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独角戏(上)》 序幕在别人的故事里只是旁观者 今天,是杨家三房长子结婚的大喜之日,晚上在饭店宴客,杨家至亲好友齐聚一堂,到后半夜,场子热了、人也全玩由芎了。 难得气氛好,杨仲齐也没拦阻,任他们去玩,在一旁看着场子,别让这群人疯过了头。 前阵子才被整过的杨季燕,很坚持冤冤相报,调个什么黄连酒要新郎官干了,嘴上讲得很好听,说“吃苦当吃补是身为一名好老公必备的要件之一”说穿了明明就是在替老公报老鼠冤。 这妮子疼老公疼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杨叔赵也很认命,不跟护夫心切的人妻较劲,很干脆地受刑了,苦得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接着大伙儿拱新人喝交杯酒,新娘倒也大方,直接以嘴哺喂,瞬时口哨声四起,赞新娘上道。 只有杨仲齐敏锐地察觉,新娘舌尖悄悄偷渡过去的一颗情人糖。 谁说燕燕护夫?咱们新科的杨四夫人也不遑多让呢。 其实婚礼之前,叔赵来找过他,知道当初谈婚事时,女方那头要了一笔为数不少的聘礼,八成是叔魏说溜了嘴。 “我娶老婆,没有让你出聘金的道理。” 原本,叔赵很坚持要将钱还他,他没收,只说道:“哪里没有?弟弟结婚,哥哥尽点心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只要负责给我开开心心过每一天就可以了。”其实这也没什么,杨家娶媳妇,聘礼自是不能上不了台面,这点小钱他还不看在眼里。 现在,看到连点黄连苦都不舍得丈夫尝的新嫁娘,他知道,自己全力促成这桩婚事的决定,是作对了,叔赵会幸福的。 带着了然浅笑,悄然退居角落。 一直以来,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在别人的故事里,扮演着举足轻重、却不见得非他不可的角色。 很多年前,爷爷就曾经告诉过他,身为家族的守护者,要付出的很多,要牺牲的更多,也许到了最后,成就了每一个人的幸福,却没有自己的,这样,他还愿意吗? 是他自己点头,做下承诺,自愿走这条路,只要他的爷爷开心。 现在,他终于有些懂爷爷当年的那些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而他,再如何重要,也只是他们人生里的一个配角。 即便是燕燕,即便是叔赵,那些他一力促成的佳偶。 他,不是谁生命里的专一,与主角。 曾经,可以有的,但他放弃了,为了他的家族使命。 如今那个人还属不属于他,他无法定义;问他后不后悔,更是连自己都无从答起 当门锁转动声响起时,他偏首望去,门口的人见着他,也微感讶异。 “你堂弟不是今天结婚?” “是啊。”走时还顺道替她外带了消夜。 龚悦容凑上前,看见中岛台上摆着龙虾三明治,而他正轻轻搅动电磁炉上的竹笙干贝鸡汤。 她一个跨步上前,由后头环抱住他的腰。“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小套房空间有限,开放式厨房只简单以中岛台区隔空间,多加入一个人,连转个身都有困难,他索性便不动了,任她贴缠。 “我没说不来。”闹洞房什么的,他从不搅和其中,尤其今天结婚的人是叔赵,大家都懂分寸,他只需交代声“别玩过头”即可。 “你以为我不来,怎么自己倒来了?” 后头的人顿了顿,随口哼应。“只是刚好路过,就顺道上来看看。” 路过?这里与她住处、或是店里,一点都不顺路。 怕是--也习惯了吧。 这每周一回的私会,制约了他,对她又何尝不是? 不是没想过要断,但时间一到,总还是会不知不觉又绕往这里来,走不了、也断不掉。 这一拖,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要耗到什么时候,连他都没个底。 关掉电磁炉,伸手要去拿汤碗,后头的女人开始手脚不安分,东摸西摸,又吻又咬,他不是木头,哪会没感觉? 被挑惹出**,他回过身,搂紧她,热吻,双手忙碌地剥除她上身衣物,她效率也不差,转瞬间已扯掉他腰间皮带。 衣着凌乱,抵着彼此的唇喘息,他勉强打住。“你消夜” “那可以等,我现在比较想吃你。” “”这是女人该说的台词吗? 他笑叹。“我忙了一天,还没洗澡。”才刚到,正热消夜,她就来了。 “一起洗?” 这是个诱人的提议。 而他,没能禁得住这诱惑。 凌乱衣物沿路丢了一地,他们缠腻着进了浴室,在莲蓬头下热吻、替对方抹沐浴乳,尽情探索彼此的身体。 他先在她手上解放了第一回,也让她在他怀中高潮颤抖。 然后,才在进浴白泡澡时,进入她。 通常,这样可以持续很久,细细品味**过程的快乐。 她是个很解风情的女人,对彼此的身体也相当熟悉,缠混了这么多年,很放得开,什么尺度、矜持、顾忌的,全都是浮云。 在性事上,他们更近似老夫老妻,进入对方的身体,已经不是最在乎的事,而是**的过程中,亲近、碰触,开发出以往所没发现的乐趣。 能够对一个女人持续探索,了解这么多、这么久,不曾想过离弃倦腻,更愿与她同担悲喜,若不是夫妻,还能是什么呢? 偏偏,他们无名、无分,连一同牵手走在阳光底下,都不能。 “你不专心!”身下的女人,仰首咬了咬他下唇,长腿圈上他腰际,主动迎上他。 他低哼,回应地重重深凿。 那是身体能到达的深度,而心,未必能。 将叹息咽回喉间,不再多想,全心投入于这场欢爱中 过后,他们回到床上,依偎着,相拥入眠。 “你刚刚在想什么?” 杨仲齐睁开眼。 以为她睡了,未料她会前事重提,他原本--没打算要说的。 “只是在想,我们这样算什么?” 见她闪躲的眼神,便知她根本不想面对。 “嫁给我,好吗?”这件事,他提了很多次,得到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挣开他,直接又干脆地丢出回复。“不要。”连犹豫都没有。 以他杨仲齐的傲气,怎么可能容许同一个女人拒绝他这么多次,偏偏--那个人是她,龚悦容,他这辈子唯一认定的法定配偶人选。 “小容,我三十五岁了,连赵叔都结婚了,我早晚也是要定下来的,不可能一直这样跟你耗下去。” “那就等你要结婚那天再说。” 她不点头,他就永远不会有新娘,怎么可能会有那一天? 她背过身,掩上被子,不再讨论。 总是这样,只要提起这件事,她就是否决、逃避,不谈、不面对。 他起身,离开床铺,身后的人发觉动静,急忙扯被坐起,慌然的眸望向他就是这个眼神,绑死了他,让他走不开。 她眼底,还有眷恋。 “我没有要离开,只是去收拾一下而已,你先睡。” 见他套上睡袍,而不是自己的衣物,她这才安心躺回床上。 他一一拾回方才沿路扔下的衣物,来到客厅,收拾一口也没动用的食物放进冰箱。 空荡荡的冰箱,只有一瓶鲜奶、半条吐司、三颗鸡蛋,以及冷冻库里一些简易的料理包,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其实真要细算,鲜奶和吐司也都过期了,这冰箱还真是贫瘠得可怜。 不只冰箱,整间房子里都一样。一房,一厅,以及没什么厨具的简易厨房,只有两、三套换洗衣物的衣柜,干净、整洁,却不像有人居住。 这里,不是家,没有家的温度。 更正确来说,它只是一对男女的偷--爱巢而已。 他杨仲齐,竟会沦为别人的偷情对象,要说出去,定让兄弟们吓死。 他苦笑,在中岛台前缓缓坐下。 他不是笨蛋,一个女人爱不爱他,他不会感受不出来。 她若真对他没感觉了,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对他敞开身体,共享欢愉,分分合合、纠纠缠缠了长达十一年的时间,若贪的只是肉体的快意,无法如此长久,无论于他或是她。 就因为知道,也因为心底那抹亏欠,他由着她,陪她耗。 也许等有一天,她愿意再度为他开启心门,让他走进去。 也或许有一天,她厌倦了,最后那一丁点眷恋也不剩。 更或许有一天,是他累了,再也撑不下去,选择先转身走开-- 谁知道呢? 第一场初相遇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龚悦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贵公子。 并不是说他奢华炫富什么,相反的,他很低调,穿着简单,全身上下并没有多余的赘饰,入住她这间民宿时,只提了一只背袋。 然后一住,就是个把月。 他不像旅游、洽商或寻人寻物,就只是待在房里,偶尔在附近走走,安静不多话,也不太与谁互动。 会觉得他像个贵公子,是因为他的谈吐、举止,一看就知道是出身于教养良好的人家,那一身高贵优雅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 民宿客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像他那样,要想不注意也难,但他食宿费用在每个月月初就预缴,干脆又利落,她也不能管客人爱怎么住、爱住多久。 再说,他是个好客人,对吃的没有太多要求,他们准备什么他就吃什么,不曾挑剔过,最多是有点小偏食,某些食物死都不碰而已,像是菠萝苦瓜鸡汤。 他好安静,讨厌别人在耳边聒噪,但有时假日住客稍多,难免惊扰了他的好眠,他顶多皱皱眉,起身自己到海边图安静,也没抱怨过。 除了性情较冷淡以外,他其实不难相处。 于是在他的住宿期迈入第二个月时,她主动说要替他收拾每日的换洗衣物。 “这里有洗衣店吗?”他不解,凝眉思索。 “这是小店的贴心服务。”她微笑地这么告诉他。 他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然后隔几日,便听婆婆说,他追加了洗衣的服务费用。 一个人的时候,他经常坐在窗边的坐榻,久久不发一语。 有一回,她进去整理房间,看他出神地把玩颈间银链,那看起来有点年代了,像是怀表那一类的,上头的铜漆有些斑驳,这年头还有人配戴这种东西吗? 在这时尚矜贵的年轻男子身上,超不搭的,不过平日藏在衣服底下,倒也看不出来。 她原想,要嘛就是跟家里闹意见的逃家贵公子,要不,就是情伤来着。 如今看来,好像都不是。 “嗨,我们下午有几组客人要学做压花,你要来吗?” 他回眸,似乎有些意外。 她也知道,这样提出邀约挺贸然的,形形色色的客人看多了,有些就是摆明了来耍自闭,拒绝被打扰,而他明显就是这一类。 一般而言,她都会很识相地避开,给客人安静独处的空间,过去这一个多月来也都是如此,难怪他会意外。 或许是因为-- 那落寞独坐的忧郁青年模样,挺惹人怜,一时不察,便冲动地脱口而出了。 “就!要做许愿笺,我看你好像也没什么事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不想来就算了,我只是问问看--” “许愿?” “对呀,就前面土地公庙旁,有一棵许愿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都有游客在上头挂许愿笺,我们要来做压花书签当作许愿笺。”灵不灵验她是不知道啦,反正往来游客都会入境随俗,也已经成为他们这里的景点特色之一了。 他寻思了下,有几回经过,是看到一棵树上,挂满形形色色的许愿笺,纸片、竹笺、什么造型都有,微风吹来,还挺美的,他曾伫足观看了几秒。 “好,我去。” “呃?”没料想到真会获得他的响应,这是他头一回参与他们的活动。她短瞬间愣了下,很快道:“好,下午一点半见。” 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还真准时来了。 而且,做得比谁都认真,每个步骤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像个听话乖巧的小学生。 她想,他应该真的有很想、很想完成的心愿吧! 他在听到“许愿”二字时,明显触动了下。 “这是先前准备好的,给你。”之前大家去外头摘取花材时,他没参与,于是,她将初步处理过的四叶幸运草给了他。 她想,或许他最需要的便是这个。 但-- 结果惨不忍睹。 她简直不可思议。明明就是简单的步骤,他怎么有办法把幸运草压成面目全非的草屑?这就是传说中的手工艺杀手吗? 看他挫败、懊恼、抿唇不说话,跟自己赌气的模样,她竟然觉得--好可爱。最后,还是在她的协助下,勉强完成。 他在傍晚时分,离开了一会儿。 后来,她再经过那株许愿树时,在迎风飘扬的各式纸笺中,看见了那张素净雅致的幸运草书签,以及,端秀字迹-- 可不可以,让我再见您一面,跟您说说话? 就算入梦来也好,我始终梦不到您,不敢去细数您离开的日子。 爷爷,我好想您。 她终于知道,这样一个外貌俊秀、气质满分,家世看起来也不差的男子,究竟缺了什么,连许愿这种虚无缥缈、心灵安慰性质居多的行为都愿一试-- 因为除了许愿,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他。 “你在做什么?” 后方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回眸,看见直挺挺站在她身后的杨仲齐。 “除草啊。我们客人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喔!而且不洒化学肥料,完全有机种植。” 他蹲身,观察她的动作,研究了一下。“我帮你。” “嗯?”他是客人耶,怎好差使他干粗活? “你帮我做书签,我替你种菜。”他多补一句。 从不喜受人恩惠,会一直惦在心上。 所以是一回报她吗? “你这个人,很讲究公平,一报还一报。” “这句话好像不是这样用的。”他凝思。 “”她脸色一红。“我学问不好,反正你懂就好了啦。” “我懂。”所以--是要不要让他帮? 她目光本能落在那双修长完美的十指,这双手,连碗都没洗过吧? 八成是她的质疑表露得太明显,他蹲下身,替她拔起一株杂草。 “啊--” 听见她的惊呼声,他不解地回眸。“怎么了?” 那是菜苗。 这个城市乡巴佬 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好指正他,反应迅速地道:“不然--你帮我婆婆做那些要给客人带回去的纪念品好了。” 话才说出口,就想咬了自己的舌 他是手工艺杀手啊!而且超杀的!她干么自找死路? 怎知,有人当真了,点了下头,便往屋里去。 她好想哭 随后跟进屋里来,竟看见婆婆与他相谈甚欢。 说相谈甚欢也不尽然正确,通常婆婆说十句,他可能只回上一句,但婆婆还是与他聊得眉飞色舞的,看得出这男人很投她的缘,婆婆超喜欢他。 这两个人,合作无间,一个编中国结、做手工艺,另一个在小吊饰的竹片上题字,顺道写写谢卡。 “你爷爷一定超骄傲的,要我有这样的孙子,半夜都会偷笑。” 她进门时,刚好听到婆婆说这句。 “婆婆!”她心里微微到了一下,怕不知情的婆婆误触人家的伤口。“你没事干么跟人家讲那个啦!” 婆婆回头,一脸无辜。“他自己说,家里跟他感情最好的是爷爷。” 他会愿意跟婆婆聊这个?龚悦容不无讶异。 杨仲齐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接续“我爷爷从没这样说过。” “一定是的啦!有这么棒的孙子,谁都会惜命命,只是我们老人家观念就是这样,只会夸别人家的孩子,自己家的就算再有才情,也不会放在嘴边说,那是要留给别人讲的。他心里一定也知道,你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得到他的认同,可是要他说你很好、你比他的命更宝贝,老人家脸皮薄,打死也说不出口。”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对,爷爷真的很疼我。” 龚悦容看他似乎并不介意,也悄悄松了口气,坐过去帮忙将完成品分别装袋。 “你毛笔字写得真好。” 他笔尖一顿,重新润了润笔,才开口。“我爷爷教的。” 从小,就跟在爷爷身边,父母刚过世那两年,他每晚吵着要跟爷爷睡,因为他只省爷,害怕再睁开眼时,连爷爷都不见了。 爷爷大抵也知他内心的恐惧,总是宠着他,任由他跟前跟后,让时间慢慢消弥他的不安全感。 爷爷一直、一直地把他带在身边,爷爷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看着、学着,爷爷写书法,他也学;爷爷看财经杂志,他也跟着看;爷爷泡茶,他也学品茗;爷爷下棋,他更要学,才能陪爷爷对弈 所有爷爷会的,他都要会。 刚开始,爷爷会笑着说:“小齐也想学啊?” “想!”他点头,答得笃定。 于是,爷爷会把他抱到腿上,陪着一起看公司的帐务。 到后来,发现他的决心,慢慢地将毕生所学全都教给他。然后发现,他连皱眉、说话的口气都像三分,爷爷捏捏他眉心,笑他一副小大人模样。 后来,业界几个合作厂商逢年过节送礼,名贵洋酒、雪茄,他毫不痛惜地转手全送了人,被问起--这不是他最爱的牌子吗?难不成喜好换了? 他会笑笑地回对方:“全戒了,怕我家小齐也跟着学。” 那是他忙碌生活中,唯一的调剂小嗜好,却为了孙子,二话不说戒得干净,因为那不是好东西,他答应要陪伴孙子到一百岁,所有伤身的都得戒。 于是稍熟的人都知道,孙子是他的心头肉,爷爷看重他,更甚一切,偏宠的程度,连堂兄弟们小时候都曾小小吃味过。 爷爷总说,他是所有孙子里,最聪明、领悟力最高的孩子,偶尔,爷孙俩私下独处时,会摸摸他的头,眼底流露一抹心疼,说:“这样你会很辛苦。” 那时,他说得好自信。“爷爷扛得起来,我就可以。”他是真的不怕辛苦,爷爷明知道他最怕的是么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他了。 龚悦容悄悄观察了一阵,发现他是真的喜欢跟婆婆聊天,不是勉为其难地应付。是因为有个人能与他谈他心爱的爷爷?还是婆婆与爷爷年龄相近,能够让他寄托内心的思念? 她不知道,总之,确定这没让他不自在就好。 “所以说啊,家里有那么疼你的爷爷,闹闹脾气是可以,事情过去就好,出来太久,你爷爷会担心。” “”才刚放下心来,婆婆又来这一手,害她坐立不安。 抬眼偷觑他,见他没太大反应,只是轻轻哼应一声,没多做解释。 经过一开始的“手工艺交流”以及下午的“下午茶谈心活动”之后,她想,他们应该算小熟了吧? 于是几个住宿的客人约去看日出,她也顺道问了他一声。 “反正你常常半夜不睡觉,不如一起去看日出。” 没想到,他还真应允了,愈来愈好相处,不像刚来那时候,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僻气息。 她这熟门熟路的地方向导带领大家上山,各自找好方位窝好,也与杨仲齐在一处能挡风的大石边坐下,先用保暖的毛毯裹好身体保暖,再拿出保温瓶,倒些热茶递给他。 不远处有人在讲鬼故事,失控的尖叫声偶尔传到这里来。 她笑。“好像很剌激,要不要去加入他们?” 杨仲齐双手捧着杯缘,默然寻思了会儿,才开口:“我以前不信鬼神,但现在却宁愿相信真的有,至少这样我就还有机会再见到我爷爷。” 顿了顿,抬眸。“你看到了,不是吗?” 他没说,但她看到了,而且看的方式很矬。 她脸色瞬间爆红。 他那张许愿卡挂得很高,在形形色色的纸笺中,其实不容易一眼就察觉,她是刻意找寻,还爬到树上去看清楚每一个字 好糗!她没想到自己的窘样全被他看到了。 偷窥人家的隐私,还被逮个正着,世上还有比这更丢脸的吗? “那个我、我”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的,我很感谢你。” 就因为帮他做了一张许愿笺?这恩惠有这么大吗?值得他一谢再谢?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那一晚,我梦见我爷爷了。自从他过世以后,我不曾梦到过他,连头七都没有,这是第一次。” “啊?”有没有这么神奇啊?“那,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坐在床边看着我。我其实很生气,他明明答应要活到一百岁陪我,却没有做到,那我又为什么要遵守承诺?” 他问爷爷:“你是来劝我回家,担起我该担的责任吗?” 爷爷不说话,只是像以前那样,笑着摸摸他的头。 他一气,脱口道:“好,你不说话,我就不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无礼地顶撞爷爷。成年以后头一回耍叛逆,还闹离家,丢下所有的事情不管,以为爷爷必然气极了,可是等了好久,爷爷一次也没有入梦来斥责他。 好不容易等到了,就只是微笑,不发一语。 他真的不懂,爷爷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措手不及,明明一开始只是个小靶冒而已,爷爷身体一向硬朗,少有病痛,在家里听他咳了几天,那时他刚在忙公司的大权交接,每天早出晚归,口头上念了爷爷几句,要他找时间去医院,爷爷总笑说没事。 谁知,这个“没事”却让他一睡便再也没醒来过。 早知道、早知道如此,他再忙都该抽空陪爷爷去一趟医院,也许再早几天,就什么事都没了 一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相信,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小靶冒而已,怎么就成了天人永别? 他想了又想,最后甚至觉得,是不是卸下肩头的担子,把杨家,以及一生的事业交给他,爷爷就再也没有罢碍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不要接,他什么都不要管,爷爷能不能再活过来? 不知为何,他这模样,让龚悦容鼻头酸酸的。 “你这不是生气”只是心太痛,不知道要如何排解那种痛楚、不愿意接受爷爷真的已经离他而去的事实而已。 离家是耍任性,但,那是一个孙子在对爷爷耍任性,谁说不可以?再幼稚、再无理,也是最后一次了,他的爷爷会包容的。 “你想爷爷有没有可能是在告诉你,要你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等哪一天,你真的想回家了,再回去?”因为这个孩子,一直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总是想让爷爷开心,至少该有那么一次,让他顺从自己的心意,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宣泄悲伤的方式。 所以爷爷始终笑着,不加以苛责。 “是吗?”他眼底,有一丝迷惘。 “我只是猜测,假设是我婆婆,她会希望我怎么样?”无论她怎么想,都觉得婆婆会希望她用最能让自己释然的方式过活。同样的,那么疼爱孙子的杨爷爷,舍得不入他的梦里,或许是不希望他一直沈浸在悲伤中,早早走出来。 然后,看到他做许愿笺,那么卑微地乞求,才知道,原来孙子如此渴望,所以笑笑地来看他,满足他的思念。 杨仲齐安静听着,缓缓搁下手中冷却的马克杯,将脸埋进双掌之中,久久、久久,一动也不动。 她也没再出声惊扰他,适时给予他空间,让他独自理清纠葛纷乱的思绪。 过后,他们没再交谈,偶尔分享热茶以及食物,除此之外再无赘言。 “你看” 点点橘红色的光,穿透云层。天将破晓前,朦胧的美丽光晕,在云雾间渲染开来。 大伙儿已有志一同地拿起相机狂按快门。 “很美吧!”她回首,灿笑望他。 “嗯。”云层中,洒落点点光晕,灿亮了她的容颜,他目光缓缓移向她。这张脸,算不上绝美,至少在他见过的女孩子里,只能算得上清秀甜美,但是与她在一起的感觉,意外的舒心。 紧掩的心扉,孤独、寂寞,以及没有人懂的忧伤,在这趟放逐之旅中,意外遇上了她,就像这天将破晓前,珍贵的一抹光亮。 温暖,柔软。 “我不是晚上不睡,是睡不着。”他突然说。 从爷爷过世后,就这样了。夜里总是难以入眠,愈是想睡,愈是容易失眠。总是清醒着,到天亮。 而她,知道。 即便他没有点灯,也知道他在窗前独坐到天明。 知道他不是像婆婆说的那样,与家人吵架,负气离家。 知道他悬挂在许愿树上的深深渴求。 每每婆婆提起敏感话题,用那么担忧的眼神频频偷瞧他。 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会特别避开他不碰的食物。 主动替他洗衣服,再折迭整齐放在床上,每一件都带着晒过阳光的清香味。 时时都在关切他的情绪与需求。 用了那么多的心思在关注他,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但他不是木头人,那样的眼神所散发出的讯息,他在很多女孩子身上看到过,一点都不陌生。 二十岁的大女孩,懵懂、生嫩,她还不懂那是什么,而他知道。 知道,却不说破。 他偏开头,望向将明未明的夜空。 第二场心触动 头一遭允了邀约后,先例一开,后头便没完没了。 民宿有什么活动,她都会邀他一起。 他懂她的心思,怕他一个人沈浸在悲伤的情绪里,总是想各种名目,转移他的注意力。 刚开始,他是无可无不可地应邀,反正闲着。 后来,他的失眠症不药而愈,玩累了,回来一沾枕便不省人事,每晚都睡得很好。 有时淡季,店里没什么客人入住,他陪婆婆聊聊天,做做手工艺,一天日子也很好打发。 再不,陪她开车下山去补货,添购店里所需耗用品,一天也过去了。 不知是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好人样?还是这对祖孙太无防人之心,她们似乎并不将他当外人看,后来婆婆甚至私下来跟他说,不收他的住宿费,他有空帮忙打点一下里外事务就好。 大概是怕他长期住下来,又没有收入,担心他的经济能力,嘴里又不好明说,才拐着弯想这种折衷办法。 这对祖孙是难得的好人,好脾性,软心肠。 他只是领了她们的情,没多做解释说得多了,没必要;什么都不说,婆婆又会想很多,替他穷操心。 既然应允了,他就会将自身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占人便宜不是他的行事作风爷教他的处事原则早就根深柢固,能做的,绝不敷衍了事,要嘛别答应,一旦允诺下来,若不全力以赴,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别人。 龚悦容从外头回来,前前后后没看到他的人,问了婆婆一声。“仲齐呢?” “说要去拍照,更新网站要用的。” “干么不等我?这里有什么景点我比较熟啊。” 一旁折干净毛巾的婆婆看了过来。“有必要黏那么紧吗?也不过才分开一会儿,就在碎碎念。” “才不是。是前天入住的那群大学生,傍晚要在空地那边倥土窑,大家在问他要不要一起来啦。” 既然不是,你在脸红什么?讲得那么心虚。 婆婆也没拆穿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这个仲齐,能力似乎不错。” “呃,对呀。”只要婆婆不用那种解剖的眼神,说那种意有所指的话,任何话题她都很乐意陪她聊。 一开始,婆婆只是好意,怕他负担太大--虽然这点她觉得婆婆真的是想太多,杨仲齐应该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扰--但也没制止她去说就是了。 要他帮忙打点民宿业务,只是口头上说说,以免他心里过意不去,没想到他应允下来,会做到这种程度。 一开始,是盥洗用品这类耗用量最大的供货商,他与原来的厂商不知怎么谈的,折扣谈得超漂亮。 其他杂七杂八的耗用品,以往都要辛辛苦苦开车到山下的大卖场去补货,他重新安排过后,找了食品商、材料行送货过来,款项月结。 一个月下来,她结账时发现,居然省下一笔不小的开销。 说到结账,他连记账的方式也做了规划,计算机里那套新的记账软件,让她省了不少功夫。 亏婆婆一开始还想让他送送毛巾、带带客人,做个样子就好,根本没料到他能力这么强。他不是那块做粗活杂工的料,但天生就有一种领导者气质,靠脑袋吃饭的那种人。 对于那种在商言商的说话话术,她不懂,折扣怎么谈、技巧如何拿捏、人性攻防战、进退间的收放,这当中的运作她并不是很懂,最多也就只会市场买菜再拗把葱那招了,从来都不晓得,原来还有这么大的议价空间,他就是有办法谈到对方点头。 然后,这阵子他开始着手推新的企划方案,也跟她讨论过好几回,目前正进行到网站的更新。 他说她们这里的信息管道并不新颖,如果不是熟客介绍,其实很容易淹没在成群的广告传销里。 他做得太多、太好,无可挑剔,对外的运筹、信息流通,到对内规划、开源节流什么都想到了,现在反而是她心虚,觉得是她们在占他的便宜。 “他很像那种大老板,对管理这一类的事情很熟悉。”婆婆若有所思。很像长年的训练有素,要他来打理这小店,还有种埋没人才的感觉。 连她都感受到了,婆婆七十年来吃过的盐比她二十年吃的米还多,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小容,分寸要自己掌握好,他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她终于知道,婆婆拐着弯,是在暗示她什么了。 “没、没那回事。婆婆你想太多了。” “没有就好。我不希望你抱着不实的期待,最后会受伤。”不是瞧不起自己的孙女,认为她配不上他,而是两人落差太大,理解的世界也不一样,没办法走在一块儿的,仲齐那样眼界的人小家碧玉,不会瞧得上眼。 婆婆的话,她放在心上,反复想了又想。 她真的,让人产生对杨仲齐有什么非分之想的错觉吗? 可是她真的没有啊。 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人似乎很不快乐,他在这里住愈久,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就愈多,知道他很多很多小动作、小习惯、饮食好恶、情绪起伏只要与他有关的事情就会特别关注。 但,那并不表示,她就有想要跟他怎样,就只是看着而已,不可以吗? 美好的事物,可以欣赏、可以喜爱,不一定要收藏。 杨仲齐,是一个很美好的男人,她是这么觉得。 他人缘很好,很有长辈缘,附近的婆婆妈妈都喜欢他,桃花缘更好,来住宿的女客,总有几个向他婉转示好,好几次都让她瞧见。 附近几个民宿的负责人都曾经来找过他,问他想不想去他们那边住,他们的环境、住宿条件都比这里好,而且不收他费用。 她那时候就躲在门后,屏着气息,好担心他真的答应。 他虽然没有答应,但拒绝的方式很有技巧,让人被拒绝了还能保有好心情。他说:“开门做生意,就是要广结善缘,掌握自己能建立的人脉,因为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到目前为止,她还真的找不到一个对他有微词的人,但又不会让人觉得他随便,他与每一个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让人欣赏他、却无法亲近他。 这男人,有种孤高清傲的气质,让人无法亵渎,所以,她真的没有多想什么,不必婆婆说,她自己也知道,攀不上。 但是,在还能看着的时候,好好地看、纳入心版记忆,应该不过分吧? 她圈起双臂,趴卧在膝上,换了个方位继续观望。 这个男人,真的不管从任何角度欣赏都好看,连走路的姿态,都有一种别人仿不来的独特味道,从容沈定。 他其实没有特别摆高姿态或身段,有时去逛夜市,一件三九九的衣服他也能穿出别人所没有的味道。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能把三九九穿出三万九的价值,大概也只有他了,所以她才说,他是天生的贵公子气质啊! 任何环境下,他几乎都能入境随俗,悠然自在地融入大家,但就是自然而然会成为人群里的焦点,他的气质、他的谈吐,有一种旁人学不来的优雅与清傲即便是穿着三九九的衣服与她逛夜市。 那是自小就养成的自傲与自信,也有那个条件自信自傲。 男人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弯身俯视。“大白天,作什么白日梦?” 是啊,是白日梦没错。 看得到、摸不着的白日梦。 她笑了笑,坐直身,捧着免洗餐盘递到他面前。“你吃了吗?婆婆说你中午过后就出去了。”刚刚简直像战争一样,她是使出浑身解数,才抢到这只鸡腿,特地替他留的。 他微微捧高手中的笔电与相机,完全没多余的空间接手。“连水都没时间喝,听婆婆说你在这里,就先过来。” “啊,那你坐,你坐!”她拍拍身旁的矮凳,忙着替他张罗吃的。“要喝什么?有可乐、乌龙茶,还有” “茶。” “我就知道,老人家!”他真的除了白开水外,只喝茶,不喝其余色素加得乱七八糟的饮料,习惯一整个很老人,八成也是受他爷爷影响。 他将笔电搁在腿上,只喝了一杯茶,就专注在手边的工作上。 “你先吃一点啦,土窑鸡很好吃,跟都市里的味道不一样。”她以筷子去骨,剥开软嫩腿肉,挟了些递到他嘴边。 他顺势吃了,将笔电稍稍挪往她的方向。“这里,我打算放几个景点介绍;这里,可以放我们的一些活动小花絮,像是压花教学、带团活动的行程,还有上次去看日出,不是有几张拍得还不错?可以拿来用。最后这里,是店址和联络方式大致上是这样,你有其他想法吗?” “那可不可以再放个留言版,作为跟客人交流的小园地,他们来过以后,可以发表一些旅游照片或者是心得分享,也可以说说有什么要改进的小意见,我们才会知道。” “有,顾客交流的部分我会放在这里。还有上次,有客人问我,婆婆做的蜜饯和腌萝卜很好吃,可不可以另外购买。我在想,或许可以留个区块,做顾客的伴手礼选焙区,分享一些婆婆的私房小物和手作纪念品,多增加一笔收入。” 就说了,这人不仅仅节流,还很懂得开源,他真的是生意人。 不知不觉,喂完一只鸡腿,她又顺手剥了一条红心地瓜喂食。 最后一抹夕阳隐入地平线,那群大学生开起营火晚会,于是他们也被拉过去凑热闹。 龚悦容其实是一个很会带团康、炒热气氛的人,甜甜的笑容很有渲染力,是个让人很舒心的女孩。 他单手支着下颚,看她与负责人一搭一唱,很快气氛便热络起来。 晚会的活动流程,有一半是她贡献给负责人的,他大致看过,只要大家配合,要冷场不太容易。 活动一路进行到玩大风吹游戏,已经一连有几个牺牲者为大家散播欢乐散播爱。到了第六轮,反应慢半拍的龚悦容成了第六号牺牲者。 她一派大方的走到签筒前,抽她该执行的指令。 然后,惬意的笑容消失,换上一抹窘意。 敢玩的人,也很敢于承担,不会扭扭捏捏,这不是她的作风。 那现在这被雷劈到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离她最近的女大学生,大声念出签上的指令向喜欢的人告白! 这一招可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且过往还促成过几对暧昧中的佳偶。她这样,算不算自食其果? 她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再看看天空、望望地板 “不要挣扎了,快点,勇敢地、大声地说出来!你是英雄!” 一旁被迫害过的人,开始鼓噪。 到底玩游戏跟英雄有什么关系啦她好尴尬,怎会刚好抽到这个?! 再看一次左边、右边;天空、地板,然后跑到他面前。 个人造业个人担。 他正想说我没打算替你解围。 她突然便深吸了口气,大声喊出来。“杨仲齐,我喜欢你!” 好热血,好青春。 但她快中风了吧?她还记得要呼吸吗? 那脸,红得像番石榴,定定地,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每个人,都有告白的权利,对吧?眼里看着一个又一个女孩子,喜欢了,都敢于向他表示,那,为么么就只有她不可以? 不见得一定要有什么结果,但至少有个机会,能够认认真真对他说出心意,就像,那些女孩一样。 他挑挑眉,从容回应。“十里外都听到了。你是抽到大声公指令?” “啊!”她说太大声了吗?很没情调吗?很失败是不是? 她有些慌乱地思索,加上有人在起哄难怪请你帮我传话约他,你都不肯,原来是监守自盗她一脸傻愣,反应不过来。 那呆萌样,让他一时不察笑出声来,伸手拉了她坐到身旁。 二十岁的大女孩,面容仍带些稚嫩,她肤质很好,白皙柔软,脸红时特别明显,她很嫌弃自己的婴儿肥脸蛋,就算不肥也会因为圆润的脸而产生错觉。 不过,他倒不觉得难看,清甜水嫩,挺耐看。 她真的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但,意外地很顺他的眼。 而,他还真的很手贱地伸出去捏了苹果脸一把--手感也不错。 “你干么啦!”她含糊不清地低哝,却也没闪躲,乖乖任他捏,任他玩。 力道不重,其实不会痛,她只是觉得在她告白完以后,他做这种小动作,很有调情意味,都不怕她误会吗? 他趁着旁人没注意,拉了她的手,悄悄开溜。 “要去哪儿?” “没,四处走走。” 然后,真的就只是散散步,闲嗑牙,没别的。 但--他手忘了放开耶。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提醒他。最后心底的小恶魔战胜,假装她也忘记,偷偷回握住。 他说,刚刚那种团康活动,对他而言太青春了,很不习惯。 她问他:“不然你以前的校园活动都做什么?” 读书、考试、拚学位。一心只想快点完成学业,好帮爷爷的忙,寒暑假也都是在公司实习,很少有玩乐的心思。 小时候,一般孩子看的儿童读物,他一本都没看过,他床头边放的永远是爷爷在看的各种公司文件。 十岁,他已经能独自看懂公司的财报。 “可怜的孩子。”她说。“所以你都没有叛逆期?” “有啊。现在不就是?这辈子没这么放纵颓废过,家里八成急得快上吊,巴不得爷爷气到从坟墓里跳出来痛骂我一顿。”他半自嘲地道。 “您老高龄?” “二十四。”他愉快低笑。 “切!”都几岁了还在学人家搞叛逆,而且还搞得很半吊子。 嘴里说是要耍任性,但还不是忍不住傍家里捎了讯息,告知一切安好,没真让家人急坏,了不起算离家旅行而已,算什么叛逆? “这叫放纵颓废?一辈子没干过坏事的乖宝宝,你该去看看那些三天两头到警局保小孩的父母,数数他们头上白发有多少。会让家人担心的事,你一辈子也做不出来。” “你不相信我敢?” 她笑了笑,不答。 “”他被瞧得很扁。 她不知道,那些话会改变她的一生,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她不晓得自己还会不会那样说。 行经湖畔,看见前方的脚架、打光板,一群人围在那里。 “有人在夜拍?”这里的湖畔小屋,夜景很美,星光迤逦,情侣谈心、偶像剧常挑这里拍摄,有时还会撞见几对激情难耐的爱侣做某些好事。 “喔,就有一对新人在这里拍婚纱,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有看到。”她答。他停步,回望她。“你说,婚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两个不相干的人,会愿意绑在一起一辈子,万一将来腻了、倦了、后悔了,怎么办?”一辈子,光想就好长、好久。 “哪有怎么办?最坏的结果,就是发现选择错了,然后分开而已,你这一辈子,难道都没有做过错误的选择吗?很多事情,在当下只是感觉对了,很想跟这个人在一起而已。你这个人,就是想太多、想太远,才会那么不快乐,人生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是吗”他沈吟。 当下的感觉对了,就可以? 那如果,他现在看眼前这个人,很对眼呢? “你说,我不敢做出太疯狂的事?你错了,我敢。”他顿了顿,丢出一记震撼弹。“龚悦容,你敢不敢嫁给我?” “啊?” “现在。”他补上一句。 “你疯了!” “也许吧。那你奉不奉陪?” “”她发现,他是认真的,眼底没有一丝玩笑意味。 她应该要拒绝,然后啐他一句神经病,谁要跟你一起疯! “现在是半夜。”她听见自己蚊蚋般的低嚅。 “前面有文具店,买得到结婚证书。”结婚,不就那么简单一件事吗?一纸婚书,名一签就成了。 他听她的,不想太多,生平头一回,真正的放纵,与自我。 于是,两人还真的手牵着手,到附近书局买了婚书,然后,跑去跟那对拍婚纱的新人说:“恭喜你们,也请你们祝福我,帮我们签个名,可以吗?” 那对新人超讶异的,但是惊讶过后,还是很大方的给予祝福,连摄影师都来参一脚,毕竟是喜事,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从主婚人、证婚人,到介绍人,一应俱全。 他们还买了几手啤酒、以及两大包的卤味给大家当消夜,大家吃吃喝喝、请客请一请、啤酒干一干,热闹了一阵,宴客程序完成。 她看着新出炉的结婚证书,上头还有她刚签好的名字,脑袋晕乎乎的。 不是才告白而已吗?是怎么走到这个阶段的? 他浅笑,左手在她失焦的眼前挥了挥。“嗨,杨太太,请多指教。” 喔,对,还有,他左手,跟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也是刚刚跟附近的小贩买的,不贵,就很普遍的情人对戒,一千元有找。 “回家了。”他牵起她的手,说起回家,那么自然。 他们,真的会有共同的家吗? 前方“筑缘居”的木刻招牌在望,穿过小径,檐下点了盏晕黄灯光,木质地板有些老旧,每每踩上去,在寂静夜里发出的咿呀声特别明显,像在告知屋内的人,夜归人的到来-- “龚小容,你玩野了是吧!现在才回来--”婆婆人未到,声先到。 门一开,看到婆婆,想起她早先的告诫,她心虚地挣开他的手,而后,婆婆上前来,一把拧住她的耳。 其实不痛,就做做样子而已。 婆婆很悍,管她很严,那是外界的形象,其实她知道,婆婆心里很疼她。 她被婆婆拉着进屋,悄悄回眸看了他一眼。 晕柔灯光下,男人微笑站在那儿,静望着她,眸光温谧一如这晚的夜。 第三场今宵为向郎边去手提金缕鞋 隔天,杨仲齐依旧早起,倒是龚悦容,难得地晚起了。 怪不得她呀,昨晚惊吓太大,失眠了大半夜。 当她出来时,他已经忙进忙出好一会儿了,还被婆婆叨念,说她--“愈来愈懒散,也不知道昨天在兴奋什么,翻来覆去大半夜,吵得我也不能睡。” 她们的房间是那种很古早的和式榻榻米,她从小就黏着婆婆睡,长大了,空间还是够大,任她怎么翻滚都不成问题,便也没想过要改变。 但现在-- 杨仲齐刚好端着水壶和干净的毛巾经过,似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 她脸色一红。 “婆婆!”她霍然阻止,并且一脸严肃地声明。“我长大了!要求自己独立睡一个房间!”不然心事全被看光光,一点隐私都没有。 婆婆啐了她一声,连回都不想回。 “我是说真的!婆婆,喂--婆婆,我很认真,你理我一下嘛--” 她一路追进厨房,被婆婆拿馒头来塞她的嘴。 吃完早餐出来,看到杨仲齐在帮客人办住房登记,她慢吞吞地移步过去。 “早。”他温温地打招呼。“呃,早。”悄悄观察了他一下,神色如常,态度淡定所以,经过一夜沉淀,他还没有后悔昨晚的冲动,撕了那张结婚证书? 他突然低低笑出声来。“你这样,很像新婚过后,人妻的娇羞。” “么、么、什么人妻!”那是个什么鬼啦!“我们昨晚又没有滚过来再滚过去、这样又那样,我是要娇羞什么!” “嗯?”他凝思了会儿。“你口气听起来很失望。” “”她现在才知道,他使坏起来,嘴巴也很讨厌。 “我说老婆--” “嘘!小声点,你想害我被婆婆剥皮?” 他挑挑眉,倒是没在这上头与她争论,办好住宿登记,将证件还给客人。“两位,这边请。” 走出柜台替客人带路前,弯身在她耳边低道:“我倒是很期待你争取房间独立权--我、等、你。” 这这这又是什么鬼?他是认真的吗? 她又呆又错愕地看着他从身边走开。 稍晚,他送客人离开时,住了一个礼拜、也缠了他一个礼拜的某位女客,悄悄递了名片给他,对他说:“有空联络。” 他微笑送客后,一转身,看见某人小嘴紧抿,一脸闷地看着他。 这女客是大胆了些,有几次几乎是在暗示他晚上可以去敲她的门,龚悦容也知道,心里的不爽堆积很久了。 看她小嘴嘟到可以吊三斤猪肉,他暗觉好笑,捏捏她的颊。 然后是中午,她经过廊边时,看见客人与他攀谈。隔了段距离,听不太清楚他们说了什么,隐约像是“对这附近不熟”、“能否请他当个向导”啦之类的。 虽然他后来是技巧地推掉了,说如果有需要,民宿主人会很乐意给予协助,他也是初来乍到,不熟。 但是后来,那个女客连问都没有来问过她一声,真的是需要协助? 然后傍晚时,隔壁琉璃园那间民宿老板的女儿来找他,两个人在院子里谈了很久,也不知谈些什么,八成不死心,又来游说他去那里住。 三天两头,借口送吃送喝的来给他,老往这里跑,谁都看得出是何用意,他自己是明眼人,不会不清楚。 到底是谈什么要谈那么久啦! 明明这些事每天都在发生的,今天就是格外难受。这男人的桃花究竟是怎么有办法旺成这德行? 她杯子愈擦愈浮躁,索性站起身往外走,刚好看见那只试图碰触他的手--虽然他很快地侧身避开了。 这一侧身,正好看见她。 她也不知那时在想什么,就觉得有根弦绷断了,一个冲动便快步走向他,迎面凑上他的唇。 然后,才惊觉到自己做了什么,慌然退开,因为太慌乱,右脚还绊了一下,幸好他及时稳住她肩膀,才没让她跌个狗吃屎。 天,好糗,好难看。 一瞬间,好想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想到自己的恶霸行径不给商量,没得拒绝,简直比那个递名片、邀他晚上到房里“谈心”的女客还要性骚扰。 才刚涌起一抹心虚,回头又想,他自己都可以说那种很暧昧的话来挑惹她,那,她暂时先假设那纸婚书还是有效力的,她亲一下自己的丈夫,不算太过分吧?对吧?是这样吧? 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理直气壮些,压下霸王硬上弓的心虚感,仰眸看他。没在他脸上看到反感,还好。 也没有生气的迹象,她更加松口气。 “先进去。”他温声道,语气跟往常没什么差别,她安下心来,不敢再留下来丢人现眼,一溜烟跑了。 回到屋里,想想还是不安心,在窗边悄悄探头观望。 那女孩让他打发走了,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盯着地面不知想些什么,然后轻轻含吮下唇,那个她刚刚碰过的地方,像是在品味她留下的味道,支着额低笑出声。 轰--她脸颊倏地烧红。 这个暧昧的小动作,比任何露骨的调情话都有用,让她莫名害羞,捧着热辣辣的颊,热度久久不退。 婆婆已经睡了。 她翻了个身,身边传来这些年已听惯的呼噜声,婆婆睡得很熟,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悄悄坐起身,爬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从这个方向,看得到左前方小屋,杨仲齐的房间。 他还没有睡,刚洗完澡,倚坐在窗边坐榻。 他的睡眠时间似乎很少,晚睡、早起,不知是因为祖父骤逝,失眠以致乱了作息,还是从以前就这样,将自己逼得太紧,时时时刻利用能利用的每一分钟,从不耽溺于安逸、玩乐,总是想把每一件事都做好,让他的爷爷骄傲。 十岁就看得懂财报的孩子,得付出多少努力与心血?一般的孩子连加减乘除都还算不好,他就算再聪明,那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做了那么多、那么拚了命地成为一个最了不起的杨家子孙,全都是为了他的爷爷,却没来得及,听到爷爷一声赞许,告诉他,他够不够好?有没有达到对方的要求? 二十四年努力的目标,像是瞬间落了空,只能着慌地逃开,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闹着脾气,假装不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就不存在。 他真的,很爱很爱他的爷爷,却没有人能抚平他心里的伤。 这让她,心口隐隐作痛,为这个男人,很心疼、很心疼,想拥抱他、收容他的寂寥与忧伤。 除了守护家族的使命,他其实,一无所有。 他不懂得爱自己,没关系,那就让她来爱,她会用尽全力,拚命地疼惜他,就像,他想守护他家族的心意那样。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有没有他那样的能耐、他又会不会需要她的守护,但--她想试。 她轻悄地起身,怕惊动婆婆,轻手轻脚地开房门,将鞋拎在手上,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木质地板就是这样,一不小心就会发出声音,她踮着脚尖,穿过回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小心。 杨仲齐听见敲门声,看到外头那人的瞬间,先是一愕,目光从她手上拎着的鞋,到穿着保暖棉袜的小脚,失笑。 “你笑什么?”她一脸不解。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镂鞋。” “什么?”没听懂。 “说你很可爱。”他微笑带过。“婆婆睡了?” “呃嗯,对呀。”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半夜来敲男人房门,是多暧昧又大胆的举动,简直像在投怀送抱。 虽然,最初的本意只是想陪着他,不忍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深夜独坐--她瞬间别扭起来。“那个我是想说,你睡不着的话,我可以陪你出去散散步,聊个天” “现在?就穿这样?”外面温度估计最高不到十五度,她穿着睡衣,是要去哪儿逛? “那我回去换个衣服--” “你不怕吵醒婆婆?”想再出来就难喽! 她为难了一下。“不然,聊天?” “我没有在大半夜聊天的兴致。” 她泄气地垂下肩。“那,算了,不打扰你,我回去--”话没说完,男人轻轻抱住她,低笑。 “说打扰就生分了,老婆又不是外面的野女人,门爱怎么敲都可以,不必跟我见外。”他半笑弄地道,大方恭迎娇客入内。 微微俯首,轻贴着她的颊,温存地轻蹭。“真要陪我?” 长夜漫漫,娇妻自愿相陪,哪有不领情的道理? “那个我不是”本想解释,她原本没别的意思,但,他怀抱好暖,被他牢牢圈着的感觉,很好、很好。 好到--她连一点点都不舍得挣离。 他微微松手,定定凝视她,眼神极专注,而后,试探地,倾前轻碰柔唇。只一秒,轻触、然后分开。但彼此的唇温、肤触,已留在唇心。 那感觉,不差。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学着他下午那样,只是单纯地,想将他的温度留住。他眸一热,再度抵上唇瓣,这一回,停留得久些,熨上彼此的气息、感受肌肤贴触的触觉,辗转厮磨,然后加深,试图描绘她的唇形,像是探险一般,逐步探索、深入。 他没吻过谁--至少没有那么深入地去了解,探索一个女人唇上的味道、温度、触觉,以及亲吻的滋味。 她的唇,丰润柔软,吻着的感觉,很好,甚至会让他有些流连忘返,再三吮弄,心跳为此而失去原来的频率。 原来,这就是接吻的感觉。至少打破他以前的差劲印象了。 他一吻再吻,小佳人低低嚷哮,不知所措地揪紧了他胸口的衣襟。 他低哝,在她耳畔出言鼓励。“脱掉它。” 她看了看掌下凌乱的衣物,再抬眼看他,只犹豫一秒,便动手执行任务。他微笑,再度迎上柔唇深吻。 他不是木头,佳人厚意,岂会不懂? 为奴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他们的第一次,其实不怎么美妙。 她痛,他也没多舒服,两只经验值相加等于零的菜鸟,只是凭着本能碰触、贴缠,找寻**宣泄的方式。 以技术层面来讲,稍嫌笨拙。男人是很感官的动物,他在她体内、被她柔润肌肤包围的快意,一度令他放肆了力度,失控地弄疼她。 然后,看着她咬唇,不敢发出声音,泪眼汪汪看他的模样,不知怎地,心房一阵软,产生近似怜惜的温柔情绪,搂住她吻了吻。 他没有折腾她太久,第一次,最多就赚个经验值而已,快感当然还是有,但要说欲仙欲死、激情酣战什么的,就有些言过其实了。 但,他很喜欢彼此肌肤相贴的感觉。 两人裹着一条棉被,暖呼呼的身体拥抱依偎,情事过后,交换几句耳语低喃。 “你说,你没谈过恋爱?”她好讶异,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来的时间?”他反问。 也是。既然连恋爱都没谈过,那 “刚刚?” “跟你一样。” 她张大眼,撑起身子看他,发现他不是在说笑。 “干么那么讶异。”他将她拉回怀里,搂好。没好气道:“我是那种会跟外人乱来的人吗?在你眼里,我有这么随便?” 爷爷对他的教育中,乱搞男女关系是不被允许的,性这种事情,很神圣,必须建立在合乎情理的关系上,不是谁都能半夜进他房间的,这位小姐! “我不是那个意思。”至少这段时间里,向他示好的女人数不清,但她一个也没见他接受过。 就她的观察里,他还有某程度的洁癖,不喜欢与人肢体碰触,更别提是**那么亲密的事,心贴着心、身体贴触交缠。 “所以该不会也是初吻?” “如果偶尔失察,被强吻不算在内的话。” “”怎么突然有股心虚的感觉。 “不是说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她一阵闷恼,挣开他,自己滚到边边去。 他叹气,自己靠上前,将赌气背过身去的老婆环腰圈抱,牢牢陷落在他怀中。“老婆,你清算完了吗?”幸好他过去没有什么烂账可以让她翻。 她低哝。“我才没有。” “那以后就不要乱吃飞醋,我懂分寸,不会背着你乱来。” “哪有!”很理不直、气不壮。 所以院子里的事,就是活见鬼了? 好一会儿,她才低声咕哝:“你快点睡觉啦,我百分之百相信你的人格操守,可以了吧?” “嗯。”杨仲齐抱牢了她,确实也有些想睡了。 闭上眼,安心培养睡意后,两人没再交谈。 睡意来得很快,没多久,他已陷入半入眠状态,怀中的女子轻巧地转回身,极力放缓动作不去惊扰他,轻轻地,在他唇际落下一抹温暖。 “晚安,希望你今晚能睡得好。” 嗯。他无意识地扯唇,回应她淡浅的笑痕。 身心全然放松,这一晚,有怀中人儿相陪,他确实睡得极好。 结果,今天轮到他睡晚了。 向来不曾贪眠,醒时看见床头电子钟的数字,小小意外了下。 他很久、很久没睡那么沈了,算算竟睡足了八个钟头。 来到厨房时,看见她在饮水机前倒水。 “早。”她低声打了招呼,又转开脸,耳廓涌现一抹淡淡的红。 天将亮时,他有短暂醒来过,半梦半醒间,看见她下床,蹑手蹑脚地溜回自己房间。 刚刚进来前,看婆婆神色如常--所以是,没被发现? 她端了盛好的稀饭给他,又顺手替他煎了一颗荷包蛋,他坐在餐桌前,就着桌上几碟小菜吃了起来,顺口问:“闹钟是你按掉的?” “嗯。”她轻哼。“你可以多睡一点,不必那么早起来。” 他点头,吃了半碗稀饭后,不期然又开口:“抱歉,昨晚是我的疏忽,太临时了,没有准备。”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她,冷不防呛到。 他好笑地看着脸色爆红的她。“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他只是刚刚进来时看见她在吞药,至于是什么药,大家心照不宣。 “我、我--什么叫太临时!”好像没防到她会半夜饿虎扑羊一样。 “干么挑语病。”算了,找碴与碎念是老婆的权利,人夫得认命。 “我只是想说,以后我会准备。”避孕这种事,男方来做比较好,药再怎么样总是吃进身体里的,会不会带来负面影响都是未知数。 他吃完早餐,将空碗拿到流理台,她接手要洗,他突如其来地扯过她,低头给了她一个早安吻。 “我昨晚睡得很好。” 她晕乎乎地任他吻,仰着脸,呆呆回他:“喔,那就好。” “那你呢?” “也、也很好”他笑了,意犹未尽地再琢两口。 他后来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他冲动地签下那张结婚证书?现在他想,他找到答案了。 或许,就是她仰着脸望他时,一直都很专注的眼神,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他,那般地全心全意,就只凝望他一个人。 喜欢她眸心,永远只映着他的形影。 喜欢她隐藏不住、满满的痴迷与情意。 他很喜欢、很喜欢这双清澄无伪、直率坦然的圆亮大眼。 最重要的,是她总是很及时地,在他空泛冷寂的心里注入一丝暖意,在她身边,永远觉得温暖、安心。 他拥紧她,轻声叹息--“能遇见你,真好。” 第四场成就原来的你才对得起我的情 这种感觉,简直像偷情一样。 他们会在无人的角落,偷偷交换几个甜蜜的小吻,趁没人留意时,碰碰对方、勾个小手什么的,还有各自向婆婆编派一套说词,先后开溜,到外面去约会。 当然,还有她等婆婆睡后,悄悄溜到他房里来,那无数个激情旖旎的夜晚。杨仲齐对爷爷一向磊落,头一回干这种亏心事,感觉还满新鲜的,很刺激。原来,搞叛逆、欺上瞒下就是这么回事。 “我都不知道,你说谎大气都不会喘一下的--还高中同学约吃饭?” “你自己还不是说跟供货商谈嗯”那重重撞击的力道,太深了,她禁不住,哼吟出声。 “小声点。”他嘘她,扶住纤腰不让她逃,每一回都扎实地顶入深处。“我这是被谁教坏的?” 想他以往,可从不曾对家里头的尊长如此谎言眶骗过。 “你”浑蛋!她暗骂。“轻点” “不要。” 会搞出声响来,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吗? 她咬牙,怒得勾下他脖子,狠狠吮咬他双唇。 他低哼,捧抱住她腰臀,加快**频率。 床上一双爱侣肆意翻滚,肢体纠缠,情事正酣,床架羞人的嘎吱声,回应着两人难捺的情火沸腾。喘息着,她用力吻住他,连同呻吟一道送入他口中,牢牢攀着他,与他一起到达极致。 他抵着她额心,微喘,而后翻身平躺,牢牢搂抱着,让她趴卧在身上。 掌心挲抚她汗湿的体肤,缓慢调匀气息。 “你想,婆婆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也在配合他们装傻? 她摇头。“我看不出来。” “被抓到,会怎样?”他很好奇。 “大概是把我耳朵拧下来,剁一剁当花肥吧。”反正留着也没用,话都不知听到哪里去了。 他愕笑。“这么惨?” “所以拜托你不要害我。” 他抿抿唇,不予置评。“我想,她只是太担心你。” 他完全能够理解婆婆的心情,她这傻气又固执的性子,认定了就埋头一径地勇往直前,也不管危不危险、吃不吃亏、公不公平,就只是一心一意地爱着,坚守她的爱情,不去想别的。 他懂。如果他是她的家人,也会为这样的她心疼、担忧。 “婆婆其实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嗯?”他挑眉。听她喊婆婆,他一直以为她是婆婆的外孙女。 “那一年冬天,婆婆在门口捡到我,我还只是个刚满月没多久的小娃娃。那时候公公还在,报案做完笔录以后,怕我的父母后悔,回来找我,所以就跟警察商量,不要送慈善机构,暂养在她这里,没想到养着养着,养出感情来,也舍不得送走了,他们没有小孩,最后就干脆收养我,附近这些二、三十年的老邻居都知道这件事。” “然后五年前公公也走了,就剩下我和婆婆两个人,撑着这间民宿。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好累,时代已经不一样,老民宿很难跟那些新颖、设备又好的新型态民宿竞争,生意已经大不如前。赚的钱不多,事情却很多,想想干脆收起来算了。” “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这是公公唯一留给婆婆的东西,婆婆虽然嘴里不说,心里却很珍惜。她三十年的岁月与记忆都在这里,她把筑缘居看得像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在她还看得见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要帮她维持住。” 杨仲齐没说话,只是轻轻拍抚她,无声拥抱。 从某方面而言,她其实跟他很像。 为了爷爷的信念,他也可以用一生来坚守,不怨不海。 婆婆的想望、爷爷的信念,都是他们为了自己挚爱的亲人,所愿意付出的,就算旁人不懂,说他们傻气。 “睡吧。”少有的温柔语调,轻哄着。 我的夜,你来陪我度。 你的梦,我便替你守。 他在这年初秋时到来,转眼,冬将尽。 为了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民宿里里外外开始着手布置,营造节庆气氛。 两人开车到山下添购布置用品,龚悦容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不只今天,这几天都这样,有时,莫名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来以后,杨仲齐在屋里和圣诞树过招,他们讲好了,灯泡交给他,小饰品之类的装饰则是交给她。 她悄悄地,将他顺道买回来的那本杂志挟带到院子里,一一翻看。 到底是什么,让他看得那么专注呢 她一页页地翻。财经杂志她一辈子也没碰过,里头大企业、大老板们的名字, 十个有九个没听过,也提不起兴趣了解,那是她所不懂的世界,亿来亿去的天文数字对她来讲,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远,这是第一次,她看得那么认真。 丰禾企业 这个她听说过。 不是她有多长进,而是知名的百货公司,周年庆一定得朝圣一下的,至于那些企业体系、成长啊、文化啊什么的,她依然一概不知。 原来创始人姓杨啊。 熟悉的姓氏,让她逐一看下去,然后,懂了杨仲齐的神思不宁。 一字不漏、清清楚楚地读完整篇报导,直到最后一个句号,她合上杂志,若有所思的目光,往里头那个布置圣诞树的男人望去。 嘴上说什么都不管,但心里,他比谁都放不下他的家族。 一个礼拜后的圣诞夜,他们晚上和民宿里出来游玩过节的客人们一起同乐,吃吃喝喝了大半夜,到大家趴的趴、挂的挂以后,两个有心机维持清醒的小爱侣,手牵手偷偷溜回房,过他们自己的圣诞夜。 婆婆被自己酿的梅子酒搞醉了,今晚她可以光明正大在这里留宿,不必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担心被活逮。 温存过后,肢体在被子底下亲密交缠,窝在一起耳鬓厮磨了好半晌,她才想起什么,爬起来在凌乱的衣物里找到一只约莫比巴掌大些的长形纸盒。 “圣诞节快乐。” 见他怔了怔,没马上收下,困惑地问:“你家没有交换礼物的习惯吗?” “有。”他回神,收了下来,然后也打开床头边的抽屉。“圣诞快乐。”她喜孜孜地收下,立刻拆起她的礼物。 从小到大,她最爱拆礼物时的神秘与期待感。 圆嫩的小脸,笑起来时,颊畔有深深的小酒窝,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甜。她总是可以笑得很真诚,彷佛快乐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那种小女孩寻宝似的雀跃感染了他,也跟着她拆起刚收到的礼物。 他送的是一只水晶发夹,蝴蝶造型,栩栩如生,晃动时会有轻盈舞动的错觉,没有很贵,两千元预算就绰绰有余。 以往因公司业务而礼貌性往来所送的礼,动不动都要五、六位数,像这种不考虑市场价值及品牌知名度,单单只是顺眼而买下来送人的,还是头一回。 他不是不能买更高单价的礼物,只是--一来不确定她会不会有所顾忌,反而破坏原本送礼的心意;二来,单纯觉得这个蝴蝶发夹,她戴起来一定很好看。 这一刻,看着她在收到礼时,把玩发夹,露出纯然的欣喜笑容,他想,他应该送对了。 “喜欢?” “嗯。”她用力点头。“好好看。那你的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浅笑。“不错。” 她送了他一只表,因为前几天有客人喝醉酒发酒疯,他去处理,不小心把表面撞出裂痕,他就收起来,没再戴了。 “那我帮你戴上。”兴冲冲替他戴上表后,两人再度回床上窝着,闲聊。 “以前,你圣诞节都怎么过?” 他静默了下。“跟家人一起爷有规定,圣诞节、农历过年,置有叻秦旳生日,一定要回祖屋,谁都不能缺席。” 龚悦容了然。 这应该是他第一个没跟家人一起过的圣诞节吧?难怪他会那么神思不定,准是想着他的亲人。 她诱哄着,要他多说一点。 他解释,幼秦是他最小的堂妹,因为父母离异,没亲人在身边挺可怜的,内心脆弱又爱倔强装坚强,大家给她的怜惜总是多些,要是有男人让她伤心,不等大堂哥动手,他就先忍不住想揍人了。 他还说了一些历年圣诞节发生的小趣事。 例如大堂哥这个大老粗,老是不懂得挑选送女孩子的礼,后来大家便有不成文的默契,让两个小姑娘互相准备对方的礼物,比较不会有埋怨。 还有一年,有个白痴包错礼物,cosplay与的情趣女郎装也能放在台面上送吗?搞得在场两个小少女羞臊了脸,直骂:“脏死了,还有手铐!那么变态一定是杨叔魏这个白痴!”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澄清,是他一面赶学校报告太累,一时恍神,把秘书准备送客户的礼拿错了,那个客户很好这一味,你知道的,这世上什么人都有。 当然,也有他这种无耻之徒让堂弟背黑锅。 这么丢脸的事,他怎么可能承认?还在众人大肆挞伐时,顺势踩上一脚,对百口莫辩的阿魏淡淡地说了句:“收敛点。” 一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真相,他表现得太淡定,并且素行良好,根本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她听得笑不可抑。“你心肝好黑!” “谁叫他十六岁就脱离处男行列,不怀疑他怀疑谁?” “难道你爷爷就不管他?”不是说不能乱搞男女关系? “个人资质不同。”怎能期许每个人都是青莲一朵? 再好的良师,也要懂得因材施教,他开发的是上半身,有人的潜力是在下半身,往后公司再不济,至少还能卖某人的身体来赚业绩,不算没用处。 她笑捶他,揩揩眼角笑出的泪花。“你真的很坏。”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弟弟啊! “他习惯了。”敢唉上一声,他会让人连唉都唉不出来。 他还说了很多,或许是这个特别的日子,弱了心防,特别容易被勾诱出心底话,连幼年的丰功伟业都对她说了。 像是小时候,有人欺负到他们家头上来,都是他出谋划策,然后大堂哥去执行,每次被抓包,都是大堂哥被痛打挨罚。 但,一次也没把他供出来过。 他半夜偷偷帮被禁食罚跪的大堂哥送吃的,大堂哥总说,他是长兄,本来就要扛事情,保护弟妹,他皮粗肉厚,打不疼啦! 这些事,爷爷真的都不知道吗?他觉得不尽然,爷爷私底下曾对他说:“阿韩重情义,但论起谋略,远不如你,这几个孩子里,你最聪明、心思最缜密,算计人不留痕迹,除非你自己愿意,否则没人欺得到你头上。” “爷爷,你这是拐着弯在说我很阴险吗?”他听得出来喔! 爷爷笑了笑,说:“只是在说,把这个家交给你来守护,再适合不过。” 思及此,他阵光黯了黯。 龚悦容心知肚明,被子底下,无声将一样物品递到他掌心,他低头一看,是他的手机。 从来这里后,就不曾开机过的手机。 询问的眼神正望过去,便听她轻轻开口。“跟他们联络吧!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他们,所谓的家人,就是了解对方的情绪,互相体谅、互相包容。他们知道你需要时间去平复心里的伤痛,所以再累也会一肩扛起,不向你埋怨,但你真的有办法不管吗?那是你爷爷留给你的。” 下午,看到那篇杂志的报导时,她便知道,他非走不可了。 杨爷爷把毕生的一切,泰半都留给了他,包括祖宅、名下现金、有价证券、公司股份等等,在外人看来,是继承惊人财富,独宠二房孙儿,但是对他的意义,是责任的传承。 那是所有杨家人,早有默契的事。 如今,他二话不说,在祖父丧礼办完后就搞失踪,连律师公开遗嘱那天都没有出现。他是杨家第三代的接班人,合法继承了大量公司股份,他不吭声,谁也不能替他作主,每开一次股东会就要炸一遍。 企业不可能长期群龙无首,他叔父、堂弟们一直在顶着,但能顶得了多久?正主儿不出现,公司就一日动荡不安。 他要能坐视,那就不是杨仲齐了。 “叛逆期结束了,做回你自己吧。”虽然,这让她有些心酸酸,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后,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又更远了,远到摸不着,高攀不起。 但她知道,她爱上的原本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聪明、自信、骄傲、有才干的贵公子,杨家第三代主事者,那才是他。 原本那个沉默、忧郁的长期住客,说穿了只是他人生中一个过渡期就像,与她相遇的这一段。 人这一生,总会脱序个一回,做上一件这辈子都不会做的疯狂事,然后,再回归人生的正轨,好好地,走他应该走的路。 她懂的,也早就看得很透澈,想得很清楚了。 成就原本的那个杨仲齐,也才对得起她的爱情。 杨仲齐微讶,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要他回去。他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没想到她早就看穿了。 是啊,怎么不会呢?这女孩,一直看着他,很专注、一心一意看着他,看着他每一分情绪、每一分悲喜,他的心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她。 他默默接过手机,按下开机键。 数不清的讯息、留言,立刻涌入,几乎塞爆他的信箱。 仲齐,你在哪里?我们很担心。 对了,提款卡、信用卡有带吧?钱不够用要说。 --大堂哥 仲齐,我说过,会帮你扛,你好好照顾自己,调适好心情,就回来。 但我希望,不要太久。 --赵 年纪一把了,苦儿流浪记不太适合你,仲齐哥。 好歹,回个讯息,让我们知道你没事。 --楚 二堂哥,拜托你回来凌虐我! 没人欺负的日子我超不习惯的。 --魏 看到这里,忍不住手痒回了:“杨叔魏,你这个神经病!”这么欠虐吗? 还有 “大堂哥,我从小到大都比你有钱。”要也是我救济你。 接着又看了几封燕燕和幼秦的讯息,像是说好的,一径装可怜,使用哭哭、讨拍那招,刚开始还会说-- 我知道你会想我,所以传张照片给你聊慰相思,想看本尊就快回来。 谁想你啊!拍照角度摆一副闺中怨妇样,是哪招? “她好漂亮。”相比之下,龚悦容有些自卑。他家人都那么好看,而她要脸蛋没脸蛋,要气质没气质,跟他好像真的不太衬。 “明明就是个二百五。”再美也还是个二百五。 小幼秦倒是说:“二堂哥,你都不接电话、不回我简讯,一点都不担心我被臭男生欺负,没人帮我出气吗?” 不看还好,一字字看下来,思念倒真翻涌得难以自制了。 龚悦容看他抚过手机屏幕上的字句,寥寥数语,就连她这个外人都能感受到他们兄弟间的相护相挺,还有他对妹妹的疼与宠、小堂弟对他的畏与敬 他抬眸,祈谅地望向她。 她点点头,回他一记理解的微笑。 于是,他没再迟疑,点开联络清单,按下回拨键。 另一头,电话很快被接起。“仲齐,是你吗?” “嗯,三叔。新闻我看到了,对不起,造成你们那么多困扰。” 杨显叔叹气。“自家人,说什么见外话。公司我还顶得住,自己心情调适好最重要。在外头,一切都好吗?” “我很好,吃住都好,人也平安。”顿了顿,迟疑地启口:“大家都在吗?” “在,都在,就缺你了。楼下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你不在,他们也没心思玩乐。” 以往这个时候,祖屋里大概都闹翻天了,喝酒、玩闹、说鬼故事没到天亮是静不下来的,吵得楼上长辈都不能睡。尤其拆礼物时最精采,看别人抽到自己更想要的礼物,还会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回想兄弟们干过的低能事迹,唇角隐隐泛笑。 “仲齐,你人在哪里?”对方试探性地开口。“我现在叫叔赵去接你,好不好?” 他静默了下。“过两天,我会自己回去。” 杨显叔显然松了口气。“那就好。” 简单与三叔聊过家里以及公司的近况后,他收了线,看向枕边人。 她背过身,卷着被子像是已经睡熟了。 他将手机搁回床头,移靠过去,轻轻将她揽进怀里,闭上眼陪她入睡。 两人像这样共同枕着一个枕头睡的机会,也不多了,不再是她提着鞋、溜出房就能到达的地方。 他叹息,没戳破-- 她其实佯睡技巧很差。 清晨,天未亮,她还在睡。 以前这个时候,她已经醒来,自己蹑手蹑脚溜回房了。 昨晚她其实没怎么睡,一直到刚刚才不小心睡着,他放轻动作下床,拿了换洗衣物到浴室冲了个简单的澡。 打理好自己走出房门,惊见婆婆就坐在廊道尽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她自己酿的梅酒,见他开门出来,朝他瞥了一眼。 对啊,这酒是她自己酿的,喝了三十多年,哪那么容易醉倒? 他心下了悟,走上前,陪她一同坐在阶梯上。 婆婆递了杯子给他,替他斟满,没说什么,只是与他一同小酌,欣赏破晓之际,山岚晨雾的朦胧美景。 好一会儿,才道:“你打算怎么办?” 他侧阵,回道:“我得回去。我有我的家族、我的责任要扛。” “就这样?”她冷笑。“我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背景来头多了不起、家底又有多丰厚,我只问,你怎么对我孙女交代?” 杨仲齐蹙眉。她以为,他打算一走了之? 那这样他算什么?玩弄女孩、那种最低级的感情骗子? 他姿态端坐,面对女方长者,端出无比的认真与诚恳。“我从来就没有玩玩就算的想法,说出口的承诺,我一定会做到,这是我们杨家人的担当。”绝不让爷爷蒙羞。 婆婆容色缓了缓。“所以呢?” “我爷爷刚过世,孝期内,要办婚事也不合宜。何况,我听小容说,筑缘居是您的命,您不可能放弃这里,您不走,小容难道就会跟我走,放你一个人吗?所以暂时,真的只能这样。” 原来,他真的有放在心上,认真斟酌过。 他取出一张名片,递去。“上面有公司的地址还有电话,背面我补上家里、还有私人的手机,不过刚开始我应该会很忙,待在公司的时间比在家里多,但是手机我会全天候开机,有任何事情,拨个电话通知我。” 婆婆接过名片看着,好一会儿才道:“不对,筑缘居不是我的命,小容才是。”她抬眼,直视他。“所以你最好说到做到,谁欺负我的孙女,我会拿命跟他拚。” “嗯。”他点头,慎重承诺:“除非悦容不愿意,否则我的身份证配偶栏一定会是她的名字。” 确认他话中无一丝虚假,婆婆松了口气,反倒笑出声来。“你到底看上我家丫头哪一点?” 不是瞧不起自家孙女,而是以他的条件,不像是会喜欢小容这一类型的女孩子。美丽、端庄、优雅、气质、学问她一样都没有,甜美有余,风情不足;他要的,应该会是大家闺秀,而不是清秀佳人,会动念认真想把她娶回家,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所以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他会辜负她。 哪一点? 杨仲齐当真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她,能解我意。” 每个人,内心深处总有些别人碰不着的角落,柔软、脆弱、带伤,连自己都无能为力。而她,总是能到得了那个地方,有一双柔软又温柔的手,抚平那些疼楚,在最适时的关键点,带给他温暖。 绝丽佳人,他看得太多、太多,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掐着他软肋,给他这种 带点酸、带点疼、带点痛麻的触动感,她总是知道他要什么,将自己交给她,很安心,因为他知道,她会比他自己,更珍视他。 她看了看他房间的方向,想到里头那个熟睡的傻丫头,神色放柔和了。“这丫头,很惹人疼,从小就会帮忙这、帮忙那的,别人家的小朋友在玩乐、写功课时,她是里里外外地跑,帮我和老头子减轻负担,读书也读得半吊子,才读完高职,就嚷着不读了,说读那么多书也没用。 “我气得骂她没出息,其实是心疼她,哪里会不明白,她是想帮我的忙。她知道公公身体不好,忙不来了,急着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扛。我这个宝贝孙女就是这么傻气,总是把她爱、她在乎的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而亏待了自己,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对她,不要让她受委屈。她或许条件不是最好的,但是在我眼里,她就是全天下最美好、最善解人意的女孩,值得被任何人真心善待。” 他郑重点头。“婆婆放心。” 接着,婆婆又出卖了不少龚悦容小时候干过的蠢事,而,那个酣眠中的小妮子,仍旧好梦正甜,浑然不知早已事迹败露 第五场用你想要的方式不造成力地你 龚悦容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后,匆匆忙忙出房门,婆婆在后院晒萝卜干,表情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所以没发现她睡在杨仲齐房里? 既然人家没问,她自己当然不会找死自揭疮疤,很鸵鸟地假装天下太平。 “这丫头怎么会蠢成这德行?”私底下,婆婆很羞耻地叹息。这么脑袋简单的家伙,真是她养出来的吗? 杨仲齐低笑。“婆婆,你不要欺负她。”那惴惴不安、标准干亏心事、害怕东窗事发的模样,看得他怪不忍心的。 “不准你说!”婆婆冷声一喝。她倒想看看,这丫头有几个胆,敢满她多久。 “”隐瞒内人跟得罪内人的长辈,哪一个比较严重?精明的生意人左右权衡了一下利弊得失,只能在心里暗暗对不起小娇妻。 笨老婆,请你放精明一点,不要自己找死,否则我也爱莫能助。 结果,那个照子很不亮的家伙,依然执迷不悟,打算摆烂到底,而且还更嚣张,夜夜偷溜到他房里,胆子都养肥了。 当他出言嘲弄时,她一脸委屈,瞅着他不说话。 装什么可怜啊!他好气又好笑,搂着她,掌心轻轻挲抚她背脊。 “我看,你跟婆婆坦白吧!”他暗示她,试图给她留条活路。 “”她含糊低哼,朦混过去。 他都要走了,她说了要干么?本想好好把握他在这里的最后几天,还被他嘲笑。 “”老婆,我真的尽力了。 他叹气,又道:“我后天离开,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她静默了好半晌,埋在他怀间的头颅轻轻摇了一下。 “那,睡吧。” 一直到他离开的前一晚,她都还在他房里,陪着他同床共眠。 他要离开那天,她从床上醒来,没看到他的人,慌张地坐起身,正好看到他推门进来。 她怔怔地,呆坐床上看他。 “发什么呆?”他上前,揉揉她乱糟糟的发。 “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一旁搁着整理一半的行李,他打开衣橱,只收拾了来时所带的那些衣物,至于后来他们一起逛市集,随兴添购的那些日常衣物全都还吊挂在衣橱内,没打算带走包括县市热闹的节庆活动,他们一起买下的应景丁恤,那时,她心里还小小甜蜜了一下,悄悄当成情侣装在穿 也是。她悄悄咽下喉间的酸涩,回到他原来的世界,这些都用不着了,跟他的身份也不搭衬。 不管是那些衣物,还是她。 “你就坐在那里凉快?老婆这么好当吗?”他将手边的衬衫往她方向丢。“老公出差,哪个老婆不用帮忙整理行李的?” 她抓下罩在脸上的衣服,低哝:“你又不是出差。”手上仍不由自主地动手折起他一件件抛来的衣物。 他倾身,手掌扶着她脑后,给了她一记长吻。“那你不妨就当我出差。”能吗?她可以这样想吗? 她不确定的眼神里,有一抹脆弱,他明白,却无力慰藉。 “小容,我很抱歉。” 暂时,他没有能力顾及所有人,只能委屈她。 “没关系。”这是早就知道的,两厢情愿的事,没有谁对不起谁。 她扬起笑,故作轻快地问:“你订几点的票?我送你去。” “不了。刚刚接到电话,有客人订房,两人房、三间,待会儿就要过来了,我先帮忙打理入住事宜,吃过中饭再走,你留在家里,不然婆婆忙不过来。” “喔。”他这样,真的好像只是暂时离家出差的老公,叮咛琐碎家务,交代她要好好照顾家里 “快起来,再赖床又要被婆婆念了。” “啊!”她惊跳起来,开门时,还不忘左右探看了下,才快速溜回房,看得他好笑。 还掩饰什么啊?全世界大概就只有她还觉得这是秘密。 他说的那组客人,在一个小时之后到达,打点完住宿事宜,她又花了一点时间,跟对方介绍当地景点以及游玩路线的建议。 真正清闲下来后,只看到婆婆坐在大厅。 “仲齐呢?” “半个小时前就走啦!” 她瞬间呆怔。“怎么没来跟我说一声?” “看你在忙,就没叫你了。”婆婆斜瞥她。“你是人家的谁啊?又没欠你住宿费,走还得向你报备?” “没有。”她闷闷地,转身走开。 婆婆在后头,气归气,看她像个主人忘了拉线的木偶娃娃,动作迟缓又呆滞,一下午不是恍神就是发呆,还是会忍不住心疼这个笨孙女。 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晚上,再等到深夜,不时地查看手机,可是他没有打来。 宜兰到台北,不需这么久的车程,想打,早打了。 她搁下手机,将脸埋进圈起的臂弯里。 从此,真的两不交集了。 回到家时,是傍晚时分。 亲人全聚在祖屋里,守株待兔。 逮到他后,先是一人一句疲劳轰炸过一回,然后又一伙人约出去用餐,等大家散场后,他回来与三叔和叔赵讨论公司目前的情势,初步有了个底。 等到真正清闲下来时,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睡了吧? 手机拿起,想想又搁回床头。还是先洗个澡,早点上床养精蓄锐,明天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接着,他先是处理祖父遗嘱的继承手续,然后是公司方面,面对股东们的重火炮轰,质疑他这样毫无责任感的行为,如何能够担当大任 即便有三叔及叔赵护航,还是打了一场很辛苦的战争。 目前,应该算留校察看吧,他想。 毕竟他手上,加之杨家成员的持股比例,总数恰恰饼半,杨家人自己不窝里反,大股东们再如何想扯下他,一时间也不是容易的事,只要短时间内他不再犯任何足以教人说嘴的失误。 每天,光是忙着安内攘外,已令他无暇喘息。坐上这个位置,太多双眼睛都在看,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如何坐得稳大位,拚出一番成绩服众。 爷爷三十岁创业,白手起家能够创出这番光景,二十四又如何?不仅守成,更要开拓新局,他是爷爷一手调教出来的,绝不能失了爷爷的颜面。 每天回到家,都已经是半夜,累得一沾枕就失去意识,回龚悦容电话的事情,就一直搁置下来。 等到稍微清闲下来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 难得今天回来得早,洗完澡打开衣橱时,看见搁在下方的木盒。 那是他回来当天,她整理完行李,临时想到又塞进去,说他睡眠质量不好,回去如果又睡不着,或许用得上它。 他取出木盒里的精油,滴了几滴在香精灯里,这个味道他已经很熟悉,之前在民宿,她每晚都会这么做。 顺手捞来手机,按下拨出键,靠坐在床头,待另一头接起时,低哑地开口:“老婆--” 对方愣了一下。“抱歉,你打错了。” 打错?头一回被挂电话,他愣了一下,先是确认号码,无误。况且,那声音他也不会错认。 于是,再度拨出。 这一次,接得很快,语调急促。“仲齐,是你吗?” “不然你有几个老公?”他没好气道。“老婆,你干么挂我电话?在生气?”气他冷落了她一个多月? “不是”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她没有想到他还会再跟她联络。 “抱歉,我真的有点忙。”接着,很无耻地替自己找脱罪借口。“我没空打电话,你也可以打给我啊,叮咛老公准时吃饭、睡觉,不是老婆的责任吗?” “我没有你的电话。”好委屈的口吻,像个被打入冷宫的弃妇。 “婆婆没告诉你?” “婆婆?”她像突然领悟了什么。“你等一下。” 他这头,隐约听到某人爆气的大吼--“婆婆!” 好肺活量十足,他耳朵都痛了,忍不住暂时将手机拿远些。 “混蛋!你怎么可以暗坎?”超气的。 “不是说跟他没有关系?给你干么?” “可是、可是你明知道人家很想他,躲起来偷哭,你还装没看到!” “现在有关系了?” “有啦有啦!快点给人家,拜托啦--”声音快哭出来了。 “这笔帐再慢慢跟你算!” 没多久,熟悉的软嗓再度响起。“我回来了。” “嗯。”“再等一下喔。”然后是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了。我到你之前住的房间讲,不想理婆婆了。” 前后连贯一下,他大致也拼凑得出来是发生什么事。 你早点承认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婆婆是在惩罚你的欺上瞒下,嘴巴不老实,活该被整。 他只是没想到,婆婆连他都摆了一道,害他被小娇妻埋怨-- “电话居然给她不给我,你干脆去叫她老婆好了。” “连婆婆的醋你也要吃?”递名片,那是在介绍身家、表达诚意啊,否则将来正式提亲难道不用长辈点头吗?哪知道婆婆玩这么大,这祖孙俩斗气的方式实在教人无言。 “仲齐”她低低唤道。“你好不好?” 他换上耳机,躺到床上,调整好最舒适的姿态,半瞇着眼,姿态慵懒地与她闲聊。“忙死了,每天睡不到六小时,快爆肝。” “我知道,我有看到。” “你有看?”她不是从来不碰那些商业杂志的吗?想象她耐着性子一字字读那些她不懂的内容,心房莫名一阵温软。 那是为了他。 任何与他有关的字句,都不想错过。 他放轻音调,软声道:“你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来问我。” “可以吗?”她迟疑了一阵,看着手中的名片。“电话,真的可以打吗?” “为什么不行?龚小容,你要知道,后面那支手写的号码是私人专线,只有家人才有,你最好不要给我满街撒。” 她小心翼翼、很宝贝地将那张薄薄的名片贴进心口,凝肃保证:“我会收好。” 他被那郑重口吻惹笑。 “可是你不是很忙吗?快去睡啦,老是睡眠不足,对身体不好”虽然很舍不得这通久久才盼到的电话,但是更舍不得他撑着疲倦,牺牲睡眠。 他换了个姿势,闭上眼睛。“没关系,你继续说。抱不到老婆,听听老婆的声音助眠,聊胜于无。” “手机费很贵。” “你老公付得起。” “仲齐” “嗯?” “那个你送我项链,是什么意思?”最后一晚,他在她睡着以后,将随身戴的那个怀表,挂在她身上。 早上慌慌张张离开他房间时没有发现,后来忙完客人入住的事,要再回头问他时,他已经离开了,她想了好久,一直不懂他这是意味着什么。 那个怀表,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身上,每回亲密时,拥抱着,心贴着心,也能感受怀表冰凉的金属温度,随着他们的激情,染上热度 这怀表的价值,不是以市场价值来估量,而是对他的意义,她多少猜得出,是杨爷爷留给他的很有纪念价值的物品。 打开怀表时,看见里头嵌着一张老旧的黑白结婚照,应该是他的爷爷奶奶吧。那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留给她? 他低哼。“那是我奶奶送爷爷的定情物。我奶奶是千金小姐,怀表在那个年代是很值钱的,爷爷说他年轻时太帅了,千金小姐都愿意跟他走。” “大约是十岁那年吧,爷爷把我抱到腿上,戴上这只怀表,他说,所有的孙子里我最像他,要留给我,将来让我给孙媳妇订亲用,他好去替我下聘,一整个很老派对不对?” 老派归老派,他还是照做了。留下怀表,虽然那个要为他下聘说亲事的人,已经不在了。 “可惜我不是千金小姐。” “没关系,我也不是爷爷当年那个穷小子。”他们,会有自己的故事。 “你还是很想念爷爷吗?” “想啊。”他低浅道。“但想念的方式有很多种,完成爷爷交代我的每一件事,也是表达对他想念的一种方式。” 就像,用爷爷的怀表,订下他的孙媳妇。 或许在很多年以后,他也可以将他的孩子抱到膝上,为他戴上那只怀表,告诉孩子,他有一个多了不起的祖爷爷。 “嗯。”听他这样说,她知道他已经走出最初狂乱伤痛、失去理性的阶段,回到原来那个沈稳、优秀的杨家第三代。 说着、聊着,他应答声愈来愈轻,到最后剩下无意识的哼应。 “仲齐?”另一头只剩几近梦呓的哼吟,她放轻了音量。“晚安,祝你有个好梦。还有!” 极尽温柔地,对着电话另一头深爱的男子低声道:“我好想你。” 再一次见面,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 那时,她正在后院晒萝卜干,头戴斗笠、身穿防晒袖套,被婆婆叫到前头时,还以为要帮忙什么,冷不防见到站在大厅的他,当场傻住,呆呆望他。 那男人先是一愣,而后大笑。“怎么--愈来愈像村姑。” “啊!”她回神,掩着脸羞愧奔逃。 这还不都是为了他啊!之前讲电话,他不经意说到,自己比较喜欢皮肤白皙些的女孩,害她防晒做得超彻底。 “龚小容,你给我站住!”他几个大步上前,逮住她。“一见面就跑,这么不想看到我?” “不是啦,你要来干么不先讲?”害她好丢脸。 有人站在前厅,一整个就是潇洒俊逸、风采逼人,不用开口就一堆爱慕眼光投射而来,她咧?居然成村姑! “回家还得报备吗?”见招拆招。 “你让我先进去换个衣服啦!” “不必费事了,多此一举。”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很暧昧? 她羞了羞。 “婆婆,你孙女借我。”直接往她腰上一搂,往房间方向拐带,超霸气。他边走,倾近嗅了嗔。“一身萝卜味。” “就叫你让我先洗澡了啊,你是有这么饿吗?”她的原意本来很单纯,一出口就觉得好像怪怪的。 “是很饿。”他低语。 “”后头,频送秋波未果的客人,好奇地转向婆婆打探。“老板,那个人是谁呀?” “他呀?”婆婆笑了笑。“我孙女婿。” “喔。”好失望地应声,低头,继续用餐。 他很失控。 一进房就做得激狂热烈,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衣服便让他给剥光,一上床便缠得难分难舍。 他们一共做了三次。 过后,他拥着她,很快进入深眠中。 她轻悄地坐起身,细细审视他沉睡的脸容,指尖轻轻抚过每一寸轮廓起伏,贪婪目光怎么也看不够。 直到回过神来,已是晚餐时间,发现自己居然与他在房里厮混了一下午,羞臊着脸赶紧下床冲澡,快速打理好自己出去帮忙。 婆婆见她出来,随意一瞥,状似自言般碎念:“还睡不着,出去走走咧!洗得一身香喷喷,是走到哪里去了?” 这绝对是调侃! 之前几次半夜溜去仲齐房里,天未亮时回来被婆婆看到,她总是用“睡不着、出去走走”之类的烂借口,婆婆表面上没戳破她,其实心里很清楚她做什么去了,身上沐浴饼后的味道骗不了人。 “怎不见仲齐?”婆婆问。 “还在睡,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就不吵他了,让他休息。” 她忙完后,再回到房里,他仍在沉睡中。 她悄悄钻进被窝里,挨靠着他,重温久违的共眠滋味。 他一直睡到半夜才醒来,睡了近十个钟头。 他一有动静,她很快便跟着醒,揉着眼问他饿不饿。 “有一点。”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刚来时还做了“大量运动”要不饿也难。 他看着她起身,用了只鲨鱼夹将长发随意盘起,明明一脸爱困,还是很甘愿地起身替他煮食。 只是一把白面,丢些青江菜和配料,再打颗蛋,再简单不过的一碗面,他吃着不特别美味的清淡料理,却觉得,很好吃。 原来,这就是老婆做的事,倦累归来之后,醒来身边有人伴着,夜半心甘情愿为他煮食。 暖暖地,熨着他的心。 他匆匆到来,又在三日后离去。 虽然他嘴里不说,但龚悦容知道,要挤出这三日假期,已经是用尽他的极限了。 他们成了假日夫妻。 刚开始,他才接手公司大权,一切还未上轨道,要忙的事情很多,尤其他太年轻,以前有爷爷坐镇,没人会不服,但现在,爷爷将一切都交到他手上,他必须做出成绩来证明自己,堵众人的嘴。 改朝换代,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第一年,他总是隔了数月才来一回。每回来,都一副很累的样子,第一天睡眠时间会特别长。 然后,陪着她,好好度过剩余的假期。 她知道,这是他要的,来到这里时,他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好好放松自己。于是,她安于等待,从不做多余要求,静静的。 然后,在他需要时,将他想要的,给他。 知道自己还是有能力给予他小小的快乐,她便觉幸福。 这是她的爱情,用他想要的方式,不造成压力与负担的,爱他。 第六场一个人的情太寂寞 到了第二年,他来的频率稍微多些,大概一、两个月一次。 每回,能停留个三到五天不等。 他从来不会主动说外头的事,但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了不起。以前,有爷爷坐镇护航,总能堵了那些好事之口;而现在,爷爷走了,他必须单打独斗,虽有叔父与堂兄弟等自家人撑持,但仍不够。 那些股东们,有些是跟他爷爷一起走过创业路的老伙伴,人们总爱倚老卖老,拿年纪来说嘴,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辛。 但是去年,全公司在他的带领下,年营业额成长了一倍,他用他的能力与魄力,证明了自己不是徒具外貌与家世的富三代。 这张成绩单,足够让那些说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自己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的老家伙们,把嘴巴闭好。 从财经到一些三流的八卦杂志,都有他的报导,对他是一面倒的大力赞扬,有能力、有家世、有外貌,多少名媛淑女倾心、商界大老视他为佳婿人选,身价炙手可热。 这些,她也都知道,他条件太好,选择多不胜数,但,她也从来没问过。 年初,他着手在南部筹备新馆,又变得很忙,每回来的时候,都觉得他又瘦了几分。 她努力帮他进补,在有限的时间里替他调理身体,让疲惫的他能好好休息。 有一回他来时,看到她用攀在屋顶上的方式迎接他,吓得说:“老婆,我知道太久没回来是我的错,你快点下来--” 忙了两个月,一来就见老婆用当空中飞人的方式表达抗议,这惊吓有点大。 “你在说什么啊!”她失笑道。“前两天下雨,屋顶有点漏水。” “我来,拜托你下来。” 那天晚上,他们缠绵了大半夜。 每回他来的第一天,总是会特别没节制。曾经有一回,她不小心问了句:“你在外面有别人吗?” 被他咬了一口,没好气道:“你在鼓励我婚外情吗?” 她想,不用任何直接的答复,从他的响应及表现,应该可以确定,这个有严重身体洁癖的男人,除了她真的没有别人。 欢爱后昏昏欲睡之际,感觉指间套入一抹冰凉,她撑开眼皮,困惑地看着手中那枚光芒晶灿的银戒。 原来那只,被他取下放在桌面。 “这?” “我们的婚戒。”前阵子帮一个重要客户挑选礼品,看到这只对戒,想起他好像不曾送过她什么正式的礼物,连婚戒都是在路边摊顺手买下的四九九廉价品,想到这里,一个冲动便买下它。 抓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嗯,果然不错。” “它看起来很贵”那是一枚心形银戒,中间镶的闪亮亮钻石,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是什么廉价水钻。 “还好,七位数而已。”详细数字记不得了。刷卡时只瞄了下几位数,送老婆的不用太计较价钱。 她吓得差点手软。 “我突然觉得手重到举不起来。”几百万在手上,好重。 “有人几千万戴在脖子上都不担心扭到了。”他老婆胆子这么小,当初怎么有勇气背着婆婆跟他偷情? 说笑归说笑,笑完了,连忙要拔下来还他,被他制止。 “这很贵,万一我工作时不小心弄丢或弄坏”白天常常要跑进跑出,粗活一样都少不了,戴着它会提心吊胆。 “弄坏就弄坏,再买过就是了。” “”有钱是这样花的吗?“仲齐,我还是觉得” “老婆,这是婚戒。”婚戒就是要戴在手上的,难不成买来搁着积灰尘? 她还想再说什么,被他按回怀中,拍拍脑门。“乖,不要想太多,睡觉了。” 从她那里回来后,隔一个礼拜,他在家里看公文,手机收到她传来的讯息-- “在忙吗?” 就算刚开始没发现,后来也逐渐察觉到,她总是小心翼翼,怕造成他的困扰,就连打个电话给他,都要再三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有空跟她说话,没打扰或耽误了他什么要事。 因而,在许可的范围内,他尽可能地不拒绝她,只因她从不对他要求什么。 心里不是没有亏欠,他总是冷落她,少之又少的关心、屈指可数的相处时光让她一个人,寂寞而孤单,若不是有那纸婚书,有时都觉得,她跟被包养的情妇没什么分别,安静、认分,数着日子等待他的到来,不做多余要求。 或许就是因为她太乖巧,他知道她会一直都在那里等着他,在他的诸多考虑里,她总是被排在很后面,最后一个才被他顾虑到。 上个月会冲动买下那只对戒,便是下意识里,察觉自己的自私、以及对她的亏欠,想要弥补她一点么么,至少,也该有对象样的婚戒。 “不忙,我在家。”他迅速回传讯息,没说出书房里还有另一人存在。 “真的?”她回得很质疑。 之前才问过他在外头有没有别的女人,现在的态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个方向去。 “老婆,你在查勤吗?我没跟野女人鬼混。” 会跟野女人鬼混的那个,现在正在旁边,被他魔鬼特训。 “不是啦!因为你之前如果方便,就会立刻回电。你如果真的不方便要说,不要勉强。” 这般小心翼翼,为他顾虑,让他瞬间涌起些许疼惜与不忍。 “没什么不方便,我真的在家,你要证据吗?” “那你可不可以随便拍个家里的场景给我看?我想了解你成长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他顺手拍了身后那一大片书墙,回传过去,这面墙放着企业管理类的书籍,是他小时候的床头读物。 “你的要求好小,以后我让你亲自来看家里每个角落。” 她回了他一个笑脸,问:“好多的书。这些你都看过吗?” “是啊,全看完了。” “好可怕,你不是人!”回得好快好直接! 他无言了半晌,传了几个“”并提出抗议:“老婆!你这样对吗?” “是神。”很狗腿地补上这句。 他瞬间笑出声来。“虚伪!” 书房另一头的杨叔魏,以为自己被这堆积如山的企划案搞到精神失常,错愕地抬头望来。 “看什么!读你的企划案。”三叔已经授权给他,这个小儿子随他怎么操、怎么凌虐。都快大学毕业了,还漫不经心的,真想以后只拿青春的肉体作为对公司唯一的贡献价值? “我刚刚好像看到你在笑?”这些企划案实在太可怕了,居然会让人产生幻觉。 “你管我要笑要哭,这些没看完,今天你别想走出这道门。” “二堂哥” “才这些就在唉?”他以前看的还不只这样,抱怨什么?他已经够手下留情。 “公司职员太闲了是不是?没事写这么多企划做什么?” “不做什么,考验你的眼力而已,不然你以为上司这么好当?下属可以有事没事写一下当消遣,当老板的至少要有三分钟看出什么是宝、什么是垃圾的能耐,否则不用多,一人丢一份上来,就够忙死你。” 很风凉地说完,拿手机出去跟老婆温存,完全不想理会那根废材的死活。 七月间,他南下高雄,为成立新馆的事,已往返无数回,勘察地点、开会、讨论等诸多事宜。 龚悦容打电话来时,他正在和重要干部开会中。 “小容?” “对、对不起,你在忙吗?” “在开会,怎么了吗?”她声音不对劲。 他立刻起身,到角落与她详谈。 “婆婆摔倒了。我、我好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好!你先不要急,婆婆目前状况怎么样?救护车叫了吗?” “撞、撞到头,流了好多血。我有先做紧急处理了,救护车说半个小时内会到。” “那我们保持联络。你到医院时,看看情况怎样再告诉我,如果有需要转到医疗设备比较完善的医院,我再来联络接洽,好吗?” “好”她迟疑了一会儿,颤抖的语调显示,她情绪仍在惊吓中。“你可不可以回来?” 她其实,不是要他告诉她怎么做、替她安排更好的医院,这些她都会,她只是想要他在身边,抱抱她、叫她别害怕,这样而已。 婆婆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在最恐惧无助的时候,她需要有个人在身边,成为她支撑下去的力量。 他凝思了下。“小容,我在高雄。” “喔”她似有若无地低应一声。“那,没关系” 他听得出来,她很失望。“小容” “真的没关系,你忙你的,拜。” 处理完分馆的事,急忙赶回宜兰时已是三天以后。 婆婆额头缝了几针,左手肘轻微骨折,所幸没有大碍,正在医院安心疗养。 他赶来时,她情绪已经平复,对自己当时的情绪失控感到很不好意思,赧红着脸向他说抱歉。“对不起喔,我太大惊小敝了,你工作已经很累了,还害你这样来回奔波。” “不要这样说。”他抱了抱她,将她按在心口处轻轻拍抚。“没事就好。” 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无法久待,探望过婆婆,确认无碍后,又匆匆赶回台北。 那年入冬,民宿有个国外来台自助旅行的客人,偏偏她英文很破,对方说的她十句有九句听不懂,只能靠翻译机勉强撑一下场面。 他来的时候,她像遇到救星,抓着他诉苦,说这个客人已经住一个礼拜了,双方每天都陷在比手划脚、沟通不良的痛苦中。 他上前与对方聊了一下,她被晾在旁边,一来一往的流利对话里,她完全跟不上速度,惨到连一句都听不懂。 事后,她问他们讲什么,他只是回以简单几句:“没什么,问我们这里什么地方好玩,请我们给他一点建议。” 她沈闷了好一会儿,突然热血十足地宣告:“我要好好学英文!”不然站在他旁边,显得她好逊。 杨仲齐瞟了她一眼。“james先生--噢,就是刚刚那位客人,他说他也想学中文。” “咦,那正好,他住在这里的这几天,我们可以互相交流--” 他冷眼扫来。“你试试看。” 怎么突然下雪了?她有种被冻到的感觉。“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凉凉说道,转身走开。 “你去哪儿?” “蔚房。我饿了。” “要吃什么?我来煮。” 他坐在餐桌旁,看着为他煮食的忙碌身影,突然开口,问了句:“如果有其他选择,你会放弃我吗?” 她回头,瞪他一眼。“被你说得我整个很没行情。”活似没得选择,只好乖乖窝在这里等他一样。 “我没这么想。”至少刚刚那位james先生,就对她很有意思。 他们刚刚,其实是在说-- james先生问他,这位甜美的小店主有没有对象?他想追求她。 他说:“你们语言不通,恐怕有困难。” james则是说,他可以为她学中文。 她倒好,也很有默契地同时说想学英文,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他情绪微闷。 那时,他做了这辈子也没做过的事,直接放话撂倒对手。“她是我的妻子,请你保持应有的礼貌,别对她做非分的遐想。” 在james出现之前,他当然也知道她不会没有人要,只是遇到了,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有其他的选择,她还会愿意等着他、守着他,毫无怨尤吗? 他其实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理想的对象,撇开外在所附加的优越条件不谈,一个身上有太多包袱的男人,只会让身边最亲密的人受苦。 头一个,就会是他的女人。 选择别人,她或许会轻松很多,也快乐得多,他其实!没有太多的自信,认为她会愿意等他。 龚悦容捞起煮熟的水饺端上桌,弯身琢了他一口。“我不会放弃你,除非再也不爱了,否则我就会一直等着做。” 他望着她,舒眉笑了。 因为他知道,这名女子待他有多情深意重,要等到情爱消磨殆尽的那天,很难。 拉回她,细细亲吻。“你想学英文,我来教。” 然后,迈入第三年,初春。 婆婆经过了数月的休养,已大致痊愈,只是手部的石膏才刚拆,龚悦容也不想让婆婆太劳累,事事总是抢先揽下来做。 一日晚上,婆婆审视她,皱眉道:“小容,你脸色不太好看。” “没事,应该是生理期快来了。”这两日,腹部微微闷痛,有轻微出血,工作量又大,气色差些很正常啦,多睡几个小时就补回元气了。 她原是不以为意,直到某日下午供货商送食物来,她在搬一大箱面粉时,突然腹部一阵剧痛,重重摔落地面,疼痛难忍。 “龚小姐?龚小姐!你没事吧?” 她摇头,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送货员赶紧喊来前厅的婆婆,婆婆见她脸色惨白,上前去扶她。 她本想出言安抚两句,忽觉下腹一阵热流,看到身下一片血迹斑斑,两人都傻了。 “好痛”痛得她再也无法乐观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 强烈的疼痛感,一度夺去她的意识,又恍恍惚惚地醒来过几回,半昏半醒间,知道自己大量出血被送进医院,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再也不清楚了。 再一次醒来,是在全身麻醉的手术过后。 她望向病床边的婆婆,寻求答案。 婆婆叹了口气。“子宫外孕,已经八周了,造成输卵管破裂,才会大量出血。” “是吗”原来,她怀孕了。 掌心,不自觉抚向腹间。 她和仲齐,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没能留住。 宝宝,你怎么不乖乖的,待在该待的地方,好好长大呢?这样,妈妈才能把你生下来啊婆婆望住她眼底的泪雾凄伤,轻声问:“要不要打个电话告诉仲齐?” 她看着递来的手机,空茫的神情顿了好一会儿,才缓慢接过。 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另一头接通,熟悉的沈缓音律传来后,她反而哽住声音,说不出话来。 “小容吗?怎么不说话?” “你在做什么?” “整理行李。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要去上海一个礼拜?老婆,你记性很差。”对,他要去上海,下午的飞机,她想起来了。 “可是我想要你过来。” “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看看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来抱抱她? “小容?”他不解。明知他稍晚就得去赶飞机,没时间、也没心思安抚她,她从来不会这般任性地要求他、为难他的。 “一定得有事吗?我只是想你而已,你不是满口喊老婆吗?那见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还要有理由?为什么为什么见你一面,会这么难”永远都要先确认他的行程,而她,永远被排在行程的最后。 喉间一哑,她哽咽失声。 他在另一头,静默了。 好一会儿,他只是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压抑泣音,两相无言。 而后,低低叹息。“小容,你别这样。” 她让他,为难了,是吗? 听见他的叹息,与困扰,她闭了下眼,用力做了几次深呼吸,稳住情绪。“对不起,只是两个月没看到你了,心情不太好,有点无理取闹,你当我没说,去忙你的,我没事。” 他也知道,自己确实太亏欠她,补偿似的说:“等我从上海回来,再找时间去看你,好吗?” “好。”她忍着心酸应声。 “别胡思乱想?” “嗯。”虚应了几声,切断通话后,见婆婆若有所思地盯住她。 “为什么不告诉他实话?这件事他也有分。” “说了又怎样?”能来在她一开口时,就会来了,何必让他为难?反正孩子也已经没了。 他避孕措施一直都有在做,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有小孩,这只是他没预料到的一个意外而已,她其实有一点点害怕,如果他知道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婆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开。 有时候,她会想,丫头遇上仲齐,究竟是福?还是一场人生的劫? 如果不是遇上他,丫头或许可以找一个疼爱她的丈夫,没有仲齐那样的好条件,但至少平平凡凡、温温实实,也是一辈子的幸福。 活了七十多个年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不会看不透,傻丫头是抵上命,死死爱惨了那个男人,可仲齐呢?小容在他心里的份量并不够重,他还不懂爱--至少没有那么爱。 在不对等的感情天平里,小容打一开始就吃了闷亏,傻气地一径付出,在爱情里,姿态卑微、爱得委屈,连一丁点任性与要求都不舍得,就怕看到那个人为难蹙眉的模样。 在乎对方更多的那个人,注定了要吃苦受罪。 她,一直都在唱着独角戏,一场男主角不够投入、无暇奉陪的爱情戏。 第七场赌一个在你心里的位置 杨仲齐从上海回来后,先处理公司堆积了一个礼拜、较为紧急的公务,再到宜兰来看她时,已是两周过后的事。 那时,她已经出院在家休养。 “怎么看起来瘦了?”他审视她,瞎子都看得出她不太好,憔悴容色瞧得他蹙眉。 “就--重感冒,拖了一阵子都好不完全,烦死了。”她笑笑地,伸手揉揉他眉心。“干么皱眉?那天只是生病心情不好,才会闹脾气,你不用放在心上。” “所以真的没事?” “没事。” 他舒眉,轻搂她入怀。“好好照顾自己。” “好。你不用担心。” 被她轻描淡写带过,他便没再细究。公司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待上一晚,隔天又匆匆赶回台北。 她看得出来,婆婆并不是很苟同她隐瞒仲齐这件事,但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再说,他身上的担子已经够多够重了,真的不必再加上她。 当初,就说好要用最无负担的方式来爱他,如果她的存在也成为他的烦恼,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婆婆不会懂的,不懂她有多爱这个男人,不懂她能为这个男人付出的,远超过所有人想象。 日子,便这么持续过着,什么也没变。 他依然台北、宜兰之间来去。在台北的杨仲齐,是那个卓绝出色的商界精英,而来到她身边,他就只是龚悦容的丈夫,穿着她买的夜市二九九丁恤,牵着她的手逛街尝小吃,平凡夫妻执手相依。 那年冬末,他来时,龚悦容告诉他。“我觉得婆婆有心事。” 这阵子老是恍神、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东她却答西,连笑都笑不太出来。问她在烦恼什么,她也不讲,只会推说没事。 于是她想“你去帮我问问看好不好?说不定她会愿意跟你说。” 真有什么事,婆婆说不定会觉得反正跟她讲也无济于事,不想她跟着一起烦恼,但仲齐不一样,他很强,让人有种“没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安心感,也许婆婆会愿意向他倾诉,听听他的想法。 杨仲齐揉揉她的发。“好,我再找机会跟她谈谈看,你不要担心。” 这件事搁在心里,原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当切入点,问来比较不突兀,搁着、搁着,不经意便抛诸脑后,遗忘了这事。 直到从她那里离去,开车回台北的路上,突然接至她的电话,说家里出事了。她讲得很急、很乱,只知道他离开后没多久,家里来了几个人,婆婆不让她听,把她赶出房间,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就吵起来。 他暂时将车停靠在旁边,听她说完一长串,还是不清楚实际状况究竟怎么一回事,只能先安抚她,叫她先把场面稳住等他回去。 挂上电话,正欲掉头返回,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看也没看,接起便道:“怎么了?小--” “二堂哥,是我!你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是阿魏。声音是他不曾听过的慌急。 今天是怎么了?大家凑热闹吗? 他闭了下眼,吞下叹息。“什么事?” “我爸出车祸了!还有我妈、我哥我、我爸他” 杨仲齐凛容,忙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很、很不”另一头声音颤抖,连语法都忘了,不知该如何去拼凑完整句子。 杨仲齐一怒,冷道:“杨叔魏!你给我撑着点,把话说清楚!” “我妈刚刚已经去了我哥还在急救,我爸他撑着一口气,很不乐观,他、他说一定要等到你,有、有话要、要跟你说”声音一哑,哽咽失声。 “仲齐哥,你快回来,再晚、再晚” 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他听懂了言下的暗意。 “我立刻回去!”切断通话,看到上一则通话记录,指头一顿。 前进?还是回头? 他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思考,便再无迟疑地踩动油门,前往--亲人所在的方向。 他戴上耳机,拨出那个被他舍去的选项,匆匆向她解释。“小容,对不起,我家里出事了,我必须赶回去。” “可是”她怔然,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也需要你啊“是车祸,我必须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小容,你能体谅的,对吧?” “我、我可以,但是、但是”她怎么办?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那些人看起来好凶神恶煞,抛下她一个弱女子面对,他就不怕她出事吗?“他们刚刚砸了桌子,现在屋里一团乱,仲齐”她也想体谅他,真的 很想,可是她好怕,她其实没有那么坚强。 他心思一团乱,根本无暇顾及到她。“小容,你自己坚强一点,好好跟他们谈,弄清究竟怎么回事,如果不能解决,叫他们改天再来,我再跟他们谈,可以吗?” “我、我不知道” 一声剌耳的喇叭声传来。 杨仲齐险险避过一辆违规左转的小货车,定下心神,才又道:“小容,我现在必须专心开车,有事我们再电话联络。”他不想哪里都没去成,自己反而先出事。 “可” 他挂了电话。 一心一意,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他的亲人身边。 他到医院的时候,三叔只剩一口气,不知哪来的意志力,撑着,就是要等到他来。 “仲、仲齐” “我在。”他急急上前,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握住他的力道好紧、好紧。 他忍住眸眶的泪,稳住声音道:“三叔,您想说什么?我在听。” “我、一直、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你知道的” “我知道。”在还没有阿魏的时候,三叔是左手牵叔赵,右手牵着他,对他的疼惜没有比亲生儿少。 怜惜他失去父母,很努力在填那块空缺,在他心中,三叔不只是三叔,俨然已是他的另一个父亲。 “你说以后会当成父亲孝敬我三叔,想向你讨这个人情” “什么事?您说。” “叔赵他、他是我心爱的儿子,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他不知道,这场车祸,会让那孩子失去什么,但他相信,他那坚强的儿子,一定挺得过来。 三叔这是怕他会因为叔赵的身世,而对他与其他杨家人有差别待遇? “我会。叔赵是我兄弟,我从来没有动摇饼这一点,杨家人有的,绝少不了他,无论如何,我一定护他一生。”他从来没有忘记,那个与他一起长大、说要把父亲分给他、帮他撑身上重担的兄弟情义。 “还有阿魏多磨磨他”上头有兄长顶着,身为么儿的阿魏,性子有些被养娇了,玉不琢,不成器啊!杨家男儿,怎能出废材? “我会盯着,以后,交给我管教。” “那就就好只是辛、辛苦你”合不上的眼眸,还有他对尘世的牵念,临去前,心心念念,全是他心爱的儿子。 “不苦,我不辛苦。”他忍着喉间的酸涩,伸掌为叔父合上双眼。“您,一路好走。” 移身双膝点地,与床尾泣不成声的杨叔魏,一同跪拜磕头,行儿子的大礼来送他的三叔。 这个夜,很不平静。 三叔、三婶走了,叔赵仍在急救,尚未脱离险境。 熬了大半夜,暂时送入加护病房观察。 医院里时时都有人,大家轮流留守在加护病房外,因为叔赵的状况随时都会生变,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数日来,医生已发了七张病危通知,要他们随时都要“做好准备” 杨仲齐已连日不曾睡好。 倚靠在医院走道尽头的露台,揉揉酸涩的眉心,想起还有件事悬在心上,数日来,龚悦容不曾与他联络,不知事情处理得如何? 他拿出手机拨号,关切她的状况,未料,另一头接起,口吻淡凉-- “有事吗?” 他怔了怔,一时无法适应她的疏冷,好一会儿才道:“婆婆的事--” “那是我的亲人,我自己会处理。” “小容!”他蹙眉。“事有轻重缓急,这道理你不了解吗?有什么事会比人命更紧急?不要跟我闹这种脾气,我--” “对,事有轻重缓急,我的事对你来说永远是最轻的,我家人的命,怎么比得上你家人?不劳您费心了,就算有事,我的亲人我也会自己处理后事。” 他错愕,意识到事态不寻常。 婆婆对她有多重要,他是知道的,再怎么生气,她也不会口没遮拦地拿这种事来咒自己的亲人,除非 他心下一突。“婆婆怎么了?” “你在乎吗?” “小容,不要跟我赌气,到底怎么了?” 她声音一软,泄出泣音。“很、很危险,医生说可以准备了” 准备什么,不必明说。 “仲齐,如果你真的有一点点在乎我,现在过来,拜托你!我真的很需要你在身边。”她一个人,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他本能回头,看向廊道那一头,也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手足,也许前脚一走,下一秒,又是另一次的天人永隔。 龚悦容见他迟迟不应声,也知道他的决定了。 “杨仲齐,你今天不来,我们就完了。” 他闭了下眼,内心纠结。“小容,别为难我。” “我为难你?”这四字听进耳,竟觉格外讽剌。“我曾经为难过你吗?就是为了让你没有任何的挂虑,我什么事都自己吞、自己扛,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你承受了什么,你问问自己的心,我几时让你为难过?” “婆婆念我、说我傻,我觉得这是我自己活该,为了爱你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赔上自己,我不会有一句怨言,但是今天,连我唯一的、最重要的亲人都拖下水,为我的爱情陪葬,你还要我怎么样?继续体谅你?” “我唯一的亲人只剩一口气了,她一直在问你来了没有。我只是想让她看看你、给她一句承诺,说你会好好照顾我,让她可以安心地走,这样的要求也很过分?也是为难你?” “那你要我怎么办?不管叔赵的死活?”肝衰竭,命危--每收到一张病危通知,都是家属椎心的痛。他们还在等医生的检验报告,也许他可以救叔赵,这一走,叔赵若真怎么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在三叔临终前保证过,会护着叔赵。 下个礼拜,就是叔赵的二十五岁生日了,他不想以后这个日子,就只剩下痛楚遗憾。 她突然在另一头静默下来。 各据一方的窒人死寂持续了半晌,她突然发声。“仲齐,你爱我吗?” 他一怔,第一时间竟答不出声。 “你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一次都没有。无论是我向你告白时,还是开口要我跟你结婚时,甚至是这三年当中。你只是恣意索求我的爱情,却不曾回应分毫。”这个答案,其实很清楚,他知,她也知。 “你不爱我。”她代他,说了出来。“更正确地说,你根本不懂要怎么爱一个人,只是刚好,我爱你的方式,是你可以接受的,你享受被我所爱的感觉,将我当成避风港,在身心倦累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你在利用我,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刚好这个女人太爱你,愿意被你利用。如果我曾经吵闹、曾经有过非分要求,让你有一丝为难困扰,我们的关系还能维持这么久吗?不可能,你怕是早就断得干净了。 “所以我不能跟你的工作、跟你的家族责任、跟你的兄弟亲人,甚至跟一些芝麻蒜皮大的事争宠,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争不过,在你心里,我是敬陪末座,我的事你从没认真放在心上过,一旦争了恐怕也会失去你。”她爱得如此卑微、如此委曲求全,他曾经看到过吗?如果他对她有一丝丝在意,曾将她放在心上、重视过,又岂会浑然不觉? 他不爱她,所以轻忽。 她不是笨蛋,怎会不知? “所以--那晚,你其实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就决定舍下我,赶回你的亲人身边,对吧?”她不是真的想为难他,逼他放下亲人来到她身边,她要的,只是他的挣扎,至少,那代表她在他心中还是有些重量,那她或许还可以甘愿些,但--从来都没有,她连他的一秒,都要不到。 爱一个人爱到这地步,也够悲哀了。 他粗了声,一句话也反骏不出来。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装傻下去吗?我们就这样吧。”就当是作了一场梦,他本来就不是她能够拥有的男人,梦醒了,也该回归现实。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声音一阵紧绷。 “我们分手,你今天若不来,以后就再也不必来。”这是她头一回,强势向他提出要求,赌他的一点真心。 “小容,不要在这个节骨眼吵架好不好?我们现在状况都不好,先各自冷静一下,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婆婆那里--我会看情况,尽可能赶过去,好吗?”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各自挂了电话,他往后仰靠玻璃门,闭上眼,掩去眸底的纠葛痛楚。 她指责他,不懂爱,待她不上心,但--她又怎么知道,他连怎么爱自己,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他所有的心思,都只有他的家族,如何让每一个人更好、如何不让爷爷辛苦创立的事业毁在他手中,他拚尽自己的全力。 这辈子,他早就将自己奉献给家族,连自己都容不下,又怎么装得下她? 他不爱自己,也不爱她。 但是,贪恋她给的温暖、贪恋被她所爱的感觉。 他知道这对她不公平,也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自私、清楚自己亏欠她,可是,他无力还。 他不知道,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该怎么去爱她,回报她最想要的爱情。 他自己,又何尝不痛苦? “二堂哥?” 身后传来杨叔魏迟疑的呼唤。 “怎么了?”他挺直身,回头。 刚刚是不是在二堂哥眼底,看到一抹泪光? 虽然擦得很快,但,他有看到颊畔留下的残泪。 “那个护士刚刚来通知,检验报告出来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话未说完,杨仲齐几个大步迈开,率先走在前头。 医生已经等在加护病房门口。 “亲属里有没有比对符合的?”他一来,劈头便问。 叔赵情况太紧急,多拖一刻,变量就多一分。 “杨仲齐哪位?” “我。” 医生点头,抽出他的检验报告递去,以及,捐肝的手术同意书。 “你考虑看看,要不” 一目十行看完报告结果,他直接抓来手术同意书,一秒签完名,再塞回对方手里,连犹豫都不曾。“请用最快的速度安排手术!” 杨叔魏眼眶泛红,满心感动。仲齐哥明知道,大哥实质上跟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却仍愿义无反顾。“谢谢你,仲齐哥” 杨仲齐瞪他一眼。“我救我自己的兄弟,用不着你谢。” 更久、更久以前,那时,叔魏还是个不懂事的小笨孩。 父母出国洽商,原本,是晚三日才会归来,只是为了陪独生子过十岁生日,提前划了后补机位,却成了那班死亡班机的两抹幽魂。 他连哭,都哭不出声。 父母是变相地为他而死,他有什么立场哭? 他更怕,那么疼他的爷爷,会不会也这么想?然后开始讨厌起这个害他最心爱的儿子赴上死亡班机的孙子。 他讨厌自己的生日,他不出生就没事了。 但爷爷说:“这个家,原本是显仲在扛,现在他不在了,当儿子的就要担起父亲的职责。” 他懂了,也重新找到自己人生的立足点,可是心还是好痛。 那时候,只有叔赵知道,他每晚流不出泪的无声哭泣。 他总是来陪他,安静地弹琴给他听,弹一整晚,重复弹同一首。 他还记得,那是肖邦的夜曲。 每一晚都弹,一弹就是大半夜。八岁小孩,没有更好的安慰技巧,他只会弹钢琴,傻气地想到用琴声来安慰他。 直到有一晚,干涩的眼眸突然涌出水来,停也停不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旋律会让他那么想哭,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放声痛哭起来。 叔赵坐在他旁边,拍着他的背,八岁小孩能想到的极致安慰,只是一句--“没关系,我爸爸分你。” “我其实很害怕。”不敢告诉任何人的心事,只能对年龄相近、与他感情最亲厚的叔赵说。颤着声吐实:“爷爷说,要把这个家交给我,代替爸爸做他的事情,可是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我怕我会做不好。” “那我帮你。以后你做什么,我都挺你,不要怕。” 猛然睁眼,一时无法将情绪抽离,胸房纠扯,疼痛。 惊慌想坐起,腹间痛楚让他摔回病床,无声喘息。 在病房照顾他的杨幼秦赶紧上前来。“仲齐哥,你要什么?” “叔、叔赵。他--”说好,要一辈子挺他的那个人还在吗? “他没事。医生说术后状况很稳定,不过还没有醒来。” “我要去看他。” “可是你才刚动完刀喔,好啦好啦,我去问一下医生。”心知二堂哥想做的事,没人能劝退,杨幼秦直接省下力气,去护理站借轮椅比较实在。 等到加护病房开放探视的时间,杨幼秦推着轮椅,与他一起进加护病房。他静静地看着,苍白脸容、微弱到必须靠仪器维持的呼吸,生命力脆弱到一碰就会消散 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生命中最亲、最爱的人一一离他而去,他却无能为力,这种痛,他尝得够多了。 他拿起随身听,按下播放键。“还记得吗?这是你弹的。”他一直都记得,彻夜为他弹琴、说要将父亲的宠爱分一半给他,一生相挺的手足情义。 “杨叔赵,是你说要挺我一辈子的,我连肝都给你了,不要骗我,不要放我一个人单打独斗。”不要再让他,失去亲爱的家人。 这首夜曲,在当年,伴他熬过哭不出声的夜晚,他希望,也能带着叔赵,走出醒不来的黑暗。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倾前,在那人耳畔悄声道:“我结婚了,三年前。” 直起身,笑了笑,眨去眸底的泪雾。“惊讶吧?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想不想看她?想就快点好起来,我带她来给你看。” “看谁?”幼秦好奇地问。 “不关你的事。” “”算了。这两个人常有别人不知道的秘密,爱搞小团体。 幼秦吸吸鼻子,一面腹诽他,一面鼻头泛酸。 --所以四哥,你真的不要丢下他,不然仲齐哥性子那么深沈,有事又爱闷着不说,现在连唯一分享他心事的人都没有的话,他会更孤单。 去过加护病房的当晚,杨叔赵终于清醒。 接着,一日比一日更好,生命迹象趋于稳定。 杨仲齐的一块肝,换回了他的命。 鬼门关前绕一圈回来,失去健康的双腿,却能好好活下来,为此,杨家上下无比感恩,再不敢有更多要求。 第八场倾尽一生情只为情尽后的解 最后,杨仲齐还是没能赶得及去见婆婆最后一面。 手术后,医生禁止他出院,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间很大、很舒适、设备很齐全,却让他无比焦躁的vip病房。 他打了无数次电话,她一开始不肯接,后来是干脆关机。 他改传简讯,她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也差了人去她那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回来的人只说,龚家在治丧,她一个人把事情处理得井然有序,且谢绝援助。 “她--看起来怎么样?” “很平静,看起来没有大碍。” 他点头。“那就好。” 一时之间,她可能会无法谅解,但他想,晚些待状况允许,他再亲自去向她解释,安抚她的情绪,悦容性子温顺,只要好好说,她会理解的。 他没想到,这一耽搁,就真的完完全全失去了她。 待出院后去找她,筑缘居已人去楼空。 他向左邻右舍探问了一下,隐约探知,似乎是旁人欺婆婆是老人家,不懂土地买卖等繁琐手续,从中动手脚,骗走了筑缘居。 那日,婆婆气不过,跟他们起了冲突,受伤送进医院,就再也没出来。 到地政事务所去调誊本,此处确实已然易主。 他想起,早先龚悦容有跟他提过,婆婆的心事重重 他满心懊恼。若当时能多放些心思在这上头,早做处理,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那一日,在医院的通话中,她曾指责他 我的事,你从不放在心上。 她在怪他吗?怪他待她,过于轻忽 走得如此干净利落,连只字词组也没留给他。 原来,她那天是认真的,不是在闹脾气威胁他,那一日没来,就真的再也别想见她。 数日后,他在公司收到一份署名给他的私人文件。 里头,是一份三年前签下的结婚证书跟一只钻戒他唯一送过她,最有价值的物品。 连结婚证书与婚戒都退还给他,还能不懂她的意思吗? 抓起手机拨打,响应他的仍是一成不变的关机讯息。他一时怒上心头,打下讯息传出。 婚姻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当这是儿戏吗?二十五元的挂号费就搞定? 左等右等,等了三天,才收到姗姗来迟的回复-- 我们的婚姻,真的存在过吗? 它从头到尾,本来就是一场儿戏,在你最堕落、刻意放纵自己时所做的儿戏行径,一个耍叛逆孩子的作为,你会跟它认真? 你,就跟这只婚戒一样,是高价、却华而不实的奢侈品,从一开始,跟我就不搭。 他被堵得哑口无言。 在当时,他确实也不是基于什么婚姻神圣之类的理由而向她提婚约。 轻率、不够尊重。 不曾交往、不曾提亲、没有婚礼、不办登记,更不曾将她介绍给任何一名亲友,花两百五买来的纸书婚姻,如今换来对方用二十五元结束,只是刚好而已。他不晓得这三年当中,她从没当自己是他的妻子过。那这些日子的一切,又算什么? 当了三年夫妻,他才发现,自己从来不曾真正懂过她。 小容,我们谈谈,我不接受用这种方式结束。 而后,她说-- 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知道吗?婆婆的死,我们都有责任。 我真的好后悔。 如果可以,我情愿自己从来不认识你。 心房,莫名地一阵痛。 他从来不晓得,自己竟会因为她,而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应。 是真的痛,每看一次“情愿自己从来不认识你”字里行间深浓的怨悔,都让他胸口紧缩,无法思考。 他让她,连见一面,都难以忍受。 他让她,恨得情愿不曾认识过他。 他让她,悔不当初。 他不懂,无法及时赶到她身边,这错有这么大吗?大到让她与他绝断,情愿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而后,无论他再如何努力联系,她再也没有响应,这支号码,成了空号。 一直到分开,他似乎才更懂她一点点。 温驯柔顺的性子,一旦下定决心,比谁都刚烈。 所以,最初的她,可以豁出去的爱他,用她的一切。 所以,如今的她,也可以恩断情绝,死生不复相见。 她说--我不会放弃你,除非,再也不爱。 再也不爱。 他懂了。倾尽一生情爱,原来,为的是掏空后的释然,情尽后的解脱。她,等到了她的解脱。 再也不爱。 再也不等。 天黑了吗? 龚悦容由包裹的被子里,迟缓地露出半张脸。 好半晌,瞳孔适应了黑暗,才慢吞吞移身下床。 紧掩的窗帘透不进光,她也不需要光,阴暗、冰冷,就像她的心,再适合她不过了。 白天,黑夜,时间对她,毫无意义。 就着微弱的光源,走到流理台边,打开橱柜,只剩寥寥几包泡面。 她冲了开水,将泡面端到桌几上,看见那里已经有一碗。 是她泡的吗? 瞇眼回想了一下。是早上?还是昨晚泡的?不记得了,反正是泡完就遗忘了,它已经泡得发烂发臭。 突然间,一点食欲也没有。 她缩起双腿,蜷抱住自己,窝在那张小沙发上,放空自己。 她找不到目标,找不到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明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一条,不知尽头在哪儿、也不知该怎么走下去的人生路。 她掩住脸,无声哭泣。 婆婆小容好想你 只有在这时候,她会特别怨那个男人,如果没遇上他、如果没认识他,是不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她还有她的婆婆,还有她的筑缘居。 她其实,更恨的是自己。 如果不要爱上他,根本什么事都不会有。 是她不自量力,妄想留住不属于自己的事物,活在自己幻想的小小幸福里,才会拖累了婆婆。 那个给了她二十三年宠爱的人,收养她、呵护她,守了一辈子的筑缘居都舍得拿来给她当嫁妆,一心盼着她幸福,就连命都献给了她,到最后一刻,还惦记着替她的未来盘算 “婆婆活了一辈子,看人不会错的。仲齐本性不差,他是个重感情的孩子,对他的亲族,能这样用尽全力去保护,这样的人,不会薄幸。” “我观察了他三年,他不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是真的有对你负责的诚意,如果你可以不要去钻牛角尖,日子也会过得稳稳妥妥。其实回头想想,什么情啊爱呀,又有什么打紧呢?我跟你公公,结婚前只凭父母一句话就嫁了,不也过了四、五十年?一个有肩膀的男人,比懂情爱的男人,更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是你选的男人,你自己认定了他,没有他,杂都不行,那就不要去计较他爱不爱、爱多少,只要知道,他配偶棚上会是你的名字,那么重恩义的男人,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对你不离不弃。” 婆婆想了很久,左思右想,都是在为她盘算。 还说,知道是她老太婆,拖住了他们小两口的脚步。 这两、三年,她什么都想、也什么都看在眼里。 以前仲齐还没出现时,祖孙俩日子虽忙,倒也还安安乐乐。但孙女一天天长大,是岂蔻年华的小少女了,她也会需要有双坚实的臂膀依靠、需要被呵护疼惜。 然后,那个人出现了,小少女心魂全没了,跟着那个人的一言一笑,痴迷得不能自已。 她原本,可以走一条更平稳的路,家里有一个男人依靠,不用自己爬高爬低、修屋顶、换灯泡;家里头出事有人可以商量,不至于慌然失措,强迫自己学坚强、学独立。 偏偏她爱的,是个不能为她停留的男人,必须习惯孤单,学习等待,就连流产,都得忍着,不能找丈夫哭诉 她看着,很心疼。 想了又想,既然他不能停留,那就让丫头跟他走。 其实筑缘居不过是身外物,有什么打紧呢?最要紧的,是宝贝孙女的幸福,一旦确定那个男人能承诺她一辈子安稳,且永不辜负,她还有什么不能舍? 怕她家世平凡,小家碧玉会被夫家看轻,自己暗暗打定主意,卖掉唯一傍身养老的家当,好给孙女当嫁妆,添添她的脸面。 只可惜,最后还是搞砸了,什么都没能留给她 她愧疚地说着这些话时,龚悦容已泣不成声,哭得不能自已。 “婆婆,我不嫁仲齐,不跟他走,你不要担心这些” “傻孩子,你一定要嫁,好好跟仲齐过日子,我才会安心。”做了这么多,为的,也只是这个而已成全孙女的爱情,与想望。 甚至,为此而赔上自己守了一辈子、看得比命更重要的家业。 对于没能留下些什么给她,婆婆看起来很过意不去,弥留之际,声声都在问仲齐来了没?有些话要交代他。想问他--能把孙女交托给他吗?会不会好好善待她的孙女?是否嫌弃她一穷二白,连个娘家添妆的人都没有 仲齐没来,婆婆走得极不安心。 她替婆婆合眼,连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是她哭着趴在婆婆耳边,一遍遍说,她会很好、跟仲齐很幸福地过日子,婆婆才肯闭上眼睛。 可是她真的可以吗? 婆婆为了她的爱情连命都赔上了,她还可以快快乐乐、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她一厢情愿的愚昧爱情吗? 她没有办法,只要想到婆婆,她就好痛。 她忘不掉,一个人在医院面对婆婆命危的恐惧与无助,任她声声哀求,他都没来,让她的婆婆死也不瞑目。 怨他,更恨自己。 她不要爱上他,就没事了,就没事了 “对不起”她答应了婆婆会去找他,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这段时日以来,她哭干了泪,一颗心麻麻木木,人生无以为继。 但是她的人生,真的要像那碗泡面一样,被自己遗忘,任它发烂发臭吗?如果婆婆还在,应该会拧着她的耳朵,臭骂她一顿吧? 她动了动,涣散的眸底,凝聚些微光亮,看向一旁静止的手机。 她调成静音,杨仲齐打过很多次,她总是任它无声地震动,直到电力耗尽,关机。 之后再开机,总会有他的讯息。 小容,我要见你。 我不接受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 是不明不白吗?他到现在还不懂问题究竟在哪里,因为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忽略她的感受。 婆婆说,或许是她的名字取坏了,害她一生要为所爱的男人蹉跎。 女为悦己者容。 为了那个“悦己者”她改变自己的模样,迎合他想要的那个样子,安静、温柔、乖巧、没有情绪、没有声音,她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如今回想起来,只觉背脊发寒。 而那个男人甚至还不爱她,充其量,只是“己悦者” 女为己悦者容,更悲哀。她怎么可以容许自己变成那样?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太牵强,就好比她送他的那支表,在她一厢情愿替他戴上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好或不好,就只是由着她。 那时,她没想太多,他情绪本就内敛,笑容一向都浅浅的,虽然不至于让人觉得虚假或敷衍,但久了才慢慢思索,那些无差别笑容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场面? 他对谁都是这样,面对媒体、镜头,也能这样笑。她研究了好久,原来,她并没有比较特别。 她其实知道,他回到台北,一次也没有戴过那支表,因为不衬。 他所在的场合,衣着、饰物,随便一样都会被大作文章,如同他送的钻戒,她戴来也是战战兢兢,浑身都不对劲,只有在他来时,才会戴给他看,作个样子。他们,都是一样的。 不搭的人与物,搁在身边终究是别扭。 她不知道该怎么见他,维系他们的,一直都只是她单方面的痴迷而已,可是现在的她,再也没有力气爱了,一旦连这都没了,他们之间又还剩什么? 虽然她还不知道,她的未来在哪里,但是现在,她很清楚--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停掉这支手机号码。 第九场没能让你在遇见我后比原来更 杨仲齐再也联络不上她,两人彻底断了音讯。 他找了征信社探寻她的消息,但是至今,还没有回音。 杨家目前也正值多事之秋,无暇顾及到她。忙完三叔与三婶的后事,他要面对的,是公司权力重心的改变,以往,有三叔与叔赵做他最有力的后盾,无论他做任何决策,都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放手一搏。 如今,杨家一死一伤,他真的只能单打独斗,很多时候,备觉力不从心。 幸好,叔魏经此一事似乎沈稳许多,父母走后,无数次蹲在兄长病房外,无声痛哭的无助大男孩,现在却可以站在至亲病床前,坚毅地对他说:“哥,你安心养病,我会扛起所有的事情,你以前做的,我都会做到。” 叔赵只是点点头,吩咐他们找律师过来,把手头持有的股份转到他名下。“仲齐现在只能靠你了。阿魏,我和爸都在看着,不要让我们失望。” 他们的大男孩,长大了。 现在,无论陪他熬夜加班到多晚,都没喊过一声苦。 身体很累,每天只睡五个小时,躺上床本该好好休息,脑袋却异常清醒,挂念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儿,如今好不好? 对情爱一事,他本就看得极淡,也不曾怀抱过期望,如果她愿意留下来,接受这样的他、接受他能给的就只是这样,那么,杨夫人这个位置也一定会是她的。 既然她决意走出他的生命之中,依他的个性,也不会强求,在一起必须两相情愿,若一方不情不愿、心有怨慰,那还有什么意思? 寻她,只是基于道义,他对她有责任,无论如何得安排好她的未来,确认她一切无碍,如此,他也才能没有龄欠。 再说,他也得跟她把话说清楚,不该这样不清不楚,几句话含糊带过。 若说谈过之后,她还是坚持离开他,他也会尊重她,潇洒地放手,就此结束。他承认,在男女情事上,他确实凉薄。 只是,如今胸口空晃晃的惆怅与挂念,却是他不曾预期的。 他真的在想她。 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偶尔传来的简讯,想念她叮咛穿衣、吃睡的关怀心意,想念她柔恬的笑容、拥抱的体温。 于是,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秘书依往常惯例,替他将假期密集排成三天连假时,他还是习惯性地来到同一个地方。 他后来,查了产权,将筑缘居买回。 那时只是想,让她回归原来的生活,如果她真的厌恶到再也不想看见他,他也可以承诺,永不再踏入这里一步。 即便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欠她的,不是还她一个筑缘居就能两相抵销。 他站在铁栏外,想着,以前的这个时候,已经有一道身影飞扑而来,将他的怀抱填满。 他轻抚过门口的木刻招牌,原本,这已在那日被砸毁,他请人按原样修复,只是,太过新颖,还是少了原来的古朴味。 齐现在只能靠你了。阿魏,我和爸都在看着,不要让我们失望。 他们的大男孩,长大了。 现在,无论陪他熬夜加班到多晚,都没喊过一声苦。 身体很累,每天只睡五个小时,躺上床本该好好休息,脑袋却异常清醒,挂念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儿,如今好不好? 对情爱一事,他本就看得极淡,也不曾怀抱过期望,如果她愿意留下来,接受这样的他、接受他能给的就只是这样,那么,杨夫人这个位置也一定会是她的。 既然她决意走出他的生命之中,依他的个性,也不会强求,在一起必须两相情愿,若一方不情不愿、心有怨慰,那还有什么意思? 寻她,只是基于道义,他对她有责任,无论如何得安排好她的未来,确认她一切无碍,如此,他也才能没有亏欠。 再说,他也得跟她把话说清楚,不该这样不清不楚,几句话含糊带过。 若说谈过之后,她还是坚持离开他,他也会尊重她,潇洒地放手,就此结束。他承认,在男女情事上,他确实凉薄。 只是,如今胸口空晃晃的惆怅与挂念,却是他不曾预期的。 他真的在想她。 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偶尔传来的简讯,想念她叮咛穿衣、吃睡的关怀心意,想念她柔恬的笑容、拥抱的体温。 于是,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秘书依往常惯例,替他将假期密集排成三天连假时,他还是习惯性地来到同一个地方。 他后来,查了产权,将筑缘居买回。 那时只是想,让她回归原来的生活,如果她真的厌恶到再也不想看见他,他也可以承诺,永不再踏入这里一步。 即便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欠她的,不是还她一个筑缘居就能两相抵销。 他站在铁栏外,想着,以前的这个时候,已经有一道身影飞扑而来,将他的怀抱填满。 他轻抚过门口的木刻招牌,原本,这已在那日被砸毁,他请人按原样修复,只是,太过新颖,还是少了原来的古朴味。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取出钥匙,开门入内。 原本凌乱的大厅,他也差人整理过,砸毁的桌椅已全数换新,看起来,好像一切如旧,却又好像,已经有哪里,再也回不去了。 柜台边,之前来时有一滩血迹,看来触目惊心。这几日脑袋空闲下来,总想着她那一日,会有多惊慌?多盼望他赶来,支持她? 可他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穿过长廊,进到房里。 这间房,一直都保留着,没再对外开放来客住宿。 有一回婆婆说丫头想你时,就会去那里睡。 这间房,不只摆放他的私物,也处处都有她留宿的痕迹,看来她睡在这儿的次数还不少。 她走得似乎很仓促,许多东西都没带上。 桌上还放着几本英文会话书刊,那日她说要认真学英文后,就买了书回来,很认真在读,他答应了要教她,先写下一些与客人比较常用到的对话与单字字卡,叫她背完,之后一忙,完全忘了这回事,她也没拿这些事情烦扰过他。 他拉开椅子,桌上还搁着他写的字卡,她每一张都做了记号,显示已熟记。他再补充新的单字与对话运用,放进她的字卡盒里。 随手抽出一本会话书籍摊开,浏览过几页她自学进修的成果,忍不住摇头叹息。 “小笨蛋,你到底是怎么读的?”完全瞎子摸象。 拿起红笔,在那些对话练习句里,一一订正文法错误之处。 当晚,他在这里留宿。 以往,来到这里总是能一夜舒眠,这一晚,他辗转了大半夜,才疲倦睡去。睡梦中,隐约还听得见她的声音,她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 “没有。你怎会这么问?” “因为你、就那个” “小姐,先吞避孕药的人,似乎是你。” “那是因为我以为” “你以为我在玩一夜情。”他替她说出来。“现在确定我没在玩了?” “确定!那你到底要不要小孩?” “要。但是再过两年吧。等公司状况更稳定,我们再来计划这件事,我希望能多点时间陪小孩长大,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很孤单。” “你在说你自己对不对?我觉得,你对家人真的很好,比对自己还好。” “你也是我的家人啊。” “最好是。” “你这口气--似乎是在抱怨?” “没有、没有啦!你不要压着我会痒啦”愉悦的笑语,最后被低浅的喘息所取代,年轻而冲动的身体感官,恣意追求**欢愉,就在这张床上,无数回火热翻滚、尽情缠绵 张手,扑了个空,醒来。 寻不着熟悉的柔软温香,双人床上,只余他。 伸掌,揉揉脸,想让自己清醒些,下床冲了个冷水澡,让躁热的身体冷却下来。 他没有过别人,身体对她是忠实的,但,真的这样就够了吗? 夫妻,并不只是这么一回事,在他说着,她也是他的家人,满口“老婆”地喊时,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他其实,不曾相信她。 爷爷曾说过,他性子深沈,防心也重,除却家人,其实不太容易接纳外人,考虑得太多,这是优点,却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他不确定他们能走多久,所以不曾将她介绍给家人,三年来,始终被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只是承认她,却没有信任她。 如今这结果,他该说--看吧,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还是说,这本就互为因果,不被接纳的人,离去又何尝不是预期中的事? 她一直都是外人,她心里绝对知道这一点。 想想也讽刺,买回筑缘居时,还花不到他一千万,他杨仲齐的老婆居然因为九百七十万而失去唯一的亲人,这种事,在杨家根本不会发生,在他密密筑起的保护网下,谁都不容许受到这样的委屈。 他为杨家每一个人,撑起一片安稳晴空,却没有为他的妻子,挡去突来的一夜骤雨,任由她,风吹雨淋。 他掩住脸,压抑心头忽起的一阵闷疼。 冲完澡,窗外天色蒙蒙亮起,他已了无睡意,顺手披了件外套,到附近买了蛋饼和热豆浆回来当早餐,进厨房要找盘子盛装,目光搜寻了一下,看见搁在水槽边的陶瓮。 那是她用来炖补用的,可以将鸡肉炖得软嫩,入口即化,他一吃就上瘾了。 每回他来,她搂上他的腰,总是知道他胖了还是瘦了。 太的手,像一把尺。 脑中,忽然想起这句温情无比的广告老台词。 一旦发现他瘦了,便会默默为他炖补,清晨天未亮就起来东忙西忙,用陶瓮才不会失了中药的药性,还要调整口味,他有些挑嘴,太难喝怕他不赏脸 她总是有许多考虑,全都绕着他打转。 眸眶一阵热,涌起淡淡的酸涩。 而他,又为她做了什么? 前庭落叶堆了满地,他顺手拿竹扫帚清扫。 以前,这些事都是她在做的,有几回他顺手捡起来做,很快就被她抢回去。 问她,她说:“就觉得画面怪怪的。” “哪里怪?” “应该说,你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你从小到大,都没扫过地吧?” 他思考了下。“好像真的没有。” 那不是一双拿扫把、抹布的手,她不舍得,一个娇养的贵公子,矮下身段。她是这样宠着他的,连一点点委屈都不舍得他受。 可是,这哪有什么委屈呢?他说:“以前没做过的事,不代表以后不能做,老婆是民宿的小老板,我也可以是杂役兼跑堂小二。” 身段什么的,他从来都不拘泥。 他还说,未来,如果有一天,他能够卸下肩上的担子,再也没有任何考虑或顾忌的时候,就回到这里,跟她守着筑缘居,平凡夫妻共度晨昏。 白头到老。 她看起来很开心、很感动,抱着他久久不放手,说:“你说得让我好期待这一天。” 细细想来,他给过她的承诺还真不少,却没有一样真正兑现过-- 他只是个高明的骗子,用一纸婚书,骗取她的痴心无悔。 下午,他坐在庭院前发呆,买菜回来的邻舍看见他“咦”了一声,上前攀谈。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以为小容去找你了。” 他回神,仰眸望去。“她有说要来找我?” “是没有啦,不过她只有龚婆婆一个亲人,婆婆不在了,也只能去找你啊,不然她一个女孩家,孤零零的能去哪儿?想想也怪可怜的。” 见他沉默不语,邻家大婶忍不住想多嘴几句,推开铁栏,坐到他旁边。“小容这个孩子出,我也是从小看到大的,她真的很乖,平常就帮忙家里,也不会到处去 玩,连男朋友都没交过,你真的要好好对人家啦!” “我没有不认真对她。”为什么全世界,都觉得他会辜负她? “咦?可是你”大婶顿了顿。“不是我多嘴,你知道左邻右舍背地里都怎么看她吗?你久久才来一次,大家都觉得,她是被你包养的,劝她不要这样糟蹋自己,虽然她一直解释,说你们有结婚,可是附近这些老邻居哪个人收过喜帖?喝过你们一杯喜酒?也没看你上门提亲过,大家都当她是自我安慰而已。你真的有要娶她吗?” 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看待她的吗?那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她没有骗你们,我们真的是夫妻,没有谁被玩弄。”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每次她出事,你都不在?没有人老公是像你这样当的,连太太流产都--” “流产?!”他一愕,瞇眼望去。 “这个我也不是很确定啦!就有一天,她被送上救护车,那时我有出来关心一下,她那里流了好多血,女人会这样,通常很容易被往那个方向想。那时不少人都有看到,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在医院当护士,就有一些消息传出来。小容是没有亲口承认啦,不过大家已经传成这样了。她没跟你说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就今年年初左右的事情而已。” 今年年初他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想起他去上海前,她那通情绪失控的电话。 她哭着说-- 我不是你老婆吗?为什么见自己的丈夫,会这么难? 我只是,想看看你、想要你抱抱我。 但是他没有做到。 在妻子小产后,他连一个拥抱,都吝于给她。 杨仲齐闭了下眼,将脸埋进掌中。 突然觉得自己好浑蛋。 让她一个人,那么痛、那么怕,哭着等不到丈夫的怜惜。 他从上海回来以后明明有来看过她,如果他上心一点,多问几句,不会察觉不出来。可是他轻易的,就让她一句“感冒”给打发,就算看见她的脸色有多憔悴,也选择视而不见,只待上一晚,便匆匆离去。 他并不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只是选择性的,不让自己面对,因为害怕良心的谴责,害怕自己,担负不起那样的亏欠,与内疚。 没有人自愿当个识大体的女人,她是被逼着吞忍委屈,因为她知道,忍不了,就会失去他,那天在医院,她就是这么说的。 他讶异地发现,她其实比他自己,还要更懂他。 可是他跟她都没有料到,在听闻这些事之后,他的心会这么痛。 原来为一个女人心痛,就是这样的感觉,她的泪、她的委屈,会让他胸口一阵一阵地抽紧,难以喘息-- 待他察觉时,掌心已一片湿濡。 “啊我看你明明就很心疼她,那晚干么不来帮她?那几个人看起来不太好惹,我们也不敢多事。小容一直跟他们说--我丈夫就快来了,他跟你们谈,不要欺负我婆婆。但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你,他们就以为小容在耍他们。” “后来他们耐性也没了,婆婆跟他们起了冲突,豁出命想扞卫筑缘居,说这是要留给她孙女的嫁妆,不让夫家瞧轻她。” “小容哭得心都快碎了,一直跟婆婆说,没关系,她不要嫁妆,婆婆陪着她就好,反正你也不见得愿意娶她。” “推挤中,也不知怎么搞的,婆婆一个踉跄,就撞到大厅的柜台。会闹出人命,大家都料想不到,不过心里最不好受的应该是小容,她那性子,八成会觉得婆婆是为她而死的,无法原谅自己吧。看她们一个老人家、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你就那么忍心放她们任人欺凌?还敢说自己是人家的丈夫!你都不知道那晚她有多可怜,哭得嗓子都哑了,一个人处理婆婆的后事,有泪都流到没泪,还真怕她想不开” 大婶叨念到最后,瞥见他眼角一抹泪光,也不忍再批斗下去。 他看起来也不太好过的样子,并不是真那么没心没肺,不顾小容死活。 最后,只能拍拍他的肩,叹上一口气。 “大婶。”他抬起头来,郑重地请托。“如果你有看到小容回来,麻烦你告诉她,我在等她。无论是筑缘居,还是杨太太的身份,我都会替她守住,一直等到她回来。如果--” 顿了顿,微哑的喉间逸出声来。“如果她不要的是我,那至少接受筑缘居,那是婆婆留给她的。” 邻家大婶允诺他,看他起身,缓慢地步行回到屋内那背影,看起来挺落寞的呀。 以前,觉得是小容攀着人家,他条件那么好,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气质、样貌都不缺,高尚得让人沾不得。 可是现在觉得好像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少了小容跟前跟后、挽着他臂膀、漾着甜笑攀住他,竟觉得--像尊雕像一样,完美,但清冷得一点人气都没有,单调又空虚。 她想,或许这男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有小容衬着的人生,才温暖。 他在黄昏时离去,掩妥了每一道门窗,锁上铁拦。 抚过筑缘居木匾,临去前,犹回首流连。 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一切他有多依恋。 对不起,小容。没有让你在遇见我后,比原来更幸福。 直到今天,才终于学会心痛,也-- 懂了爱情。 第十场锁不再开启 “我的二嫂呢?” 得了空,去医院探视叔赵,对方冷不防抛来这句。 “什么二”杨仲齐一顿,反应过来。“你有听到?,” “当然。”杨叔赵审视他的表情,瞇眼。“难不成--骗我的?” “没有。我几时骗过你?”要拐也只会拐杨叔魏那个笨蛋,玩叔赵没乐趣。“那,二嫂?”完全讨债姿态,要他快快履行承诺。 他沈吟了下。“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长说。” 小幼秦说,仲齐哥看起来好像压了很多心事。 他有什么事,从来不会主动对人说,大概是觉得,他是杨家的支柱,心理素质 一定要比别人更强,所以总是让自己看起来无坚不摧的样子,很--一人。 但他也是人,是人难免有脆弱的时候,撑久了总会累。 如果有谁能让他愿意说说心里话,那就只有四堂哥了。 杨叔赵这才想起,平时公司的事太忙,一休假某人就跑得不见人影,兄弟俩有一阵子没坐下来好好谈谈心了。 似乎应该好好给他关切一下,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 “就--她觉得我不够在乎她,把结婚证书和婚戒丢还我,跑了。然后我才发现,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以为你不爱她,所以跑了老婆,接着才发现,其实你是爱她的?”他理解能力有没有出错? 杨仲齐叹气,点了下头,肯定了他的理解力。 “杨仲齐,你这只猪!”羞辱得直接又彻底。这么扯的事,他也做得出来!平日的精明都到哪里去了? “兄弟,需要这样落井下石吗?” “把话说清楚,一段都不许漏掉。”在医院的病人别的没有,时间最多,他很有空听。 杨仲齐只得一五一十,全招了。 只除了--车祸那晚的事。不想让叔赵知道后,心里有负担。 “情爱这种事,对我来讲太陌生,我真的不知道,爱情应该要是怎么样。” 他以为他不懂爱、不会爱,却到失去之后,一天,又一天,慢慢回涌、加深的千思万绪,才顿悟--他已经在爱了。 所有的女人在他眼中,全是一个样,美丑毫无意义,唯有她,漾着甜笑的容颜,总是清楚的停留在脑海,格外清晰立体。 只有她,看来最顺眼,就连鼻头的小雀斑,都觉得可爱--有一回,他不小心说出来了,她大惊失色--“什么?我有雀斑?!” “”完蛋!他有种失言的不妙感。 然后哭笑不得地看她挣脱他的臂弯,找镜子细细审视。 “还真的有”她一脸晴天霹雳。“我自己都没留意到,你怎么会知道?” “就吻你的时候。”近距离,总看得到。 她掩着脸,哀嚎,受到太大打击,连心里话都碎碎念了出来。“亏我昨天还特地敷脸、去角质,想说今天美美的给你看” 女为悦己者容,她的心思那么明显,结果却被他这个说错话的白目给破坏掉,他颇内疚,因为她看起来介意得要命,还严格规定他,以后吻她都要闭着眼,不准乱看,免得又让他看到什么粉刺、痘痘的。 这些两人相处当中很平凡的小片段,以前不甚在意,现在总会被一些小事件触发,每天想起一点,像只小虫子,一点一点嘱食着心。 他以为他不在意,却已经融入他的血液、呼吸里。 每次回到她身边,总能一夜好梦。 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能真正放松,做回他自己。他可以不是丰禾的主事者、杨家的守护人,单单纯纯只是杨仲齐。 对外人总是防备的他,不介意被她看穿心事,不介意,她懂他。 这如果不是爱情,他决计不会让一个女人介入他如此之深。 他从来不知道,为一个女人心疼的滋味会是这样,每当想起她,会心房紧缩,彻夜辗转难眠,他只是还不了解爱情的面貌,并不是真的不懂爱、不爱她。 杨叔赵定定凝视他,静默了半晌。“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找到她,把心里最真实的感受,完整地告诉她。”至于她知晓以后能不能接受,那都无妨,他有得是一辈子,可以慢慢抚平她心里的伤,在她身边尽其所能、好好地呵护她。 杨叔赵点头。“你自己有打算就好。只要你们的爱情还在,我相信没有什么会过不去,但是这回,别再把她藏起来,带来给我们看。” “嗯。”只是谁也没料到,等待到最后,结果会是如此--杨仲齐找了她整整一年有余。 起初,是锁定宜兰一带,心想她自小在这里长大,总不会离得太远。 寻人未果,渐渐地往花东、南部扩展区域性,就是没有想过往北。因为她说过,再也不想见到他。 于是他想,她不会想待在有他的城市里,便没往这头去深思。 谁知,她偏偏就是待在他没想过的地方,离他--出乎意料地近。 请了三家征信社,回回失望,却是在自己预料不到的情况下,再见到她。 在那之前的一个月,秘书收到一张喜帖,那时他没放心上。公司这一类婚丧喜庆的邀请帖不少,有时基于人情应酬,不得不露露脸,如果不是非他不可,他大都让叔魏去,反正交际应酬这回事,他完全不担心叔魏会应付不来。 有时间,他宁可回宜兰走走,屋里屋外打扫一下。 一年下来,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固定回去,问问左邻右舍,她是否回来过,接收到他留给她的讯息? 他现在,扫地扫得超干净,洗窗子、换床单,样样都上手了,不晓得现在的她若看到,还会不会觉得他是大少爷,不舍得他做这些,把事情全揽下来,将他宠上天? 他真的很想她。 某个加班的夜晚,他在公司处理公务,正想起身冲杯咖啡提提神,手肘不意撞倒了堆积成迭的卷宗。 他弯身捡拾掉落地面的文件夹、以及一桌杂乱,看见那张月余前的喜帖,顺手翻看了一下,神情瞬间冻住。 他怀疑,是他熬夜太累,产生幻觉了。 喜帖上,新人的合照幸福洋溢,新娘是个美人,依偎在夫婿身边,笑得好甜好满足 不对,不是她。 应该只是一个长得很像、很像的人。 他的小容,不会对别的男人露出那么甜的笑容。 下巴尖了些,五官更细致,细细的眉、精致描绘的眼妆风情十足,不像灵眸晶灿,仰望他时纯然而真诚、笑得眼眉弯弯的妻子,发色样式也不对,她是长直发,不染不烫,抚摸的触感柔滑又美好,还有、还有 连名字也不对。 最不对劲的是!她怎么可能属于别人? 她怎么可以! 即便他可以举出一百个不同的地方,他还是一眼就确认,那是他失踪了一年的逃妻。 他一怒,揉了喜帖,理智崩毁,失手扫光桌面物品。 待回过神来,怔怔然看着办公室内,满室的杂乱。 弯身,捡回那张红得剌心的喜帖,一字,一字地读。 “茫茫人海中,我们遇见了彼此”有些字句,他陌生得几乎认不出来。什么叫两心相属?什么叫珍惜上天赐予的难得缘分?什么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完全看不懂! 他的妻子,跟别人执手偕老?那他算什么? 滑坐在凌乱的地面,压抑了一年的情绪溃堤,将脸埋在膝上,无声地,狠狠痛哭。 他不是不痛。他也慌、也怕、也有满心的恐惧。 他慌--一天又一天过去,她会将他的形影抹去,开始另一段。 他怕--她铁了心,再也挽回不了她。 他惧-就算找回了她,婆婆的死也会一辈子卡在他们之间,她永远也无法释怀。 他想过很多、很多。但他还是等,要自己相信,她的爱没有那么禁不起考验,她曾经说过的每一句情话、她仰望着他时全心全意的爱恋神情,他都还牢记着。他以为,她只是需要时间去平复。 他以为,只要给她一点时间跟空间,让她整理好心情,她会回来的。 他以为,她嘴里虽怨,心里还是有他。 他以为,她的爱情不会那么轻易被抹灭。 他以为,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求取她的原谅。 他以为,尽管她再怨再恨,也不会背叛他 这所有的“他以为”轻易地让一张喜帖,撕得粉碎。 她决绝得--连一丝挽回余地,都没有留给他。 恭请阖第光临见证我们爱情的誓约 才一年,她就将他抛诸脑后,成了别人的妻,还要前夫去观礼,见证她新的爱情誓约。 龚悦容,算你狠! 她这记回马枪,确实击得他--一身狼狈,痛不堪言。 一直到今天,他才真正认清,自己低估了她的怨。 会做出寄喜帖的举动,摆明了心存报复,不让他好受,她怕是--恨他恨到骨子里,再难原谅。 他懂了,真的懂了。 在失去她的一年后,才看清-- 他们,再也不可能了。 他后来,还是查了她新婚夫婿的来头。 这不难,因为要查的对象本就小有来头。 顾政勋,出生名门,父亲是知名医院院长,兼医学系客座讲师;母亲是妇幼团体兼基金会负责人,常在公益活动中露脸发声;兄长是承办过不少大案,连政治人物贪渎案都办得风风火火的检察官身家一整个看起来就是很有头有脸。 而,他自身是个很有才华的珠宝设计师,办过的发表会很少不引发话题及轰动性,但是据闻,其父对这小儿子并不太满意虽说年收入一点也不马虎,但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老说这个咬笔杆涂鸦的犬子“没出息” 也是,整个几乎可以被裱框放进纪念馆、供人瞻仰的高道德楷模世家,相较之下,顾政勋这个不太“伟人”的“正常人”的确算是最没出息的了。 杨仲齐读了满满十数页顾政勋的个人资料,当然,这当中也包含了他与新婚妻子相识相恋的过程。 他曾在一次采访中,透露与妻子是在一次模特儿甄选中认识的。慧眼,识明珠--他一眼就看见她,惊艳,且移不开目光。 他形容,妻子是颗未经雕琢的明珠,却难掩风华,他看见她、赏识她、爱慕她,一天比一天更迷恋,无法自拔。 终于,妻子在他强力的追求下,被攻陷芳心,成为他独藏的绝世明珠。 每每提及妻子,他就有说不完的话,对她永远赞誉有加,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多爱他的妻子。 杨仲齐停顿了好几次,必须努力做深呼吸,才有办法往下看。 这颗明珠,真的在他的雕琢下,光华独绽。 她很美。如果单从男人的角度去看,她的姿容、气韵,确实无可挑剔,就像一尊完美的琉璃艺术品,美丽得让男人移不开目光。 但-- 那不是他的小容。 那朵朴实无华、清秀可人的解语花。 如今这个,太精致,更像--交际花。 他很不愿意用这种形容词来形容她,但,看完所有的数据,他只有这种感觉。太成熟、太世故、太八面玲珑。 笑容很完美,像是嘴角该弯到什么弧度,都仔细测量练习过,永远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进退得宜,举手投足,风情无限,优雅得无懈可击,这样的她,应该会是很多男人的梦想,但却失真了。 小容,这样的生活,是你要的吗? 完完全全摆脱了过去的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但你真的快乐吗? 或许,是心底一抹火苗未灭,他让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站在她与新婚夫婿的爱巢外,吹了数个小时的寒风,究竟是为了什么,连他自己都答不出来。 铁门开启,银色车辆滑出车库,车窗半降,他看见那张妆容完美的娇颜探出,往里头喊了声:“顾政勋,你给我快一点,再敢给我数你的眉毛,我今晚就剃掉它!” 过了一会儿 男人怀中抱着小娃儿,慢吞吞地步行而出。“我说,被喻为今年度最有气质靓女的龚小姐、顾太太!你这模样要是被记者看到,我怎么替你圆场子?” “我会说女人在家里,通常被赋予河东狮吼的权利。”全世界唯一被女人允许可以没形象的,就是在老公面前,反正是无法退货了。 接着,懒懒再补一枪“毕竟,也没几个女人,可以容忍老公眉毛是一根一根画的,出门永远是我在等你!” “你都不懂,这是画眉之乐啊。” “”所谓画眉之乐是这样用的吗?“你是阿国口水吃多了是不是?中国文学博大精深,不懂就不要乱用成语!” “不是吗?”他一脸困惑。 “等哪天你肯帮我画眉时,你就懂了。”不过,有得等了,他连自己的眉毛都搞不定。没见过这么爱漂亮的男人,比女人更龟毛,每次念他,都回她--没办法,我是吃时尚这行饭的,自己就是门面兼活招牌,要是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那他设计的作品还有说服力吗? 她不以为然哼了哼,下车要抱小孩。 “车你开,娅娅我抱。” “不要,我女儿干么要给你抱?” “你很计较耶对了,出门前换过尿布了吗?” “换了。是说,你干么给她穿那件粉红色的?我早就叫你不要买那件,俗气死了,一点设计感都没有。” “哪里俗气?女孩子就是要粉粉嫩嫩的才可爱,你不懂啦!” “最好是。你这个坏后母,现在就在虐待继女,怕她比你漂亮。我可怜的娅姬,要变成白雪公主了。” “你够了喔!白雪公主的命运之所以悲惨,是因为她有一个没路用又短命的国王老爸。” “呃!我中枪了。” 她笑捶他一记,接抱过安睡的小娃娃。“去开车啦!” “宝贝,爹地得暂时含泪跟你骨肉分离一下下。”低头依依难舍地亲亲蹭蹭,彷佛真被逼着拆散骨肉一样。 直到欢声笑语逐渐随着远去的车影消逝,杨仲齐倚在灯柱下,闭了闭眼。 那一幕,无疑就是一家和乐,任谁也不会怀疑,她现在过得有多幸福。 气质高雅只是给外界的形象兼保护色,在自家男人面前,她还是那个率真、忠于自我的龚悦容。 幸好,她的丈夫也不是软弱的乖乖牌,不讨家人欢心就自己搬出来住,她也不用拘束在那种处处被规范的家庭里受折腾。 这男人,懂最真实的她,小两口拌拌嘴、打情骂俏,生活过得多自在。 虽然,男人过去的私生活没有那么检点,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就多了个女儿。不过那是过去的烂账,跟她交往以后,他很安分,既然她不计较,也真心接纳了那孩子,便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孩子还小,在身边好好养着、真心疼着,将来跟自己生的也没分别,感情依然可以很亲厚。 这样,他还能再跟她说什么? 她的婚姻,美满到挑不出毛病,她在那个人身边,比跟着他得到更多的快乐,他这个失败至极的前夫,夫复何言? 当晚,他看着四年前两人一同签下的结婚证书,深夜独坐。 而后,在夜尽天明时,合上它,锁进抽屉最底层。 永不再开启 第十一场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太,很多时候,愈是不想见的人,愈是会碰上面。 杨仲齐始终知道那人在哪儿,谨慎避着,不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因为他不知道,真碰上了,该用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她?又该对她说什么? 当作素不相识?还是用前夫的身份,大方祝福她? 无论哪一个,他都演不来。 只是,再怎么谨慎,还是在数月后,撞个正着。 名流圈,不就这么小一丁点?哪避得了一辈子? 这位商界大老,与爷爷素来有些交情,在爷爷刚过世那段时日,由一个才二十四岁的年轻小伙子掌权,说实在话,外界并没有多看好,在一波波抛售股权、人心动荡的时期,这位大老动用大笔资金稳住鄙价,出面力挺。 他说:“我相信杨老的孙子,不担心这些钱成壁纸。” 人家八十大寿,若不亲自走这一趟,就太不上道了。 亲自送上贺礼,对方仍不忘搬出陈年老词。“真的不考虑我孙女?” 这话大概从他爷爷还在时就提到现在了,如此强力推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孙女是多滞销。 其实不是,只是太欣赏杨仲齐,极度想要这人当他的孙婿而已,就算被嫌厚脸皮,还是忍不住一提再提。 杨仲齐也知,一拒再拒,实在有损女方颜面。 傅小姐条件其实很好,有学历、有外貌、有才情,将家业打点得有声有色,严格来说,他们条件相当,门户匹配。 刚开始,他才二十岁,全心只想好好地帮爷爷,没什么心思在这上头,爷爷便说,小两口还年轻,过两年再看看。 之后,他遇上了龚悦容,当然就更不可能了。 傅老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指间。“这阵子,似乎没再看你戴戒指?”之前,推说是已经有人了,虽是将信将疑,但无名指上始终戴着不知是订情戒还是什么的,总是无法让人推翻,他已与某个人定下名分的事实。 他下意识,抚了抚空旷的指间。戴了三年,上头原有一圈淡浅的戒痕,取下后不到两个礼拜,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不见。 爱情,不也是这么回事吗?无论嘴上说有多刻骨铭心:一旦分开了,不到一年,便抹得干干净净,连婚都结了。 他扯唇,不知是笑自己,还是嘲弄爱情,有些悲凉地讽道:“暂时没心思想那些,一个人也挺好的。” “所以,是真的没有了?” “没有。也不想要。” 傅老点点头。“没有就好。”没有,他孙女就有努力的机会。 本想送个礼便要离去,无奈主人强力留客,他应邀与傅小姐开舞,撮合意味挺浓厚的。 傅小姐倒也落落大方,说:“我爷爷就是这样,想看我穿婚纱想疯了,你别介意。” “不会。”他一笑带过。不过就是一支舞而已。 掌心贴扶住纤腰,随着音乐进退,他们的脚步与节奏配合得完美无缺,他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吧!只是少了一点点的火花。 “为什么叹气?”她仰眸。 “有吗?”他有叹气?俯视那张妆容完美的丽颜,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你真的没有对象?”还是傅老唬他的?她条件明明不差。 她笑了笑。“难道你没有同样的困扰吗?家世太好,有时也会让人望之却步。” 他想起,某人曾说过,他像高价的奢侈品,不敢妄想拥有。 “人人看似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但是这些选择背后,何尝不是被一堆条件局限住?条件不及我的男人,谁敢来追?谁不疑虑,娶了我像迎回一尊武则天,从此只能当个小男人?”而,条件足以驾驭她的,却是少之又少。 他低笑。“听起来很辛酸。”他们这些高价奢侈品的辛酸。谁又会知道,他们要的其实只是一分简单的温暖而已。 跳完一支舞,她忙着招呼宾客,他与几个工作上有往来的旧识,彼此应酬几句,过后便退到阳台外,图个清静。 他暗暗思量,约莫中场时,再向主人家告辞,如此也较不失礼。 而后,他看见了她--他的“前妻” 她很活跃,游走在不同的对象间,游刃有余,而且很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虽然,这种应酬的手腕,在这样的场子是基本配备,但他还是觉得 那不是她。 怎么样也不能习惯,眼前这个长袖善舞的社交女王。 在场的,大多小有地位,不会叫不出名字,而她眼色很尖,做人又圆滑,看了半晌,他便知道,这是在为她的丈夫做公关。 甚至,不着痕迹地替丈夫谈下一笔金额不小的订单。 而现在,她正与一名驻台的外商主管相谈甚欢,对方赞她:“你英文说得真好,有下过苦功?” 她笑了笑,回道:“我丈夫教的。他是个严师,在这方面完全不讲情分。” “你们中国,不是有一句话,叫严师什么的” “严师出高徒吗?高徒不敢当,但他真的是一个很棒、很优秀的男人,我一直都觉得,这一生能遇到他真是太好了。” 是吗?能遇见那个人,是今生之幸?那遇到他这个“前夫”或许就是她人生中的不幸吧! 一个总是开空头支票,到头来,什么也没能为她做的骗子。 他自嘲地想,无声朝她走近。 龚悦容谈完,一转身,几乎撞上那近在咫尺的身形,她连忙往后退,优雅地一侧身,避开他的扶持。 “你贴那么近干么?”媚瞋他一眼。 那一点也不讶异的表情,显然早知他在这里,却一点也没有过来跟他说句话的意愿,完全当陌路人就是了? 好,她要演,他也不是不能奉陪。 顺手捞来两杯香槟,一杯朝她递去,举杯敬邀,气度翩翩。 她倒也赏脸,接手,带笑轻啜了口。 “我们谈谈。”他率先往阳台的方向去。她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尾随。 定住脚步,他回身,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一年多来,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审视她,她变了很多,许多部分,都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样子,直觉便脱口道:“你似乎胖了点。” 好你个杨仲齐,一开口就挑衅。 她吸了吸气,堆起虚伪的甜笑。“喔,我丈夫喜欢丰腴一点的女孩子,抱起来比较舒服。” “我不喜欢。”他本能道。 关我屁事。她在心底冷哼,脸上笑意却不曾稍减半分。“真遗憾。不过我好像也不需要迎合您的好恶。” “不需要?” “当然。”你是我的谁呀! 他定定望住她,看她虚假的笑容要挂到什么时候。 “杨先生,你要继续跟我大眼瞪小眼吗?如果没其他的事” 答案出来了那副虚伪的表情,是她的第二层皮,完全撕不下来。 很好,他跟她卯上了。 “有你的,杨太太。”完全不需当事人同意,就直接由她的先生,变成杨先生,算她行! “你记错了。我先生姓顾,你可以喊我顾太太。”很有礼地递上名片,请多指教。 他低头看了一眼。 龚云颦。 一如印在那张喜帖上的名字。 没事改个笔划多得要死的名字,写完旁人都打瞌睡了,有什么好? 对她一心想摆脱过去,连名字都能舍弃不要的行止,莫名惹怒了他。 “是吗?”他勾唇,笑得比她更虚伪。“要不要赌赌看,你究竟是杨太太,还是顾太太?”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你恐怕还搞不清楚状况。”他倾前,一字字格外清楚地在她耳畔柔缓低语: “我们的婚姻关系,一、直、存、续、着。” 她挑眉。“你在说笑吧,我们大概只比陌生人强些而已。”有哪个丈夫,会当到像他这样,连一年见几次面都数得出来,别笑死人了! “你可以试试看,我是不是在说笑。”他敛容,续道:“你从来都没弄清楚过,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说娶你,就真的是娶了你,我们的夫妻关系,是铁铮铮的事实,不容否认。你以为我会胡乱喊谁老婆?” 她微怔,唇畔笑意略失。 怎么?现在觉得晴天霹雳了? 他冷笑。“我倒想看看,杨太太,你这糊里胡涂犯下的重婚罪,该怎么收场?” 然而,错愕也只是瞬间,她很快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翻腾的怒火,漾开一抹更甜、更腻人的微笑。“是吗?好吧,那就只能遗憾法院见了。不过就是重婚罪,法官怎么判,无所谓,了不起我就主张两人已不堪维系婚姻关系,你觉得,我能举证出多少例子来证明这点?证明你是一个多失败的丈夫?” 即便它是一段有效婚姻,又如何?马儿不吃草,还能强押牠头点地吗? 顿了顿,她再补上几句。“不过我想,我现任丈夫应该不介意赔偿你的精神损失。” 婚姻关系是否存在的意义,大概也只剩赡养费可谈了。 杨仲齐退开一步,目光沉沉地望住她。 “你究竟有多恨我?”连赡养费这样的暗示,都能拿来羞辱他,以前的她,断然不会这样对待他。 她甜笑,回他:“你说呢?” 他点头。“好,我懂了。”还真是相见争如不见,昔日耳鬓厮磨,今日成了言语厮杀,字字砍骨削肉,未免可悲。 他背过身,宁可望向楼外暗沈夜色,也不愿再多瞧她一眼。 他其实,在发现她时,还有机会可以避开,但他没有,或许潜意识里,还有一点点不甘心,想确认,她心底对他是否还留有依恋;想知道,现在的他,对她还有没有一点意义 是他自找羞辱。 再无温情的脸容,他不愿、也不想再多瞧一眼。 那不是他温存多情的妻子,只是一个--宁可跟他打官司,也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的陌生女子。 她不是个言词刻薄的女人,面对心爱的男人,她也可以很似水柔情。 曾经,那是他独享的,如今,她已经偎在另一个男人怀中,软语温存。 杨仲齐几近麻木地,看着远处的她,双手攀在那个男人颈后,依偎共舞。男人不知对她说了什么,她嫣然一笑,娇嗔地轻捶他肩膀。 他甚至看见,她仰着脸,等待男人温存的细吻落下。移开眼,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屋外。 “你故意的?” 中庭的喷水池边,顾政勋劈头便问。 “对。”很故意。她大方承认。 “想知道,他还在不在乎你?”在前任面前,和现任刻意耍亲密、晒恩爱,要说心思有多单纯,鬼都不信。 杨仲齐是老江湖了,这种小把戏不会看不出来。 只是这个“故意”背后是什么动机,就很值得大家坐下来讨论讨论了。 “做得那么明显,你就不怕我吃醋?” “想太多!”龚云颦白他一眼。“只是不想让他太好看而已,你不觉得,这样像活生生掮他一耳光吗?尤其是他这么高傲的人。” 在不在意这个女人是另一回事,男人这种生物,永远受不了自己的所有物变成别人的,而且还比跟他在一起更快活,面子上多挂不住。 “那倒是。”同为男人这物种,他完全点头附议。 “男人--嗟!”她嗤哼。 “”他怎么觉得,自己也中枪了?“老婆,你这种哼法很没气质。” “又怎样?”她正一肚子不爽。 “你就那么恨他?一丁点能伤害他的机会都不放过?”还把全天下男人都拖下水一起鞭。 “对。”绷着俏脸,答得毫不犹豫。 “”他扯扯她的袖。“好啦,不要生气。你嫌他碍眼,那就不要看,我们回家,别影响你的心情?” “好。”这提议让她脸部表情和缓些。想起家中的可人儿,嘴角微微扬起,一手挽上他臂膀。“回家玩女儿!” “我女儿不是生来给你玩的!”他抗议。 “借玩一下嘛,小器” “哼。”声音渐行渐远。 暗处,一道身影走出,望向两人远去的方向,长长的影子在地面上合而为一,逐渐缩小,再也看不见 “只是,为了羞辱吗” 敛眸,掩去深瞳底下,幽晦如潮的万般意绪。 有人火气很大 很知道看风向的顾政勋,一回家就抱着女儿闪得老远,以免扫到台风尾。 “可恶!浑蛋!王八蛋!没心没肺的渣男!”她气得狂捶抱枕半小时,才终于觉得解气一点。 喘了口气,趴向沙发扶手。 居然一点点愧疚、心虚感都没有!他难道都不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吗?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吗? 自己可以跟女人浪漫共舞、谈笑风生,一转身却又理直气壮,跟她讨论婚姻存续以及自身权利的问题,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他还真有脸说! 再说,他早在大半年前就知道这件事了虽然寄喜帖不是她的本意,只是顾政勋自作主张,她事后知道也很意外,但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明明一开始就清楚这件事,而且完全像被蚊子叮一下,不痛不痒,只让杨叔魏包来礼金了事。 既然八、九个月来完全不闻不问,那究竟有什么立场,在见面时一副被遗弃的受害者嘴脸,向她声讨自己的权利?姿态高成这样! 可恶,浑蛋至极! 对了,他还一开口就嫌她胖! 想想有气,又抓来另一颗抱枕用力捶两下。 她到底为什么会爱上这个没心没肝的男人! 亏她之前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至少在他心中还有一点点地位,好歹找一下 她、关心她好不好之类的结果,什么都没有!连知道她在哪儿,也完全把她当空气,问也没来问她一声。 顾政勋看她趴在那里,久久没有动静应该是发泄完了吧? 这才缓步踱出,问道:“你还好吗?要是还不解气,不然,我找人去揍他几拳、砍他个十刀、八刀的,你觉得如何?” 龚云颦抬眸,又蔫蔫地瘫回去。 旋即,像想到什么,迅速坐起身。“我问你喔,如果只是在结婚证书上签个名,这样的婚姻,真的有效力吗?” 杨仲齐不是那种夸大其词的人,他敢说,恐怕就真是这么一回事。 “有吧。我大学修过法学绪论,印象中我国的婚姻规范是采仪式制。” “就算没登记、没宴客好,算有,两包卤味请路人甲乙丙丁吃喝一顿这样也算?” “应该吧。”他不是很肯定,毕竟,这么瞎的结婚方式没几个人办得到。 “你等一下,我问嫂仔。” 接着,立刻拨手机-- “老大,嫂仔在不在喔,就有点小小、小小的法律常识想请教一下我们的语音六法全书”过了八秒钟。“嫂仔,借问一下喔,如果只是路边随便买个结婚证书,抓两个人来签名当证人,而且也一直都没有去登记,这样的婚姻有没有效力?” 又过了三十秒,他垂死挣扎。“就算只是两包卤味、一手啤酒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龚云颦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是真的?” 顾政勋点头。“没错。嫂仔说,登记只是其中一种承认婚姻的方式,另外一种是,只要有公开的仪式、两个证人、男女主角心甘情愿在上面画押恭喜你,当下婚姻已经生效。”就算你是丢两瓶可乐、几包乖乖来请客,也一样。 所以杨仲齐不是闹着玩的,他既然清楚法律规范,就是真的愿意娶她,并非儿戏,她的确当过三年货真价实的杨太太。 受到太大的震惊,她瞬时表情空白。 “嘿!打击太大吗?”顾政勋右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不要担心啦,就算是这样,了不起让他告,大爷我有的是钱,精神抚慰金什么的,老公我替你出,抚慰他破碎的小心肝。” “你的嘴脸好机车。”害她忍不住反省,自己刚刚在杨仲齐面前说类似的话时,看起来是不是也这么欠扁。 “不然你还心疼他啊?” “只是觉得没必要跟他硬碰硬。”杨仲齐若真不肯善了,吃亏的绝对是他们,光基本面就站不住脚了。 这事说穿了,争的不是老婆属于谁,而是一口气。闹出这笑话,对杨仲齐没损失,他就是个受害者,立场稳得很,但他们不一样,没有本钱跟他玩。 她自己是无所谓,最多就当上辈子欠他的,还没还完。但若是将小彼也拖下水,她绝对跟他没完! 顾政勋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哼。“想太多了你!扮哥我名声从没干净过,有差这一条吗?从自恃甚高的杨家贵公子手中抢到他的女人,光这个就够我爽到高潮!” 明知他是在安慰她,不想她内疚,还是忍不住被逗出笑来。“最好真的无所谓啦!你不在乎名声弄臭,难道也不在乎损及你家人的颜面吗?”别人再怎么非议,总脱不开“顾家的儿子”他再潇洒,也不会真的无视家里的名声。 “我看,我还是找个时间,跟他谈一谈好了” “不需要。” “可” “我说不需要。”他坐到她身边来,捏捏她的颊。“你太嫩了。” 杨仲齐随便几句话,就把她唬得一愣一愣。 “我跟你赌,他绝不会来硬的。” 真要跟她计较到底,何必等到现在?在他看来,那男人对她还有几分怜惜,把她搞臭这种事,他怎么也不会做,不过就激激她、顺便探探她心意而已,哪会真不顾情分? 偏偏,开口第一句话就把她气到炸掉。 在他来看,那绝无攻击意味,男人如果没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又怎么会连她身形增减几分都知道? 不过他不会笨到去替那个笨蛋澄清,这种一辈子活在云端的天之骄子,八成没被女人拒绝过,既然拉不下身段,那就活该憋屈到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