不是我反叛他们的理由,无论如何,这是爱。 可是在以后,我想自己终究还是要离开,所谓亲情也好,故乡也罢。我会做出一些决绝的背叛,等到遍体鳞伤,满身疲惫之后,让伤口结疤,一点点地坚强成长,向前——即使是蠕动。 “高考后有什么打算?” “先把房子续租两个月,一个人住着。要买一堆科普读物和古诗词然后,不在房间里留任何可以指示时间的东西。每天坚持写英文日记,开学前旅行去某一个城市独自过一阵子,然后开始接受大学教育,当然,还要经常和你在一起,什么也不想。就这些。”我已经很多次思考这个问题,所以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出来。这个答案,曾在很多时候给我一些慰藉。 “听上去还满不错的,好,我等你吧。” “谢谢你。” 冬季来临之前心情已经极其平和,许巍的第四张专辑出炉,明明是我不喜欢的风格却仍听得入迷。身边还是发生了许多事,表弟留级两年后退学从军,姑姑家的姐姐结了婚,新郎看上去很平庸,姚麦组合阴晴不定,姐姐写信告诉我说她开始做家教教英语了,妈妈血压升高住院一次,我成绩进步神速,她于是又提早出院。 冬天下了几场雪。我逃课在阳台上站了很长时间,我相信自己找到了一些东西。 我恋上感情,相信平凡的奇迹,享受拥有的或许已足够。 骑士的故事其实一开始便不平凡,因为我把糖糖公主写瞎掉了。两人历经坎坷后,走到了流浪河尽头,终于找到了破解眼盲的咒语。 短得不能再短的假期开始了。过年时候我放了很多礼花,有些礼花质量不过关,在很低的地方就爆炸了。四周落下很多颜色缤纷的火花,声音震得五脏六腑都直颤动。姐姐吓得跑到很远。我哈哈大笑不停。 清晨 城市的肠道畅通 于是汽车放了个屁 清洁工抹净的城市眼角 窗子惺忪 街边的门脸打个哈欠 下巴就要脱臼一整天 小面团伸个懒腰 就变得很长 跳进油锅打扮成油条 煎饼豆浆牛奶包子 早晨好 where do you come from? good morning city! 我是你的红细胞 baby baby 可以这样叫你吗? 我飞过挂满童话的夜空 只为捧给你这句 小心翼翼的歌颂 baby 你内心的纯粹是什么颜色? 我们互不相识好多年了 前世亿万次的擦肩 为你回眸的旅客是谁? baby 陌生是一种忧伤的距离 沉默遗弃了多少天使? 我只能在光年以外为你心动 用一束橙色的幻想邀舞 采摘你透明的微笑 绽放于我狂野的梦境 baby 今夜你没有名字 就像栖在心头的一首小词 baby 就像这首小词 研究我 研究我 像研究外星人般 认为我的奇奇怪怪是理所当然 告诉我这个星球的一切 以便从此好好生活 带我进入你的病房 我知道自己病入膏肓 我不是珍稀动物 你能精确记录我的心跳脉搏血压和体温吗 我的肉体会腐烂 我只是一只会灭绝的虫子 所以研究我 用爱 用肉体用嘴唇 用你的笑容和刀子 用一首歌研究我 我也许是深奥的理论 是冰冷的数字与天体 被榨干的水果和植物 但穿过漫长的等候和寂寞 我的血还有温度 伤口会让它流淌 浸暖你的皮肤 如水般恋 城市的形状 永远不是沙漠 你我之间 也原本没有海洋 既然凭空蒸发是 每滴水不可避免的命运 那么 我们不要在乎自己的形状 我们有着怎样的相似 可以相溶不落痕迹 不要担心 那些腐烂掉的 只是由于他人的污染 若我们是在认真鲜活地涌动 就可以像两滴水一样 用原本清洁的躯体 纯净地相恋 月光进入瞳孔 再无须反射给谁 并被漠视灼伤 天空倒影如皮肤 鸟儿就是两颗心的倒影 而我们不在乎身体的形状 光灿烂的一天我在屋子里守望 把一床被子祭奠给阳光 好久不见的好天气 引发了好心情 我却去想捉住某种 类似于诗的意象 像可爱的田鼠 我怀念晴朗的词语 不用去搜索 不作为谁 无用的称谓 像提着空空的旅行箱 在清风里游荡 寻找一切同样晴朗的生物 “夏季已然消逝” 空寂的屋子发出潮湿的声响 执拗的大脑 只是再次 转向一些发霉的记忆 如果窗帘上突然流满了 新鲜的绿色汁液 宁愿化成一朵鲜花去点缀 怒放回灿烂的夏天 一梦就流入桃源 我在上帝安排的日子里 坐在屋子里守望 我不会只属于 一双眼和一盒大脑 我应该是外面蔚蓝的晴空 柔软的鸟以及 楚楚动人的植物 可风和阳光不会把我同化 除了的所有一切 这不是势利 当你我不再天真之时 爱 已然成为掷地有声的物体 不能顺利冲出口 爱 世界和时间都令我无奈 语言是未蜕变的谎言 于是给你的一切 都无需冠以借口 我的温柔 我的笑 我的身体 我的关怀 我的声音 我的眼神 我的吻 我的拥抱 我的欲望 我的未知 我的故乡 我的回忆 我的梦 我的天使和魔鬼 都曾交给你品尝过 许许多多日日夜夜后 这些够不够你收藏 若重到碍你飞 我们就谁也不用再背 悄悄埋葬给流水 只在午夜梦回 破碎地镶嵌在相互生活的一点一滴 等待电影情节发生 变幻场景 精彩和乏味你都愿不愿意 闹剧好过哑剧 如果爱 除了爱 我会把一切给你 再见机器猫再见童年 现在的你 是否还能被竹蜻蜓 轻轻拉起 从窗子飞入天际 你还是不是经常哭泣 挂着鼻涕 去求可以实现愿望的道具 有一所木头门放你面前 你是否还会天真地 探头探脑 以为门那边就是梦想的目的地 上班会迟到吗 有没有被炒鱿鱼 你一定会变得 自己能够把握自己 静子是你美丽的妻 所以你一定 工作得非常努力 你有没有经常喝酒 纪念那些从不逝去的友谊 爸妈在怀念的你零分考卷 后山上的千年松 是被童年的风一直吹动 你的翻绳 也终于落了尘土 是谁笑着不肯离去 是谁哭着不舍依依 游乐场的木马终止旋转 摩天轮孤单伫立 生了锈的时光机 它的口袋里 一定还有你需要的工具 一双只能出锤子的手 也一定还能保护你 但看来 现在的你 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是谁伸出布满伤痕的手 一个魔法催动时光 我们回到一个淡蓝的午后 让画面久久定格 你是否仍然惧怕胖虎的歌声 喜欢静子的美丽 嫉妒出木衫的优秀 羡慕强夫的私人飞机 你是否还会以0。94秒的速度午睡 陷入王子公主的美梦里 我不会自私地 困你在童话世界 你有一天 一定也会倦了 你一定有了大人的苦恼 真正的失意 某年某月某日的它 不再陪伴着你 童年是五彩斑斓的火车 颜色渐渐剥落 渐渐远去 笑声不再清晰 是的 一切终将流逝 可一些最单纯的 信念与善良 早就像种子一样 在心里发芽成长 我们一起离开吧 不管童年有多远 珍藏着不会放手 我知道一定有那么一口酒 是哽咽了你的喉头 有人拍打你的肩 大雄 你怎么啦 打起精神来哟 暖炉恋人 寒冷的序曲在秋天奏响 雨水掉进你我亲密的呢喃 萦绕入灵魂里的恋人啊 如这颓靡的水滴般 狼籍的街头是潮湿的坟墓 我们离死亡不远 踩过落叶尸体的脚 又经过落叶般的行人 孤独的电波又能被谁监听 你说爸爸失去工作 苦难即将降临生活 我说妈妈决定离婚 她要我好好地过 试图不被雨水淋湿 我们的衣服 想要一直干燥 不发霉 于是 像两只皮毛未丰的小兽 我们在对方身上打洞取暖 困在监牢里的男孩 如孤冷的藤蔓植物 爬行于光之彼岸 那困在监牢里的男孩是谁 以吞噬想象果腹 自我无限膨胀 凝视着空幻的花朵 绽放如梦 破裂如伤 隐秘的欲望悄悄被满足 芬芳在体内泛起 不只是有空虚 恪守着肉体的诅咒 幻化为善良的黑色天使 困在监牢里的男孩 安静地打扮牢狱 他能给你的 无非是肉体的快感 他所拥有的 相信的 也只不过是生命 鲜亮的生活 如果有绝对蓝色的天空 就化做橙色的飞机 如果有白衣的女孩 就化做健康的皮肤 如果有紫色的嘴唇 就化做银色的清辉 如果是明澈的海水 就化为透明的鱼 如果有纯真的孩子 就化做他一生的快乐 如果有流畅的旋律 就是变成你爱的人一起舞蹈 如果有春暖花开 也不妨做只勤劳的蚂蚁 一直饥饿的胃口 期待所有美食的出现 如果有黑暗 又不能化做光明 就把火把点在心里也好 不是良禽 属于自己的木头依然安适 有一种本质 一定是明朗的 即使世界已经颓靡 即使思想仍在斑斓 光城堡 穿过一场持久忧郁的雨 我连呼吸都开始小心翼翼 轻轻翘起冰冷的鼻尖 嗅出人群中发霉的距离 当一个个童话渐渐远去 每片阴霾都让我躲闪不及 虚伪烦躁贪婪的女巫 想要变成我心情的全部 流淌的时光河界限模糊 眼泪轻轻摇晃就成了浓雾 每个呆头呆脑的问号 都开始指向我的阳光城堡 怎样才能让你相信 这不是一场天真的梦 没人明白我的心 究竟怎样戏剧地发生 oh属于阳光的城堡 阳光给我拥抱 允我安静休憩一下 即使明天你就要坍塌 oh亲爱的公主 哪里有你等的吻 我同样也迫不及待 已经寻找得满身伤痕 oh亲爱的公主 请来解开我的咒语 阳光城堡的钥匙 我知道就在你的手心里 王子公主 芝麻开门 古老童谣 溢满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