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王后攻略》 第一章 沈露白气冲冲地走近了待客的花厅。 守在花厅门口的两个婢女红双、翠浓看到她,吓得赶紧拦住这位姑奶奶:“小姐……不能进啊!” “让开!”沈露白扬起一只手,装作要打人的样子,红双和翠浓吓得松了一下手,就被沈露白身后的贴身婢女莺莺拉住了。 沈露白趁势扭了一下身子,灵活地从两人空出来的缝隙间钻进了花厅。 红双和翠浓苦着脸看了一下对方,对莺莺说:“好姐姐,你可害苦我们俩了!夫人要是怪罪下来,我们姐妹可是要罚月钱的。” 莺莺歉意地对她们一笑:“实在对不住。” 红双叹了一口气:“宋四公子那样好的人物……小姐不是也说他很好相处么,她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嫁啊。” “这可不是你该想的。”莺莺似笑非笑,看得红双翠浓心下一惊。 翠浓一看不对,连忙打着圆场:“是是是,红双这不也是想着小姐么。” 小姐为什么不愿意嫁呢……莺莺垂首,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沈露白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听见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噼里啪啦,说话快得像打冰雹:“我说,您二老可要想好啦!宋家四公子这样的人物,不用说我们永州县,在整个淮南郡都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宋家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有权势了,好歹破船还有三斤钉呢。 永州谁不知道宋夫人是个好婆婆,从来不苛待儿媳妇。沈小姐啊,一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沈夫人您也知道,这幺儿媳妇儿啊,是最好做的,又不用操持家务……” “那……宋夫人是怎么说的?”一个坐在上面的中年妇人似乎被她说得有点心动,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温和起来。 这便是沈露白的母亲姜芸娘了,她和沈露白生得很像,只除了她有一双看人时凌厉的凤眼,而沈露白长了一双沈父沈万福那样含笑的眼睛。 一旁的沈父正在专心地喝着他今年刚收到的新茶,他似乎完全不觉得沈母坐在他的上手有什么不对。他身材有些发福,一脸和气,一双含笑的眼睛温温柔柔,还有几分年轻时的俊秀。 “我不嫁!”沈露白踏进花厅,大声喊道。 沈父被惊得一跳,手里的茶差点翻了。他手忙脚乱地拿好了茶杯,抬头看了一眼沈露白,笑了:“月娘来了啊。” 月娘是沈露白的小名。 沈露白:“爹,娘。” 花厅里原本坐着三个人,坐在上首的是沈露白的父母,左边则坐着一个媒婆。 媒婆用手绢捂着嘴:“哎呀……沈小姐啊,我是过来人,多说几句。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是有规矩的很,一举一动都小心着。沈小姐您……看来还有的一阵子准备呢。 宋家啊,好歹也是有一些年头的门户,最是看重女子的礼仪和德行。” 沈露白的母亲姜芸娘则斥了她一声:“月娘!我是怎么教你规矩的!还不回自己那!” 沈露白咬着嘴唇,对媒婆说:“我是不会嫁宋四的,你以后都不要来了。” “沈、月、娘!” 沈父见妻子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安抚道:“芸娘你别气,月娘向来有主见……” “沈万福!”沈母举起手边的茶杯就朝他扔过去,“还不都是你惯的!月娘要是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茶杯砸在沈万福身上,茶水很快就把衣服浸湿了。沈万福被茶杯溅湿了衣襟也毫不生气:“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 “还不走?”沈露白冷冷看着王媒婆。 媒婆站起身,忿忿道:“我做了三十年媒了,就没遇见过你们这样不讲规矩的人家!到底是商人门户,就是没见识!” 沈露白在她身后阴恻恻说:“王媒婆是想我送你一程吗?” 王媒婆扭着她圆滚滚的身子,像滚着一样地飞快走了。 花厅里的下人都退下去之后,沈露白走到母亲姜芸娘面前蹲了下来。 “娘……” “不要叫我娘。”沈母在沈父沈万福的安抚下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看见这个女儿时还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宋家虽说是个没落的官宦世家,近三代的宋家子弟皆无人出仕,但是家族百年沉淀还是有的。这样的家庭最讲究规矩,女儿一嫁过去就是个正头娘子,又有沈家全部的家底作为陪嫁,何愁一生不顺遂? 偏偏这对父女俩没一个能体会到她的用心,做爹的不上心就罢了,女儿还要闯进来与媒婆说话,这王媒婆要是把事情说出去,她以后的名声怎么办? “娘……”沈露白扑进沈母的怀里,“我不要嫁给宋四,我不要离开你们。我一辈子陪着你们好不好?” 她闻着沈母身上淡淡的熏香,想起了前世。 前世她是一个孤儿,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在一群推三阻四的亲戚间长大成人。也许是因为从小就没有至亲的缘故,她性情淡漠,也不曾和人深交,就这样一个人仓促地过完了平淡庸俗的一生。 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她重新拥有了一对父母:和气温柔的父亲、严肃精明的母亲,她享受了这两个人十五年毫无保留的爱,也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父母。 她是真的不想离开他们。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辈子就这样,有所爱的人在身边。 “你呀。” 沈母叹了口气,在她头顶抚了一下。 “等过了生辰,你就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好多女孩子到了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岁了。要不是我们两个舍不得,你前几年就该说亲了。 不过当时永州也没什么好的人家。这个宋四,你自己也说他为人不错,怎么就不肯嫁呢。” 沈露白枕着沈母的膝盖,沉默了。她前世活到二十九岁,也还是一条单身狗,难道现在才十八岁就要被逼婚了吗? “我不想嫁人。一辈子都不要嫁。” “又在胡说!”沈母拍了一下沈露白的头,“你不嫁人,以后我和你爹不在了你怎么办?” 沈露白说:“你和爹肯定可以活一千岁,不,一万岁的。” 沈父在一旁突然笑了出来:“月娘,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你爹和你娘要是活那么久得成什么啊。” 连沈母也笑了起来。 “娘,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我还可以招人入赘啊。”沈露白安慰沈母。 沈母说:“入赘的男人靠不住。你想想,好端端的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宁愿去入赘吃软饭,也不愿意自己拼着走出一条路来。这样的男人,你还能指望他?” “总之,宋家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实在不成,也不用伤了和气,我和你爹攒着些家底,不都是留给你的?我们总不会亏待你。” 沈露白恹恹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第二章 一场春雨过去,沈露白发现院子里的桃花忽然间就开满了枝头。她兴致勃勃地摆好了笔墨,准备就此画一幅春雨桃花图。 “扑哧。”莺莺看了一眼她的画,背过了身去不住抖着肩。她在沈露白面前一向精明谨慎,难得也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沈露白自顾自地画着,唉,超出时代太多的艺术果然是没有人能够欣赏的。 她停下画笔,对这幅画简直爱不释手。洁白的宣纸上,纵横交错着墨色的笔画,凌乱中却暗含着规律;绯红的桃花散落在墨色周围,热闹中又透出一种寂寥。 啧啧,简直堪与毕加索争锋。 莺莺已经按捺不住,跑到门口去笑了。 愚昧啊。 沈露白愤愤收起画,打算拿给父亲看。全家上下,都是不懂艺术的人,只有爹最识货! 莺莺在门口和一个眼熟的小丫头说了几句话,踌躇了一下,走过来和沈露白说:“小姐,宋四方才想见您,给门房拦在外面了。” 沈露白犹豫了很久,还是登上墙角的轩楼,一个白衣少年骑着匹枣红色的马徘徊在墙外。 宋四一向爱穿白衣,人都说宋家四公子面如冠玉,白衣无双,只有沈露白不为所动,并且看穿了这家伙虚伪的表象。 这白衣少年便是宋家四公子宋子文。他往轩楼上看了一眼,唇角微动,勒马转身离开了。 沈露白知道他说的是:明日午后清源寺见。 可是她不打算去……就当是距离太远没有看清好了。 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她可以找理由不去赴明日之约,万一宋子文再来找她,把请帖递到她手上,她去是不去? “啊!”沈露白揉着头发,把头发弄得一团糟,“莺莺啊莺莺,你说,为什么明明是他的不对,烦的却是我?” 莺莺侧着头看了沈露白一眼:“小姐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呢?” 沈露白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和他说过了,他不信。可是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帮他。” 她想起半个月前。 宋子文和她算得上是能说几句话的人,只是并无深交,因此,当沈露白接到宋子文的请帖时略有些惊奇。 她当时赴了约,莺莺在外面帮她望风。 宋子文在清源寺外的竹林里,请求她嫁给他。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心上人,那女子绝无可能嫁入宋家。 “我不可能答应你。”短暂的空白过后,沈露白给出了答案。 “为什么?”宋子文低眸看她。他身量修长,又素着白衣,的确是翩然如玉的俊美公子。沈露白几乎有一瞬间以为他是要用美人计。 不过她自认并没有什么值得对方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帮你,宋公子?”沈露白仰头不卑不亢地看回去,“你有没有心上人,她能不能和你终成眷侣,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要我嫁给你?” “呵,”宋子文轻笑了一声,“看沈姑娘今日孤身赴约,宋某以为是早有决心呢。” 沈露白皱着眉,觉得她有点听不懂宋子文的话。 “我与沈姑娘略有几次交集,当时便觉得沈姑娘为人谦逊,性情直爽,后来得知沈姑娘几番打听宋某,宋某也是受之有愧。” “沈姑娘。你快十八了吧。” “关你何事。”沈露白最恨有人拿她的年龄来说事,无他,前世娇嫩得像一朵花苞一样的十八岁,如今已成为可能嫁不出去的年纪。只要一有人说起她的年纪,就要对她的终身大事做出一系列的评价和建议。 “做我的妻子,我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宋子文唇角带着一抹笑意,转身离开,“这不也是沈姑娘所求吗?” 被留在原地的沈露白左思右想,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不会是觉得我暗恋他吧!” 别说沈露白根本没有对宋子文有过这种暧昧的心思,就算是有,此刻也恨不得揍他一顿。莫名其妙地约一个女孩子单独出去,然后就为了和她说自己有心上人,请她嫁给自己为自己打掩护——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简直是脑子有病。”沈露白自顾自地嘟哝道。 莺莺看着沈露白,目光温柔得像刚刚下过的那场春雨:“他自是鬼迷心窍,小姐你又操什么心。大不了,我去跟夫人说,看夫人不好好收拾他。” “算啦,我想起他都觉得尴尬。”沈露白说,“我还是出去避一避吧,免得和他遇见了。” 可是要去哪儿躲他呢? “城外的庄子、清源寺,都不想去,”沈露白苦着脸,“去哪好呢?” 说着,她们就已经穿过了花园,走到了沈父沈母的院子外面。这里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管家陈伯正在指挥下人搬东西。 “陈伯,你们这是做什么啊。”沈露白看着一群人忙碌地搬着东西,有一些惊奇。 “月娘小姐,”陈伯慈祥地笑了,“老爷要走一趟淮西郡,这是在准备东西呢。小姐小心一点,别被碰着。” 淮西郡? 沈露白眼睛一亮,兴冲冲地往院子里面跑过去:“爹!” 书房里,沈父原本正在喝茶看着账本,听见沈露白的声音便看了过来。“爹,我想和你一起出去。”沈露白开门见山地说。 “咳咳……”沈父吓了一跳,被一口茶呛住,“咳……月娘……咳……” “爹——”沈露白撒娇,“您不是也常常和我说,要多见见世面,将来才不会困于一方天地嘛。” “可是——” “再说了,娘最近总是找王媒婆,唉,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就是想多陪陪你们嘛。” “你娘——” “娘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一年到头总为我们操劳,可是我不懂事,常常惹娘生气。这次我们出去几天,娘就可以自己在家里松快松快了。” “我是说——” “我知道了爹,我这就去准备东西,我们越快走越好。” 沈万福一张圆润和气的脸呆在原地,心里只有两个大大的字:不妙。 “我就不去啦。”莺莺为沈露白收拾东西,这件衣服轻便要带,那件衣服好看也要带,加上用的惯的日常用具,整理下来足足两大箱子有余。 沈露白眼角有些抽搐:“我只是和阿爹出去一趟,半个月就回来了。”所以这些东西可以不要吧。 “出门在外,诸多不宜,哪像家里这般事事随着你。”莺莺嗔了沈露白一眼,又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精简。 “对了,你为什么不去啊。”沈露白问,“你不去我一个人会好无聊的。” 莺莺一边想着是带轻便易于行动的衣物好,还是漂亮的衣物好,最后决定把两件都一起带上:“你走得倒是痛快,只是若夫人问罪起来,我替你遮掩遮掩,也免得你回来还要再挨顿打。” “哈哈,”沈露白抱住莺莺,“莺莺我好喜欢你啊。” “就你油嘴滑舌。” 第二天,沈万福一大早的便把商队的所有人叫了起来,准备出发。当他看到车队出了永州县城以后,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出来啦。” “终于出来啦。” 沈万福转身一看,马车的箱子里跳出来的这个姑娘,不是他千方百计想要甩开的沈露白是谁? 沈露白早知道沈万福不敢违背母亲姜芸娘的意思,一定会想办法摆脱自己,今日早早地就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物,藏在了车上。 沈万福知道,此时再说回程已经来不及了,一来一回变故太多,只好咬着牙撑下了这个结果。只是他还是拿出了一身男装,嘱咐沈露白换上。 “唉,这一趟路可不像以前那么好走啦,”沈万福和外面的人说了一会话,忧心忡忡地进了马车。他叹了一口气,“前阵子陈国的王子走到保宁郡的时候遇刺,官府到处抓刺客呢。” 保宁郡与淮西郡相邻,连淮西郡都开始戒备,商队来往本就不易,这下只怕要花更多钱帛去打通关系了。 “陈国的王子为什么会在我们楚国遇刺?” 沈万福笑了,“傻丫头,人家是来出使的,要娶我们楚国的公主回去呢。” “这下可坏了,王子现在生死不明的,也不知道要不要打仗。唉。” 第三章 “月娘,月娘。” 沈露白睁开沉重的眼帘。马车里挂着厚厚的帘子,并不透光,因此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只好拖着声调问突然把她叫醒的人:“爹……现在什么时候啊。” 沈万福找了件厚衣服给沈露白,示意披上,才轻声说:“前面不对,要小心点。” 沈露白还没有反应过来:“前面怎么了?” “月娘,你躲在马车里,一会儿要是有危险你就跑,知道了吗?”眼睛渐渐地适应了黑暗,沈露白看到沈万福一向和气的脸上好像突然凝上了一层霜,严肃地叫沈露白有一点怵得慌,“这件衣服里有一些银票和碎银子,还有身份凭证,你只管往西跑,不要回头!” “爹?”沈露白攥着衣服,茫然无措地看着沈万福。 沈万福示意沈露白噤声,然后他凑到马车帘子面前,弓着身子掀开了一个小小的角查看外面的情况。 外面其实是有声音的,沈露白刚刚处在惊慌之中,所以没有听到,现在她渐渐听到了外面有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商队的马不安地咴叫和马蹄踩踏的声音,也许还有皮肉被划破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这不正常,沈露白想。好像有人在打架,或者说是厮杀,难道是山匪?可如果是山匪的话,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她对外面的情况完全不清楚。“爹,是不是山匪?”沈露白屏着呼吸,用轻声问。 沈万福放下了帘子,一脸凝重:“……你不要管。” “那……”我们要不要去帮忙?沈露白问,他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好几十个青壮的护卫,那些人又高又壮,每个人一顿简直要吃一斤馒头。如果是对付山匪的话,凭这些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再等等。”沈万福说。 外面的声音突然有一瞬间变得很大,沈露白从那堆嘈杂的声音里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再等等。” “再等的话,那些人就要死了!”沈露白说。平心而论,像这种情况沈万福的决定是对的。在不清楚敌我的情况下,他们并不掌握主动权,只能蓄势待发,找一个机会切入。 “再等等。” 一片死寂。 “现在可以了。”沈万福说。他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个哨子,吹了一下,沈露白便听见许多商队里的人的喊声。她悄悄偷看了一眼外面,商队的青壮手里拿着火把,把这几辆马车围在了最中间,外面一层是货物。 若是山匪,一定会先去抢货物,这样一来,也可以为他们争取一点逃脱的机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露白总觉得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一场搏杀过后,那群山匪全部撤走了,沈露白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抬头四处看着地形。 前面是一处峡谷,两边陡峭的山壁间长着很多树。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星星黯淡的光洒下来,沈露白只能看见那些黑黢黢的树影。 她几乎可以还原当时的场景,当时那群山匪埋伏在树影间,等这些被伏的人一走过来,就马上射了箭矢,密集的箭对那些人造成了第一次的伤害。而遇伏之人的护卫都很忠心,他们一边围成了一个圈保护着最中间的人,一边向峡谷外撤退。 所以前面的尸体上,才密布着箭,而且大多都是在胸腹。 山匪紧随其后,他们训练有素,并不与护卫纠缠,但是他们出手果断狠辣,而且不发出除了兵刃碰撞之外的其他声音。 而护卫们也都恪尽职责,他们也许是看到了商队的车辆,于是互相掩护着朝这边过来。直到护卫越来越少,他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叛徒没有去伤害他的主人,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成功。他佯装受伤,一连杀了几个同伴。被他杀死的人,致命伤都在背部,面露震惊。 最后,这些护卫全部殒命,商队出手,山匪见势不妙,带上了同伴的尸体离开。 那么,那些护卫的主人,活下来了吗? 沈露白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低头,看见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地上冒了出来,手的主人,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不知死活,声音嘶哑得像鬼一样:“喂……” “啊!”沈露白一惊,就踢了这个人一脚。她马上又想起这个人也许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于是又走过去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你还好吗?” 那个人没有理她。 她脑中一片空白:该不会踢死人了吧? “爹……”她带着哭腔,跑去找沈万福,“我好像踢死人了……” 沈万福带着随行的大夫跑过去,大夫翻了翻那个人的眼皮,又试了一下脉搏。说:“沈小姐不必担心,此人尚有生机。也是他命不该绝,伤口都不在致命处……” “李大夫你快救人吧,再拖下去他真的要死了!”沈露白被慢性子的李大夫急得不行。 李大夫气定神闲地扎了几根针,然后让商队里的护卫把这个人抬到马车上去,他要慢慢救治。 不知不觉已经忙过了大半夜,远处的天色都已经变成了青灰。 沈万福带着一群护卫去察看那些尸体了,沈露白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去看一看那个被她踢了一脚的人。 李大夫不在马车里,沈露白蹑手蹑脚地爬上马车,掀开了帘子:一个清俊的少年躺在马车上,见她掀开帘子,他看了过来。 借着破晓前的天光,沈露白看见了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一双像春水,像和风,像是一朵轻轻摇摆的荷花的,温柔的眼睛。可是他的瞳孔太黑了,以至于这双眼睛显得深不见底。 少年勾起唇角,对沈露白露出一个微笑:“是你救了我吗?” 也不能算救吧……沈露白想起她踢得那一脚,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啊……那个……你……嗯……感觉怎么样?” 少年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嗯……还好。” 沈露白松了一口气,担心地说:“你们怎么会遇见山匪呢?我听说淮西郡一向治安很好的,唉……不过也算不上好,连陈国王子都遇刺了,也难怪你们会遇到了……” 她说话噼里啪啦快得像连珠炮,少年带着淡淡的微笑打断了她:“我的侍卫,还好吗?” 这个要怎么回答?沈露白觉得空气仿佛凝滞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和这个温柔的少年说,他的侍卫被山匪全部杀死了,而那些怪异的山匪一见到商队出手就跑了。 “我知道了,你不必为难。”少年微微垂着眼帘,看起来十分失落,“不知道他们的尸身……” “你放心,我阿爹他们已经去看了。” “阿爹?” “哦,我是和我阿爹一起出来的。” “是那位颇有福气的商队主人吗?”少年问。“原来你是少东家啊。” “嗯,我叫沈露白。” 少年一笑,眉间都是散不开的忧郁:“我叫魏潇。” 沈露白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身负使命,有必要帮助一下这个可怜的少年:“你有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魏潇有点犹豫:“我本来……是要去淮西郡投靠外祖父的,可是路上遇到了山匪。不知你们往哪儿去,如果顺路的话,可否带我去淮西郡?” 沈露白说:“好啊,我们正好也要去淮西郡呢。”她拍拍胸脯,一副“万事包在我身上”的样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你送过去的。” “送到哪儿去?”马车帘子又被掀开,沈万福圆润的脸露了出来。 “阿爹……”沈露白说,“魏潇好可怜啊,他本来是要去投靠外祖父的,结果遇到山匪,侍卫全被杀死了,现在他一个人还受着伤。正好我们也要去淮西郡,不如我们带着他一起去吧……” “月娘,李大夫刚才还在找你呢。”沈万福说。 “哦。”沈露白不疑有他,乖乖地去了。 “魏潇,不是你的真名吧。”沈万福坐在马车里,看着这个受伤的少年,隐隐戒备。 魏潇比他更紧张,他像一只遇到强敌的小兽,纵使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也免不了炸起浑身的毛:“沈先生何出此言?” 沈万福却答非所问:“月娘是个孩子,不懂事,你离她远点。” “魏潇不曾动过什么心思,潇本去投靠外祖父,运气不好,途中遇到山匪……” 沈万福抬眼看了一眼这个自称“魏潇”的少年:“那可不是山匪。” “哦?”魏潇拼命地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却只觉得脸上僵硬。 “我年轻时,也见过世面。那些人进退有度,受训多年,和你的侍卫打起来的时候不出一点声音,也不曾连及商队,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同伴的尸体。” 魏潇脸上的笑淡了,他抓住被褥的手已经用力到发疼:“那是潇继母派来的杀手。” “哦。” 魏潇说:“我并无恶意。” “我并不在意这些,你只要离月娘远一点就好了。”沈万福眯着眼睛,“最好在我们到了淮西郡以后,你便识趣一点,自己离去。” “我尚有伤在身……” “难道你没有退路?”沈万福打断了他的话,低下身来,“你会怎样,那不关我的事。” “沈先生这样做,就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那时候你们把那群人引过来的时候,何曾想到过无辜?” 第四章 “那时候你们把那群人引过来的时候,何曾想到过无辜?” 沈万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他那惯常的和气的笑意,就好像他刚才不是说出了什么撕破了脸的话,而仅仅是问了一句“吃了吗?”这样的家常。 魏潇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和善的商队主人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没错,深不可测。 昨晚他遇袭时,的确先被那些死士的箭矢吓了一跳,但是当他带着侍卫往峡谷外撤退时,却发现外面有一只商队。这只商队非常整齐,一圈载着货物和护卫的马车在外面围成一圈,却没有点亮火把照明或者说贸然冲过来打探情况。 他当时就知道,这只商队有一个非常老道的人坐镇。命令侍卫往商队的方向撤退,他确实是有祸水东引的想法,对于他来说,这样的一个商队不过是蝼蚁。 没有什么,比他的性命更重要了。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死士在他靠近商队以后居然停下了攻击,甚至在商队出击的时候离开了。 这个人……不一般。 他没有能力对付他,只能隐忍。所幸他已经忍了很多年了。从母后去世那一日起,不,更早一点,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陈国的王宫是容不下他们母子的,他要活下去,只能忍。 要忍的东西太多了,后妃们生了一个有一个儿子,早将他视作眼中钉,但是他唯二可以依靠的父母,并不在意他。哪怕他是陈王的嫡长子,陈王也从来不肯认真看他一眼。他曾经以为这是因为母后是楚国的公主,后来他终于明白,这只是因为,他对于陈王来说,是一个不该出生的人。 没有人期待他。 母后对他也是淡漠的,她是楚国的公主,锦衣玉食长到十八岁,被自己的父亲指给了邻国的国君,而所有人都知道陈王不安分。她恨自己的父亲、丈夫,不惜自甘堕落,以为可以报复他们。她总是描着细细的柳叶眉,眼波流转里都是春山一样的轻愁,能让所有见过她的男人失魂落魄。 这大概也是陈王厌恶她的原因之一。 总之,她和那个叫沈露白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 魏潇想起沈露白。她好像总是在笑,又温柔又干净。也难怪她的父亲会这样紧张,他想。如果他将来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他也愿意为她赶走所有污浊,只让她一直这样平安喜乐。 这样的人,和他不是一路的,他离她远点也好。他生来就不应该招惹别人,他注定应该孤独一世,然后登上那个位置,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所有和他有牵挂的人,好像运气都不太好,比如……那些侍卫。 魏潇站在一个土包前。 他的所有侍卫,都在这里面。除了那个叛徒,一共是十一个人,十一张年轻而鲜活的脸,现在都埋在这片泥土下面。 有一个侍卫比他小两岁,刚刚过完十七岁生辰。他那时还在陈国与楚国的边界,随手赏给他一匹骏马做礼物。那个叫小武的侍卫特意到他面前来谢恩,说“士为知己者死”。然后他果然为他死了,挡下了很多箭矢之后。 明明那匹骏马,不过是他随手赏出去的东西。 他来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这些这些母亲留给自己的侍卫了,而现在,又只有他一个人了。 就像一开始那样。 沈露白远远地站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少年很可怜。虽然她对他根本不了解。她只知道这个少年对她说的那一些所谓的身世:母亲去世、投靠外祖、中途遇匪,她不知道这个自称魏潇的少年家住何处、性情如何,但是她总是不期然间想起那一双眼睛。 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她走过去,抬起手拍拍魏潇的肩膀:“都过去啦。” “嗯。”魏潇没有回头,他的脊背明明撑得笔直,却让沈露白想起被拉成满月的弓弦。蓄着满满的力的弓弦,要么发出一击,致敌人于死地;要么,就承受不住力量崩断。她忍不住出声:“我们要走啦,你记一记位置吧,以后也还可以再来看的。” “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带回去的。”魏潇说。 远处一轮红日升起,清晨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沐浴在晨曦里,那双眼睛发出像星辰一样耀眼的光。 陈伯欲言又止。 沈万福笑了一声:“陈伯,你有什么就问吧。” 陈伯踌躇着说:“方才我在外面,见到月娘小姐和那小子在说话……” 沈万福饮了一口茶,他知道陈伯在担心什么,他又何尝不是呢。虽说往事已矣,但这个少年人的出现,却让他觉得……现在这种平静地生活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昨夜的那些杀手,都是培养多年的死士。这个少年,是什么样的身份,才会惹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而且他……长得很像一位故人。 “陈伯不必为月娘担心,”他看向马车外面,好像能看见晨曦下少年与少女静静并肩而立的场景,“月娘到底是我和芸娘的女儿。” 芸娘性格坚韧果决,月娘随她,只是心性单纯,并不善于揣测人心,又不是蠢。对于沈万福来说,他宁愿看到月娘是这样的性格。他见过太多精于心计的女子,她们深谙人心,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她们下场都未必算好。 把人心一两一两算得分明的人,能得到几分真心? “收拾完了我们就走吧。早点去淮西郡,早点回去。”沈万福说,他有点想芸娘了。 陈伯也笑了起来:“老爷您这是想夫人了。” “是想了。”沈万福有些感慨,“我曾经以为,我和芸娘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平淡一些,相依为命也好,可是和她相处越久,我反而越离不开她。” 他想起女儿的婚事:“我倒是希望月娘能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可芸娘想着,给月娘找一个和气一些的人家,一辈子什么波澜也不要有,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夫人那是怕了。”陈伯说,“当年夫人在永州等老爷的消息,却等到了一个身亡的传信……若不是有了月娘小姐,夫人之刚烈,只怕等不到团聚。” 沈万福也好像想起了从前的事,那时他一身锦衣,骑着白马从小姐轿前走过,暖风微醺,都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眨眼,他们的女儿都已经十八岁,亭亭玉立了。而且……好像还有点女大不中留了。 “魏潇,你去过淮西郡吗?”沈露白带着干果点心,偷偷跑上了魏潇所在的马车。她信誓旦旦地对沈万福说自己是担心魏潇一个人心情郁结,想不开,身体也恢复不好。 魏潇这个少年就像一个谜语,她好奇。 被关照的魏潇倒是很淡定,他顶着沈万福和陈伯两个人不爽的目光,接受了来自沈露白的好意。即使送走这两个人之后,还有李大夫坐在旁边,双目有神地监视着他们—— “没有。”他接过沈露白递过来的点心,咬了一口,“谢谢……我母亲外嫁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了,我也只知道外祖父家在这边,但是一直没有来过。” “哦。”沈露白有些失望地说,“那……你去过哪些地方呢?” 魏潇轻轻擦了擦嘴,沈露白从他的动作里面看出他的教养:作为父母的掌上明珠,沈父沈母是从来狠不下心肠教她规矩的,因此,沈露白的礼仪直到现在也只是能看的标准。但是她可以看出,魏潇家里一定管得很严,很讲究规矩,比所谓官宦世家的宋家还讲究。 他说他母亲去世,父亲续娶,所以才来投靠外祖。沈露白想起他说的身世,心都软了一些。 “我倒是去过不少地方。”魏潇说。他想起陈国的国都,那里四季分明,明明昨天还穿着厚厚的裘衣夹袄,转眼就暖和地可以换上春服,他每年春猎秋狩都参加,那些人骑着马去追赶被人豢养着的所谓野兽;还有他从陈国一路过来时,见到的路上的场景,那些绵延的山脉,空山之中寂静得像幻影一样的月亮,还有血红的、垂在两山之间无论如何不肯落下去的落日。 那些都是能叫沈露白这样的女孩子动心不已的事。她不必去打探魏潇这个人家中有几个姐妹兄弟,家在何处,外祖是谁,她只要听一听这些就够了。他们不必交心,因为这一路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一段有惊无险的谈资。 只要不发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