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机与公主裙》 第一章 “再检查一遍行李。” 朱韵一语不发地听从母亲的话,将行李箱再次打开核对物品。 “带齐了吧。” “齐了。” 母亲满意地点头。 终于进行到下一步。朱韵被母亲拉到身边,一下一下地顺着肩膀,像是在撸羊毛。 “到学校要马上联系家里,知道吗?” “嗯。” “妈妈真想直接给你送到学校。” “不用了,开学了你跟我爸那边也忙,我自己去就行了。” 母亲一脸担心。 朱韵:“反正也不远,都在一个省。” 母亲叮嘱:“跟老师同学好好处。” “嗯。” “我再谈几点需要注意的地方。第一,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搞特殊化,以免被欺负。第二,一定要和室友处好关系,你们是要在一起住四年的。第三——” “我知道的,知道的。” 趁着母亲还没展开论点,朱韵频频应声。 检票口只剩她们母女俩了,母亲眼眶发红,摸了摸朱韵的头发,“要乖乖的,你是妈妈的骄傲。” 挥手告别。 拉着行李进站台,朱韵深吸气,心情平复之后,一身轻松。 她扛着两个大箱子上车。四个小时后,又扛着两个大箱子下车。 朱韵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学校。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又离家不远,这里很早就被朱韵父母列为高考第一志愿。 学校还有一位教授是父亲的好友,听说年前脑溢血死了。 报到日,学校格外热闹。 不愧是名校,新生一个个英姿勃发。不管唇线再如何抿得保守矜持,眼神里的热烈还是无法抑制。 与之相比,学长学姐们就淡定多了,研究生院的老油条们更是行动迟缓,目无高光。 他们耷拉着眼皮看着眼前的菜鸡们扑棱翅膀东奔西走,无动于衷。 朱韵将行李搬到寝室时,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 朱韵以前有个朋友喜欢化妆,拜她所赐,在朱韵浅薄的意识里,所有会化妆的女孩都被归类为美女。 按这个标准,里面拿镜子这位该是个绝世美女,她的妆面浓得就像生日蛋糕。 蛋糕女听见有人进来,转头看。四目相对,朱韵露出善意的笑容。 “你好,我叫朱韵。” 蛋糕女上下打量她。 烟熏妆并没有把白眼仁涂上,被这么直晃晃地看着,朱韵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 “我叫任迪。” 蛋糕女终于自我介绍。 然而……到底是多少年的老烟枪才能造就这样沙哑的嗓音? 朱韵脑袋混沌,不知所措。 “那个……”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朱韵回头,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看着她与任迪,说:“我们应该是室友吧,你们好,我叫方舒苗!” 又是一轮自我介绍。 任迪话很少,浓妆之下的脸显得非常冷淡。 情有可原。 你指望一块蛋糕能有什么表情。 朱韵想尽一切办法才勉强维持场面不冷,好在方舒苗很活泼,她一边聊一边从箱子里掏出干果。 “家乡特产,你们尝尝吧。” 朱韵道谢,把母亲事先准备的肉干分了。 可能是班里女生比较少的缘故,她们没有等到第四个室友。客客气气地聊了半个小时后,朱韵提议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领军训服吧。” 方舒苗也想起来:“对啊!下午还有班会。” 大学第一次班会,见班主任和其他同学,还是很重要的。 夏日的午后,燥热难耐。 排队排了十几分钟,前面还没有要动的趋势。一条长龙直直伸到体育馆里面。 朱韵准备齐全,从包里掏出伞。 “你们也来打吧。” “谢谢。” 方舒苗钻进来。 “任迪?” “我不用了。”任迪本来站在后面听歌,被朱韵打断后干脆扣上手机,冲前面大喊: “到底发不发了!” 朱韵和方舒苗同时被吓了一跳。 名校学子们素质普遍良好,大多数时间里都轻声细语,规规矩矩。但此时小鸡崽们初出茅庐,激动的心情无法抑制,被任迪这么一嚷,队伍也跟着躁动起来。 “就是啊!” “还发不发?中暑了要!” “晒晕了!” 群鸡咆哮。 喊了一会,体育馆里面终于出来个满头大汗的负责人。 “别急!叫到名字进来领!都能记住自己学号吧!” 大家纷纷低头翻刚拿到手的学生证。 负责人手持一张破烂单,仰脖吼:“先是计算机系!应用技术一班!一号李峋!” 朱韵欣慰,能少晒一会了。 “一班一号!李峋!” 没人应。 负责人声嘶力竭:“李峋!李峋在不在!?有没有这个人?李——” “到。” 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道走马灯似的应答。 朱韵一愣,觉得这声音好干净。 这种清澈的,底蕴十足的,又因长时间日晒而松散发软的声音,在午后的校园里辨识度非常高。 果然学校好苗子也好。 朱韵欣慰地想着,慢慢回头,然后被震得五内俱焚。 其他人也被吓住了。随着那人走上前来,队伍从中劈开两半,犹如摩西分海。 等他消失在体育馆尽头,鸡群又炸开了锅。 “我操,这么拽?” “谁啊那是……” “学校让这么染?” …… “哎,看见没有?”方舒苗推了推朱韵,“一头金毛啊。” 看见了。 怎么可能看不见,晃得像电灯泡一样。 朱韵的父母都是老师,她从小就跟各种各样的学生打交道。但就算是再破的学校里,她也不曾见过顶着这种纯度发色的学生。 朱韵环顾四周。 比起高中,大学自由很多,染发学生也不少。但毕竟理工学校偏保守,普遍染棕色栗色,最多漂个闷青。 像这种在阳光下金到发白的头发,绝无仅有。 叫什么来着? 李峋。 染这么金干嘛,装太阳啊,全校独他一份,也不嫌丢人……朱韵有点尴尬地想着。 在朱韵思绪翻飞的时候,李峋领完军训服出来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闭嘴看风景,余光扫视。 他穿着普通的棉质灰色短袖,因为热,袖子被撸到肩膀上,露出臂膀流畅的线条,有着年轻人独有的消瘦感。 他步子很大,出来之后没跟任何同学一路,径直离开。 与朱韵擦肩而过。 个很高,脸很窄,人很困。这是留给朱韵的第一印象。 “哼。” 一声轻哼打断思绪。 朱韵侧头,看见任蛋糕手臂抱在胸前,正眯起眼睛盯着李峋离去的方向,脸色不善。 这是她出场后第一次露出表情——挑左眉毛,撇右嘴角,眼珠子斜靠——暂且先算是冷笑吧,一直持续到李峋身影消失于视野,然后沉吟数秒,淡而清晰地吐出两字:“嚣张。” “……”朱韵心说你们真是棋逢对手。 领完军训服,学生陆陆续续往教学楼走。 “哎,图书馆!”方舒苗拉住朱韵,指着不远处一座建筑。 通常来讲,学校图书馆基本可以反映整所学校的学术氛围。方舒苗往里望,黑压压的一片,她兴奋地说:“好多人!真棒!” 是在发新书吧。 教学楼的楼道里挤满了新生,菜市场一样。 朱韵三人顺利找到自己的班级,偏角坐下。过了一阵,同学慢慢到齐,大家都跟自己的室友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然后,某一刻,屋里静了一瞬。 朱韵下意识回头,果然是李峋。他坐在她斜后方,待她想仔细看看的时候,上课铃响起,朱韵本能地转身面向讲台。 一条走廊都静下来。没过多久,一个中年男教师进教室。 他个头不高,脑袋溜圆,来到讲台上先冲大家笑了笑。 “同学们好啊。” 底下稀稀拉拉地回应。 “老师好——” 老师搓搓手:“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啊。我叫张岱,是应用技术一班的班主任,也是大家高等数学课程的任课老师。” 张老师是显而易见的学术型,履历金光闪闪,却极其不擅表达,磕磕绊绊地烘托着班级氛围。 “这样吧,大家也做一遍自我介绍,让老师认识一下,也跟其他同学都熟悉熟悉。谁想先来?” 死一样的沉寂。 张老师抹抹头上的汗:“那个……要不,咱们还是按学号来吧。” 学号? 说起来,我班一号…… 斜后方站起来一个人,从朱韵身边晃过去。 他往讲台一站,顿时显得人民教师的形象更加矮小了。 朱韵定睛。 这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的脸了。 凭良心说。 有点帅。 只是那头发…… 离得近了,朱韵看出他还喷了定型。 用就用,你好好使呗,不。 一头短发被他抓得乱七八糟,说好听点像一片荒芜的野草,难听点就是用呲了的笤帚。 下面的同学包括朱韵在内,都隐隐期待着张老师的发言。 张老师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只是微微一顿,很快就释然了,转头对大家说:“对了,我们班本省考生不少吧?” “嗯……” 很多人都开口,朱韵也跟着点头。 张老师又说:“这位是今年的理科状元,大家还不知道呢吧。” 一个大写的what出现在朱韵脑海里。 状元? 说起来,今年放榜的时候,理科状元确实没有被报纸报道,当时她还有点奇怪。可毕竟不是自己的事,一想一过也就算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 全省考生都输给这个杀马特了? 朱韵有点胃疼。 张老师拍拍李峋臂膀:“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全班鸦雀无声。 他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是严重缺觉,张老师的话让他勉强打起一点精神。 “我叫李峋。” 又是那干干净净的声音,不高不低,稳妥得像是用最上好的木材在寂静的庭院里相互敲击。 大家都在等着下面的发言,而他似乎没有想好下半句要说什么,思忖了几秒,然后恍然,露出一个群嘲的笑容—— “是今年的高考状元。” 台下十几个本省考生心里不约而同飘过五个字—— 我日你妈哦。 第二章 事实证明,话不在长,有力则行。 整一轮自我介绍结束后,朱韵发现留给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一号选手。 “你感觉怎么样?”身旁的方舒苗小声问朱韵。 “嗯?” “那个李峋。” 朱韵保守地说:“挺有个性的。” “老师不会允许他染这种颜色的头发吧。”方舒苗皱眉说,“都成年人了,还搞什么叛逆啊。我妈妈从来不让我跟染发的男生来往。” 那你还好。 朱韵心想,换做是她母亲,看到这样的学生会直接给校长写信,呵斥不正风气。 朱韵不经意地看向李峋那里。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似乎还有些困,眼皮半耷拉着,连呼吸都很慢。 但似乎这种特立独行的人到哪都格外引人注意,尤其是还顶着“状元”的名头。在自我介绍结束后的休息时间里,李峋身边聚集了几个同学,大家很客气地同他聊天,想要增进了解。可他看起来却并不是很感兴趣。 啧啧啧。 之后张老师又讲了一会,大概介绍了整个专业的课程内容以及未来的就业趋势,以及科研发展方向。 朱韵注意到方舒苗从自我介绍环节结束后,就一直闷着头往小本子上写着什么,不时停笔蹙眉,嘴里念念有词。 “那么,我就先说到这了。” 张老师终于结束了自己冗长的发言,“下面我们进行最后一项,班委会选举,希望有想法的同学踊跃参与。我们先从班长位置开始选,哪位同学……” 方舒苗背得差不多了,扣上小本子,一脸严肃地举起手。 …… 见到这么快就有人配合,张老师明显也松了一口气。 “这位是方舒苗同学吧。来,上前面来吧。” 方舒苗落落大方地走到讲台上,清清嗓子。 “大家好,我叫方舒苗。大家现在可能还不熟悉我,但没关系,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大家可以慢慢了解。 那我就直接进主题,我今天竟选的位置是班长,我先简单说一下自己竞选的原因和优势。第一,我非常愿意为大家服务;第二,我渴望锻炼自己;第三,我有过多次当班长的经验;第四,我有坚定的信心和毅力。下面我就这四点细谈一下我对于班长这个职务的认识。” 朱韵:“……” 这熟悉的展开方式,简直亲娘再版。朱韵心怀敬意地坐直腰板,听方舒苗潇潇洒洒地讲了近五分钟时间。 “……以上就是我竞选班长的发言,希望大家都能给我投出信任的一票,请大家支持我,谢谢!” 班主任带头鼓掌。 大家也回过神,噼里啪啦。 张老师:“还有没有其他同学想要竞选班长?” 听了方舒苗教科书般的竞选演讲,所有人都萎了,张老师连着问了几次也没人应声。 于是方舒苗顺利上位。 “班会结束之后来一趟办公室,最好再带个同学,有一些材料要发下去。”张老师嘱咐方舒苗。 回到座位上,朱韵给方舒苗比划一个大拇指。 “好棒啊。” “谢谢!”方舒苗说:“对了,等下你有空吗?” “有啊。” “陪我去一趟老师办公室行吗?好像要拿点东西。” 朱韵点头,点到一半想起什么,回头。 任蛋糕从李峋自我介绍结束后就对班会全无兴趣了,一直低着头听歌。 朱韵轻轻戳戳她。 “干什么?” “等下我陪方舒苗去老师办公室,你一起吗?” 任迪冷淡地看着朱韵,“我为什么去?” “……” 班会结束。 教学楼门口朱韵又问了一遍任迪,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复。 “算了我们自己去吧。”方舒苗小声说:“她不想来就别叫她了。” 终于在路口分道扬镳。 朱韵看着任迪离去的身影,心有戚戚。 这才第一天,就搞成这样,那往后四年岂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和谐度过了。 * 朱韵和方舒苗忙活了一下午,去食堂吃了晚饭,等她们回来的时候,在寂静的楼道里隐隐听见音乐的声音。 好像是从她们的寝室里传出来的。 推开寝室门,任迪抱着一把吉他坐在床上。 “哎?你会弹吉他啊?” 朱韵反手关上门,仰脖说。 任迪从她们进来后就把吉他放到一边了,听见朱韵问话,随口嗯了一声。 朱韵赞叹:“真厉害啊,我什么乐器都不会。” “还在学,弹得不好。” 难得有了话题,就在朱韵打算再精进一步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有人在吗?” “谁啊?” “我是学生会的,问点事情。” 朱韵把门打开,外面的学姐一手拿本一手拿笔,好像在记录什么。 “学校让统计一下,你们寝室有信教的吗?” 朱韵回头看看,方舒苗摇头,“我不信。” 任迪从床上探头出来。 “有什么说法吗?” 学姐有些奇怪:“说法?” “比如信什么教可以不上早晚自习什么的。” 众人:“……” 朱韵很想把这句话归结为任迪独特的幽默感,但看她的神情,明显不是。 学姐用圆珠笔搔搔脸,“这个……好像没有吧,之前都没有先例。” 任迪很快失去兴趣,缩回床里。 朱韵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转头,“那我们寝室就——” “你不信吗?” 朱韵一愣,“什么?” 学姐离她很近,指了指她的领口。 她低头,发现十字架的项链不知什么时候露了出来。 “啊,这个……”朱韵把链子收进衣服里,“就是个装饰品而已。” 学姐点点头,往下一间去了。 军训开始了。 八月份的太阳,大得吓死人。今年的天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热得人睁眼睛都费劲。仅一个上午的时间,不止新生们累得汗流浃背,连教官都有点受不了了。 “队伍拉到树荫下面!休息一下!” 大家码成一排,坐在路边。 朱韵被晒得迷迷糊糊。 方舒苗扑通一下坐到旁边,朱韵一个激灵,醒了。 “累死我了,班级要整理的材料好多。”方舒苗脸通红,眼睛里热得都透出血丝了,拿起水壶,发现已经没水了,哀嚎一声。 “辛苦你了,我去买水。” “不用不用!” 朱韵晃晃自己的瓶子,“正好我的也喝完了。” 自动售货机在实验楼后面,朱韵绕过两个弯,一抬头,瞬间停住脚步。 李峋那头毛实在太好辨认了。 他似乎也是来买水,顺道抽根烟。 过去么? ……还是算了,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打招呼。朱韵决定等他把这根烟抽完再去。 三四分钟后,李峋掐了手里的烟,往回走。 朱韵碎步调整位置,永远站在他与树连接的延长线上。 等李峋离开朱韵才过去买水,直到拿到水的一刻,朱韵才察觉自己已经口干舌燥。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拧瓶盖。 为了方便通行,实验楼的一层是打通的,可以直接穿过去。朱韵抄近路从里面走,结果刚踏进去就看见李峋站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正跟一个女生说话。 朱韵闪身到一旁。 “那个,我能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其实报道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 朱韵的瓶盖还没拧开,在心里抱怨。 这也忒紧了。 “抱歉,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让我喝水,我要喝水。 安静了。 朱韵的瓶子也顺利拧开了,她大口大口地灌了半瓶,总算是活了过来。往外看了看,那女生已经离开,李峋也正准备回训练场。 结果没走出三步远,又一个女生远远跑过来,朱韵只能再次缩回角落。 “开学那天我就看见你了,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几乎一模一样的发言。 “手机拿来。” …… 朱韵从水泥墙后面慢慢探出头。 不出所料。 这个比刚刚那个漂亮许多。 一个能把土掉渣的军训服穿得风情万种的女生,朱韵只扫了一眼就判断出这种水准肯定不是出自计算机系。 真是威名远播。 朱韵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来找过他,也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入了他的“法眼”,顺利留下电话号码。反正军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有个新闻学院的学姐每天跟他一起离开。 而到了军训后期,学姐已经不见了,他身边换了一个不管风吹日晒,都坚持来给他送冰豆浆的女生。 另一方面,与朱韵起初预料的差不多,在初次释放的善意没有得到充分回应后,大多数同学选择放弃与李峋交朋友。朱韵也听闻了一些他们背后关于李峋的评价与传言。 不过让朱韵有些感慨的是,大学到底与初高中不同,人都成熟了很多。在面对异类的时候,就算心里再不舒服,大多也会选择井水不犯河水。 亦或者是名校学子智商高,在摸清对手底细前,不会轻易翻脸? 谁知道呢。 总之,在经过了一番莫名其妙的余热后,九月来了。 学校正式开学了。 第三章 方舒苗拿着学生名册站在讲台上点名。 不出意外,包括任迪在内的几个“困难户”再一次逃了早自习。 方舒苗点名点到最后已经眼泛泪花。 班级早晚自习的出勤率直接挂钩班委工作业绩,对于有心想要竞争学生会席位的方舒苗来说至关重要。 奈何此班奇葩太多,方舒苗上任三天,脸上已经开始爆痘了。 除了朱韵没人关注台上的班长,大家都在埋头苦学。尤其那个角落里的高数课代表吴孟兴,简直就要把脸贴在高数书上了。 朱韵着实有点奇怪。 高等数学目前为止才上了一节课,张老师在课上主要讲了三点—— 《高等数学》学什么? 《高等数学》课的要求有哪些? 怎么学好《高等数学》? 不过好学生自我要求高也正常,提前预习无可厚非。朱韵端正心态,也翻开书看了起来。 中午吃完饭,方舒苗去开会,任迪不知所踪,寝室只有朱韵一个人。屋里太静,静得她晒着太阳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迟到。 班主任的高数课。 朱韵顶着睡成鸡窝的头发一路狂奔,心里祈祷千万别点名。 课堂上。 张老师正在介绍微积分。 朱韵做贼一样猫着腰,趁老师回头看黑板的时候,小心翼翼从后门溜进去,就近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她气喘吁吁地问旁边的同学。 “点点、点——” “没。” ……这声音。 朱韵拨开自己睡乱的头发。 李峋。 她进屋时头压得太低了,根本没有看到是他。 “谢谢。”她小声说。 李峋没有应声。 对于刚刚经历了黑暗高三,做过无数变态题库的新生们来说,高等数学的入门课程很简单,几乎都是常识性的知识。 简单的课程内容让朱韵有更多的时间分散精力关注其他的事。譬如她发现身边的人此时非常专注——虽然他专注的点也不是讲台上的张老师。 其实包括刚刚朱韵问话的时候在内,李峋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腿上。 那里放着一台十一二寸大小的笔记本电脑。 朱韵不能明目张胆地看过去,不知道他具体在干什么,只听到他不停地敲击键盘,速度奇快。 是不是该垫张膜啊……朱韵心说。 你敲得这么旁若无人,很容易被发现啊。 前方张老师叫课代表回答问题。 吴孟兴可能是早上学得太猛,导致午后困顿,被叫起来时紧张得话都说不完整。 “那个……就是,就是……” 吴孟兴脸涨得通红,盯着书,头也不敢抬。 在安静的几秒钟里,教室后方那隐隐的,富有节奏感的敲击声越发明显了。 在全班都回头看过来之前,朱韵轻轻咳嗽一声。 毫无作用。 李状元显然已经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 可能是遇到什么瓶颈,李峋眉头蹙着,下手更加用力。 前面吴孟兴还僵着,张老师好声道:“别紧张,叫你起来就是精神精神。大家也是啊,下午第一节课最容易困,坚持一下。”他顿了顿,往后看。“那个……李峋同学,你来回答一下吧。” 叫到名字还没反应,朱韵犹豫着要不要正式提醒他,李峋另一侧的同学已经开口了。 “喂,叫你呢。” 他在桌下踢了李峋一脚,李峋总算抬头。 那同学极快速地,用只有最后一排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课后练习第六题,分解复合函数。” 书一直都是摆好的,李峋往下瞥了一眼。 那位同学接着说:“从外往里分,第——” 李峋把笔记本放到地上,起身。 随着他站起,一股香味被带了起来…… 朱韵轻轻一吸。 沐浴露? “y=2u,u=-v2,v=sinw,w=3x。” 好像是薄荷味的。 “正确,请坐。”张老师满意地说。 课代表的后脖子都红成麻辣味了。 李峋坐下,旁边的同学有点兴奋地说:“好快啊。” 高见鸿。 朱韵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军训期间,那时方舒苗被各种杂务摧残,实在分不开身了,便找同学帮忙跑腿,高见鸿答应了很多次。 他是个阳光爽朗的男生,在班里很受欢迎。 李峋的思路被张老师的提问打断,看起来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情了。他扣上电脑,跟旁边的高见鸿聊了起来。 下课铃响。 朱韵抱着书本,与身旁的李峋同时起身。她下意识停顿…… 您先走。 她跟在李峋和高见鸿身后离开教室。 走廊里挤满了下课的学生,她抬头看,李峋的身高和黄金后脑勺在人群里极为突出,他单臂夹着电脑和书,一手揣在裤兜里,消瘦而修长。 方舒苗回到宿舍,见屋里只有朱韵一个人,顿时脸就垮了。 “怎么办啊。”方舒苗搬着凳子来到朱韵身边坐下。 “我要愁死了。”方舒苗抱着朱韵手臂诉苦,“他们是有多不喜欢上自习,他们是怎么考上这所学校的?” “你先别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你看看我班这出勤率,我要完蛋了。” “……” 方舒苗上火上得嗓子都哑了。 朱韵给她出主意,“要不你跟张老师谈谈?” “有用吗?” “让他找他们聊聊,毕竟老师嘛,肯定威慑力强一些。” “有道理。”方舒苗跃跃欲试,搬着凳子回去了。 手机震起来,朱韵掏出一看,是母亲的电话。她拿着手机离开寝室,到走廊尽头的阳台接听。 母亲照常的嘘寒问暖。 “课紧张吗?” “不紧张,才刚开学。” “老师怎么样?” “挺好的。” “要听老师的话,不要让妈妈担心。” “我都多大了,我乖不乖你还不知道吗?” 母亲在电话里温柔地笑:“知道知道,你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对了,同学都怎么样?” 呃…… 朱韵条件反射地想起了蛋糕女和金毛怪。 “还都挺有性格的。” “有性格?” 朱韵未免母亲的长篇大论,转移话题说:“对了,我们班班长跟我一个寝室,是个很好的女生。” 母亲果然顺利被带跑。 “那你要好好跟人家相处啊。” 朱韵把方舒苗愁心学生会选举的事跟母亲讲,不过当中涉及到的具体人物她一句带过。 “你要帮她啊。”母亲听完了说,“她是个好孩子,你有能力的话就尽可能帮帮她。哪有刚上学就开始逃课的,太不像话了。” “……嗯。” 母亲郑重其事地说:“很多学生都把高考当成终点,这是很错误的观念,大学才是真正传授立身根本的地方。这不是结束,甚至连中哨站都不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嗯。” 貌似是另一个方向的长篇大论,朱韵换了个姿势拿手机。 母亲条理清晰地发言了二十几分钟后,总结说: “……好了,虽然认真念书很重要,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多出去逛逛,别总呆在屋里。” “嗯。” 朱韵刚准备说结束语,母亲又开口—— “还有,你们还太小,没有接触过社会,价值观很不成熟。千万不能拿无知当成乐趣,拿无礼当成性格,知道吗?” “……” 以为一句话能把话题转移,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放下电话,朱韵刚好跟外面回来的方舒苗碰了个头。 方舒苗满头大汗跟朱韵说自己跟张老师的沟通结果。 “张老师的意思是让班委先接触一下,如果没效果再让他来说。他说毕竟刚开学,直接让老师去跟学生谈,太正式了。” 朱韵点点头,然后就看到方舒苗一脸期待的表情。 “……” 方舒苗拉住朱韵的手:“救命。” “…………………………” 朱韵参考了一下刚刚母亲的话,说:“也行,你让我去找谁谈?” 方舒苗:“最难的就是那俩咯。” “都让我去?”朱韵一头汗。 方舒苗:“那你选一个。” “任迪。” 方舒苗深吸一口气,“行,那我去找李峋。”她悄悄告诉朱韵,“刚刚我看见任迪了,她在操场。” 朱韵往阳台外望去。 天色渐暗,远处的操场一片漆黑,像吞人的猛兽。 “我去看看。” 朱韵在楼下买了两杯奶茶,准备等会谈心用。 一天的课都上完了,大批学生向生活区的方向走,朱韵逆行在青灰色的水泥路上。 操场被高大的铁丝网围着,朱韵绕到入口处,一抬眼,看见了两抹身影。 按理来说这么暗的天色下,很难看清什么。 可架不住有个人走哪都喜欢带电脑。 操场上零星有些锻炼身体的人。中央是足球场地,本校的足球场质量不高,草不新,甚至有些荒凉感,被很多爱踢球的同学抱怨过。 朱韵倒是觉得这里不错。 设想哪天一对情侣坐在这片荒草地里,一同看没有星星的夜空……这种永久且过时的文艺范,还挺吸引人的。 然后,现在—— 朱韵回过神。 两个目标人物都在前方。 上,还是不上。 这是一个问题。 第四章 做了两分钟心理建设,朱韵上前。刚巧任迪往外走,两人撞个正着。 然后,任迪就那么背着吉他,径直从朱韵身边走过去了。 朱韵:“……” 天太黑了? “任迪?” 她试图叫住任迪,但对方的注意力完全没在这上,她从黑暗的角落里拖出一辆电瓶小摩托,骑上去,一溜烟地不见了。 这就很尴尬了啊。 现在目标人物只剩一个。 朱韵内心很想掉头,但想起方舒苗沙哑的嗓音和母亲的谆谆教诲,站了几分钟后,朱韵还是决定硬着头皮顶上去。 “那个……” 李峋这次没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见声音,看过来。 他的额头因为抬眼的关系,压出几道浅浅的纹,眉眼和发色在屏幕冷光的映衬下,平添凉意。 后悔了…… 后悔了后悔了后悔了。 她就应该直接回寝室独自享用两杯奶茶。 “干什么?”李峋问。 朱韵胃里直钻筋,先自我介绍说:“那个,你好,我叫朱韵,我们是一个——” “什么事?” “……”朱韵尽量平复心态:“是这样的,学校最近查出勤,早晚自习……” 李峋低下头接着敲键盘。 “……” 你能不能让人把一句话说完? 朱韵好声说:“因为刚刚开学,所以老师盯得很紧,现在班长也很犯愁,她不想给你们报上去,一直都瞒着,但如果——” 面前忽然多了一物。 话又没说完。 李峋坐在草地上,单手举着电脑,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烟来,点着。 吹口气,冲朱韵说:“拿着。” ? “拿着。” 朱韵把奶茶放到一旁,双手捧着电脑。 屏幕上是一个编译器。 “按空格。” “啊?” “你听不明白人说话?” “……” 朱韵按空格键,蹦出一个小窗口,里面有个黑黢黢的像素小人,手持一把剑。 游戏? “上下左右控制移动,躲避上面飘下来的小球,过到河对岸。” 李峋坐在荒草地里,背靠足球门框。他手夹着烟,长腿一收,冲她抬抬下巴。 “三次机会,没死我就去早自习。” 呀嘿? 也行,玩游戏总比跟他沟通轻松。 朱韵深吸一口气,单击开始键,哐当!天上登时砸下来个球,朱韵浑身一抖,死了。 这叫“飘下来”的球? 她抬眼,看见李峋一脸轻松。 朱韵:“一共几个球?” 李峋无声地伸出两根手指。 那就行了。 朱韵心说,三次机会,两个球,第一次的落点她已经知道了,第二次试出下一个球,第三次正式过。 再次按下开始,朱韵马上往后退一步,顺利躲开第一个球,然后继续前进,到路尽头的时候,又一个球砸下来。 朱韵已经以最快速度按键盘了,还是被砸死了。 她抬眼,李峋扯着嘴角看着她。 你设计的这个破游戏……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反应过来的速度。 不过不要紧,还有一次机会。朱韵让自己放松,攥了攥手,发现手心竟然出汗了。 最后一次机会。 朱韵顺利躲过第一个球,继续,走到路尽头,她精神紧绷,在球有落下苗头之际,以把键盘戳漏的气势按下去,终于躲过第二个球。 朱韵松了口气,直接跳过河。 死了。 ???? 朱韵眼珠子差点要瞪出来了。 另一边李峋闷着头,笑得肩膀乱颤,烟灰随风飘散。 朱韵忽然注意到一直在角落里默默运行的编译器。 她心里一动,顾不得李峋的嘲笑,把编译器调出来。 他们还没开始正式学习编程,但编译器里的代码非常简单,跟高中数学里的流程图差不多,框架清晰,她一眼就看到了最初的函数判断。 过河,死。 死> 电脑被扣上,抽走。 朱韵抬头,看见李峋站在面前。 这么近的距离,她发现他真的很高……但高不高不是现在的问题…… “你这个……”朱韵想了想,小心地说:“你这个游戏设计得是不是,稍稍有点不合理啊。” 李峋没有说话,拍拍裤子上的灰。 朱韵笑了笑:“被球砸中是死,过河也是死,弄错了吧?” “没有。” 他低着头,咬着烟,说话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朱韵:“那怎么玩都会死啊。” “对。” “……” 朱韵谨慎措辞:“那这游戏是必输了?” “嗯。” “那为什么还让我玩?” “看你不顺眼。” >朱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因为我看你不顺眼。” 标标准准普通话,声音还挺好听。 朱韵愣了半天,才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 李峋终于拍完身上的灰,直起身。 朱韵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能注意到他皮肤很细腻,也是没谁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拿掉嘴边的烟,淡淡地说: “你这人,太他妈假了。” * 北风辣个吹。 朱韵来到图书馆。 不看书,看风景。 她在开学第一天的时候就发现,图书馆为了通风,夏天夜晚,顶层是开门的,可以直接上到天台。 图书馆一共六层,顶楼没有栏杆,坐在地上可以直接眺望远处的喷泉广场,视野一片开阔。 妈妈小时候对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去开阔的地方深呼吸,内心也会开阔,那些琐碎的杂事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朱韵冲着远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闻到角落油漆桶的味道。 “咳咳咳!” ……还是算了。 朱韵席地而坐,捅开一杯奶茶喝起来。喝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短促有力的—— “操。” 她回头,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后面。 天色黑,影子的脸看不清,但背后那把吉他朱韵还是很眼熟的。 “任迪?” 影子走过来几步,果然就是任迪。 朱韵身子侧过去,给她让开地方,“你怎么来了?” 任迪蹙眉:“你呢?” 朱韵不好细说,就道:“我出来吹吹风,凉快一下。” 任迪毫不留情地质疑:“宿舍里有空调,你上这凉快?” 朱韵大萝卜脸不红不白:“这里是自然风嘛,总吹空调容易落病,还是自然风好。” 任迪眉头紧皱。 朱韵赶紧问她:“你呢,你怎么来这了?” 任迪不情不愿地坐下,说:“我在这练琴。” “在这练琴?” “宿舍练被人投诉了。” “……” 朱韵看任迪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递给她一杯奶茶。 “喝不喝?” 任迪瞥她一眼,似是在犹豫。 朱韵:“就是时间久了,冰都化了。” 任迪终于接过奶茶。 夜色之中,任迪弹起曲子。 朱韵叫不出曲名,而且任迪刚刚学琴不久,手法非常生涩。可不知为何,朱韵听着听着,刚刚被金毛怪刺激的心情竟慢慢平复了。 音乐的力量真神奇。 练习过后,朱韵想起方舒苗的嘱咐。 “那个……” “嗯?” “你怎么不去早自习呢?” 任迪咬着奶茶吸管。 “不去,有事。” “天天都有事?” “嗯。” “什么事啊?”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任迪转头看她,“我不上早自习又不影响你。” “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方舒苗工作也不容易,缺勤率太高的话——” “我没举手。” “啊?” “当初她选班长,我没有举手投票。” 朱韵犹豫了一下,说:“你不喜欢方舒苗?” “跟她没关系,谁我都不会选的。” “为什么?” 任迪一脸超然地看着朱韵。 “特地选一个人出来管自己,有病吗?” “……” “从小我就不选这些。”任迪冷笑一声,“不过我举不举手也没人在乎。但对我来说,我没投她,就不受她管。” “……………………” 朱韵被任迪这匪夷所思又自圆其说的逻辑震撼当场。 任迪瞥她一眼:“你真喜欢替她管这些事?” 朱韵一顿,小声说:“毕竟都是同学嘛。” “是么。”任迪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又坐了一会,任迪收起吉他,起身。 朱韵也跟着起来,“一起回去吧。” 任迪摇头,“我晚上有事,要出去。” “这么晚了?” “没事。” 与任迪告别,朱韵独自回到宿舍。坐在凳子上没一会,上了好几趟厕所。 方舒苗关心地问候她,朱韵连连解释:“奶茶喝多了。” * 一间破旧的酒吧,音乐震天响。 李峋和高见鸿与另外两个二班的男生坐在沙发里聊天,李峋现任女友柳思思贴着他坐着。 不一会,一个人从人群里挤过来,站到他们面前。 高见鸿看过来:“任迪,怎么来这么晚?” 任迪:“没事。”她冲里面道,“李峋,过来一下。” 柳思思看她一眼,李峋起身,从拥堵的沙发里两大步跨出来。 任迪跟他走到一旁。 “那事能定下来吗?”任迪问。 李峋靠在吧台上。 “能啊。” 任迪皱眉:“真的?你说话算话?” “嗯。” 任迪认真地说:“好,以后有收益了,按说好的倍率还你。” 李峋笑了笑,“行。” 任迪松了一口气。 李峋看着她:“这么紧张干什么,怎么来这么晚?” “哦,被人拉着教育了。”她看李峋一眼,“我室友,朱韵,认识吗?” 李峋啊了一声。 任迪想起什么,蓦然笑了。 李峋:“怎么?” 任迪往李峋身边凑了凑,扯着嘴角说:“她不老实。” “嗯?” 任迪冲李峋挑挑眉。 “我刚去练琴的时候,看见她在天台上抽烟。” 第五章 某新课程开课前一天,朱韵照常翻开书本预习。 第一课是入门的理论知识,朱韵浅浅地浏览一遍,然后随手往后翻。 后面的内容让朱韵慢慢睁大眼睛。 虽然她还不知道那些具体的函数意义,但这些程序的基本架构给她留的印象太深了。 这不就是过河死么? 朱韵翻书的手越来越快,质量一般的教科书在她手里稀里哗啦地响。 撸完最后一页,朱韵深吸一口气。 合上书。 看着封面斗大的加粗字体。 “c语言……”高考结束后,朱韵第一次对某一门课程燃起了熊熊斗志。 当晚她看书看到后半夜,早上不到六点就睁开眼睛,接着看。 等到上课的时候,三章的内容都被她啃完了。 c语言的老师姓林,听说是个很有来头的教授,五十岁冒头,头发已经秃了,而且本来搞程序的都显老,他又很喜欢笑,直接导致脸上的皱纹倍增,生生一个小老头模样。 上课的地点是多媒体教室。 这种教室上课最容易溜号偷懒。 首先几排电脑同时开着,跟着人一起散热,超过半小时就闷得不行。加上有屏幕这道天然屏障,只要老师不下讲台,在下面睡成什么样都没人管。 但朱韵也不知道跟谁较劲,下定决心好好学这门课,进教室后直接坐在离老师最近的第一排。 上课铃响。 朱韵眼神不自觉地飘来飘去。 没来? ……不至于狂成这样吧。 刚这么想着,李状元就大踏步地进屋了,可能是午睡刚醒的原因,李峋的金毛乱得像超级赛亚人一样。 进屋后他径直走向最后一排,刚走到,一个同学就告诉他: “这台开不开机,坏了。” “……” 李峋起身,环顾周围。 朱韵心里好笑——大学教室后方位置都是靠抢的,这都不懂,还睡午觉? 林老头备完教案,泡完茶,清完嗓子,正准备开讲,赫然发现李峋金鸡独立在教室后方。 他冲李峋招招手,指了指朱韵的方向。 朱韵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 果然,林老头接着道:“那位同学,这里还有位置。” 朱韵内心:“no————!” 赛亚人走过来,一屁股坐下,朱韵面无表情地低头看课本。 林老头开始上课。 他捧着茶杯,对下面的学生说:“有没有谁之前已经对c语言有所了解的?或者已经尝试过用c语言写一些小程序的?” 朱韵在心里斜眼李峋。 你举手啊,你不是会过河死吗? 见无人响应,林老头笑着说:“大家还是很腼腆啊。” 他放下茶杯。 “大家都知道,现在是信息化时代,计算机的发展速度非常快,各种编程语言发展得也非常快。c语言与这些新兴的语言相比,就像我站在你们面前一样,已经垂垂老矣。” 林老头一脸慈祥,笑得有些顽皮。 “但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老也有老的好处,它丰富且严谨。将来不管你们是想继续研究算法,还是研究编译、数据库、操作系统,你从c语言里学到的技能,足以成为你所有编程的基础。” “但有一句话,我要在课前先对大家讲,你们一定要记住,就七个字——功夫都在技巧外。” 下面的同学都悄然无声地听着。 林老头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炯炯。 “你们能考来这里,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但记住,千万不要犯好学生通常喜欢犯的病——死磕书本。” 朱韵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 “大学四年你们会学习到很多编程语言,但不论任何一种语言也好,你们要记住,不要沉迷奇技淫巧,一定要从大视角来看待问题,即使是最简单的程序。” “好了,我现在说这些恐怕大家也不能完全懂,只能从学习过程中慢慢体会了。现在大家看屏幕,开始上课。” 朱韵细细品味刚刚林老头的发言,一不留神看到旁边李状元正在低头玩手机。 李峋个子高,一双大长腿简直不知怎么摆放才好。刚开始的时候还知道收敛,后来越来越放松,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朱韵的地盘。 到最后朱韵只能像个日本女人一样,两腿并拢收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腿好僵。 好想动一动。 这课上得好痛苦…… “所以,学习c语言首先要搞懂它的历史和特色,那么大家谁能谈一谈,c语言的发展历史?” 林老头提出课堂第一个问题。 朱韵平日不是在课堂上主动回答问题的类型,但现在她实在太想活动了,手像不受控制一样举了起来。 朱韵坐得近,林老头一眼就看见她。 “这位同学。” 昨晚预习的功效显现出来,朱韵起身,流利地将答案背了一遍。 回答一次问题,浑身血液得到充分循环,就像上完厕所一样轻松。 朱韵舒爽地坐下,一斜眼,看见李峋正偏着头看她,似笑非笑。 “是你啊。” 合着你才看到我? 朱韵冲他点点头,以示礼貌,然后看见李峋露出嘲讽一哼,再次低头玩手机。 “……” 林老头说:“所以说你们就是腼腆,刚刚我问有没有人对c语言有所了解,一个都不举手。”他看向朱韵,“你叫什么名字?” 朱韵连忙回道:“朱韵。” 林老头在签名册上找,然后打了个勾。 “你是课代表了。” 朱韵:“?!” 我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愿啊老师! 忽然身边一声浅笑。朱韵侧目,李峋还低着头,也不知道是笑她还是笑手机。 第一节课主要讲基础知识,只在最后的时候教了一点非常基础的代码内容。 刚讲完,下课铃就响了。 林老头也不压堂,扣上茶杯盖:“编写完程序的可以走了,电脑不用关,课代表留下检查一遍。” 李峋放下手机,在键盘一阵噼里啪啦。 说是一阵,其实五秒不到他就起身离开了。 林老头把名册拿到朱韵这,说:“做完的打勾,没做完的打叉,辛苦你了。” “……” 程序非常简单,同学们陆陆续续完成,朱韵拿着名册,首先看向李峋的电脑。 空格键运行。 屏幕上瞬间出现一行字—— “” 朱韵看着看着,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就笑了。 * 开学半个多月后,班级早晚自习的缺勤率已经高得不得不让班主任亲自出马了。 朱韵早就料到有这天。 并且,她一直觉得从金毛怪和蛋糕女的奇葩性格来看,班主任注定要打一场恶战,可出乎她的意料,这场战争刚开始没两天,就和平结束了。 那李峋他们老老实实来上早自习了么? 并没有。 是班主任都管不了他们了么? 也不是。 消息是方舒苗告诉朱韵的。 要说这个李峋,真的是能想邪招。 就在班主任找他谈话的前一晚,他将之前准备好的一系列文档资料上交到系部,然后第二天,系主任亲自批下来,建立一个大一新生的“数字技术实践基地”。 这个基地主要有三项特权—— 一:归为第二课堂实践活动; 二:加学分; 三:基地活动期间免早晚自习。 “……”朱韵听完,干巴巴地发问:“所以这个基地,应该准备二十四小时活动了吧?” “对啊!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不间断!”方舒苗拍着大腿:“这样也好,一劳永逸!我再也不用担心出勤率了!” 基地的领导人名义上是系主任,但其实人老人家根本就没露几次面,剩下的全是李峋在管理。林老头倒是兴趣浓厚,挂名指导老师,有事没事就去活动中心看看。 此事一出,系里是一片哗然。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像雪花片一样飞来飞去,主题很统一,大家都在猜测李峋的家庭背景。 八方人马各显神通,朱韵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不一样的版本,每个版本都绘声绘色,斩钉截铁得宛若真理。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着。 某天朱韵去给林老头送作业,碰到李峋正在跟他讨论问题。 林老头带着一副眼镜,正在操作李峋的笔记本,目光严谨得让朱韵不敢上前一步。 终于,他们讨论完,李峋夹着笔记本往外走,碰见朱韵,扬扬下巴,漫不经心道:“哟,课代表。” “……” 朱韵将作业放在林老头的桌面上,林老头笑眯眯地喝茶,心情大好的样子。 旁边一个老师路过,对林老头打趣说:“您这学生可个性哈。” 林老头哼哼两声。 老师又说:“传言好像很凶啊。” 林老头脸一拉:“那都是扯淡!我告诉你们——” 那老师手机忽然响了,冲林老头挥挥手,转身接电话。 林老头一口气没顺下去,干脆扭头跟朱韵说:“告诉你们——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 ? 朱韵站了两秒。 知道什么您倒是说啊? 林老头开始讲作业的事,话题终了。 一周之后,实践基地的事渐渐平息了,但李峋这简单上口的名字,却不懂声色地印在了很多人的心里。 学长们提起他,模棱两可,同届们提起他,闪烁其词。 而李峋本身,还像之前一样。 缺早晚自习,敲最快的代码,睡午觉,永远顶着一头杂草般的金色短发。 第六章 实践基地的诞生受到诸多非议,但在往后的日子里,大家用实际行动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做“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早上多睡一会觉,晚上多上一会网,对于还没有接触社会与金钱利益的学生来说,已经是最难以拒绝的诱惑。 于是,在实践基地成立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地有几十人找李峋了解情况。 李峋来者不拒。 谁想来都行,谁报名都收,没有任何条件限制。 最后甚至连方舒苗都过去挂靠了。 方舒苗给出的解释是:“学生会竞争压力太大,我得挤时间去校领导面前混脸熟。” 她还不忘好室友:“你想来不?我帮你跟李峋说。” 朱韵婉拒:“谢谢,我暂时先不用了。” 朱韵父母都是老师,在她从小受到的教育里,参加早晚自习是学生理所应当该做的事,算不上痛苦。 而且,她到现在也没有弄懂那个所谓的“实践基地”到底是干什么的。 对于传言所说,是系里因为李峋家庭背景过硬而开得小灶,朱韵一个字也不信。 为什么不信? 不为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事情渐渐有了变化。朱韵发现,好多之前为了不上自习而去基地挂靠的学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方舒苗又带回了前线第一战况。 “太扯淡了。”她皱着眉头说,“项目太难,我们现在也就学了基础,才见过几个代码啊,就要搭那么复杂的程序,头都炸了。” “很难?” “难!”方舒苗斩钉截铁。 朱韵有点想问是什么项目,但临时想起什么,又问:“那任迪呢?” 就朱韵担任课代表的c语言一科来说,任迪的作业都是直接复制她的,看不出对编程有任何兴趣。 一提起任迪,方舒苗的语气明显含糊不清起来。 “她啊……她没参加项目。” “那怎么留下了?” “李峋让的呗,项目开始第一天就把她名字写进去了,也不管她来不来。” “这样啊……” 方舒苗耸耸肩,然后偷偷瞄朱韵一眼,小声说:“告诉你,任迪几乎天天晚上都去找李峋。” 朱韵挑挑眉。 “李峋也是。有好几次本来很忙的,但任迪一来,他放下手里活就走了,到半夜都不回来,谁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神奇吧?” 朱韵刚想说话,方舒苗又道: “诶,也不算谁都不知道吧,高见鸿知道,但不讲。”她边说边撇嘴。“呿,神神秘秘,一男一女还能有什么事,都成年人了,怕鬼啊。” “……” “任迪也是,蠢得要死,谁不知道李峋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快,她图什么啊。” 方舒苗说完,翻了个白眼,施施然离开。 朱韵一句话都插不上。 实践基地的项目难度唰掉了九成的混子。 另外一个值得考究的现象就是,这些人在回来之后,就很少参与那些讨论李峋的话题中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所有人都老实起来,期中考试到了。 这是开学以来第一次正式考试,占期末成绩百分之三十的比重,大家都格外重视。 朱韵也是,尤其是对于她担任课代表的这门c语言。 也不知道是暗地跟谁较劲,朱韵每天都泡图书馆,电脑上装了各种运行软件和编译器,不知疲倦地将一道题换着花样写。 每次想放松的时候,朱韵的脑袋里就自动浮现出那个拿着宝剑的像素小人,卡巴卡巴朝她一剑捅来,然后她马上就斗志昂扬了。 等到考试那天,朱韵摩拳擦掌来到考场。这种涉及编程的课程都是计算机答题,考试开始后,朱韵直接拖到最后一道编程题。 题目竟然是“用程序画一个爱心”。 朱韵皱眉,林老头出题实在太过随性,这题简单得有点过分了…… 她当时的感受就是,一个大厨准备了一套做满汉全席的食材,可最后发现客人只想吃泡面。 朱韵一气呵成做完程序题,再转头去做理论。 她复习得全面,题目很快做完。在她想要交卷的时候,忽然发现隔着几台机器坐着的李峋还没有起身。 呃…… 不知为何,朱韵已经放在“提交”键上的手松开了。 她将考题翻来覆去检查十几遍,实在不知道还能改哪里。最后一道程序题运行结果也非常顺利,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爱心图案,而且…… 让她有些得意的是,刚刚她无意中瞥了旁边的高数课代表吴孟兴一眼。虽然看不到他的具体代码,但编译器中的代码长度她看到了,将近是她的四倍长。 也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 啰里啰嗦。 李峋终于交卷了。 至此,朱韵已经干坐了十几分钟。看着李峋离开的背影,她为自己莫名地叹了口气,也提交了。 几天后,成绩下来。 完全出乎朱韵的意料,李峋在班里才排第十一名,被自己活生生压了七位。 朱韵看到名次的瞬间简直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然后等她看到具体成绩单的时候,又木然了。 这位偏科偏得也太明目张胆了,一个毛概就被拉了十几分。 然后,c语言一栏,他们都是满分。 朱韵拿着成绩单感受了片刻。 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兴奋…… 当天有林老头的课,朱韵去的时候发现自己常坐的位置被吴孟兴占着,正与旁边的李峋说话。 吴孟兴的书包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朱韵判断他应该很快就离开了。她走过去,在吴孟兴右边的座位上等着。 “你……你帮我看看行吗?”她听见吴孟兴说。 “打开。”李大爷懒散地道。 吴孟兴运行了一个程序,朱韵不动声色地斜眼过去,正是考试的内容,画一颗心。 “我的思路是这样的。”吴孟兴好像有点怕李峋,说起话来磕磕绊绊。“将爱心分成三部分,然后……然后再分左边空格,第一部分爱心,中间空格,第二部分爱心,然后再用for不断循环……” 朱韵一下子就听懂了,这思路跟吴孟兴本人一样,就俩字,耿直。 隔了一会,朱韵听见李状元一声轻笑。 “你这也算数学课代表?” 这也太伤人了! 果然,吴孟兴被他嘲讽得窘迫异常,哆哆嗦嗦:“你你你、你能给我看看你的吗?” 李峋:“我的你就不用看了,去看你旁边课代表的吧。” ??? 吴孟兴转头。 他这一扭动,直接导致朱韵跟李峋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朱韵大腿抽筋,脸上淡定。 “怎么了?” 吴孟兴:“朱韵,你能把你的程序给我看看吗?” 朱韵点头:“当然可以。” 毕竟我是像春风一样的同学。 朱韵打开自己的程序,吴孟兴眼前一亮。 “好简洁!” 两个for循环,一共才六行。 吴孟兴:“原来爱心也能写函数,我的方法太笨了。” “没,还好。” 吴孟兴脸色严肃,拿本子写写画画,嘴里一直嘀咕着。他底子是有的,只是有时脑子转不过来弯,现在式子拿出一看,马上就懂了。 领会了的吴孟兴神清气爽,跟朱韵连连道谢,朱韵则友好地让他不用客气。 其乐融融。 送走吴孟兴,朱韵回到自己座位,脸上的温柔还没散尽,又跟李峋的眼神对上了。 朱韵着实想问他一句,到底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他这种三百六十度螺旋式无死角的嘲讽脸? “想说什么就说。”李峋靠在椅背上,灰色的衬衫堆在腰腹间,松松垮垮。 “嗯?”朱韵茫然,“什么?” 李峋嗤笑一声,转过眼去。 你鄙视谁呢你? 朱韵被他连番刺激,也不知是脑子哪根弦没搭好,脱口而出:“给我看看。” 李峋懒洋洋斜眼,“嗯?” 赶鸭子上架,朱韵一鼓作气道:“你的程序给我看看,行么?” 李峋不紧不慢:“行啊。” 他往键盘上一按,编译器里的代码显示出来,朱韵凑过去。 …… ………… ……………… 啥玩意。 论长度,李峋的代码比吴孟兴的还要长,但吴孟兴那犹如钻木取火般粗暴古老的思路一眼就能看到底,而李峋这个……朱韵调动全部脑细胞,也只能看到第五行。 后面那是什么? 最后输出的是什么? “看不懂就别勉强了。” 身后传来平和动听的声音。 “再憋坏了。” 一种没有经过外界强烈刺激而感受到的突发性疼痛——俗称神经痛,第一次光顾了朱韵的大脑。 在某天旋地转的一刻,上课铃响了。 林老头踩着点端茶进屋,朱韵默不作声地退回座位上。 下课后。 李峋前脚迈出教室门,朱韵后脚就掏出笔,将刚刚代码里的几个关键节点一一写下,然后飞奔回寝室。 她又是翻书又是查资料,最后折腾了四个多小时,经过十几次测试后,终于将李峋的代码成功复制下来。 运行—— 屏幕中央,一颗立体的血红色心脏,在昏暗的背景图中,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天台。 今夜的风也很清凉啊。 朱韵感慨着,眺望远处的喷泉池,捅开一杯奶茶。 刚吸一口,就听见身后一声熟悉的—— “操!” 朱韵转头,打招呼。 “任迪,过来坐啊。” 第七章 夜色朦胧,琴声响起。 朱韵被任迪的进步速度惊呆了。 上一次听到任迪弹琴的时候,她最多也就是个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水平,现在忽然各种变奏扫弦,听得朱韵一愣一愣的。 任迪弹完,将琴放到一边,与朱韵并排坐着。 朱韵说:“好厉害。”这次是由衷的。 任迪耸耸肩。 静了一会,朱韵忽然说:“挺值的。” 任迪有点疑惑。 朱韵指着她的琴,说:“能弹这个,不来上自习挺值的。” 任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动了动嘴角。 朱韵觉得,这是她与任迪认识以来,她最接近“笑”的一个表情。 面前多了一张纸片。 朱韵接过,借着黯淡的夜光,看到上面是一个地址。 “我的工作室,你不想在学校待了就来这坐。” “工作室?” “离学校不远。” 朱韵点点头,将纸片收好。 任迪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透出一股疲倦之意。 “很累啊。”朱韵问道。 “嗯,晚上还得去找李峋。”任迪拿起旁边的水瓶,拧开喝水,低声抱怨,“又得跟那个狗屁柳思思抢人。” “柳思思?”朱韵想了想,“艺术学院那个?” “对,没滤镜不敢照相的那个。” “……” 柳思思是李峋女朋友,可乐瓶身材,假人一样。 任迪哼笑:“那塑胶女人恨不得长在李峋身上。” 朱韵想起之前方舒苗说的话,说:“李峋女朋友,好像换得挺勤的。” “没错。”任迪喝完水,把瓶子塞回包里,“臭痞子,私生活混乱。” 朱韵小声说:“那你平日要注意好啊。” “注意什么?” 朱韵也不敢说得太直白,谨慎解释:“就是……措施什么的……” 任迪先是奇怪地看着她,后来忽然领悟,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我的天!”任迪乐起来丝毫不注意形象,整个人倒在地上,一抽一抽的。 朱韵:“……也不用在地上打滚吧。” 任迪爬起来,狠狠地拍了朱韵一下。 “你真他妈逗!” 朱韵:“……” 任迪盘起腿,从衣服里掏出烟,递给朱韵。 “要吗?” 朱韵摇头。 “不要?”任迪叼着烟,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用低哑的烟熏嗓对她说:“你抽,我就告诉你点好玩的事。” 朱韵默不作声地取了一支烟出来。 任迪笑得意味深长。 烟草的味道进入肺腑,夜都漫长了。 “我跟李峋不是那种关系。” “哦。” 任迪抽了一口烟,说:“我不喜欢他,不过……我们寝室倒是有个人喜欢他。” 朱韵像第一次抽烟一样,被呛得咳嗽起来。 寝室一共就仨人,连排除法都不需要了。 任迪胳膊垫在膝盖上,哼笑一声,“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坚持留在基地,她那个脑子跟李峋的项目很吃力的。” 朱韵看向任迪。 任迪:“怎么?” 朱韵摇摇头,说:“你是为了让我压惊才给我烟的?” 任迪咯咯笑,笑完还是那句话:“你真他妈逗。” 朱韵坐回去,在烟雾中细细思索之前的蛛丝马迹。 原来之前方舒苗跟她提及任迪与李峋时,含糊其辞的语气下,藏得是嫉妒?她喜欢李峋……什么时候的事? “没戏。” 任迪冲远处吐了长长的一道烟雾,没有任何情感地评价: “她坚持不了多久,李峋这人……一般女人跟不住他。” * 那晚朱韵踩着门禁时间回到宿舍,屋里方舒苗正坐在凳子上发呆。 朱韵过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回魂了诶。” 方舒苗醒过来,看见是朱韵,顿时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拽着朱韵的胳膊。 “朱韵,救命!” 朱韵一惊,“怎、怎么了?” 方舒苗将书桌上放着的两张纸拿来,给朱韵看。 “这个这个,你有啥招吗?” 朱韵拿过纸,细看了一下,上面列举的是网站的功能需求。 朱韵:“这是什么?” 方舒苗瘫在桌面上,“实践基地的项目。” 朱韵仔细看着上面一项项的要求。 “你们想要练习开发网站?” 方舒苗回头:“不是练习,你往后翻。” 朱韵直接翻到第二页,看到最后落款的是一家公司的名字。 她再次抬眼看向方舒苗,后者神态茫茫然,“朱韵,他打算去接外面公司的网站外包。” 朱韵一语不发,重新看第一页内容。 “你们怎么分配这些功能?” “如果能拿下来,到时候一人一个?我也不清楚。” 朱韵点点头,又问:“那怎么才能算拿下来啊?” “拿个屁啊!” “……” 方舒苗直起身子,眉头紧皱。 “你看看那纸上写的,里面的功能要求根本不是我们现在能做出来的。而且外面那些竞争对手都是专业做it外包的,经验多丰富啊。”说到这,方舒苗不禁长叹:“项目要完成才能加学分,明知道完成不了还做,我们得白搭多少时间。” 朱韵将材料还给她:“那你打算怎么办,退出?” “啊?”方舒苗好像被问住了,“退出?” 她好像还没有考虑到退出的问题,怔怔地看着手里两张薄薄的纸,又开始新一轮发呆。 这次朱韵没有再打扰她,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动动鼠标。 临走时没有关掉的电脑重新亮起来。 屏幕中心那颗鲜红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窗外夜色黑沉。 任迪还在弹琴吗。 坐了一会,朱韵小声说:“方舒苗,你想写哪个功能,我来帮你吧。” 方舒苗激动得跑过来给朱韵一个大大的拥抱。最后两人在杂七杂八的一堆功能里,挑了个“相关产品推荐”。 蓝冠食品公司主营零食和营养品生产,已经十几年了,但在现在互联网发展的大环境下,传统产业有点经营不下去了,想要转型。 朱韵拿到题目后,开始尝试构思草图,搜索相关素材。 朱韵没日没夜地搞了一个星期,功能实现得差不多了,她打包起来,让方舒苗带去基地。 说实话她也是第一次做,到底成不成朱韵自己也不清楚。 周六清晨,朱韵醒得很早,爬下床,手掌撑着下巴在凳子上坐着发愣。桌面上全都是从图书馆借来的网页开发书籍,她来来回回翻得都要烂掉了。 方舒苗今天的行程是早上去开会,下午参加实践基地的活动,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朱韵全天吃饭都没胃口,等方舒苗一回来,朱韵马上问她: “怎么样?” “什么?”方舒苗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 “基地。” “啊……”方舒苗耸耸肩,“他说不能用。” 朱韵心里一凉,连为什么都忘问了。 方舒苗又说:“不过他说做出一个功能就算贡献项目,我的学分ok了,也不用退出项目,朱韵你真是天才!” 天才个鬼。 朱韵终于问出口:“为什么不能用?” 方舒苗眨眨眼:“他没说。” 朱韵险些吼出来——你倒是问问他啊! 可能是朱韵意念太过强大,方舒苗搬着凳子过来解释。 “喏,是这样的,虽然基地现在差不多稳定在十几个人左右,但是真正的核心团队就那么几个人。李峋和高见鸿是中心,他们天天在一起,第一时间推进度,把握整体框架,可能是你写的程序……跟他们思路不一样吧。” 他们什么思路? 功能已经实现了,还要有什么思路? 朱韵胸闷气短。 她有些庆幸自己晚饭没吃太多,不然肯定胃疼。 “别想啦,他们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来!给你这个!”方舒苗从后面拿来一个大袋子,里面是个小熊双肩包。 “我前天去商场买的,这次太谢谢你了。” 朱韵摆手,“不用了,我也是学习。” “不行,你必须收着,不然我过意不去,明天晚上我再请你吃饭。” “真不用了,你太客气了。” “拿着拿着,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必须庆祝一下。这星期我这心呐……七上八下的。” 当晚。 朱韵做了梦,梦里一堆小熊在她身上踩来踩去。 第二天依旧踩来踩去。 …… 连续被踩了三天以后,朱韵顶着熊猫眼,带着程序去找林老头。 她实在无法告诉自己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朱韵没有告诉林老头这是给实践基地做的项目,她只说最近在自学,做了一个功能,想看看哪里还有不足的地方。 林老头沉默不语地看完整个程序,看向朱韵。 这是让她有些熟悉的表情——当初她在办公室里,林老头就是这样看着李峋,跟他讨论问题的。 这表情让她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林老头:“朱韵,我发现你写的代码都很短,应该精简了很多遍,对吧。” 朱韵点头。 “这是对的,俗话说代码就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 “……” “但简洁不繁复只是一个方面,你就差那么一点点,你需要更多的思考如何将你的思维抽象化,模块化。我在第一次上课时就说了,不要沉迷奇技淫巧,要着眼大局。”林老头关了编译器,顿了几秒,忽然问:“你很喜欢编程?” 这问题让朱韵也顿了几秒。 很喜欢吗? 好像不是。 不喜欢吗? 好像也不是。 那是什么推着她往那个方向走? “如果对实践有兴趣,我建议你可以去李峋那试试。” 为什么。 “一定会有帮助的。” 是么。 朱韵低着头离开,刚出办公室门,视线里多了一双脚。 抬头,李峋靠在走廊的窗台上,单臂夹着笔记本。虽然已经秋天了,可他还是穿着半袖,两边袖子撸到肩膀上,头顶金色短发,杂乱如常。 逆着光,朱韵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稍稍一想,也该是一如既往的调侃加讽刺。 “课代表是不是该听老师的话?” 朱韵已经没力气跟他周旋了,转头往外走。 三米开外,身后传来清澈又懒散的声音—— “来不来啊?你来,我请。” 第八章 朱韵要爆炸了。 最近来自各方的信息量都太大,她觉得自己得抽空好好消化一下。 对于李峋当日的话,朱韵像往常一样给了客客气气的答案—— “我考虑一下,谢谢你的邀请。” 李状元听完,一声嗤之以鼻的笑,直接进了办公室。 朱韵更加胸闷了。 不过人的心理真的很奇怪——在事情过去的几天里,朱韵经常回想,虽然李峋最后那声笑着实欠揍,但总体来说,这件事带给她的正面情绪远远大于负面情绪。 尤其那句“你来我请”,与之前那句“你这人太他妈假了”放在一起回味,让她由衷体会到一种从心底涌出的滔滔不绝的胜利感。 这就是做人的乐趣啊。 容光焕发了几天后,朱韵差不多冷静下来,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李峋的基地……她想去吗? 在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方舒苗之前的一句话总是不自觉地进入她的脑海。 “虽然基地现在差不多稳定在十几个人左右,但是真正的核心团队就那么几个人,李峋和高见鸿是中心。” 核心团队…… 朱韵下巴垫在图书馆自习室的桌子上晃来晃去,做下了决定。 林老头的课上,李峋照常坐在朱韵身边,从进教室起就开始摆弄自己的笔记本,到需要做课堂练习的时候就抬头几分钟。 他再也没有向朱韵提过去基地的事。 朱韵很理解。 李状元能邀请一次已经是屈尊就卑,指望他三顾茅庐还不如期待铁树开花。 “那个……”趁着林老头讲基础知识,朱韵小声开口。 李峋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屏幕,手下不停,嗯了一声。 朱韵:“之前那件事……” 李峋斜眼。 朱韵发现每次凝神思考的时候,李峋的神色看起来都格外的冷。 “说啊。”他催她。 朱韵也不吞吐,直接道:“我考虑完了,我想去你的基地。你们的项目都很有难度,我也想锻炼一下自己的实践水平。” 事实上李峋在听完前半句的时候已经把头转回去了,等朱韵整句说完,他敷衍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对这位未来的准上司,朱韵决定一切忍为上,她问他:“基地的活动时间是?” “没有活动时间,有空就来。”李峋敲敲键盘,淡淡地说,“我都在。” 朱韵看了他几眼,最后道: “好。” 回到宿舍,朱韵看到方舒苗,这才想起来这件事还没有告诉她。等她把事情说完,方舒苗直直地看着她。 “你怎么突然要去基地了?” 朱韵没有告诉她李峋的邀请,只说了林老头。 “林老师说让我去锻炼一下。” 方舒苗哦了一声,很快又说:“那你把你帮我做程序的事跟李峋说了?” “没有。” 朱韵总算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我去了会选个别的功能做。” 方舒苗点点头。 下午没有课,朱韵吃过午饭,带了两本图书馆新借的网页设计书就去基地了。 李峋的基地设在实验楼a幢一层,虽然朱韵已经有意无意地路过无数次了,但进到里面还是第一次。 楼道里有点阴凉,她找到102——基地门口,没有敲门,先偷偷地在外侧耳聆听。 似乎有轻微的“刷刷”的声音。 朱韵心里砰砰跳,有点小紧张。 就在她准备深呼吸的时候,门开了。 吴孟兴一手拿着笤帚,一手拎着垃圾袋,干得满头大汗。 看见朱韵,他吓一跳。 “哎呀,你怎么来了?” 朱韵:“……” 原来你也在,你还真是没被李峋虐够啊。 两方招呼打完,朱韵侧身让吴孟兴出去倒垃圾,自己进屋。 基地是正常班级教室大小,一共二十台电脑,成小组形式摆放,每组四台,围成一圈。 朱韵进去的时候,算她在内屋里有五个人。 哦不对,六个,吴孟兴回来了。 屋里这几个,一个保洁,一个吃饭,一对情侣在打情骂俏,还有一个在电脑前工作——当然不是李峋,李峋是打情骂俏小组的。 朱韵干站在门口,看着塑胶芭比柳思思挂在李峋身上,两人正在相互喂冰淇淋,你侬我侬,何其幸福。 这招呼要怎么打呢。 朱韵正思索着,对面电脑前的高见鸿已经发现她了,高举手臂。 “朱韵!” 李峋回头,看见她,“来了?” 朱韵只能点点头。 李峋随手指了指,“你看你想坐哪,随便。” 朱韵拎着包准备往靠墙的座位走,被高见鸿叫住,“来来,朱韵,来这。”他指了指身边的座位。 ,太近了,吃不消。 “我坐这里就行了。”她将包放在李峋旁边一组的桌子上,不一会吴孟兴扫完地,来到她身边坐下,说:“我坐这。” 朱韵冲他点头示意。 周围很静,只有角落里那位闷头吃农家小炒肉的同学偶尔吧嗒一下嘴。朱韵坐了一会,看李峋和柳思思的冰淇淋还没有喂完,小声问吴孟兴: “什么时候开始啊?” “开始什么?” “活动?” 吴孟兴张张嘴,了然道:“已经开始了。这里就这样,他不分任务的时候随便干什么都行,电脑都是可以联网的,要不你先上网玩会吧,这里电脑有好多游戏呢。” …… 我为什么要跑来这里上网玩游戏。 朱韵打开包,拿出那本网页设计书,翻看起来。 看得入神,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屋里又多了几个人,还是静悄悄的。 她转头,柳思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李峋窝在椅子里,敲击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她再回头看吴孟兴,后者脸色严肃地编写着代码,朱韵瞄了一眼,似乎是在完善搜索功能。 朱韵舔舔牙。 忽然觉得好孤独啊。 她低头接着看书,这次她抱着“干脆把书一口气看完”的心态,完全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直到一根修长的手指在书面上敲了敲。 朱韵抬头,看见一张不耐烦的脸。 李峋:“来,干点活。” 终于要给我分任务了? 朱韵合上书,等着他发话。 李峋将一个练习本扔到她面前。朱韵低头一看,然后面无表情地抬眼。 “这是干什么?” 柳思思的小脑瓜从李峋身后冒出来,冲她嘻嘻一笑。 朱韵:“……” 李峋看起来也是被柳思思烦得不行了,对朱韵说:“帮个忙,随便弄弄。” 柳思思垫脚拍李峋肩膀,“什么随便啊,不要随便啊。” 李峋眉头紧皱,拎起柳思思脖领。 “诶诶诶!你轻点,我衣服都拉坏了!” 李峋给她扯到朱韵旁边,“你在这待着。”柳思思噘着嘴,老大不乐意地坐下。 李峋给她扔这人就回去了,剩下柳思思托腮看着朱韵。 “你叫什么名字?” “朱韵。” “小学妹,麻烦你啦。” 原来你还是学姐啊…… “没事。”朱韵笑笑,淡定地翻开她的英语作业本。 “写什么?” “要翻译一篇艺术论文,自己随便找。” “你找好了吗?” “找好啦!我给你看!” 柳思思挤过来,兴奋地用朱韵面前的电脑上网搜索。 她输入关键字——“青年画家田修竹。” 瞬间跳出很多页面,柳思思熟练地点进一个网站,道:“就是这个!” 朱韵看了看,说:“这不是艺术论文,这是个人简介。” 柳思思:“哎呦随便啦。” 好吧,你的作业你说的算。 朱韵接过鼠标,草草扫了一眼,文章介绍了这位青年画家的求学经历以及目前的作品成就。 “好帅,好乖……” 朱韵斜眼,看见柳思思花痴地望着屏幕。 文章配有一张照片,里面的少年眉清目秀,笑得很腼腆。 朱韵再向下拉,看到他的一幅作品,心里一跳。 那是一幅木炭画,名为《嶙峋》,画的是一片枯干的山峦,笔法成熟又狂放,可谓是排山倒海千钧之势,摧枯拉朽群魔乱舞。 冷不防看一眼,朱韵觉得这画里爆炸般的气势倒跟屋里的某“峋”有几分相似。 胳膊被人戳了戳,柳思思不满地看着她。 “往上,看照片!” 朱韵:“……” 她拖回上层,开始翻译起来,文章很短,十分钟不到就翻译完了,她稍加润色,一刻钟交稿。 “多谢你呀。”柳思思早就坐不住了,在朱韵翻译过程中到处乱走,看见她弄好,从背后抱住她。 学姐,你的胸…… 柳思思胸之坚/挺,更像是两支机关枪,抵着她,让她不得不照令办事。 朱韵忽然有一瞬间的好奇,转过头,问柳思思: “田修竹和李峋,你更喜欢谁?” 柳思思笑眯眯地推她一下,“哎呦,问这么尖锐干嘛,太不友好了。” 尖锐?不友好? 柳思思抱住朱韵,小声在她耳边说:“你更喜欢谁,我就更喜欢谁。”说完,欢天喜地地收起作业本,去找李峋了。 留着朱韵坐在原处,哑口无言。 傍晚时分,朱韵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临走前去跟李峋打招呼,李峋百忙之中抽空瞥她一眼,淡淡地夸赞:“不愧是课代表,作业写得够快。” “……” 朱韵觉得自己走之前有必要让他明白一点。 “我来这不是为了给别人做作业的。” 柳思思歪头看她。 李峋忙着手里的事:“帮个忙而已。”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朱韵很有兴趣弄清他在干什么,在写什么程序,用了怎样的思路,可她看不到。 柳思思搞定了作业,整个人轻松得不行,挂在李峋身上,安安稳稳地做假人。 朱韵觉得自己的肺部生出一股气,不听管控,难以善罢甘休。 站了几秒后,她终于对工作中的李峋开口: “喂。” 没有叫名字,李峋还是抬头了。 朱韵咬文嚼字地提醒他: “你别忘了,我可是你请来的。” 第九章 “我可是你请来的。” 此话一出,周围四五个人都停下手里的活,一齐看向她。 高见鸿一脸笑意,柳思思嘟着嘴,静观其变。 李峋嘴里嚼着口香糖,面无表情。 朱韵暗自挺直腰板,难道你忘了之前邀请我的事? 别装。 对视一会后,李峋扣上笔记本,道了句:“好吧。” 好什么? 李峋淡淡地吸了一口气,起身,一手卡在腰上,面向整个基地。 朱韵一见他那表情,内心条件反射地觉得要不妙。 干甚。 你要干甚? 李峋敲敲桌子,“来,都停一下。” 朱韵紧张起来。 李峋抬手,没什么腔调地介绍。 “这位,”指朱韵—— “是我们请来的公主。” 朱韵:“……………………………………………………” 高见鸿直接笑出了声,柳思思也捂住嘴,其他同学不明所以,只能鼓掌配合。也亏得朱韵这么多年修炼有方,才能在这样的场面下稳如泰山。 李峋看了眼时间:“等会我请客,给公主接风,愿意来的随意。” 朱韵忍住一把火燎了他满头杂毛的冲动,对李峋说:“谢谢你,不用了。” 李峋看她:“别,毕竟是请来的,委屈谁不能委屈公主殿下。” 我上辈子杀你全家了? 为何今生要遭此大劫。 柳思思兴奋地揽住李峋:“哪儿聚?我也要去。” 李峋报了个名字,是学校附近的一家ktv,柳思思乖乖拿着手机去外面订房间。 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朱韵只能坐回去,等着其他人忙完正事给她“接风洗尘”。 七点多,一行六人从基地出发。 朱韵都不知道原来校外ktv这么火爆,周五晚上包房全部爆满,全靠柳思思跟店里伙计熟悉,才硬抢来一间。 ktv装修不错,但隔音效果不怎么样,朱韵被隔壁的公鸭嗓吼得头晕眼花。 柳思思准备了一下,开启麦霸模式上台献歌。柳思思不愧艺术学院出身,唱得好听,身段扭得也到位,专业得像个三流明星。 虽然这场聚会美其名曰是给朱韵接风洗尘,但酒已经喝了一箱了,朱韵还是丝毫没有体会到身为“主人公”的实感,她只能自娱自乐地在各种噪音里努力分辨柳思思的嗓音。 没留神,一个高高的人影拎了两瓶酒过来了。 地方实在太小,李峋一屁股把朱韵衣服压住一半。 递她一瓶酒。 朱韵摇头:“我不喝酒。” 李峋也不勉强,将酒放到面前的桌台上,自己拿起另外一瓶喝了起来。 朱韵偷偷瞄了李峋一眼。 虽然这里很吵,但气氛真的不错,而且李峋貌似已经喝了不少酒,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放松。 朱韵觉得这是个机会,是时候就自己将来的基地生活跟李峋聊上一聊了。 “那个,李峋。” 环境嘈杂,李峋完全没反应。 朱韵酝酿片刻,在他耳边大吼一声:“李峋!” 李峋被喊得一口酒呛嗓子里,大骂:“找死啊!” “……” 朱韵决定先不道歉,把自己的事情说完要紧。 “下次你给她写作业吧!” 李峋看着她。 朱韵:“给自己女朋友写作业天经地义!” 李峋笑了,说了句什么,朱韵完全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李峋又说了一遍,朱韵还是没有听清。 “你大声点——!” 下一秒,朱韵感觉自己脖领子一紧,然后整个人被扯过去。 李峋的胸膛里有清淡的味道。 你说怪不怪。 他抽烟喝酒染发纵欲,但身上的味道总是干净的。 耳边响起李老板不驯的声音—— “听我的话,才叫天经地义。” 你咋不上天呢? 朱韵无语地从他身上爬起来,结果起身的时候一不小心,手掌在他大腿上打了个滑。 呃…… 朱韵抬眼。 李峋放松地坐在沙发里看着她,完全没有要动一动的意思。 包房里的彩灯转来转去,映得他的金发华丽而艳俗。 朱韵盯着他,心想如果现在扫黄大队来了,是不是不需要盘问就能给他抓走。 李峋:“看什么?” 他声音很轻,但朱韵只需看着他的嘴唇,便知道他在问这句。 朱韵摇头,声音也很轻,“没什么……” 李峋靠近,一双单眼皮让他的容貌看起来很锋利。 “坦率点,才招人喜欢。” “……” 李峋回头,半开玩笑地同屋里其他几个人说:“哎,我问你们,女人是不是笨点好?” 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听见李峋问话,高见鸿迷醉着第一个举手。 “是!” 其他人也纷纷搭腔表忠心,最后连除了前面的柳思思都跟着举手,开心地对着麦克喊叫:“没错!笨女人最好!笨女人万岁——!” ……这伙人已经疯了。 朱韵再也呆不下去,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你们接着玩。”她得重新思考一下还要不要留在基地了。 朱韵穿好外衣后,听见李峋不咸不淡的声音,“又开始乱想。” 没,我想得有理有据。 李峋勾了勾手指。 “……”朱韵内心天人交战十秒钟,决定最后再忍他一次。 凑过去,李峋懒洋洋地说:“回去看邮箱。” ? 李峋说完就不再理会朱韵,转头跟高见鸿玩起骰子来。 朱韵一头雾水地回宿舍,打开电脑,登录邮箱,还真有一封未读邮件,题目为“公主殿下亲启。” 朱韵脑神经一跳一跳,咬着牙将邮件打开,然后愣住了。 里面的东西她很熟悉,那是她帮方舒苗写的“相关推荐”功能,但具体内容又跟她当初写得不一样,这是修改过的。 李峋的代码跟他的形象相比,亲和力爆表,具有极强的可读性。他在每个修改的地方后面都加上详细的注释和展开,标准得宛如教科书,朱韵只在两三处地方停顿,查了资料,剩下的一气呵成,通篇搞懂才花费半个多小时。 看他的代码,就像在跟他说话,一闭眼,他的意图,他的思路,甚至他那张飞扬跋扈欠揍的脸,都那么清晰地呈现着。 他的代码没有太多繁复的花样,跟他的脾气很像,直接明了,不遮不拦,明明白白给你看。 朱韵泡了杯咖啡,她看了一眼收信时间,是今天晚上七点。 七点……那不就是他们离开基地之前吗? 那他一下午都在改她的代码?不对……他怎么知道这个功能是她写的?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带着满腔疑问,朱韵回想起李峋懒散的笑脸,还有他窝在椅子里敲键盘的样子,最后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总之,退出的事情还是再放一放吧。 第二天是周六,朱韵早早起床,简单吃了两口饭,动身前往基地。 时间很早,她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的,结果进屋就看见躺在两张椅子上睡觉的李峋。 整个基地弥漫着一股宿醉的味道。 朱韵去开窗通风,回来时才注意到,李峋的上衣被他睡得走形,露出腰身。他一手挡着眼睛,一手顺势搭在腹部。 这凳子稳不稳妥,好像不是很结实…… 还有那肚皮,窗户开了有风,这么直接吹着肚皮会不会拉肚子? 朱韵偷偷往屋外看了看。 周六的清晨,校园一片寂静,大家都跟李峋一样,在沉睡。 朱韵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两手捏着李峋上衣下摆,准备往下拽一拽。 会不会出事? 一般情节进展到这都会出事。 朱韵极力维持着手里的稳定,将衣服轻轻地往下拉。 拉一半,李峋动了,可能是布料摩擦到手掌让他觉得有些痒,他将另一只手放下来,挠了挠。 再然后,他就给自己挠醒了。 朱韵第一时间抽手回来,淡定地看着睁开眼睛的李峋,心中感叹。 就说情节进展到这一定会出问题。 不过好在问题不大,李峋明显睡眠不足,一脸便秘的样子,坐起来,头发再次炸成超级赛亚人,眉头紧得能挤死苍蝇。他意识尚且不清,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掀开自己的笔记本,按开机键。 要不要这么拼,你不怕猝死么。 李峋脸色实在难看,朱韵决定不惹这尊活火山,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李峋使劲搓脸,因为缺觉和醉酒,他的眼睛有些肿,怎么搓都精神不起来。他晃晃荡荡地去了洗手间,冷水洗脸。 李峋回来的时候,气场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他掀起上衣抹了把脸,但没擦干净,最后头发脸上衣服都沾着水滴。 坐到座位上,李峋弓着腰,低声说:“打火机。” 朱韵将桌子上的打火机扔给他。 李峋点了根烟。 “讲个笑话。” 他的声音难得这样沙哑低沉。 不过…… 讲个笑话? 朱韵回头,李峋一边抽烟一边揉太阳穴。 “让我精神精神。” 清晨的校园静悄悄。 太阳还没升太高,屋里偏暗,很温柔的色调。 朱韵思忖一番,说:“实验楼里不让抽烟。” 李峋从修长的手掌中抬眼。 朱韵惊讶地发现疲惫让他暂时变成双眼皮了。 单眼皮族真是个神奇的物种。 他嘴角弯了弯。 “确实是个笑话。” 第十章 可能是成功讲了笑话让李boss高兴了,朱韵今天十分幸运地见到了正式项目。 一张长长的单子,朱韵拿到之后就闷头看起来。 李峋起身,靠在她桌边。 “第二课堂我这里一共能拿两学分,一个普通项目0.2,特殊的0.4。” 朱韵抬头:“什么样的算特殊?” “赚钱的。” “……” 李老板站得很近,她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这么熬夜,皮肤怎么维持的? 李峋敛眉抽烟,困得睁不开眼睛。 朱韵问:“那基地挣的钱都给学生吗?” “做梦呢你。”宿醉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上身拧了小小的弧度,回头看她,尚且湿润的衣服肋下堆出了柔和的褶皱,“知道校企合作中心么?” 教室静得像清晨的公园,阳光都没有来打扰。 朱韵好奇他们是如何自然而然地聊起天来的,就像一对老朋友。 “知道。”朱韵说,“每个院系都有吧,跟外面企业合作的。” “嗯,这些按理来说都有机会赚钱,但很多效益不好,到学校手里的不多,也就是个场地费和管理费。” “所以基地赚的钱都给学校?” “也不是,有分成。” “分多少?” 李峋没答,将烟头按在一张白纸上,“怎么,想赚钱?” “……” 我是冲你这点钱来的? 朱韵客气地说:“没没,我随便问的。” 李峋坐在桌面上,一双长腿直接拖地,懒洋洋道:“又开始了,装什么,想说什么就说。” 朱韵本来就有气,被李峋一激,不假思索道:“提到钱就满嘴防备,你的人简直跟你的发色一样俗。” 说完两人都懵逼了。 李峋瞠目结舌:“你再说一遍?” “……” “脱俗的朱小姐,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一失足成千古恨。 谁来救救她。 “误会了。”朱韵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我去趟洗手间。” 李峋长手一捞,拽住朱韵领口,朱韵差点被勒死。 “跑什么?”李峋在她身后说。 朱韵觉得在这样的时候,男人格外男人,女人格外女人——她是指体力上。 朱韵无法挣脱,李峋大手捏着她的脖子,给她硬生生拧过来。 这回又是单眼皮了。 你他妈是神啊。 “我人怎么样,我发色怎么样?” 朱韵梗着脖子,“挺好,都挺好的……刚刚我乱说的,误会,真的误会了。” 走廊里传来声音,朱韵吓了一跳,小声说:“来人了!快松开。” 李峋冷笑,“我怕看啊,还是你怕看啊?” 他的手稳如泰山,不慌不忙,真的完全不在意外面越来越近的声音。 朱韵在教室门开的前一瞬,猛地一推,箭步回到自己座位,闷头看项目单。 吴孟兴进来,看见李峋和朱韵,招手打招呼,然后自觉拿起笤帚,打扫起卫生来。 李峋在旁边打了个哈欠,冲朱韵道:“别选了,等会拿东西过来坐这,你跟我项目。” 朱韵低头哦了一声,合上手里项目单。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高见鸿到的时候也是一脸疲惫,本想坐下来休息一会,被李峋一掌拍起来,又招呼朱韵过去开会。 朱韵总算是见到李峋的笔记本真容了。 桌面很干净,别说游戏,连基本的社交软件都没有,朱韵怀疑他整台电脑里都是编译器和运行插件。 项目就是蓝冠公司的那个,朱韵已经知道了,李峋给她看目前的项目进度。 “你们俩可以把功能稍稍弄一下,不用太明确细节,先确认一下思路,等下周去他们公司定了再深入。” 朱韵看着李峋:“他们还没决定?” 高见鸿回答:“没定,不过竞争对手里面最好的那家我已经了解过了,水平很一般,我们应该可以拿下来。”笑着推搡李峋:“主程大人,全靠你啦。” 朱韵看过去,李状元笑得气定神闲。 回自己座位的时候,朱韵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所以她现在,是核心团队的成员了? * 接下来的几天,李峋专心致志策划搭框架,朱韵和高见鸿则着手准备基础模板。 朱韵桌上堆的书越来越厚,人睡得越来越晚,可精神却越来越亢奋。 一晃到了周三,李峋帮三人请了假,拉着朱韵和高见鸿一起去蓝冠公司。 蓝冠的食品厂位于郊区,朱韵提前查好复杂的公交路线,结果第二天李大少直接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五百块钱包了整天。 早上七点出发,二十分钟后,车下了二环高架,开进一条小路。小路在施工,他们便坐船一样晃了一个多小时。朱韵之前怕白天事多繁忙,临走前特地吃了两个包子垫肚子,结果车坐一半吐了个干干净净。 幸好司机停车及时,才没让她吐在车里。 高见鸿蹲在朱韵身边担心地说:“没事吧,怎么吐成这样啊。” 朱韵面无血色,“没、没事。” 李峋抱着手臂远远看热闹,“紧张的吧。” 朱韵吐得双眼通红,抬头盯他。 李峋:“瞅你这点出息。” 高见鸿忍不住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看她呕得更狠了。” 朱韵气息不匀。 已经全吐光了,不然真想攒点干货喷他一脸。 李峋扔过来一瓶水:“快点吐,走了。” 重新回到车上,朱韵的胃里好受多了,一抬眼,看见李峋坐在副驾驶位哈欠连连。 朱韵深吸一口气,心道这次算他说对了,她确实有点紧张。 八点半左右,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下了车,视野一片开阔,偌大的厂房总共三栋,最里一栋层数最高,看起来像是办公地。 厂子虽然大,但似乎并不十分正规,来往的工人行动迟缓,跟逛街的路人差不多少。 下车后李峋打了个电话,不一会来了一名工作人员,打量李峋三人。 “人家都到了,你们怎么这么慢?” 高见鸿连忙说:“不好意思,修路来着。” 工作人员:“都等半天了,快来吧。”他领着三人来到最里面的那栋楼,楼里很空,一踏进去就凉飕飕的,站在廊道入口放眼看去,阳光里全是尘埃。 这也叫食品加工厂…… 到了三层,总算是有点人气了,楼梯两旁摆放着花盆,里面种着拧成麻花的发财树。 他们悄声从会议室后门进入,里面有人正在宣讲。 会议室里有二十几个人,前排四个西装革履的是蓝冠公司的老板和技术高层,后面一堆一堆的,都是各个软件公司的员工。 工作人员给他们领进来就离开了,朱韵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仔细听前面的人发言。 在一开始的焦虑情绪平复下来后,朱韵渐渐发现了问题…… 台上这位大哥先后向甲方展示了炫酷的ui界面,强大的功能分析,以及美好的前景展望。 可是…… 你要接的是程序外包,你全程拿ppt图片演讲是什么意思? 素材全部网上,功能也从其他相似网站带皮扒,前景更是吹得边都没有。 朱韵皱眉看着这位吐沫星子乱飞的发言人,直到最后,她才意识到这位发言人根本连最基本的思路都没有就上来了。 耳边忽然有股热气。 朱韵侧头,黄毛怪坐在她右手边,此时正抱着手臂,斜靠向她。 她压低声音,“干什么?” 这么近距离,朱韵发现李峋不算是严格意义的单眼皮,他内双,眼皮到了尾处分开了一点,细细薄薄的很好看。 柔时是雨燕的尾,烈时便是开刃的剪刀。 他笑着问她:“还紧张么?” …… 好像不了。 越往后听,朱韵越不紧张,因为她已经看过李峋的代码。 终于轮到他们。 李状元从包里拿出电脑,起身,他走得一点征兆都没有,朱韵没来得及说加油。 他在台上发言。那不高不低,有些散漫的声线,舒缓了所有人的情绪。朱韵听着听着,慢慢忘记了他讲的内容,只剩专注地看着他。 他几晚没睡了? 朱韵好几次踩着门禁点离开基地,但每次李峋都没有走,真应了他当初说的——“基地没有活动时间,有空就来。我都在。” 他穿着普通的灰衬衫,头发是浑身唯一的亮色。 李峋身材挺拔,像根新竹一样,可他从不乖乖挺胸抬头。仗着个子高,他坐着时就喜欢窝起来,站着时也微微驼背。 朱韵看了一会,从衣服里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 高见鸿看她:“怎么了?” 朱韵放下手机:“没什么,感觉……挺值得纪念的。” 高见鸿笑了,转头看向台上。 “是啊。” 除了刚上台时那头杂毛引起了领导层的微微骚动以外,李峋的演讲十分顺利。 他们组的演示时间最短,但得到的技术高层提问最多。李峋思路清晰,有条不紊,所有的问题都回答得清清楚楚。 大老板看不懂程序,皱眉说:“你这界面看着不是很吸引人啊。” 技术高层连忙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大老板皱着眉点点头。 李峋拿着电脑回来,朱韵冲他比划了个大拇指。 李峋嘴角轻挑,不可一世。 他们是最后一组,之后是大老板的总结发言。憋了许久,大老板总算能释放甲方的威力了,煞有介事地讲了一会,然后让大家回去等通知。 朱韵三人跟着大部队往外走。 蓦然间,她注意到一个人。 走在边上,干干瘦瘦的一个年轻人。 脖领被拉住,李峋给她扯回来。 “再走撞墙了。” 朱韵小声问李峋和高见鸿:“你们看那个人。”悄悄指那名年轻人,“你们觉得眼熟吗?” 高见鸿摇头:“不认识。” 朱韵皱眉:“我怎么感觉在哪见过他。” 李峋:“喜欢就上去问啊,眼光真差。” “……” 走到拐弯处,朱韵脑中一闪,忽然停住脚步。 “我想起来了。” 李峋斜眼。 朱韵:“我去接方舒苗开会的时候见过他,他是我们系研究生院的。” 第十一章 “他是我们系研究生院的。” 朱韵说完,李峋没什么反应,高见鸿倒是问了一句: “研究生院?” “嗯。” “确定没看错?” “肯定。”他长得太丑了,瘦得像个骷髅,当时给朱韵留下了深刻印象。 高见鸿想了想,又问:“哪个导师你还记得吗?” 朱韵摇头:“我得问问方舒苗。” 高见鸿看向李峋,后者低头点了支烟,再抬头时说:“先回去,杵这干什么。” 朱韵留心了这件事,回去后马上找到方舒苗询问。 “哪个?什么研究生?”方舒苗忘了个干干净净。 “就是之前你市区做学生代表开会的那次,不是一起去了很多人吗?最后时间太晚了,我还去接了你。” 朱韵努力帮她回忆,方舒苗舔着棒棒糖,眼珠子上飘。 “啊!那个骷髅!” “没错,就是那个骷髅。他是我们系研究生院的吧。” “对,姓韩……叫韩什么来着?”方舒苗咬掉半块糖果,“他不是学生代表,他是替导师去的。” “他导师叫什么?” “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是个女老师,怎么了?” 朱韵摇摇头,方舒苗问:“最近学生会事情多,我都没有时间去基地,怎么样了?你们项目成了吗?” 朱韵:“在等通知,不过应该……” 应该没问题吧。 项目有没有问题还不知道,第二天,那位骷髅研究生学长拜访了基地。 他叫韩家康,来了之后直接把李峋叫了出去,谈了很久。 朱韵还没来得及弄清状况,下午的课要上了。 c语言一整节李峋都没有回来,林老头也没有问。临下课的时候,朱韵看到教室外面来了个女老师,在门口跟林老头打招呼。 林老头嘱咐朱韵等会组织安排课堂作业,然后按时间下课,便跟女老师走了。 朱韵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高见鸿从教室后方蹭过来,坐在往日李峋的位置上。还没坐稳就开口道:“撞上了。” 朱韵:“什么撞上了?” 高见鸿:“项目。” 其实朱韵昨天在蓝冠公司见到韩家康的时候,心里隐隐已经有所预感,如今被高见鸿证实了。 “真是见了鬼了。”高见鸿暗骂了一声,眼睛盯着人已经走没了的教室门口,小声说:“那张晓蓓我打听过了,之前是搞自动化的,也不知道是傍上校里哪条大腿,今年提副教授了。” 朱韵:“自动化?那怎么变成计算机系了?” 高见鸿冷笑:“她那破实验室能有多少油水,转专业了。” 见朱韵没说话,高见鸿莫测高深道:“你知道光我们这个项目能谈到什么数么?” 朱韵摇头,高见鸿在桌下比划了两个数字。 “……” 她冤枉李峋了,他一点也不俗。都是成年人了,提到钱防备一下也是应该的。 后面两节课李峋还是没来,朱韵心不在焉地熬到下课,拎包去基地。 黄毛怪照旧窝在椅子里写代码。 朱韵走到他面前,李峋抬头,看见是她,指了指桌面。朱韵拿起桌上的纸,上面是正式整理好的项目要求和时间规划表。 “绿色部分你负责,时间要严格遵守。” 朱韵粗略的看了一遍。 “怎么少了这么多内容?” 李峋好像打错了一行代码,翘起小指轻巧地敲删除键,然后把电脑放到桌面上,长腿一蹬,伸了个懒腰。 “高见鸿来了没有?”李峋揉揉眼睛,话音刚落,高见鸿就从外面进来了,“这呢。” 李峋勾手指,将人拢到一起。 高见鸿放下包:“开会?” 李峋:“再等等。” 不一会,外面又来了一伙人,打头的就是张晓蓓和林老头,后面还有韩家康等三四个学长。 朱韵和高见鸿不自觉挺直身体,李峋另开了隔壁一间教室,一行人进屋落座。 朱韵看向张晓蓓。 她看起来很年轻,化着淡淡的妆,高挑身材披着长发,脸色和善。 林老头搓搓手,笑着先开口说: “这次把两边都叫来,主要是讲这么个事。我们基地不是拿下了一个软件外包项目嘛,刚巧张老师的实验室也申报了这个项目,刚刚张老师找我谈了一下,我们是这个想法——两边合作,强强联合!你们也能跟学长们多学习学习。至于名头呢,就挂张老师那边的,毕竟研究生实验室还是要专业一些。” 两边学生都一语不发,张晓蓓说:“主要也是赶巧了,之前刘主任出差,加上我这的学生一门心思搞课题,消息太闭塞,不然也不会重了。” 朱韵往后看了一眼,韩家康一脸平静地坐在后面。 林老头:“没事,合作也是好的嘛,互通有无。让我的学生也跟外面交流交流,像这个——”指李峋,一脸笑意地说,“这种脾气要飞上天的,也该让人给他往下拉拉了。” 李峋搔搔下巴。 林老头嘴上不饶,可语气里的骄傲和炫耀谁都能听得出。 张晓蓓看向李峋:“这位就是林老得意门生吧,早有耳闻。”她弯着眼角啧啧两声,“林老的学生一看就不一般。” 林老头摆手:“哪呀,跟只狼崽子似的,弄起东西来我都怕他!” 张晓蓓呵呵笑。 林老头又指向朱韵:“有什么事跟我课代表说,她稳妥。” 朱韵吓一跳,连忙冲张晓蓓那边点点头。 又聊了一会,林老头要上课,先离开了。 张晓蓓对李峋说:“你们虽然是本科生,但林老师跟我说你们都相当优秀,这次也想让你们通过真正的实践项目好好锻炼一下,到时你们有什么问题和困难就直接找我,也可以联系你们学长,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李峋慢悠悠地点头。 “那就这样吧,韩家康,你留下再沟通一下,其他人没事的赶快回去干活,效率就是生命。” 就剩四个了。 骷髅学长还是那张平静的脸庞。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李峋慢悠悠地摇头。 “那我也走了。”他拿出纸笔,写了一串数,“这是我电话,你们存一下,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人起来,准备离开。 “你们什么时候报名的?”朱韵忽然开口。 韩家康回头。 朱韵问:“之前报名的那些公司里好像没有你们吧。” 韩家康考究地看着她。 朱韵笑着说:“早知道有研究生导师带队我们也不那么辛苦了。”转头看李峋,“是吧,点灯熬油那么多天,多吃力。” 李峋慢悠悠地点头。 韩家康眉毛松了松,说:“开始报名的时候我们手头的课题还在收尾,后来虽然报名截止了,但公司听说导师实力强,就通融时间了。” 没人说话。 韩家康又说:“那天宣讲我们虽然没上台,但东西其实是准备了的,张老师的意思是别内部消耗,浪费资源。” 还是没人说话。 韩家康的骷髅脸看不出任何表情:“还有别的问题吗?” 大家都看向李峋。 李峋慢悠悠地摇头。 韩家康走了。 李峋直起身,刚打了个哈欠,身边高见鸿噌地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脸色难看地说:“李峋,你跟我来一下。” 李峋跟高见鸿在外面说话,朱韵趴在桌子上玩手机。 在下午上课的时候,朱韵已经查过这个张晓蓓。她今年三十有二,教学之路顺风顺水,晋升极快,可学术上泛泛可陈,身为一个副教授,根本没有独立发表过什么像样的核心期刊。 朱韵趴着趴着忽然觉得身心俱疲,长时间的劳累似乎一下子压了下来,她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睁开眼时天色已黑。 高见鸿不知去处,李峋靠在窗台边抽烟。 或许是为了不呛到朱韵,亦或许只是想吹吹风,李峋站在窗边,离她很远。 如果没那飘动的烟雾,她会以为面前是幅画。 “李峋?” 李峋看过来:“稳妥的课代表醒了?” 朱韵:“……” 她走过去,他将烟掐了。 外面刚下过雨,空气里有股湿润的泥土味道。 “高见鸿呢?” “回去干活了。” 朱韵一愣,李峋看过来:“怎么,以为他不干了?” 朱韵没说话,她就是这么想的。 李峋慵懒地靠在窗台上笑。 学校环境好,窗外是一片竹林。 墨绿的林叶,深灰的衣衫,金色的发,白炽的灯。 他们好像又变成老朋友了。 李峋抱着手臂,垂眼看她:“他要说的都说完了,你有没有要说的,一起吧。” 朱韵沉默。 李峋笑笑:“又开始了?想说什么就——” “你甘心?” 李峋眉毛一挑:“嗯?” 朱韵仰头看他:“林老师一心专研学术,从来不关心这些歪门邪道。他不知道,但你应该知道,那个张晓蓓是来干什么的,连名头都挂在她那里,那我们都去给她打工了?这种研究生导师我从小听闻多了,我们不用这么轻易就答应,肯定还有别的解决方法。而且就算没有他们,以我们的实力做这个网站也不成问题。” 李峋听到最后笑了,“公主殿下信心满满啊。” 朱韵第一次对他的调侃无动于衷。 她后背发烫。 为这个项目付出得最多的人是谁,设计规划的是谁,天天熬夜的是谁,搭出那么结实的框架的人是谁。 为什么他还能这样开玩笑。 朱韵试图从他脸上寻找愤怒的蛛丝马迹,可没有成功。 “你就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平时牛逼哄哄的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怎么碰到稍稍硬一点的就不敢上了? ——这讽刺的话她忍在心里。 不能说,就算冲着他熬过的那些个夜晚,她也不能说。 朱韵心里憋气,忍不住看向一旁。 静了几秒,李峋弯腰。 “哭了吗?” 朱韵转头瞪他,李峋道:“眼圈都红了。” 我憋的! 李峋笑,窗外的小竹林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在朱韵的沉默中,李峋轻声问:“公主,你以前见过坏人吗?” 第十二章 什么意思? 坏人? 坏到什么程度算坏人? 还没等朱韵想出他问这话的理由,就听见李峋说:“你现在就像个没气的轮胎。” 朱韵:“……” 怎么回嘴。 她的攻击力确实下降了。 李峋往外走,“回去干活,耽误一下午了。” 朱韵提不起兴致。 她这时才想到,自己似乎已经为基地无间断卖力很久了,好像高三都没有这么累过。 紧绷的弦忽然拉松,之前没有在意过的拼命和劳累,现在统统在意了。 “我今天想回去休息。”朱韵说。 李峋停在了教室门口。 氛围有点怪。 五秒之后李峋折返回来,径直来到朱韵面前,双手扶住朱韵肩膀。 朱韵被他饱含深情的目光吓得灵魂都抖起来了。 李峋低沉地开口:“朱韵,你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所有事,都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才是它原本的样子,越往后,就越偏离。” 好像有点道理。 “但仍是值得努力的。” 为啥。 “因为我们努力,可以让它不偏得更远。” 这样啊。 “你说是吗?” 呃…… 朱韵看着李峋真挚的目光,只能梗着脖子,缓缓点头。 在她刚点第一下的时候,李峋已经立马恢复了大爷脸。 “所以抱怨一下就得了,别想真怎么着。” 他双手插兜,一双剪刀眼俯视着她,低声威胁道:“敢退我就按死你。” 朱韵:“…………………………” 为了不被按死,朱韵回基地干活了。 开机过程中,她悄悄看高见鸿,高见鸿正专心编程,余光注意到朱韵。 “怎么了?” “……李峋给你熬鸡汤了吗?” 高见鸿手下不停,一脸忍笑,小声说:“嗯……吓死我了。” 同感。 那晚朱韵效率不高,但照样坐到最后一刻才离开,她离开时,李峋也照样还窝在椅子里敲代码。 下完雨的夜,寂静空灵。 朱韵路过操场,向里望去,荒草地里有水,没人。她看了一会,然后改变路线,去了生活区的一家打印店。 “想印什么?” “照片。” “u盘呢?” “在手机里,你们有数据线吗?” “有,印几张?” “一张。” 她将自己偷拍的李峋在蓝冠公司宣讲时的照片打印出来,放在书包的最深处。 很管用。 她第二天再去基地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劳累的感觉了。不再像昨天见完韩家康后那么无力,也不再像一个干瘪的轮胎,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她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这招比鸡汤好使多了,她简直就是背着能量源在旅行。 * 与张晓蓓实验室的合作开始了。 因为林老头课业事情繁杂,加上对李峋十分信任,所以从基地建立开始他就只有项目碰到难题时才会来,平日里就是学生自己管理。 而张晓蓓不同,她对自己的实验室和这边的实践基地都格外上心,并且持着公平对待的态度,有事没事都要天天来基地露一面。关心项目进度,提出修改意见,测试网页,并将每天完成的部分带回实验室记录整合。 这样的日子平稳而忙碌地继续着,开始的时候维持得还不错,后来慢慢开始出现问题。 张晓蓓第一个大包大揽的项目就是网站前端的美术设计,张导师最喜欢揪着对话框的颜色改来改去。 负责ui组件的是朱韵,她拿到实验室的图片时,第一时间做了插件,结果没多久,实验室再出图,颜色大小表单细节都发生了变化,导致朱韵一下午都在覆盖之前的插件,这么折腾了几次后,朱韵有点受不了了。 她找到李峋,将情况说明,李峋放下电脑,打电话叫韩家康过来。 韩家康还是那张无表情的骷髅脸。 “怎么了?” 李峋让他转告张晓蓓,蓝冠公司的项目负责人近期要来查看进度。他旁敲侧击地告诉韩家康,如果到时一个完整页面都拿不出来,恐怕会很难看。 韩家康一语不发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有插。 朱韵注意到韩家康临走的时候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离开了。 在那之后,混乱的情况稍稍好了一些,蓝冠公司的项目负责人来了几次,都是张晓蓓在接待。 李峋的速度越来越快。 朱韵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不用睡觉,白天的课照上不误,其余时间完全泡在基地,周围堆满了书籍和文件。 而朱韵也像打了鸡血一样,目标明确,思路清晰。她觉得身上似乎被绑了绳子,绳子那边系在李峋手里。 他越快,她就越快。他不累,她也不累。 在初期磨合后,项目步入正轨,与公司负责人的对接也十分顺利。张晓蓓心情大好,某日让韩家康送来好几箱进口零食,犒劳整个基地。 大家欢声雀跃。 除了朱韵三人,基地其他同学并不清楚蓝冠公司项目的具体内容,大家只是模糊地知道基地正跟研究生院的一个实验室在合作,而现在研究生导师给基地发福利,大家都有口福了。 朱韵从一堆零食里抬头看李峋。 如常。 面对着屏幕,他的脸冷峻如常。 扣上电脑嚣张狂妄,打开电脑严酷冷漠,朱韵咬了口芒果干,思考着到底哪种状态的李峋更让人抓狂一点。 最后她得出结论,一半一半吧。 “又在那编排我什么呢?” 朱韵:“……” 你在我脑子里装窃听器了? 李峋刚抬头瞥她一眼,吴孟兴就过去找他问问题。李峋听完,笑着说:“封装啊,封装的问题你得问朱韵。” 朱韵镇定地吃芒果干。 李峋对一脸迷惑的吴孟兴说:“你不知道么,我们课代表是封装高手啊。内心戏多得能出本书了,就是什么都不说,谁也看不见。”他冲朱韵仰仰头,“是不是啊?” 是个屁。 李峋一指她:“你看,又开始了。” 朱韵泰然自若地转过身,干脆不看他,李峋在后面叫:“过来。” 叫谁? “没错,就是你。” 朱韵回头,李峋指着那堆零食,说:“挑点好的装起来……” 朱韵:“你要留着宵夜?” 李峋接着说:“然后给柳思思送去。” 朱韵一张脸瘫了五秒钟,然后点点头,“行。” 不过说起来……她装完零食,问李峋:“我好像挺久没有给她写作业了,她自力更生了?” 李峋忙着敲代码,不知道听没听见。 朱韵带着一大包零食去艺术学院找柳思思,后者正好在上专业课,接了朱韵的短信直接出来了。 “这是李峋让我给你的。” “嗯,谢谢。” 朱韵随口问:“最近怎么不去基地了?” “分手了呗。” “………………………………………………” 虽然一直有听闻李峋的女朋友换得很勤,但真实经历一段感受还是不太一样。 “分手了?” “嗯哼。” 柳思思嘟嘟嘴。 之前柳思思在ktv里献歌的场景浮现在朱韵眼前,朱韵竟莫名其妙觉得有些伤感。 柳思思的气色还不错,但朱韵仍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 “那个,别难过,以后还有……” 说一半,她停了。 以后还有更好的。 以后还有更好的吗? 肯定有啊,温柔妥帖的男生,善良谦逊的男生……有很多啊。 那你停什么? 朱韵在脑中自说自话,柳思思道:“没事,我不难过,我甩他的。” 朱韵沉默。 “真的。”柳思思怕朱韵不信,又说:“之前他分了那么多女朋友,其实他都是被甩的。” 这…… 原来吊炸天的李状元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不追人,也不甩人,当然也不留人,都是女生自己来自己走。”柳思思笑,“你看他多省事。” 朱韵忍不住问:“为什么走?” 虽然脾气臭了点,但凭良心说,看惯了那头金毛之后,李老板着实很帅啊。 “没意思了。”柳思思靠在路边的玉兰树上,看着艺术学院的花园,“其实当初找他也没想太多,就是因为他长得好。他也一样,他谈恋爱就是图放松,缓解压力而已。”柳思思看向朱韵,“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打过超过三分钟的电话,我要找他只能去你们的实践基地。” 朱韵:“……” 柳思思:“刚开始还行,新鲜气过了就继续不下去了,不是我自视甚高,我也是有很多追求者的好不好,天天窝在电脑前面,换谁谁受得了。” 朱韵思索一番,认真提议说:“你可以跟他沟通啊。” 柳思思安静了一会,没有马上回答。 凉风习习,玉兰树的花朵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柳思思说:“我之前谈过不少恋爱。” 朱韵啊了一声。 柳思思:“男生其实很好懂的,谁是真的谁是假的,谁是一时起意,谁愿意纠缠不休,我能看出来。” 柳思思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男生心动和动心是两回事。算了,你不用安慰我,我们和平分手,谁也不欠谁。”说着,又想起什么,“对了,他下一个女朋友是播音学院的,学习比我好,应该不用你帮忙写作业了。” 朱韵实在不知道该接点什么。 柳思思拎着零食袋,忽然道:“学编程难吗?” ? 怎么突然问这个。 朱韵:“还可以吧,如果数学和英语的基础好的话,再加上对……” “行了行了。”柳思思摆手,“打住,全是我不想听到的词,到此为止吧。” 看着下一秒就兴奋地翻着零食袋的柳思思,朱韵感慨,怪不得李峋说喜欢“笨女人”。 笨女人真不错,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分手了一袋零食就能喜笑颜开,然后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回到基地,李峋跟朱韵走时一样,连位置都没有动。 朱韵过去汇报任务—— “给完了,她很喜欢。” 李峋嗯了一声,手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朱韵凑过去看,李峋正在整理她和高见鸿的代码,速度飞快。 本来朱韵想跟他聊聊柳思思的事,但看着那双全神贯注的眼睛,最终还是把话都咽下去了。 第十三章 在项目进展了大半之后,某天,韩家康找来基地。 这次他的态度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低着头,欲语还休的样子。 李峋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 朱韵从旁边偷瞄过去,不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老天保佑不要啊。 磨蹭了半天,韩家康终于说:“我能在你们这干活吗?” 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很小,只有李峋这一小组的人听见了,高见鸿跟朱韵对视一眼,看向李峋。 韩家康连忙说:“只有这个项目。因为那边……也差不多只有我在负责,总是来回跑效率也不高,如果在一起的话,沟通也方便点。” 这个确实……直接沟通效率会高很多。 李峋挠挠脸,然后一指小组最后一个空位。 韩家康松了口气,说:“那我回去拿东西,马上就来。” 现在三个人,朱韵算是坐在中间,韩家康走后,李峋起身,对朱韵说:“你跟我换位置。” 啊? 为什么,朱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忍不住想,是不是他还有些介怀项目被抢的事,不想临着韩家康坐。 李峋把自己电脑收起来,跟朱韵换完位置后,对她和高见鸿说:“你们俩挨着他,多看他东西,他前端开发水平高,对的细节理解很深。而且看他布局应该是有设计学基础的,多跟他学。” 李峋桌下磕朱韵鞋,鄙夷地说:“发什么呆,尤其是你,别天天就知道性能,是不是女人,美点行不行?” 我挺美的好不。 知道我三围数字吗你个瘪三? 信不信我眼镜一摘头发放下再随便上个妆,什么张王李赵柳思思全部靠边站。 李峋:“想什么呢?” ……没什么。 朱韵默不作声地闷头写程序,不一会,韩家康带着一堆东西来到基地了。 起初,朱韵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看待这位骷髅研究生学长的,但后来,慢慢地,朱韵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韩家康工作起来认真程度并不输给李峋,而且就如李峋所说,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尤其是前端开发——朱韵看到他的程序的时候才知道,原来页面上那些精彩的渲染并不是套的模板,而是徒手写出来的。 韩家康来这之后,朱韵的效率提升很大,她直接与韩家康对接,所有的问题都在第一时间得到反馈。 韩家康刚开始时还有些沉默,后来相处多了,他渐渐开朗。而且说到底,韩家康来了之后,工作量减轻最多的还是李峋——因为韩家康知识面丰富,又很乐于助人,而且至关重要的——他的态度比某杀马特好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所以没出一个礼拜,吴孟兴等人就喜笑颜开地投入学长怀抱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秋天过去了。 在某个清凉的傍晚,他们的项目完成了。 当晚他们前往公司。算上张晓蓓在内,一共去了五个人,他们与蓝冠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围在电脑边,深谈到半夜。几个人轮番上去讲,包括最后的测试和验证,还有后续的维护更新内容。 最后所有人都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喝多少水都没有用。 张晓蓓和公司负责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让李峋三人带上韩家康先行离开了。 从公司出来的一刻,冷风侵袭。 身上出了汗,被风一吹,皮肤收紧。恍惚之间,朱韵竟有种正在蜕皮的错觉。 李峋低头点了根烟,有些沙哑地说:“走吧,我请客。” * 朱韵疑问为何李峋请客的地点永远是酒吧歌厅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酒吧老板看起来跟李峋很熟,一路说说笑笑。 他们坐在大厅里面,李峋叫了酒,放到朱韵面前一瓶,在台上乐队震耳欲聋的歌声中冲她喊:“公主!喝酒吗!” 朱韵一脸死机相。 李峋看她那表情,大笑,将酒扔过来。 朱韵连忙接住。 “这是玻璃不是塑料!”她握着冰凉的瓶身,冲李峋喊:“碎了怎么办!” 李峋凑过来,眼睛比水凉,比水亮。他一脸嘲讽地看着她,淡淡道:“碎就碎,瞅你这点出息。” 朱韵恨不得把桌掀了。 李峋一开就是二十瓶,在桌面上码成一排,然后举起一瓶准备敬酒。其他两人见状,一人拿一瓶,然后三人一起看向朱韵。 逼良为娼。 朱韵跟他们一起对瓶喝起来。 朱韵酒量不好,喝了一瓶就有点晕了,三个男人喝得开开心心,开心得韩家康都哭了出来。 嗯…… 等等,哭了出来? 朱韵揉揉脸,起身,李峋和高见鸿也暂时停讲黄笑话。 韩家康一开始只是小声啜泣,后来可能是发现酒吧暗,背景音乐声还大,哭也没关系,便越来越大声,惨烈得有水漫金山之势。 朱韵看了李峋他们一眼,李峋冲她一指。 啥意思?我上呗? 朱韵叹口气,来到韩家康身边,拍拍他肩膀,说:“学长,没事吧,怎么了?” 喜极而泣也不至于这个程度。 韩家康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我明天,要去,要去给导师,搬家。” “……………………” 朱韵分析了一下他话里的逻辑关系。 哭,搬家。 难道你暗恋张晓蓓? 你口味也是很独特啊…… “还有新项目,手里的课题做都做不完……做不完就不让毕业……” 原来是这样,朱韵递给他纸巾,韩家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他借着酒力,一股脑地吐苦水。 “我研究生已经念了三年了,我师兄都四年了,研一整年都没上过课,一直在做导师的横向。师兄的论文卡了那么久,就是不给过,不让毕业。你看看我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他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朱韵展示以前的照片。 朱韵震惊,原来他不是生下来就是骷髅啊。 “她让我师兄给她代课,整整一年,就给了八百块!还是师兄舔着脸要来的!” 朱韵说:“不想做的话,就不做呗。” “哪那么容易!导师跟学校领导关系好,跟市里教育局的领导也熟悉,我和我师兄根本不敢得罪她。” 韩家康捂住脸:“怪我们当时太天真了,以为她能给我们推荐好工作。”他绝望地说,“她拉项目像疯子一样,明知道做不完也拉,说是锻炼我们,其实就是为了赚钱,只要有钱的项目,她肯定要拉!她自己计算机专业水平不够,就指挥我们像狗一样干活!” 韩家康抬头,看向李峋。 “我实话跟你们说,蓝冠的项目就是她抢的。她从林老师那知道你们在做,而且做得特别好,能稳稳拿下来,才打着学校的名号去找公司的。宣讲那天,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我他妈那天才刚刚知道有那个项目!” 朱韵转头看李峋,后者靠在沙发里喝酒,像没听见一样。 “我对不起你们,我天天帮她向你们要程序,要数据,我脸都没处放了!”韩家康鼻孔放大,一激动,直接给自己来了个嘴巴子。 “哎哎哎!”朱韵赶快拦住他,“你先别激动。” 酒,泪,还有鼻涕,都混在一起,韩家康狼狈不堪。 他还没说完。 “我告诉你们,她认识最多的就是媒体,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她会跟蓝冠负责人怎么说。” 韩家康学着张晓蓓的语调,拿腔拿调。 “‘我认识几位媒体朋友,业界名声都是响当当的,可以帮忙报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出面,也算是给网站提前做宣传,咱们双赢。’” “然后——!”韩家康一拍大腿,“你们看着,等这个报道出来,我拿人头担保绝对不会出现你们的名字!这个项目到最后,不管里面还是外面,都彻彻底底归她了!” 韩家康看起来比谁都生气,还没处撒,使劲跺脚。 “臭贱人!臭贱人!臭贱人!我他妈整个研究生生涯都被她毁了!” 朱韵看着失态的韩家康。 “这么闹心,走好了。”她说。 韩家康怔怔地坐在那,最后说:“不行,我得要学位。” 朱韵终于听到李峋那边一声笑。 他直到现在才对韩家康整盘发泄做出反应。 朱韵转头,看见李峋冲她招手。 韩家康已经倒在沙发里昏睡过去,朱韵来到李峋身边,等他发表高见。 “听出来了吗?”李峋眼神发亮,他越喝酒,眼就越亮。 “什么?”朱韵问。 李峋指了指耳朵。 他讲了这么长一段话,你总要给我个大概方向我才能深入分析啊。 看朱韵还是一脸迷茫,李峋嗤笑一声,直起身,靠回沙发里,淡淡地说: “亏了任迪还跟我说你是她朋友。” 醍醐灌顶。 他一句话把世界翻了个个儿,从痛苦压抑的这边,翻到了嘶吼狂放的那边。 朱韵猛然回头。 酒吧的唱台上,一个乐队在激情表演,乌烟瘴气之中,朱韵一眼就看到了中间那个人。 韩家康那些话她忘干净了,眼中只剩一个一脸浓妆的女人,耳里只剩一抹烟熏沙哑的嗓音。 周围全是人。 大家吵闹,疯狂,挣扎。 高见鸿在喝酒,韩家康迷醉不醒,李峋隐匿在黑暗中。 朱韵站到沙发上,踮起脚看任迪,听她唱—— 世界对我说,天是蓝的草是绿的她是温柔的。 她还对我说,路是宽的神是善的她是完美的。 朱韵看不清任迪的表情,可总觉得她在笑,她的笑比李峋更加张扬,也更加讽刺。 朱韵坐回沙发,一斜眼,看见李峋拿着酒瓶对着她。朱韵从桌上抄起一瓶酒,两人隔空碰了一下,都一饮而尽。 她喝不下,硬往里塞。天地晕转中,任迪那躁动撕裂的声音,似乎都变得轻柔了。 …… 我对世界说,你还是闭嘴吧。 世界对我说,你爱信不信吧。 …… 第十四章 强灌酒的后果就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朱韵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抱着座便吐,吐完还仰起头,冲着灯管嘿嘿笑。 没救了,要死了。 她到水池边用冷水洗脸,祈求理智回归,一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潮红,她摸了摸,烫。 从洗手间出去,李峋在门口等着。 “没事吧你,你灌那么急干什么啊。”李峋手掐着腰,皱眉,一双长腿线条流畅,饱受瞩目。 朱韵冲着那腿就过去了。 “哎!”李峋一抬手,给她顶住,“还行不行?” 朱韵摇头,李峋眉头紧皱,思考片刻,然后拽着她往外走,边走边打电话。 不一会,高见鸿架着醉倒的韩家康出来。 又过了一会,任迪背着吉他也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任迪来到朱韵面前,挥挥手,“嘿!” 朱韵也冲她挥手:“嘿!” 任迪乐了,李峋问她:“你现在可以走了?” “嗯,时间差不多了,剩下让他们弄就行了。” 李峋点点头,然后把朱韵推任迪怀里,“你带她。” 朱韵被这么一推,又有点想吐了,任迪拍拍她后背:“稳住,走了。” 走在深夜的人行道上,朱韵迷迷糊糊地问:“这不是回学校的路啊。” 李峋抽着烟:“这都几点了还回学校。” 朱韵:“那去哪?” 任迪扶着朱韵:“回我工作室。” 任迪的工作室开在学校南面两条街开外的写字楼里,四层,百十来平,为了方便摆放器材,打成了开阔的样板间,只剩几根承重的柱子。 工作室南边是排练的地方,地上堆着乐器和音响,还有纠结在一起的一堆电线。北面是休息的地方,很原始,两张大通铺,上面乱七八糟。 已经快两点了。 折腾一整天,所有人都累得不行,高见鸿将韩家康扔在床里,自己也一头栽倒,半分钟不到就睡着了。 任迪放下吉他,拉着朱韵到另外一张床上,也不卸妆,直接倒下。 工作室只开了个瓦数很低的小灯,昏暗得很,朱韵看着周围,角落里有李峋的包和衣服。她小声问任迪:“李峋晚上都在这睡?” 任迪累得睁不开眼,说:“嗯,有时候在基地,太晚了就来这。” “给他当免费宾馆?” “他是乐队资助人。” “啊?” 任迪翻了个身,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俩关系么。就这关系,他是我拉的投资人。” 朱韵眨眨眼。 任迪打了个哈欠,浑浑噩噩地说:“不行了……困死了,我要睡了。” 朱韵转头,看见承重墙旁站着的李峋。她远远问他: “喂——你睡觉吗?” 李峋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听见她的话,看过来。“我等会,你睡吧。”说着将那盏低瓦数的小灯泡关了。 屋里瞬间黑暗。 朱韵头冲着李峋那边躺下,在床上翻了两圈,然后感觉到头顶方向有些微的亮光。 朱韵仰头,看见李峋抽完烟,坐到地上,靠着承重墙打开了电脑。 所有人都睡着了,她用气音小声说:“你干嘛呢——” 李峋淡淡道:“没干嘛,睡你的觉。” 朱韵抻着脖子:“项目都做完了,你还写什么?” 李峋不耐烦地又点了根烟,回头:“你到底睡不睡,喝点酒废话这么多。” “……” 安静了。 安静了三秒钟,李峋刚回过头准备干活—— “又有新项目了?” “……” “关于什么的?” “咝!”烟灰烫手,李峋狠狠地扣上电脑。 五米开外都能感觉到怒气,朱韵连忙缩回去,胆怯地说:“好了好了,我闭嘴了,我睡觉了。” 世界再次安静。 几分钟后,李峋感觉有点不对劲。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他的斜后方伸过来。 李峋做东西专注,很少分心,但这毛茸物体已经快要进入屏幕范围了,他不得不打断思路。侧头,朱韵的脑袋贴得越来越近,她后半身子藏在承重墙后面,正一点一点往这边爬。 亏得李峋神鬼不怕,换个胆小的见了这个状况非得吓晕过去。 “蓝……”有个小小的声音念着。 她刚一开口,李峋瞬间反应过来,放下电脑一把捂住她的嘴。 “冠——!”朱韵挣扎着要把自己的话说完,“蓝唔唔唔——!” “你给我小点声!”李峋压低声音,手忽然一痛,“你敢咬我!?” 她岂止敢咬,她还敢踢呢。 朱韵脚丫子乱蹬,蹬得李峋怒火中烧,最后两手一钳,双臂一用力,将朱韵死死压住。 “能不能老实点!” “蓝冠公司!” 挣扎中,她的眼镜早不知所踪,为了更好地看清对手,展现气势,朱韵近距离瞪眼,跟李峋鼻子对鼻子。 “我看到了!”她呼哧呼哧,浑身酒气,“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是给蓝冠公司做的!那又是什么项目,你做多长时间了,你背着我们干什么呢,从实招来——” 她声音渐大,李峋怕其他人被她叫醒,再次试图捂她的嘴。 这次朱韵早就有所防备,在他手稍稍松开的一刻,马上翘起双腿,一招猴子挂树,死死地勾在李峋的身上,然后往下一沉。 李峋瞬间跪地上。 “我操!” 膝盖磕在水泥地上,李峋疼得直咬牙。 那边朱韵成功反制后,不忘用眼神接着镇压他,还附带配音—— “呔!” 李峋:“………………” 床上有人翻动,李峋看看那边,又看看挂在自己身上的朱韵,最后无奈一叹,扣上电脑,从地上爬起来,带着考拉附身的朱韵去了阳台。 门一合上,李峋马上给朱韵扯下来。 “喝点酒跟他妈疯子一样。”他看着披头散发的朱韵,忍不住骂。 朱韵指着他:“别转移话题,那是什么?” 李峋斜靠在阳台上,看着宁静的夜景,厌烦地说:“所以我就不喜欢你们这种女人,絮絮叨叨,一天到晚刨根问底。” “是什么?” 李峋看她一眼,然后起身往屋里走。朱韵想拉住他,李峋回身抬手一掐,捏住朱韵下巴。 他离得很近了。 “差不多行了啊。”他低声说,“在这等着。” 于是朱韵乖乖等在阳台。 过一会,李峋拿着电脑回来,直接放到朱韵怀里,顺势又点了支烟。 朱韵一边看,李峋一边说:“这个系统主要功能是——” “不不不。”朱韵打断他,“功能我可以自己看。” 李峋挑眉。 朱韵尤带醉意的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缓缓地说:“我现在能看懂你的代码了,不会憋死了。” 勾起以往的回忆,李峋无奈笑了。 朱韵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你就告诉我,你做这个干什么吧。” “卖。” “卖?” “蓝冠那个网站后期开发得太空了,照这样下去回成本都费劲,很难赚钱。” 朱韵抬头,李峋靠在阳台上,手里的烟点着了,却不抽,低头,捏着玩。 楼上是一家足疗馆,牌灯是引人发醉的桃红色,照在他金色的发上,又脏又漂亮。 “你知道不赚钱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她问。 李峋被她逗笑了:“我告诉他们,我赚什么?” 朱韵低头,不说话。 李峋:“购物网站那么多,还有不少大型平台。蓝冠自产自销,网站没有任何特点,人家凭什么进去买。他们连自己的优势都搞不清楚,只知道跟风凑热闹,钱是这么好赚的么。” 朱韵还是不说话。 气氛有些凝滞。 李峋静了静,低声说:“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我最开始不是这么打算的,如果张晓蓓不牵进来,我们合同签完,我会给他们提意见。但她扯进来了,只能这样应付。” 李峋将烧完的烟头扔地上,一脚踩灭。 这份安静让他有些闹心。 “别耍脾气,我不哄人。”他皱着眉,看着垂着头的朱韵,“你——” 鼾声起。 “……” 李峋蹲下身,看到朱韵低着头,已经睡得实实成成。他哑口无言半天,才愣愣地说了句:“……我还真是操了。” 他把朱韵抱起来,放回屋里的床上,由衷期望她明早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翌日。 朱韵起床的时候李峋已经离开,她跟高见鸿一起去学校,上完课直奔基地。 届时李峋正跟播院的新女友打得火热,朱韵走过去,扶住女友小细腰,轻轻挪到一边:“来,你先在这呆一会。” “干嘛啦。”女友不满意。 朱韵拉开凳子,正襟危坐地看着李峋:“咱们昨晚的话题还没结束呢。” 李峋第一次感到熬夜后的头疼。 他起身,给朱韵拉到走廊里,正好高见鸿进来,“怎么了?” “没事。”李峋说着,脚下速度更快了,朱韵基本被他拎着走。一直到走廊转弯处,朱韵被李峋一把推到墙上。 “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李峋个头高,这样俯视的角度让他在气势上格外占优势,朱韵悄悄垫脚,收效甚微。 “你把话说清楚。” “我说个屁!” 她忍不住推了李峋一下,虽然没推动,但足以表达情绪了。 “我们费多大力气做出这个网站,结果被你说得一文不值,那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都是无用功了?” “无用功?”李峋冷笑:“你完成项目一点收获都没有?” 朱韵小声说:“……话不能这么说。” “我要是告诉你这网站赚不来钱,以后会被另外的取代,你还能这么努力学习?” 朱韵:“可是——” “没有可是。网站没问题,完成度很高,至于赚不赚钱那是很多因素一起决定的。” 朱韵:“那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直接一起做最好的那个。” “韩家康的话你就酒喝了?” “……” “直接做,给人打工?帮人赚钱?” 朱韵忍不住嘀咕道:“钱钱钱,满嘴都是钱,我看你跟张晓蓓有一拼了。” 啪! 李峋的手掌贴着朱韵脸按在墙上。 “公主殿下。” “……” “你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哦? 李峋道:“你知不知道就任迪那个破乐队一个月要多少开销?” 朱韵摇头,换来李峋一声嗤笑。他扬扬下巴,又问: “基地电脑跑得快吗?” 点头。 “知道什么配置吗?” 摇头。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全校只有这一间教室的电脑跑得这么快?” 再摇头。 “难道学校特地出钱给你买设备?凭什么?凭你长得好看?” 诶? 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朱韵发现自己思考的重点完全变了。 李峋睨她一眼,直起身说:“好项目就这么多,不争就没了,想让我让资源,不可能。” 朱韵偷偷看他。 李峋手掐着腰,正看向一旁思索着。 真像一只安静的野狗。 朱韵问:“你要是不满意张晓蓓,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非得忍气吞声。” “早说的结果就是各说各话没完没了。”他看了一眼朱韵,“解决事情的方法有很多,既然我能弄出更好的,你们也可以用这个项目梳理流程增加经验,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至于张晓蓓……”李峋嗤笑一声,“这种人海了去了,我要一一纠缠到底,那饭都不用吃了。” “……” 朱韵低着头,李峋问:“想什么呢?” 朱韵努努嘴:“我在回味。” “回味什么?” “你当初给我煲的励志毒鸡汤。” “……” 朱韵学着李峋的口吻,咳嗽两声,声情并茂地说:“‘所有事,都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才是它原本的样子,越往后就越偏离,但仍是值得努力的。我们努力,是为了让它不偏得更远。你说是吗?’”她冲李峋挑挑眉,“是吗?” 朱韵本是想要调侃,没料到李峋嘴唇一抿,“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啊?” “………………” “不错。” 得胜的李将军趾高气扬地往基地走,朱韵憋了半天,在后面小跑两步,泄愤一样冲他后背使劲一推。 李峋踉跄,回头:“干什么!?” 朱韵紧紧盯着他:“你这只黄毛怪,哼!”说完,狠白了一眼,扬长而去。 第十五章 给高见鸿解释的时间比朱韵的长了不止一倍。 高见鸿回来的时候没有像之前那次一样脸色轻松,他沉默了好几天,才慢慢恢复过来。 朱韵觉得,有时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比男人与女人更复杂。 在三人都了解情况之后,朱韵迫不及待地向李峋要程序。她想知道李峋现在做的跟之前他们的网站究竟有什么不同。 李峋将程序复制给他们两人,朱韵拿到手后,回去看了个通宵。 看完之后,她有点奇怪,也有点失望。 她事先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汇集绝妙创意,完美算法,良好拓展性的无敌网站。但是不是的,李峋暗地开发的严格来说都算不上网站,而是他们之前做的网站里的某项功能的拓展研发。 功能看起来很单一,朱韵并不能理解,高见鸿同样也不能。 某日,李峋带他们来到一家咖啡馆。 踏入咖啡馆的一刻,朱韵感慨,他们终于有一次来到太阳光能照到的地方聚会了。 他们坐在一个有电源的角落里,服务生拿来餐单,李峋一边开电脑一边道:“想吃什么随便点。” 李老板请客,朱韵也不客气,不一会,桌上摆满了她喜欢的食物。 高见鸿忍不住说:“你这么能吃?” 朱韵咬着奶油面包:“最近太费脑。” 高见鸿耸耸肩,表示理解。 李峋开了电脑,屏幕翻过来,给他们看。 朱韵说:“不用看了,我都快背下来了。这也不是完整的网站,怎么卖钱?” 李峋:“谁说只有完整的网站才能卖钱?” 朱韵嚼着面包,等他解释。 李峋说:“蓝冠不想借由其他平台,想有自己的网站,起点是好的,但他们不了解现在的互联网趋势。” 朱韵:“啥趋势?” 李峋:“这几年购物网站刚刚兴起,虽然看起来百花齐放,站点很多,但其实用不了多久,绝大部分资源都会慢慢集中到几家大型平台上。这样的平台搭建起来非常费劲。” 朱韵:“我们做不了吗?” 李峋看着她:“能,你搭上十年应该差不多了。” “……” 看着朱韵不是很信服的脸,李峋往前探探身:“公主殿下。” 朱韵把面包放下。 “你能不能不这么叫我了?” 李峋:“那怎么叫?” “我没名字?” “公主不好听?” “问题我不是公主。” “那你是什么?” 骑士—— 她心里瞬间浮现这个词,但没说,怕他笑。 “你继续吧。”她接着吃面包。 李峋看着她,问道:“蓝冠公司有多少商品,还记不记得?” 朱韵:“五百多。” “几百条商品,你一个就可以完成搜索功能,但如果是几亿条呢?” 朱韵无言。 “几十亿呢,几百亿呢?到时任何一个数据库都无法存放,然后你要开始研究分布式数据储存,再然后你还要研究如何排列这些数据,如何推荐这些数据,增添删除,每一项你都需要强大的算法支撑才不会导致系统的崩溃,你觉得给你一个月你做的出来吗?” “……” “这还只是一个搜索功能。这样的网站,不管是前期还是后期,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我们人不够,蓝冠也没那么多钱。”李峋靠到沙发里,“所以你知道了,想要凭借综合实力抗衡这些大型网站是不现实的。” 静了一会,李峋又淡淡地说:“但想异军突起,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朱韵和高见鸿都看着他。 “大型平台特点是广,什么事情都是这样,一旦广就很难精。所以如果能在一个功能上做深做精,或许那破厂子还有救。” 李峋手指点点屏幕,道:“蓝冠的优势是营养品,他们的产品里具有保健功能占有绝大部分,而且样式很特殊,只有他们在生产,这可能是跟蓝冠老板的母亲是搞中医的有关。” 你连他们老板的妈搞什么的都知道了? “这个功能主要针对保养,你们看这里……”他一边说一边给朱韵和高见鸿演示。 为了方便挑选和购买,李峋做了详细的产品推荐。 “一般人对保健品和营养品的认识不够多,字又懒得看,不会一样一样翻阅,所以不如直接对症下药。”李峋打开一个搜索栏,“在里面写上症状,例如‘头晕眼花’,‘恶心反胃’,然后系统会自动推荐保养品。蓝冠的产品都是系列形式,很容易推广出去。” 朱韵盯着屏幕,忽然说:“要不要加一个阐述病理的功能,简单讲一下身体出状况的原因,再介绍对应的能解决问题的产品配方,会不会更有说服力,让人看完更想买?” 李峋看着她,眼神异常冷。 朱韵淡定地吃面包,她已经习惯了李峋思索时这种可怕的表情。 她也知道他眼睛虽然看着她,可脑子没有。 李峋的思路和他的身高一样,喜欢从上往下,俯视整体。 他一定在飞速地思考,重新梳理整个系统,谨慎得像一只织网的蛛。 过了几分钟,李峋脸色渐松,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加。” 当他点头,就说明,一切没问题。 李峋点了支烟,松散地靠在椅背里,瞧着朱韵。 朱韵:“干嘛?” 李峋笑着摇摇头,咬着烟瞥向窗外,轻松地说:“还想吃什么,接着点。” “你喂猪呢?” “是在喂朱啊。” “……” 她好像永远说不赢。 不赢也没关系。 她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吃面包。 在那个安详的午后,在那个移动业务刚刚兴起,智能手机还没有完全普及的年代,她在那家小小的咖啡馆里,听李峋讲他的思路,讲他的构想,讲他接下来要给基地添的系统。 朱韵不知道这个程序能不能顺利卖给蓝冠,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段记忆会永久储存在她的大脑中,每次调用,都会充斥着阳光和奶油面包的味道。 他们开始一起完善软件功能。 朱韵发现了单项突破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能避免跟张晓蓓的冲突。 他们做的并不是网站,没有“取代”之意,到时如果张晓蓓质问,完全可以用“兴趣拓展”的理由搪塞过去。 李峋做起项目跟不要命一样,他在这套系统上下了大功夫,所有资料都精心考据,尤其是医学相关,绝对不允许随意摘抄。 于是,朱韵刚刚结束了网页设计,马上又投入了中医的怀抱。 这比网页设计复杂多了。 李峋给了朱韵一个文档,上面记录了所有蓝冠公司的保健品项目,还有每个产品的详细说明,包括配方用料,以及治疗方向。 “你抱着本《黄帝内经》得他妈看到哪年去?”李峋往桌上一甩资料,“从后往前推,产品到药理,做细点!” “那产品没有的呢?” “……” 李峋起身,慢慢靠近朱韵。 朱韵被迫后撤,最后退无可退,听见李峋轻轻的声音:“公主殿下,我们的软件名字叫‘包治百病’吗?” 朱韵摇头。 他刚洗过澡?身上味道好清爽。 “既然不是,您就不要这么杏林春满悬壶济世了好不好?” 朱韵点头。 李峋刚要回去工作,朱韵:“那个……” 他瞥过来。 朱韵:“我不是公主。” 李峋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抬手,指着她,缓缓地说:“朱韵,你信不信你再跟我强调这个,我就把‘公主殿下’四个字打印出来贴你脑门上。” “……” 你工作起来像炸药包一样你知道吗? 李峋皱着眉头噼里啪啦敲键盘,朱韵一边腹诽一边合上了《黄帝内经》。 虽然李峋总是强调从产品出发往前推,但对于朱韵来说中医理论还是太过庞大,且繁杂陌生,她连续设计了几个方案,都被李峋否了。 最后李峋看她实在抓狂,给她放了两天假让她休息,朱韵哪里休得住,最后赶着周末,去了本市最大的中医馆找灵感。 中医馆处在市区最中心,闹中取静,一水的古典装修,环境优雅,一踏进,便如步入国画之中,赏心悦目。 朱韵向里走,离开了挂号区,人渐渐少了起来。 再向里,绕过小院,朱韵又隐隐听见有人说话。 她朝声音方向过去,来到院子深处,这有一间小馆,门口贴着宣传海报,上面是某道门某大师的养生课介绍。 朱韵站在外面,透着落地玻璃悄悄往里瞄,屋里人很少,稀稀拉拉地分散坐着,闷头玩手机。 台上的大师冷不防一看,长须长发仙风道骨,但仔细一观,其实岁数并不大,最多四十冒个头。 下面没人听,大师也不在意,淡定地讲着,颇有大学毛概老师的劲头。 朱韵走累了,见门开着,进去贴边坐下休息。 台上挂着一张破旧的人体穴位图,大师翘着二郎腿,笑着说:“每次一提道教,大家都觉得要修仙,要白日飞升,那层次太高了,修岔了容易摔死。” 朱韵笑了。 大师又说:“我们退而求其次,白日飞升修不来,可以修无疾而终嘛。” 朱韵坐着听了一会。大师天南海北一通扯皮,朱韵没听出他的养生水平,倒是觉得他的相声水平挺不错的。 时间差不多了。 朱韵起身准备离开,在门口与另一个看似走累了,也想要进来休息的人擦肩而过。 朱韵脚下一顿。 大师还在讲:“所以呢,我们道家讲求一个‘随心所欲’,好比你们现在玩手机的玩手机,睡觉的睡觉,我都不管,我照讲。就算你们不听,我也不生气。” 那少年眉清目秀,俊俏非凡。 朱韵坐着公交往学校走,某个路口,忽然灵光一闪。 刚刚那个让她有些眼熟的少年,不就是柳思思的那份英语作业么? 叫什么来着? 朱韵凝眉回忆。 “青年,画家……田修竹?” 第十六章 朱韵很快就把青年画家的事忘到脑后。 回到学校,朱韵去基地,本想找李峋谈谈软件功能的问题,结果一进屋就看见李峋的播院女友正坐在她的座位上,跟李峋对台词。 女友深情款款地看着他:“谁叫你找到这儿来的?” 李峋:“爱情。” 他看了一遍词本就背下了,开始脱稿演说。 “爱情怂恿我探听出这个地方。我不会操舟驾舵,可你在辽远的海滨,我必须冒着风波,寻访你这颗珍宝。” 女友:“我得承认,若不是你乘我不备时偷听了我真情告白,我一定会更加矜持!所以原谅我吧,是黑夜泄漏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把我的允诺看作无耻的轻狂!” 李峋:“姑娘,凭借这一轮皎月,我发誓……” “不——!” 女友情绪高昂,破音了。 “咳!”她清清嗓子,又说:“月亮变幻莫测,你若对它起誓,没准你的爱也像它一样无常!” “那我要对什么起誓呢?” 女友一把握住李峋的手。 “若你愿意,就对你优美的身体起誓吧!因为那是我唯一迷恋的!唯一崇拜的!” “真的吗?你真的这样想吗?” …… 怎么莎翁的台词到你俩的嘴里变得这么猥琐呢。 朱韵来到吴孟兴身边坐下。吴孟兴等基地众人早就习惯了,对李峋的各任女友都能泰然处之。 “还优美的身体……呸!”朱韵嗤之以鼻。 “嗯?”吴孟兴从电脑中抬眼,“什么身体?” 朱韵摇摇头,几秒钟后脑中忽然劈过一道闪电,想起了刚刚中医馆里,某大师的养生课上挂着的人体图。 “身体……” 朱韵起身,来到女友身后,手扶着她细细的小腰,说:“来,你先到这边呆一会。” 女友慷慨激昂的表演被打断,气得脸蛋通红,直跺脚。 “第二次啦!” 李峋安抚她:“明天再说吧。” 女友收起词本,哼了一声拧着腰离开。李峋看着她的背影,点了根烟,瞥了朱韵一眼。 “这个好玩么?” “你找女朋友是为了搞笑的?” 李峋靠在椅子里抽烟,道:“谈恋爱当然要让自己轻松。”他冲朱韵扬扬下巴,“不是都给你放假了,怎么还来?” 朱韵重新整理思路,说:“刚刚我去中医馆,看到了一张人体穴位图。你不是一直说之前的界面系统太繁复吗,不如我们也直接用人体图吧。” 李峋窝在椅子里,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说。” 朱韵拿出纸和笔,涂了一个人的身体,说:“用人体表现肯定更加直观,先用笔来模拟鼠标。”她拿着笔在图上圈圈点点,“用户看见人体模型后,用鼠标点击或者圈出觉得不舒服的位置,然后我们跳出病症选择和说明,引导性会更强。而且这样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对人体进行几大体块划分,头、四肢、背、腹部等等,系统也更有统一性。” 朱韵一口气说一堆,然后等李峋决定。 李峋烟抽得凶,眼睛被熏成一道缝。 半晌,他回头问高见鸿:“动补系统什么时候能装好?” 高见鸿:“安装加调试,还得培训,至少一周吧。” 李峋点点头。 朱韵在他提到动作捕捉系统的时候,心里一动。 想用系统做动画效果? “正好用项目练手了。”李峋道,“干学理论没用,套实践里学得最快。” 朱韵点点头,她凝神思考,忽然面前一暗,抬头,李峋“优美的身体”出现在她面前。 “你去联系柳思思。”他掐了烟,对朱韵说。 朱韵停止思考。 你让我联系你前女友干什么? 李峋:“让她在动画学院给我找几个做3d的高手,价钱随便开。” 这话听得朱韵热血沸腾。 价钱随便开。 啧啧。 有了这种豪言做基础,柳思思很快拉来两个动画学院大四的学长,学长们见到动补系统时都惊呆了。 “牛逼……我们学院都没有!” 没有是正常的。 那时动作捕捉还是一项新兴技术,别说一个小小的艺术学院,全国所有高校算在一起,有这套设备的也不超过五家。 朱韵偷偷瞥向李峋,其实当初引进这套设备的时候她和高见鸿也很惊讶,因为他们并没有特别需要动补系统的地方,但李峋最后还是力排众议买来了。 李峋喜欢尝试,他总是渴求新东西。 得知能免费培训,学长们兴奋异常,学会这套系统,对于他们毕业找工作来说是绝赞的加分项。两人纷纷表示报酬可以不要,一定会拿出做毕业设计的热情来完成项目。 整个流程终于敲定,李峋又开始急速推进度。 朱韵发现,自从来到基地后,她似乎被李峋传染了偏科的毛病。曾经美好的综合成绩终成梦境,所有的非专业课上,朱韵不是在写程序,就是在查资料,期末前的小测验,从全班第四掉到了第九。 更可恨的是,李峋竟然从十一升到了十。 你真他妈的稳定啊。 看着成绩单上两人并排在一起的名字,朱韵愤愤不平之后,对折收起。 上午的英语课结束,朱韵抽空给林老头送作业,边走还边想模型渲染的事情。 之前谁也没有用过动补系统,会不会有兼容性问题啊。 她觉得应该找李峋聊聊……提醒他一下,免得之后出现问题还要返工。 正这么想着,楼道里一抹金脑壳一晃而过。 朱韵脚下停顿…… 李峋? 他又来找林老头问问题了。朱韵撇撇嘴,虽然她是林老头的课代表,可谁都能看出林老头更喜欢李峋一些。 抱着作业来到林老头办公室,林老头正在喝茶,屋里只有他和另外一名老师。 朱韵给完作业,林老头还打趣地问她:“基地现在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疑难杂症需要我帮忙诊断啊?” 朱韵:“还能撑。” 林老头嘿嘿两声,朱韵问:“刚刚李峋来过吗?” “没啊。” 朱韵哦了一声,跟林老头道别。 从办公室出来,朱韵感到有些奇怪。 那种色调的后脑勺,全校只有李峋一个人。她往刚刚李峋去的方向的走了些距离。这边的办公室很少,整条廊道都静悄悄的,朱韵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在最深处的教室里,她听见隐隐的说话声。 朱韵前后看了看,然后鬼使神差地偷偷过去,蹲在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因为走廊太静了,所以就算李峋和张晓蓓说话声音并不大,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之前的事情你考虑完了吗?”张晓蓓问。 “还没。” “李峋,我是看你的实力真的不错,能够胜任,才向宝科公司推荐你的。宝科你也知道吧,业界非常有名的软件公司。” “知道。” “他们的项目很有挑战,如果顺利做下来,没准能拿到实习名额的。”张晓蓓笑着说,“本来人家根本不要本科生,是我连续一个多星期,跑了好多趟找他们的负责人谈,才把你担保上去的。” “谢谢。” 噗。 外面听着的朱韵险些笑出声。 张晓蓓似乎也听出李峋华话里的敷衍,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那个基地事情多,但凡事都有主次。你不要有抵触情绪,老师是过来人,哪些项目好,对你未来帮助大,我最清楚不过了。你也可以去问问林老师,看看他的看法。” 李峋点点头:“好,我再考虑一下。那个……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朱韵一惊,五官都挤到一起。 你不要走得这么突然啊!给我时间撤离啊! 她刚要逃跑,又听见张晓蓓开口。 “你家里情况挺困难吧。” 啊? 朱韵停下了,李峋也停下了。 张晓蓓说:“你户口上是农村的吧。” 什?么? 虽然一开始朱韵也觉得李峋那头金灿灿的杂毛有股浓浓的乡村风,但熟悉之后,试问李少爷那大手大脚的做派哪点能跟农村挂钩…… 还是现在的乡村都升级到这个程度了? 在朱韵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张晓蓓又说:“但你上报的档案是改过的,包括你家里人联系方式,住址,还有其他所有信息。学校根本就联系不到你的亲人。” “你向学校申请了助学基金,学校也拨款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过审核的,但你要知道,如果细查的话,你的助学基金一定会被取消,而且如果校方严肃处理……你应该知道后果。” “当然了,老师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老师知道你的困难,你现在又要拉项目又要做主程,还要上课,精力肯定不够用,你来我这就可以不用分心其他事。” “还是那句话,老师是过来人,知道什么对你未来发展最好,你好好考虑,不要有抵触情绪。” 全世界都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李峋才轻声说:“老师。” 张晓蓓:“嗯?” 他淡淡地笑,“你好厉害啊……我说真的。” 张晓蓓浅声一句,“是么。” 朱韵默默起身离开。 往后的几天里,李峋一切如常。 他照常上课,照常工作,照常嘲讽他们编程里犯的低级错误。 好几次朱韵提交文件的时候,都想跟他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出口。 又过了几天,朱韵在林老头办公室里见到了张晓蓓。 “我是真的没想到他这么忙……” 张晓蓓一脸苦恼,林老头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张老师你先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人数我都报上去了。哎,也怪我没有先问他一下,我就看到有好机会,心里一高兴,就自作主张地给他拿下来了。谁知道他……唉!” “你也是好心。” “我好心可人家不领情啊,现在都愁死我了,项目马上就要开始了,我那边的研究生手头都有课题,我上哪再去找人。” 林老师:“主要是李峋那孩子……” “那您说到时我怎么跟人家公司交代?” 林老头被连续逼问,最后皱着眉,犹豫说:“那要不,我再——” “老师。”朱韵抱着作业本,敲门。 林老头和张晓蓓同时回头,朱韵冲他们点头示意:“那个……我来送作业。” 林老头在看见朱韵的一刻简直豁然开朗:“来来来!”朱韵过去,林老头拍着她的肩膀,跟张晓蓓介绍道:“这是我课代表,张老师也认识吧。” 张晓蓓考究地看着她,目光像是一杆秤一样,反复掂量。 “认识,蓝冠的项目她也参加了。” 林老头:“你觉得她水平怎么样?” 张晓蓓点点头:“不错。” “是吧!学习能力特别强!而且脑子灵活,思路非常广!”林老头自豪地说完,转头看向朱韵:“你知道宝科公司吗?” 朱韵笑着说:“知道啊。” * 傍晚。 朱韵推开门。 天台上,火云烧天。 不远处坐着三个人,是任迪和她两个乐队成员,围在一起正讨论新歌。 朱韵过去在他们身边坐下,把笔记本抽出来放到腿上,开机。 “你被李峋传染了?走哪都带电脑。”任迪讥笑她。 朱韵伸了个懒腰,说:“等份文件。”张晓蓓要她随时待命,准备接收项目要求。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乐队吉他手八哥,这是鼓手小六子。” 带着奇特称谓的两人一同冲朱韵敬礼。 “yo!” 朱韵冲他们回礼:“yo!” 任迪哈哈笑,朱韵问她:“有烟吗?”任迪给她一支,又帮她挡住风,点着。 好长时间没抽烟了,朱韵望着远处的火烧云,心想,他让她忙得什么都忘了。 那天李峋跟张晓蓓的谈话她没有听到最后,她提前走了。她并不怕李峋会答应张晓蓓的要求,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她还是没有往下听。 她想了很久原因,最后终于发现,她打从心底里,不能忍受李峋低头。 那只嚣张的野狗……他怎么能低头。 她不接受,也不允许。 “干什么?想杀人?”任迪在她身边轻笑着说,“表情这么吓人。” 电脑屏幕叮咚一声,邮件来了。 朱韵:“给我弹首好听的呗。” “行啊。” 任迪抱起吉他低声弹唱。朱韵眯着眼睛看项目要求,看到最后,笑了。 她吸了两口烟,敲响键盘。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上林老头的课,炸毛少爷打着哈欠进教室,一屁股坐到凳子里。 “水。” 我是你家丫鬟? “水。” 朱韵老老实实递了瓶矿泉水过去,李峋喝完,勉强提起精神,打开电脑。 “我要请几天假。”朱韵说。 “干什么?” “有点事情。” “什么事?” “你管那么多干嘛。” 李峋将她上下扫视一轮。 “生理期?” “………………” 李峋大方地说:“行,给你带薪休假。” 谈话貌似很顺利。 结果当晚,朱韵正在寝室研究宝科公司的项目时,接到李峋电话。 朱韵在基地时就发现李状元这个特点,他联系人很少发短信,也几乎从不使用聊天工具,他觉得那效率太低。他想找谁,直接电话,不接的就等死吧。 朱韵先喝水润嗓子——“喂?” “给我出来。”他声音低沉。 “现在?”朱韵往外面望了望,说:“很晚了啊。” “我在你宿舍楼下,给你一分钟。”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还得换衣服呢,一分钟,你让我跳楼下去? 朱韵在衣服和李峋之间权衡三秒,然后就这么穿着睡衣下楼了。 李峋就在宿舍楼门口的奶茶店旁等着。 天已经全黑,奶茶店微弱的灯光不足以驱散李峋周围的低气压。朱韵走过去,离得五米远李老板就开口了—— “脑子让门挤了?” “……” 能不能好好说话。 黄毛怪和睡衣女的搭配太过吸引眼球,朱韵顶不住来往同学的目光,过去,小声对李峋说:“走,到旁边去。” 李峋跟着她来到灌木丛旁。 这没灯光,只有月光。 还有火光……李峋点了支烟,橘黄色的烟星亦明亦暗。 “你告诉我你想什么呢?”他又问。 天上有轮月亮,银色的,很美。 ……但不够光明。 “你还笑?”李峋瞪着眼睛看她。 朱韵赶紧摇头,严肃表情。 李峋骂够了,直奔主题:“张晓蓓找你做东西?” 朱韵点头,还没开口就被李峋打断—— “推了。” “……我已经答应了。” “我让你推了!” 他不耐烦,朱韵也不服软。 “不行。” “你敢不听我话?” “……” 朱韵顿了顿,说:“李峋。” “嗯?” “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误会什么?” 她好心给他解释。 “你和我……是同学,我们之间并没有上下级关系。”朱韵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虽然我很尊重你在基地的领导地位,但我们一没有口头约定,二没有劳务合同。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你没有充分理由——”她看着他,“让我听你的话。” 安静。 沉默。 接着安静。 接着沉默。 最后在一片死寂之中,李峋手掐着腰,淡淡地说:“所以我们是平等关系?” 朱韵点头。 是的没错,平等关系,男女平等,平等万岁。 ……但你能不能不要再往前走了。 李峋穿着一身黑色的贴身运动服,还是立领的,刀片一样,整个人是赤条条的深沉可怕,朱韵软绵绵的浅黄睡衣在他面前毫无攻击力。 他看似随意地往前迈步,却把朱韵逼得退无可退,贴到路边的树丛上,一根根枝桠顶着她的背,好像士兵们手持十八般兵器一起抵着她,问—— “我们是平等关系?”他低头,又说。 他近得把月亮都挡住了。 好吧…… 好吧好吧好吧。 我承认你可能比我……稍稍高那么……一点点…… 朱韵认怂之后,再次腹诽,这种利用性别和身高优势的人,实在太可耻。 李峋还要说什么,可刹那间,朱韵看到小路对面过去一个人,她不给李峋开口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背影大喊道:“朱丽叶——!” 众人:“…………” 朱韵推推李峋:“快看,朱丽叶,你的朱丽叶下课了。”她使劲往后指,李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朱韵都不知道李峋新女友叫什么,她给朱韵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天的词本练习。 不过这姑娘也是绝,一听朱丽叶就知道是自己,欢快地小跑过来。 “李峋!” 趁着李峋回头的功夫,朱韵嗖地一下溜出去。 “你再陪我练台词好不好?”朱丽叶揽着李峋胳膊抱怨,“老师给我分的罗密欧太矮了,我感情都释放不出去!” 朱韵在旁边说:“那个,你们去练吧,我也回去了。” 李峋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 朱丽叶抱住李峋:“好不好呀,走吧。” 李峋:“嗯。” 朱丽叶跟朱韵打招呼:“那我们先走喽。” 朱韵躬身:“玩好。” 李峋携女友离去。 朱韵走到奶茶店,回头。 他们融入深夜的背影,那么温柔轻灵。 台词是怎么说来着? 原谅我吧,是黑夜泄漏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把我的允诺看作无耻的轻狂。 * 朱韵第一次去张晓蓓的实验室,感觉像是劳动车间。 韩家康等人只要没有特殊事宜——譬如帮张晓蓓买东西,拿快递等等,被硬性要求必须呆在实验室里,朝八晚……不知道几点,固定模式,比上下班还稳定。 在张晓蓓嘴里那个“有利未来发展的好项目”,是给市财政局开发一套填报固定资产报表的系统。 张晓蓓不在的时候,韩家康偷偷告诉朱韵,其实这项目水得很,目前系统已经开发了一半,之前那位宝科公司的程序员因为有事被临时调走,剩下的部分没人愿意接。 韩家康不齿地说:“这种政府项目,基本就是套公家钱,最后成不成功完全看验收的领导有没有打点好。” 他对朱韵说:“而且,人家那边程序员也不是真有事,就是应付了第一轮检查,后面经费拿到手,宝科的人就没兴趣了。张晓蓓一直抱宝科的大腿,人家开口,她必须接烂摊子。” 朱韵研究了前面那位程序员写的代码,她感觉还可以。虽然赶不上李峋的代码那么完美有力,但也算是通俗易懂,质量尚可。 等等……朱韵打断自己思路。 他的水准在她心里已经达到标尺的程度了? 用了两天时间,朱韵解读前人代码,并尝试着在他的基础上进行梳理。 张晓蓓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来看她的进度。 “运行给我看。” 现在? 朱韵还没回过神,张晓蓓雷厉风行,果断自己按了运行键,然后神情更为严肃,说:“这怎么十多个,三十多个?” 朱韵刚想说什么,看到身后韩家康使劲给她使眼色,于是她闭嘴了。 “进度不行,快一点,赶紧把错误和警报都修了,代码先跑起来再说。” 说完,一阵风似地走了。 下午有英语课,上课前,朱韵正闲着在纸上涂鸦。 “真他妈难看。” 朱韵一抽,抬眼,李大爷不知什么时候坐到自己身边了。 往日他们只有在林老头的课上才会坐到一起,今天是什么情况? 朱韵合上涂鸦本,刚好老师进屋上课。 李峋完全没有要听课的意思。这朱韵可以理解,她第一天去基地的时候,就看到他书桌上堆满已经啃完的砖头般厚重的英文原版编程书。 他的数学和英语,什么时候考,什么时候满分。 朱韵正在心里感慨老天不公,那边李峋发话:“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不装傻能死?” “……” 朱韵抿抿嘴,李峋又低声问: “怎么样?” “还行。” 他眉头皱着,朱韵总感觉他有点烦躁,如果这不是课堂,他应该早就拿烟出来了。 “有问题就说。” “没有问题。” “用不用帮忙。” “不用。” 李峋看她一眼,朱韵冲他挑眉,他不知想到什么,哼了一声,笑骂道:“真他妈的……” 你的心理活动看起来也不比我少啊,朱韵暗道。 朱韵并没有逞强,事实上她确实不用帮忙,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好好弄那个什么鬼系统。 尤其是在询问了张晓蓓几个问题,明确了她对项目根本一无所知之后,朱韵更是南山跑马,撒了欢似地写起来。 韩家康说,张晓蓓最讨厌偷懒,所以她检查程序一个特点就是——行数越多,她越高兴。 喜闻乐见。 于是朱韵的速度像坐了火箭一样,一天提交n多文件,将原程序的系统稳定度使出吃奶的劲往下拉。 她用最繁琐的逻辑来编写,用最恶心的模板来套用,不出三天,整个系统已经变得像地雷阵一样,看似运行正常,其实全是陷阱,毫无可读性和拓展性可言。 朱韵自己看完都想吐。 但张晓蓓开心。 进度够快,行数够多,且能够运行。 简直完美啊。 然后,完美了几天,灾难来了。 某日朱韵去实验室,发现气氛不对劲,所有人的腰弯得都比平日低,头埋得都比平日深,整间屋子静得像太平间一样。 韩家康路过朱韵身边,小声说:“张晓蓓被宝科骂了,你——” 走廊传来铿锵有力的高跟鞋声,韩家康脸一白,话都没有说完就回去了。 张晓蓓推门而入,径直走到朱韵面前,把一叠不知道又是哪个项目的材料往桌子上狠狠一甩。 她指着朱韵鼻子,当着全实验室人的面,尖声道: “你告诉我你写得那叫什么东西!” 第十八章 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抬头。 朱韵感慨,在这样的叫骂声中,几位研究生学长竟然还能如此专心致志地做事,甚至比往日更加认真投入,倒是颇有主席菜市口看书的风范。 张晓蓓指着朱韵,劈头盖脸地痛骂: “你把人家好好的程序改成什么样子了?乱七八糟!我拿去人家看完,那个表情,哎呦我真应该带你去看看!你低着头干什么,一句话都没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啊,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一眼看不到东西就被你做成那个样子!也怪我太相信你了,看你当初来的时候那么信心满满,结果呢?你告诉我你怎么有脸皮进这个实验室的?” “来,你告诉我,别不说话啊,林老师就教出你这样的学生?!” 朱韵安静地垂着头,没有看张晓蓓。 张晓蓓骂了半天见不到朱韵回应,更加咬牙切齿。 “一点反应没有,你们看见没,一点反应没有!”她冲着屋里的研究生说,“滚刀肉一样!” 她气头上,推了朱韵一把。 她的指头比声音更尖。 朱韵退后两步,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张晓蓓一见她出声,马上用更大的声音嚷道:“你知道这是政府项目吗?出问题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行了?你丢学校的脸你知道吗!你担得了责任吗?” 朱韵以为自己很淡定,直到从实验室里出来,她才发现自己心脏跳得很快。 不论她心底怎样想,张晓蓓到底是老师,“师”与“生”的身份,自古以来就不平等。张晓蓓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朱韵在楼道口,给自己扇风降温。经过这一轮折腾,她着实同情韩家康他们,也好奇他们在这样的导师手下工作几年,出来得变什么样? 朱韵抱着电脑回宿舍,张晓蓓给她两天时间修改程序,美其名曰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她说那话时一字一顿,试图让朱韵深刻理解“最后一次机会”的宝贵和重要。 朱韵回到宿舍,大忙人方舒苗难得在寝室。 天越来越冷,快要期末考试了。方舒苗也充分打好提前量,提前半个月着手这学期的校优秀学生干部评比。朱韵进屋后,方舒苗跟她打了招呼,然后又一次投入到相关材料的整理当中。 方舒苗已经不常去基地了。 朱韵脑中浮现出任迪曾经说的那句话。 “她坚持不了多久,李峋这人……一般的女人跟不住他。” 朱韵没有细想那话中的含义,她打开电脑,她还得搞定张晓蓓好心赐予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呢。 …… 好想抽烟。 方舒苗不在寝室就好了。 虽说是给了两天时间,但第二天中午,朱韵就被张晓蓓叫去了。 这回她们谈话的地点不是实验室,而是张晓蓓的办公室。学校里有独立办公室的老师不多,张晓蓓恐怕是里面最年轻的一个。 不过张晓蓓业务繁忙,永远穿梭在实验室和各个公司之间,办公室很少使用。朱韵在路上一直思索,为什么张晓蓓要给她叫来这种隐蔽的地方训话? 良心发现不想当众羞辱她的可能性有吗? 好像没啊…… 她一边展开复杂的心理活动,一边敲门。 张晓蓓平静地说:“进来”。 朱韵进屋,办公室里冷飕飕的。 张晓蓓站在办公桌旁,桌上是一杯泡好的茶。 “现在的学生了不得啊。”张晓蓓一改之前大吵大嚷的风格,温声细语起来。 朱韵听着这声调,宁可她吵了。 张晓蓓来到朱韵身前。她们身高相仿,张晓蓓胜在一双高跟鞋上。她俯视朱韵,轻声说:“你是觉得自己挺厉害?” 没错,有些方面她确实很强。 但朱韵还不清楚张晓蓓指得是什么,所以她静默无声。 “我问你话呢。” 我怎么回答? “不说话?” 朱韵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是?肯定不行,不是?好像也不行。 就在朱韵思前想后之际,张晓蓓忽然拾起桌上的茶水,反手泼了朱韵一脸。 “我教书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你这么贱的学生!” 张晓蓓忍不住了,她恢复了之前在实验室的音量,有过之无不及。 “你觉得自己挺厉害吧?就你懂,把老师都当傻子?我还真不知道现在的学生心思这么恶毒!故意写差想让我出丑?你还有脸当学生!处心积虑羞辱老师,在学校就敢这样,走向社会还了得了!?” 朱韵终于明白为什么张晓蓓要叫她来办公室里训话了。 当着手下学生面,要她如何承认自己被一个小小的本科生耍了这种事。 张晓蓓指着她:“你给我马上回去改。我告诉你朱韵,你这种行径太过恶劣,你回去好好想想,以后还出国么?还保研么?学校的推荐指标还想要么?你自己考虑,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张晓蓓撒完气,风风火火离开了。 朱韵抹了抹脸上的茶水。 从办公楼出去,衣服还湿着,她觉得有些冷,想要快点回宿舍。 身后有人叫她。 “你等等!” 朱韵回头,看到一个脸色严肃的男生跑过来,她记得他叫周金阳,也是张晓蓓的研究生,不过平日话不多,总是闷头在角落里干活,在实验室没什么存在感。 他把朱韵拉到一旁,马上说:“韩家康告诉她的。” 朱韵没反应过来。 “韩家康告诉她的。”周金阳又说了一遍。 朱韵静静看着他。 “韩家康课题做得不好,被张晓蓓说了,他为了讨好她,把你故意写烂代码的事告诉她。你懂吧,张晓蓓一急,就能把他的事忘了。” 周金阳应该是偷偷从实验室跑出来,说话很紧张,声线不稳,眼神闪烁着泄密的快感。他说完,瞄瞄朱韵眼睛,似是想看她的反应。 之前…… 朱韵心想,之前,她好奇的是什么来着? “我得回去了。”周金阳看到朱韵没什么动静,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冲朱韵道。“你千万别跟韩家康说。” 她想起来了—— 那些研究生学长,在这样的导师手下工作几年,出来得变什么样? 看着周金阳有些佝偻的背影,她觉得自己似乎知道答案了。 朱韵回到宿舍,电脑里显示着张晓蓓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朱韵看也不看,直接扣上。 她进屋洗澡,将一身的茶叶味冲得干干净净,换上睡衣,泡杯咖啡,再从书柜里抽了本编程书,悠闲地享受午后时光。 没过多久,她接到李峋电话。 “来基地。”他低声说。 朱韵刚要问怎么了,李峋又改口了,说:“算了,去操场吧,把你电脑带着。” 进入十二月,足球场上的草黄得理所应当了。 操场上没有多少人,马上要进入考试周,所有人都在抱佛脚啃书本。 李峋还是坐在老地方,足球场破旧的门框旁。门框上有锈迹,他不在意,依旧靠着,垂眸敛目。 朱韵边走边想,他天天不离电脑,每天工作那么久,可怎么就不近视呢…… 真让人嫉妒。 李峋在抽烟,看她来了,抬头。 “我好像说让你把电脑带来。” 朱韵坐到他旁边:“太沉了。” 李峋皱着眉,弹烟。 朱韵若有所思地瞟他。 李峋:“干什么?” 朱韵说:“你今天真奇怪,我没照你的要求做,你居然没骂人?” 李峋冷冷地看着她:“还没被骂够?” “……” 他怎么知道的。 朱韵收回目光。 荒草地里大风滚滚,草肆意摆动。 她觉得冷,可他在这,她完全不想动。 “那天是你吧。”李峋抽着烟,淡淡地说,“我就站在教室门口,那人走的时候脚步声太大了。” 朱韵骤然紧张。 比起张晓蓓的质问和谩骂,李峋轻轻一句话,让她紧张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靠在掉漆的球门框上,低声说:“其实你接张晓蓓项目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了。” 朱韵手指攥紧,一语不发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她完全不想让他知道,有人听到了那天的谈话。那种让他难堪的场面,看过的人全死光才好。 静了许久,李峋轻笑道:“我说公主……” 她如履薄冰。 李峋蜷起右腿,拿烟的胳膊搭在上面,寒风中调笑。 “你拿我当豆腐做的呢?” “……” 她转头,看见他的发被风吹乱,就像地里的杂草,放肆又无礼。 她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此时的笑。 蓦然,李峋另一条腿蹬了她一脚。 “你个傻逼。” 朱韵:“……” “你在她身上浪费什么时间,闲的?” 朱韵:“……” “以后我就得给你上把锁,拴柱子上,省得你瞎他妈搞心理活动。” 朱韵:“……” 他把烟按灭在草地里。 “晚上带电脑来基地。” 朱韵终于找回语言能力。 “干嘛?” “你说干嘛?” 朱韵不说话,李峋十分不环保地将烟头往远处一扔,又指向朱韵:“你不拿电脑来基地,我就去你宿舍里写。” “……”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能不能干出来,公主殿下。” 你能。 你特么什么不能。 你上天都能。 说完,李峋起身,随手拍拍屁股,往外走。 “喂!”朱韵起身没那么快,又不能放走他,直接拉住他胳膊。 他回头,这个角度看他,朱韵脖子都要仰折了。 “你不用管这个,你专心弄我们的软件。” 李峋无奈道:“我说——” “你不用说。” 朱韵也站起来,她走到李峋身边,凝视着他的眼睛。 “李峋,我不是公主。” 李峋从没被她这样看着,一时无言。 “但我也不是傻逼,咱们等着瞧吧。” 第十九章 夜半时分。 朱韵坐在椅子里,面前放着一部手机。她凝神看着它,已经半个小时了。 “干啥啊……”方舒苗在整理材料的间隙去厕所,出来时对朱韵说:“你能给它看出花来?” 朱韵回神,搓搓手,拿起手机往外走。 方舒苗:“干嘛去?” “打个电话,很快回来。”朱韵回答道。 她来到宿舍阳台,反手将门关好,然后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响了几声,电话接通。 “喂?” “妈。” “朱韵啊,怎么打电话来,干嘛呢?” “你下班了吗?” “下了,有什么事,说吧。” 朱韵趴在栏杆上,金属的栏杆在夜风中被冻得冰凉。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朱韵小声说。 母亲听到女儿撒娇,笑呵呵道:“妈妈也想你。” “嗯。” “最近怎么样?快要考试了吧,什么时候放假?” “下周是考试周,考完的话,应该很快就放假了。” “要好好复习啊。” “……” 朱韵沉默了几秒,母亲问:“怎么了?” “没怎么……” “那怎么支支吾吾的?” “没……” 朱韵欲言又止,母亲说:“妈妈做老师做了半辈子了,还听不出来你有没有问题?跟妈妈说,到底怎么了?” 朱韵:“我们学校一个老师,对学生太严了。”她手指挠挠下颌,那里被张晓蓓的热茶泼过,还有些红。 母亲笑了。 “严师才出高徒,你爸以前在校的时候,是有名的严格,不然能带出那么好的成绩吗?老师都松松垮垮的,学生怎么能上进?” 朱韵翻身,背靠在栏杆上。 今晚天上还是一颗星星都没有。 她静了几秒后,说: “妈,我成绩下降得很快。” 母亲一顿:“什么?” “我期中的时候全班第四,上次测验掉到第九了。” “什么原因?课程难了?” “不是。” “那怎么了?” 朱韵眯着眼睛看着楼上宿舍挂在外面的床单。 那是什么图案,卡通还是花纹? “到底怎么了?”母亲追问,“学业上遇到问题了?” “不是。我们系研究生部的一个老师,拉我过去帮忙做项目。时间很赶,我没时间复习其他学科——” “胡闹!” 朱韵还没说完,被母亲厉声打断。 “研究生是研究生,关你们什么事,拉你去做项目,亏你们这老师想得出来!” 朱韵小声说:“她也是好意,说让我们锻炼一下实践能力。” 母亲道:“朱韵,你还是太小,什么都不懂。这事你不用管了,我找你爸处理,你好好复习,到时我要看你期末成绩。” “哦。” “你告诉我那个研究生导师叫什么名字?” 朱韵犹豫着说:“妈……她是我们校副教授呢。” “是嘛,那真是好大本事哦。”母亲冷笑两声,“一个小小的副教授也敢这么嚣张,现在的学校真是无法无天了。你告诉妈妈,这个研究生导师叫什么名字?” 朱韵努努嘴,她终于看清楼上晾着的床单图案。 是狗。 “张晓蓓。” * 酒店门口,朱韵打电话确认好房间后,上楼。 这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家高档酒店,主营中餐。三层楼全部中式装修,雕栏画栋,富丽堂皇。 服务员训练有素,在询问好朱韵的房间后,面带微笑地带她上楼。 楼梯两侧飞檐斗拱,布局精巧,一路上看得朱韵眼花缭乱。 包间在三楼,名为“百花”。 服务员为朱韵推开大门,道了句请进,便躬身离去。 见她进屋,一个人招呼她。 “朱韵,来。” 这位坐在里面冲她招手的中年男子,是朱韵的父亲,省教育厅副厅长兼任总督学,朱光益。 朱韵闷头过去,坐到朱光益身边,小声叫了句:“爸。” 朱光益冲朱韵示意了一下坐在他另一侧的人,说:“不认识校长啊,这学生怎么当的。” 朱韵连忙冲校长钱文栋低头。 “校长好。” “你好你好。” 钱文栋摆摆手,又对朱光益说:“不怪孩子,我这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全校学生认识我的也没几个。” 朱光益:“确实是忙啊。近期国家深化教育改革,重拳出击治假治乱,我这也都好久没有准点下班过了。” 钱校长又寒暄了几句,便叫服务员开始传菜。 父亲与校长是多年好友,见面有聊不完的教育大计,朱韵余光偷偷看向餐桌对面。 张晓蓓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她今日素面朝天,脸色稍显苍白,穿着朴素的工装,脚下……想来也应该是双平底鞋。 算上她和父亲在内,餐桌上一共九人,除了校长和张晓蓓,其他人朱韵都不认识。 菜上齐。 钱校长笑呵呵地致开场词。 “我跟朱督学是老同学,老朋友,也挺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所谓‘老友相聚泪涟涟,回首往事话无边’,咱们不用搞得如此凄惨,咱们要聚得开心。趁着大家都有空,就一起沟通一下感情,也顺便处理一些误会。” 底下纷纷点头,钱校长又说:“大家也别光看着我,都没吃饭呢吧,先吃饭,边吃边说。” 大家刚拿筷子,对面的张晓蓓刷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她径直来到朱光益和钱文栋身边,埋着头说:“钱校长,朱督学,我有几句话要说。不说的话……这饭我吃不下去。” 说到最后,手在眼睛上快速抹了一下。 哭了? 朱韵这角度看不清楚。 朱光益一语不发,钱校长说:“有什么话,你讲讲吧。” “首先我得承认错误。”张晓蓓说,“我太年轻,太急躁,太想做出成绩,才犯了这样的错误。” 她今天的声音柔弱得像个病入膏肓的少女。 “但我真的不是出于坏心,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的初衷是好的!朱韵之前参加过蓝冠公司的项目,她的水平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认可,我这才想让她参加其他的项目。” “可我太着急了,脾气也不好,跟她之间才出现了沟通上的问题……” 张晓蓓说着,转向朱韵。 “我真心诚意地跟你道歉,之前是我太过分了。” 整间屋子只有张晓蓓一个人站着,她深垂着头,微微战栗,透着茫然的无助感。 朱韵相信她的无助是真的。 因为这“百花间”里,只有朱韵的地位比她低。 ……亦或者…… 朱韵看到余光里端坐的父亲,她现在的地位似乎已经高于张晓蓓了。 她胡乱思考着。 张晓蓓说完,朱光益沉稳开口,说:“现在教师和学生的压力都很大,都要相互体谅,相互理解。” 张晓蓓轻轻点了点头。 朱光益:“老师的压力主要来源于校职评估,这也是目前造成诸多问题的最重要的症结。” 张晓蓓深有所感,她终于抬起头,想要说什么,朱光益却转头对钱校长说:“不过正因如此,我们更要加深监督。坚决杜绝那些添腐、添怨、添乱的职称评定!” 他言辞忽然严厉,说得张晓蓓肩膀一颤。 朱光益沉声说:“现在有不少教师,师德沦陷,为了利益无所不用至极!假学历,假论文,假奖项!教学水平低洼,却靠一身淫巧攀权附势,泯灭道德良心,欺压学生,滋生腐败,这是‘评职’的初衷吗?” 钱校长也一脸严肃,眉头紧蹙,赞同道:“没错,虽然现在打击力度加大,但还是有人抱着侥幸心理钻空子,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杜绝。” 张晓蓓脸色煞白,身子摇晃,勉强站住。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食不知味。 一个是张晓蓓,一个是朱韵。 面前摆着单人份的菌菇汤,朱韵看着汤上飘着的油星,直犯恶心。 她恶心汤,恶心张晓蓓,也恶心自己。 吃完饭,朱光益跟钱文栋另有事要谈,朱韵先一步打车回学校。 天已经很晚了,她来到实验楼,基地的窗散着微弱的亮光。 人只剩一个,灯只开一盏。 他还是那副姿势,窝在椅子里,长腿叠上桌,腿上摆着电脑,手边放着烟灰缸。 李峋正在敲代码,注意力格外集中,直到一颗头从自己脸边伸出来。 李峋一个激灵,烟灰落手,烫得他甩掉烟,直接站起来。 朱韵在一旁乐。 李峋瞪着她:“你是人是鬼?” “你猜。” 李峋睨她一眼,拍拍衣服,重新坐下。 朱韵飘到自己位置里,李峋道:“来干什么?” “看看。” 李峋斜视她。 朱韵:“怎么了?” 李峋摇摇头,接着干活。朱韵问他:“进展到哪了?” 李峋勾勾手指,朱韵凑过去。 他给她展示现在已经完成的功能。 屋里很静,李峋说话声也不大,朱韵凝神听着,渐渐地,又忘了内容。 果然。 果然如此。 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来这里稍稍看一看,听一听,那种反胃的感觉就消失不见了。她开发了李峋除骂人和写代码以外的其他功能——健胃消食,疏肝解郁。 “喂。” 朱韵回神,发现李峋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已经累了一天,没精力调侃了,直截了当地问:“真不用帮忙?” 朱韵:“已经没事了。” “真的?” “嗯。” 李峋点点头,看向屏幕,却没有做什么,几秒后他低声道:“以后有事先跟我说。” “嗯。” 他皱眉:“别自己折腾。” “……嗯。” 李峋又暗骂了几句,才重新工作起来。 第二十章 第二天再去基地,浓重的氛围一扫而光,整间教室被一股扑朔迷离的气氛笼罩。 尤其是从某领导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以及那醉人的目光……让朱韵浑身发麻。 “啧啧。” 烟熏雾绕中,李峋轻声咂嘴。 朱韵:“…………” 他知道了张晓蓓的事? 看着表情……肯定是了。 朱韵淡定地坐到座位里,翻出电脑。她没工夫理会李峋,断了好多天,她得加快速度融入项目进度中。 李峋手撑着头,说:“公主殿下。” 朱韵瞄他,李峋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地说:“还真是公主殿下啊。” 朱韵一语不发,李峋感叹:“真让我开眼。” 朱韵就当他不存在。 李峋转头对高见鸿道:“所以说,我跟所有智商超过六十的女人都不对盘。” 高见鸿笑得乱颤。 如果只能在“智商低于六十”和“与你不对盘”之间挑,那我肯定选择跟你撕到天荒地老。 朱韵把书往桌上整整一放,镇定自若地看着他: “还干活么?” 李峋侧侧头,痞笑: “干呗。” 重新投入工作,朱韵打开项目进度表看时间,问李峋:“放假前好像来不及啊。” 李峋懒散道:“你把给你安排的活干完就行,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朱韵觉得自己往后一星期要拼命了。 不止是基地的项目,还有她的期末考试。母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你好好复习,到时我要看你期末成绩。” 这种谜一样的压力啊…… 朱韵在心里叹气,一不留神跟李峋的目光对视上,后者冲她玩味一笑,继续低头写代码。 朱韵忽然好气啊…… 中午休息,朱韵赶时间没有去食堂吃饭,埋头复习,李峋在旁敲代码。 基地很静,只有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过一阵,声音告一段落,李峋合上电脑。 “不吃饭?” 朱韵摇摇头:“你去吧。” 李峋伸了个懒腰,道:“这么卖力?”他往她那瞄了一眼,“《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顿两秒,嘲讽道,“公主的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 “……”朱韵看他:“难道你不用复习?” 李峋:“不用。” 朱韵口蜜腹剑地笑,“没错,你的马克思和毛概每次考试都在及格线往上五分之内,稳定得很,确实不用复习。” 李峋挑挑眉。 怎么着? 李峋一副不跟她计较的样子,转身往外走。 基地就剩朱韵一个人,她抓紧一切时间苦背重点。 人一旦投入,时间就过得很快,在朱韵正在思考和分析我国当前社会基本矛盾的特点,和解决这些矛盾的途径时,天外一记飞弹,砸在她头上,打断一切思路。 “哎!”她捂着脑袋叫出声。 飞弹在桌上滚了两圈,最终停下。 一个奶油面包。 李峋在她身边坐下,酒足饭饱,他舒畅地打了个哈欠。 朱韵再次看书。当前社会基本矛盾的特点……首先是……是什么来着? 卧槽,砸忘了??? 朱韵赶紧提起精神,重整旗鼓。 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是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根源于社会基本矛盾的阶级斗争、社会—— “给我接杯水去。” …… 社会革命以及—— “要凉的。” 再次被打断,思路穿不起来了,这种知识点背到一半卡住的感觉跟撒尿撒一半硬要憋住一样,朱韵要爆炸了。 李峋催她:“快点啊。”朱韵拿着李峋的杯子去接水,李峋正放松着,拿到杯子想也没想喝了一大口,然后直接喷了出来。 看着李峋被热水烫得从脸红到脖子根,朱韵由衷感叹。 看他吃瘪真开心。 可惜她的喜悦没撑住十秒。李峋扔了杯子,脚用力一蹬桌子,滑开座椅。 朱韵扭头就跑,可是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运动神经并且低估了李峋的腿长,在脖子被掐住的一瞬间,朱韵紧闭双眼,壮士断腕般想着—— 死就死!值了! 人被拎到桌子边。 李峋手指常敲键盘,灵活修长又有力度,他把她按在桌子上,从上自下俯视她。 …… 不管眼前的画面如何残暴,午间的色调都太美了。 他迎着阳光。 肩膀,脖颈,锁骨,下颌的弧度…… 朱韵不得不承认,除了那一头炸了的黄毛,以及那欠打的性格外,李峋身上的一切都很细腻。这种细腻让她想起小时第一次攒钱买的进口自动铅笔,装上内芯,饱含深情地在练习册上写下一笔。 那种即使写在最粗糙的纸上也依旧顺滑柔软又无比流畅的感觉,与他一模一样。 “选个死法吧。” …… 他要是能一直闭嘴就好了。 朱韵挣扎:“是你先砸我的。” “嗯?” 李峋手一用力,朱韵两腿打颤。他的用力并不是使劲掐,而是左右捏着揉,像是他平日的消遣绝招——两指搓烟卷的升级版。 她试图讲道理。 “我背东西……你总打断我。” 李峋哼了一声。 朱韵:“我就中午这一点时间复习,后半学期我的政治课都没怎么听,下周考试,不背来不及了。” 你总得讲点道理吧大哥! 李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是品味什么。 半晌,笑。 “脖子还挺细。” 心一颤。 满屋阳光顷刻碎成了金粉。 就在这时,一道女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朱韵,你们在干什么?” 冷水当头淋下,朱韵整张后背都麻了。 折寿啊。 李峋转头,看着门口站着的班主任张老师,还有他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刚刚那话是这个女人问的,她脸带微笑,看着很和善。 朱韵直起身,忽视心跳的速度,镇定地走过来,先跟老师打招呼,“张老师好。”又转头看向中年女人,小声说:“妈,你怎么来了?” 母亲说:“之前见到你爸了吧。” “嗯。” “他事情太多,也没时间陪你,正好我学校那边有几天假,就过来看看你情况。” “我没什么事。” 母亲笑笑,张老师在旁边说:“我就知道你在这,你妈妈好不容易来看你,就别忙活了,去陪妈妈吃顿饭吧。” “好。”她回去拿包,跟李峋说:“我先走了。” 李峋挑挑眉。朱韵回到母亲身边,“走吧,正好我还没吃饭呢。” 朱韵跟着母亲离开,临走前偷偷瞥了一眼屋里,李峋重新窝回椅子里,打开电脑,将桌上那袋奶油面包撕开吃起来。 食堂里,朱韵打好饭菜,跟母亲面对面坐着。 “吃得太少了吧。”母亲说,“营养跟得上吗?” “跟得上……” 这都是强咽的。 “我跟你们老师谈了,他都不清楚你被那个研究生导师叫去做项目的事情,你有事怎么不跟班主任讲?要相信老师啊。” 关键是跟他讲没什么用啊。 “还是成绩下降跟这关系不大?” 朱韵被母亲淡淡的一句话问得险些噎死,她看向对面,母亲神色平常,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 “那个实践基地,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了,是拿第二课堂学分用的吧。” “嗯。”朱韵点头。 “这才第一年,不用这么着急。” 朱韵再次点头。 “之后就别去了。” 除了点头她什么都不能做。 母亲见她应允,拿起勺子舀汤。海带汤做得简陋,母亲喝了一口便皱眉道:“哎呦,怎么这么咸?” 朱韵:“食堂的汤一直都偏咸,要不我们去外面吃?” “别别别,麻烦,就在这吃吧。”母亲环顾一圈,感叹道,“大学真好啊,有朝气。” 朱韵:“你的高中不也挺好的。” 母亲连连摇头,道:“高中不行,现在升学压力太大了,根本朝气不起来。” 吃完饭,朱韵问母亲:“你住在哪?学校里的宾馆吗?” “不,我不住,就是来看看你,这就回去了。” “这么急啊。” 母亲摸摸她的头,说:“我还得给你爸送点东西去,晚上就回去了,你乖乖的。” “嗯。” 朱韵给母亲送到校门口,又拦了一辆车租车。准备分别时,母亲说:“刚刚教室里的那个人是你同学?” 朱韵点头。 “离他远点,不像正经孩子。” 没回应。 车门已经拉开,母亲还是没听见朱韵应声。 她转头,看着朱韵。 “你看他那身打扮,头发染成什么样,像话么?”母亲心平气和地跟朱韵讲,“虽然年轻人追求个性,但凡事都有个度。我整个学校都走过了,没见一个人是他这个样子。妈妈从小告诉你什么?” 你从小告诉我好多话……哪句啊…… “要跟大家和平相处,不要搞特殊化,那些跳脱集体的人,永远步履维艰。” 原来是这句。朱韵点头:“我知道了。” 母亲欣慰地笑笑,抚摸朱韵的头发。“好好复习,不过别有太大的压力,妈妈是希望你成绩好,但更希望你健康快乐,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回宿舍吧,要注意午间休息。” 朱韵:“好。” * 基地安安静静。 接近期末,大家都去复习了,来的人越来越少,加之又是冬日,气温寒凉,教室显得格外冷清。 李峋飞快地编写着程序,不多时,停下。 他侧头,脸上还带着面对电脑时的冷峻,一语不发。 朱韵坐下,戳了戳他肩膀。 “你把我的面包吃了,记得明天再买啊。” 第二十一章 <=""></>  完蛋了…… 进入考场前,朱韵的脑海中不停地出现这三个字。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人到底不是机器,精力到底还是有限,马克思的吸引力到底没有动补系统大。 可怜朱韵对这门学科的最后印象就停留在那天下午的“我国社会基本矛盾的特点”,往后几天没有丝毫进展<="r">。就这样,她要上考场了。 是考场还是刑场? 朱韵坐在教室中,心理活动近乎爆炸。以前母亲总对她说,对待学业一定要专注,临时抱佛脚是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她觉得自己对这句话的认识还是不够深刻。她一直以为所谓的“没有好下场”最多就是分数低,从没考虑过进考场时这种煎熬般的心理压力。 明知考出来的是屎,为什么还要下笔? 人生就是有这么多的无奈。 期待马克思忽然附体不太现实,朱韵劝自己要看开。事到如今,也只能风轻云淡地面对了。 一晃,身边坐下个人,朱韵扭过头。 李峋是真正的轻装上阵,空手而来,坐下后,从兜里掏出一支黑色水笔,放到桌面上。 按照学科的重要程度,大学考试被学生戏称分为“封装”和“散装”两种形式。所谓“封装”,就指重要的课程,大多都是专业课老师亲自监考,他们在脑中思考出一套复杂的学号排列方式,分座考试。而“散装”则是一些不太重要的课程,不分座位,在阶梯教室里随便坐,只要两人之间空出一个位置就行。 很明显,《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就是“散装”考试。 朱韵脸色僵硬地看着李峋。 什么意思? 我们两个马列low货要在这抱团取暖了么?一想到自己前两天还在嘲笑李峋的政治课成绩,而如今则要跟他“并驾齐驱”了,朱韵感慨现世报真是快,连跟他打招呼的心情都没有。 监考老师带着试卷进屋。 “大家都坐好了,学生证放到左侧,书包都放到后面窗台上,书桌里不允许有任何东西。” 学生们稀稀拉拉地起身。 朱韵拎包从李峋身边通过,李少爷长腿伸直,正抱着胳膊闭目养神。 他昨晚又在基地干到几点?眼圈黑得像上妆了一样。朱韵决定不吵醒他,小心跨过他的长腿。 老师开始发试卷,李峋才醒过来。 朱韵会的写,不会的一顿乱蒙,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让她慢慢放松起来。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潇洒一点。朱韵写写停停,偶尔还会用余光看看身旁的李老板。 李峋拿笔的形象很陌生,在朱韵的印象里,他的手永远在敲电脑。 朱韵一边答题一边腹诽——可能因为她对李峋多少有些了解了,那傲视群雄的性格让朱韵觉得他无时无刻不在凹造型。 就说现在。 大家考试都老老实实趴在桌上闷头答卷,只有他靠在椅背上,嫌弃空间太狭小一样,微侧着身,眉头轻蹙,睥睨而嫌弃地看着试卷上的题,一副钦点江山的模样<="l">。 他那双腿太过引人注目,尤其是穿黑裤子的时候,那流畅的线条真是让人不得不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朱韵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在下一口气还没吸进来的时候,李峋已经答完第一张试卷。然后——他将试卷对折好,食指按住,在桌上轻轻一拨——试卷嗖地一下划到朱韵这边。 ?!?!?!?!? 朱韵倒吸一口凉气。 !!! 头皮炸裂! 李峋的动作太快了,太自然了,太淡定了,以至于时间都为他静止了,谁也没看到这恐怖的一幕,只有朱韵心跳如鼓,口干舌燥,浑身冒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 ……作弊? ——作弊!!!! 我的天!?!?!? 朱韵一辈子也没干过几次这种事,就算儿时有过几次小打小闹,也都登不上台面,更不用说这么直接而血腥的方式,她见都没见过! 成绩差最多回家痛苦两周,如果作弊被抓,让她母亲知道了,她这层白皙细腻的皮就保不住了。 李峋我日你大爷啊…… 煎熬……考试成了彻底的煎熬。 两个监考老师成了无常鬼,她低着头,胳膊死死压在试卷上,心里胡乱地向各路神明祈祷。 足足十分钟过去,朱韵才慢慢镇定下来。“散装”考试的好处就是监考并不是那么严格,两个老师在前面讲台坐着,一个人正在看书,另外一个看似在监考,实则很有可能在发呆。 朱韵偷偷瞄了李峋一眼,他跟刚才一样,同姿态同表情,正飞速地答第二张试卷。 许是有所察觉,他眼神微斜,跟朱韵对上。 朱韵刚要瞪他以表达情绪,李峋眼神向下,示意被朱韵压着的试卷,神色之中有淡淡催促之意,之后又回去接着答题。 朱韵简直要被他的淡定感动了。 朱韵坐的位置很好,在阶梯教室的右侧偏后的位置,老师犯懒,不愿意侧头,给了她良好的生存空间。 她垂眸。 试卷质量堪忧,使劲一压就能透到下面,隐隐看到黑色的字迹。 在朱韵的脑海中,李峋的字永远是宋体五号…… 想不到他手写体这么帅? 虽然不规整,甚至有些潦草,但一点也不妨碍其美感。他的字果断而有力,思路清晰,一笔到底,跟他的程序很像。 “还有半个小时,大家抓紧时间<="r">。”监考老师报时了。 朱韵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暂停,开始对双方的答案。 选择判断填空……都有不一样的。 朱韵很是纠结。在学习的问题上,虽然她平日表现得十分谦虚,但说实话,她内心是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些自信的,改别人的答案这种事…… 清脆地两声——朱韵侧头,李峋已经答完题了,翘着二郎腿,一手拄着下巴,一手在桌面上,指头轻轻地敲。 他万般嫌弃地冲她皱眉,朱韵觉得她在某一刻听到了他内心的声音—— “你他妈能不能快点?” 朱韵深吸一口气,划掉了自己的答案。 “那个女生!干什么呢!?” 一声厉喝,整个考场都为之一颤。监考老师终于从发呆中回神,看向这边,远远指着朱韵,道:“那个戴眼镜的女生!干什么呢!把东西拿出来!” 神明无用,我命休矣! 朱韵脸色苍白,万念俱灰。她不知道老师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也不想知道了。结果就是一切。 老师大踏步迈进,如同恶鬼,索命而来。朱韵这辈子没有这么害怕过,她都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的时刻。 眼圈红了。 老师走到朱韵面前,手伸过来,一把从她—— 身后的桌子上抽出一张纸来。 “怎么回事?”监考老师厉声问。 诶? 老师快速浏览了一遍纸上内容,又把那名女生放在桌角的学生证拿起来看。 “跟我来一趟。” 身后的女生是二班的同学,朱韵脸熟,但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她头发披着,尽可能地挡住脸,跟随老师去了外面。 “看见没有,都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啊,自己答自己的。”前面看书的监考老师说。 朱韵手指打颤,冷汗淋淋,仿佛跟那女生一起死了一遍。 忽闻身边有轻轻的声音,朱韵侧头。李峋趴在桌子上,他跟她一样,也在颤。 但他不是怕颤的,他是笑颤的。 他从胳膊里透出目光,看到朱韵惨白的脸,又忍不住,埋头接着笑,一头黄毛随之轻轻抖动。 挺好。 朱韵温柔地想着。 挺好。 如果我能活着走出这间教室,今晚一定将你撒盐清蒸了<="l">。 收卷的时候,由最后一排的同学往前传,朱韵还是紧张,不敢随便动作,李峋眼疾手快,胳膊一伸,准确地抽回了自己的试卷。 这场考试简直就是生死劫。 朱韵走出考场,腿有些软。 肩膀被拍了一下,朱韵回头,看见罪魁祸首。她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正准备骂,李峋捏住她的脖子。“这边走。”他领她从另外一条路出教学楼,人刚少一点,朱韵就忍不了了,张口道:“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李峋脸带笑意,掏出烟,斜眼俯视她。 “什么胆啊?” “还怪我了!?” 从教学楼出来,寒风一吹,心率稍稍降下一些。朱韵愤愤道:“你至少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都坐你身边了。” “你——”朱韵头壳生疼。 希望你下回的表达方式能跟你的作弊方式一样直接。 朱韵额头的冷汗还没散尽。 李峋不急不缓地吐了口烟,又说:“我从来没失手过。” 朱韵:“你还干过很多次?” 李峋平视前方,淡淡地说:“我的代考经历说出来吓死你。” ……你还是闭嘴吧。 来到基地,李峋掏钥匙开门。进入考试周,基地活动就停止了,但项目还没完成,朱韵放不下,竟然产生了希望学校晚放几天假的想法。 李峋去接水,朱韵一直看着他,忽然问:“你为什么……” 他喉结动了几下,半瓶水下肚。 “嗯?” 为什么坐我旁边,给我看你的试卷? 朱韵看到李峋清亮的眼睛,又不想问了。 李峋挑挑眉,“怎么了?” 朱韵努嘴,不紧不慢地说:“没什么,就是刚刚想起来,你历来政治课成绩都低空飘过,自己泥菩萨过江,还给我抄,不会出事么?” 李峋瞥她,“担心?” “当然啊。” 李峋往椅背上一靠,露出标志性的笑。 刚喝完水,他嘴唇湿润,这么一笑,让人心惊胆战。 “公主殿下,咱们还是坦率一点好吧。” …… 朱韵心里切了一声,转头不看他。<=""><=""><=""> 第二十二章 考试到了收尾阶段。 最后一科是c语言。 林老头做监考老师,监得那叫一个松散。眼镜一戴,坐在讲台上喝茶看报纸,巡查领导来了两趟,让他好好监考,可巡查一走,他报纸又拿了起来。 朱韵很快答完题,这次谁也没有看谁,直接出了考场。 正是中午,整栋楼都静悄悄的,她来到窗边,阳光刺眼。 学校这个安排太棒了。 最后考c语言,让她莫名心安,总觉得整个学期都圆满了。 回到宿舍,方舒苗正在收拾东西,朱韵问她:“你要回家了?哪天的车票?” 方舒苗:“我还得再等几天,学生会还有点事情。” 朱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下午她给母亲打电话,汇报考试进度。 “已经考完了?”母亲问。 “嗯,今天中午最后一科。” “明天回来吗?想吃什么,妈妈提前给你买好。” “……我再等几天,学校还有点事。” “什么事?” 朱韵眼珠子转来转去 。 “你知道方舒苗吧,我们班长,她学生会事情太多,想让我给她帮忙。她是外省的,着急回家。” “这样啊。”母亲沉吟片刻,“也行,那你留两天吧。不过要抓紧啊,今年过年早,回家妈妈还得给你买点新衣服呢。” 胜利…… 朱韵放下电话,前往基地。 软件也进入收尾阶段,朱韵一见李峋那样子,就知道他又熬了一宿。 满屋烟味,他回头。 “你来干什么?” 朱韵放下包,“干活啊。” 李峋:“都放假了干什么活。” 朱韵打开电脑,李峋还在旁边骂骂咧咧。 “赶紧回家去,走走走!” 你狂躁症啊你。 朱韵不理会他。好不容易考试结束,闲杂事情告一段落,她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等等,什么时候考试成了闲杂事了? 朱韵无语地从共享文件里提取李峋的最近进度。 “你弄完了?”她惊讶地看到软件已经整合得差不多了,点击进去,使用也很顺畅。 “还得再优化一遍。” 还优化…… “不过很快就完了。” 朱韵听着他那沙哑的声音,道:“你能不能别抽了。” 李峋一顿,随即撇嘴,不满道:“你管我?” 抽死你得了。 “我帮你测试一遍。”朱韵用鼠标在人体图的肩膀上涂了涂,动画即时产生,人体模型捂住肩膀,做出一个疼痛的姿势,然后跳出界面,上面列举了几项肩膀不适的病症,引导着朱韵一路往下点。 “哎?还有食谱?”之前没有这个功能啊。 “上周加的。”李峋按着太阳穴,低声说,“强行推荐产品有时候会产生反效果,加一个介绍食疗的功能会让软件看起来更亲切一点,平时就算不买,也可以上来看看,也算是个留住客户的方法。” 朱韵看向李峋,她总感觉他视线游离,神志已经有些模糊了。 他会不会忽然死在这啊。 朱韵搔搔头,退出软件。 “诶?”退到桌面,朱韵一诧。李峋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哪里用得不流畅?” 朱韵指着屏幕。 “首页的logo没有做哦,空白的。”她点开美术资源包,“切好的图片在哪?你歇着吧,我来导就行了。” 静了几秒,李峋僵尸一样看着她。 “图片呢?”朱韵在李峋脸前晃了晃,“你先告诉我图片放在哪了你再睡,你睁眼睛睡觉的?” 李峋眼珠转动,阴森森地看向她 。 原来没睡着啊。 “妈的……”他冷冷地骂了一声,眼睛眯起。“动画学院那两个傻逼。” “……” 朱韵已然了解。 “忘做了?” 李峋刚要再骂,被烟呛到,狠狠咳嗽两声,又按住脑袋,可能觉得有些不舒服。 朱韵说:“没事,现做一个也来得及,你要什么风格的,我来做。” 她打开作图软件,一回头—— 你能不能别种这么嫌弃的眼光看着我? “算了吧。”李峋咳完,眉头紧皱,“你做,呵……” 一个呵字足以表达他所有鄙夷。 “那你做。” 又是一声呵。 “要不给动画学院的学长们打电话?” “来不及了。” “你着急弄完?想快点回家过年啊。” 李峋将烟熄灭,低声道:“蓝冠的人我已经联系上了,这个周末见面。” …… 还有三天。 朱韵看着疲惫不堪的李峋,一伸手,将两人的电脑都关了。 李老板登时咆哮起来:“谁让你关的!” “走。” 朱韵拿包起身。 “干什么!?” “出去走走。” “走个屁。” “出去走走找灵感!” 她来到窗边,把一排窗户都打开了,这屋里的烟味太重,要散很久。 李峋烦得要死:“你少管我,赶紧回家去!” 朱韵坚持道:“真的!去美术馆什么的转一转,没准会有灵感呢!” “呸!” “你别不信,那个人体图的主意就是我去中医馆散心的时候想出来的。” “赶紧离开我的视线。”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 李峋猛地一拍桌子,人噌地一下站起来。 妈的他站起来气势完全不一样了…… 朱韵汗毛直立。 李峋俯视着她,面目狰狞道:“朱小姐,你往常不都是习惯把话都憋心里么,今天怎么着,漏气了?” 朱韵声音渐小 。 “你不是不让我憋着么?” “我现在让了。” 晚了。 她偷偷看他一眼,真心地劝道:“说真的,走吧,出去逛一逛,万一有灵感了呢。就算没有也比一直在这窝着强。你闻闻这屋里的烟味,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半晌,他低声说:“不去。” 她轻轻一叹,觉得说不出的乏力。 “这都几点了,美术馆马上关门了,明天再说。” ? 他转身,又把电脑按开。 …… 那她这算达成目的了还是没达成? 第二天一早,李峋电话叫醒她。 “走了。” 他们俩不喜欢睡懒觉,尤其是李峋,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朱韵收拾好东西赶到校门口时,李峋已经等在那了。 距离校门一定距离,朱韵慢慢放缓步伐。 晨曦中,李峋孑然一身。 走近了,朱韵发现他刚洗过澡,头发也处理过,像第一天开学那样,喷了定型,然后抓得满头凌乱。 真骚包。 真好看。 像漫画里的反派男一。 “这几步路你打算走多长时间?”李峋手插在外衣兜里,看朱韵,道:“我是不是应该给公主殿下备辆马车?” …… 李峋在路口拦出租,朱韵制止道:“有公交直达的。”制止无效,李峋皱着眉开车门,“这么冷,坐什么公交。” 原来你也知道冷啊…… 车直接开到美术馆门口,李峋付完钱先下车,道:“我去买票,你去那边等着。” 跟领导出来就是好,什么钱都不用掏。 售票处正有几个女生在排队,打扮得颇有艺术气息,像是美院的学生。买好票后她们一起往馆里走,路上不住地回头,还凑到一起窃窃私语,捂嘴笑。 朱韵一瞪。 敢嘲笑李状元,你们几个丫头片子找死是吧? 几秒后她回过神,意识到那并不是嘲笑…… 她看向李峋。 某人不管天气,衬衫外面只套了件中长款的深蓝色外套,还敞开怀,腰上系着皮带,整身衣服有硬度,没厚度,完完全全的修身款。 也不怪他觉得冷。 朱韵上帝视角,看到来往的女生都在瞄他。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 。” “走了。” 李峋买完票,招呼朱韵一起进入美术馆。 美术馆的温度也不高,但好歹有墙挡风,没有外面那么寒冷。 刚进去就是一号馆,是一位日本现代艺术家的画展,风格非常离奇,朱韵在一幅画前看了半天,总觉得工作人员把画挂反了。不得不说,隔行如隔山,朱韵看了几幅,完全体会不到里面的美感。 美术馆很大,又静谧非常,朱韵很快开始神游,她在脑中构思如果给美术馆安装一套查询系统,方便快速寻找画作和感兴趣的题材位置,开发和后续维护的难度有多大…… 思考总是被李峋的脚步声打断。她本以为就李峋那暴脾气,用不了多久就会叫嚣离开,没曾想现实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当她百般无聊的时候,李峋表现出了充足的耐心。 从他的神情很容易判断他的喜恶,有的画他不屑一顾,有的画他则驻足良久。 走到三号馆,朱韵忽然眼前一亮。 “那个!” 李峋侧头:“嗯?” 朱韵直奔着最里面就过去了。进来美术馆这么久,她终于找到唯一感兴趣的画了。 李峋也过来,“喜欢这种?” 朱韵指着那幅木炭画,有点兴奋地说:“你看名字!” 画左下角的小标签上,写着画作信息。 炭画《嶙峋》,作者田修竹。 “嶙峋……”李峋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地看着朱韵。 “这个画家我见过!” “哦?” “很有缘的。”是真的太有缘了,朱韵把之前给柳思思翻译文章,和在中医馆的经历都告诉了他。说完了感叹道,“想不到又遇到了,照这样下去,以后没准能跟咱们合作呢。” 李峋不作表态,朱韵又说:“他也很年轻,看着跟我们差不多大,长得是特别乖巧的类型。”跟你完全不一样。 李峋白一眼。 朱韵:“他的画也很厉害。” 他嗤笑:“你看得懂么,就厉害。” “所有人都这么说。”朱韵记忆力惊人,当初为柳思思翻译的文章全部收录在大脑皮层里。“你知道么,他十四岁的时候就——” 李峋掏掏耳朵,转身走了。 朱韵:“………………” 她紧跟几步上去,说:“媒体都说他是天才画家呢。” 李峋懒洋洋道:“天才怎么了,天才多个屁啊。” 本来朱韵想把柳思思那篇作业整篇复述给他,可听他这么一说,兴奋劲忽然淡了。 没错,天才多个屁,不照样要吃饭睡觉,穿少了不照样被冻成狗。 她这么想着,在那修长慵懒的背影后面,悄悄做了个鬼脸。 第二十三章 灵感没找到,玩得倒是很开心。 逛完美术馆出来,李老板又请朱韵吃饭,大方地提供全套。 朱韵在李峋鄙夷的眼光中挑了家韩国料理,又在他更加鄙夷的目光中点了盆韩国拌饭。 “胃口真不错。”李峋坐在对面看着她。 朱韵抬眼:“你不吃?” 李峋摇头。 “你动脑那么多,怎么都不饿?” 他不说话。 她噎着满嘴的拌饭,啧啧感慨:“效率又高消耗又低,你这系统简直要逆天了。” “讲究点行不行,咽下去再说话。”他瞥她一眼,看向窗外。 暴躁症患者跟我装什么文明人。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李峋看着外面,不一会,说:“抽根烟行么?” “抽呗。”她转头看周围,学校放假,整个大学城都空了,小餐馆里只有他们两人。 李峋点了支烟,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朱韵听着那声沉气,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做过的短暂的中医研究,其中有一段话—— “精神压力伤脾胃,影响睡眠,食欲不振。” 李峋望着外面,像面对屏幕时一样,脸色冷峻,似是陷入思考。 窗外一座空城,有什么可看的。 所有人都走了。朱韵回忆着,高见鸿离开前捶了李峋的肩膀,李峋一如既往笑得风轻云淡。项目的参与者们都身心放松地回家过年,她也是这么计划的。 没人考虑失败,仿佛他们根本没有理由失败。 有他在,他们仿佛没有理由失败。 那他呢。 她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他会考虑失败么,他会紧张么,他会有压力么? 她很快得出结论,为什么不会,天才多个屁。 “那个,”朱韵将嘴里的拌饭咽下,开口:“李峋,你——” 她刚开口,看到对面人脸色一松,竟然笑了。 她的话被他的笑打断。 李峋冲窗外抬下巴,轻声说:“你看。” 朱韵转头。 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来得晚,没人了,它才缓缓而至,吸引剩下为数不多的目光。 雪花很小,弱不禁风,在空中盘旋来去不肯落地。 天幕萧瑟低沉,细小的雪花漫天飞舞,透着一股缓慢沉静的温柔。 “你刚要说什么?” “哦,我跟你一起去。” “去哪?” “蓝冠公司。” 李峋顿了顿,低声说:“去什么,赶紧回家过年。” “我家离得近。”朱韵说,“火车客车都是几个小时就到,不用这么急。再说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 李峋嗤笑,“什么力量,拎包的力量?” “拎包也行。” 李峋看她一眼。 “就这么定了啊。”朱韵重新埋头吃起来。 李峋在安静了一会后,将烟按灭,“真服了你。” 离开餐馆时已经下午了,推门,李峋瞬间一抖。 “怎么他妈越来越冷了!”他大步往路口走,顺便将朱韵一把推回去,“你回去等着,我叫来车再出来。” 我穿得比你厚多了好不好。 下雪天不好打车,朱韵在餐馆里看着李峋高高的背影缩起肩膀,五分钟之后,她出去换岗。 李峋嘴唇都冻紫了。 终于顺利打到车,等到学校时,雪下得更大,风刮得更猛了。李峋终于不装逼了,下了车一溜烟往基地跑,朱韵在后面哈哈大笑。 笑完,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青灰色的天。 泡菜味的初雪,真完美。 * 第二天,李峋感冒了。 “你就活该……”朱韵冷漠脸看着李峋。 他病起来脾气更加暴躁,眼带血丝,像要生吃了她。 朱韵将买来的药递给他。 “吃三粒。” 李峋一把拿过药,将整排五粒药一股脑放嘴里吞了。 朱韵震惊,“你干什么!?” “吃不死!”他不耐地说,“第一次用药要吃多点,这点常识都没有?” 这是哪个星球的常识??? 精力实在不允许,首页logo的事只能落在朱韵头上。李老板在基地用四个椅子临时搭了张床,躺着养神。 基地很安静,只有鼠标键盘声,和李峋均匀的呼吸。 “随便弄一张吧,反正跟系统关系不大,到时候我再叫人改。”他闭着眼睛说。朱韵还以为他睡着了,原来只是休息。 画图软件开着,朱韵手托下巴,思索着。没一会,她又进入神游状态。 李峋一个喷嚏将她唤醒。 反正都是要改,暂时先放一个上去吧。视线范围里,是窗外的那片竹林,朱韵就根据这幅画面寻找素材。 她实在不擅长这个,一幅图弄了四个多小时才完成。 这比代码难一万倍。 “真他妈难看……”不知什么时候,李峋已经起来了,抱着手臂站在她后面点评,“颜色生硬,构图又丑。” 朱韵咬牙。 李峋:“你还是女人么?” 她鼠标一推,回头:“你不满意自己来!” 李峋垂眸看她几秒,轻描淡写道:“放上去吧。” 就会说大话…… 她将图片往程序里导,身后李峋咳嗽几声。 他越咳越凶,似乎是想将不适感强行压下去。 作图四个小时,导入只用了四分钟,朱韵动作迅速,弄好之后测试一遍,然后起身。 “我出去一下,你等我。” “干嘛?” “我给你买点止咳药,你这么咳嗽嗓子受不了。” “用不着。” 朱韵听都没听,拿起外套,“你等我一会,马上回来。” “哎!”朱韵跑出去,还听见李峋在楼道里的吼声,“回来!给你拿钱!” 我止咳药都买不起?你也太小瞧我了! 朱韵跑到药房,在护士的介绍下买了瓶止咳糖浆。 她真心祈祷李峋能快点好起来——明天就要去蓝冠公司了,万一他张不开嘴,难道让她来跟负责人说么? 不行。 她不是他,她顶不住那么大的压力。 朱韵一边希望他快点好,一边又觉得他真是活该。 “耍帅招雷劈……”朱韵咬牙切齿道。 忽然,手机震起来,掏出一看,是母亲的电话。她的脚步霎时停下。 “喂?” 母亲关心地询问:“朱韵,班长那边怎么样了?” “再有一两天就结束了。” “别忙了,赶快回家吧。适当帮帮忙就行了,这么上心,年还过不过了。” “我——” “你江阿姨来了,晚上一起吃饭。” “晚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天晚上?” “对啊。”母亲笑着说,“江阿姨的儿子也回国了,你还记得他吗?那可真是名校学子啊,跟国内的就是不一样,你回来好好跟他聊聊,吸取点经验,为以后做准备。” “明天吧,今天再怎样也赶不上了,我连车票都没买呢。”朱韵在脑子里飞速计算时间,“我明晚之前肯定到家。” “放心啦。”母亲气定神闲,“你爸刚好就在你那,他今天开会,开完也放假了,我让他直接去接你,你们一起回来。你跟你班长好好解释一下,这也是突发事件。江阿姨可是我费好大力气请来的,你小哥哥学业忙得要死,百忙之中抽空出来见你,你说你面子大不大?快收拾东西,你爸很快就到了,别让他等。” 母亲利落地说完,挂断电话。 朱韵狠狠一跺脚。 一天。 就差一天。 王宇轩你飞机怎么他妈不坠机呢! 半个多小时后,朱韵又接到电话,李峋不满地说:“你上哪去了,买药买这么长时间。” 她把第三支抽完的烟扔到地上,一脚踩灭。 “马上回去了。” 刚放下李峋电话,父亲朱光益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朱韵好想把手机砸了。 她没有接听,一路跑回基地。 至少得把止咳糖浆给他。 李峋正在她的座位上测试程序,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去,将止咳糖浆放到他面前。 李峋专注地看着电脑,大爷似地命令她:“去给我接杯水。” 朱韵没动。 李峋斜眼,“你让我干喝?” 他声音沙哑。 平时嗓音那么好听,现在哑成这样。 朱韵心里烦躁,三根烟根本就不够。 “怎么了?”他很快看出她不对劲。 “李峋,我家里……”朱韵低声说。 李峋挑眉。 “我家里……” “有点急事……” “我可能得先回去了。” 窗外的竹林安安静静。 李峋顿了一瞬后,说:“没出大事吧。” 别这么关切地问,我只是回去陪一个留学生吃饭。 她摇头。 李峋松下来,“行,反正也没什么要做的了,回家过年去吧。”他从桌子上拿烟,低声说。 她想劝他别抽了,可又说不出口。 手机又响了,李峋示意她,“电话,发什么呆。” 朱韵接通,是她父亲。 “朱韵啊,刚刚怎么没接电话?” “静音了。” 李峋伸手拿外套。 “你妈已经告诉你了吧,我马上就到了,你半小时之后来校门口吧。” “嗯。” 挂断电话,李峋已经穿完衣服。 “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朱韵说。 他在看她,她没有回视。 半晌,李峋又将外套脱下。 “一路小心。”他转身坐回座位,又开始永无止境地敲击键盘。 第二十四章 晚上七点,朱韵跟父亲到家。赶巧刚下车就碰见江琳母子,江琳与朱光益一路寒暄着进屋,朱韵跟王宇轩跟在后面。 “学校刚放假?”他问她。 “嗯。” 门一开,热气和饭菜的香气溢出,朱韵母亲热情地迎接他们。 “真巧了诶。”母亲惊讶地说,“竟然碰上了!” “就是。”江琳也说,“真是巧了。” 江琳与母亲是好友,两人见面有说不完的话。朱韵在门口换鞋,听见母亲说:“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年轻了。” 江琳客气说:“年轻什么,五十好几,老太太了都。” “说你五十谁信啊。”母亲一拍江琳肩膀,笑着说,“还是孩子争气吧,一点不用家里操心,越活越年轻。” 江琳也笑,回头冲王宇轩说:“跟你刘姨打招呼啊,干站着干嘛?” 王宇轩苦笑:“不站着怎么办,你堵在这我们也进不去啊。” 江琳捶他一下,“熊孩子,刚回国就呛我。” 王宇轩转头向朱韵母亲打招呼:“刘姨好。” “你好你好,快进来。” 饭菜已经准备完,直接用餐。 朱韵先回房间换了衣服,然后去洗手间,门口碰见王宇轩,两人脚步都是一顿。 王宇轩侧开身。 “。” “谢谢。” 朱韵洗了手,来到餐厅,母亲正跟江琳讨论得热火朝天,见到朱韵,招手。 “快过来,跟你江阿姨好好聊聊。” 江琳摆手:“跟我聊没用,跟小宇聊吧。你们得多长时间没见面了,我算算……” 母亲搭腔:“快六年了呗,小宇出国后就没见了。” “哎呦,可不是,时间过得多快啊,朱韵都成大姑娘了,真乖。” “乖什么。”母亲笑着看了朱韵一眼,“主意多着呢。” 朱韵:“……” 王宇轩来了,被母亲安排在朱韵身边。 朱韵有事分神,端着饭碗半天没咽下去几口。 “不饿?还是减肥?怎么吃得这么少。”王宇轩小声问。 “没,你吃你的。” “我可饿坏了。”王宇轩吃得快,眨眼间一碗饭就吃完了,说:“刘姨做饭还是那么好吃。” 桌对面的母亲听到这话,抿嘴笑。 “还是小宇乖,多吃,阿姨做了好多。”她又对朱韵说,“等会你跟小宇哥哥多聊聊,这可是真正的高材生,拿了全额奖学金。小宇,我听你妈妈说,你毕业后能留校?” 王宇轩无力道:“我妈说的话还能信?” 江琳指着他,对朱韵母亲说:“你看这孩子,什么都憋着,就是不说。”她冲自己儿子道,“你怕什么啊,这里又没有外人。” “就是自己人才得说实话,要是外人我早就吹起来了。” 朱韵母亲被王宇轩逗得哈哈大笑。 朱韵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抛皮球。 好想下桌啊……朱韵瞥了王宇轩一眼,心里发问,你什么时候能吃完。 王宇轩似乎感受到了朱韵内心的呼唤,第二碗饭下肚后,将餐具放好,揉揉肚子,说:“好撑。刘姨我们吃好了,先下去了,你们慢慢聊。” 母亲招呼朱韵,说:“你带小宇哥哥转一转,多交流。” 朱韵起身,领着王宇轩往楼上走,背后母亲还在与跟江琳聊天:“我也有想法送她去国外念书,见见世面,实话实说,现在这国内院校是真的……” 上了二楼,声音减消。 朱韵推开房门,王宇轩在身后说:“这是你房间?” “嗯。” “好整齐啊。” “没人住,肯定整齐。” 王宇轩说:“那不一样。宾馆也整齐,但冷冷清清,这里一看就是主人生活习惯好。” 朱韵呵呵两声,转头道:“你别说得好像第一次来一样。” 王宇轩也笑了。 “这不是故地重游,找点新鲜感嘛。” 王宇轩比朱韵大五岁,因为两位母亲是熟识,他们从小就认识,王宇轩经常跟朱韵吹牛,说他小时候抱过还是婴儿的朱韵,朱韵打死都不信。 只可惜自从上学后,大家都专注学业,没有过多的来往了。 朱韵给王宇轩接了杯水,两人坐在小沙发里聊天。 “不问我点什么?”王宇轩说,“刚刚阿姨是怎么叮嘱你的。” 朱韵从包里翻出电脑,说:“国外的月亮圆吗?” 王宇轩切了一声:“真敷衍。” 朱韵开机,王宇轩努努嘴:“跟我聊天这么无聊,还得上网找乐。” “……没,我就检查下邮件。” 其实朱韵也不是要检查邮件,只是好像养成习惯了一样,一闲下来就要打开电脑。 王宇轩在一旁看着,朱韵不得不象征性地登录邮箱,没想到还真有邮件,教务处发来的,通知期末成绩已经出来了。 “哟哟哟哟哟!”王宇轩激动地说,“成绩出来了,快去看看!” “……” 朱韵无语地看向王宇轩。 王宇轩催促她:“快看看啊。” 朱韵登上教务网,将期末成绩单调出来。 王宇轩比她更上心,整个人凑过来,快速扫了一眼,赞叹道:“可以啊朱妹,真不是盖的,科科都这么高!快点开综合排名,我看看国内院校现在是什么水平。” 他说完,半天页面也没跳转。 “朱妹?” 王宇轩转头,刚好看到朱韵的笑。 当然,她不是对他笑。 她是冲着成绩单上某一栏分数笑的。 《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期末卷面,九十七分。 少三分,没所谓,毕竟世界不完美。 她脑海中浮现出某状元冷光下牛逼闪闪的脸,于是笑意更浓了。 等她回过神,发现王宇轩有些怔然地看着她。 她问:“怎么?” 王宇轩摇摇头,“没什么。”他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书柜,但很快又转回头。 “朱妹。” “嗯?” “我夸你一句行么?” “夸吧。” “我怕你骄傲。” “那别说了。” “可我忍不住啊。” “……” 朱韵扣上电脑。 王宇轩忽然道:“你变漂亮了。” 朱韵一顿,随即挑眉,“是么?” 王宇轩:“你看,我就说怕你骄傲。” 朱韵耸耸肩,王宇轩不再开玩笑,问道:“刘姨有让你出国的意思,你自己觉得呢?” “还没想过。” “到时现想就来不及了,如果有打算一定得尽早准备。不要偏科,但专业课得突出,最好能在一些有分量的刊物上发表文章,这个我有些渠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朱韵挠挠脸,“我不是理论派,不喜欢搞文章。” “实践派也行,多参加大型比赛,越多活动越好。”王宇轩说,“我是搞金融的,对你们计算机不了解,不过想来也差不多,等我回去帮你——” “停。”朱韵提醒他,“我大一还没念完呢……” 王宇轩看看她,笑了。 “也对,还是个小孩呢。不过还是要尽早打算,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你可以留校当政教老师了。 “国外生活辛苦么?”朱韵试图转移话题。 王宇轩摇头,若有所思地说:“认清自己就不苦。” “什么意思?” 王宇轩说:“外面花花天地,很容易迷了眼。很多人放弃自我,耗费时间追求那些不属于他们的生活。我出去快六年了,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不过也没办法。”他又说,“国外同胞少,为了融入新社会,得到认同,肯定要放弃点什么。小到一些习惯,大到价值观。跟你说实话,我现在都忍着呢。” 朱韵:“忍什么?” 王宇轩半开玩笑地说:“忍着不往话里加英文呗。” 朱韵笑了笑。 九点半,江琳来叫王宇轩。 “准备走了!” 母亲与江琳约定了下次聚会的时间,大年初七。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给小宇多补补,看着都瘦了。”母亲给人送到院门口,又说,“小宇,跟朱韵留联系方式了吗?” 王宇轩:“必须留了。” “以后她要有什么不懂的,就麻烦你帮忙了啊,你可别觉得烦。” 王宇轩咧嘴看向朱韵。 “我就喜欢烦,你记得使劲烦我啊朱妹!” 朱韵:“……” 将人送走,母亲拉着朱韵的手。 “哎呦,可给妈妈想坏了,快进屋。” 在母亲跟她谈心之前,朱韵先去楼上搬来电脑。 “妈,你看。” 期末成绩单,朱韵四科满分,总成绩全班第二。 母亲万分欣喜,叫她父亲也来。 “看孩子期末成绩。” 朱光益看了一眼,气定神闲地说:“不错,还有上升空间。” 朱韵嗯了一声。 母亲推了推父亲,“你别给孩子太大压力!” 成绩单简直就是神符,有它压阵,谈话进行得无比顺利。 “你早点休息,明早妈妈带你去商场买衣服,马上就过年了,你回来得太晚了。” 朱韵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掏出手机,给李峋发了一条短信。 内容很简洁,一句话—— “我马克思九十七。” 几秒钟后,李峋回复—— “为什么比我还高?” 朱韵笑。 她不回复,把脸埋在软软的枕头里,怕笑得声太大。 月上梢头,观人似水的柔情。 第二十五章 人山人海。 年前的商场像不要钱一样,挤满了男女老少。母亲一边走一边抱怨:“跟你说早点回来,你就不听,你看商场都要被买光了。” “怎么可能买光。”朱韵拎着大包小裹,从电梯间出来,到达三层,淑女服饰。“这不还有好多呢嘛。” “有也是被人挑剩下的。”母亲手里也有一堆包裹,“你在学校的衣服也不往回拿几件,现在什么都得重新买。” 朱韵悄悄做了个鬼脸。 那天好赶,她回宿舍只来得及打包电脑和书籍,哪有精力管衣服。 进到一家精品服饰屋,母亲挑选衣服,朱韵跟在后面,慢慢走神。 今天…… 她低头看表,中午了。 他都准备好了么,去公司了么? 朱韵早上就给李峋发过一条短信,可没有回复。她不敢贸然打电话,怕打扰他。 好烦躁啊。 “这件怎么样?” “丑;。” “………” 朱韵咳嗽两声,对目瞪口呆的售货员解释说:“不是,我是说……挺好看的。” 母亲说:“昨晚没休息好?怎么感觉你不在状态啊。” 朱韵摸摸鼻子:“可能是赶路有点累。” 母亲深表理解,对一旁的售货员说:“就知道学习,眼看过年了我要不说还赖在学校。小姑娘家对打扮一点都不上心。” 售货员察言观色,赞叹道:“那多好啊,一看这位顾客就是好学生,气质特别突出。” 母亲将手里的裙子递给朱韵:“去试一下,这条很漂亮。” 朱韵拎着裙子去试衣间。冬日换衣服很麻烦,朱韵摘了眼镜,准备脱套头毛衣。刚脱一半,手机震了一下。 朱韵过了电一般,也顾不上脱衣服,毛衣卡在脖子处,腾出一只手去拿手机。 果然是李峋的回复。 “在路上,晚点说。” 晚点是几点? 朱韵有一大堆想要问他的话,可总觉得现在时机不对,最后只发了两个字—— “加油。” 李峋没有回复她。 朱韵换好衣服,垂着头推开试衣间的门,售货员笑着看向她,正准备赞美一番,但发现了致命的问题。 “顾客,您衣服穿反了。” 朱韵一低头。 “……” 母亲正在挑选别的服饰,看见这一幕,“我就说你,一天天都想什么呢?” 朱韵无言地回去重新穿,再出来时,售货员终于赞道:“好看!顾客,白色真的很衬你,你皮肤好好哦!” 朱韵低头准备戴眼镜,售货员又说:“顾客您不戴眼镜更好看。” 不戴眼镜我鬼都看不着。 朱韵穿戴完整,看向镜子。 不得不说母亲的眼光真的很好,白色的硬质地连衣裙,下摆是星星点点的碎花,腰上搭配一指宽的鹿皮腰带,因为是冬款,连衣裙外还搭了件淡色系短皮草。朱韵的脸藏在毛茸茸的皮草中,显得格外小巧。 “真好看!这件这好看!跟您太配了!”售货员强烈推荐。 母亲在售货员的称赞声中笑意连连,对朱韵说:“我挑得不错吧。” 朱韵点头。 母亲对售货员说:“要这件。” 又连续买了几套衣服,朱韵拎包胳膊都要断了的时候,母亲终于满意了。 “这些差不多了。”母亲说,“等过几天去给你的叔叔阿姨们拜年,穿得破破烂烂,成何体统。” 回家路上,母亲细数过年行程,朱韵心不在焉地听着;。到家后,母亲开始准备饭,朱韵也吃不下,说了句预习功课,便上楼了。 “预习什么功课呀?刚放假呢,你连下学期书本都没有!” 朱韵:“是复习!说错了!” 母亲系着围裙,冲楼上喊道:“不差过年这两天!” “哎呦,她要看书你就让她看嘛。”客厅里,朱光益喝着茶,看报纸。“她不看书你比谁都气,看书你又着急,你到底要她怎么样?” 母亲反手将围裙系好,看着楼上,一语不发。 朱韵一头倒在床上,又是一轮新的辗转反侧。 她不停地看表,看手机,看视线里能看到的一切。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她尝试去翻书,写代码,但什么都干不下去,胸口好像总有东西压着一样,上不去下不来,焦躁不堪。 晚上母亲叫她下楼吃饭,朱韵根本没有胃口,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父母关于国外留学话题的讨论。 “你觉得小宇哥哥怎么样?” “挺好的。” “现在能出国留学的机会很难得,人少,资源自然就好,不过听你江阿姨说,你小宇哥哥早年出去的时候,也吃了很多苦,那边对咱们还是有偏见。” 朱韵耸耸肩。 母亲:“不过真有本事的话,也能叫人刮目相看的。不能禁锢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得融入他们的大社会。” 朱韵的心完全不在话题上,她瞥向窗外。 “又下雪了。”她说。 “又?”母亲笑着说,“这是今年初雪啊。” 朱韵一愣。 原来那天这座城市没有下雪。 那场雪,只有他们两个看到了,朱韵在片刻间,感受到了安慰。 * 那天半夜两点,朱韵收到了李峋的回复—— “ok了。” 朱韵长出一口气,她下地,将门锁好,然后回到床上,将被子蒙到头顶,给李峋打了电话。 “喂?” “李峋……” “嗯,你还没睡呢?”李峋貌似在外面,手机里有风声。 朱韵:“刚在陪家人看电视。” 他嗤笑一声,明显不信。 朱韵抿抿嘴,“那个……” “哪个?” 她听到打火机的声音。朱韵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他:“你见到蓝冠的人了?他们怎么说?怎么到这么晚?” “一群傻逼,演示软件演示了半天;。” “那他们满意吗?” “除了首页图太丑以外,很满意。” “………………” “明天再细谈一下合同,年前应该能搞定。” “噢。” 李峋在风雪交加的路口抽烟,这场雪比之前的大,夜晚温度又底,地上存了薄薄的一层。 他笑着说:“行了,安心了吧,睡觉吧。” 朱韵:“等等,感冒好了吗?” 李峋:“好了。” “那你也早点休息,快点回家过年。” 李峋气息微顿,然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心里的一块大石也落下了。朱韵伸了个懒腰,然后将脸蒙在枕头中,死死压住,而后深吸一口气,收紧浑身肌肉,大吼了一声。 “啊啊啊——!” 她怕父母会听到声音,所以枕头埋得很深很深,深到抬起头时,因一时缺氧,眼前全是星星。 朱韵晕晕乎乎地躺倒在床上。 好爽啊。 她确实安心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睡着觉了,朱韵亢奋了一宿,第二天还是生龙活虎。 往后几天,她开始帮母亲准备过年的东西。因为朱光益身份的缘故,他们家每年过年期间都要招待很多人,而且大多是学者或者教育人士,说道非常多。 好在这些活动都是在除夕夜之后展开。 年夜饭还是自家人一起。酒店是提前两个多月定的,爆满。朱韵爷爷已经过世,还剩个八十多岁的奶奶,腿脚不便,脑子也稍稍有点迷糊。因为朱韵父母工作繁忙,没人照顾奶奶,父亲便将她送到一家高级疗养中心,每周去探望一次。 他们的桌开得早,七点吃饭,八点多就结束了。奶奶精力有限,晚辈拜完年后,她已经昏昏欲睡,一家人开车将她送回疗养中心。 满城皆是鞭炮声,震耳欲聋。 送完奶奶去疗养中心,朱光益开车往家走。吃得太饱,朱韵懒得说话,头贴在车窗上,抬眼看向天上。 今日上面比下面热闹。 烟火漫天。 车开进小区,楼遮挡住视线,朱韵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就在这时,她忽然瞥到窗外的小区喷泉旁,站着一个人。 车很快转了个弯,拐进小道,朱韵只来得及看到那人大概的身形,连基本的辨认点——发色都没有看清,心就狂跳起来。 先别激动,她告诉自己,高个男生哪都有。 没用,还是激动。 回到家,母亲去开电视,朱韵直接冲向洗手间,反手将门关紧。 她拿出手机,给李峋打电话。 响了两声,接通;。 “喂?” “……” 该说点啥? 朱韵:“……新年快乐。” “你也是。” “那个……软件怎么样了?” “早就结束了,合同也弄完了。” 朱韵哦了一声,李峋那边问她,“干什么呢?” 朱韵坐在马桶盖上,说:“没干嘛,刚吃完饭,你呢?” “收到预付款了,正准备去给员工发红包呢。” “啊?”朱韵云里雾里。 “啊什么?”他好像在笑。 “李峋……” “我在你家门口。” 朱韵狠狠一捏手机! 果然!刚刚那个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我他妈就说自己没有认错! 她站起身,原地走了两圈,压低声音,迅速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李大爷慵懒地说:“我想登你的教务后台很难吗?” “……” 电脑技术不是这样用的。 有人敲洗手间的门,朱韵心里又一跳,后想起刚刚自己已经锁上门了。 “朱韵,等下来吃水果哦,芒果和柚子想吃哪个?”是母亲。 朱韵冲外面说:“都行,柚子吧!” 母亲离开。 她没有听到,要感谢今晚的鞭炮。 朱韵重新将手机放到耳边。 “那个,李峋,我等会可能……” “我知道。”李峋声音平静,“你知道立花宾馆在哪吧。” “嗯。”离她家不远,隔两条街,一家不大的旅社。 “我住那,有空来。” “嗯。” 刚要再说什么,母亲又来敲门。 “怎么这么慢呀?苹果都要皱了。” “来了,马上!” 朱韵再次拿起手机时,李峋已经挂断了。 去客厅跟父母聊天看电视,朱韵嘴里塞着水果,电视节目入了眼却没有入心。 她看着欢欢乐乐的小品,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好像忘了问他一句。 今天除夕,你怎么没回家? ... 第二十六章 朱韵看了一会电视,觉得无聊,要上楼时,母亲提醒她今晚得守岁。 “还得守岁?”朱韵哪有心思守什么岁,找借口:“我有点困了。” “胡扯。”母亲瞥她,“才几点就困,平时随便看本书都能通宵。” 朱韵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十一点半时,母亲已经昏昏欲睡。 父亲推了推母亲,让她早点休息。母亲打着哈欠往楼上走,还不忘叮嘱朱韵:“一定要守岁啊,十二点的时候要去佛堂许愿。” 朱韵真的在沙发上坐到十二点,电视里的主持人站成一排倒数最后几秒,朱韵起身。 家里的佛堂是三楼北面的储物间改的,外婆信佛,母亲……偶尔会信。 一进屋,幽暗的房间内,全是檀香的味道。 朱韵坐在铺垫上,看看时间,刚好十二点。朱韵按照以往母亲的要求,冲佛像磕了三个头,准备许愿。 磕头时,领口的十字架项链落了下来。 朱韵微微一愣。 她都快忘了……事实上她确实经常会忘记,自己还带着这条项链 。 项链很旧,毕竟已经很多年了,样式也不新颖,用最便宜的金属制成的,现在表面已经掉漆了。 朱韵已经记不太清项链主人的模样,每当她回忆时,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那女孩高傲得像只孔雀。 她将项链收回领口,然后发现,自己好像忘许愿了。 算了。 十二点是鞭炮高峰期,朱韵从佛堂出来,冲楼下喊了两嗓子,父亲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我们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朱韵大声回答:“好!” 夜终于开始了。 朱韵回到房间,反锁好门,窗外鞭炮阵阵,烟花满天。 她在床上发呆片刻,然后去浴室洗澡。等她洗完澡吹完头发一切收拾妥当出来时,已经一点了。 浴巾被随手扔到地上,朱韵赤着双足来到衣柜前,她在里面翻了翻,最后将那套新买的白色裙装取出。 换好衣服,朱韵探身镜前,在脸上轻轻打了一层底,涂了淡淡的唇彩,她冲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然后便坐回床上,静静等。 等待之时,最是难耐。 明明窗外声音震天,她却依稀能够听闻自己的心跳。手指绞在一起,很紧,出了汗。 刺激啊……她抿唇,真他妈刺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声音慢慢平息,只有偶尔一声来自远方的脆响,提醒人们,这不寻常的夜,还没有结束。 二点。 朱韵站起,拎着自己的包,小心离开房间。 脚落在地上,轻得像精灵。 屋里静悄悄,父母的睡眠质量都很好,丝毫没有被鞭炮声影响。她下到一层,从鞋柜里取出一双高跟靴,但没有马上穿上。 她踮着脚打开房门,溜边出去。 脚踩着冰冷的石阶上,凉得每个毛孔都收紧了,她大气都不敢出。在门口干站了两分钟,确定父母都没有醒之后,朱韵才将鞋穿上。 转头。 对面雪月风花。 朱韵深呼吸,跳下台阶,往外走去。 街上已经没有人了,但留下了许多放完的烟火,走在上面,软绵绵的好似雪地。 朱韵这身裙装穿在深冬季节,着实有些冷,她的背包里装了备用的外套,可她完全不想换上。 某一刻,她体会到了李峋去美术馆那天的心情。 一想到那天,朱韵脚下的步伐变快了。 越来越快,直至奔跑。 发丝与裙摆被心里涌出的冲动鼓吹得肆意飘扬。 午夜的钟声已经敲过,她是汪洋之中唯一一艘夜航之船。 立花街与朱韵的住宅只隔了两条街,这里聚集了许多小型旅店和餐馆,有很多店铺全天候营业 。 朱韵知道立花宾馆的位置,一口气跑过去,大厅里有伙人正聚在一起打牌。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闪闪发光的金脑壳。 项目暂时告一段落,他终于不是那么苦大仇深了,也会笑了。 某金闪闪正撸着袖子准备甩手里的王牌,行云流水的动作被一嗓子喊断—— “李峋!” 他顿住两秒,然后回头,脸上的神情从胜券在握变成呆若木鸡。 他怔然地看着她,从头到脚,最后低低地感慨两字—— “我操……” 李峋这样扭着头,叼着烟,手上还维持着抽牌的姿势,模样着实有些滑稽。 朱韵被他逗笑了。 他自己也笑了。 “到底出啥,还打不打了?”下家在催他。 李峋将手里的牌一丢,“不好意思,打不了了。” “怎么回事?” 李峋耸肩,无奈道:“来人管了。”他把牌池里赢来的钱都放到中间,“不多,大伙买盒烟。” 全桌他赢得最多,现在散了财,众人纷纷祝他新年快乐。 重新洗牌,大家趁着闲余往后瞄,各个神色流里流气,有人冲李峋挤眼睛,“磨蹭什么,快回屋啊。” 李峋在各种嘿嘿声中起身,得意洋洋地来到朱韵面前。 朱韵起了坏心眼,上前半步,小声说:“如果我现在扭头走了,你会不会很没面子啊?” “会。”他低头,眉目带笑,“公主殿下要走吗?” 朱韵抿嘴:“看你表现咯。” “包你满意。” 朱韵挑眉。 李峋:“还走么?” “……” 她小声说:“那就先不走了。” 李峋弯腰,在她耳边用极其不敬的语气说:“皇恩浩荡。” 朱韵忍着笑,跟李峋上了楼,刚走过半层楼梯,就听见下面人的起哄声。 她脸上有些热。 过年真好。 立花宾馆规模很小,楼道窄,房间基本都是单间。李峋掏钥匙开门,朱韵就在后面安静等着。 她偷偷看他,在狭小的走廊里,灯泡昏暗,他个子高,像是要顶到门框一样。 门开了,李峋侧过身,转头对朱韵说:“公主请进。” 朱韵踏进,扫视一圈,“好乱。” 他笑笑,钥匙扔到桌子上 。 “我去洗把脸。” 今天的李峋好像格外大度。 朱韵试图在屋里给自己找个能坐的地方。 这屋子实在太乱了,他不是今天刚到么,很难想象有人能用一天时间把房间折腾成这样。他没有行李箱,墙角堆着一个黑色的运动款行李袋,拉开一半,里面的衣服都团成一团。 李峋从洗手间出来。 “站着干什么,坐啊。” “你让我坐哪。” 李峋一边擦手一边环顾,最后冲着一个方向抬抬下巴。 “那儿。” 床。 单人床。 靠墙。 还是算了吧,朱韵过去把被衣服掩埋的椅子解救出来。 床换李峋坐了。 椅子高,朱韵很满意自己占优的视角。 “你这太乱了。”她又说。 “嗯。” “猪窝一样。” “嗯。” 她毫不留情地抨击,换来他懒洋洋地声声同意。 不太对劲啊。 他今天老实得不像话啊。 不管是不是真心认同朱韵的评价,总之李峋完全没有要回嘴的意思,她说什么他都听。 也许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拿烟。 在朱韵各种胡思乱想之际,李峋用烟在手背上敲击两下,抬眼。 “站起来。” “嗯?” “站起来,让我看看。” 朱韵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她慢慢起身。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彻底地俯视他。 他将烟点着,借由暗沉的光线审视她。 朱韵没敢直视他,她看向窗外,那是她来时的街道。 她看着街上落光叶子的树,胡思乱想。 他喜欢这条裙子吗? 肯定是喜欢的,不然为什么特地让她站起来。 感谢母亲的高雅审美。 哈利路亚。 “不用那么使劲收腹,你肚子上肉不多 。” “……”能不能再煞风景一点。 就说他不可能这么老实,一直让她占上风。 朱韵泄气,忍不住翻了一眼,结果刚好在那个瞬间,看到李峋低下头。 他低头藏笑,可没有藏尽,剩下嘴角那一抹温柔,在狡黠的烟雾中,让人心神俱荡。 朱韵心里砰砰直跳,左右摆头,希望可以转移话题。蓦然间,她看到桌上的电脑旁有个塑料碗,愣了愣,说:“你晚上吃的这个?” “嗯。” “你大过年的就吃麻辣烫?” “不行?” “你——” 话没说完,手机震了一下,给朱韵吓个半死。她拿出一看,是出门前设的报时。她怕时间晚了,特地将手机设置成每半小时报时一次,现在已经响了两次了。 “几点回去?”李峋淡淡地问。 朱韵抬头,“……四点半之前就行。” 已经三点多了,没剩多少时间了。 今晚过得真快。 朱韵还在思索的时候,一张纸片状的东西飞过来,她下意识揽到怀里。 “什么呀?” 李峋脱了鞋,上床,背靠墙壁,打了个哈欠。 “贡品。” 红包啊? “好薄哦。”朱韵捻了捻,毫不吝惜自己的鄙夷,“你不是说包我满意吗?” 李峋挑眉,不做声。 朱韵翘起挑剔的小指,将红包拆开,往外一倒。 一张卡。 唔。 “以后这个就是工资卡了。”李峋伸胳膊,朱韵将桌上的烟灰缸推过去,他弹完烟,又说:“蓝冠项目的钱我已经打进去了。” 朱韵:“密码是多少啊?” “六个八。” 真他妈俗…… 朱韵把卡收好,凳子拉近,对李峋说:“给我讲讲你去蓝冠的事,你怎么跟他们谈的,他们喜欢我们的东西么?” 李峋嫌弃脸,“多大了还听睡前故事。” 她踢了床沿一脚,李峋一脸无奈,“这种时候讲这些事真不是我的风格。” 朱韵无言地看着他。 对视了三秒,李峋短叹一声,“好吧……” 他开始讲这几天的经历。朱韵发现自己很喜欢听李峋说话,除了他本身声音好听以外,还因为他话语之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淡淡的,又坚不可摧的方向感。 朱韵问:“你去公司的时候害怕吗?” 李峋:“为什么要害怕?” “你一个人……” 李峋手拄着脸颊,“我算算啊……” ? “从我第一次在别人家看到编程书,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 。”李峋懒洋洋道,“我埋头苦读十年书,怎么也没道理被一家食品厂的小软件吓到。”说着,他调侃地看向朱韵,“一般被吓到的都是心虚气短的,譬如马原考场上的某公主。” 朱韵:“……” 咱能不能不提这事了。 朱韵又问李峋各种各样的细节,李峋将蓝冠的高层从头到尾换着花样地贬损,听得她忍俊不禁。 他停顿几秒,朱韵笑着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 李峋吊着眼梢往枕头上侧身一靠,不经意地说:“我跟崔香君分手了。” “谁?” “崔香君。” 朱韵还是没反应过来,“谁啊?” 李峋脸一黑,没好气地说:“朱丽叶!” “……” 原来她叫崔香君。 你女朋友的名字怎么都是这种秦淮窑姐的风格。 朱韵点点头。 李峋:“有什么要说的?” 朱韵:“看你也不是很伤心,我就不安慰你了。” 李峋哼笑一声,舔舔嘴唇,困倦让他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朱韵被他撩得撇开眼。 撇开也没用,脸还有发烫的架势,朱韵低声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在洗手间里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 她仔细捡掉垂在眼前的几根碎发,然后用凉水将手冰了冰,再擦干,敷在脸上,给自己降温。 夜色醉人啊。 朱韵不知道自己在洗手间磨蹭了多久,等她出去的时候,发现李峋已经睡着了。 朱韵蹑手蹑脚走过去,想看他是不是在装睡,然后发现不是。 他也努力过了,洗脸,抽烟,但还是没抗住疲惫。 朱韵蹲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观赏。 他脸瘦,加上内双的眼皮,清醒的时候整个脸部线条流畅犀利,睡着了才显得乖了点。 李峋的手耷在床边,修长好看,朱韵伸出一根手指,想顺着他的虎口穿进去,试了几次都没找好角度,李峋动了动,朱韵赶忙收回手。 手机又震起来…… 朱韵冲睡梦中的李峋笑了笑。 算了,反正来日方长。 第二十七章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半天,没人应。 母亲在外叫:“朱韵呀,快起床了。” “……” “朱韵?” 连叫了几声屋里还是没声音,母亲推开门,来到床边,拉被子 。 “快起床,都十一点了,马上要吃午饭了。” 终于,被子里慢腾腾地钻出来一颗脑袋。 朱韵困得眼睛睁不开,母亲掐着腰,“你怎么会这么困,昨晚睡得也不晚啊。” 朱韵脑袋像上了锈一样,一拱一拱从被子里出来。 “啊……”嗓子好干。 母亲:“快点起来了,等下还要去拜年。” 朱韵累得七窍生烟,磨磨蹭蹭地去洗漱。 繁忙的新年终于开始了。 全家人的日程从初一到十五,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朱韵换好衣服,拎着大包小裹,跟着父母出门。 初一到初五主要是家里人的聚会,母亲这边的亲戚少,主要是父亲,朱韵有四个叔叔,其中一个在国外,父亲排行老三。 每年的聚会内容都差不多,今年好不容易有了点新话题。二叔家的孩子小峰比朱韵小一岁,今年要参加高考,成绩一直处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让二叔二婶非常发愁。 朱韵一进门就被二婶拉着做高考咨询,小峰则在一旁的沙发里玩掌机游戏。 二婶推推他:“你姐姐学习好,有什么不懂的赶快问。” 朱韵客气地说:“没有,我也一般。” 二婶笑着道:“考了那么高分还叫一般,那他这样的可怎么办,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就经常全校第一,现在在大学也肯定是优等生吧?” 朱韵这回真不好意思了。 “一般,真的一般……” 二婶道:“你就是谦虚。” 全校第一算什么,我们那搞不好有全国第一呢…… 二婶把小峰拉过来,“你快跟姐姐聊聊。”她又哭求朱韵,“我的好侄女,你好好劝劝他吧,就是不学习,眼看就高考了,愁死我了。” 小峰被拉过来,直接换了个地方接着玩游戏。二婶气得直瞪眼,“你看看他!” “姜丽!”厨房传来母亲声音,二婶过去聊天,剩下朱韵跟小峰。 朱韵看着他。 虽是堂姐弟,但朱韵跟小峰的关系并不熟络。小峰儿时得过一场大病,高烧了半个月,给二叔二婶吓得半死,后来痊愈后,他们也不忍心打骂,一切由着他性子来。 小峰好玩,不爱学习,有几次二婶想要朱韵来帮他补习,都被母亲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母亲不止一次对朱韵说,离他远点。 “天天叨咕这些,烦死了!”小峰低声骂了一句。 朱韵逗他:“你不烦什么啊?” 小峰从游戏机里抬头,看她一眼,“玩。” “高考完再玩。” “不想考,我又不是你,学习那么好 。” “学习好又不是我的错。” “……”小峰从游戏机里抬头,朱韵笑着拍拍他,“就剩半年了,再忍忍吧。” “切!” 朱韵顺利完成“聊天”任务,刚拿出手机,就听见小峰低声问:“上了大学是不是就自由了。” 朱韵想了想,“你指哪种‘自由’?” “我们老师说考上大学就解放了。” “不是,没准更累。” 小峰晃晃脖子,“我没什么人生追求,找个破大学混一混就得了。” 朱韵低头看手机,一个未读短信。 她心一动,点开。 李峋:“我回学校了,开学见。” 朱韵回复:“了解。” 小峰还在说:“我以前就对学习没兴趣,学校无聊死了,大学肯定也是这样。” “这可说不定。” 短信传完,朱韵将信息删除,“你不去怎么知道有没有兴趣?而且……”她顿了顿,淡淡道,“就是因为初高中遇到的人和事不怎么像样,不是更应该期待大学么?” 小峰没说话。 “还是努力一下吧。”朱韵低声说,“不然很容易就错过了。” “什么呀……”小峰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嘀咕了一句,又低头玩起游戏来。 家庭聚会还算省心,初五之后是父母朋友的聚会,更是累人。朱韵每天维持着笑脸,苹果肌有僵直的危险。 朱韵再次碰到王宇轩。 “脚不沾地啊朱妹。” “……”朱韵忙得满头大汗,遵照母亲吩咐,给王宇轩倒了杯水。 王宇轩拿着杯子左右看,“好多人啊。” 确实很多人,饶是朱韵家面积再大,同时来几十人也稍显拥堵。 朱韵打量王宇轩,他今天穿了一身西装,还打了领结。 “你搞这么正式干什么,吓死人啊。” “这不是体现重视么,怎么就吓人了,西装可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王宇轩离远两步,给朱韵展示,“帅吗?” 吐了。 可能是表情太过直白,王宇轩脸一拉,不满道:“这点面子都不给,我要跟阿姨告状了。” 朱韵耸耸肩,不接茬。 手里是母亲为聚会准备的雪莲水,甜香可口,她喝了一口,靠在墙壁上偷闲。 王宇轩在她身边聊天,朱韵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好想回学校啊…… 有什么理由能早点回去呢…… “说起来,我真的太久没有回国了,国内变化真大,都有点不适应了 。”王宇轩感慨。 “……” 朱韵听着,忽然灵光一现。 她转头,问王宇轩:“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怎么了,这次假期挺长的,还有一个多月呢。” “你对国内院校很好奇吧,要不要我带你去我们学校看看?” 王宇轩不言。 朱韵紧追:“我们学校很有地区代表性的,是数一数二的理工类院校,怎么样,有兴趣吗,想不想去?”她一边问一边搓手,诱惑道,“来吧来吧,逛一逛吧。” 王宇轩眯眼。 “……我怎么嗅出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怎么会,想太多了。” 王宇轩盯着朱韵,半晌了然。 “我懂了。” 你懂啥。 王宇轩凑过来点,弓着腰小声说:“你不想在家待着吧。我能理解,说真的,你妈确实有点吓人。” “……” “我从小就怕她,她总给我一种成绩差了就不配进你家门的感觉。”说着,王宇轩挺直腰板,晃晃手里的水杯,“还好你轩哥哥争气啊,一路拼杀,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朱韵干笑。 王宇轩拍拍朱韵肩膀,“交给我了,你想哪天走?” 沟通得很顺利,如王宇轩所说,他够争气,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朱韵反面救国,在母亲面前摆出一副不想带王宇轩去的样子,受到母亲的责难。 “你小哥哥好不容易回国一趟,陪他逛逛学校怎么了?”母亲担心地说,“就是现在是假期,还没有开学,好多地方都参观不了,要不我叫你叔叔帮你联系一下学校吧。” “别别!”王宇轩连忙摆手,“别这么兴师动众,我就逛一逛,过完十五我们再走,那时候事情也少了,该忙的都忙完了。” 朱韵算了算,她能提前将近半个月回去,真不错。 事情定下来之后,王宇轩开始跟朱韵邀功,还没起程,朱韵不敢得罪他,事事顺着。 “你每天都抱着电脑,干什么呢?” “练习。” “这么喜欢这个专业?” “还行。” “以前都不见你对什么事这么上心,想喝点什么?” “随便。” “随便最难伺候了,快点选一样。” “……” 朱韵深吸一口气,将电脑扣上,抬头,发自内心地对对面人说:“王宇轩,你好烦啊 。” 好不容易出家门,找了个咖啡馆,本来朱韵想着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写程序,想不到王宇轩跟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你就不能自己找本书看?” “劳逸结合,回国就是度假,看什么书。” “……”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端正态度,你要时刻记住你能从家里出来是打着‘跟小哥哥讨论留学事宜’的旗号。” “……” “算了,你轩哥也不是这么惦念小恩小惠的人,不要在意。” 朱韵吸气,“王宇轩,你前几天还没这么多话呢……” “那是刚回国,没找到语感,现在好了。” 朱韵掐了掐鼻梁,王宇轩笑着说:“不开玩笑了,我一个人坐着不是无聊嘛,要不你给我看看你在弄什么。” 朱韵没招,只能把电脑给他看。 王宇轩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我们做的一个软件。” “好像是医疗类啊,我们大学也有不少开发医疗网站的。” “不算网站,一个功能而已。” “嗯,网站对你们新生来说还是太难了啊。” “呿。” 她不可闻地笑了笑,端起咖啡杯。 “哎……”王宇轩拿着鼠标,在人体模型上点来点去,“有点意思啊,多给我介绍点。” “不用。”朱韵说,“我们老大说过,好的服务类软件应该老少皆宜人人会用,永不明白就是软件自身有问题。” 王宇轩抬头看她,朱韵又说:“你先试,如果有用不惯的地方就记下来,就当给我们测试了。不过估计测试不出什么,你要是连这个都用不会,我得怀疑你的文凭是买来的了。” 王宇轩还是没有动,朱韵疑惑:“怎么了?” 王宇轩笑了。 “朱妹,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朱韵一顿,“我以前什么样?” 王宇轩回忆:“像只喜欢偷懒的兔子,等着刘姨下命令,她每下一项,你就执行一项,多一点都不肯做。” 朱韵不置可否。 “你继续试啊,金融高材生,给我们提点具有国际视野的高端意见。” “你瞅瞅,这小脾气。”王宇轩指着她,啧啧道,“我不就是随便说两句嘛。” 朱韵撇嘴看向一旁,咖啡馆的玻璃擦得不够干净,角落有灰尘,被阳光一照,异常清晰。 王宇轩伸了个懒腰,往背后沙发椅里一靠。 “朱妹,我现在是真的有点想去你的学校看看了。” 第二十八章 清晨,朱韵打包好行李,装车。 “真的不需要我们送?”母亲再次提议,“还是叫司机送你们去吧。” “不用。”王宇轩拍拍胸脯,“刘姨放心,我驾龄多年的老司机了,保证把朱妹安全送到。” 王宇轩整理后备箱,母亲拉着朱韵大后面,小声说:“路上别睡觉,多看着点,国外跟国内路况还是不一样。” “嗯。” “过去之后酒店宾馆你去订,车就留给他开,你们出去玩别让他花钱。” “好的。” “还有——” “知道知道都知道,放心,一定伺候妥当,我们走了啊。” 朱韵从母亲手里逃脱,一头钻进车里。 车开出院,朱韵长出一口气。 王宇轩咧着嘴,一踩油门,朗声道:“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上演的是梦工厂经典影片《逃出克/隆岛》。” 朱韵斜眼。 王宇轩嘿嘿两声,“来,给我指路。” “顺着这条道一直走,上高速。” 王宇轩彻头彻尾的话唠,一路上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说得朱韵哈欠连连。 她头靠在车窗边,拿出手机。 没有未接电话,没有未读短信。 朱韵早在几天前通知了李峋自己今天要回去,他们除夕那几天一直保持联系,不久后李峋接下另外的项目,最近的消息就少了。 下午,他们顺利到达学校,假期还没有结束,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 朱韵提着行李箱下车,“我回去了,你自己能找到酒店么?” “不是吧。”王宇轩无语地看着她:“这就要过河拆桥了?” 好像是不太厚道…… “这样吧,”朱韵说,“明天我抽时间带你去景区转一转,今天太晚了,你开车也累,先休息吧。” 王宇轩晃晃车钥匙,刚要说什么,眼神瞄到朱韵身后,一顿。 他小声示意朱韵看后面,“哎,认识吗?” 朱韵回头,汗毛直立。 某金毛一身便衣,双手插兜,似是刚闲逛回来,手腕上挂着附近便利店的塑料袋 。 他懒洋洋地打量着朱韵与王宇轩两人。 朱韵极速思考要不要给双方引见一下,最后放弃。冲李状元目前的样子来看,他应该对认识王宇轩没什么兴趣。 “回来了?”李峋问。 “嗯。” 李峋淡淡地说:“走吧。”转身便往校园里去。 朱韵连忙对王宇轩说:“我先回去了,明天联系你。” 王宇轩耸耸肩,“好吧,你好好休息。” 王宇轩回到车里,发动汽车,一抬头,看见朱韵三步并作两步追赶上前面的男人。 朱韵拖着行李箱跟在李峋身边。 她瞄了李峋一眼,后者跟以往一样,闲庭信步,泰然自若。 朱韵清清嗓子,“那个……” 懒洋洋:“哪个?” “你新接的项目是做什么的?” “一家汽车零部件公司的出入货单整合系统。” “难吗?” 李峋掏了支烟,点着,不语。 好吧,就当我没问。 “刚刚那谁啊。”李峋叼着烟,声音有些含糊。 朱韵不假思索道:“我家司机。” 李峋一脸坏笑,“哦?” 来到宿舍楼楼下,李峋敷衍地对朱韵说:“公主殿下,需要人扛包么?” 不敢劳驾。 “我自己可以的,没多少东西,不沉。” 李峋点点头,留了一句“收拾完来基地”便离开了。 假期过去一半,宿舍楼已经开放,朱韵拎着箱子走到一半就气喘吁吁,开始后悔刚刚为什么打肿脸充胖子。 不过你说这人也真是的,人家客套一下,他还真不帮忙。 任迪和方舒苗都没回来,临走前门窗关得不够紧,宿舍落了一层灰。朱韵整理完行李又擦了一遍地,然后连跑带颠地赶去实验楼。 一栋实验楼恐怕只开了基地这一间教室,朱韵赶到的时候,李峋正搭着一双大长腿干活。 “过来,把文档和代码复制过去。” 朱韵累得要死,喉咙冒烟,她没回话,先去角落的箱子里抽了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 李峋从电脑里抬头看她,嘲讽道:“扛个行李箱累成这样,娇贵啊。” 朱韵懒得理他。 李峋放开电脑,一手往后搭到椅背上,舒展身体看着朱韵,笑着说:“怎么不说话,真这么累?” “没您累 。” “心口不一。” 朱韵暗地里翻白眼。 “快点过来干活,总算来个人打下手了。” “……” 虽然她一直以来的工作,以及她提前回学校的目的,都是为了给他帮忙,但这种事自己知道就行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让人不爽。 朱韵把水瓶一放,心平气和地说:“还没开学,你没理由这么要求我,这是恶意加班。” “哦?”李峋歪着头看她,“那怎么样公主殿下才会干活呢?” “你态度好点。” 他眉一挑。 朱韵跟他无声对峙。 半晌,李峋将电脑放到桌上,站起来往后走,他在金属柜前弯下腰,拿出一个袋子。朱韵好奇地探头,李峋将袋子拿过来,往朱韵面前一放。 纸壳袋,还挺大,好像还蛮有份量的。 “这是什么?” “加班费。” “……” 他淡淡地说:“看看。” 朱韵把袋子拆开,里面是个精致的长盒。 她在看到盒子上面的牌子时,已经有所预感,等打开盒子见到里面的东西,预感成真。 朱韵脸上淡定,心里已经爆炸了。 一条裙子! 他怎么会送她裙子! 他什么时候买的,买了多长时间了?不,这些问题先放放,这是今年新款吧,这牌子好像他妈的价值不菲啊…… 朱韵抬头,看见李峋靠在金属柜上,风轻云淡。 “够么?” 这要她如何回答…… “够就过来干活。” 李老板给了台阶,朱韵恭恭敬敬地下来。 她收好裙子,老老实实地回到座位上,李峋也过来,与她并排坐着传送资料。 “为什么送我这个?”朱韵小声问。 李峋手里不停,轻声笑道:“公主就是要穿裙子才行啊。” 朱韵一颤,感觉心里有个小人控制不住地扭动起来。 高手。 真的是高手。 “已经拷给你了,你先把程序读一遍,有不懂的问我。” “……嗯。” 朱韵集中注意力,一直到晚上,她将整个程序梳理了一遍,问李峋:“看完了,需要我做什么?” “先不用 。” 啊? 刚才还说让我给你打下手。 李峋不咸不淡道:“明天不是要陪司机么?” 他听到她跟王宇轩的谈话了? 朱韵脱口而出,“没事,我让他走。” 李峋不言,朱韵又说:“明天就可以干活,我马上就让他走。” 静了几秒,李峋笑了,轻飘飘道:“那就让他走吧。” 晚上八点多,朱韵给王宇轩打电话,后者在酒店里正百无聊赖地看电视节目。 “朱妹!你终于想起我了!” “轩哥。” “………………” “轩哥我有事跟你说。” “停,等等。”王宇轩卡住,“你要干什么?” 朱韵:“出来吃饭吧,我请你。” 王宇轩谨慎地说:“不对劲,你有什么企图?你要对我做什么?” 朱韵着急,懒得跟他开玩笑。 “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快点来。” 二十分钟后,两人在校门口碰头,朱韵指挥王宇轩驱车前往市中心,最后拐来拐去,停在一家高档商场前。 “这里有家西餐厅不错,在顶层。” 王宇轩努努嘴。 朱韵:“走吧。” 王宇轩往楼上望了望,啧啧道:“你倒是早说来这种地方啊,我就换身衣服了。” 朱韵:“国内没那么多讲究,下车。” 从正门进去,大堂灯光恢弘,此商场规格较高,前两层一水的外国货。 “哎呦,关税上得好多啊。”一边走,王宇轩一边指着某店铺道,“这个牌子在我们那就一半的价钱。” 朱韵看了一眼,说:“质量好吗?” 王宇轩笑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抽烟。” 上到顶层,电梯间一出来就是西餐厅,此时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人并不多。服务员带着他们入座,朱韵把菜单递给王宇轩,“你点吧。” 王宇轩:“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请便。” 点完餐,服务员刚走,朱韵就说:“那个,明天我就不陪你出去了啊。” 王宇轩一顿,“啊?” “你吃完饭回去好好休息,我给你找了攻略,明天你自己去玩吧。”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王宇轩抱着手臂往椅子里一靠,“我就说你不能这么好心,还主动请我吃饭。” 朱韵解释:“学校里有急事,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早回来 。” 王宇轩打开餐布,垫在衣服上,哼哼两声,嘀咕道:“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朱韵选择性耳聋。 服务员端来前菜,王宇轩又道:“那个金头发的是谁啊?” “畜生。” “……这天还能不能好好聊了?” 朱韵清清嗓子,“吃饭吧。” 王宇轩不动,一直盯着朱韵。 朱韵:“你看我干什么?” 王宇轩缓缓摇头,“我觉得我得重新认识你了。” 朱韵起身,王宇轩连忙做个防御的手势,朱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出去一下,你先吃。” “干嘛去?” 朱韵没回答,十分钟后,朱韵回来,王宇轩上下看她,颇为感慨地说:“真是平时越老实,叛逆起来就越吓人。” 朱韵低头喝汤,王宇轩真诚地劝解说:“朱妹,现在的年轻女生都喜欢看脸挑人,你可不能落了俗套啊。” “……” 他拿起叉子有意无意地对着自己,又说:“阿姨喜欢的是那种根正苗红毫无污点清清白白男生。” 朱韵忍不住抬眼看他,“你神经病吧。” “前面两句你就当我神经病吧,但下面这句是认真的……”王宇轩靠近一些,凝视着朱韵道,“那个金毛,我觉得他不稳妥。” 朱韵汤勺一顿,“什么意思?” “第一印象,这人很有性格,但自我意识太过盛,缺乏约束。他不适合你,你改变不了他,到时候自己也受伤害。” 静了几许。 朱韵小声说:“你往哪想了……” 王宇轩:“朱妹,我太了解你了。” 朱韵听了这话,蓦然笑了。 她抬头,那瞬间神色里透出一股让王宇轩怔忪的狡黠,朱韵皮肤软嫩,奶豆腐般的质感,眼珠深黑,嘴唇因为刚刚喝过的热汤,泛着鲜红,在高级西餐厅的灯光映衬下,竟是说不出的美艳。 她不知不觉用了李峋那松散的语调…… “很明显,还不够了解。” “朱妹……” 朱韵将王宇轩的汤勺放到汤碗里,“吃你的饭,都凉了。” 话题终了,餐桌一时陷入沉默。 桌下,朱韵手里是一个小盒子,那是刚刚买回来的,关税价格高昂的打火机。 这不代表什么,就是还个礼而已,毕竟裙子那么贵,母亲从小教导,不能白花别人钱。 朱韵脑中自动形成一个橡皮擦,一点点抹掉刚才王宇轩的发言,最后一顿饭吃完,她的脑海中只剩下接下来要用什么办法把打火机送出去。 第二十九章 当晚分别的时候,朱韵留给王宇轩一个小本子。 “上面是游玩路线,还有我推荐的店铺,明天如果碰到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 王宇轩哼哼两声,明显的一脸不爽。 朱韵:“那个……” “嗯?” “我是真的有事,你别生气。” 王宇轩回神看她,朱韵心虚,没敢对视。王宇轩笑了,说:“朱妹一顿饭请了将近四位数,我还敢生气?” “……” “唉。”王宇轩佯装悲痛,“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我认了。” 朱韵马上抬头,“那如果我妈打电话问情况,你可别说漏了啊。” “不要得寸进尺!” 朱韵一拍王宇轩肩膀,笑着说:“配合一下,下次再请你。”转身往校园走。王宇轩摸了摸被她拍打的地方,嘀咕了一声,“真敷衍。”打开小本子,上面记录得倒是完整详细,足见认真,王宇轩这才稍稍顺了点气。 朱韵回到宿舍,洗澡换衣服,一切收拾妥当后,在椅子上转了好几圈,最后消停下来,看着桌上放着的盒子。 跟衣服盒比起来,打火机的盒要小很多。 气势上会不会输了啊。 寂静的夜,朱韵思绪翻飞。 要怎么给他呢? 她不想太过随便,显得不够尊重,又不想太过重视,好像落了下风。 如何才能表现出高超技巧,营造出跟“公主就是要穿裙子”一样的逼格和氛围呢…… 也不知道是在暗地较什么劲,为了这么点小事,朱韵想得脑袋都快出血了。 第二天,她顶着浓浓的黑眼圈去基地。 李峋提前将项目要求拆分,将朱韵的任务归在一个文档里,发给她。 几个小时后,李峋来检查进度,“页面尺寸有问题,想什么呢?” 朱韵道:“我还没切完呢。” “过个年手生成这样?” “……”只是有点分心而已。 打火机就揣在衣兜里。 朱韵往李峋手边看,他电脑边已经放着一支打火机。 没有机会啊…… 李峋:“算了,心不在焉还不如不做,先去吃饭,你挑地方。”李老板今天也格外大方,他起身去后面拿外套,朱韵也跟着站起来。 就在起身的电光火石间,朱韵灵光一现,她飞速地瞄了李峋一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面上的打火机藏到机箱后面 。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李峋穿完衣服回来,完全没有注意到。 “走吧。” “嗯。”朱韵一脸平静地点点头,“走。” 他们去了离学校较近的广场,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学,很多店铺都没有开张。 路过一家化妆品店,门口是镜面墙,李峋停住脚步。 朱韵看着他在那照镜子撸头发,心里那叫一个醉。 你是自恋到什么程度了…… “过来。”李老板吩咐。 朱韵闷头过去。 李峋:“看看。” 看什么…… 这面镜子不是服装店的瘦身镜,又没有幽暗的灯光打底,非常挑人。商场里的灯亮得晃眼,地面又是瓷砖,各种反射光照得人原形毕露。 他这外形真是经得起考验啊…… 那自己呢,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朱韵不动声色凝视自身。 好憔悴…… 都怪那支打火机。 朱韵胡思乱想,她不敢跟李峋对视,怕被一眼看出毛病,一直有意无意地动来动去,争取不让他看到静态图像。 “是不是有点长了?”李峋开口道。 “什么?” 李峋皱着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能看到黑的了吧。” 朱韵这才注意到,李峋头发稍稍长了一点,他手指一拨,露出发根的黑色。 “真他妈麻烦。”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染金毛? 李峋低声抱怨了一句,推开化妆品店的门。 朱韵跟过去,看见李峋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排货架前,拿了盒染发膏。 是进口货,盒子上贴着中文翻译,朱韵只看到最后一排硕大的印刷字—— “自然定型不僵硬!帝王铂金色!” 无话可说。 买完染发膏,两人接着找餐馆。 “你怎么不去店里染啊?”朱韵问。 “都没开业,往市区走太远了,犯不上。” 朱韵点点头,一回神,看见李峋正看着她。 “饭店你挑,我请客。” 你已经说过了。 “然后回去给我染头发。” “……………………” 刚才好像没有这个先决条件啊 ! “我不会。” “没事。” “真不会。” “看看说明就知道了。” “我从来没染过头发……”她身边根本没有染发的人,他是第一个。 李峋终于不耐烦了:“这点事都干不好,你还是不是女人?” “……” 女人就得会染头发吗!? 朱韵很想顶嘴,但看李老板表情,还是算了。 为了表述心中愤慨,朱韵故意找了家不便宜的日料店,李峋二话没说,打着哈欠就进去了。 吃饭的过程中,朱韵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李峋头发上瞄。 “看什么,吃你的饭。” 对面的男人一口将寿司卷咬了大半。 顶着莫名的压力,朱韵食不知味,白白浪费了精致的食物。 出了饭店,朱韵看着李峋走向的方向,说:“去任迪的工作室吗?” “嗯。” “任迪也回来了?” “还没,他们开学回。” “哦。” 朱韵往周围看。 还在假期,大学附近难免有几分冷清,她想起昨晚在宿舍里的感受,校园那么静,那么大,那么空旷。 只有他们两个人,两点连一线。 工作室里的东西少了很多,大概是成员将乐器都带走了。 南面有块全身镜,李峋进屋后直接将凳子拎过来,往镜子前一放,然后将买来的染发膏扔到朱韵怀里。 “你研究一下吧。” 朱韵拆开盒子,拿出说明书。 过程很简单,朱韵读完之后信心倍增。 “那我染了啊……”染瞎了你可别怪我,朱韵戴上塑料手套。 今天有些阴天,刚刚下午,屋里就已经暗下来,可又没有到需要开灯的地步。 朱韵将两管染发膏挤在一起,调匀。 旁边没有放东西的地方,朱韵把调好的染发膏递给李峋,说:“你帮我拿着吧。” 李峋懒洋洋接过。 事情往往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朱韵第一次染发,业务熟练度实在是说不过去,她怕染发膏碰到其他地方,一直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涂,但小心过了头,半天都没进展。 “没吃饱啊你?” 朱韵抬眼,刚好跟镜子里的李峋看个正着 。 他头发湿了,衬得脸型更加分明。 朱韵回答:“吃饱了。” “吃饱了就这点力气?” 朱韵咳嗽一声,又稍稍加了点力道。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李峋头顶的温度,触感,清晰地透过指尖传达到中枢神经。 静。 旷荡的空间,青冷的水泥墙面,让感受更加直白。 “给我拿支烟。”他静静地说。 朱韵摘了手套,从他外套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支,李峋低头,轻轻张嘴。 她看到后面,他的脖颈,肩,延伸至漆黑的衣领里。 谜一样的黑暗。 将烟放到他嘴里的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火…… 有烟。 就要有火。 火…… 我的妈机会啊!!!!!!!!! 老天开眼。 那个困扰她整整一晚的问题——如何才能表现出高超技巧,营造出跟“公主就是要穿裙子”一样的逼格和氛围,如今已经有答案了。 “点火啊,想什么呢。”他咬着烟,低声说。 朱韵强压住内心已经喷射的火山,淡淡地嗯了一声,从自己的衣袋里取出打火机。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就凝住了。 那确实是支很吸引人的打火机,经典包金雪花纹,通体灿烂,漂亮极了。 她手指轻轻一拨,火苗流畅地跃起。 幸好昨晚提前做了准备,这个打火机与寻常的不同,打火需要技巧。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头微歪,敛眉,眯眼,对着火苗轻轻一吸。 发丝湿润,脖颈修长,像电影的慢镜头,火光将他的面庞映照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吐出一口烟,他看着那只打火机。 “不错啊。” 朱韵手有点哆嗦了,脑中翻云覆雨地滚过无数条台词,最后实在来不及,只能随意筛选一条—— “不错就留着吧。” 诶?好像还可以啊。 李峋低下头,肩膀轻颤。 他在笑…… 有那么可笑么…… 李峋先是轻声笑,后来声音变得大了,好像忍不住一样,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四面八方,钻入人心 。 朱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觉得自己要绷不住了,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朱韵马上要破功的时候,李峋终于停了。连番的笑意让他的脸微微涨红,眼睛弯着,“行啊,留着吧,给我装起来。” 成功。 不管怎么说,计划成功了。 朱韵转身,要把打火机装到他的外套里。 “干什么去?” ? 朱韵回头,看见李峋靠在椅背里,脸上还是那样的笑,牙齿轻咬着烟卷,眯着眼向下。 “我说装到这里。” 朱韵低头,看见他伸出的右腿。 黑色的长裤,大腿根处有一个口袋。 卧槽…… 卧槽我还是小瞧了你啊李状元! 朱韵看着他那气定神闲的表情,怎么都不想认输,走过去,将打火机往他裤袋里塞。 他坐着,裤子绷得紧,尤其是大腿部分。 裤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是钱夹,还是钥匙? 他的腿很结实,虽然不是强壮的体型,但他的肌肉流畅修长,很有弹性。 这是李峋的身体…… 只要一想到这点,朱韵就开始腿软。 她低着头,看似在装东西,其实是在藏脸。 肯定红透了,肯定。 李峋靠得很近,周围烟味弥漫。 好不容易将打火机装进去,朱韵起身。瞬间,有意无意的,他们的脸颊一擦而过。 跟燥热的她比起来,李峋的脸丝丝凉凉,好像细腻的绸布。 朱韵胆都破了。 李峋还在笑。 “……我去趟洗手间。”朱韵不敢看镜子,闷声说完,转身就走。她径直进到洗手间里,反手上锁,背靠门上。 双手捏拳,用力用力再用力,心里的小人仰天咆哮! 你争点气行不行啊! 好在朱韵心理调节能力够强,不一会,洗了个手,便又神色如常地出去了。 打火机的插曲过去,头发也顺利染完,回到基地,朱韵终于能全身心地投入项目当中。 在那之后,一切照旧,两人都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又过了几天,高见鸿回来了,他无意间看见李峋的新打火机,好奇心顿起,“哎呦,这么讲究,哪弄来的,给我玩玩。” “一边呆着去。”李状元将打火机收起,“抓紧时间,去跟公主对接项目,开学前弄完,还有别的事呢。” 第三十章 开学了。 对于提前半个月回校,每天工作到月色朦胧的朱韵来说,对开学没什么切实的感受。 或许上课了能轻松一点? 汽车公司的项目已经做完,目前基地正处在休假状态。 上着课,手机震了一下,是银行的短信,通知卡内钱数变化。 李老板真是不错,从不拖欠工资。 朱韵抬头,她坐在后方,可以纵观整间教室。这节课李峋没有来,课前老师点名了,算他倒霉。 没人敢帮李峋带到,他的个人特征太明显了,全班都能戳穿。 下课,有人来班里找朱韵,是二班的c语言课代表。 “林老师叫你去趟办公室。” “……啊。” 去干嘛,开学刚三天,还没开始上他的课。 “应该是有什么好消息吧。”二班课代表回忆说,“林老师的表情很开心。” 朱韵不明所以,拎着包去办公室,远远地就听见林老头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到底让我说什么好,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朱韵脚下一顿……这叫很开心? 她慢慢走过去,门没有关严,她顺着缝隙往里看。 哟。 那不是他们的状元大人么。 屋里只有林老头和李峋。李峋明显已经不耐烦到一定程度了,但碍着林老头的面子,走不开,靠在桌子上,盯着旁边桌子上的花盆看。 朱韵轻轻敲门。 屋里两人一起回头,李峋瞬间活过来,伸出长手,将朱韵一把捞来。 “她。”李峋将朱韵推到林老头面前。 朱韵想要夺回身体自主权,李峋的爪子就捏在她脖子上,她一动不能动。 “让她去。” 去什么?你先放开我。 林老头也出面营救,“你手松开,动手动脚的 。” 李峋松开手,也不打算再留了,起身往外走,林老头一把将门关上。 “你给我待着!” 经过一番折腾,朱韵终于明白了事情经过。 二班课代表说得没错,确实是好消息,他们之前给蓝冠公司做的软件,拿了全国大学生技术创新一等奖。 “我真是服了……”李峋满脸无奈,手往兜里插,朱韵看他那动作就知道他要拿烟,她踢他一脚,李峋瞪她。 好歹是老师办公室,你别太嚣张了! “……”李峋似是接收到朱韵无声的发言,将手又拿出来了。 “去参加个活动而已,能耽误你多少时间?”林老头还在劝李峋。 李峋冲朱韵扬下巴,“让她去。” “你们都得去!还有高见鸿,到时你们三个组队!” 朱韵一愣,组队干啥。 李峋又要转身,被林老头掰回来。 “参加活动,你们能见到全国很多优秀学子,跟他们交流百利无一害,还能为年中的计算机安全竞赛做准备,多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珍惜。” 竞赛? 什么竞赛? 谁来给她解释一下。 “没兴趣。”李大爷丝毫不给面子。 林老头目瞪口呆,转头冲朱韵怒道:“什么话!你听听他说的这叫什么话!?你以为你们去了就肯定能赢了?” 朱韵:“不……” 李峋:“是啊。” 林老头脸憋得通红,仰天咆哮:“李峋!你小子不要太狂了!” 朱韵赶紧将茶杯递过去打圆场。 “老师你别生气,慢慢说。” 林老头端起茶缸呼哧呼哧地喝水。 李峋趁着林老头仰脖的功夫,长腿一迈溜出了办公室,临走前给朱韵留了个眼神……你处理吧。 林老头放下茶缸,惊察李峋人不见了,顿时血压又上来了。 “气死我了!”他瞪着朱韵,“厉害的学生我也见多了,他这种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朱韵干站在一边,连连应和,“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太可恨了!” 林老头叹了口气,坐下。 “这么好的机会……” 朱韵没有接话。 林老头冷静了一下,又说:“竞赛可以先放放,但活动必须得出面,你们那个软件做得好,已经有好几家医疗机构来学校咨询了。你们跟食品公司的合同具体是怎么签的,对于软件核心内容的改良有没有提到,晚一点你把合同发给我,我找人帮你们看看。” 朱韵听得一愣,不过是个小软件而已,这么受欢迎? “不要得意 !”林老头马上泼凉水,“朱韵,你千万不要学那个臭小子,狂妄任性目中无人!” “……是。” 林老头皱眉,愤愤地叨咕着。 “……他这样的脾气,早晚要吃个大亏。” * 朱韵推开基地门,径直走到李峋身边,将一张便签贴到他的电脑上,上面写着活动日程安排。 便签刚好挡住了编译器,可李峋却丝毫没受影响,面无表情地开始盲打。 盲打完了还能盲测。 盲测完了还能盲断点。 你是神啊。 朱韵认输,将便签摘下来,坐到一旁。 “就是一个小活动,去颁个奖,这是林老师特地争取来的。”她在李峋反驳之前,又特地强调,“——为你争取的。” 李峋揉了揉眼睛,明显不想再多说。 朱韵试图找寻其他的切入点。 “有奖金的。” 李峋打了个哈欠,“不够塞牙缝的。” “蚊子再小也是肉。”朱韵给高见鸿使眼色,高见鸿搭腔道:“对啊,正好我们手里的项目完成了,还没有接其他的,就当公费旅游了。” 朱韵这辈子都没这么苦口婆心过。 “去吧,林老师已经生气了。” 李峋懒散地瞟了朱韵一眼。 朱韵无言地看着他。 你可省点心吧好么,林老师帮过你多少忙了。 对视半晌,李大爷终于冲朱韵勾勾手,朱韵将便签放到他手里。 李峋眯着眼睛看,朱韵和高见鸿谨慎地等他决定。 过了一会,李状元抬眼,有气无力地问:“首都现在什么天气啊?” 尽管百般不乐意,李峋最终还是答应了去参加活动。虽是答应,但他整个人都处在放空状态,对行程全不在意。 于是安排工作就落到了朱韵头上,她先跟其他人取得联系——本校参加活动的一共八个学生,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五个学长,三年级的一位班主任挂名指导教师随行带队。 为了尽可能少耽误课程,他们定了活动当天的早班飞机。 朱韵跟高见鸿坐在一起,李老板靠后。高见鸿的座位临窗,看见朱韵也过来了,问她:“想靠窗户吗,跟你换?” “不用,我坐这就行。” 因为时间早,所以飞机起飞没多久,乘客纷纷进入睡眠模式。 朱韵没有睡,高见鸿也没有,他一直看向窗外,朱韵小声问:“你想什么呢?” 高见鸿回神,“没什么……你不睡觉?” “我白天睡不着 。” 高见鸿点点头。 静了一阵,高见鸿忽然说:“朱韵,你对那个竞赛怎么看?” “什么?” “年中的大学生信息安全竞赛,林老师跟你说了吧,他想让我们三个组队参加。” 呃…… 朱韵犹豫着说:“李峋……他能来参加活动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觉得他对那个比赛没什么兴趣。” 高见鸿笑笑,“也对。” 朱韵看他的神色,说:“你想参加?” “有想法,你呢?” 说实话,朱韵并没有打算。她算是比较被动的性格,如果没有强烈的意愿和理由,不会主动去参加这些竞赛。 “对我们有好处吧。”高见鸿说,“如果竞赛拿奖,到时不管是出国还是保研,都很有利的。” 出国…… 保研…… 朱韵玩着手里的座椅安全扣,有些出神。 飞机降落首都机场,还不到八点。 活动是下午一点开始,在市区的一所高校内,宾馆是组织方安排的,就在学校里面。 来到宾馆,随行老师帮大家分完房间,说道:“大家先上楼休息,十二点半去会场门口集合。” 朱韵跟一名学姐分到一间房间,进屋后,学姐打开空调,开始研究自己的项目。 “你们组好像拿了一等奖吧。”学姐说。 朱韵:“嗯。” 学姐又说:“才大一啊,真厉害。” 朱韵:“是组长厉害。” 学姐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朱韵从窗口往外看,校园里的学生来来往往。 她思绪乱飞,李峋现在在干嘛? 应该是睡午觉吧…… 十二点多,朱韵和学姐一起出门往会场走,活动规模不小,一路上都有人指引。 主会场是行政楼的大讲堂,门口挂满了标语,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时间还没到,会场处在最后的准备阶段,门口站满了人,大多是本地大学生。 “朱韵!”高见鸿在人群中喊她,朱韵过去,没看到那标志性的金脑袋。 “人呢?” “我走的时候他刚醒,说一会就来。” 随行老师过来对朱韵说:“你们是最早一批颁奖项目,等会进去靠前坐,快点准备。”说了半天,终于发现——“哎?李峋呢?” “马上就到了 。” 朱韵没敢说刚刚打了五六个电话都没人接。 随行老师一皱眉,“让他快点!你们先过去一个人!” 会场外的一片小树林前,一位老师正站在凳子上喊人。朱韵对高见鸿说:“你在这等着,我先过去报到。” “行。” 小树林前黑压压一片,像极了运动会的检录场所,朱韵过去,听着老师念学校和小组名字。 她耐心地等。 过了一会,终于到他们,老师扯脖——“引导性药理康健功能开发项目组!” …… 朱韵脑子一抽。 谁改的名字,这还是他们做的那个保健品推销软件么。 “负责人李峋!”老师接着喊,“在不在?李峋!” 朱韵终于回过神,试图往前去。 “李峋!有没有这个人!?” 她在人群中艰难地举手,想要引起老师的注意,“我——” “在。” 又是一道走马灯似的回答。 朱韵顿住,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她回头,然后不由自主捂住嘴。 李少爷午睡过后还洗了个澡,金发抓得乱七八糟,他换了身休闲西服,敞开怀,里面是干净的衬衫。 往上看…… 正午阳光足,他还戴了副墨镜。 这个逼装得真是一脉清爽。 他是真的把这趟出行当成公费旅游了。 朱韵看着他,一时之间心绪复杂,又想挺直腰板炫耀,又想低头捂脸怕丢人。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个闪瞎眼的人设吸引注意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朱韵的肩膀。 她回头,看到身后的男生,笑意顿住。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好久不见啊,朱韵。” 确实很久了。 “你过得怎么样啊?” 我不错,你怎么还没死呢。 “刘老师现在怎么样了,毕业之后就没见过她,还想着有机会去看望她呢……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不认识我了?” 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 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项链好像烫了——那条经常被她遗忘的,领口里的十字架项链,此刻重若千斤。 “朱韵?” 她终于又笑了,伸出手,同面前男生握了握。 “好久不见,方志靖。” 第三十一章 秋天的风很劲。 年幼的朱韵跟随母亲来到学校。 今天是报到日,但是朱韵不需要走那么复杂的程序,她对这很熟悉。母亲是学校高中部的主任,她之前就读的小学也不远,放学后经常来这等母亲下班一起回家。 母亲领她来到教学楼门口,说:“你在这等我,我先去跟你们班主任打声招呼。” 朱韵乖乖点头。 母亲去了一段时间,朱韵无聊地四处打量,忽然,一个人影进入视线。 人影站在教学楼前的花坛边,是个女孩,低着头。几秒后,那女孩好像有所察觉一样,转过脸来。 朱韵连忙撇开。 静了一会,朱韵再次偷偷抬眼,发现女孩又重新低头了。 然后她又开始看她 。 朱韵被秋风吹得大脑一片空白。 在其他学生在身边走来走去的时候,只有她们两人在教学楼门口安静地站着。像是消磨时间一样,朱韵反复打量她,对视了几次后,朱韵的目光被抓个正着。她心一颤,刚想再次转头时,看见女孩冲她招手。 ? 朱韵左右看看,用手指着自己。 “……我?” 女孩又招了招手。 看来就是她了。 女孩比朱韵高一些,体型消瘦,中长发,肤色白皙,五官精细…… 朱韵再走近一些,震惊地发现她竟然化了妆。 苍白的脸,浓黑的眼线,她嘴里轻轻咬着一支串红的花蕊,细长鲜艳,那是她脸上唯一的色彩。 朱韵脚步停住。 她第一次见到化妆的初中生,这跟她以往受到的教育背道而驰。 女孩从花坛里随手又摘了支串红花蕊,递给朱韵。 朱韵接过,小心地拿在手里,女孩扬了扬下巴,低声说—— “甜的。” 那是朱韵与刘晓妍的初遇。 她们只来得及交换名字,朱韵便被母亲叫走了。母亲从教学楼出来时的脸色不太好,路上一直嘀咕着,“怎么分了这个老师,有机会得转班……” 朱韵不明所以,等开了学,她见到班主任王老师,是个教语文的女教师,三十几岁,体型稍胖,性格非常温柔。不管学生做错什么事她都轻声细语,从不厉声批评。 朱韵很喜欢她。 朱韵在班里再次见到刘晓妍,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刘晓妍的话最为简短,说完之后也不等大家鼓掌就回到后排座位里。在经过朱韵座位的时候,刘晓妍低头看了她一眼。 “这女生也太冷了吧。”后座一个男生说。 朱韵侧目,他叫什么来着……方志靖? “想不到入学成绩还挺高呢。”方志靖接着跟同桌说。 没错…… 朱韵也有点意外。 这是全市最好的初中,朱韵的班级本就是实验班,刘晓妍的入学测验还能排到全班第三,是非常了不得的成绩。 但往后的日子里,刘晓妍完全没有体现出一个“好学生”通常该具备的特质。她上课不发言,课后也从不向老师提问,大家都买练习册做,而她每天只完成作业的量,就不再学习了。 她好像只对一门功课比较上心,那就是英语。 刘晓妍上英语课时格外认真,每次朱韵值日,打扫到刘晓妍的位置,都能看到她书桌里堆满的英文书籍。 也许她想出国? 刘晓妍还有个笔记本,一有空就在上面写来写去,放在书桌的最深处 。 除了开学第一天,朱韵没有再与刘晓妍说上话,事实上全班人都没几个人跟她说上话。刘晓妍太过我行我素,就冲化妆这一点,就让她在群体里显得格格不入。 对于这个特立独行的学生,朱韵的母亲也有所耳闻,她对刘晓妍化妆上学的行径非常不满,几次要求班主任出面干涉,可一直到最后,王老师都没有过多管束刘晓妍。 朱韵再次与刘晓妍搭上话还是在那个花坛边。那是一节自由活动课,刘晓妍坐在台阶上,闷头写着什么。 周围没有其他人,朱韵悄悄来到刘晓妍身后,看见笔记本上写得都是英文。刘晓妍的英文写得非常好看,熟练的花体字,朱韵自己的英文也不差,但跟她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就在朱韵艰难地辨认上面的内容时,刘晓妍回过头。 朱韵条件反射一样从花坛里抽了支串红,含到嘴里,眼睛望向远处的操场,佯装路过看热闹。 这回的花蕊怎么有点麻麻的……朱韵心里奇怪,不过没敢表现出来,生怕神态不自然了。 刘晓妍还在看她。 别怕,镇定,朱韵自我洗脑,我是来吃串红的。 “亏你吃得下去。”刘晓妍说。 ? 朱韵好像刚刚注意到旁边有人一样,脸带疑惑地转头看向刘晓妍,疑惑道:“怎么了?”刘晓妍一贯冷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快点拿出来吧。” 朱韵这才把含在嘴里串红拿出来。不看到好,一看过去汗毛直立。 只见串红花蕊上爬满了细小的蚂蚁,此刻蚂蚁受到惊吓,正在四处逃窜。 怪不得舌头上一直麻麻的啊!!! 朱韵扔了花,浑身哆嗦地往地上呸呸呸。 刘晓妍没忍住,在一边笑出声。朱韵顿住,她第一次见到刘晓妍这样笑。呆愣之际,她连嘴里的蚂蚁都忘记了。 算了,吃了就吃了吧,原生态食品。 那天以后,她们成了朋友。朱韵也第一次知道了,刘晓妍的笔记本上抄写的是圣经。圣经原文对于刚上初中的朱韵来说难度太大,她翻来覆去没有看懂。 “你信这个啊?”朱韵问刘晓妍。 “不算信。” “不信为什么写啊?” “也不是不信,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朱韵没懂,不过至少她搞清楚一点——那就是刘晓妍这么努力学英文,不是为了出国也不是为了成绩,而是为了那个说不出到底信不信的上帝。 朱韵对刘晓妍抱有一百二十分的好奇,她吸引着她……强烈地吸引着她。朱韵每天都找刘晓妍玩,她们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坐在台阶上吃花。 全班同学都对刘晓妍都有一种误解,觉得她傲慢无礼,朱韵觉得不对。刘晓妍的确高傲,但她并不无礼,而且,她的心很软。 某个下大雪的冬日,学校提前放学。大家都走了,只剩下朱韵在教室里等着母亲下班。在她看着外窗外雪花发呆的时候,刘晓妍回到教室 。 她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 她们一起坐在教室里发呆,寒冷的天气里,天地间色调惨淡,还好有这串糖葫芦,红得惊人。 在鹅毛大雪中,刘晓妍给朱韵讲了自己的事。 刘晓妍父母离异,一直跟外婆生活,就在她入学前夕,外婆得了一场大病。当时病来急,犹如山倒,医生很委婉地表述,这场病怕是凶多吉少了。后来医院不再收她的外婆住院,刘晓妍把外婆接回家疗养,外婆每晚都被病痛折磨,刘晓妍无计可施。 偶然间,她向上帝祷告。 “其实我谁都求了。”刘晓妍说,“能做的我都做了,他给我的印象最深,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刚求完他,第二天外婆的病就好转了。” “所以你开始信他?” “不是信。”刘晓妍再次强调,“我在求他时候说了,如果他能帮助外婆,我就永远陪伴他。他做到了,所以我也得履行约定。” “我懂了。”朱韵了悟,“不是信,是还愿,对吧?我外婆信佛,也经常烧香还愿。” 刘晓妍想了想,然后点头,“大概就是这样了。” 傍晚,母亲来班里接她,回去的路上,母亲第二百次叮嘱朱韵离刘晓妍远一点。朱韵还在回味口中冰糖葫芦的甜味,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应着。 “小小年纪搞得这么不合群,信一些杂烂东西……”母亲一路上抱怨,“还有你们那个老师,朱韵你记着,平日除了上课以外,她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不要听。” 朱韵一顿,王老师确实在闲暇时间给他们讲过一些温馨而有寓意的故事,但也只是一讲一过,闲聊罢了,朱韵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特地提出来。 后来,随着课业难度渐渐加深,同学们的英文水平也提高了不少,加上刘晓妍并没有刻意隐瞒,渐渐地大家几乎都知道了刘晓妍的事情。 她离集体更远了。 她只有朱韵这一个朋友。 不过好在班主任王老师非常宽和,朱韵知道王老师一直在教务处为刘晓妍说话。虽然仍有老师和家长不满,但刘晓妍的成绩并没有下降,反而名列前茅,校领导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了。 圣诞节,朱韵第一次逃课,这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毕竟此生头一次。 刘晓妍带着朱韵去逛街,朱韵一路上心惊胆战,又觉得格外刺激。她们坐在广场中央吃烤地瓜,朱韵紧张地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刘晓妍。 “今天很重要吧。”朱韵低声说,“我查了点资料。” 刘晓妍没说话,把礼物盒拆开。 朱韵又紧张起来:“……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很便宜的。”她没有充足理由跟父母要钱,自己攒了一星期的零食钱,买了这件礼物。 刘晓妍转过身去,掀起头发,说:“帮我戴上。” 朱韵给她系项链,手指颤抖,明明天气没有那么冷。 刘晓妍的脖子很白,很美。 “戴好了……”朱韵小声说。 刘晓妍转过头,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 朱韵一动不敢动,刘晓妍笑了笑,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 朱韵高兴起来,她们闲聊,朱韵说:“马上要期末了。” “嗯。”刘晓妍看起来不太在意。 “咱们加油吧,争取让他们闭嘴。” 刘晓妍转头看她,“让谁闭嘴?” “我后座那几个。” 以方志靖为首的几个男生,总是在学校里说刘晓妍的闲话。 “他们总乱说,你不生气吗?” “气什么,他说过人是有原罪的。”刘晓妍纤细的手指捏着朱韵刚刚送给她的十字架项链,无谓道,“想让我生气,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你信不信期末考试我让方志靖一篇作文他也赢不了我。” 朱韵笑着看着她。 刘晓妍瞥过来,“干嘛,不信啊?” 朱韵摇头。 “信。” 她喜欢看这样的刘晓妍,漂亮又骄傲,就像只孔雀。 你一定要赢啊…… 朱韵在心里,这样对她说。 然后,那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她们确实赢了,接下来的第二个学期,她们依旧赢了……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也许剩下的那些期末考试,她们也会一路赢到底。 初二那年秋天,大洋彼岸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恐怖袭击,震惊全球。一时间,所有的媒体都日夜不停争相报道,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不祥的阴云下。 还是初中生的朱韵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多的关注,毕竟离她太过遥远。比起她,刘晓妍对这件事的关注度明显更高一些。朱韵通过报道已经知道,这起恐怖袭击有宗教因素在里面,在那几天,刘晓妍的话变少了。 而朱韵没有注意到的是,除了刘晓妍,班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比以往沉默。 朱韵清晰地记得,那是星期四,下午的体育课刘晓妍没有参加,方志靖是体育课代表,回班来叫她,刘晓妍没有理会,方志靖与她发生了口角。晚上的时候,刘晓妍吃完晚饭回来,看见书桌里的东西被人翻过,里面放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刘晓妍把那东西拿出来,抖开,是一件黑袍。从黑袍里还掉出了她被撕烂的笔记本。 她看向方志靖,后者也看着她。 “反正你这么喜欢上帝,就跟他们一起死吧,死了就见到了。” 当时朱韵被母亲叫去办公室改题,等她回去的时候,刘晓妍已经动手了。 同学们主动让开一片空场看热闹,没人想要多管闲事,也没人想上去帮忙。刘晓妍一向冷漠高傲,班里看不惯她的人非常多。 她第一次动怒到这种程度,拾起桌子上的英文字典,朝方志靖的脑门狠狠砸过去。可刘晓妍毕竟是个女生,力气远没有方志靖大,他给她按在桌子上,拿那黑袍使劲往她身上套。 这时,朱韵跟在王老师后面回教室,王老师满脸疲惫,一进屋就看见混乱的场面,她想要上前制止。待她拨开人群,看到方志靖踩着刘晓妍,用袍子将她整张脸都缠上的时候,那个一直温柔平和的王老师忽然崩溃了,她冲上去给了方志靖一巴掌,拼命地大叫:“疯了是不是 !是不是全都疯了!” 班里接下来的课停了,当事人都被叫到校长办公室,其他人留在教室兴奋地议论纷纷。 “你们都不知道吗?王老师也信那个哦。” “她信的是劫机那伙吧?” “对啊,她们俩从教派来讲现在是死对头了呢。” “太刺激了。” “你从哪知道的?” “你都不看电视的?” “……” 朱韵一语不发,看着空着的刘晓妍的座位,地上掉落了什么东西,朱韵走过去,发现她送她的项链。 或许刚刚撕扯的过程中掉落了,朱韵把项链收好,想着等刘晓妍回来,再给她戴上。 可刘晓妍再没有回来。 她也没有再上学,朱韵从母亲那里得到消息,说她转学了。同样,王老师也不再带朱韵的班级,他们换了一名教学很严格的男教师。 朱韵没有再找过刘晓妍,因为在事发当晚,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方志靖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还给她的母亲。 那时的朱韵尚且懵懂,对许多事情都还一知半解,她只是隐隐约约有个感觉—— 她这一生,都不能再见那个跟她一起吃串红的女孩了。 “喂……” “喂。” “喂!” 朱韵被一嗓子吼醒。 她转头,看见李状元一张不耐烦的脸,他手里拿着刚刚领回来的证书。 “想什么呢,跟你说话都听不见。” 朱韵看向前方,方志靖也领完奖了,但没回来,正在跟组委会的负责人热烈地聊着。 李峋靠在椅背里轻松道:“终于完事了,等会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带你出去玩。” 朱韵闻若未闻,李峋话音刚落就被她拨开。 朱韵跃过李峋,拉住另一边的高见鸿。 “你还参加吗?” 高见鸿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比赛。”朱韵凝视着他,“你之前不是说想参加比赛,现在还想吗?” 高见鸿总算是明白了,“想啊,但你不是说……” “我改主意了。”朱韵紧紧握住他的胳膊,“咱俩搭伙吧,下半年就弄这个了,好不好?” 高见鸿的眼睛慢慢变亮,“好啊!” 一旁靠在椅子里百无聊赖的李状元,此时终于有所反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半个身子横在自己大腿上的朱韵,语气不祥地发问—— “你说什么?” 第三十二章 对于朱韵和高见鸿要去参加比赛的消息,李峋表现出强烈的不屑一顾。 听高见鸿说,李峋的原计划是趁着这次出门的机会,想要带他和朱韵去周边好好转一圈,本来他对活动就没兴趣,此行全当旅游,顺便犒劳职工,但现在…… 食堂。 朱韵:“他人呢?” 高见鸿:“出去了。” 朱韵:“上哪了?” 高见鸿:“活动结束后就走了,应该是玩去了吧。” 朱韵撇撇嘴,端着餐盘坐到高见鸿身边。 “你怎么忽然改主意了?”高见鸿问。 朱韵说:“没什么,就是想参加了。” 高见鸿说:“既然参加了就争取拿好成绩,回去后我们找林老师讨论一下具体内容。而且我们还得再组一个人。” “再找一个啊……”朱韵有些心不在焉。无意间抬眼,与高见鸿看个正着,两人都看出对方脑子里想的事—— 找谁?找谁不如找状元,真正的弹无虚发,万无一失。 “太难了。”高见鸿首先发言,“刚才回屋的时候我问过他,一点希望都没有 。我觉得他是跟这件事杠上了,毕竟我俩突然决定要参加比赛,把基地的计划也打乱了。” 朱韵鼓鼓嘴,表示赞同。相处这么久,好像没见有什么人能说服李峋,相反李峋说服别人的功力倒是很强。 “你去吧……” “啊?”朱韵抬头,高见鸿又说,“你去找他谈谈看,我觉得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朱韵呵呵两声,“你太看得起我了。” 高见鸿:“试试看啊,不然你有更好人选?” 吃完饭回宾馆,李峋还没回来,外面天色已晚,朱韵躺床上思索了一会,给李峋发了条短信。 “你在哪呢?” 等了半天,没人回。 朱韵拨打电话,响了几声,一个女人接通,电话那边震耳欲聋,一听就是娱乐场所。朱韵喊了几嗓子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清,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大吼道:“喂!?能不能听见?!李峋在不在!?一个金毛大高个!!!” 临床学姐吓了一跳,朱韵连忙低头道歉。 手机里细细碎碎,好像是关门的声音,然后忽然一静。 “找我干什么?” 朱韵被这清晰的声音堵得一顿,她还以为他已经喝得烂醉了。 “说话。”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现在说出打电话的真正理由绝对会被无情地拒绝,“……那个,老师让我通知你,早点回来,明天还有事呢。” “知道了。” 电话挂断,朱韵眯起眼睛飞速思考着……到底怎么样才能哄李状元开心,将他拉下水呢。 半夜,手机震动,是高见鸿发来的短信,通知她李峋回来了。 “我到学长屋里待一会,你去劝他吧。” 朱韵放下手机,先去厕所里弯腰踢腿,做了五分钟热身运动,带着事先准备好的装备出发。 李峋住在她楼上,这栋楼今天全是全国各地来参加活动的学生,夜深了,可走廊里还有隐隐的说话声。 计算机系,一个活生生的夜猫子产出营。 朱韵来到李峋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敲门。 “谁?” “李峋,是我。” 几秒钟后,李峋开门,“干什么?” 朱韵把手里东西举起来。 “你喝多了没,这是我刚买的酸奶。” “我没喝酒。” 不要紧。 朱韵换了一样拿出来。 “夜宵吃吗,这里的食堂夜宵很好吃的。” “吃完了。” 没关系 。 朱韵又从包里掏出一个袋子。 “你换洗衣服带得够吗?” 李峋:“……” 沉默了几秒,李峋勾勾手指,“把那包给我。” 朱韵乖乖卸甲,将包递给他,刚要开口说什么,李峋道:“行了,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碰,门关上。 朱韵欲哭无泪,那包还是新买的,古人言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第二天,老师们被组织到一起开会,主办学校的同学也举办了一个主要面向学生的交流会,在下午举行。 李峋不出意外没有参加。 交流会的主持人是个大三的学长,他们准备得非常充分,提前在多媒体教学实验室里,将所有获奖作品导入电脑,还特地设计了查看目录,供来参加交流会的同学体验。 朱韵谁的都没看,单把方志靖的程序拎出来。他做的是一个基于屏幕变化捕捉与回放的软件,电脑上看不到源代码,朱韵只能凭借操作的成熟度和流畅度简单判断代码质量。 不得不说一等奖和二等奖还是有点差距的……朱韵心里一片祥和。 好想在正式比赛里把这差距再拉大一点。 李峋啊李峋…… 朱韵又开始动歪脑筋。 还没思索多一会,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朱韵,她回头,看到一个漂亮的女生。 女生笑容甜美,跟朱韵打招呼,“你好啊。” 你谁啊。 朱韵礼貌地点点头,“你好。” “我叫徐黎娜,是本校的学生。”女生非常开朗,“我看你们的项目,好棒啊,不愧是一等奖,完成度真高。” 朱韵:“……谢谢。” 徐黎娜凑过来,朱韵闻到了清淡的水果香。 “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大一的。”她小声说,“大一的好少啊,就我们几个,稀有动物一样。” “确实很少。” 交流会进行了很久,结束的时候,徐黎娜向朱韵和高见鸿发出邀请。 “一起去玩一玩吧,你们明天就走了吧。” 朱韵和高见鸿相互对视一眼,刚刚那个主持人关荣也来了。 “来吧,我们做东。” 朱韵本以为这是东道主学校遍邀所有同学去食堂搓一顿,没想到只是请了十几个人,都是这次比赛成绩不错的。他们简单吃了口饭,然后一起去了> 关荣包了一个超大包房,徐黎娜告诉朱韵,这是他们导师出的钱,给爱徒们结交优秀人才创造机会。 “真大方啊。”高见鸿在后面笑着对朱韵说,朱韵也笑,“我们那位也很大方啊。” 就是脾气烂点 。 高见鸿拿了两瓶啤酒,周围坐满人,男生居多,大家都比较放得开,几口酒下肚,越聊越活跃,气氛十分轻松。 朱韵酒量差,徐黎娜特地叫了两杯鸡尾酒,颜色淡淡的,喝着味道也不冲。结果朱韵就大意了,她赶着口渴,连着喝了两杯,然后开始头晕目眩。 身旁有人好像正在吹嘘方志靖,朱韵嘴角能耷拉到下巴去。 徐黎娜贴在朱韵身边小声说:“方志靖也是大一的,他们作品不错,但我觉得还是你们的好。” 算你有眼光。 徐黎娜:“关荣他们拆过你们的程序,你们代码写得真干净,逻辑清晰,主程的能力太强了。” 朱韵很想笑,但又觉得现在笑会显得太不谦虚,她不能跟李峋学。 怎么应答才能显得谦虚又不做作呢……朱韵神志不清想来想去,最后蹦出俩字—— “没错!” 高见鸿大笑。 徐黎娜又说:“就是他脾气好像不太好,颁奖那天我跟他打招呼,感觉他都不拿正眼瞧人。” 切,你这才哪到哪。 朱韵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旁的高见鸿,一副过来人的表情。“要说被他鄙视,我俩才叫经验丰富,是这圈子里的老前辈。” 高见鸿笑着喝酒,朱韵道:“不过这么一想我们也挺厉害的。” 徐黎娜:“是吗?” 朱韵:“因为我们不仅能编程,还能配合他的节奏。” 徐黎娜兴致勃勃地问:“他是什么节奏呀?” 朱韵伸出一根手指—— “唯我独尊。” 高见鸿笑到乱颤,而后忽然一顿,咳嗽两声重新坐稳当。徐黎娜也把笑憋回去,抿唇看着朱韵。 只剩朱韵一个口若悬河旁若无人。 “你要是适应不了,他能给你气死,但一旦你能适应他的性格,那他就无敌。”朱韵喝完酒,目光像擦过的皮鞋,锃亮锃亮。 “知道吗,他在我们那扬名已久,江湖人称‘飞天码皇’就是他了。” 高见鸿到底没忍住,一口酒喷出来。 朱韵还要继续说,后脖领子忽然一紧,被整个拎起来。 高见鸿说:“喂,轻点。” 徐黎娜看着后面的人:“你怎么才来啊,通知你好一会了,快坐吧,想吃点什么吗?” 李峋谁也没理,二话不说地将朱韵扯出包房。 “哎!”徐黎娜起身想跟出去,被高见鸿拉住,“我们老板训话呢,你等会吧。” 走廊。 朱韵被推到墙上,后背贴着凉凉的砖面,她透过五彩的廊灯,看到李峋面色不善的脸。 “你还真是一喝酒就发疯啊……”李峋嘴里嚼着口香糖,声音低沉 。 朱韵直直地看着他。 “李峋。” 李峋眉头微蹙。 朱韵小声说:“来跟我们参加比赛吧。” 李峋默不作声。 “对你来说肯定小菜一碟的。”朱韵两根手指搓了搓,“你稍稍当回事那么一点点,赢比赛就是探囊取物。” 李峋:“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小菜一碟的事?” 朱韵想不到理由,转换战术。 “你知道吗,刚刚屋里有人看不起你,还——” “朱韵,”李峋打断她,“我傻么?” “哪方面?” 李峋脸一沉,朱韵连忙说:“不傻。” 或许是觉得跟醉酒的人谈话实在没有意义,李峋想离开,朱韵条件反射伸出手。 “别走——!” 李峋外套敞开穿,里面是一件棉麻t恤,他没来得及转过身,t恤领子已经被朱韵扯住。 朱韵喝多,手下没谱,一扯下去领口被拉得老长,时尚款瞬间变成老头衫。 李峋大怒:“你给我松手!” 朱韵也顾不上别的,大叫道:“跟我们一起参加比赛吧!” 走廊来往客人目光都聚在这,李峋低骂一句想要甩开她,结果朱韵醉酒之中重心不稳,脚下打滑,直接扑了个狗啃泥。 饶是这样她都没松手—— 所以,大家毫不意外地听见撕拉一声。 这回不止是老头衫了,李峋半边胸都露了出来。 朱韵:“……” 李峋:“……” 路人:“……” 朱韵这次真的是被摔到墙上的。 虽然李峋皮肤本来也不算白,但也从来没有黑到这个程度。 “朱韵,”李峋跟她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朱韵几乎能听到他磨牙吮血的声音,“你要是个男的,我现在就动手了。” 朱韵可能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没敢再顶嘴。 李峋看着她垂头沉默的样子,静了三秒,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赢比赛,你不像是对这个感兴趣的人。” 朱韵还是沉默。 李峋等了一会还没有答案,转身离开。 “哎!”刚好高见鸿从包房出来,对着李峋的背影说:“一起来嘛。” 李峋没回头,给了他最简单明了的答复。 “不。” 第三十三章 拉李峋入伙的事以失败告终。 没太出乎朱韵的意料,她早就说过,没见有谁能说服李峋,反而李峋说服别人的能力倒是很强。 不过…… 真是好不爽啊。 朱韵心里憋了一股火,虽然她知道这件事不能怪李峋。他从不藏着掖着,他是什么样的人,早在开学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已经很清楚了。 可是…… 朱韵也不知自己钻什么牛角尖,就是一口恶气出不来,头埋在枕头里,哐哐哐地嗑了好几下。 “没事吧你。”方舒苗回过头,担心地看着她,“从首都回来你就跟中邪了一样,怎么了?” “没什么。”朱韵爬下床,换了身衣服准备往外走。 “干嘛去啊?” 朱韵有气无力:“不知道……” “今天周六啊,你不去基地吗,真稀奇。” “……” 去基地也是干待着,高见鸿去找林老头了,李峋也不会给她分配工作。 人生忽然变得好空虚。 朱韵生无可恋地往外走,刚出门跟人撞个正着,定睛一看,任迪。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任迪率先一波换上短袖,朱韵往她手臂上一看。 “文身了啊?” “嗯。”任迪特地给她展示了一下,“好看吗?” 一只马蜂。 朱韵点点头,“好看。” 任迪背着吉他,应该刚从工作室回来。她看出朱韵有点不对劲,“魂不守舍的呢。” “没啊,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拿几件衣服。” 朱韵点点头,刚要走,任迪叫住她:“哎,等我,一起去喝一杯吧。” 图书馆天台风景优美。 “你说的喝一杯是喝奶茶啊。”朱韵无语道。 “是啊。”任迪捅开一杯,递给朱韵,“我不敢让你喝酒。” “?” 任迪打趣地说:“听李峋说你耍酒疯一绝啊。” 一听李峋的名字,朱韵肚子里那股火又冒出来了,呼哧呼哧地喘气,奶茶里全是泡泡。 任迪嘿嘿两声,“怎么,你终于也忍不了他了?” 朱韵眯眼,“我怎么感觉你幸灾乐祸的。” 任迪大笑,使劲一拍朱韵的肩膀,朱韵呛了口奶茶,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 “你看着点啊 !”朱韵脸涨得通红,任迪搂着她的肩膀晃了晃,以示歉意,“来,说说,怎么了。” 朱韵也不忸怩,将比赛的事情告诉任迪,任迪听完,点点头。 “正常。” “哪正常?” “他要赚钱。” “参加个比赛也耽误不了多久。” “他做事都有计划的啦。”任迪安慰她,“跟你说,之前有一次我想让他帮我们搞一下音乐合成软件,他拖了一个月都没空,后来还是付他钱,让他当生意做的。” 朱韵咬着吸管,嘀咕道:“就没见过他这么喜欢钱的人。” 任迪顿了顿,说:“他好像是在攒钱。” “还是学生,这么急着攒钱干嘛?” “他肯定是要自己开公司的,他这人不容易相信人,不会轻易接受投资,肯定要自己攒钱。而且……”说到这,任迪静了一会,才说:“之前有次他来看乐队演出,那天他心情不好,喝得有点多了,无意间说他还欠一笔债。” 朱韵牙一打滑,差点没咬到舌头。 “什么?!” 开公司可以理解,欠债这个是什么玩意!? “你小点声行不行!”任迪瞪她一眼,“我也没听清,反正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朱韵真心是被惊到了。 欠债。 欠谁? 想想李峋那一身浑然天成的街头范,朱韵有点头大。 “你也别乱猜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有谱。”任迪提醒她,“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李峋宰了我。” 朱韵举起手账,对天发誓。 “死也不说!” 下午,朱韵乖乖去基地,没活就干坐着看书。 屋里很安静,窗外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高见鸿跟林老头讨论问题还没回来,朱韵坐到座位里,余光偷偷瞄向旁边窝在椅子里写代码的金毛怪。 这男人不老实啊。朱韵心理活动复杂,李峋此人胆大包天,主意又正,没准真的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也说不定。 但是……朱韵转念又想,她在李峋手下做了这么久,这人虽然看着飞扬跋扈,可做起事来却一向稳妥,处理问题冷静得让她都甘拜下风。 “哎。” 朱韵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李峋不耐烦地手点桌子,“又想什么呢你。” 朱韵摇头,李峋指着杯子,“水。” 朱韵将杯子递给他。 没一会,高见鸿也回来了,他跟朱韵说了一下讨论结果。 “林老师给了几个方向,可疑程序威胁分析,恶意操作行为识别,还有校园网的个人防火墙设计……” 朱韵碰碰高见鸿胳膊,打断他,小声问李峋:“我们在这讨论影响你吗?” 毕竟都在一张桌子上,别再打扰您老人家的创作了 。 李少爷眼都没抬,大度道:“随意。” 朱韵又问高见鸿:“剩下一个人找好了吗?” 高见鸿:“还没,你有人选?” 朱韵:“我确实想到一个人。” “谁?” 朱韵眼珠往后甩了甩,高见鸿回头,“吴孟兴?” 身边的金毛少爷一声嗤笑。 朱韵:“……” 她尽量忽略李峋的存在,对高见鸿说:“对,他基础能力很扎实啊。而且能在这留下来,抗压能力也是一流。” 朱韵话中有话,李峋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 高见鸿:“行,我去问问他。” 朱韵拉住他:“不用急,我们把大方向确定好再找他。” 高见鸿:“好。” 朱韵与高见鸿的讨论过程还算顺利,他们计划先准备一个方案,试一试效果。林老头告诉他们反正时间很充裕,可以慢慢来,不用太过急躁。 往后的日子格外繁忙,虽然之前基地的项目也很忙,但两者是不能比较的。 那句著名的台词是怎么说来着? ——直到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直到没了李状元,才知道他是多他妈的好用。 “唉……” 朱韵长叹一声,趴在寝室楼小阳台上,抽烟看风景。 母亲来电。 “朱韵,最近怎么样了?” “挺好的啊。” “你猜今天谁联系我了。” “谁?” “方志靖呀,你还记不记得他,他说他不久前见到你了,还说之后你们要一起参加什么计算机安全竞赛。哎呦,他毕业了就很少联系了,还很有礼貌呢。” “……” 他倒是能抓住一切机会跟你套近乎。 “我问过你小哥哥了,他说大学期间参加这些竞赛对于出国非常有帮助,你要多上心,方志靖还跟我夸口说要赢你呢。” 朱韵手掌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他也得有这个本事。” “哎呦,你看你学这么一点点东西就开始炫耀了。”母亲心情不错的样子,又聊了几句,嘱咐她注意身体,然后便挂断电话。 朱韵收起手机,转过身,看着楼下星火点点。 “他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一口烟吐出来,消散在空中,朱韵伸了个懒腰,对着夜空说:“对吧,晓妍 。” 烟掐灭,朱韵刚要离开,余光被某物吸引住。她回到栏杆边,探身,望向楼下通往校外的某条小路。 那金晃晃的头壳,不是李峋又是何人? 真难得啊,他没有在基地窝到门禁,竟然半路出来了。 李峋跟一个女人在小路外的林子口,不知在干什么。 又有新女人了? “呿……” 朱韵在夜色里翻了个华丽的白眼,转身,淡定地往屋里走。 从小阳台到朱韵的宿舍,大概有十五米的距离。朱韵只走了前五米,后面十米是用跑的。 推开寝室门,她直接抓住方舒苗的肩膀。 “有望远镜吗?” 方舒苗懵了,“啥,望远镜?你要干嘛啊?” “……看星星。” “你神经病吧。”方舒苗拍拍朱韵,“赶紧去洗个澡冷静一下。” 朱韵叹了口气,就知道这种装备一般人没有。 她回到座位坐下,屁股还没贴到板凳上,忽然想起什么,又冲了出去。 方舒苗在后面喊:“朱韵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啊!”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回到小阳台,李峋还在原位没动,朱韵翻出手机,打开相机功能,将倍数放到最大。 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但总比肉眼看强很多。 真的是个女人。 但是,这个是不是有点太…… 李峋历代女友朱韵也接触了不少,以柳思思朱丽叶为例,无一不是光亮闪耀的大美女,而手机里看到这个……虽然看不清楚五官,但衣着还能看个大概。这女人的穿着打扮,就一个字,土——宇宙超级无敌霹雳的土,而且站姿松松垮垮,弯腰驼背,毫无气质可言。 他口味是不是换得太快了。 屏幕中,李峋双手掐着腰,脸瞥向一旁。 这姿势朱韵很熟悉,代表着他已经很不耐烦,当他摆出这副姿态的时候,基本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不过,就算已经这么不耐烦了,他也没有扭头就走。 那女人一直在说着什么,而李峋则全无回应。就在朱韵觉得奇怪的时候,李峋终于转身俩开,那女人伸手来拉他,被他拨开。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那女人没有再敢追他。 朱韵一直在小阳台上站到手机没电,也没分析出来什么。 女人也离开了。 朱韵抿了抿嘴唇。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照常在基地开会。 高见鸿讲了一会,觉得朱韵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有问题?” “啊?”朱韵回神,摇头,“没有。”她看向身旁,“李峋今天去哪了?” 高见鸿:“不知道,他早上给我打电话说今天有事,今天基地让我负责。” 有事? 跟昨天那个女人有关吗? 朱韵不想分心,但又忍不住去想。 “来,继续啦。”高见鸿伸出手指在朱韵面前勾了勾。 今天的课李峋全都逃了,下午课程结束后,朱韵来到基地,发现李峋已经回来。他照旧窝在凳子里写程序,一切如常。 朱韵坐下,不经意地问:“你今天去哪了?” 李峋:“去市中心溜达一圈。” 朱韵:“市中心?去那干什么?” 李峋瞥向朱韵,讥讽道:“怎么,公主大人的竞赛项目已经万无一失了,开始有精力研究闲事了?” “……” 谁稀罕研究你,欠债状元。 朱韵在心里哼了一声,转头做自己的事。她无意中看到李峋脚边放着一个袋子,好像是中心体育场的…… 傍晚,高见鸿叫朱韵一起去吃饭,路上还在想竞赛项目的细节,“好像对恶意程序的分析前几届已经有很多人做过了,我们要不要弄点新的。” 朱韵说:“行啊,但安全竞赛一共也就是那么几个大方向,要不从硬件——”话音一顿,高见鸿问,“怎么了?” 朱韵望向校园门口,马路对面似乎站着一个人。 “朱韵?” “呃……”朱韵张了张嘴,高见鸿说,“走啊,想吃点什么,去外面吃?” 朱韵:“不用了,就在学校吃吧,然后回去干活。” 高见鸿笑了,“不用这么急,轻松点,我又不是李峋。” 他们往食堂走,朱韵一路低着头,数着地上的青石块,高见鸿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终于,在踏入台阶的一刻,朱韵停下脚步。 “那个……”朱韵叫住高见鸿,“我想起来有点事情,我得回宿舍一趟。” “什么事啊?” 朱韵信口胡诌,“我妈让我给她寄东西,被我不小心忘了。你不用等我,先吃吧,晚上基地见。” “那好吧。” 高见鸿自己进了食堂,朱韵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校门口 。 在不在? 在不在? 在不在? 朱韵四处搜寻,终于在对面马路的一家甜品铺子门口发现了那抹身影。 其实这个距离,要看清一个人真的很难,朱韵主要是靠她那身土得不能再土的衣服认出的。 她佯装路过,从那女人身边走过去,擦肩而过之际,便用余光刷刷刷地扫视。女人脸色蜡黄,皮肤很差。她拎着一个很大的口袋,肩膀耷下,看起来十分疲惫。 朱韵走过去之后,又调转船头,再次走了一遍。 就这样连续走了三四遍,朱韵停住,最后往校园方向看了看,确定没有李峋的影子,便迎头上了。 “哎呦!” 朱韵从后面撞了女人一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好像也吓了一跳,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没、没事。” 朱韵:“真抱歉,我脑子想事情,不小心就……” 女人摇头:“没事的。” 她有很重的乡音,但说话气力不足,她体型消瘦,忧心仲仲。 朱韵唠家常一样,试探地问道:“你自己一个人提着这么多行李,是从外地来的吗?” “什么?哦……对,对的,外地来的。” “来这旅游吗?” “不是……” “那来干什么?” 女人反应很迟钝,朱韵每问完一句,都要过好几秒才能听到答复。 “……我来找我弟弟。” 朱韵用一秒钟分析了一下这句话,然后心里瞬间炸锅。 弟弟! 弟弟!! 竟然是弟弟——!!!!!!! 朱韵再次看向女人的脸。 经她这么一说,朱韵才发现这女人其实个子很高,朱韵自己标准身高一米六八,在这女人面前还是矮了半截。如果再仔细看的话,这女人脸其实也是可以的,虽然气质很土,皮肤保养得很差,但底子还是ok的…… 而且,那双内双的凤眼…… 朱韵有点打怵了。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面对李峋各种各样的时髦女友,波霸前任,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可面前这个,是李峋的姐姐。 她是他的亲人。 朱韵记忆力还不错,她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张晓蓓是怎么威胁李峋的。他的户口是农村的,但学校无法联系到他的家属…… 他过年都不回家。 看昨晚李峋对待这女人的态度,肯定跟家里的关系很差 。自己如果乱来的话,被李峋知道,感觉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朱韵思考着要不要就此撤退当作从来没见过她。 女人还是低着头,她身边堆着老式的破旧布包,沾满灰尘,手里还拎着大袋子。她虽身材高挑,但真的很瘦,独自一人站在路边,精疲力尽。 朱韵有点不忍心,这好歹是他姐姐。她指着一旁的咖啡厅,问:“去坐一会怎么样?” 女人连忙摆手,“不用了。” 朱韵:“正好我也在等人,一起去里面等吧。” “真的不用了。” 朱韵使出浑身解数,摆出此生最善良最赤诚的笑容,最后脸都要僵了,终于将女人劝到咖啡厅里。 这家咖啡厅在学院街上档次不低,服务员是兼职的学生,眼光势利,看到女人的打扮和一堆行李,脸色不好。 “我们这里有最低消费的。” 朱韵这辈子也没听过别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惊讶之下险些把邻桌的咖啡泼她脸上。 女人低头:“还是算了吧……我去外面等吧。” “别别别,来,你先坐着。”朱韵给女人按到座位里,叫了两杯咖啡。 咖啡端上来,女人也不喝,她一直低着头,什么都不敢碰。 朱韵试图找点什么话题。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蓝。” 也姓李。 “你和你弟弟,是亲生的?” 李蓝摇头。 “堂姐弟?” 还是摇头。 …… 朱韵换了个思路:“你跟他多久不见了?” 李蓝的声音非常小,“很久很久了。” 朱韵又问了几句,发现李蓝的动静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是悄无声息,她仔细观察,发现李蓝肩膀轻抖,似乎是哭了。 “你没事吧。” 李蓝:“没事。” 她看起来太难过了。 朱韵犹豫着掏出手机。“你弟弟是我们学校的么,他叫什么,没准我认识,我帮你找他来。” “不。”李蓝马上拒绝,她抬起头,果然眼圈泛红。“别找他,他不想见我……” 他不想的事多了,哪能事事顺他。 “没事吧,见一面而已。” “不要,真的不要,他会生气的!” 朱韵看着李蓝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甚烦,她皱眉,也不打算再做任何铺垫了,单刀直入发问—— “你们不是姐弟么,到底有什么仇,为什么不能见面,他就这么恨你?” 李蓝脸色瞬间一白 。 呀呀呀…… 坏了坏了!朱韵这才反应过来,补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我觉得——” “他是应该恨我们。”李蓝喃喃道,她手捂住脸,“他不想见我们是对的……” 什么情况? 朱韵慢慢挑动她的情绪,引导着让她放下戒心。 看起来李蓝平日也没有几个可以聊这些话题的人,面对着朱韵这个和善的陌生人,她一点点放松下来。 朱韵听着李蓝说从前的故事,心惊肉跳。倒不是说故事的内容多么波澜壮阔,只是因为里面的主人公是李峋。 她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窥伺了他的秘密。 她也想停,可停不住。 * 李蓝和李峋的老家在一块鱼米之乡,朱韵听过那里,那有片很著名的湖,遥望山水之色,虽是农村,却很美。 朱韵心想,水土养人,也怪不得他的皮肤那么细腻。 李蓝受教育程度低,很多话,反反复复怎么说都表述不清。 但讲故事最重要的是情。朱韵从李蓝磕磕绊绊的讲述中,听出掩埋在那段朴实岁月里的,太多的感情。 这对姐弟同父异母,李峋六岁的时候才来到李蓝家,在此之前,谁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李蓝的父亲李成波本是农民,后来赶上时代浪潮,做外贸生意,风光一时,还开了工厂。当时工厂规模不小,有很多员工,李峋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据李蓝说,李峋的母亲非常漂亮,那是一种区别于周围厂工,极其张扬的美。虽然她也很穷,但却生活得非常时髦,自己做最漂亮衣服,听最火爆的乐队磁带。 她在厂子里饱受非议,大家背后说闲话,她丝毫不在乎。 李成波很快就注意到这个特别的女人,他隐瞒自己已有家室,开始向李峋的母亲抛玫瑰枝。 从李峋的容貌多少也能够判断,李成波非常英俊,身材高大,又年轻气盛,意气风发。 她很轻易就爱上了他,并怀上李峋。 李成波有着农村老一辈的很普遍的心态,重男轻女。当时李峋的母亲被小诊所的医生判断出是女孩,李成波让她做掉,李峋母亲说什么都不肯,怀胎八月,离开了工厂。 后来李成波经营失败,血本无归回到老家,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当时李蓝才五岁,是家里的老幺,上面有三个哥哥。李成波不喜欢她,经常打骂,母亲由于惧怕父亲,也不敢对她太过亲昵。李蓝从小就干最重的活,所有的东西都用哥哥们剩下的。 后来李成波染上了打牌酗酒的毛病,家里每天都乌烟瘴气,所有人的脾气都很大,除了李蓝,因为这个家里,没有她可以发脾气的人。 在她十岁那年,李峋的母亲带着李峋来到家里 。 李蓝那时还小,不清楚他们母子的到来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很开心,因为家里她不是最小的了,或许以后她可以冲李峋发火。但现实是残酷的,李蓝很快就意识到,新来的这个弟弟,比三个哥哥加在一起还厉害。 别说欺负,只是走到他附近,都会被他凶回来。 但李峋的到来对李蓝来说也有个好处,就是她不再是哥哥们和妈妈的出气筒了,他们有了新的目标。他们甚至破天荒地将李蓝拉到一个阵营里,一致对外。 以前全家都在被酗酒的李成波折磨,忽然食物链又往下延伸一节,李峋母子的生活可见一斑。李蓝妈妈拿出这辈子都没有过的硬气对待这对不速之客,每天嘲讽谩骂,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李峋母亲是个勾引别人男人的婊/子,骂李峋是个野种。 自从李峋母子到来,李蓝妈妈每天都有事情干,日子过得倒比以往鲜活多了。 即便过着这样的日子,李峋母亲还是坚持留下。那时她已得了重病,她没娘家人可依靠,不来这,六岁的李峋未来绝无活路。 为了顺李蓝妈妈的心,李峋的母亲再也不好好打理自己,蓬头垢面,泯然众人,说话办事小心翼翼。她极力地想让儿子融入这个家庭,可事与愿违,李峋从没拿正眼看过他们,为此他受尽三个哥哥的欺负。 李蓝每天洗衣打扫要到很晚,往往其他人都睡下了她的活还没干完。她看到过好几次,李峋母亲在月色下规劝自己的孩子,让他顺着他们的心意来,跟哥哥们好好相处,李峋从不应声。母亲说急了就动手打他,他委屈得大哭,却还是不肯答应。 李蓝心软了,她总觉得他们并不像家人说得那样可恶,她很同情他们。 李蓝开始悄悄帮他们的忙,那时李峋母亲已经病重,夜里疼得难以成眠,李蓝趁着家人睡着,偷偷给她熬粥,照料她休息。 她开始渐渐喜欢上李峋的母亲,李峋母亲用最简朴的布料给她做了裙子,那是她人生第一条裙子。她还给她听乐队的磁带,李蓝毫不意外地迷恋上这新潮的东西,几乎一有空就去找他们。 李峋不太会照顾人,对母亲的病束手无措,李蓝拿出姐姐的架势批评他:“你要听你妈妈的话。”她最了解那三个哥哥了,他们就喜欢欺负倔的,只要顺着他们来,他们很快就会腻。 她好心规劝,可惜李峋理都不理她,李蓝生气说:“这是你妈妈的心愿!” 李峋瞪她一眼,“才不是!” 无法沟通,李蓝也不理他了。 后来,李峋母亲去世了。 她离开的时候非常的惨,病得整个没有了人形,缩成一团,模样恐怖得让李蓝妈妈那几天都没有去找他们麻烦。 她离去时是深夜,李蓝也在场,李峋或许知道母亲快要不行了,哭得痛不欲生。 弥留之际,母亲拉着他的手,机械性地嘱咐他要融入新家庭,要跟他们好好相处。看着这样的母亲,李峋泣不成声,终于点头,低声答应她最后的要求。 这本是她的夙愿,可不知为何,等他真正说出“好”的那一瞬间,母亲却像受了什么巨大刺激一样,高抬起干枯的手。她面色狰狞,如同重返人间的恶鬼,带着无限的愤恨与不甘,死死抓住李峋—— “不行!”她目光眦裂,用尽今生最后的力气对自己的儿子说:“李峋,你千万不能跟他们一样!” 他的哭声在那一刻响彻天地,像要把所有委屈都喊出来一样,大叫一声“知道了 !” 母亲听完,安然离去。 李蓝就站在一旁看着,她浑身战栗。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那是她第一次接受到有别于这个家庭的另外一种情感关系。 就像炽热的火焰,纯粹无比,烧得人无处遁形。 她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帮助这个从不叫自己姐姐的弟弟。 后来李峋开始上学了,他们老家学校很少,小学初中都在一起,李蓝的大哥已经毕业了,二哥三哥都在念初中,而李蓝只读了三年小学就回家帮忙干活。 从李峋开始上学起,李蓝发现哥哥们欺负李峋更加狠了。她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气,好像李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李峋从不抱怨,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打不过就干忍着,没过多久,浑身上下已经遍体鳞伤。 哥哥们偷偷撕他的书本,扔他的书包,制造一切机会不让他上学,可不管李峋受多重的伤,不管书本烂成什么样,李峋从来没有耽误一天的课程。而且他也学会了,不在哥哥们在的时候看书。 所以,当夜幕降临时,小院的瓦灯下,除了洗衣服的李蓝,又多了一个温书的李峋。 他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差,或者说他对整个家都抱有着浓烈的敌意。但李蓝不在意了,反正对她差的人有很多,而且她觉得李峋的凶并不是真正的凶。 她默不作声地照料他,给他洗衣做饭,帮他分散哥哥们的注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某个夜晚,李蓝惊讶地发现李峋并没有出来看书,她在后院的杂物堆里找到李峋,他一直捂着肋骨的地方,李蓝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 后来李蓝才知道,李峋考上了那所破学校里唯一一个还算不错的“重点班级”,这个班在北楼,离李蓝哥哥们上学的地方有一定距离。 可重点班要交额外一部分学费,李蓝妈妈不可能给李峋出钱,所以那个班李峋没有上成,他又回到了之前的地方。 哥哥们很高兴,好像他又跟他们一样了,他们开开心心给他打了一顿,肋骨骨裂。 李峋没有去医院,李蓝给他做了简单处理,偷偷攒钱买排骨炖汤给他喝。 等李峋能站起来的时候,他第一次主动跟李蓝说话——他向她借钱。 李蓝自己也没有钱,但李峋不管,他冲她大喊大叫,李蓝急得哭出来,最后撒谎跟妈妈求了点钱来。 李峋拿到钱,独自去了县城。等他回来的时候,包括李蓝在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将自己的头发染成了纯金的颜色。 那个年代染发还不普及,尤其是这种夸张的颜色,更是少之又少。 因为这样特立独行的发色,李峋遭受的欺负更多了,甚至李成波都大发雷霆。李成波发火时全家都缩在角落,谁也不敢上前。 好几次李蓝都觉得爸爸好像快要把李峋打死了…… 可一直到最后,李峋还是不肯认错,也不肯将头发染回来。 久而久之,大家打累了,骂累了,也习惯了。 于是,当年那个小小的男孩,就用这种简单而幼稚的方式,证明了自己与他人的不同。 第三十五章 李峋的发色就这样一直保持了下来。 面对这充满冲击力的颜色,李蓝内心却有股强烈的柔和感,不管怎么说,他的头发是跟她借钱染的,虽然关联并不算特别大,而且李峋至始至终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谢谢,但是……这个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的“秘密”,让李蓝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感动。 李峋慢慢长大,坎坷的身世让他早早成熟,且戒心非常强。 但不论多么早熟,他也毕竟还是个孩子,需要关心,后来他逐渐接受了李蓝的照顾,虽然嘴上从不服软。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蓝发现,随着李峋长大,以往平淡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乱。 李峋开始频繁地离开家,虽然时间都不长。家里当时在忙着帮李蓝大哥讨媳妇,根本没空管他,妈妈甚至觉得他走得好,毕竟少一个人少一张嘴吃饭。 后来,李峋不仅自己走,他还带着李蓝一起。李蓝胆子小,怎么都不敢往外跑,每次都是李峋生拉硬拽才出去。 城市的吸引力确实很大,李蓝在战战兢兢之中,也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引诱。有一次李峋带她出去玩,他事先准备了很久,李蓝问他什么都不说,等到了之后,李蓝才知道他是来带她看一场演唱会。 李蓝惊呆了,那是李峋妈妈经常给她听的磁带里的乐队。李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都不敢进去,李峋连拉带拽硬给她塞进去。 一整场演唱会她都像在梦境里一样,激昂的音乐敲击耳膜,似幻似真。她追问李峋哪来的钱,李峋说不用她管 。 演唱会结束,李蓝在表演场地门口看到李峋跟一个男孩说话。男孩比李峋稍大,从衣着举止来看,他跟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说了几句话,男孩就坐着一辆小轿车离开了,走前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句—— “考试时间你可别忘了啊!” 之后,李峋带她去会场旁边的小餐馆吃饭,在李蓝还在回顾乐队在演唱会上的精彩表现时,李峋对她说:“再过不久我要走了。” 李蓝以为他说的“走”,就是像现在这样,偶尔从那个家里跑出来,玩够了再偷偷回去,所以她点头同意。 后来李蓝才明白,他说的“走”到底是指的是什么。李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而且她拼死拉着李峋,不让他干这种找死的事情。 在她看来,家里虽然有不好的地方,但好歹能够遮风挡雨,能够稳妥地生活。 李峋跟她聊了一次,他告诉她,他之前在城里无意间认识了几个人,他在他们家里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 “你知道电脑吗?”李峋说,“他们家有那种很薄很薄的电脑。” 李峋说起新东西,眼睛直发光。李蓝本来就不熟悉这些,加上李峋因为兴奋,语速很快,李蓝更是什么都听不懂了。 但她至少听懂了最后一句—— “我也想要那个,但如果我留在这,我永远不可能有。” 那是李峋第一次跟她讲他在想什么,还有他想要什么。 李蓝完全不能接受,她不知道他说那些东西是什么,她只知道她弟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离开家根本活不下去。 李峋试图跟她讲道理,李蓝统统不接受,她没有李峋的口才好,叙述能力很差,不管李峋说什么,她只能反复地说“不行,反正不行。” 最后李峋勃然大怒,他跟李蓝大吵了一架。他的话很伤人,让她觉得很难受又气愤。 李蓝生了一场病。出乎她的意料,病中李峋一直陪在她身边。 病中的李蓝梦到了李峋母亲离世时的场景,她梦到她最后的遗言。 李蓝舍不得李峋,她有时甚至觉得就算以后她有小孩了,也不可能比爱她弟弟更多。她脑子不好,但不知为何,她跟李峋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对她说的所有话,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她也知道,她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李蓝病好之后偷了父亲买酒赌博的钱,让李峋连夜走掉,再别回来。 李峋离开前,留给李蓝一句话。 “钱我将来会还给你的。” * 咖啡早就凉了,甚至服务员都已经轮过一次岗。 朱韵在思考。 她先想到任迪的话——他要攒钱还债。 什么债? 李蓝在他身上花的那点钱对现在的李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说的债,恐怕是人情债。 朱韵看着坐在对面战战兢兢的李蓝,这是个典型被生活磋磨得毫无锐气的人 。 “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他肯定要走的。”李蓝呢喃着,“他恨我们家,恨得要死。” 朱韵不语,李蓝低声说:“我从来没想过让他还我什么钱。可现在爸爸没了,妈妈也爬不起床,大哥得了病,医院说需要花很多钱,我家根本拿不出来。我妈逼着我跟他要钱……我真的没办法了。”李蓝怔怔地低着头,“我家现在变成这样,一定都是报应。” 朱韵凝视着这个消瘦的女人,她饱受岁月摧残,处处透着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疲惫感,甚至连痛苦都是迟钝且单调的。 李蓝擦了擦脸。 “对不起,我乱七八糟讲这么多……” 朱韵摇头。 李蓝小声说:“家那边没人愿意听这些。” “也许他没有那么恨你。”朱韵忽然说。 李蓝:“你不认识她,不了解他。” 朱韵心说我觉得我还是了解那么一点点的…… 李峋很傲,有时几乎达到了偏执的程度,很多时候他都不会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他不会被任何人威胁,没人能强迫他做事。如果他真的恨,那无论李蓝使出什么样的招数,也不可能从他这拿到钱。 更何况他还每月开销那么大,养着一个注定赔钱的乐队…… 故事一讲完,好多事也都能解释通了。 人心都需要慰藉。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李蓝看起来也拿不出什么谢礼,左思右想,轻轻啊了一声,“我给你、我给你看看我弟吧。” !? 朱韵本来还在进行伦理道德方面的深沉思考,一听李蓝的话,差点蹦起来。 李蓝从布包里掏出一张塑封好的照片,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照片微微褪色。“这是家里唯一一张全家福,是有一年过年的时候照的,你看这个……” 李蓝想要指给朱韵看,可朱韵哪用她指,在李蓝把照片拿出来的一瞬间,她的目光自然而然有了落点。 “这是你弟弟多大的时候?” “九岁。” 朱韵深吸一口气,好可爱啊…… 儿时的李峋很瘦,但骨架好看,他小脸紧绷,对着镜头隐隐透着冷笑,那种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性格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可见端倪了。 朱韵眼睛都忘了眨,一直看着,一直看着,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们认识的时间推前十年一样。 照片里,李峋孤孤单单,他离其他人都有些距离,只有李蓝站在他身后。 “你弟弟很喜欢你吧。”朱韵说。 李蓝摇摇头,“他喜欢的是像他妈妈那样的女人。” 朱韵看了李蓝一眼,默不作声。 又过了一会,快要门禁了,朱韵去前台结账,回来时,李蓝说:“我还能坐在这吗?” 朱韵一顿,然后说:“能啊 。” 临走前,她又偷偷帮李蓝买了份牛排套餐,嘱咐服务生说:“她要是问,你就说是店庆赠送的。” 离开咖啡厅,一路上朱韵都在回味着这段谈话,晃荡到基地,一推门,看见高见鸿。 朱韵这才惊醒,她好像给人家放鸽子了。 朱韵连忙过去道歉,“对不起,我那边——” “没事。”高见鸿收起桌上的书本,“我刚才跟吴孟兴聊了一会,他好像对竞赛也挺有兴趣的,明天咱们再一起谈谈。” 朱韵点头称号,高见鸿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李峋呢?” “刚才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吧。” 高见鸿离开后,基地只剩她一个。朱韵把门关上,来到李峋的座位。她把桌角下那个中心体育场的袋子打开。 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是演唱会的门票,时间刚好是这周末。 他要带她去?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走路的声音,朱韵将袋子放回原位。 李峋回屋,看见朱韵在,挑挑眉。 “还在这干什么?” 朱韵摇摇头,“没什么,我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走了。” 李峋坐到座位里,也不开机,冲着朱韵懒洋洋发问:“晚上去哪了?” 朱韵心里一跳,告诉自己要冷静。 “有点事情,出去了一下。” “是么。” “嗯。” 朱韵脸色平静地从桌子上随便抽了两本书装包里,一抬头,看见李峋冲她勾手。 朱韵走近两步,李峋顺势向前探。 她站着,他坐着,这样侧脸探身,他的耳朵刚好贴到她的胸口。 …… !??!?!?!?!?!? 天越来越热,衣服越来越薄,隔着一层棉麻,朱韵的肌肤能清晰地感觉到李峋脸颊的轮廓。 文胸被他压得有点紧。 一股热气从后背开始,蔓延到四肢,耳后。 她无法退后,因为李峋的右手就在她的腰上。 她快不能呼吸了,一加一等于几来着…… 就在朱韵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厥的时候,李峋仰头。他没有直起身,只是顺着她的胸口抬眼,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眉峰微挑,似笑非笑。 “心跳得这么快,看来是撒谎了啊。” 朱韵浑身发麻。 我心跳得快真的不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