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动物园》 大型犬科一 苏伊刚把钥匙□□锁孔,家门就被猛地拉开,整个人被对方抱个满怀,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发出,男人抱起她,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一起跌在沙发上。 男人亲昵地用鼻尖摩擦她的脸,苏伊一边推开他的脑袋一边笑着喘气,“别闹,好痒的,我钥匙还在门上呢…” 男人把脸埋进苏伊脖颈,口齿不清,“我好想你。” 他低沉的嗓音在苏伊锁骨上嗡嗡震动,苏伊叹口气,“不是才两天没见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劫后余生呢。”她手指轻轻梳理起男人半长的头发,“你的比赛怎么样啊?” “赢了。” “哇好厉害…” “快输的时候,想到了你,身上又充满力量。” 苏伊早就对男友无时不刻面无表情讲情话免疫了,驾轻就熟地揉揉对方头,“是是是,我好感动。” 一开始朋友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带着一脸神秘的兴奋,“跟你讲那个身材啧啧啧绝了要不是我现在不是单身...虽然据说对方脾气不太好,但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宝贝你一定不要放过这个机会!” 当天傍晚,苏伊带着“一米九运动系”“肌肉线条流畅紧实”“不苟言笑爱装酷”等描述忐忑不安地奔赴约定地点,没想到路上遇见小混混打劫,后面的故事俗套到令人脸红,苏伊被约会对象三拳两脚干翻恶势力的男子气帅翻,在对方提出尝试交往后果断甜蜜地一口答应。 后面的故事大概可以分成三个阶段:天啦噜面瘫男友真高冷、我的妈高冷男友好闷骚、哎哟喂闷骚男友太粘人。 但是好幸福!苏伊每次被对方用手臂禁锢住要抱抱的时候都这么想。 我的男友太棒啦!苏伊每次下班看见楼下男人安静等待的身影时都这么想。 啊啊像做梦一样!苏伊和朋友提到喜欢什么,过几天收到礼物的时候都这么想。 她在朋友聚会的时候双手合十,“我很感谢大家,但是姐妹们不要再告诉我家汉子我喜欢什么玩意了,像我这种看见什么都想要的人,再这样下去他会破产的啦。” 苏伊被群殴了。 她的朋友们坚称一个字都没说过,并攻击苏伊恶意秀恩爱。 “这帮没良心的,当年我单着的时候被她们塞了多少狗粮!我说什么了?”晚上男人接她回家的路上苏伊愤愤不平,“还有,以后不要送我这么多东西,你已经这么好了,再送东西我会愧疚的。” “为什么会愧疚?” “你看,你又高又帅,人也温柔可靠,做饭一级棒…优点多得数不过来,”苏伊踢了路边的石头一脚,看着它跌跌撞撞滚远在夜色里,“总之,我从没想过自己能遇见像你一样好的人,更何况,你这么好的人还…” “喜欢我”这三个字还留在嘴里,对方的亲吻打断了她的陈词。 “你不需要这样想,”事毕后,男人将晕乎乎的苏伊包裹在他宽大的外套里,下巴一下又一下摩擦着她的发顶,“我是你的,整个人都是。” 两人互相抱着看星星,苏伊埋在对方温暖的怀里,觉得自己的喜悦在星空里爆炸。 被男人送回家的时候,她拉住对方的手,脸烫烫的,眼睛亮晶晶,“我们来做羞羞的事吧。” 男人沉默地盯着她,像蓄势待发的狼犬,“你确定吗?” “是男人就在床上见真章!” 说完苏伊不好意思地咳了两下,换上认真脸,“我是说,我觉得自己真的非常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她紧张地握紧了男友的手,发现对方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这让苏伊的心顿时化成了黏糊糊的太妃糖,她的声音柔软又真诚,“我喜欢你呀,想要跟你在一起,不管是心还是身体。” 当天晚上她充分理解了当初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朋友谈到“一身肌肉”和“哎你会幸福的”时脸上神秘又兴奋的笑容。 苏伊迅速地和男友选了房子,搬到了一起。男人工作时间很自由,住到一起之后,不仅上下班接送,中午也带上便当跑去苏伊公司约饭。 周围群众表示两人的加倍黏糊糊恋爱模式非常刺眼。 午休的时候,苏伊一溜小跑到楼下,看着大厅一角的人笑弯了眼。男人带着黑色运动衫的兜帽,帽檐的阴影投在他深邃的双眼上,穿着利落职业套装的人在他周围匆忙穿梭,他安静,笔直地站在那儿,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伊潜行到男友背后,对方驾轻就熟地转身捉住她双手,一把拉进怀里,在她耳边叹了一句,“今天有汤,别闹。” “不管几次都很好奇啊,你怎么发现我的?”苏伊从男人怀里滚出来,顺便伸手挡住了男人试图亲吻她的动作,“大庭广众的,你别闹。” “心跳和气味。”继续凑近。 “你有超能力吗…喂喂喂不要再靠过来啦!”大力推开。 一直到吃完饭男人都一副“我现在有点生气需要人来哄”的表情,虽然跟自己说过很多次“本仙女不能这样惯着他”,苏伊看着对方依然面无表情但隐隐透着委屈和别扭的脸又忍不住开始心软,分别的时候暗戳戳把男友拉进没人的小角落主动抱抱。 男人把头偏向一边,逞了三秒钟的强,嗓音低沉,“下次…不要推开我。” 说完他伸手紧紧回抱住了苏伊,苏伊的脸颊挤在男人的胸膛上,感受着对方心脏一下一下跳动,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对眼前的这个人毫无抵抗之力。 她踮起脚尖,勾在男人后脑的手温柔又坚定地拉近两人的距离,她像小鸟一样轻轻啄着对方的下巴,脸颊和嘴唇,叹息着保证,“不会的,我舍不得。” 苏伊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生活太一帆风顺了。 沙发上的女孩子毫无形象地滚来滚去,男人在客厅的小桌上敲击着键盘。 “亲爱的,我觉得我运气太好了,”苏伊啪的坐直,“之前那个实习时候突然病倒的人你还记得吧,就是跟我竞争转正的那个,我担心比不过他还跟你叨叨好久。然后这次去采访的大任务,本来是隔壁部的活,结果他前两天出车祸撞到腿…” 苏伊喃喃道,“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落到我头上,哎不是说我幸灾乐祸啦他们当然很惨,可是可是这也太巧了吧...”她扭头惊恐地看向自己的男友,“难道…我其实是世界的意志,是主角吧?!”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松开紧紧攥着鼠标的手,合上电脑,把兴奋起来的苏伊揽进怀里。 “不过害他们受这么大罪,比起来命运之子我果然还是更像煞星吧,嗷你不要捏我的小肚子!”苏伊不受影响地继续头脑风暴,“如果是暗黑版的话大概就是,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我这个纯洁无暇的少女,拥有一个偷偷的恋慕者,他爱我到发狂,悄悄帮我干掉女王之路上所有的拦路者!” 她不怀好意地捧起男人的脸,一脸狰狞,“而你,我最亲密的爱人,将是他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后一个目标!怎样,爱我你怕了吗?” 苏伊被自己出色的演技逗乐了,没注意到身下男人愈发紧绷的身体。 “不怕。” 过了一会儿男人突然开口,苏伊不解地嗯了一声。 “我是说,我爱你,除了会让你厌恶以外,从来没有恐惧过任何事。”他直直望进苏伊的眼睛,问她,“那么你呢?” 苏伊愣住了,她听过男友无数的情话,她甜蜜过,感动过,烦不胜烦动手过,但眼前的这一句让她莫名地手足无措起来。男友的眼神黑沉,像漩涡一样拉扯着苏伊跌进了浓稠的,情绪的暗潮。 “你害怕吗?”他像引诱一般地问道。 “我…”苏伊眨眨眼,整理着乱掉的思绪,“和你一样啊,最怕你离开我。” “那么如果,你的假设是真的呢?”男人安抚地拍着苏伊的背,“真的有一个…疯狂爱着你的人…” “哎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变态,”苏伊放松下来,“亲爱的你放心好啦,真的有人想伤害你的话,呸呸呸这是如果!本少女会保护你哒!” 开心滚在男友身上的苏伊想,刚刚觉得亲亲好男友陌生又危险一定是错觉!以后不要看乱七八糟的小说了脑子都坏了哎叹气。 大型犬科二 “真的很感谢您今天抽时间跟我见面。”苏伊合上笔记本,认真道谢。没想到传说中的业界传奇是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女孩,而且性格开朗,本来很紧张的她,在对方几个玩笑下来意外地放松起来。 “没什么,能遇见可爱的妹子也是我的荣幸。”女孩潇洒地摇晃了两下食指。 苏伊正打算告别,手机发出电量耗尽的提示音,女孩拦下她,“没电会很不方便吧?在我这儿充个电再走呗。” 苏伊踌躇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拿出充电线,“真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不专业的一面…今天忘记带充电宝了。” 对方帅气地替她插好手机,“这算什么事。哎你手机怎么搞?就咱们说话这会儿烫成这样。” “旧了吧,每天用不用都烫得要死,电还嗖嗖地掉。” “这样多久了?” “…小半年了吧。其实也没买多久,果然不应该贪便宜的。” 女孩皱眉想了下,指着苏伊手机,“介意吗?” 苏伊摇头。 女孩熟练地在苏伊手机上戳来戳去,沉吟了几下,“妹子你惹上什么人了吗,前男友?你这手机被□□了喂。” 震惊之后,苏伊借了女孩的手机给男友打电话,刚拨通就被对方按掉了,苏伊吃了一惊,又拨了三四次男人才接起,她委屈地控诉,“你挂我电话!” “…苏伊?” 苏伊急急忙忙叙述了大概情况,电话里的男人沉默之后,立即问清地址打算来接她。 苏伊在路口看着步伐匆匆向她走来的高大男人,心里涌起愧疚,她迎上去,把对方的手揣在自己怀里,“怎么出门都不穿外套的,冷不冷呀。” “都冰了。”她用手贴上男友的脸,“对不起,我刚刚在电话里跟你发脾气。” 男人微微躬身附和她的动作,侧脸在她手上蹭蹭表示不在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怎么会有人监听我啊…难不成上次的脑洞成真了?不过你别担心,我这次的采访对象人挺好的,她说有朋友懂这个,可以帮我查查是谁做的。” 男人的身子僵了一下,苏伊只当他是冻得,赶紧把两人塞进出租车。 “你说查出来之后我们要去报警吗?”上楼梯的时候,苏伊有些担心地念叨着,“报警了会怎么样?到底也没给我带来什么损失…不过总感觉心里有点毛毛的啊,身边有这样的人。” “你…这么觉得?”一路沉默的男人轻轻问道。 “是啊,而且这样一来…亲爱的你跟我讲的电话都被变态听到了!这么一想我好生气的!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苏伊一扭头,发现男友还站在门外,“你怎么了?回来一路都怪怪的哎…” 对方留下一句“有点事,你先休息”就转头走了。 苏伊醒过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她记得男友突然走了之后,自己一头雾水,电话又打不通,后来… 她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想试着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被束缚住了。 男人走进来,抚摸她的脸,“我记得你说过不怕我,不会离开我对吧,那么现在呢?” 苏伊眨眨眼,吃惊又迷茫,“亲爱的…到底怎么了…” 男人沉默了一下,止不住地笑起来。 “不要装傻了,你还不明白吗?”他弯下身子靠近苏伊,总是面部表情的男人笑得一脸狰狞,“就是我啊,一直都是我啊。” 说完,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终于下了决定一样,眼睛亮起了光。 “那个你恐惧着,厌恶着的变态,就是我啊。” “你说的没错苏伊,我爱你爱到发狂。” 他喘息着,沿着苏伊的脖子一路亲吻下去。 “我爱你,”他喃喃道,“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恶心。即使拥有你也不能感到满足,我厌恨你的工作,你的朋友,我恨着这个世界分走你对我的注意力。” 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眼神绝望又兴奋,“你知道吗苏伊,我最痛恨的就是你了。每天晚上看着你无知无觉地躺在我身边,我都想,为什么不是你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受着折磨呢?” “我的四肢,我的拳头,我的脖子,”他的手虚扣在苏伊的脖颈上,“都被你锁上了,这不公平。我不想再痛苦下去了,只能把你锁上。” 他跪在床边,轻轻把头埋在苏伊的小腹上,“这不公平,苏伊。” 苏伊哭了,看着天花板,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涌。 男人好像平静了下来,像很多次哄因为电影情节而痛哭流涕的苏伊时做过的一样,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她的眼泪。 女孩子像是真的用水做的一样流着眼泪,他慢慢停下了擦拭的手,握紧拳头。 男人凑近苏伊,试图亲吻她的样子,却又停下动作苦笑起来,他解开苏伊手脚的绳子,疲倦地坐在地上,双手颤抖着遮住脸庞。 “对不起,”破碎的声音,“对不起。” “别害怕,你走吧。” “我不会再出现的。” 啊啊,到此为止了吧。男人想。 明明下定决心就算被厌恨也要把对方关在身边的,好不甘心。 只是哭泣就承受不住了吗…还真是高看自己了。 苏伊哭得一抽一抽的,像小动物一样蹭到他身边,用力把对方的头抱在怀里,“对、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她调整呼吸,努力把一句话说完,“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这么难过我都没发现,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开心,真是糟糕的女朋友。” “肯定很讨厌我吧,我都讨厌起自己了。把我锁起来也没关系,求求你…不要再这么难过了。” 男人颤抖着抱住苏伊。 “对不起。” “乖乖乖没事啦,揉揉头有没有开心一点?” “对不起。” “别这么说,我才是呢,对不起。” “…你没有错。” “又来,都说了你不要惯着我啦。” “咳,刚刚说厌恨你…是假的。” “啊?那我之前说手机的事有点可怕也是假的好了,是你的话,现在想想还挺带感的。” “…对不起。” “怎么又道上歉了…你这个闷脾气真是的,刚刚说那么溜现在就憋出来这几个字?亲爱的下次我们有什么问题不可以愉快地吃着烧烤谈呢,你看这次搞这么大阵仗,我手都磨红了!喂喂喂你别舔啊属狗的吗!唔唔唔那里也不能舔!” 于是苏伊和男友过上了三倍黏糊糊的日子。 高大的男人把兜帽扣在头上,安静地在街角等着接苏伊回家。 苏伊在大家“要命啊都几年了出门玩还接送你们是父女关系吗你们俩嗑药了吗行行好给单身狗留条活路”的抗议声中欢喜地朝他飞奔过来。 男人稳稳接住她,安定地做了一个举高高。 身后传来“卧槽太刺眼了我瞎了这是偶像剧吗别拦我我选择狗带”的感叹。 “我跟你讲喔,奈奈家养的大狼狗,特别帅气!那眼神那身板那一身毛…一开始怎么逗它都不搭理我,一声不吭地看着你,酷得不得了!还以为它不喜欢我呢,结果刚刚要走的时候它居然跑过来用脑袋蹭我哎嘿嘿嘿,奈奈都嫉妒了说那狗狗从来不撒娇的。” 苏伊摇晃着男人的手臂,语气欢快,“亲爱的我们养只大狼狗好吗?” “哎亲爱的你干嘛去怎么突然掉头走啊!” “…杀狗。” “不要突然这么可怕啦,狗狗也不行吗你走太快等等我嗷!” 男人停下脚步,转身抱住嗷嗷叫的女孩子。依旧看不出心情的面瘫脸,声音却有一丝委屈,“…有我还不够吗。” 苏伊心疼得脸都皱起来了,连声哄道,“够够够,特别够。” 夕阳西下,女孩子不停小声哄着板着脸的高大男人,男人一声不吭地赌着气。 过了一会儿,像是担心对方仰头累,他慢慢低下身子,女孩子原本扒着男人的肩膀,后来变成捧着脸摸头顺毛。 停在同一高度的时候,他凑上前亲吻了喋喋不朽的苏伊,“对不起。” 苏伊脸红红的,在他腰上拧了一把,“破坏气氛,重来。” “...谢谢你。” “…算了继续,谁让我这么爱你呢。” “我也爱你,苏伊。” “知道啦。” “非常…爱你...” “嗯嗯,我也是。” “我更爱你…” “谁要跟你比这个啦笨蛋!别说话吻我!” 鸟类一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苏迩正窝在宿舍噼里啪啦地赶论文。她取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干涩的双眼,“哪个宝贝浪回来啦?” 没人回应,脑海里一根弦突然“嘣”地弹了一下。苏迩按住自己颤抖的手,从猫眼里望出去。 过分消瘦的脸和弧度诡异的嘴角,记忆里容貌清秀的男生在玻璃的扭曲下显得可怕又陌生。 脑袋里的嗡嗡声在凝滞的房间里扩散。 “迩迩,我找到你啦。这次费了好大的劲呢,迩迩好过分啊,连专业都换了,差点找不到你…之前我害怕得要疯掉…我是不是很差劲?又把你弄丢了。”男生在门外,语气温柔。 “你离开了之后,我跑去问了好多人,”男生的手指在门上划过,断断续续地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好难过啊,他们都可以知道你的消息,可是我啊,却被迩迩像垃圾一样丢掉了。” 苏迩捂着耳朵蹲在了地上,男生的话依然清晰传了进来。 “为什么呀迩迩,为什么要把我丢掉啊。” “请你离开,”她压住颤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又冷漠,“我的舍友马上就要回来了,如果你不走的话我现在就会报警的。” “…啊…终于你又愿意跟我讲话了…”对方的声音夹杂着小小的呜咽,他循着苏迩的声音,在门外半跪了下来,“迩迩,开门吧。求你,我想见你…我好想见你。” 男生轻声的央求像是一把钥匙。 温柔的笑容,被修长的手指牵起的心悸,耳边带着笑意的呢喃,掉落的小刀,自己的尖叫,别人的尖叫,男生疯狂的脸,湿透的校服。 “别说了…”太多的情绪一下子涌入苏迩的脑海,她眼眶发红,“我叫你滚啊你听不懂吗!滚啊!” 天已经黑了。双腿发麻,苏迩勉强站起来,掏出手机,看见多了几十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她面无表情地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用力地把手机砸在墙上。 手机摔在房间一角,屏幕发着惨淡的光。苏迩在黑沉的房间里蹲下,把脸埋在膝盖上,小声哭了出来。 在早读上背着英语昏睡过去的苏迩被班主任罚放学以后打扫卫生,秃顶老师痛心疾首地念她,“这么宝贵的时间,你居然在睡觉!假期已经结束了,都高二的学生还分不清轻重缓急!高二了,学习是给我学的吗?背书是给我背的吗?到时候高考考场上哭的可不是我唉呀唉呀现在的孩子…” 苏迩从办公室出来,长长舒了口气。打起精神告别了班里的同学,一个人哼着歌干起活。收拾完教室的苏伊背上书包正准备回家,遇见搬着大纸箱的实践课老师,对方得救了似的拜托她把东西送到体育场旁边的储藏室。 “是不是这间啊…好大灰…” 苏迩艰难地用肩膀顶开破旧的门,被带落的灰尘呛得喷嚏连连,她草草扫视了一圈,“好乱…”跨过四仰八叉的运动器械和校庆时大出风头的小黄人玩偶服,放下箱子打算离开。 转身的动作碰翻了网球筐,黄色的小球跌跌撞撞滚了一地,苏迩叹了口气,认命地捡起球来。 有几个滚到跳高垫子的后面了,苏迩趴在地上用力地延长手臂极限的时候看到了狭窄储物柜里被束缚的男生。 苏迩吓得跳了起来。 男生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塞着不知什么东西,身上单薄的夏季校服满是泥土,两条□□的腿扭曲着被捆住,整个人像是被折断了一般塞在窄小的柜子里。 他眼神空洞望着苏迩的方向,沾着血迹和脏污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没有羞耻,恐慌,或者得救了的庆幸。 苏迩哆嗦着靠近他,轻轻扯出男生口中塞着的布团。 男生校裤的布料并不吸水,苏迩被烫到手一样把湿哒哒的布团甩到一边,“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对方没有一点反应,这让苏迩更恐慌了,她急急忙忙在一堆杂物中翻出一把看起来很旧的裁纸刀。 “同学,我现在要割断你手上的绳子,你不要乱动啊。” 第一次经历校园暴力的乖宝宝苏迩手都在抖,她勉强解开了男生手脚上的束缚,试图把对方扶出来。 “同学你能用上力吗?有没有受伤?身上哪里痛吗?嘶——” 男生大概被绑了太久,被移动了之后整个人直直地朝苏迩倒了下来,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苏迩擦到了手,痛得连连吸气。 “要找老师吗?校医这个时候可能还没下班…” “别管我。” 男生嗓音嘶哑,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苏迩伸手去扶,却被他一手打开。 “你听不懂话是不是?”他面无表情,“走开,别挡路。” 苏迩懵逼了,她捂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觉得委屈又气愤。本打算转身就走的,但在看见男生发着抖的双腿还是没狠下心,也学着对方一样板起脸,“逞什么强,你这样根本走不了的吧。” 苏迩捡起灰头土脸的校服短裤摔在男生身上,勒令对方穿上,然后把自己的校服外套围在他腰上,强硬地架起男生往外面走。一路上男生痛得“嘶嘶”吸气,她小心眼地决定忽视掉。 她在公车站停下来,放下男生准备离开,“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校服不用还送你了同学再见。” 手被身后的人抓住了,扯了两下,扯不动。 “你什么毛病啊有完没完我还急着回家做作业呢!” “…为什么…”男生抓着她的手低声问。 “啥?”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明明说过不要了啊…” 街道尽头的太阳只剩一圈光晕,这时候的光线温和又沙哑。男生迎着最后的光,眼睛被染成蜂蜜的颜色,他有些疑惑,却又执着地看着苏迩,想要一个答案。 苏迩不是很明白,她想,这个人好奇怪啊,可是他的眼睛真好看。 “虽然很生气,但大家都会这么做的吧。” “没有人啊,”男生笑了起来,“从来都没有人啊。” 大概扯到了伤口,他笑的时候轻轻颤抖,眼眶和鼻尖也红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看着苏迩。 “我是个麻烦,一看就知道了吧。” “那也不能把你丢在那里…喂喂喂怎么回事你哭什么别在公车站抱着我哭啊!” 鸟类二 第二天班里来了插班生,苏迩懵逼地看着脸上还带着淤青的男生笑眯眯坐在了教室角落。 苏迩面无表情假装看笔记,心里狂喊,“卧槽他身上的校服外套是我的吧袖口上的墨水印好熟悉老师这个教室里有一个穿女生校服的神经病啊老师你管不管!” 前两节课一眨眼就过去了。 大课间的时候,一伙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教室,他们把桌椅撞得歪七扭八,领头的人径直走到在角落安安静静的男生面前,踹翻了他的书桌。 尖子班的学生没怎么见过这个阵势,震惊地愣在原地。 “学弟学妹们,有件事要跟你们说一下,这个人,”混混头子把手按在男生的头上,“之前是我班上的,他呢,是个变态。” “他是个同性恋。你们这些好孩子可能不太明白,就是说这个小贱货喜欢被男人上。” 他说到这儿,打了个手势,就有周围的混混开始给班上同学发照片,苏迩也被塞了几张,上面的男生上衣凌乱,双腿□□,眼神空洞地被绑成屈辱的姿势。 她只看了一眼,手就开始抖了。 混混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像打了胜仗一样。教室里嗡嗡议论起来。 “原来之前说的高三滥交的那个…就是他啊。” “看不出来哎,你说他会不会有病…” 苏迩握紧了拳头,“…别说了。” “卧槽这种人为什么会来咱们班?给老班塞钱了?” 她清清嗓子,“你们别说了。” “真恶心哎…为什么会有这种人?” “够了!”她“咣”地推翻了桌子,寂静的教室里,她声音发抖,“…都别看了,把照片给我。” “苏迩你犯什么病这上面又不是你,你激动个什么劲…” “我说了都他妈把照片给我!” 苏迩抢过别人手里的照片,蹲下身把地上散落的一张一张仔细捡起来。她走到自我介绍后就一直没开过口的男生面前,对方像班里其他人一样愣愣地看着她。 苏迩伸出手,朝男生微笑,两颗小虎牙闪着光一样白。 “我们走吧。” 苏迩和男生并排蹲在小树林的土坑前,看着照片被火覆盖。 苏迩拍拍对方的肩膀,“放心吧,穿着我的外套,以后就是我的人啦。我会罩着你的。” “…你不问吗,刚刚他们说的话?同性恋之类的…” “哎这种事有什么关系,不过你要是想说的话我可以听。” “刚刚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跟傻逼在一个房间会被传染的嘛,喂我们逃课吧。” 男生脸上露出哭一样的笑容,拼命点头。 苏迩为男生出头后一样被当作怪胎排挤了。男生很愧疚,反复道歉,她表示一点都不在乎,跑去找了老师,把座位搬到男生旁边。 苏迩晃晃他的手,“这群傻逼哪有你重要。” 男生笑弯了眼,“我最喜欢迩迩了。” 明明对方是男生,但面对他的时候,苏迩总觉得胸口有一腔义不容辞的热血。 真是没办法,得把这个家伙照顾好啊。 每次看见男生亮闪闪望着她的,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的眼神,苏迩总这么想。 混混们再来找麻烦的时候,苏迩挡在男生身前,混混头子吹着口哨,“看不出来你这小贱货还能把到妞啊。” “你再这么喊他一句试试!” 对方推了一把苏迩,“我不光这么喊他,我还这么喊你呢小贱…” 他猛地停住,不可思议地扭头,男生站在他身后,手里的裁纸刀深深陷在他背上,男生□□,又一次用力捅了进去。 苏迩被推倒之后,抬头看到的是男生温柔看着她的脸。在周围的尖叫中,他扔掉刀,伸出双臂朝她走过来。 苏迩瞳孔收缩,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迩迩?”男生疑惑地歪下头,低头看了看,在衣服上使劲擦拭着染血的手,一边蹭一边笑得灿烂,“你摔得痛不痛?我替你报仇啦。” 这起暴力事件很快被压了下来,似乎是男生家庭背景显赫的原因。尽管这件事在学生之间也被严禁谈论,苏迩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小声的议论和探究的目光总是跟着她。苏迩没有力气去理会,事情发生后她感觉混混沌沌的,男生被拉走前脸上天真的笑容一直堵在她的喉咙里。 为什么会笑啊。 好可怕。 他好可怕。 那天被老师拉走后消失了一星期的男生重新出现在学校时,整个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迩迩我好想你!”男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凑到苏迩旁边,欢快地在她课桌上堆满花花绿绿亮闪闪的小玩意,“想你的时候就去给你买礼物,你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再去…” “…我不需要。”苏迩嗓子发紧,她知道全班都在看向这边,“要上课了,快回你的座位吧。”把桌上的东西往男生那边推过去,动作有些大,几个发夹和小玩偶滚落在地。 过了很久男生轻轻开口,“…你讨厌我了吗…” “…老师来了,你别说话了。” 苏迩偷偷瞟了男生一眼,惊恐地发现男生垂着头,课桌下的手正握着钢笔一下一下扎进鲜血淋漓的大腿,她听见自己尖叫了起来。 后来的事情好像一场噩梦。 男生不再来上课了。 可她书包里总有多出的礼物,手机短信中了毒一样涌进来。又一次在小区门口看见男生时,她狠狠地把书包砸在对方身上,“你他妈有病啊!” 男生没有躲,“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呢?我很想你啊,迩迩。” “请你不要再来了,”女孩发着抖,“我不想见到你。” 当天晚上下起大雨,苏迩关窗的时候发现男生还站在楼下,尽管隔着雨幕,脊背上还是泛起了被直勾勾盯着的寒意。 来电提醒。 按掉。 来电提醒。 按掉。 凌晨的时候她接起电话,对方清脆的笑声传了过来。 “我就知道迩迩还是喜欢我的嘛…” “你不想见到我吗,可是这是我一天最快乐的时候。” “是因为我伤害了那个人才不喜欢我的吗?那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我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那天被救出来之后我就知道,迩迩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说过的啊,不会丢下我的…” “迩迩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好喜欢你,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跟我说说话吧,迩迩。求你别丢下我…” 苏迩听着,慢慢在床上缩成一团,声音沙哑,“我跟你道歉行吗…请你离我远点…对不起…对不起…” 她转学了,寄宿。后来父母工作调动,去了另外的城市,大学的时候去了更远的城市,大三的时候做交换生,跑到了地球的另一边。 手机号码换了无数个,别人问起时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喜新厌旧嘛。” “而且,自己的手机号谁也不知道的感觉很酷啊。”她笑嘻嘻地说,手指攥紧。 苏迩哭累了。她勉强站起来去洗脸,不想开灯,只想睡一觉。 埋在被子里,她想,怎么办呀,又被找到了。 他变得好瘦。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为什么会觉得难受呢。 都是他的错。 如果那天早读没睡着就好了。 鸟类三 苏迩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自从那天男生找到她之后,就一直跟在她身后。苏迩出门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苏迩回宿舍男生就等在楼下。不管受到苏迩怎么样的对待,对方都只是一遍一遍重复说着,“不呆在迩迩身边我会死掉的。” 他抬起胳膊,宽大的外套从两条瘦弱的手臂上滑下,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眼神炙热又飘忽,“对不起,让你生气了。我每天都惩罚自己呢,迩迩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 苏迩把眼神从男生因为瘦弱而骨节凸显的手腕上别开,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想伸出手摸摸对方的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齿缝间挤出一句,“你这样让我觉得恶心。” 他脚步摇晃,跟在泄愤一般在纵横交错小巷里绕来绕去的苏迩身后,心里巨大的欢喜沿着走过的路淌了一地。 营养不良和缺乏睡眠带来的眩晕恶心灌满了他的四肢。 每一口呼吸都扯着内脏隐隐作痛。 然而“和苏迩身处同一个空间”这个认知又让他异常亢奋,头很沉,心脏一直加速收缩,男生盯着前方的身影,眼神狂热又幸福。 被嫌弃也没关系,被恐惧也没关系。你离开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会找到你的。 苏迩,我喜欢你,喜欢到不需要你喜欢我也可以继续下去的地步。 只是看着你,心脏就满足得要炸裂了。 男生跌跌撞撞扶着墙往前走了两步,低头费力地喘息。 视野模糊起来,他停下脚步,试图从强烈的眩晕感中辨别方向。 其实是骗自己的。 伴随着“看着你”产生的满足感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填不满的欲望。 我好喜欢你,迩迩,请你看着我,别怕我,别讨厌我啊。 不够的,不管从你身上得到多少都好像是不够的。 求你抱着我。 求你喜欢我。 求你像我渴望你一样渴望着我。 男生支撑在墙上的身体无力地滑倒在地。 “迩迩…我头好晕…“ “…可不可以再来救我一次啊…” 晚饭过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苏迩站在窗边,努力压下心里的焦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泥土的清新气味,尽量不去想这烦躁感的源头。 对他说了“恶心”之后冲进了附近的小巷,心里憋了一股气要把男生甩掉,可在对方身影真的消失之后莫名其妙地失落起来。随着天色一点点变暗,苏迩不愿意承认自己克制不住地担心起男生。 雨水和世界碰撞的沙沙声有安抚人心的功效,但是苏迩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反而因为无法忽视在身体一角叫嚣的声音更加心烦意乱。 闭嘴啊。 本来就跟我没有关系。 冷漠地走开就好了。 跟其他人一样无视掉就可以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刮了苏迩一脸的雨丝。她想起来高中时那个大雨的夜晚,雨水打在男生惨白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日期离那一天越来越远,他的样子反而在脑海里变得愈发清晰。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男生穿过雨幕的,温柔而热切的望向她的眼神。 该死的。 苏迩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抓起伞跑出门去。 在白天走过的路上转了几圈后终于找到了晕倒在狭窄小巷里的男生,苏迩叫了救护车,蹲在地上愣愣地打量着男生昏迷的脸。 “我该怎么办呀,”苏迩的伞撑在男生头上,水滴流进脖颈激得她一个寒颤,“我太讨厌你了,真的。” 她的手指轻轻流连过男生的眉骨和鼻梁,“我的生活本来不应该有这些东西的,什么校园混混啊,被人议论啊,更别说亲眼看见有人面不改色地在自己面前…杀人,”她的嗓音卡了一下,眨眨眼继续说,“我本来以为就是单纯地上课,做卷子,考个好学校,然后在大学里好好谈一次恋爱,找那种会打篮球的,头发毛茸茸,笑起来眼睛亮亮的男孩子…我都想好了的。” “可是遇见你之后全都乱套了。” 苏迩回忆着,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我后来想了很多,觉得自己才是大傻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是个麻烦,我怎么听都听不明白呢?别人都看出来了,他们都绕着走,就我一个傻子,巴巴往你身边凑。是我的错,我招惹的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她试着架起他的身体,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把对方拖到屋檐下。 “被你缠上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差劲的人。那个人死在我面前之后,我请了两天的假,害怕得缩在床上,我发现不管是对于那个垃圾死掉这件事,还是你在我面前杀人这件事,我都不觉得害怕。这个把我吓得半死。包括后来你那样苦苦地求我原谅,我心里有一部分居然感到快乐,你在楼下淋着雨,我居然觉得很满足。” 似乎被自己的话逗乐了,苏迩低低笑了起来,“可我知道这是不对的呀,这是不正常的,我应该害怕的,我怎么能这么不善良啊。” “不知道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还是因为遇见你这一部分的我才显现出来,反正都是你的原因,所以我说你恶心,要你滚…就好像每次把你往怪物那边多推一点,自己就更像一个好姑娘了。” “每次离开的时候,其实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你猜不到吧?像我这么厉害的美少女,真的要跑你才找不到呢。你一直觉得你害了我,其实我才是那个恶人呢。” 她把浑身湿透的男生紧紧搂在怀里,试图把自己的热气传递到对方身上,“我没法说服自己面对你,又忍受不了失去你,只能虚伪地装成一个受害者,太低劣了…”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苏迩把额头抵在男生冰凉的后脖上,说话时吐出的气在雨夜里凝成隐隐约约的白雾,“求你啦,醒过来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 医生说只是营养不良加疲劳过度,打完点滴再休养休养就没事了。苏迩谢过对方之后,有些疲惫地在病床边坐下,外套半湿不干地裹在身上,就在她略微烦躁地扯着床单角时,她的手被轻轻握住了。 苏迩一惊,习惯性地往回抽,对方仿佛料到了她动作一般加大了力度,把她的手牢牢攥紧。 “迩迩,你别躲,我头晕晕的使不上劲。”男生沙哑地开口,“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放屁使不上劲,你捏得我手都疼了。苏迩在心里骂,但身体还是慢慢放松了下来,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冷淡,“白天掉了东西在那附近,刚好看见水坑里躺着人…我没有看着人死掉的兴趣,只是看你可怜而已,谁知道医院的人非让我跟着过来…” “我都听到了,迩迩。”男生转过头来盯着她,眼睛里是平静的欢喜,“我好开心啊。” 苏迩炸了。 她僵在原地,听着男生滔滔不绝地说着“我早就知道迩迩喜欢我”“你才不会因为那些无聊的人跟我生气呢”“明明喜欢我还强撑的样子太可爱啦还好之前我收藏了超多照片”等等傻了吧唧的话,尴尬地把头扭向了一边不去看他。 “啊!你在害羞吗好可爱…你一害羞就掐大拇指你瞒不到我的!” “…闭嘴啊谁害羞了烦不烦啊!” 吼出去之后男生瞬间噤声,苏迩抿着嘴垂下了头。明明好不容易可以好好沟通的,为什么非要说出伤人的话…自己果然是个糟糕到无可救药的人啊。 “迩迩,”男生晃晃她的手,像从前她安抚他时做的那样,“你不需要这样难过,如果没办法接受自己的话,就交给我吧。” 她猛地抬头看向对方。 “温柔的迩迩,活力满满的迩迩,嘴硬的迩迩,痛苦挣扎的迩迩,对我来说都是可爱的哟,”他带着笑的眼神固定住苏迩,她愣愣地忘了自己的动作,“你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得不得了,所以如果不要再因为这种事痛苦了,交给我就好了。” “我来负责喜欢你糟糕的部分,你只要负责喜欢我就够了。” 苏迩看着他,眼眶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她狠狠地把头砸在男生的胸口,“笨蛋吗你…谁说过要喜欢你了…” 然后在对方嗷嗷连声的“轻一点迩迩轻一点我是伤员哎虽然你抱我我是很喜欢嗷嗷嗷我错了别打了别打脸唔”中扬起了嘴角。 风和日丽。 苏迩在体育馆门口一掌劈上了男生的头,“说了多少遍大热天的不要压在我身上你很重啊!” 清秀男生奋力把自己像冰箱贴一样糊在跟他差不多高的女孩身上,一边嚷嚷“明明你自己说喜欢我吃胖一点的样子还给我做饭”一边被女孩扯着脸拉到一边。 苏迩脸红红的吼,“关我屁事啊就算你饿成干该重还是重好吗!” 男生就势滚倒在花坛上,“我有小情绪了,要迩迩亲亲才能起来。” 苏迩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二十米,又僵硬地折回来在男生脸颊上亲了一下,“…好了吗我们进场吧比赛要开始了喂。” “居然真的…”男生惊喜地捂着自己的脸,“我要迩迩跟我深情表白才能进场!” “…去死吧你。” 男生看着专心看球场里挥洒汗水的运动员的苏迩,脑海里突然“叮”地一声,想起了之前苏迩说过的关于理想男友的事情。“篮球…男孩子…毛茸茸的头发…”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警惕地在球场里巡视,打开手机比对球员信息,暗戳戳地开始给所有“头发毛茸茸”的男性编辑起“混蛋三天之内剃秃头不然宰了你”的恐吓邮件。 身旁的苏迩问他,“忙活什么呢?出门约个会你还玩手机。帮我递一下水杯。” 他连忙拧开瓶盖递过去。苏迩伸手接水的时候迅速揉了下他的头,正色道,“我喜欢你,每天都是。”然后继续认真看球。 男生愣了一下,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删除了邮件。 真狡猾,他笑弯了眼。 第6章 壁虎一 苏缮站在公司楼下,看着大雨,正思考着在冒雨回家和等雨停两个选项里究竟哪个比较划算时,一把伞递到了自己面前。 “没猜错的话,这位美丽的小姐是在为大雨发愁吧,”面前的青年轻巧地用雨伞在身前挽了个花,坐在轮椅上夸张地行了欧洲贵族似的见面礼,“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在下有没有荣幸护送小姐回家呢?” “哪儿学的这一套?”苏缮“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接过青年手里的伞,“怎么下着雨还出来,多不方便啊。” “情感杂志上说,雨天的时候带伞来接女朋友是衡量男人的基本。”青年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笑吟吟地说道。 “那么,我英俊潇洒勤学好问的男朋友,”苏缮把包递过去,绕到他身后推起轮椅,看似自然地问,“包好沉的,今天我来推车,你给我拿包好不好?帮女生拿包也是优秀男朋友的准则之一喔。” 青年微微皱了一下眉,看起来有些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苏苏其实你不用这么照顾我…” 苏缮:“那我耍小脾气给你看。” “…好了真是拿你没办法。”两人对峙了一会儿,青年无奈地打起了伞,“辛苦你了。” 回到家之后苏缮表示淋了雨对身体不好,风风火火地把男友推进浴室泡热水澡。等他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苏缮正往桌上端饭,青年没出声,眯起眼睛静静看着忙活的女友。 “看着我做什么?”苏缮扭头瞥他一眼,笑眯眯地埋怨。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每天充满干劲的样子会让人不知不觉变得开心起来。” 苏缮听了夸奖,骄傲地接口,“是吧?” 青年点点头,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但嗓音里的阴沉像水波一样在客厅里一圈圈荡开,“然后就忍不住想,我的女朋友这么棒,怎么偏偏我是这种刻薄,悲观,又不讨人喜欢的人啊。更何况我基本上算是个…”他低头望着自己的长裤上稍显瘦弱的轮廓,没有说下去。 那些恶劣的情绪像水面上漂浮的腐败水草,缠绕在苏缮的血管上,拉着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 她走过来蹲在他腿边,无措地拉住他修长的手指,“亲爱的你别这么说,你这样说自己我心里好难受。” 对方手指颤了一下,没说话。 “谁说你不讨人喜欢,我就喜欢你,老天爷呀喜欢得不得了,”苏缮托起他的脸,眼睛和鼻尖略略发红,她小声却认真地说,“而且真要说起来的话,你的腿会出事全都是我的错,我才不是一个很棒的人呢,不然怎么会害你受伤啊。” 一年前,苏缮刚刚和他开始恋爱的时候,苏缮开车的时候出了事故,她除了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反而是同车男友的腿再也没法走路了。尽管判定结果说明那场交通事故并不是苏缮的问题,作为灾难中幸运的一方,她自然而然地认为男友双腿残疾,大好前程功亏一篑,以至于伤后意志消沉,性格也变得有些阴郁都是自己的责任。 青年看着女孩脸上小心翼翼的心疼和愧疚,呼吸一紧,他弯下身子,额头轻轻抵上苏缮的额头,“不是你的错,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讨厌成为负担的自己。” 苏缮伸手捏住男友的脸往两边扯,试图让对方脸上的表情不那么沉重,“瞎说,医生说你的腿好好治疗还是很有可能恢复的,更何况我可是资深脑残少女耶,咱们俩谁是谁负担还说不定呢。” “不只是腿,”他笑着摇摇头,平时总是平静睿智的声音因为脸颊被苏缮揪着而显得含糊又滑稽,“你看,我明知道说这些话会让你难受,可还是忍不住要把自己的痛苦压在你身上,等着你来安抚我…” 青年一边低低地说着,一边把唇贴上苏缮,叹息着亲吻起来,“真是自私的行为啊,明明只能拖累别人,却非要拉扯你不放手…明知道你值得更好的,可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手,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苏缮一边回应,一边轻抚对方的脊背,她想大概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让男友总是患得患失。 她温柔地推开他,眼睛清澈得像窗外大雨洗过的天空,青年有一瞬间的愣怔,然后他听见女孩语调轻快但不容置疑地开口,“你要相信我呀,其他人再好,关我们什么事?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俩互相拖累,拖一辈子,谁放手谁是小狗。” 他看着她,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即颤抖着把头埋在苏缮的颈窝,女孩一如既往地温柔抱住他。 他感受着她柔软身体散发出来的温热,不由得放松了下来。苏缮就像自己的太阳,青年想,马上又为自己俗气的比喻而厌恶地皱了眉头。 似乎不论什么季节,苏缮身上总有恰到好处,让人沉迷的绵软热度,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总能让与之相处的人卸下心防,迅速地产生一种“这个人可以做一辈子朋友”的感觉。而他,随着身上因为热水的缘故而停留在皮肤表面的热气慢慢消散,恢复了一直以来较低的体温。 被苏缮环绕着的青年闭上眼,深深呼吸着她脖颈上的气息。 我们是这么不一样的人。 所以我才如此地渴望你。 青年吃下女友递来的药,平静躺在床上,等对方关了灯,两人交换晚安吻后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 他等身边的人呼吸变得均匀深沉,在夜色中坐起,他把手撑在床边的辅助架上,双臂肌肉紧绷,熟练地把自己移动到轮椅上。橡胶轮胎摩擦地毯的声音簌簌响起,开门口他停下动作,确认苏缮还在熟睡后轻轻关上门,锁片慢慢滑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青年面无表情地将手指伸进口腔,中指抠弄着喉咙,几下之后他瞳孔收缩,对着马桶用力地干呕起来。几番折腾后,他按下冲水按钮,看着残留的药液和秽物随着水流被卷入下水道。 其实自己也明白这样的举动大概没什么意义,躺在床上的那些时间里,药品可能已经发挥效用了。 可还是试图依靠这些自我惩罚的行为来消除负罪感。 他嘲讽地笑了起来,对着镜子上自己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地心说:“懦夫。” 青年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洗了一把脸。在他还在医院的时候,公寓里的大部分设施都被苏缮守着施工队改装过了,保证他一个人在的时候也能行动自如。洗手池刚好是坐在轮椅上低头就能使用的高度,苏缮倔强地拒绝安装两种高度的台面,坚持和他保持一致,每次洗脸的时候都滑稽得像一只还没熟练掌握喝水技巧的幼年长颈鹿。 他知道,苏缮在尽力把一切提醒自己有别于他人的事物踢出他们的生活,试着用柔软的身躯把自己的恋人包裹起来,将另一个本属于她的世界隔绝在两人之外。 他想起苏缮晚饭时的话,她的眼神坦诚又热切,声音就像包了蜜糖,“在一起一辈子”这样从前听了只觉得愚蠢又虚伪的情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有了令人信服的力量。他把这句话挂在脖子上,贴着胸膛,像求神拜佛的人得到了高僧开光的护身符一样捧着。 就算苏缮是人间小小的神明,他却很难称得上虔诚的教徒。 青年擦干了手上的水,重新戴上眼镜,冷冷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我还不知道你吗? 你这贪婪的,仗着神明善心将其据为己有的恶鬼。 你以为她不会发觉你犯下的恶行吗? 伪装成信徒掠夺走被愧疚蒙蔽双眼的神明,还妄想着她的爱情。 他回到床上时带进的冷意激得苏缮哼唧两声,短暂地从睡梦中恢复了意识,她搂住他含糊不清地问,“你去哪儿啦,身上这么凉。” 他没来得及回应,女孩温热的手掌往下探,捂住了他没什么感觉的膝盖上,女孩嘟囔,“腿也冰冰的,你明天腿疼我可不管。” 他把女孩揽进怀里,蹭了蹭对方绒绒的发顶,“睡吧。”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请求你,让她永远停留在我身边吧。 我愿意用双腿来换。 第7章 壁虎二 最近,苏缮觉得男友突然变得非常黏她。 上下班接送就算了,连工作地点也搬到了她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因为咖啡厅并没有残疾人卫生间,他只能尽量减少进水和使用卫生间的次数,每天等到苏缮下班赶来时,都发现男友的嘴唇都干裂起皮。可无论她使尽浑身解数,青年都执着地要等着她,甚至说出了“苏苏是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有一个瘸子男朋友,嫌我丢脸了吗”这样让她气愤又心疼的话。 当时为了上班方便,公寓买在了离公司步行大概十分钟左右的小区,周围环境也很不错,最重要的是一楼附带小花园,即使是使用轮椅出行也不会有太大的障碍,所以在事故发生后出于方便照顾男友的原因,她很是霸道总裁地把对方强行安置到了自己家里来。 苏缮似乎天生有种奇异的乐观,尤其擅长包容或者理解身边的人事。尽管在事故发生后多次被男友一脸冷漠地单方面分手以及嘲讽“不用假惺惺地照顾我”“去别处展示圣母光辉吧”的时候,她仍然以旁人不能理解的状态自动把诸如此类伤人的话翻译成男友说不出口的挽留,甚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成功安抚了对方。 两人是在大学认识的。大学新入社团的时候,男人作为社长,长相俊朗又亲切体贴,斩获了大批小女生的心。苏缮打心眼里佩服这种全能型人才兼移动荷尔蒙,但总觉得不善于和发光体打交道,一直保持着远观的距离。 随着在一起共事久了,苏缮隐约觉得这个平时在朋友中总是充当调停者和粘合剂的男人,尽管看起来是温柔和善又可靠的大哥哥角色,镜片下的眼神总有一种违和感。 直到那天傍晚因为忘记拿东西返回社团活动室,一不小心撞到对方面露嘲讽地浏览完抽屉里的情书后撕碎扔进垃圾桶,她才确认自己的猜想。苏缮记得下午社团会议结束的时候,眼前的人还温和地对情书的主人说着“不用太勉强自己,麻烦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这样鼓励的话。男人发现自己的恶劣行径被撞破之后也没有慌张,反而很自然地问起尴尬站在门口的苏缮,“为什么人可以在对某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信誓旦旦地说出‘你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光芒’‘我会一直喜欢着你’这样的话呢?” 男人又拎出另一封,贴着可爱贴纸的彩色信封被随手丢进垃圾桶,“天使的魔法让我们相遇,学长温柔的笑容是我存在的意义…呵。” 他扭头看向苏缮,摆出了信上所提到的温柔笑脸,“仔细想想,人类真可笑啊。 苏缮眨眨眼,面对对方中二的言论,一下子陷入了反应迟钝。 “喜欢上一无所知的人,莫名其妙地认为自己自此拿到了不得了的钥匙,”男人似乎对苏缮迷茫的表情很满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连对方是人是鬼也没有搞清楚,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只是强行把自己信仰附在他人身上,再反过来用虚伪的话来蒙骗自己而已。” “就是因为这么蠢,才会被耍得团团转啊。” 看着眼前的男人淡定地说着羞耻的内容,苏缮有些惊讶地脸红了起来。她想,这个发光体虽然摆出一副冷淡高傲的样子,实际上出乎意料的幼稚嘛。 她抬头看了看对方冷淡嘲讽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个人还挺可爱的。 他看着活动室门口愣愣站着的女孩,记得是宣传部的长期社员,平时不怎么张扬,只是安安静静干活,但似乎因为热心又体贴的缘故,人缘很好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他在心里恶劣揣测女孩在听到他这一番话后可能的反应,害怕地转身离开?愤怒地指责他表里不一,践踏别人的心意,或者拿今天的事情当做把柄威胁他?打量着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因为忍耐着情绪而脸色泛红的女孩,他无所谓地计划着下一步,只要宣称自己回到活动室发现女孩翻了他的抽屉还撕掉了别人给他的情书,在隐约透漏出女孩之前追求过他被婉拒的信息就解决了。大家只会把女孩当成求爱不成反被嫉妒驱使的可怜虫罢了。 毕竟人只会盲目选择自己想要相信的真相而已。 女孩偏头想了一会儿,径直走近他身旁,伸出手指在他小臂上轻轻点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坦然又温柔,“摸得到,学长不是鬼呢,我确定了。” 什么啊,她在说什么。 听了这种话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明明只是隔着衣料的一触即分,微小的压力甚至没来得及传递到肌肤,他居然产生了一种被苏缮指尖温热撩拨心脏的错觉。 男人试图把眼神从苏缮干净柔和的眼睛里挪开,却盯着对方瞳仁中映出的自己移不开眼。 为什么她眼睛里的自己,跟镜子里看到的不一样。 可笑,快收起你呆愣的表情,不过装天真而已,你扮演大好人连这也看不出来吗?快点推开她,剥开她的面具,逼问她的目的啊。 见他只是愣愣不说话,女孩看起来有点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打算离开,临走时指了指垃圾桶里带着贴纸的信封,提醒他出门要带走不然被大家发现就糟糕了。 苏缮离开之后,他坐在活动室捂着自己被触碰过的手臂,心中有一股狂热的情绪翻涌而来,他不能理解,也拒绝承认。 风从窗外吹进来,桌上一些残留的碎纸飞起来,他捡起落在大腿上的一片,翻过来,上面女孩清秀的字迹写道,“我忘不掉和你相遇时的天光”。 太阳已经西沉一阵了,天际还有一段橙黄混着嫣红的余晖,再往上是过渡成阴沉暗蓝的天空,和灰茫茫的建筑一起蚕食着傍晚的光芒。 这天之后,男人无法控制地开始关注起苏缮,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她走过的路,吃过的点心,喜欢的音乐,关注的影视剧,她的朋友,她避开的人,她讲话时的小动作,她傻笑时的小心思。 一开始是本着“拆穿伪装”这样粗劣的借口偷偷在苏缮的人生上撕了一道小口窥视,不料就这样怀着不明的心思一头栽了进去,等意识到时,自己已经被名为苏缮的一切包围了。 苏缮是他最不齿的那类傻子。 是那种深信不谙世事的少女一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啊”就可以让满手鲜血的恶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蠢蛋。 对她来说,世界仿佛永远都是草莓棉花糖的模样,她眼里的一切都柔和而甜美,怀抱永远温暖又踏实,心中总有一腔拯救他人的英雄气。 她说,你不是鬼呢,我确定了。 苏缮毕业时的年级聚会上,他作为嘉宾出席,随后开始追求苏缮,他深知苏缮对什么模样毫无抵抗力,按自己计划好的那样一步步把对方圈在了自己身边。周围人把他和苏缮笑称为模范情侣,天生一对,因为两人都体贴温柔可靠充满正能量人缘好得不得了。 苏缮摆出一脸苦恼的样子,“哎你们不知道他这个人看起来可靠其实幼稚飞天,还小心眼唔唔唔坏人我不说了别闹别闹!” 他摩擦着苏缮被自己捏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微笑标准,“你说对了,我本来就是坏人啊。” “小孩子才觉得当坏人很厉害,”女孩翻个白眼,“傻白甜才是真酷炫你知道吗。” “是是是。”他把嘟嘟囔囔的女友揽进怀里,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眼中的暗潮。 跟苏缮在一起的日子甜蜜又胆战心惊。 越接近苏缮,心底叫嚣的欲望就愈发往上翻涌,但同时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 想要独占她,想要拥有她,想要毁掉她。 苏缮似乎意识到他的烦躁和不安,更加温柔地对待他,可再多的亲吻和“我好喜欢你”都填不满他体内的深坑。 他知道苏缮在等着自己告诉她这份不安的来由。可是说出口的话,她会害怕的吧,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吧?他一边回应着对方的亲吻,一边在自己的假想里挣扎。 如果说苏缮的世界是棉花糖的话,他大概是淌着黑水的腐败水草,每靠近苏缮一分,绵软云朵样的甜蜜就萎缩一点。 要藏好啊,混蛋,给我藏好啊。 深知自己心情不可能被对方理解的绝望总在不经意间侵袭而来,在又一个被无力感俘获而痛哭的深夜里,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策划了一场车祸。 谎称身体不适换成苏缮开车,花钱雇来的亡命之徒开着大卡车在约定好的路口无视红绿灯冲过来,车子被动过手脚,一切像他预料的那样发生,电光火石间,副驾驶的他猛地扑向苏缮护住了她。 在巨大的痛感将他扯入昏迷前,他确认歪倒在安全气囊上的苏缮没事后满足地笑了起来。 这样就没问题了,苏缮,如果我出事的话,你就一定不会离开我了。 对不起,又要把我的过错压在你身上了。请不要因为卑劣的我而责怪自己,虽然你一定会的吧,因为你就是这样的傻子。 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幅身体坏掉也没关系。 终于能把你绑在身边了。 第8章 壁虎三 苏缮下了班,急匆匆赶到咖啡厅,她双手合十对男友抱歉道:“不好意思今天又加了一小会班,我一完事马上就跑下来啦,你等急了吗?” “不会,”青年摇摇头,合上手边的杂志,“刚刚我在这上面看到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你知道我猜不到嗷…” 他摘下眼镜笑了笑,直直望向苏缮,“知道你下午四点要来,我从三点就开始快乐。” 苏缮捂上脸小声喊:“犯规犯规!不许用这张帅脸加上认真的眼神来撩我!公共场合你这是逼我犯罪…我要回家了你走不走啊。” 两人正打算离开,苏缮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王公子哦不王经理啊,”苏缮用手支住男友凑近亲吻自己手指的头,用口型说着别闹,“我刚刚离开公司了…嗯今天有点事,晚上的聚会可能没法参加了,挺不好意思的。” “下周末?团队拓展啊…其实户外运动我不是很擅长…” 青年的动作顿住了,竖起耳朵听电话那边的声音。 “春游一样吗…到时候我再看,真的?哎谢谢你,又欠你一次人情…好的再见。” 电话刚挂掉,青年就凑上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王公子,就之前跟你说过的新来当经理的老板的儿子,他问我去不去今天晚上单位聚会来着。” “你还是去吧,不用顾忌我…”青年话没说完就被苏缮捏住了鼻尖,她挑眉,“口是心非,你脸上写着‘去的话今天晚上我就一个人在卧室哭’哎,再说我本来就不想去吃饭啊,一大帮人闹来闹去好累的。” “不过他说什么下周末我们部门有个什么户外拓展活动…还不许请假,好头疼我不想出门玩啊。” “要是我也去呢?” “哎?”苏缮停止翻滚,吃惊地看着男友。 “我听到了,可以带家属的,”青年一脸平静,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作为残疾人士提出了参加户外拓展活动的建议,“不是说像春游一样吗,一起去好不好?” 苏缮语无伦次,“可是可是,哎亲爱的你要知道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客观来说,我会担心的你知道吗?因为毕竟…就是…” “没关系的我知道,可是苏苏,我总要勇敢起来的,不能一直让你保护我啊,”青年握住她的手,“我是瘸了,但你不应该跟我一起坐在轮椅上。” 苏缮愣愣地听着他温和有力的声音,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和大学时在演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身影重合了。 “你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就不要因为我再担惊受怕了,”眼前的人笑得诚恳,硬着背后的晚霞,帅气值飙升,“让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苏缮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在当下的氛围里还是应景地感动了起来,她握紧男友的手,用力点头,“没问题亲爱的!天涯海角都一起!” 在莫名的高昂情绪里苏缮推着轮椅踏上回家之路,她错过了男友眼镜下一闪而过的精光。 在莫名高昂的情绪下青年忘记了完成每日任务[身残志不残:男人的倔强],愉快地任由女友把自己推回家。他在心里握拳,上一个想撬我墙角的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王公子来战吧! 转眼到了出发的前一天,两人整理好东西后上床准备休息。青年搂住苏缮,问:“那个王公子…人怎么样?” 苏缮还在盘算明天要用的东西,“人挺好的啊,虽然感觉傻里傻气缺根筋的样子,但是个好人没错啦,挺单纯也挺热心…怎么突然问这个?” “评价好高…”他的脸埋在苏缮脑袋上来回滚,声音嗡嗡的,“那王公子长得帅吗?” 苏缮被男友难得的撒娇逗得笑起来,“是在吃醋吗?” 背后的人只滚不讲话。 “放心吧你最帅啦,明明是收着女孩子的情书长大的吧,在这件事上也会吃醋啊好可爱。” “哎其实我还是有点紧张,毕竟是户外拓展可能没法一直跟你在一起,不知道你明天能不能跟大家好好相处啊…” 青年捂上她的眼,“虽然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谁都不喜欢,但起码也是收着情书长大,我跟你的同事们会相处愉快的。” “等等你这样说在哪个意义上我都没法放心啊…”苏缮扒着他的手嘟囔。 背后的人笑了笑,压低声音,“别操心了,艹我吧。” “滚滚滚住手你这个大污师!” 第二天大早,苏缮和青年来到公司楼下,还没站住脚,一个人就从不远处的大巴车上飞奔下来,一路高喊:“苏缮苏缮你来了这么早你吃早饭没有我给你带了我家阿姨的拿手便当!” 年轻人栗色的卷发在空中飘扬,他“哧”地刹车在苏缮面前,惊异地问青年,“你也是我们部门的吗?好像没见过你耶。” “王经理…这是我男朋友,之前说好一起来的,我跟李姐那边报备过。” 青年冲对方点点头,“王经理。” 年轻人似乎因为打击太大当场当机,眼睛圆溜溜地瞪着,“…我还以为你说你有男朋友只是为了敷衍我…没想到…” 苏缮为难地和男友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听我说…” 年轻人一挥手,壮士断腕一般,“你不用说了!之前给你带来困扰不好意思,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祝你们幸福!”说完转身跑回了车上。 青年看了一会,问苏缮,“他这样哭着跑走了真的没问题吗?” “…大概吧。” 在同事的帮助下上了车之后,青年的双腿果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苏缮不厌其烦地回答了很多次“是我男朋友”“车祸”“在一起挺久了”,青年一直在旁边微笑,用帅脸刷着大家的好感度,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人坦然的态度,虽然还有好奇的目光投来,总体上大家已经不再那么小心翼翼,还有几个男同事主动承包了青年移动不便时的体力活。 苏缮看着一派和谐景象,不禁感慨,集体真是像春风一样温暖。 身后的小姐妹拍拍她的座椅,“苏缮,王公子在最后一排哭着吃爱心便当呢。” 苏缮:“…风挺大的我听不见。” 下车之后受组织照顾,苏缮和男友只用负责整理一下要用到的食材,苏缮暂时借用了青年的轮椅,在野餐桌和大巴车之间一趟趟来回运着食品箱,青年被安置在桌边,对照着单子清点人数和食物。 苏缮运完东西坐了下了,青年突然说,“你们俩挺像的。” 她愣了一下,“嗯?” 青年指指身后喊着“情场失意赛场得意”四处找人比赛搭帐篷,在草地上来回蹦跶的王公子。 苏缮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我像他?我像他?我在你心里就这个傻样?” 青年叹口气,望向远方。 “你叹气是什么意思!喂别装没听见!说清楚啊混蛋!”苏缮气势汹汹地扑过去,一阵打闹之后,青年顶着一头乱毛笑着投降。 他重新开始对单子,轻声说,“他喜欢你。” “我觉得他跟小孩子闹着玩一样…过几天就过去了吧。” “我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很理智,可我控制不住,”青年的手握紧了椅子扶手,“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想,会不会,你跟他在一起,会比现在快乐很多?” 苏缮没来得及开口,他摇摇头道起歉来,“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想的,我只是…” 苏缮站起来给了他一个抱抱,“没事的,日常撒娇嘛,我习惯啦。” 晚上吃烧烤的时候,苏缮被怂恿着喝了不少酒,大家围着篝火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的苏缮被要求坦白她和青年的恋爱故事,脸红红的女孩被推到了场地中央。 “对不起我现在头昏昏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羞涩地笑了笑,眼睛飘向远处的大山。 “我跟他大学的时候是同一个社团,他是金光闪闪的超厉害学长,我就是小透明啦。” “本来不觉得会有什么交集的,后来有天看到他偷偷扔掉女生情书还跟我说了一大堆女孩子花痴啊人类好愚蠢啊之类的超中二发言,那时候觉得这个人太傻了吧,好可爱啊。” “后来莫名其妙在一起了,就是有种认识了很久的感觉。” “出车祸的时候,”苏缮停顿了一下,把眼泪憋回去,“车子飞出去的时候他还把我挡在身子下面…明明不应该是他的,他那么厉害的人不应该…”她忍了好久的眼泪还是崩溃了,草地上寂静一片。 他转着轮椅过去,伸手抹掉女孩的眼泪,苏缮抱住他不住地说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呀,哭什么小傻子。” 苏缮显然喝多了,拉住他边哭边说,“我好爱你,你知不知道?” 青年点头。 “我真的好爱你,全天下最爱你。” 最后他把她拉到怀里,看着满天繁星,“那我们结婚好不好?” 在周围“结婚结婚”的起哄声中苏缮泪眼朦胧地点了头。 他抱着怀里醉酒酣睡的女孩,回想着当年她闯到活动室时的场景,感觉现在多少能理解那些人说的话了。 你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光芒之类的。 只是对不起啊,你跟我说“我爱你”,我却没法回应你。虽然骗了你很多,但只有这一点不想欺骗你。 如果你对我的感情是爱的话,那我恶劣的欲望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对不起。 我想独占你,我想拥有你,我想毁掉你。 第9章 蜉蝣一 天绪二十三年春,宫墙里的梨花正开。 一身嫩黄的宫装少女趴在小池塘边写写画画,她从袖袋中掏出一页旧纸,仔细对照着,嘴里念念有词。 “哎这个符咒好难画…这一笔到底是从哪边连过去的啊…” “试了那么多次都没能成功,古书上说的是骗人的吧,没有灵力也能施术之类的。” 少女背后的假山遮蔽下,两个身着道袍的小男孩捂嘴偷笑,他们探头出去瞧了一眼还在琢磨符咒的嫩黄身影,互相咬起耳朵。 “那个笨蛋居然真的相信了哈哈哈!这么蠢怪不得师父不收她!” “嘿嘿嘿…不过那个咒术是从□□上撕下来的,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啦,她连灵力都没有怎么可能出问题,走了走了待会要被师父骂的,这边这么偏,走到大殿要好久呢。” 苏肆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她小心地把泛黄的纸页折好放回身上,取下头上的花簪,将尖头对准手指一划,身色肃穆地把血珠沿着之前写下的符咒晕染开来,心中默念祷词。 良久,睁眼。 “什么都没有嘛…”她的脸一下垮了下来,“难得我下狠心戳了手指。” 苏肆沮丧地躺在草地上,繁复的首饰和裙摆层层叠叠散落开来,突然她感到手中的符纸微微发热。 沾着血液的纸条无风自动,泛起绿莹莹的光芒,苏肆瞪大眼睛,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看着符纸化成绿色光点汇集在她面前。 光点猛地向四周散去,狂风骤起,巨大的力量掀起大量的湖水,像雨点一样密集地砸落地上。 苏肆将挡在脸前的宽大袍袖移开,在濛濛的水雾中,她望着眼前踏水而来的男子瞪大了双眼。 男子白衣白发,铺天的水雾在他身侧纷纷落下,行至苏肆身前,睫毛轻颤,露出一双流光的绿眸,问道,“何人唤吾前来?” 啊他的声音好好听!这就是玉石之音吧!白头发一看就特别有大智慧!肯定比学堂的老头子们还厉害! 苏肆兴奋过头傻在了原地,眼眶里泛着幸福的泪水。 她颤巍巍的“您是神仙吗”还没问出口,对方突然凑近打量了她一会,摆出了大失所望的样子,皱起眉头,“啧,怎么是个小丫头片子。” …大概是激动过度出现的幻觉。苏肆这样想着。 “喂喂喂愣着干吗,反悔了吗?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小丫头,赶紧跟大爷我订下契约,”男子好看的绿眸朝天翻了个白眼,声音颇为不耐烦,咧嘴威胁道,“不然揍哭你喔。” 苏肆无辜眨眨眼,“我不会耶。” 白发男子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什么?那你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我就按照这张纸上面写的去做了,据说没有灵力的人也能成功,”她又从袖袋里把东西掏出来,说到这兴奋得脸红扑扑,“没想到真的做到了!神仙大人是你在保佑我吗?” 男子怀疑地扯过少女手中的纸页,在对方“神仙大人您轻点不要搞坏了嗷嗷嗷我拿三天份的点心才换来这个的”的叫唤声中板着脸把纸翻来覆去甩得哗哗响。 “就这一页?” 苏肆点头。 他把纸攥紧,好笑地看着女孩的脸随着他的动作皱了起来。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是来实现我愿望的神仙大人!” “哧,”白头发的男人眯了眯眼,撩起袍子很是潇洒地蹲在池边假山上,居高临下地说,“既然如此,说来听听吧,你的愿望。” “其实…神仙大人,我下个月呢,就要出嫁啦,”苏肆羞涩地对起手指,“哎虽然女孩子不应该想这种事但是希望您能让夫君稍微多喜欢我一点点嗷好疼!” 被称为“神仙大人”的男子从假山上一跃而下,照着苏肆的后脑勺拍了下去,“笨蛋吗你!这种破事怎么看都是姻缘神管的吧!跟本大爷有一文钱关系?” 苏肆捂着头,泪眼汪汪,“那纸上说您是法力无边,什么愿望都会实现的大神仙啊…” “是啊,”男子站起身子,苏肆有一瞬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要你拿得出我要的东西。” “神仙大人想要什么?您不要看我这样,我怎么也是一朝公主,金银财宝不在话下!别的我暂时想不到,反正要什么都没问题啦。” “什么都行?” 苏肆使劲点头,脑袋上垂下的璎珞哗啦哗啦甩来甩去。 “那我再确认一遍,你需要我做什么?”白发男子表情严肃起来。 “姻缘不行的话…啊一下子想不出来…”苏肆绞尽脑汁,一会儿咬手帕一会儿扯头发。 “别磨磨唧唧的,再不说本大爷就走了!你还记得你那小破纸上写的为期一天吗啊?我看离太阳落山也不远了干脆算了吧真是…” “神仙大人不要走!”少女扑上来扯住男子雪白的袍袖,“一天的话…一天的话,您能带我出宫玩吗?” 男子嫌恶地甩开苏肆,摆出一脸“你是笨蛋吗”的表情。 “能吗能吗?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呢,到下月出嫁也只是坐在马车里盖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见。” “而且要去北城呢,神仙大人知道北城吗?远的不得了,马车要走个把月!” 苏肆一双杏眼圆溜溜,“而且听说那里好冷,花都不开!更何况都说春天的皇城是天下绝色,我在这里活了十五年,一次也没见过的话就太可惜了啊。” “随你。”男人皱眉看了她一会儿,绿色的眼睛飘向池塘,“要走就赶紧。” 苏肆欢呼,又想扑上去扯住对方衣摆,扑到一半被大手压着脑袋按了回去。 “敢问神仙大人名讳?我以后一定天天给您奉香火!” “…不需要。” “告诉我嘛神仙大人!我总要知道恩人的名字啊!” “不要再喊我什么神仙了,”他突然停下脚步,“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字,我只是祸辛而已。” 苏肆迷茫地“啊”了一声,但男子似乎没有说明的意思,她只好跟上对方步伐继续往前走。 “神,啊不对,祸辛大人您的头发好好看,像梨花一样白!” “嗯。” “天上的神仙都不长黑头发的么?” “…不知道。” “您的眼睛也很好看!比梨花的叶子还绿!” “…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可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神仙,之前看话本的时候攒了好多问题呢!祸辛大人神仙都是不老不死的吗?” “…谁知道。” “我才活了十五年,就已经觉得好长好长了…您高寿?” “…关你屁事。” “您是一生下来就是神仙还是…” “闭嘴不然我揍你。” 祸辛往前走了一段,发现背后呜哩哇啦一路的少女没了声,有些烦躁地扭头瞪她。 女孩蹲在宫墙边,看见一脸不快的白发男子停下脚步,立马欢欢喜喜地赶上前来,“我没生气,只是想看看祸辛大人您会不会等我啦。” “无聊。” “大人我们是要翻墙出去吗?” “不然你以为?”男子一个翻身跃上围墙,斜眼看她。 “我还以为是您会带着我腾云驾雾,咻地飞出去呢。”苏肆有点失望地歪头,“我见过皇兄他们御剑飞行,威风得不得了。” “啊?”被嫌弃的男人愤怒地把袖子挥得生风,“那找他们带你飞不就好了,你以为大爷想来管你的破事?” 苏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在男人再一次烦躁起来之前扬起笑脸,“祸辛大人息怒息怒,皇兄他们都很忙的,”她朝着祸辛伸出双手,“我长这么大还没翻过墙呢!大人来来来抓紧时间带我走嘛!” 第10章 蜉蝣二 “喔喔喔喔喔喔喔——”站在人潮川流不息的街市上,苏肆两手握拳举在胸前,看着来往的行人小贩和琳琅满目的商铺,脸上浮起红晕。 “啊这是什么红彤彤的像超大颗的玛瑙一串一串的!” “那边是什么小鸡耶毛茸茸的一坨一坨!” “那个人居然光着上身好害羞他会喷火哎!” 祸辛一把拽住激动过度来回蹦跶的少女,在对方头上锤了一拳,“害羞就不要看啊笨蛋!” 苏肆嘿嘿地傻笑着,“因为很难得嘛。” 她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热闹的空气,“祸辛大人,你住在天上吗?天上是什么样的?像皇城一样好看吗?” 祸辛碧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色,他闭上眼睛,将烈火炽烤和撕裂吞噬的痛楚压下,暂时不去想在黑暗中被淹没时的绝望。 他睁开眼,又是不耐烦的语气,“哼,大爷的地盘当然比你们好上千倍万倍。” 苏肆好像没听他说话的样子,尖叫着向远处的摊贩跑去,在小摊上翻翻捡捡,扭头招呼他,“这边这边!” 男人叹了一口气,“真该拿个狗链子把这小丫头栓起来。” “祸辛大人!”苏肆眼睛亮闪闪,“这边的首饰上可以刻字耶!” “你怎么什么都大惊小怪的,不是什么公主吗,这种玩意你还稀罕?” “按例分下来的跟自己出宫是不一样的!”苏肆拿起一个银镯在手腕上比划起来,“再说,公主跟公主也是不一样的呀。”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比如我跟皇姐就不一样,皇姐特别厉害,不过年长我六个月,现在已经是皇城数一数二的高手了。我呢,生下来资质就特别差,丁点灵力也没有。” “祸辛大人说我笨蛋也是没错的,我小时候也听父皇说过,小肆资质差就算了,脑子也不灵光,嘿嘿。” 她放下一个玉扳指,手指划过一溜耳坠。 “就连这次的婚事,听说那个北城的将军原本求娶的是皇姐,可是北城太冷了啊。” “我就想着,冷一点没关系,没有花也没关系,只要那位能稍微多喜欢我一点就好了。” 祸辛站在她身后,看着毛茸茸的脑袋左一晃右一晃地念念叨叨,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揉揉小姑娘的头。 他发觉自己的动作,皱了一下眉,握紧了拳头。 苏肆合掌在胸前,干笑了起来,“哎呀呀真是的还没嫁出去呢就想这种事情好害臊啊。” “听说那位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女孩举起一把小木剑,像模像样地往前一刺,“不过再怎么说我也是公主,他应该不敢在我面前造次…” “那样的话,杀掉不就好了。”男人平静的声音打断她。 “什么…” “你说的那将军也好,姐姐也好,我帮你杀掉就行了吧。” “您在说什么胡话啊…”苏肆啪的往后退了一步,瞪起圆溜溜地眼睛,“这么可怕以后不会有香火的啦…是发烧了吗?神仙也会生病的么?神仙生病也要吃苦苦的药么?” “你不愿意就算了,不用说这些蠢话。”祸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反正不过一天而已,我也无意评什么对错。” 苏肆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您说的是…我的事,本来就跟祸辛大人没什么关系呢…” “只是难得有人陪我说话,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了嘿嘿嘿。” 她突然眼睛一亮,拎起一串檀木手串,“哇这个好看!大娘我想要这个!” 祸辛看着女孩叽叽喳喳地拿着珠串跑去刻字,完了之后一脸惊恐跟摊主表示没钱,最后褪下手腕上的玉镯把手串换了回来。 “说你笨蛋还真是不亏,”他眯眼瞧着喜滋滋的苏肆,“用个上好的玉镯换木头。” 苏肆笑笑没说话,只是仔细地把手串收好,“赶紧走吧祸辛大人,您太显眼了,周围人都在往这边瞧呢。” “他们看的不是我,是你。” “怎、怎么会?”女孩慌张地向左右张望,双手捂在染上桃花色的脸颊上,“讨厌我也就是中人之姿啦…痛!” 祸辛没忍住,一掌拍下去,“我是你召唤出来的,其他人看不见好吗你脸红个什么劲!” “…什么?!” 祸辛百无聊赖地蹲在湖边的小树林里,斜眼看着不停在草地上翻滚的疑似人类。 在告诉苏肆她是唯一一个能看到自己的人类之后,少女迅速陷入了崩溃状态,拖着自己一路狂奔,避过湖边热闹的游人,直到冲进僻静树林遮掩处才停下来,一边嚷嚷“完蛋了没脸见人了”“皇城人民肯定以为我疯魔了”“万幸大家不知道我是四公主不对怎么想这两件事都很难过啊”一边在树丛里滚得满头碎叶。 他把手掌伸向空中,接住从枝叶间漏下来的阳光,有些迷茫地在虚空中抓了一把。 真奇怪啊,明明才离开那个地方没多久,有一瞬间竟然觉得那些在黑暗里痛苦挣扎的日子像是大梦一场。 之前苏肆问到神仙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确实思考了一下。 他曾经也想过很多次,神到底是什么呢?自己又是什么呢? 在混沌中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知晓了自己的名字,祸辛。 在怨恨中诞生的,绝望之人的稻草。 他是祸辛,身边的在黑色粘稠污水中挣扎扭曲的生物也是祸辛,因为前世犯下重罪,被神封印在此受着永生的鞭笞和炙烤之苦。 在这个没有方向和时间的地狱里,被长有倒刺的黑色藤蔓束缚着,淹没着。 偶尔会有丑陋生物从黑色藤蔓下翻涌上来,他们拼命挣扎着,呼喊,求救,咒骂,悔过。那就是 新的同伴了。 他已经不会喊叫了,任凭尖刺撕扯着皮肤,腐臭的污水灌进口鼻。只是偶尔会用空洞的眼神打量那些嘶吼的同伴,思索着,难道自己也是这样丑陋的生物吗? 在这个无法感知时间流逝的地方,曾经的记忆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如果说之前的他还试图寻找一个答案,现在也早就不在乎了。自己前世是什么人,究竟为了什么而赎罪这样的事,在似乎永无止境的折磨面前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 好痛苦,好想死掉。 什么慈悲为怀的神,明明小心眼得令人发笑。 他和他们都在痛苦中麻木着,又在麻木中渴望着。 等待绝望的人向他们伸出双手,用赌上魂魄的代价换一个愿望。事成之后,抽取对方的灵魂,换来留在人间的机会。 肮脏的愿望也好,贪婪的愿望也好,恶毒的扭曲的都没关系,我会做到的,会让你满意的。 求求你了,带我走吧。 周围渐渐骚动起来,久违的气流拂在他脸上,他转动眼球,看见眼前亮起了一道光。 奋力甩开缠绕在身上的束缚,在其他祸辛的嘶吼声中将身体坠入那道光源。 破开水雾的白发男人睁开眼睛,对上了一脸兴奋和憧憬的女孩子。 小孩子? 算了,他想,什么人都无所谓,杀掉就好了。 女孩子站在梨花树下,风带起来的三两花瓣落在她沾了水气的脸颊上,她突然欢喜地笑起来,仿佛自认为想出来了绝妙的点子。 她说,神仙大人陪我玩一天吧。 男人突然头痛起来,笨蛋吗这是。 第11章 蜉蝣三 祸辛还在发着呆,苏肆在一旁滚累了,暗戳戳地蹭到他身边,扯起男人雪白衣摆上的穗带。 “做什么?”他恶声恶气地问。 苏肆眨眨眼,“大人,我们去游湖吧。” “怎么,不怕别人看见自己自言自语的傻样了?” “祸辛大人真笨,”她弯起嘴角,“我们去租只小船,划到没人的地方不就行了。” 男人一下暴起,银白的头发也好像要炸起来,“你敢说大爷我笨…” “我错了错了您息怒,”苏肆笨手笨脚地扯住被祸辛甩来甩去的袍袖,凑上一张笑盈盈的脸,“明湖可是皇城四大景之一,我从小就看那些个才子们年年写这儿的美景,既然人都到这了,不去亲手划次船也太可惜了。” 祸辛冷哼一声,不讲话。 苏肆又凑近一点,摆出要哭的表情,“我听人家说,北城别说湖了,连个池塘都没有…” “烦死了叽叽歪歪!去去去现在就去!” “祸辛大人最好了!” “闭嘴!” 苏肆一路奔到湖边,跟划船的老伯打了商量,陪着笑把珍珠耳坠递给对方。 祸辛凌空一跃,脚尖轻点在船头上,木船没有一丝晃动。他看了看正举起船桨冲他炫耀的苏肆,撩起袍子背对着她盘腿坐下。 老伯收起束绳,叮嘱了几句,撑起长杆,把船送向湖中去。 木质的小船推开绿色的湖水,风轻轻撩起祸辛的白色长发,他抬眼打量了一下高悬头顶但已经开始西行的太阳,不动声色地估算起时辰。 “阳光真好啊。”身后女孩发出感慨。 他在心里点点头。 久违的新鲜空气充盈五脏六腑的舒畅,这种…切实活着的感觉。 祸辛阖上日光下流彩的碧绿眼,微微仰起脸,让苍白的面容沐浴在阳光下。 真好啊。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白发男人愤怒地跳起来,冲坐在小船另一端奋力划桨的女孩大吼:“这半天根本就是在原地打转吧!好好划啊笨蛋!” 苏肆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正打算开口道歉,听见旁边有一清朗男声招呼道:“打搅了,不知姑娘可否需要搭把手?” 她惊讶地回头,看见三五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立在舟上,其中一人笑得一口白牙,“我见姑娘独自一人在这湖中打转,怕是姑娘遇见困难才冒昧前来打搅的。” 苏肆急忙向对方行礼道谢,那青年吩咐船夫取来船桨,耐心地给她演示起来,苏肆一边仔细观察着,一边发出“原来如此”“好厉害”的感叹。 祸辛抱臂看着两人交谈,那青年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苏肆低头笑了起来。 他突然心头燃起无名火,转身跨入湖中踏水而去。 苏肆扭头发现船头的男人已经走远,飞快瞧了一眼面前的青年,把惊呼吞入肚中,急急忙忙向对方道了谢,并不算熟练地划起小船往祸辛离开的方向赶去。 身后青年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惋惜道,“色中恶鬼吗你,都把姑娘吓跑了。” “你别乱说,”青年收起望着苏肆远去身影的目光,“我可只是来帮个忙的。” “祸辛大人!”苏肆急匆匆划了一阵,周围已经不见其他游船了,放大声音喊前方的男人,“您别跑了等等我啊!” 白发男人没回头,只是脚步慢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您生气了?”苏肆气喘吁吁地把船划到祸辛身边,“刚刚有别人在我又没办法跟您说话…” “那就不要说了,我看你跟他聊得也挺好的。” 活音刚落,祸辛握紧拳头,心里为自己话中的怨妇口气喊了一声糟糕。 苏肆愣了一下,“啊?您、您难道是在吃醋…嗷好晕天旋地转!” “本大爷才没有!”男人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抓住女孩的双肩来回摇晃,“喂你把刚刚我说的忘掉听到没有!” “收起你的傻笑!立刻忘掉!” “知道啦知道啦,”苏肆被晃得眼冒金星,“您住手我感觉自己要升天了…” 男人哼了一声停下手,苏肆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笑眯眯地解释,“祸辛大人不要在意,偶尔小心眼我觉得也很帅气…” “好好好我忘掉,”察觉到对方瞪过来的凶狠视线,苏肆缩了缩脖子,“不过刚刚人家也只是好心来帮我,您干嘛跳船跑啊。” 祸辛转过头来,习惯性地顺着苏肆的话凶回去。 “对啊,别人都是好心就大爷我是恶…” 说到这突然卡住了。 脑海中回荡起在黑暗中睁开眼时听到的声音。 你是祸辛,在怨恨中诞生的,绝望之人的稻草。 满足对方的愿望,收取魂魄,换得留在人间的机会。 他愣怔了一瞬,随即收起脸上的表情,语气冰冷。 “…我确实是个恶人。” 苏肆一脸懵逼。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祸辛突然冷静下来坐回船上,语调平静地对她说,“你不是想看这湖上的景色吗?好好看吧,看够了告诉我。” 什么情况啊,祸辛大人突然心情好差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地在男人身旁坐下来,试着安慰对方。 “对我来说,跟刚刚的人比起来,您要好上千倍万倍,这湖上的景再美,也没有祸辛大人重要啊。” 她瞄了一眼对方冷冰冰的脸,搜肠刮肚地继续想词儿。 “您可不是什么恶人,怎么能这么说呢?您是我见过的,最英俊潇洒,最法力无边的,最好的神仙了。” 男人目视前方,轻笑了一声。 “大言不惭,你一共才见过几个神仙?” 苏肆见他搭话,一下子又变得眉开眼笑起来,“虽然到目前为止,您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啦。” “但是我一许愿,您就出现了,可不是什么别的神仙,这不正说明祸辛大人您特别厉害吗?” 男人转过头,绿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若我说,我是来取你的命呢?” “…我的命?”苏肆被潭水一样的眼睛盯着,愣在了原地。 远处来了一阵风,推得小船在湖中晃晃悠悠地荡了 “啊…如果是这我的命数的话,也没办法了吧。” 沉默了片刻之后女孩声音软软地开口。 她摸摸头,看起来有些严肃地说道,“况且比起牛头马面,我觉得还是祸辛大人来勾魂比较好呢。” “什么啊…”听了她的回答,男人有些疲惫地捂上双眼。 “是真的啦,”苏肆伸手在白发男人肩上安抚似的拍了拍,“您不用有心理压力,我今天已经很满足了。” “能够跟您一起出宫,见到了皇城的繁华,亲手泛舟在闻名天下的明湖上…真的好开心啊。” “况且,”少女笑眯眯地望向远方,“我活了十五岁,感觉已经很长了。” 祸辛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问道,“已经满足了吗,你的愿望?” 苏肆点头。 “离太阳落山还有一阵子,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苏肆眨眨眼,摇头。 “那我们走吧。”男人从船上站起身来。 苏肆也跟着慌慌张张站起来,“现在就去吗…地府?” 祸辛望着她,皱起眉头,宽大的手掌伸向苏肆的头顶。 然后大力一掌拍下。 “笨蛋吗你赶着去死!我说的是回宫啊!” “痛!您不是来索我命的么…” “别人说什么都信开玩笑你懂不懂!” 两人照着原路赶回了宫,一路无话。站在早晨相遇的池塘边,男人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到这儿就行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啊是这样…”女孩有些慌张,“早上到处都是水我也没看清,您要怎么回去呢?” “不关你事。” “神仙的秘密我懂我懂…那我能看、看着您离开吗?” 祸辛看了一眼渐渐下沉的夕阳,“随你。” 苏肆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身上掏出一个檀木手串,递给身旁的男人。 “白天的时候在那个首饰摊刻的,我知道神仙肯定看不上这种小玩意,只不过祸辛大人专门来一趟,我不能让您空着手离开呀。” 祸辛站着没动,少女拉起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把手串塞给了他。 “我给自己也刻了一串,您那上面刻的是我的名字,我这上面是您的,”苏肆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把木珠转过来给男人看上面的“祸辛”两个字,“到时候我把它供起来,让您香火旺旺的。” “我这个人脑子特别不灵光,说实话,今天发生的事到现在我还不太敢相信呢。” “我就怕万一以后,有一天我突然觉得今天这一切,跟您相遇啊,逛街市啊,游湖啊都只是做的一场梦可怎么办…” “到时候我只要看一眼这个就知道,您确实来过…”苏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为我这个废柴公主来到人间呢。” 祸辛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少女有些慌乱地攥着手串,冲着他一个劲地一边傻笑一边絮絮叨叨。 “您这么厉害的神仙,回去之后肯定不会记得我,只是偶尔翻出来这个的时候,想起来人间有个苏肆,她很感谢您…那我就很开心啦。” “最后一件事,我只跟您偷偷讲…”苏肆低下头,鼻音闷闷的,“其实回来的路上我有一瞬间想啊,要是将来的夫君跟祸辛大人有些相似的话,会是什么样呢?” “像我的话就糟了,”男人把头扭到一边,满不在乎的语气,“他才不会喜欢你这样麻烦的小丫头。” “您说的也是,”苏肆嘿嘿傻笑起来,双手在脸上胡乱地抹,“那可太糟糕了…” 男人伸手把少女的身子转了过去,站在她背后恶声恶气,“本大爷要走了,你老老实实对着那边,我可不想临走还看着你眼巴巴的可怜样。” 苏肆背对着男人,眼泪流得更厉害,一抽一抽地跟他道别。 白发男人低头打量着只到自己胸前的小姑娘,左手无意识地在木珠的刻印上来回摩擦。 他伸手撩过少女的发梢,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头发流水一样滑过他的指尖。 时间到了。 他的右手发热,慢慢聚拢起绿莹莹的闪光,男人猛地出掌向少女的后背袭去。 在手掌接触到苏肆的那一瞬间,他嘴角微微扬起。 真是的,才一天我就很头疼了,谁要记得你这种笨蛋啊。 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不过好歹被你叫了一天的神仙大人,不做点像样的事也太不帅气了。” 祸辛整个人突然化成光点涌入少女后心处,苏肆衣裙翻飞,来不及反应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公主?公主!”路过的侍女发现了草丛中瘫倒的少女,惊叫,“来人——” 天绪二十五年,北城将军府。 院中的男人一身暗色盔甲,手中□□舞得生风。妇人打扮的苏肆对着身后递来披风的侍女摇摇头,仔细端详了会儿院中男人的动作,继续托腮作画。 男人收了枪,走到苏肆身后,她感到男人身上热气从后脑拢了过来,叹口气去推他,“练完武不要靠过来嘛,热烘烘的。” 男人低低笑了两声,将身子压得更近,“让我瞧瞧夫人的画。” “都说了我画不好…”苏肆推不动他,只好由得对方将自己揽在怀里,“敢笑话我你就完蛋了!” 将军夫妇是北城闻名的一对佳偶,女子娇俏良善,男子年轻有为。自两年前将军迎娶公主过门,他在外的名声就从“杀人不眨眼的铁面阎王”变成了“宠妻无度的新北城好男人”。 “人说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男人像模像样地评价起来,“看夫人笔下的为夫,想必夫人心中少不得我。” 苏肆刚想像平时一样骂他油嘴滑舌,突然想起了什么,将身体靠在身后男人身上,语气有些低落,“你知道就好。” 男人下巴在她脑袋顶上蹭蹭,“嗯?” “你是不是,马上又要去戍边了啊。” “是啊,不过还能再陪夫人几日。” 苏肆从手腕上褪下什么东西,拉过男人的手套上。男人举起手,打量片刻就发现了上面刻的“苏肆”二字。 “这檀木手串好像我从小就带身上了,估计是什么寺里来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但总感觉挺有灵性的。” 苏肆说完,仰脸看他,“你带着它去边城,看见它,就当看见了我好不好?” 男人把苏肆拥入怀里,“我自然会时时想着你…恐怕难的是没法让自己不想念你呢…” “你要早点回来啊。”苏肆声音闷闷的,两人静静拥抱片刻后,她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好了我画还没画完呢。” 她拿起笔,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沾了三绿点在画中人瞳仁处。 苏肆愣愣地看着画中舞枪的男子,奇怪的情绪突然涌进了脑海,她攥紧画纸,有些慌张地把画收起来,“画坏了…改天我再给你重画一次…我只是突然觉得绿色可能会很好看…” 男人握住她的手,“夫人怎么哭了?” “我没…”她伸手一摸,脸上泪珠不停滚落,“我也不知道…真奇怪…我怎么会…” 男人帮她抹眼泪,耐心地哄起她来,“没关系夫人,我会回来的,别哭了。” “我没想让你看我哭的,”苏肆靠在男人怀里,红着眼睛,“可是我心里突然很难受…好像什么东西没有了…” “我知道,没事没事啦。” 苏肆抱住男人的腰,小声念着,“你要回来,一定要回来啊。” “嗯,我可舍不得把夫人一个人丢在这儿。” 男人拍拍她,“夫人你看,下雪了,你不总说北城的雪像你们皇城的梨花一样好看吗?” 苏肆抬头,看着飘下来的雪花,眼泪又滚下来。 她点点头,“真好看啊。” 第12章 泰迪一 王日天宣称自己失恋了,精神崩溃,抱着纸巾在他爸面前哭了两天,提前支了假期跑到夏威夷去看海。 王日天其实不叫日天,他大名叫王太涤,是出生的时候找算命先生算出来的名字,对方说他命里缺水。当时王爸爸一声令下,全家立马搬到了湖边的宅子里住下。 他觉得自己生不逢时,大学毕业之后,泰迪凭着日天日地日空气的小身板一举成名,除了他爸妈以外,再也没人喊他大名了。 亲近的管他叫王日天,不熟的叫他王公子,他喜欢的姑娘叫他王经理。 王公子戴着墨镜躺在沙滩上,任海风把他早上在酒店费劲造型的一头黄毛吹得乱蓬蓬。 他心里挺抑郁的。 之前听人说失恋了就应该去看海,看见苏缮和她的男友甜甜蜜蜜地出现在公司集会上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孤独地走在海滩上,让潮水打湿自己的裤腿,此时天降大雨,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水珠从脸庞滑落,看不出是雨还是泪。 然后他会在异国的街头经历一场艳遇,因为种种原因两人最终擦肩而过,抱憾终身。 酷,太酷了。 等他再回国之后,就再也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富二代了。 身穿火热服饰的草裙舞姑娘朝他走过来,小麦色皮肤健康发亮,电眼红唇,一边笑一边递过来张单子。 王公子努力把视线绕过对方因为弯腰而显得更加饱满的胸脯,正紧张着,发现单子上好几国语言,中文那一栏写着“合照五刀,跳舞二十”顿时泄了气,连忙冲姑娘摆摆手,又一头躺了回去。 正午的沙滩,其实挺烫的。 王公子拍拍屁股,拎起浴巾打算回酒店。 夏威夷真不是适合失恋疗伤的地方。 王公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看着身边走过的长腿比基尼美女和抱着冲浪板的肌肉壮汉,心里叹气。 这里阳光大好,色彩明亮。海是画里一样的蓝,树是画里一样的绿,天上的云大团大团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开心,就连早上刷牙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的牙白了一个色号。 街上的游客头上大多带着花,神情自若地走来走去,路边树荫下随意躺着男男女女,海风清新的味道吹过来,整个岛都是懒散的快乐。 王公子心里太苦了,他发现在这个地方,自己没法调整到阴郁的失恋状态。 冷冷的冰雨没了,泪水没了,擦肩而过的异国艳遇没了,有故事的富二代也没机会做了。 悲伤的王公子在酒店的床上躺到了天黑,饿得不行出门找食吃。艰难地一路连说带比划,终于在路人的帮助下找到了旅游攻略上必吃不可的虾饭摊子。 他一直吃到食客散去,泪眼汪汪地坐在路边,摊子上只剩一个女孩在收拾东西,估计没注意到他,随手把头顶的灯关掉了。 “咦?那个......”他在黑暗里挥挥手,指着头顶,“灯?” 那女孩扭过头,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啪的开了灯。 “谢谢…不好意思我比较怕黑,”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不过你也听不懂哈哈哈哈我好傻。” “脑子一热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现在有点后悔啊…其实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失恋之后那种很酷的人生,就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不要命地喝酒,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开始狂奔,或者一言不发在海边待一天之类的。” 他托腮,“从小活得五讲四美三热爱,我真是枉为富二代。” 夜里的城市慢慢凉了下来,还很年轻的男生打了个寒颤,准备离开,却听见女孩一声嗤笑。 “傻逼吗你。”高瘦的姑娘抱臂靠在工作台上,朝王公子翻了个白眼。 “你你你你听得懂?!” “小子你有钱没?”她没答话,只是挑了挑眉。 他愣了愣,迷茫地点点头。 女孩说了句“等着”就跑到一边打电话,语速飞快王公子什么也没听懂,对方挂了电话,随手脱掉工作服,露出里面黑色的绑带背心,皮靴走在地上一步一响。 她长腿跨上停在路边的摩托车,“上来。” “去哪儿啊?”王公子紧张又兴奋,颠颠儿跑过来接住女孩抛给他的头盔,犹豫着。 对方横他一眼,强行拉他上车,“带你去爽。” 王公子觉得自己被风吹得快窒息了。 一路加速,他很想扶住什么,可女孩的背心很短,腰腹间□□着,他只好尽力稳住身体,谁料女孩一个急转,他整个人向前扑去,手刚好贴在她的腰两侧。 嗷嗷嗷好滑好软! 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女孩刹住车,悠悠地开口,“忘了跟你说,我可是很贵的。” “什么?”之前看过的旅游景点诈骗突然跑到王公子的脑子里,他摘下头盔跟在已经停了车往前走的女孩身后追问,“你你你不会是...” “我看你顺眼,今天晚上,只要你钱够,姐姐带你玩到妈都不认识。”她头也没回,边走边扯下头绳,黑亮的头发像洗发水广告里一样甩下来。 “不是,姑娘你等等,”他望着她来回摆动的发梢,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不那个什么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公子还在原地斟酌着语言,女孩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闪身进了酒吧。 他跟着进去,艰难地在人群中跋涉,终于挤到了女孩身边,刚想张嘴解释,就被对方灌了一杯酒。 “唔唔唔...咳咳,”王公子缓过气,声嘶力竭地压过音乐声,“我觉得你误会了!” “想歪了小子,”她笑笑,板着他的头往吧台另一边带着暗示眼神的女孩们扭过去,“不是失恋了吗?喝酒泡妹子去吧,玩完这一场姐姐带你去下一个。” “当我是你的私人向导,开心完了别忘了给钱啊。”她趴在王公子耳边,语调轻佻,说完就把他推了出去。 三个小时后。 王公子蹲在路边,难受得泪眼汪汪。 女孩嫌弃地递给他一瓶水,“好没好点?” “不能再喝了,恶心。”他接过水瓶抱在怀里,凉凉的很舒服,男生不自觉地把脸贴在瓶子上。 “你住在哪儿啊,”他声音有点飘,脸也红红的,“喝酒了别骑摩托了,我打车送你回去。” 女孩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把头扭向一边,“第一次见面就想知道我住哪儿,省省吧。” “那你怎么回家?这么晚了,女孩子多不安全啊。”王公子喝了酒之后脑袋钝钝的,他迷迷糊糊“啊”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 “不用你管,看你没事我们就散了吧,”她也喝了不少酒,男生的话让她有点烦躁,咬咬牙,“既然你也没玩好,钱就算了,再见吧。” 伊景扭头才发现男生已经抱着矿泉水瓶睡着了,踢了踢他的脚,完全没反应,她暗骂一声麻烦。 本想跨上车走人的,都走到路口了又拐回来,她一边念着“终究是同胞不能见死不救”一边把男生拖上车,从他的口袋翻出了酒店房卡。 第13章 泰迪二 伊景把男生扔在床上,自己也累瘫躺在一旁。 她本来只打算把人送到酒店,可男生扒在她身上哼唧死活不松手,耍赖的样子像极了她小时候家里养的棕毛袖珍犬,她一时没抗住就心软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愤愤,转身踹了男生两脚。 对方被打了之后反而翻身朝她蹭过来,毛乎乎的脑袋挨着伊景的肩窝,她眨眨眼,伸手撸了两把。 该死,居然手感还不错。 她从床上爬起来,眼神巡视了一圈房间,咂嘴,小富二代还真挺有钱的。 出门时候摸摸身上,车钥匙不见了,估计是刚刚在床上瘫的时候从兜里滑出去了。 她单腿跪在床边,大半个身子撑在男生身子上方,右手在被子和床单的缝隙摸索着。 男生就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看着伊景,努力对着焦,然后一把抱住了她。 伊景被扑倒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男生就翻身压住了她,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过来,鼻子在她颈间来回摩擦。 “我...很难受...”他一边蹭一边低低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清亮的少年音也变得沙哑了。 伊景被他蹭得脸红心跳,用力推开他的头,呵斥道,“滚开,要发情一边去!” 男生就势把头贴上她凉凉的手,发出舒服的喟叹,“还想要...” 她正准备骂,突然意识到手上异样的温度,皱起眉问他,“你怎么了?你吃什么了?” “我很热...”他费劲地眨眨眼,整个人都想往伊景身上贴,下半身在虚空中微微挺动,“那里也好热...” “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嗯?”他似乎思考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原状,耸着鼻子凑过来,“你好香啊...” 伊景忍无可忍,抄起枕头朝男生大力抽过去。 后半夜在她强行把男生关进浴室冲水中度过。 伊景靠在磨砂玻璃门上,听着身后可疑的水声和小声的喘息,面红耳赤地冲里面吼,“再发出声音就揍你听见没有!” 男生的动作顿了一下,委屈地哼了两声。 “不许哼哼!” 不可描述的一切直到天微微擦亮的时候才告一段落,两人都累得半死。 王公子昨晚整个人还湿哒哒的就被女孩从浴室里拖出来按在被子里,早上清醒过来之后浑身酸痛,他在柔软的被窝里拱了拱,意外地碰到了一片滑腻腻的触感。 他睁开眼,看见放大在脸前的,女孩的腹部。 王公子惊悚得毛都炸起来了。 他手脚麻利地往后退,缩在了床角,昨天晚上断断续续的记忆出现在脑子里。 女孩恼怒的脸,冰凉细腻的手掌,脖颈上缠绕的香气,还有因为他而红起来的脸颊... 王公子“咕咚”咽了一下口水,缩在墙边咬紧雪白被子的一角,紧张到休克。 一边惊讶着,愧疚着,可在心里某个角落又有说不清的期待和欣喜。 他的目光在女孩安睡的脸庞上来回徘徊,心脏不停加速。 妈妈我觉得我恋爱了。 伊景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男生像个被训斥的小奶狗一样叼着被角蹲在墙边,双眼含羞地盯着她的场面。 对方见她醒来,一下子扑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对对对不起!那个那个虽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会负责的你你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我...” “我知道这很突然,”男生对手指,“我叫王太涤今年二十三未婚嫁,朋友都叫我王日天,活泼开朗健康向上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理想是成为一名有男子气概的男子汉!家庭关系简单另外还有...” “你有毛病啊。”她觉得自己头很痛,掀起被子把还在啰啰嗦嗦不停的男生罩起来按倒,卷成卷,男生手脚被束缚,唔唔唔地挣扎着。 伊景玩心大起,扯了毯子在被子卷外又缠了一圈。趁男生动弹不得,麻利地收拾洗漱离开了。 等她走了之后,男生才奋力地把头钻了出来,一头棕毛因为摩擦的原因炸得像颗毛球。 他又挣扎了半天才从被子卷里解放出来,一边喘气一边在大床上摊平。 王公子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花纹繁复的壁纸和垂下来的水晶灯饰。 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没什么高兴,也并不难过。 王公子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家境优渥,长相出挑,除了智硬以外,一切完美。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不应该不开心。 他也深知自己没有难过的资格,所以索性活成了傻乐的模样,二十年来,一切安好。 作为家中独子,王公子的父母对他身边的一切都抱持着巨大的关切。 小时候有天放学回来,突然找不到平日的玩伴,他跑去问妈妈,温柔的女人蹲下摸着他的头说,“园丁的儿子,那不是你应该来往的,宝贝你相信妈妈,以后你会有很多更好的小伙伴的。” 他懵懵懂懂点了头,后来才知道园丁一家被开除了。 小小的王公子把之前说好要交给对方的变形金刚贴纸放进铁盒丢进柜子的角落,什么也没说。 后来初中时有了朦胧有好感的女孩子,王公子熬夜写了一封傻里傻气的情书,亲手裁纸做了歪歪扭扭的信封,小心地放进书包里藏好。 第二天早晨去吃饭的时候,那个因为制作人手艺不佳而显得有点丑的信封被摆在妈妈的手边,她一边动作优雅地喝粥,一边怀念地谈起他小时候亲手给她画的母亲节卡片。 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凉,但又意外地不觉得吃惊。 王公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静静地吃完了早饭,抬起头笑眯眯地问她,“妈妈我今天能再吃一块巧克力蛋糕吗?” 对方点点头,一如既往地温柔甜蜜,“当然了宝贝,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王公子从床上弹起来。 他以为自己都忘了的,在手心里攥紧到变形的贴纸和裁纸的时候戳破的手指。 昨天被女孩拉上摩托车的时候,夏夜的凉风疯狂地拍打着面庞,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心却奇怪地畅快了起来。 他披上衣服往楼下冲,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灿烂的笑容。 他想要她。 他想要她。 第14章 泰迪三 伊景正在整理食材,打工的同事朝不远处吹了声口哨,挤眉弄眼道,“你的小狗又来了。” 她头也没抬,把一大包蒜用力解开,哐哐当当地倒在筐子里,“你别管。”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男生又在用那种湿漉漉的,让人心烦意乱的眼神盯着她。 那天在酒店捉弄了他之后,自己就被缠上了。 第二天晚上来餐车工作的时候,惊讶地看到男生已经跟一同打工的同伴们连说带比划地打成了一片,见到她来,对方开心地挥手。 大概是错觉,伊景用力揉揉眼,她似乎看到男生身后有尾巴在欢快地摇来摇去。 尽管跟对方说明了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就算发生了什么也不需要负责之类的,他还是耍赖一样每天按时出现,锲而不舍地坚持表白。屡屡被拒,越挫越勇。 “你不要这么仓促地决定嘛,”男生睁大了眼,在她身边晃来晃去,“我付钱行吗?跟我在一起试试好不好?” 她被王公子期期艾艾的眼睛分了神,愣了一下,重复他的话,“付钱?” “嗯嗯嗯!”他使劲点头,“像那天晚上一样,你带我去哪儿都行,我给你钱,好多钱!” 伊景看着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写上“人傻钱多不要错过”的男生,迟疑着点了头。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女孩交了班,不等她出声招呼,王公子就颠巴颠巴地跑了过来想往她身上凑。 “就这个距离,”她伸手支住欢喜的男生,微笑,“不然揍你喔。” 伊景压根没打算费劲,直接给两人报了当天的旅行团,把王公子带上了旅行团专享的夜间游轮。两人挤在一船中国游客中,喝着兑了椰奶的果酒。 王公子特意把自己捯饬了一番,笔挺衬衫小皮鞋,一头烫卷的棕毛也服服帖帖的,他支起手,把脑袋搁在上面,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女孩。 伊景还是和初次见面时相似的打扮,脖颈修长,耳朵上挂了叮叮当当的一长串坠子。 她略过男生热烈的目光,端着玻璃杯看海。 夕阳照在海面上,给船里的男女老少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 女孩听着他们“来来来给我照张相”“哎呀那边好看”“人家的景多好”的交谈,还有隔壁桌的妈妈举着相机执着地给女儿照相,小女孩噘着嘴抗议的声音,慢慢红了眼睛。 “你...怎么了啊?” 女孩脸上表情没变,只是深吸一口气把眼眶里的热热的东西压回去。她目光投向窗外的海面,开口,“想家。” 王公子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那为什么不回去?” 她灌下一大口果酒,“没家。” 风从窗边吹进来,伊景眯上眼,把飞舞的头发别在耳后,扬起一边的嘴角,对正手足无措的王公子说,“别紧张,我不在意。” 王公子还想说什么,船上的服务生开始上菜了,伊景对他比了一个噤声手势,动作麻利地夹了满盘的蟹腿给他。 “好咸...”他皱眉看她。 “对啊,”女孩点头,“我知道。” 王公子瞪大眼,委屈地埋头啃螃蟹,吃了好一会儿,气闷闷地问她,“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我啊?” “我不讨厌你,”伊景挑眉,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真是假,“相反我还挺喜欢你的。” “哎?”男生咔嚓一声咬断了蟹腿,呸呸呸地吐着嘴里的骨头碴,一下子慌张起来,“喜喜喜欢我?我吗?那为什么不...” 她打断他,“因为我仇富。” “啊?” 伊景没答话,朝他摇了摇手指。 这时候船舱里的灯突然暗了下来,伴随着音乐声,两边通道走出来两队舞者,男女交叉。 姑娘们穿着长穗的舞裙,身体抖动间两条长腿若隐若现,笑容灿烂,绕着客人们舞动着。男性舞者都是原住民打扮,上身肌肉闪闪发亮,身上脸上绘着图案,伴随节奏击打自己的身体,跺脚大吼。 王公子看见伊景跟着节奏摇晃起来,颇有兴致的样子,心里鸣起了警钟。 他鼓起脸颊,愤愤地低头打量自己的身板,悄悄伸手捏了捏腰间,又按了按说不上来有没有的腹肌。 再抬头看一眼怒吼的肌肉壮汉们。 瘪着嘴大力咬了一口蟹腿。 船长出来说了两句什么,突然换成了抒情的曲调,彩灯也只剩蓝绿色光,男女舞者两两成对,身体相贴,随着音乐舒展着身体,手臂缠绕,脖颈相交。 伊景看王公子一脸茫然的样子,压低身子靠过来,在他耳边复述船长的话,“这是一首姑娘的恋曲,她的恋人出航时死在了海上,可她不知道,一直在岛上等着心上人归来。” 女孩说话时,蓝色的柔光正滑过她的脸,总是一副不在乎模样的眼睛也染上了奇幻的温柔。 伊景的头发垂下来,顺顺地扫过他的下巴,王公子忍不住凑近了些,把鼻尖埋在她的头发里,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 甜甜的,梅子的味道。 他一脸享受地眯起眼睛。 “他们太傻啦,”王公子揽住对方,贴近她的耳朵,“是我的话,无论如何都要跟我喜欢的女孩在一起的。” 说完他轻轻舔了舔她的耳朵,声音带着诱人的天真。 “留在岛上也好,绑她上船也好,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分开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啊。” 伊景眨眨眼,耳朵上还留着湿热的触感,她定了定神,“说不定是女孩觉得,上了船和恋人出海反而没什么好结果呢。” 她转过头,鼻尖几乎贴着王公子的。 “与其那样,”女孩灿烂一笑,“倒不如让他在海上生死不知。” 说完,她把男生推回原位。 王公子靠在椅背上,歪头看着她,“为什么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没有好结果?” “为什么会有?”伊景手指轻敲桌面,把男生的直球打了回去,“小少爷,你是被惯坏了吧,想体验失恋就一下子飞到海边,想追姑娘就大把钱供着每天耗着时间...什么也不用操心。” 她学着他的样子歪过头,“哎对了,话说回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我们基本上还是陌生人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挑衅一样继续用尖刻的调子问他,“是不是被人捧惯了,突然遇上我这样的换换口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呗...好玩吗?” 伊景说到这儿突然顿住,对面的男孩只是看着她不说话,搞得她心里乱糟糟的。她抿起嘴,靠回椅背沉默着。 “为什么喜欢你,我也不知道,”王公子坐正了,表情严肃,“反正我一看见你,就喜欢你,心里总是满满的,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呵,”伊景被他正经的样子刺到了似的,嗤了一声,迅速把视线移开,“小、小孩子一样啊你...” “这样不对吗?”他凑近对上她的眼睛,栗色的瞳仁在船舱的蓝光下显得深沉不见底,“我一看见你,准备的那些聪明的情话就都忘光了,只想靠近你,想闻你的脖子,想亲你的脸,想把你抱起来转圈圈。” 伊景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大脑一下变得空白,脸也越来越烫。 王公子大概发现了她的窘迫,挑起嘴角,继续说着。 “你为什么想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像小孩子又怎么样,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有规定吗?” “我啊,只是闻到你的味道就忍不住开心,”他举起她的手,用鼻尖在上面来回摩擦着,“人也变得特别小气,看见你跟别人说话对别人笑我就很生气。气他们,气你,也气我自己。” “明明每天都告诉你我有多么喜欢你的,你为什么总装看不见啊...哧,你这样的性格真的是...” 手背上麻麻痒痒的,男生说话间呼出的气息似乎直接顺着手臂拂在了心口上,她试着抽了两下手,反而被对方握得更紧。 “紧张吗?这里都变得湿漉漉的哎...”他拉着她的手,颇有兴致地戳了戳女孩汗湿的手心,低头舔了一下。 伊景浑身一震,“你你你做什么?!” “甜的,”他舔舔嘴唇,被舔湿的唇瓣闪着水光,“好甜的呀。” “汗里面有盐好不好,怎么可能是甜的...是盐啊,咸的,眼泪也是...” 她心脏砰砰跳着,明明有更重要的话,但却不停说着无关紧要的,不成句的话。 “该你啦,”王公子手腕一转,十指与她的相扣,他直直望向伊景,咧开一口白牙,“你说过的吧,喜欢我。” 自从小时候家里发生变故后,伊景习惯了在与人交往中做那个强势的,干脆利落的主导者。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性格合了就在一起玩闹,对不上眼就一拍两散。 那天注意到王公子其实是因为听见他喃喃着想要变酷。 伊景也想变得很酷。 她换上露出流利腰腹线条的小背心,踩着高跟的靴子,摩托车轰鸣起来仿佛要劈开夜色,暗红的口红和上挑的眼角,哪里都写满了不在乎。 可是,可是啊。 她一开始只是把对方当成不谙世事的公子哥的,迷迷糊糊,口无遮拦,天马行空...一个有点可爱的麻烦。 没想到王公子有一双让她没法拒绝的眼睛,每次看到她时就一下亮起来的眼睛。 想要靠近,但又不想承认。总觉得一旦喜欢上别人,自己就不酷了。 伊景压住心口,心跳得太响了,尽管身边音乐和人声嘈杂,她还是担心会被对方听到。 王公子还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在心里一遍遍过着他刚刚说的话,也问自己,对啊,为什么每次对着男生心跳的时候都告诫自己不可以啊。 船舱里的舞蹈表演已经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了,船舱里换上了轻快的曲子,男女舞者们热情地拉起客人们一同跳舞。 其中一个原住民打扮的肌肉壮汉试图走上前来邀请伊景,王公子急急地拦住他的手,连说带比划,“别别,嘿,哥们,girl!” 对方表示理解,摊摊手,颇为遗憾地走了,临走还不忘给伊景抛个媚眼,炫耀似的在她面前秀了一下身上的肌肉。 王公子气得脸抽,鼓起腮帮子蹦过来用手遮住伊景的眼睛,“不不不不要看!你看他穿的啧啧世风日下!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肌肉男!” 伊景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是的,还是栽了。 “你别笑啊,其实肌肉我也有的!我...唔!” 见她笑了,男生倒是很急的样子,正想解释什么,伊景一把拉下他盖在自己脸上的手,按住他的后脑吻了上去。 王公子大脑当机一样僵在了原地,眼睛圆溜溜地睁大,伊景笑着摩擦他的唇,“小傻子,闭眼张嘴。” 伊景的吻又长又温柔,王公子喘息不及,等停下来的时候胸口起伏着,眼睛里也含了一层水光,他眨眨眼,难以置信的样子,“我我我我...” 伊景邪魅一笑,揪住男生衣领绕过人群,把他一路拽到过道的角落,“你不是想要变酷吗,教你一件事,我们这种酷炫的人都不说喜欢不说爱的。” “那你们...”他话没说完,就被伊景推到了墙边,后背贴在带着凉意的墙板上。 女孩一手撑在他耳朵旁,另一只手将他手腕禁锢在胸前,凑近他耳边,“我们直接做的。” 她报复似的含住王公子的耳垂,不像对方之前那样一触即分,反而用舌尖一点一点地舔,间或用牙齿细细地磨着。 “嘶...”男生的睫毛颤动起来,扭了扭身子,很难受的样子。 “疼?”她问。 王公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伊景,“不是耳朵...” “这里...”他想要靠近伊景,但又被对方大力按在墙上,急得脸都红了,精瘦的腰来回扭动,“下边...下边好疼...” “刚刚没有跟你讲,怕你讨厌我,”他终于凑近了伊景,小小地舒了一口气,“不只是我想亲亲你,它也想...” 王公子把头埋在了伊景的脖颈里,一边喘息一边哼哼唧唧地说,“怎么办啊,一靠近你,心就涨涨的,这里也是...胀胀的。” “你帮帮我嘛...” 伊景听他这么说,尽管刚刚还在肆无忌惮地耍流氓,也忍不住红了老脸。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你求我啊。” “求你...” 伊景伸手轻轻弹了一下王公子不断试图朝她贴近的顶端,满意地听到对方呜咽一声。 她扬起嘴角,海风吹起她的头发,“看你以后表现喽。” 第15章 羊 苏武回到家,从包里掏出一枚小小的u盘捏在手里打量着。很普通的金属色,上面贴着标有“样a”的标签,潦草的圆珠笔迹,看起来特别不靠谱。 她把u盘插好,开始安装,离开卧室打算先去冲个澡。 这个是做游戏的朋友在中午聚会的时候塞给她的,对方前阵子一直神神秘秘地闭关搞新游戏,今天终于带着浓重的黑眼圈重新回到人类社会,强硬地给每人都塞了一个,勒令大家玩完之后给她反馈。 “什么类型的…操作比较厉害的那种我不擅长啦,你知道我只玩恋爱游戏的哎。”苏武看着手心躺着的u盘,不是特别感兴趣。 “没事,你这种比较菜的反馈我也需要,”对方叉了一口小蛋糕,含含糊糊地说,“大概就是在新大陆的冒险旅程,西幻背景?自由度挺大的,具体的信息进去了就知道。打怪做任务升级也行,你想在里面谈恋爱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等等,我可以说我菜但是…” 对面的姑娘笑嘻嘻地塞了个蛋糕堵住苏武的嘴,“别在意这些细节,回家赶紧玩啊,因为是测试也不用注册认证什么的,进去选个角色就可以开始了哟。” 冲完澡,苏武披上睡衣,光脚走到游戏仓边,设好时间后安详地闭上眼睛。 一片黑暗。 光点慢慢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在她面前聚成一只拖着长尾的鸟,苏武试着向它伸出手,发着白光的小鸟在她指尖轻轻一啄,又化成星星点点的光辉散开,绕着她转了一圈之后向不远处的光屏飞去,慢慢变换成文字的形态。 请在此处输入标题。 什么鬼。苏武扶额,亏自己刚刚还被惊艳了一下呢…就知道不应该对长期行事不靠谱的朋友抱什么期待。 “欢迎进入本世纪美少女的冒险世界,根据光屏上的资料,请自行选择…” 她一边听着朋友兴致高涨的语音,一边用手在虚空中划过,浏览着职业选择。 魔法师,猎人,牧师,她手指停在这儿的时候,身后突然展开了一双闪着金光的羽毛翅膀,希腊式的长袍也覆在了脚面上。 苏武扭头试着舒展了一下自己的翅膀,发现金色的光点像闪粉一样簌簌飘落。她嘴角抽了抽,牧师为什么会长翅膀啊?人、人间天使吗?太浮夸了吧… 盗贼,圣骑士,黑暗剑士?苏武掂了掂出现在手中的暗黑又隐约发着寒光的长剑,思考了一下,感觉有点沉,咂咂嘴继续往下划。 居然还有吟游诗人或者黑市商人这样的职业,苏武惊异地挑了挑眉。她对于这类游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相关资料里的攻击或防御数值一类的数据她都无聊地草草略过了,心里怀念起来乙女游戏的画风,有些苦恼地叹口气。 “被你发现啦!” 苏武看见了光屏右上角闪烁的红心,有些好奇,不料点开之后朋友夸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厌倦了职业选择?有兴趣做一个有勇气的挑战者吗?选择挑战模式,自由分配游戏角色,说不定会有随机技能奖励哟!手动比心!” 选择恐惧症患者苏武稍微思考了一下,果断地点击进入挑战模式。 四周一下又回归最开始的黑暗。 苏武正摸不着头脑,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她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连衣裙和斗篷,暗红色的裙子上绣着繁复的花纹,胳膊肘和裙摆处露出层层叠叠的米色衬里,宝蓝的斗篷上缀着亮晶晶的宝石,手中还多了一根饰着缎带的手杖。 她满意地点点头,这个身份一看就很有钱,不错。 画外音响了起来,“艾维诺大陆在四百年前大败魔王后,在驯兽师联盟和教廷的共同带领下走上了新纪元,各行各业稳健发展,形成了以魔法业为主,商业及文化产业为辅的三位一体…” 这新闻播报腔是什么鬼啊…苏武嘴角忍不住又抽搐了起来。 “…然而,随着解封魔王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兽族的力量急剧下降,遂放弃反抗,安于为人类效力,驯兽师联盟也因此逐渐没落,无法与教廷抗衡…” “…作为驯兽世家的小女儿,家中亲族皆为教廷迫害致死,唯有你因为自小失明而逃过一劫,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三条路:第一,推翻教廷为家人报仇,第二,投奔驯兽师联盟,苦练技艺重现驯兽师的昔日光辉,第三,做教廷的傀儡,听妈妈的话,好好活下去。” “风雨飘摇的苦命少女哟,你的命运就在你手上。” 等等,信息量有点大…苏武眨眨眼,随着画外音的淡去,四周渐渐出现了嘈杂的人声,微风轻轻吹在脸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面包的香气。 好真实,阳光照在身上的微热感让人忍不住想微笑。 只是有一点比较在意… 为什么四周是一片黑暗啊!她能感觉出来自己站在一条街市上可只能看见自己啊!虽然角色是失明少女没错,但明明是个游戏为什么要在奇怪的地方认真啊摔! 苏武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疯狂捶打游戏开发者,试着用手杖在自己身边敲击探路,在撞到人之后被好心人扶到墙边她才想起游戏里的地图功能,连忙打开菜单,一边朝标记红点的住所走去,一边研究起各项功能。 她仔细查看了个人资料,除了之前画外音说过的全家被教廷陷害,自己因为失明的缘故,被教廷作为幌子留下来培养,试图进一步压制驯兽师联盟之外,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信息。 大概是挑战模式的奖励,在驯兽师技能那一栏里面的主要技能都已经被点亮了,个人等级也直接蹦到了十级。 苏武调到了自动向导模式继续走,研究完了技能之后再看地图,发现自己糊里糊涂地走到偏离目的地的一片绿□□域上,前面几步的地方还有一块不规则的蓝色形状。城区是黄色的话,这里大概是森林和湖泊吧。 怎么走到郊外的啊,自动模式也太不靠谱了。叹气。 苏武慢慢蹲下身摸了摸,草地有些潮湿,她又捡起一块小石子朝地图上蓝色的方位扔了过去,不出意外地听见了噗通的入水声。 尽管走错了路,湖边的带着水汽的风倒是很舒服,苏武摸到了一棵树,背靠着枝干就地坐了下来,打算先整理一下思绪。 亚撒一路奔走,长久没有饮水导致每一次呼吸都在撕裂喉咙,他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痛,右后腿在逃跑的时候被打断了,眼下几乎没法支撑他继续朝前走。 他努力压抑粗重的喘息声,从人类的聚集地跑出来,循着森林的气息跌跌撞撞地奔走着。 亚撒是半羊人,兽族在魔王被封印之后就沦为了人类的奴仆,一开始还有许多同伴反抗,可随着魔王的力量一年一年减弱,兽人也逐年没落,幼年期便被人类捕捉,随后成批地被驯兽师定下契约,成为使役兽,为人差遣,反抗不得。 可他不甘心。 亚撒并不属于受驯兽师青睐的那一类,他太过孱弱,属性也很鸡肋,再加上对人类总抱有敌意,成年后直接被最低等的驯兽师定下契约后被运到了马戏团,作为助兴节目与普通的动物一同豢养着。 所谓助兴节目,大概就是把套着绳索奄奄一息的他拖到场地中央,供兴奋的人们发泄百年前对于魔王和兽人的恨意或愤怒。 由于订下契约后的兽人无法在没有主人命令的情况下反抗人类,对亚撒来说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在无尽的鞭打和虐待中死去,要么被更高等的驯兽师选中,重新缔结契约并为其效力。 亚撒也不知道究竟哪个选项比较好,他不想死,但同时也厌恶着人类。 过几天就是今天封印魔王的庆典了,又是一天被人凌虐后,半羊人躺在稻草堆里试图让自己忘记身上蔓延的痛楚时,他听见马戏团的人在谈论如何在那一天的表演上“玩出花样”。 他表情麻木地听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握紧了拳头,头顶的角被锯掉了一半,切口蹭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一抽一抽地疼着。 亚撒不想死,他舍了一条腿,从马戏团里逃了出来。 已经能看见湖了,也感受到森林的风了,可他的四条腿都在抽搐,大脑迟钝,像被撕扯一样痛着。 亚撒就在这时看到了湖边坐着的人类少女,他想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脚下一绊,翻滚在地。 碎石和砂砾狠狠地摩擦着他的伤口,半羊人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呼出声,祈祷着自己不会被少女注意到。 有标记的兽人单独游走的话是会被举报的,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亚撒奋力睁开眼,模糊地看见少女朝他靠近过来,他在昏迷前露出尖牙,低低地吼着。 滚开,滚开,不要再靠近了。 不然…杀掉你,一定要,杀掉你。 第16章 羊二 苏武听见背后响动的时候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入目又是一片黑暗,她在那一瞬间简直想拔腿跑到青青草原上日狗。 她拉出地图,自己在屏幕上显示的是粉红色三角形,身边不远处有一个闪烁的淡黄色圆点。 “有人吗?”苏武喊了两声并没有回应,她有些疑惑,扶着树站起身,慢慢朝光点走过去。 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前传来混杂着喘息的低吼声,声音微弱,但里面的威胁意味却不容置疑。 野野野兽?这个声音是要攻击的节奏吧好可怕! 苏武被吓得后退了半步,因为看不到周围的景象让她格外紧张,随即想起现在是在虚拟游戏中,痛觉敏感度已经调到了最低值,又壮了壮胆子,一点一点地朝对方靠近。 “嘘…”她一边发出安抚的声音,一边慢慢蹲下身,把手伸过去,“别怕啊,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乖啊…” 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像在哄小狗,她偏头想了想,看不见对方的样子,此刻也没有什么动静,她只好继续把手往前探,温声央求着,“你不要咬我啊,我是好人,让我摸摸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对方没有再发出威胁的声音,苏武放心地跪在地上往前挪了两步,在地上摸索的手终于碰到了温热的身体。 手指触到的是长而蓬乱的毛,艰涩地与灰尘砂石纠结在一起,还缠着疙里疙瘩的毛团,只是在表面上拂过,指尖就仿佛蹭了一层灰土一样涩了起来。 她手上没停,依旧轻轻地抚着,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动物,但体型似乎很庞大的样子,大概要女孩舒展手臂才能摸到四肢。毛蓬蓬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被抚摸着也没有什么反应。 苏武平时也在小区里喂养流浪猫,她感受着手下毛发糟糕的状态,心里担忧起来。 “乖,我想摸摸你的腿,你可不要踢我啊。”苏武顺着四肢慢慢摸下去,意外地摸到了坚硬的东西。 “这什么…蹄子?哎我之前还以为你是狗狗呢,那你到底是什么,羊咩咩还是马?”见对方没有攻击的意图,女孩卸下了防备,一边抚摸一边自言自语起来,“啊摸到尾巴啦!短揪揪!羊咩咩是你吗?” 苏武手指突然摸到了一片潮湿,周围的毛也被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她又摸了两下,手下的身体轻轻地抽搐起来。 她吓了一跳,把凑近手指闻了闻,一股腥腥的铁锈味。 血血血这是血吧!救护车! 苏武打开菜单栏,庆幸自己之前拿到了技能奖励,手忙脚乱地选中治疗,随即看到自己的双手慢慢发出荧光,她小小地惊叹了一声,试着把手覆在了面前动物的肚皮上。 她看见手中发出的银白色光辉一缕一缕向前蔓延,缠绕着什么,勾勒出动物的四肢,脊背,再往上是人类一样的腰腹,肩背处延伸出两条精瘦的胳膊,还有似乎是男性一样的头颅…等等,人身?! 苏武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手下的银光一顿,又慢慢往回退缩,她连忙集中注意力,挪到半羊人的胸前,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对方的手臂,尽管手背上还覆盖着有些扎手的毛发,手指尖端的指甲也格外尖利,但确实是属于人类的手。 半人半羊啊…有点酷。 苏武正胡思乱想着,手下的半羊人突然□□了两声,白光勾勒出的轮廓也跟着动了动,她轻声问,“你醒啦?” 对方听见她的声音之后,迅速起身向后退去,他的身体离开苏武手掌的那一瞬间,银白色的光辉也随之消失不见,苏武急急地朝面前的黑暗伸出手,“等等,你你你别跑啊!” 亚撒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到一股清凉的力量把自己笼罩在其中,连日奔波而肿胀发烫的腿,还有火辣辣抽痛的伤口都一下子被抚慰了。 是森林之神的保佑吗,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亚撒睁开眼,看见身边跪着的人类少女,身体先于大脑反应,一下子挺身往身后的灌木丛奔去。 起身的一瞬间又狠狠地扭到了折断的右后腿,他咬紧牙,一歪一斜地往前走。 “你身上有伤啊你要去哪儿?别跑了我看不见…你在哪儿啊?” 半羊人听见身后少女在焦急地呼喊他,他扭头,看见红裙子的少女站在原地,双手举在空中摸索,眼睛茫然地在四周寻找着。 他皱起眉,忍着腿部传来的剧痛,躲在树后悄悄观察着她。 女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慢慢朝亚撒的方向走过来,没走两步就被地上的树枝绊了一跤,她拍拍裙子站起来,一脸担忧,“你听得懂我讲话吗?你受伤了对吧,现在需要帮助,我不会伤害你的…” 人类与兽族在四百年前的大战之前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兽族战败后就彻底地被人类压制,毫无反击之力。 在如今的大陆上,大部分的普通人类在畏惧兽人敏捷身手和超人力量的同时,也在受契约限制的兽人面前感受到了无比的优越感,将他们视为家畜一样的存在。少有的温和派也不过是提出要给作为奴仆的兽人提供基本的生存保障,规定合理的工作时间而已。 像亚撒之前所遭受的待遇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半羊人打量着身形纤弱的少女,目光从她白皙的脸颊和华贵的衣裙上滑过,他舔舔干裂的唇,语气凶狠,“…你想要什么?” “啊你会讲话!”少女听见他回话,脸上一下绽放出笑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痛吗?我可以帮你…” 他打断她,执拗地重复道,“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苏武“啊”了一声,有点迷茫地眨眨眼,“没、没什么想要的…我就是想帮你啊。” “别耍什么花招,”亚撒从树丛里走出来,脸色不善地看着少女,“我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你费劲的东西。” 半羊人不相信女孩说的话,但自己的身体在没有治疗的情况下绝对撑不了几天,刚刚短暂的治疗后他已经感觉到身上几处皮外伤开始愈合,也慢慢有了一些力量。尽管心中充满怀疑,却禁不住诱惑。 亚撒垂下眼,就算是富足人类少女一时的心血来潮也好,万一她说的想帮他是真的呢。 “知道了,”少女听了他的话,没有焦距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循着声音朝他走过来,“羊先生,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哪里受伤了吗?” 苏武摸索着走过来,由于整个人比亚撒低一大头,她的双手刚好扶在亚撒的腰上,下意识地在他腰两侧的毛发上来回蹭了蹭,半羊人拉开她的手,脸有些发红,呵斥她,“你乱摸什么!” “我看不见嘛…”苏武有点委屈。 亚撒一副很烦躁的样子,拉着女孩的手把她牵到身子的右后侧,“这里,我的后腿应该是断了。” “这只?”苏武跌跌撞撞被拉过去,扶着半羊人的身侧慢慢蹲下,双手摸上他的腿。 亚撒忍受着女孩柔软双手抚摸身侧和后腿时麻麻痒痒的触感,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女孩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他有点懊恼地踏动四条腿,“没错,你快点。” “是是是…”女孩拖着长音应下,双手覆在他的伤腿上开始治疗。 银白色光芒带来的清凉感让折磨他许久的痛楚缓解了不少,亚撒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瞟了一眼蹲在脚边的女孩,忍不住偷偷眯上眼睛享受起来。 “羊先生,痛吗?” “不。”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嗯,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好奇。” 亚撒竖起耳朵,警惕起来,“我说过的,你从我这儿拿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啊?”苏武眨眨眼,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又说起奇怪的话,她继续自己的话题,“我就是想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四条腿,走起路来是什么感觉啊?四条腿会打架吗?” “不会。”亚撒表情复杂地扭头看了一眼正专心给自己治伤的女孩,她繁复的裙摆已经蹭上了不少黑泥,娇嫩的脸颊离自己的腿很近。 半羊人突然想起来自己很久没有清洗过身体了,再加上长期呆在马戏团潮湿杂乱的小角落,现在的他对人类来说气味一定很糟糕。 亚撒更烦躁了,他抖了抖尾巴,催促道,“好了没有?” “别急啊,”苏武看了看技能栏上面显示的进度条,心里默默倒数,“好啦,大功告成!你动动腿看感觉怎么样?” 女孩话音没落,亚撒就朝离她相反的方向蹦了过去,他抬起右后腿踏了两步,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和受伤前没什么太大差别了。 “咳,”他看着一脸期待,双眼却没有焦距的人类少女,打算道谢,“我…” 就在此时,两人身边亮起金色的魔法阵,随着光芒淡去,一队穿着银色铠甲的士兵凭空出现在湖边。 苏武从小地图上看到了突然多出来的一排光点,很是惊讶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发问,领头的男性就径直向她走来,亚撒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却被两名士兵按倒在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她焦急地睁大眼睛,双手朝身边探去,试图摸到半羊人。 “殿下,您怎么又跑出来了,夫人很是担忧呢,”领头的男性执起她的手,隔着手套苏武也能感到他手指的凉意,对方声音清冷,“属下现在带您回去。” “哎…等等!”苏武用力扯了扯自己被握住的手,把头朝半羊人的方向扭过去。 男人顺着看过去,视线在被束缚在地上对他怒目而视的半羊人身上停了一下,开口,“这只低等杂碎冒犯到您了吗?如果是的话,属下现在就将他抹杀…” “不是不是不是!”苏武吓得拦住了他的胳膊,动作太猛,脑袋一下撞到对方的胸甲上,她“嘶”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说,“不是,他是我的朋友…” “不,我想您并不十分清楚这个称呼的含义,”男人打断她的话,“更何况这明显是一只叛主的低等杂碎,最好先把他关押起来。” “别别别啊!为什么要关起来…他做错什么了吗?”苏武结结巴巴,“放过他不行么?” “这是规定,”男人看她一眼,语调依旧冷淡,“或者殿下重新与他结约,虽然我并不赞成这一做法,但不可否认的是您的驯兽师等级明显高于这个杂碎的旧主,那样的话,属下有义务把您的所有物一并运送回庄园。” 苏武听得稀里糊涂,大概了解了自己只要与半羊人缔结契约对方就可以幸免入牢,于是转头问道,“羊先生,你愿意和我结约吗?” 亚撒在一旁,脸被士兵踩在泥土上,他还没从得知少女是驯兽师的震惊中缓过来,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奇异的,被欺骗后的愤怒和委屈。 他看着苏武一脸天真地询问他,语气就像之前问他“四条腿走路会不会打架”一样轻松欢快,双手攥紧了地上的泥土。 你怎么能这么轻巧地问我…你怎么能... 既然是高等驯兽师,那你不会不知道缔结契约对于兽族的意义啊。 人类果然,果然是恶心又残忍的生物。 第17章 羊三 苏武在原地等了许久也不见半羊人回话,她有点疑惑,“羊先生?” “杂碎,殿下在问你话。”身边扶着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从掌间甩出一条光鞭抽打在亚撒身上,半羊人的背上迅速蔓延出一道血痕,他闷哼一声,依旧沉默着。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苏武听见凌厉的破空声和少年突然急促的喘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甩开男人的手,朝半羊人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我说了这是我的朋友!” 苏武伸出手摸索着,直到触到了半羊人蓬乱的毛才稍微安下心。她跪坐在地,双臂揽住对方毛茸茸的身子,一字一顿地重复,“这是,我的,朋友。” 押着亚撒的两名士兵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松了手退到一边。 亚撒撑起上半身,扭头看向抱着自己后腰的女孩,心情复杂。他刚刚断定苏武之前温柔的举动都不过是在戏弄他,没想下一刻女孩就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他身前。 半羊人皱起眉头观察身边的少女,她目光坚定地瞪着眼前的虚空,嘴唇倔强地抿紧,仿佛真的在因为他被人伤害而愤怒一样。 苏武揉了揉手下的长毛,“羊先生你怎么样?” 女孩的手正好按在亚撒腰侧,细嫩的手指点在敏感的地方,他不自觉地随着她的动作抖了抖耳朵,“我没事。” 几乎不费什么劲,苏武的手指就探到了半羊人单薄皮肉下嶙峋的骨架,尽管对方是游戏角色,她也忍不住心疼了起来,就像捡到了状态糟糕的流浪猫一样,不把对方喂饱就没法安心。 “就跟我回去好不好?”她轻声劝诱着,把斗篷上缀的宝石扯到身前来回晃,“羊先生你看,其实我是个有钱人,让我照顾你一阵子嘛,起码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行不行?” 亚撒听着苏武轻柔的嗓音,一瞬间有些恍惚,他从没想过会有被人类担忧的一天。 虽然听说过高等级的兽人会被贵族或驯兽师当作珍宝一样竞价争抢,但由于体质特异,就算兽人受了严重的伤,在驯兽师的治疗下也很少有无法恢复的时候,因此即使高等兽人们也常常在透支的情况下被使用着。 更何况是在人类眼中毫无价值,只配用来泄愤取乐的他呢。 不要被她骗了,这可能又是一个游戏…就像她之前假装不了解兽族一样,不过是为了看他笑话罢了。 半羊人不知道人类和兽族百年的仇怨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人类的虚伪和高傲是他在被人虐打取笑的这么多年里切切实实了解到的。 人类在他身上发泄心底的恶,却偏偏要以“为征战而死的勇士复仇”或者“兽族天性凶残阴险”一类的缘由把自己归为正义的一方。在拳头和石块的间隙,亚撒曾试着观察施暴者,他们脸上的疯狂和兴奋分明是单纯的,由暴行引发的狂热和快乐。 相比起虐打,来自人类恶意的逗弄让亚撒更加感到屈辱。马戏团里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们最乐死不疲的游戏便是在半羊人经历发情期时把豢养的家畜关进他的牢舍,一边看着他压抑忍耐的样子哈哈大笑,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荤话。 对人类来说,兽人是曾经的敌人,是带上枷锁的野兽,或者是供人类驱使,玩乐的工具。 半羊人在心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可无法否认的是,之前胸腔里被翻涌起的委屈和愤怒腐蚀出的空洞竟然在看到苏武急急朝他跑来的模样后慢慢变得充实起来了。 察觉到心中隐隐的欣喜之后,亚撒一惊,甩开揽着自己的少女,起身退后两步,对自己的软弱感到恼火。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昂起脖子,尽管对方看不见,还是试图将自己的眼神变得冷淡,“你是高等驯兽师没错吧,想要做什么就做好了,我这样的劣等兽人可没有拒绝你的资格。” 半羊人突然的起身让苏武失了平衡,低呼一声把手撑在地上稳住身体,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还以为经过之前的短暂相处后她多少已经刷了些好感度呢。 苏武后悔之前读游戏介绍的时候没有走心,只是模模糊糊有着驯兽师是依靠与魔兽缔结契约进行战斗或发展其他能力的印象,可半羊人言语中似乎对自己的驯兽师身份很是不齿,难道游戏设定的驯兽师和神奇生物的关系不是并肩作战的好伙伴反而是对立派?! “羊先生你不要这样说,我只是觉得你现在需要人照顾,”苏武弱弱地开口,“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强迫你的…” 她话音没落就听见头顶传来了对方一声嗤笑,“然后让这群人把我抓起来?” …不要啊羊咩咩我跟你是一伙的不要耍脾气跟我回家让我给你投喂撸毛洗白白嘛。 毛绒绒爱好者苏武心有点累,没想到在游戏里诱拐一只毛绒绒也这么费劲,她叹口气,“所以说跟我结约就不用被抓走了啊,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明明自己是在为了半羊人着想,对方却一直带着敌视的态度,“是因为讨厌我吗?跟我订下契约就这么让你厌恶吗?” 亚撒看女孩眉梢眼角都耷拉了下去,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抿紧了嘴把头别开,努力不让自己心软。 半羊人在心里提醒自己,人类都是很会演戏的!她可怜的样子也一定是装出来的!毕竟…毕竟像女孩这样的身份,肯定不需要担心身边没有使役兽,又何必在他这种没有价值的兽人身上花功夫呢。 做出这副可怜的样子,一定是想骗取他的信任后再取笑他。 可是...... 他偷偷瞟了一眼苏武,她一双好看的眼睛空洞看向前方,咬着唇,执拗地等待着他的回答,看起来似乎真的被他恶意的揣测伤到了。 “我讨厌人类,”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也讨厌这个被人类统治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是,以后也会是。” “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要我身上的什么东西,但你救了我,那么我没有理由拒绝你,”亚撒垂下眼睛,“可你不要妄想我的忠诚,对我来说,你和其他人类一样,都是丑陋的生物。” 半羊人说完,走到苏武身前曲起四条腿跪卧在地,他俯下身子,将额头贴上女孩铺散在草地的裙摆,彩线交织的刺绣摩擦着他的皮肤,亚撒闭上眼睛,“开始吧。” “忠诚这种重要的东西…你不需要轻易地交给我啦,”苏武听出他声音里的沉重,下意识不想探寻缘由,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劝慰他,只好把手放在亚撒的脑袋上轻轻摩擦,一边梳理他凌乱的纠结在一起的半长头发,一边叹息,“我只是不想让你被关押起来,真的,试着相信我好吗?” 她选定了技能,身体自动地开始吟唱不知名语言组成的调子,绿色的光点慢慢在半羊人额前汇集,在苏武歌声停止的那一刻隐入他的眉心。 亚撒的身体在咒语的力量下微微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女。 女孩阖着眼睛,面色平静,吟唱召唤来的光芒还未散去,把她披散的黑发洒上一层金辉。 她睁开眼,瞳仁也被映成蜂蜜的颜色,脸颊微微发红,像亚撒小时候在丛林中偶然见过的,最美的玫瑰花。 “我看见了,”女孩突然开心地笑了,她摸索着捧起亚撒的脸,声音里是单纯的雀跃,“刚刚那一瞬间,我看见你了。” 亚撒屏住呼吸,愣愣看向朝自己靠近的女孩娇嫩的脸庞,胸膛里的拳头大小的脏器跳得飞快,他推测胸中加速的血液和混沌的思绪都是契约带来的影响,尽管不想承认,但此刻的苏武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他无法抗拒的气息。 “你的眼睛是金色的啊,”苏武喃喃道,“像阳光一样,非常漂亮。” 她一边说着,手指轻轻移到半羊人的眼皮上,好奇地绕了个圈,亚撒情不自禁闭上眼睛感受那滑腻腻的凉意,仰起脖子方便少女抚摸。 身边一直静静站着的男人看着苏武轻轻抚摸半羊人的头发,右手紧紧地攥着。 “殿下,您处理完...您的友人了吗?”他抚了抚自己的手套,出声打断,“恕属下直言,夫人还在等着您平安返回,现在起程如何?” 说完,他朝身后的士兵打了个手势,两人上前拉开了亚撒,还没等苏武反应过来,男人快步走近,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在空中虚点几下,凭空降下银白的魔法阵,将一行人笼罩起来。 苏武只觉得一阵眩晕,男人抓她的手很用力,用手臂把她束在胸前,几秒后,她才觉得双腿重新踩在了地面上,一等她站定,男人立马松开手说了句“冒犯”退到一边。 很快就有侍女迎上来,一路带着苏武先去换衣洗漱,然后带着她去见那位“夫人”。 苏武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被许多人扶着奔来跑去,扒光洗净后被七手八脚地套上另一套缀着许多缎带的粉白色裙装,又在全身上下喷了大量的香水,呛得她一阵咳嗽。随后便被人塞上手杖,推到会客室门口等待通报。 大门打开了,苏武被另外的仆从引着往前走,她一边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查看着小地图,把目标放在了房间中心正朝她移动过来的红点上。 “噢我可怜的小百灵鸟,”自己的手很快被另一双保养良好的女性的手握住了,对方声音夸张地表达着苏武离开后自己的担忧和恐惧,“答应我,以后不要离开姨妈身边了,我脆弱的神经可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折磨。” 苏武点头应着,一边浏览着姨妈的资料,对方是她母亲那边的小妹妹,嫁入侯爵家后和教廷联系密切,似乎在扳倒苏武全家阴谋里也有她的手笔,事发后以唯一亲人的身份成为了苏武的监护人,隐约透漏过让苏武为教廷效力的意思。 苏武完全不想被牵扯到宅斗或者政治阴谋里,她乖顺地点着头,不时接上一两句话,表达一下自己走失在外时的恐惧和对姨妈的思念以及感激。对方应该对她的配合还算满意,很快就提出苏武受了惊要多休息,派人送她出去。 临走的时候,姨妈意有所指地向她提起,“这次送你回来的不是那位公爵家的克劳德吗,他似乎还没走远呢我的小甜心,你可不要忘记跟人家道个谢啊,毕竟以后...好了我不说了知道你又要害羞。” “啊?害什么羞...” “哎哟我说什么来着?”女人揪着苏武的脸蛋嗔她一声,扭头吩咐仆人,“如果看见我们英俊的骑士长,就带小姐去见他,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该谢还是要谢的。” “夫人不必放在心上,”男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走上前来,执起贵妇人的手轻轻一吻,“这是属下分内的事情,为夫人和殿下效劳是我的荣幸。” “瞧瞧,我们的骑士长有一张多么讨人喜欢的嘴,”女人咯咯地笑起来,“不过你可不用这么客气,我的小克劳德,前两天还听公爵大人提起你,听说在奥多郡你立了一桩大功呢,如此的年轻有为,真是叫人感慨。” “公爵大人对你这个儿子赞不绝口呢,”她声音低下来,“说不定以后,不光我的小百灵鸟,就连我这小庄园还要靠你照拂…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呐?” 克劳德眼神闪了闪,脸上的表情不变,“夫人过誉了,我这样卑贱的身份,能够勉强成为骑士长为帝国效力就已经是万幸了,更何况家中兄长…” “谁不知道你那个哥哥...”女人只提了半句就拿扇子掩上嘴,“好了好了我今天的话也说够了,不如你们年轻人出去好好逛一逛,花园里新来了两只小狗,你们可以去逗逗,我这个老婆子就不在你们面前讨嫌了。” 两人告别了侯爵夫人,朝花园走过去,之前两人寒暄的时候,苏武全程一头雾水,为什么克劳德是公爵的儿子还要自称身份卑贱…贵族的世界好复杂,感觉直接问对方的话有点冒犯,还是记在小本子上回去问朋友好了。 “呃,”她走在男人身边,一手撑着手杖一手搭在他的臂弯,一路的沉默让苏武略有些不自在,她试着打破僵局,还没张嘴,就被对方推到了硬硬的,像是树干一样的东西上,她吓得抓紧了男人的手臂,“你做什么?!” “你是在故意激怒我吗?” “啥?!” “别装出无辜的样子,”男人眯起眼睛,“我可没大度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和低劣的野兽搂搂抱抱还不介意的份上。” 未婚妻?!卧槽这个身份还可以再复杂一点吗?而且这个骑士长怎么突然换了一个画风啊啊啊救救救命! 苏武一时间接受无能,愣在了原地,大脑疯狂刷屏。 克劳德见苏武只是惊恐地看着他不说话,松开手退后一步,冷笑,“怎么,现在又打算当哑巴了吗?” “就算现在你无权无势,只是空有个头衔,也要记得你的身份,”男人眼睛里滑过一丝讥讽,“虽然那种低劣的野兽倒是跟你挺相配的,失明的没落大小姐和劣等的杂碎,不是吗?” 第18章 羊四 年轻的骑士话一出口,看着女孩脸上的疑惑和抵触,面色阴沉了下来。 他站在离苏武两步远的地方,手指敲击一下下敲击着腰间的剑鞘。明知对方看不见,他还是垂下眼把视线移向了脚边的花丛。 “呃,”苏武皱眉,暂时忽略克劳德话中的恶意,问他,“关于未婚妻的那部分,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我尊贵的殿下,您可不要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这里装傻,虽然这事并没有明说,”他嗤笑一声,“但您的姨妈可是把砝码都压在我这个不入流的次子身上了,其中当然也包括您。”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单凭着早已覆灭的家族荣誉勉强有个容身之所,实话告诉您吧,尽管我对您没什么兴趣,不过只要您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愚蠢,您应该对这份交易感到侥幸。” “也就是说…其实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关系对吗?”苏武认真地听他说完,“那么起码在目前这个阶段,您还没资格评判我的处境和选择。” “我很感谢今天您帮助了我,但这不代表您可以侮辱我的朋友。希望刚刚我听到的那些...” 她顿了一下,把“傻逼言论”四个字压下去,“那些评价只是您一时的误解,如果您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自大又傲慢的话。” 说完之后,对方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苏武看不见克劳德的表情,话放出去之后就像是投进黑夜的小石子,心里有些虚,只能像小公鸡一样昂着脖子挺起胸脯。 输人不输阵,她想。随后又在心里呸呸呸,明明是对方人身攻击在先,自己不过是在进行超级正当的正当防卫。 尽管不知道男人是否在看着自己,苏武还是努力朝对方发射“恕我直言你很辣鸡”表情攻击。 克劳德静静看了梗着脖子与他对峙的苏武许久,突然松开紧握的拳头冷笑起来,“没想到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愚蠢。” “我所说的不过是忠告罢了,”他走进苏武,伸手理了理女孩刚刚被他推在树上时散落在耳侧的黑发,语调平静,“而您现在的表现,才叫做自大和傲慢。” 苏武侧过头,避开男人贴近自己脸颊的手,动作有点大,一不小心扯掉了一两根绕在对方手指上的发丝,痛得她扯了一下嘴角。 克劳德没什么反应,只是退后一步,用两人一开始见面时那种公事公办的腔调表示自己公务在身需要先行告退,没法陪同她逛花园了很是遗憾等等,微微低下头行礼后转身离去。 离开侯爵庄园,克劳德闪身进入无人的小巷,他展开一路紧握的右手,细细打量白色手套上缠绕着的两根黑色头发,不知是羞耻还是紧张所产生的汗意浸在包裹着手心的白色布料上,手心上原本柔顺的发丝也被湿气浸染得蔫软,像是退潮后萎靡在岸边的水草。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将发丝理顺后塞进胸前的口袋。 苏武一路上拉住了几个经过的仆人询问半羊人的下落,想找个人给自己带路,可听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她只好按照小地图的指示试着在迷宫一样庞大而陌生的庄园里一点一点摸索,在几乎被繁杂的路线绕崩溃之后,苏武终于走到了正确的路上,她长舒一口气,撩起裙摆朝黄色光点的方向快步小跑起来。 亚撒被士兵转手给园中的仆人后就直接地被带到了马厩旁的圈栏里,两个人类一边用力压下他的头颈,把皮圈扣在他的脖子上,一边谈论着为什么女孩会将这样劣等的兽人带回庄园。 把绳索绑好之后,其中一人踹了他一脚,骂道,“这畜生身上的味道比总管的夜尿还冲,我真是不明白,那位小姐不只是瞎子吗,怎么连味道也闻不见?” 两人骂骂咧咧地离开后,半羊人疲倦地卧下,把头靠在墙角支撑住身体,尽管身上的大部分的伤都已经被苏武治疗过了,但接连几日疲于奔命再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身体早就处在超负荷状态了。 对于人类粗暴的对待,他并不感到惊讶。 之前在马戏团的生活已经让亚撒习惯了被人打骂,他在厌恶的同时,也有些庆幸现在的居所——如果这里能被称之为居所的话——更加干净舒适。 尽管内心对成为女孩的使役兽依旧充满了抗拒,亚撒不得不承认这确实给他带来了切实的好处。比起提心吊胆地流浪躲藏或者被抓住之后重复自己之前的生活,成为女孩一时兴起的玩物或许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可是…他扯扯脖子上套着的项圈,心中涌起不甘和无能为力的悲愤。 “羊先生!这么久没见你想我了吗?” 正在闭目养神的亚撒扭过头,看见穿着粉白裙子的女孩艰难地挎着巨大的篮子扑在围栏上,有点兴奋地举起手杖在空中挥舞着。 “没有。”他干巴巴地回答。 “哎呀不用说实话啊,”苏武干笑两声,“这种时候只要给我一个微笑就好了…呃还是算了,反正我也看不到。” “我给你带了吃的来,”她把手杖靠在围栏上,伸手顺着栏杆向前摸索,“羊先生你过来好不好?我找不到门哎…” 亚撒起身刚想走过去,想起了之前的仆人对他气味的评价,又顿住脚步,“你放在地上吧,我现在…” 他话说到一半,惊讶地看着苏武灵巧地从栏杆间的空隙钻了进来,径直朝他扑了过来。 半羊人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她,待她站稳就连忙松手退到墙角,他身体贴着墙壁,有些懊恼地发现自己深色的指印已经印在了女孩粉白的衣料上。 “先喝点水?”苏武蹲下身,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把水袋递过去,“我不知道你平时吃什么,就让厨娘随便装了些吃的。要是没有合口的,我就再去准备。” 亚撒接过水喝了个干净,他舔舔唇,金色的眼睛扫过女孩拿出来的东西,只有糕点或水果一类的,他没说什么,拿起几个果子啃了起来。 半羊人发现随着自己咔嚓嚓啃水果的清脆声音,苏武脸上慢慢露出喜悦的神色,他停顿了一下又啃了两个,再看对方已经开心得从身后冒出粉红色泡泡了。 莫名其妙,亚撒心想。 兽人主要是食肉的,他们猎杀动物啃食生肉的习惯一直被人类看作是粗鲁低级的标志,强调他们本质上与野兽无异。这在大陆上早已是孩童也熟知的常识。在马戏团的时候,人类不愿意在他的伙食上花费太多的金钱,大多时候都只给他集市上无人问津的过期内脏混上剩菜剩饭。 半羊人咽下最后的果子,胃里勉强有了一些饱腹感。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喜滋滋的苏武,难道这就是女孩的目的,试着看兽人吃素会是什么下场?或者用这种方法来折磨他,逼自己向她臣服? 苏武看对方似乎已经吃饱的样子,摸了摸,半篮子的水果都不见了,她默默记下半羊人的食量,把篮子收好后赶紧提出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 “羊先生,这后边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湖,我带你去洗个澡好不好?” 亚撒脸一红,有些难堪地答应下来。尽管自己没有特别明显的感觉,但果然对于苏武来说,他身上的味道已经让人类难以忍受了吧。 他弯下身子,将苏武的手拉到自己的脖颈处,作为契约主人,她的手刚刚触到项圈的时候锁扣就自动解开了。 苏武以为半羊人牵起她的手是在表达亲近,高兴地顺势呼撸了两把对方的脖子和下巴,半羊人从腰腹处开始,上半身只是在背部和手臂附了一层毛发,脖颈的位置摸起来是毛刺刺的触感,像男性的胡须一样,略微有些扎手,用指甲划过的时候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唔…”她用指尖轻轻挠亚撒的下巴,嘴里哄着,“好乖好乖。” 话音没落自己的手就被甩开了,还伴着对方一声不耐烦的“别动手动脚的,我可不是你的狗”。 “因为手感很好所以一时顺嘴嘛,我错了!”苏武一边道歉一边追着半羊人往前跑,“羊先生你等等我嗷!我两条腿怎么可能像你四条腿走的一样快啊!” 走在前面的亚撒板着脸,考虑了一下女孩的小短腿,还是停了步伐等她。 悄悄举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尽管手上的皮肤比女孩的粗糙很多,他也不觉得摸起来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感觉。看着一路小跑到身边的苏武,半羊人甩了甩尾巴。 反正他才不会告诉女孩自己被摸得很舒服。 第19章 羊五 两人来到湖边,亚撒径直踏入水中,慢慢走到湖中心。湖水从腿部漫到腰间,他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闭着眼任水流滑过他精瘦的胸膛。 阳光很好,湖水表面有一种温和的暖意,下层则是神清气爽的清凉。 长期被关在阴冷潮湿的笼舍里,亚撒几乎忘记了清澈湖水流过肌肤的舒爽和惬意,身上纠结成缕的长毛在水中柔柔地飘散开来,他抬头瞟了一眼在岸边不知道摆弄着什么的苏武,扭过身体大力地搓洗起来。 其实亚撒对于在雌性面前清洗身体这件事还是有一些羞涩的,虽然苏武是人类,但在他眼里也算是年轻稚嫩的雌性,半羊人想到这里,不由得舔舔嘴唇,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看见脖子和胸腹上搓洗出的大量泥垢,亚撒脸一红,比起兽族,人类对清洗和保养身体的痴迷几乎到了可怕的程度,他看着身前变得浑浊的湖水,不敢想象像苏武这样娇嫩的贵族少女看到这一景象时脸上惊恐又鄙夷的神色。 半羊人正皱着眉头用尖利的指甲将纠缠成团的毛发用力扯断,突然听到哗哗的水声,扭过头来才发现人类少女居然也跟着下了水,她艰难地将之前的篮子举在胸前,摇摇晃晃朝他走过来。 “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下篮子…咿咿咿!”苏武话说到一半,脚下一滑,一屁股栽进水中,好在湖边的水不深,只没到她胸前的位置。 “咳咳,”她抹了抹溅了一脸的水,把头偏向一边,朝面前伸出双手,“我摔倒了,要羊先生抱抱才能起来。” 亚撒吓了一跳,快步走过来,拽住苏武的胳膊把她扯起来,轻薄的连衣裙被打湿了之后紧紧地贴在女孩的身上,对方柔嫩肌肤的触感和微弱的热度隔着传递到他的手掌上。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用两根指头抵着她的肩膀,把女孩往岸上推去,语气凶狠,“你在胡闹什么…快、快上岸!你们人类那种弱得可笑的身体,搞不好就死掉了,我可不想被你连累得一起送命。” “什么死不死的…我哪儿有那么弱,再说水一点都不冷,”苏武扒着亚撒的手重新站稳,甩了甩自己湿淋淋的头发,笑嘻嘻地说,“好了好了我们来洗澡嘛。” “你你你你——”半羊人两只耷拉着的毛耳朵“啪”地一下竖了起来,面色通红,“再怎么说我也是雄性…” “只是洗洗毛而已,你别害羞嘛,”苏武晃晃他的手,拎起自己湿哒哒的裙摆,努力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为了你我都湿透了,就不能满足我小小的愿望吗?” 亚撒投降了。 他按照苏武的指示在靠近岸边水浅的地方卧下,对方把篮子交给他后,跪坐下来试着用手指轻轻梳理他后背和侧身的长毛。和半羊人刚刚粗暴的动作不同,苏武很是耐心地一点一点把纠缠着的毛发解开,实在理不顺的毛团就用小剪子清理掉。 让年轻的雌性来照顾自己,亚撒紧张得腰背脖颈直绷绷,但在女孩轻柔细致的动作下,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对方的手指穿过乱蓬蓬的长毛,一下又一下地摩擦着他的皮肤,从腰侧撩起舒适的麻痒,沿着后背在耳朵边闪起霹雳巴拉的小火花。 他眯了眯眼,转过头去看苏武。 女孩似乎正好遇上很难缠的毛团,玫瑰色的唇瓣紧紧抿着,神色专注。湖水将将没到她的胸前,苏武垂下的长发在水中像水草一样荡开。 亚撒看了那缕头发许久,斜眼瞄着苏武,悄悄伸手过去。柔软的黑色发丝滑过他覆着白毛的手指,他勾着玩了一会儿又松开,忍不住问专心理毛的苏武,“你之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苏武大致上已经清理了一遍,从篮子里翻找出毛刷梳理起来,辛苦地理顺半羊人的长毛之后,已经开始变得柔软的手感让她心情很好,“我之前说的什么?” “只是想帮助我,不需要忠诚…”半羊人舔舔唇,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苏武之前说过的话,对自己被这几个字扰乱心跳有点恼怒,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做、做朋友之类的…” “就是我想和你做朋友的意思啊。”她语气自然地回答,一边从篮子里摸出类似洗衣粉的粉末撒在他身上,仔细地揉搓出细小的泡沫,一边吩咐道,“转个身啦,那边我够不到。” “人类和兽族不可能成为朋友…”亚撒慢慢站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小心地不让女孩被水花溅到,换个方向重新卧下。 “人类和兽族不是朋友,不代表我和你没法做朋友啊,”苏武拍拍他的肚皮,示意对方站起身,用毛刷轻轻刷洗他的腹部,“羊先生你的思想不够开阔,你和我啊,都不是可以单纯地被种族概括的哟。” 她安抚似的把手贴上他的腿,手下的骨节嶙峋,“你看着我,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人类’吗?” 亚撒低头望向坐在自己腿边笑眯眯的女孩,她粉白的裙摆在水中荡开,像小小的花朵在绽放。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把黑色的瞳仁映成了蜜糖色,怎么看都不是他在十六年里所熟悉的人类模样。 还有温柔的抚摸。 还有挡在自己身前的手。 “…我说不清楚,可我知道你是我的,”他沉默了许久,垂下眼睛,还是说出了那两个沉重的字,“主人。” “这幅身体,使用权和拥有权都是你的,契约在一天,我的灵魂里印的就是你的名字,”半羊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并不是有使用价值的使役兽,你随口的一句命令,可能就是我余下生命的全部内容。” “你现在照顾我,对我笑,等明天厌倦了呢?被抛弃的无用使役兽的下场,我最清楚不过了,”他直直看向苏武,露出了一个有些疲倦的笑容,“我看着你,看到的是不知道在哪里的明天,是拖在这副身体上的锁链…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 苏武听到对方话里的悲伤和不安,觉得胸口上像是被人捶了两拳。 她进入游戏之后遇到亚撒,只当做是在路边捡了流浪猫狗,自以为是地为对方做了选择,强行让他陪自己玩宠物游戏。也想过他之前可能被恶劣的对待过,但在苏武心里也只是停留在“游戏背景设定”这种程度上,并没有意识到,甚至试图去体会之前发生在亚撒身上的事和自己的任性的言行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武愣怔在原地,心想自己真是…糟糕透顶。 “我不该说这些话是不是?”亚撒见女孩低着头没有反应,眼神黯淡下来,“请你忘掉吧,以后…” 女孩站起来,摸索着抱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半羊人的后半句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僵住了身体。 “对不起,”苏武喃喃着,“我不知道…不,我没想过…真的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之前很对不起,”她脸上是羞愧和恐慌,结结巴巴地组织着句子,“不过,从现在起你愿意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吗?你能,你试着相信我好不好…” 苏武急急地央求着对方的信任,她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向谁表白自己的愧疚和善意,是一段游戏里的剧情还是面前抱着的湿哒哒半羊人,只是一遍又一遍努力地保证着。 亚撒僵着身体,任由苏武衣袖上的水珠滚到身上的长毛里。胸前的女孩乱七八糟地不停道歉,隔着湿透的衣料,两人身体相接的地方散发着暖意。他犹豫着伸出双臂,回抱住苏武。 这是亚撒生命里的第一个拥抱,他轻轻把手搭上女孩的腰肢,纤细脆弱,似乎即使是他这样瘦弱的兽人大力之下也能够折断一样。他试着把手臂稍微收紧了一些,胸中奇异地感到一阵阵踏实的满足感。 “…我能相信你吗?”他哑着嗓子开口。 苏武没说话,在他怀里使劲点头。 亚撒闭上眼睛,像是疲惫独行的鸟终于落在枝头,他低下身子,把头靠上她的发顶,“谢谢。” 他叹息似的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第20章 羊六 半羊人把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后从湖里走出来,苏武站在岸边举着毛巾,“这里这里!” 亚撒接过毛巾在前胸胡乱擦拭了两下,有些嫌弃地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像洗完澡的犬类一样摇晃脑袋和身体,哗啦啦地甩着身上的水珠。 “喂喂喂!”正擦着头发的苏武被甩了一头一脸,“不是给你毛巾了吗,干嘛要用甩的啊!” 被吼了之后的半羊人猛地停下动作,看了一眼身边炸毛的女孩,从脖子上把毛巾扯下来动作笨拙地擦起身体,嘴里咕哝,“…人类真麻烦。” 阳光正好,身上的裙子布料也轻薄,岸边的风吹了一阵后就已经半干了。苏武把头发打理好,摸索到亚撒身边坐下,伸手摸摸对方的毛发也几乎干透了。 仔细打理过的长毛在阳光把水汽蒸发之后变得柔软蓬松,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会儿,忍不住把脸埋进去蹭了蹭。 “面包的味道。”苏武用脸在半羊人的背上滚了一会儿,下结论道。 亚撒卧在草地上,任由她在自己的毛上蹭来蹭去,“那是好味道吗?” “当然啦,”苏武把头枕在他的背上,靠着他躺了下来,“为什么这么问,你不喜欢面包?” “我对你们的食物没什么概念。” “这样啊…那你平时吃什么?” “你不知道?”亚撒皱眉,扭过头打量一脸好奇地躺在自己身上的人类少女,不确定对方是否在开玩笑,纠结了一阵还是老实回答,“吃肉。” “天哪我还以为你是吃草的...羊和食肉的搭配感觉好微妙…”苏武感慨着,翻了个身,“真巧,我也喜欢肉,等到下一顿饭的时候我可以去厨房看看…” “对了,”她眨眨眼,声音低了下去,“羊先生愿意跟我讲讲你之前的事情吗?虽然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但是我想了解你…不不不你不一定要说啦,只是,如果你觉得找个人倾诉一下会让自己好受一些的话,我很乐意当那个人。” “之前的事情…”亚撒看着女孩茫然但盛满关切的眼睛,他舔舔唇,觉得自己的嗓子紧绷绷的。 苏武没催他,静静坐起身等待着,右手安抚一样摩擦他的脊背。 “还是幼崽的时候,我被抓起来圈养,倒没有什么意外的,毕竟和人类比起来我们的力量太弱了…当时只是觉得恐慌,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亚撒陷入回忆,神色有些恍惚。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向一个人类谈起这些事,但女孩的手温和地梳理着自己脊背上的毛,让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的能力在魔晶石上几乎没什么反应,确定不可能在我身上获取更多的利益之后,他们把我扔到了马戏团…” “那时候虽然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可我也不想死,”他喃喃道,“如果还没搞清楚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就死了,那也太可笑了…” 亚撒叙述着那段占据自己大半生命的,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日子,金色的瞳仁微微闪烁。此刻在阳光下回忆起来,恍惚间觉得自己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被女孩颤抖着抱住了。 “没事了,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苏武搂住半羊人的脖子,伸手摸索着捧住他的脸,指尖触到了湿意,她难过得心缩成一团,“我很抱歉...你别哭了好不好...” “我没有...”亚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慌张地躲开女孩的手,把脸埋进她的肩膀,声音闷闷的,“是、是之前的水没擦干净而已。” 感受到面前温热身体的靠近,苏武附和着亚撒的逞强,伸手揽住他□□的腰背。半羊人在她肩头蹭了蹭,两只大手攀上她的腰肢,慢慢收紧。 太丢人了。 他的脸贴着她细嫩的脖颈,很是羞愤。亚撒在心里不齿自己向人类少女显露软弱的行为,可听着对方话里的关切,被小心翼翼抱住的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半羊人侧过脸,看着苏武小巧的耳朵,觉得有不知名的枝芽正从胸口的一侧往上攀爬,窸窸窣窣钻进他的大脑,紧紧缠绕,抖落出一朵朵小花。 苏武感觉到他尖利的指尖抵在后腰,下意识往前倾身,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亚撒身上,手掌和没有毛发覆盖的肌肤相触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拥抱一个男性。 苏武的脸开始发烫。亚撒动了动,头顶上的角剐蹭过脖子,冰凉又坚硬的触感让她后脖上起了鸡皮疙瘩。 她的手僵在他的脊背上,一瞬间窒住了呼吸,觉得脑袋里也藏着颗心脏,和胸腔里的一起扑通扑通地撞击着她的身体。 “咳咳,殿下,”略显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夫人有事请您过去,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方便!”还处在失明状态的苏武被来人吓了一跳,她意识到自己还和亚撒抱在一起,连忙红着脸推开对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跟半羊人交代道,“我先去看看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就回来。” 苏武看不见来人的表情,亚撒却把那人望向女孩时脸上露出的鄙夷尽收眼底,他刚想告诉苏武就被她慌张地一把推开,像是躲避什么脏东西一样匆匆离去。 亚撒看着人类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愣怔在原地。 过了许久,他走到湖边借着倒影打量自己,右耳是残缺的,头顶上半羊人引以为傲的犄角也断裂了一半,依然是瘦弱不堪的样子,可脸上身上的脏污已经不见了,之前打结灰败的毛发也蓬松了起来。 已经...洗干净了呀。 半羊人把手捂在被女孩称赞过“像阳光一样漂亮”的眼睛上,在心里一遍遍跟自己重复着。 明明已经洗干净了呀。 苏武一路深呼吸,终于平复了自己扑通通的心跳和微烫的脸颊。走到姨妈房前,她想起亚撒大概还饿着肚子,就拜托仆人送些肉过去,她用手比划着,“这么大的篮子,大概要半篮那么多的肉。麻烦你啦。” 刚进门就被热情似火的贵妇握住双手夸赞一番,忆往昔情谊诉眼下之苦,她干笑应和了半天,对方才告诉她驯兽师协会发来了请帖,邀请苏武参加次日的什么典礼。 苏武对这个庆典没什么兴趣,之前游戏资料介绍里提到驯兽师协会和教廷正在互相□□,考虑到她“驯兽世家唯一活口”兼“公爵之女教廷傀儡”身份的特殊性,苏武并不想引发其他路线,被卷入耗神费力的政治斗争。 更何况有失明在身,任凭庆典精彩开花她也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苏武冷漠脸,心里在小本上又记了朋友一笔。 “姨妈,反正我的眼睛...去了也只是碍事而已...” 她露出林妹妹一样的哀愁,刚想要拒绝,便被贵妇左一句“我的小百灵鸟你说这样的话是在伤姨妈的心”右一句“噢我脆弱的神经”给堵了回去。 “你可不光代表自己,也代表着你死去的父亲母亲,我的小甜饼,知道你一向不耐烦那些复杂的事情,只要按照姨妈说的去做就好了。” “就当去散心也好,我听说你带回来了一只小羊羔?”对方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年轻人可真会玩闹,不如明天给自己找些更好的玩具吧,起码配得上你的身份...噢当然不要太过分了,我看小克劳德会介意呢。” 苏武解释了几句,看贵妇没有赶亚撒离开的意思才放下心,刚想说明自己对克劳德没有那方面的感情,却被对方敷衍几句打发了回来。 本打算回去找亚撒,之前定的闹钟响了起来,苏武算算时间也不早了,保存进度之后就退出了游戏。 她从游戏仓里爬出来,已经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随手打开房间的灯,在黑暗之中待久的她一下子接触到光亮,反而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苏武翻找出手机,电话接通之后把手机插在床头,墙上投影出朋友的图像,很是兴奋的样子,“宝贝你这是来给我游戏反馈了吗?” “...穿好衣服再说话。” “日,都是女孩子你在意什么,”对方随手套上条裙子,星星眼催她,“快说快说我好激动!” “我就问问你那个失明系统是怎么回事...”苏武深吸一口气,“怎么会有这么反人类的设定你考虑一下用户体验行不行!我全程摸黑啊!” 对方笑了半天,“是之前手头一个经营类游戏,后来策划改了没做完就顺手并进来了。算是小彩蛋吧,跟游戏本体倒没什么关系。” “彩锤子蛋。我不管你给我搞金手指。” “太麻烦了宝贝你挑战一下自我好不好?其实有个隐藏线的,你去教廷的地下室里,运气好的话会遇到个什么精灵还是山精的记不清了...反正帮个忙他会给你个祝福之类的然后你就走上人生巅峰啦,”朋友表情突然定格,努力装出卡帧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说,“信号、不好、我、们改天、聊...” 苏武再拨过去就是无法接通了,她原本还想问半羊人的事情,看样子对方已经把这部分的剧情忘得差不多了...叹气。 她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夜空里正有一牙弯月。苏武记得退出游戏的时候半羊人的光点还在湖边闪烁,她望着月亮,心里突然有点愧疚。 反正存档了,应该没关系啦。她一边点外卖一边打消心头的歉意,手指绕过羊肉拉面,点了一份炒饭。 与此同时,湖边的亚撒正抬头看着暗淡的月亮,皱起了眉。 稍早些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嗡鸣,他头晕目眩之后,奇异的不和谐感涌了上来。 太安静了,所有的声音都停滞了,连风也停了下来。亚撒绕着湖边走了一圈,蹄子踏在草地上,依旧没有一点声响。 整个世界都像是死去了一样,泛着灰白的颜色。 第21章 羊七 苏武第二天交完稿子已经很晚了,她纠结了两秒,还是躺到游戏仓里,闭上了眼睛。 就玩一会儿。 她一边跟自己保证着,一边设置了定时自动退出。 进入游戏后她直接跳过夜间休息,快进到次日清晨,刚从床上坐起来就被侍女们簇拥着洗漱换衣描眉画眼,苏武经历过一次之后对这一套工序已经坦然了,入定一般被扒光洗净束腰挤胸,扑上了几层香粉之后塞上了马车。 “为什么不用魔法呢?”苏武在马车上得知距离城北的驯兽师协会路程遥远,怀念起刚进游戏时体验过的传送阵。 “那样不符合您的身份。” 随车的侍女帮她整理了下头饰,细细讲解起贵族行为规范,苏武听得头大,插了几次话也没成功打断话题,等到了目的地下车时觉得自己的血条已经要见底了。 驯兽师协会似乎有意冷落苏武,她出示请柬后直接被人带到了宴会厅的角落,小地图上的光点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唯独苏武身边是个真空圈。 周围经过的人时不时议论两句“这就是那位小姐”“原来真是个瞎子”“不是听说她和那位投奔了教廷吗?这里可没有她的位置”之类的话,众人的音量刚好控制在能让她听个大概又不引人注目的程度,苏武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不禁有些想笑,觉得眼下的情形和小学生集体排挤同学没什么两样。 她淡定地扮演着失明少女,一边喝果汁一边思索昨天朋友提到的隐藏剧情。 教廷地下室精灵的祝福啊...完全没头绪。 在失明状态下偷偷摸进教廷这个选项对她来说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找帮手的话...她唯一知道和教廷有关的人就是疑似联合教廷下黑手陷害自己全家的贵妇姨妈,直接跑过去跟对方提出她想单独参观一下教廷的地下室,对方大概会以为自己是打算去埋炸弹复仇的吧。 苏武正走着神,长桌上的人突然都起身,在侍从的引导下纷纷离去,她愣了一下,拉住一人询问后得知驯兽师协会每年的庆典上都会向客人展示一批驯服完成的中高等级兽族,参观者也可以购买自己感兴趣的展品,被展出的兽族主要按照战斗型,服务型和特殊能力型分为三个区域,对方说完,还很贴心地给她指了服务型展区的路。 “年轻的小姐应该会那边的展品比较感兴趣。”对方这样说道。 “不得不说这次的展品都很惊艳...” “看看这罕见的毛色...今年驯兽师协会还真是拿出了大手笔...” 苏武遗憾地坐在展厅一角,听着周围人发出赞叹的声音。双眼发直看着自己所处的一片黑暗,在心里向朋友花样竖中指。 “日安,殿下。” 头顶上传来男性的声音,苏武歪头想了一下,“...骑士长?” “看来您还真是对这些低等生物感兴趣。”对方轻笑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就算眼睛看不到,也要跟它们同处一室吗?” 苏武没说话,摸索着往相反方向移了移屁股。 克劳德绿色的眼珠盯着身边的盛装少女许久,突然不由分说地牵着她往展柜走去,“不如由我来带您参观好了。” 苏武徒劳地挣了两下,索性跟着克劳德向前走,没想到对方很擅长讲解,尽管时不时出言讽刺,但描述精准,语调清晰,颇为耐心地介绍着兽人种族和习性,她不由得随着男人的声音在脑海中描摹着笼中展品的形象。 “殿下可以试着摸一下,”他拉起苏武的手,从精致的笼子里伸进去,笼里的雪豹少女乖顺地用尾巴缠上了她的指尖,“性格温顺,皮毛上等,在贵族小姐中很是抢手...您喜欢吗?” 苏武揉了揉雪豹的尾尖,对方似乎很开心地凑近舔舐了一下她的手指,指尖传来的柔嫩肌肤触感吓得苏武一激灵,猛地收回手,“那是什么?人脸?” “您以为呢?” 苏武用力握着刚刚被兽人肌肤蹭过的手指,突然意识到正在笼中讨好自己的是和半羊人一样的智慧生物,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后退一步,“...我有点不舒服,想先离开一下。” 克劳德没说什么,带她去了花园。两人坐下后,苏武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你知道,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对吧?” “您总是这样天真得可笑,为它们感到不公吗?”克劳德皱眉看了她片刻,嗤笑一声,“他们输了,我们赢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否则的话,恕我冒昧,如今关在笼子里被人估价赏玩的就是殿下您了吧,尽管就我个人而言您并没有那样的价值。” 苏武自动忽略了后半部分的嘲讽,还想反驳,“可是...” “不管对什么人来说,规矩都是一样的。那些低等生物是这样,我们也是,”他打断她,随手折下一枝花,来回摆弄着,“殿下今天应该对此深有体会才对,明明您还是之前的公爵之女,可在大家眼里,您却什么也不是了。” “你很高兴?” “...高兴?”克劳德垂下眼睛,看着手套指尖染上的淡红色花汁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也许吧。曾经高贵的大小姐变得一无所有寄人篱下,这可不是天天能见到的事情。” 苏武叹口气,不想再谈下去,向对方道别后便离开了。 克劳德静静坐在花园长椅上,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花园拐角,扔掉了手中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花。 苏武坐着马车颠簸回去之后,直奔亚撒而去,之前听他讲述悲惨遭遇是一回事,今天隔着笼子与兽人面对面,看着他们被评级买卖,主动讨好人类那一刻的毛骨悚然让她明白了亚撒之前的抗拒和挣扎。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小跑,心中害怕又庆幸。 苏武走到圈栏前伸出手臂,忍不住红了眼眶,“羊先生,你能让我抱一下吗?” “还好你没有变成那样...”她揽住走到自己身前的半羊人,吸了吸鼻子,“很辛苦吧,很累吧…” 亚撒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此时也正好需要一个拥抱,他刚刚经历过一个奇异的长夜,久到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心神。他任女孩把脸埋在自己的胸前,抚摸着她的长发。 苏武闻着半羊人身上面包一样的气味,脑袋里突然灵光闪过。 当天晚上,苏武骑在亚撒的背上,两人一路按照小地图的指示,成功避开了巡逻的士兵,在夜色的掩盖下悄悄潜入教廷。 苏武被半羊人驼在背上,像无尾熊一样揽着他精瘦的腰杆,她凑到他毛茸茸的耳朵旁,小声指示着方向,呼出的热气扫在亚撒耳朵上,他有点烦躁地不停抖耳朵,脸也红彤彤的。 “你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了吗?”苏武摸索过地下室里一排排的藏书,被灰尘呛得直打喷嚏,一不小心撞到了不知摆在哪里的花瓶。 银白色的光从破碎的花瓶中升起,缓缓地在空中聚成了一个年轻女人的样子,她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地,发丝里露出一双尖耳,细长的双眼眨了眨,目光锁定在两人身上,声音像是山涧的流水。 “人类,半兽人,感谢你们将我从诅咒中解救出来,我愿意用一个愿望来报答你们。” 亚撒护在苏武身前,有些紧张地盯着银白色的精灵。 “卧槽这么容易?!”苏武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她结巴了一会儿,拍拍身边的半羊人,“赶紧说你的愿望呀!” “...什么?” “我想来想去,让你自由的办法只有这个了,”她的声音又急又快,“本来只是碰碰运气的没想到真的能成功!我啊,没有资格做你的主人,你也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附属...扣在你身上的锁,现在是时候打开它了。” 亚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试图理解女孩所说的话,可其中的意思沉重得几乎让他没法承受,“你、你是说...” “对呀,”苏武点头,空洞的眼睛在黑暗里也闪亮亮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说出来吧,没关系的。” “我的愿望,”亚撒嗓子发紧,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将要说出的话是即使在睡梦中也从未奢想过的,仅仅是在唇齿间停留片刻也微微发热,他的声音很低,但声带震动的时候全身上下的细胞都仿佛在一起嘶吼,“我不想再成为他人的奴仆,我想要这具身体和灵魂完完全全属于我...” “我想要,”他舔了舔唇,嗓子沙哑地说出那两个字,“自由。” 在说出来那两个字之后,半羊人猛然感到一阵热流从胸口蔓延至全身,耳边传来破裂声,他知道那是自己和女孩的契约解除的声音。 银白的精灵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如你所愿。” 精灵消失了,地下室又重归黑暗,亚撒站在地下室里,愣怔地借着入口洒下的月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猛地把女孩抱进怀里,声音颤抖,“谢谢你。” “客气什么,”她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你应得的。” 两人走在深夜的大街上,苏武问起半羊人之后的计划,亚撒迷茫地看着星空,“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只是试着活下去而已...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 “旅行怎么样,”她提议,“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我听说北方有片雪原,常年人迹罕至...啊要摔!” 亚撒突然顿住脚步,背上的少女因为惯性扑到了他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感受着对方柔软又温热的身体,犹豫地问了出来,“你会和我一起吗?” 亚撒话刚出口就懊恼地闭上了嘴,在心里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没想到身后的女孩轻轻笑了起来,脸颊蹭蹭他的后脑,“好呀,我也想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呢。” 她话音刚落,半羊人突然怔了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怎么了?”她摸索着弹了弹对方的耳朵。 “你的眼睛...我忘了你的眼睛...”他喃喃道,眼神慌乱,“你应该许愿的...不是我...” “哎呀多大的事,”苏武忘记自己在亚撒的认知里还是个盲人,连忙安慰起身前的人,“我习惯了,看不见就看不见呗。” 伪·失明少女心里满满都是欺骗了对方的愧疚感,一时词穷,慌张地从亚撒后背上滑下来跑到他身前,压下半羊人的身子抱住他的脑袋来回揉,没什么底气地威胁道,“你再这样想我就生气了,羊先生,难道你不愿意当我的眼睛吗?你觉得我是个累赘?” “我没有!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对不起,”半羊人的音量陡然拔高,把自己吓了一跳。他定定神,虔诚地在人类少女的手上印下一吻,“我愿意。” 亚撒鼻尖磨蹭着苏武的手背,他的眼神温柔下来,在心里加了一句,我什么都愿意。 “那么,羊先生,”眼前的少女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像模像样地把手抵在胸前,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你准备好和我踏上私奔之旅了吗?” 亚撒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弯下身子,把额头抵在苏武的掌心上,这是兽族的宣誓的姿势。 “我愿意,”他低声说,“我愿意成为你的眼睛,你的口舌,你的四肢,在你生命里的每一天,在我生命里的每一天。” 半羊人突然看见眼前少女的指尖变淡了,他抬头,发现四下空无一人。 第22章 羊八 完 亚撒在小巷子里站了很久,久到四只腿都僵硬了,他终于看见天空中闪过一道绿光,熟悉的人类少女凭空出现,她趔趄了一下才在地上站稳,挠了挠头,摸索着向他走过来。 “我们说到哪儿了?”她笑眯眯地倚在他身上,“羊先生你想去哪里呀?” 亚撒换了一个能支撑住她的姿势,低低地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 苏武张开双臂摊在他后背的长毛里,嗯嗯唔唔地点头。 “你去哪里了?” “哪、哪儿也没去啊...” “我都看见了,你是怎么凭空消失又出现在这里的,如果我没疯的话,时间也停止了没错吧?”他盯着天上重新明亮起来的月亮,手指微微颤抖,“已经是第二次了...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可能,”听完半羊人讲述昨天她退出游戏后发生的事,苏武瞪大了眼睛后退了一步,被自己脑海中猜测到的可能性惊吓到,嗫嚅着,“你不可能知道这些的啊...你明明是...” “是什么?”他攥紧了她的手臂,追问道。 “游戏数据”四个字压在苏武的舌头上,尽管她看不见亚撒脸上的表情,对方声音里的质疑和恐慌也让她没法说出这句残忍的话。 苏武不明白是什么让一个游戏角色产生了自主意识,也不清楚亚撒究竟对自身的处境了解多少,但脑海里有个声音不停地重复着:绝对不能让半羊人知道他是虚拟角色。 “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苏武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她握住亚撒的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又可信,“但请你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好吗?” 她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所经受的苦难和折磨都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心血来潮。 苏武编了一个故事,她告诉亚撒自己来自异世界,机缘巧合经由一面捡来的镜子穿越时空,只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离开之后他所在的世界会发生这样奇异的变化。 半羊人沉默着,似乎相信了的样子。 “你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只有人类和动物,没有魔法,也没有像你这样的,呃...”她试着找一个不那么生硬的词语来形容他,卡了半天。 “怪物?”他接上她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里也有一些人类这样称呼我们。” “不是!”苏武着急地拉扯对方的手,“半人半羊在我们那儿可是传说里的神,特别特别特别厉害的那种!” 亚撒听着女孩一连串加重语气的“特别”,心里热热的,忍不住弯下身子把她揽进怀里,“有多厉害?” “无所不能,呼风唤雨,”苏武使劲砸词,“传说他一边在世界游走一边吹笛子,听到他奏的曲子的人都变得超级幸福,我也是啊,遇见了你以后运气就变得特别好...” “听起来是很不错的地方,”他把她抱紧了一些,“那你以后还会来这里吗?” “会会会!”苏武脑袋点得飞快,庆幸自己的故事蒙混过关,夸张地捂着胸口保证道,“之前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会发生这么糟糕的事情...我会尽量和你在一起,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的!” 苏武是这么承诺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投到了游戏里,和亚撒一起探索地图上的各个角落,他们去过开满奇异花朵的山林,听过潮水落下时塞壬的歌,在异族的庆典上混在人群里分享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亚撒就像他说过的那样,成为了苏武的眼睛,带着人类少女跋涉在异世界的日出和日落。 苏武疑惑过自己居然如此迅速地接受了半羊人成为脱离游戏的存在这一事实,但她确实在亚撒身上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她试着向朋友打探过游戏角色产生自主意识的可能性,对方大笑后表示“真的能做到的话我分分钟暴富,你是不是玩游戏玩傻了”,苏武便在踌躇之下放弃了告诉对方真相的念头。 他的恐慌和渴望是真的,她的怜惜和心跳也一样。 亚撒对她的依恋日益增长,每次离别时都沉默着抱紧她。苏武也愈发不敢想象自己退出游戏后半羊人独自面对无声无色的世界时的情景。她只好尽量挤出时间,去另一个世界和亚撒呆在一起,温柔地抱住他,跟他讲自己身边发生的事和对他的想念。 时间久了,苏武觉得自己仿佛是众多异地恋或者网络情侣中的一员,只是自己的另一半稍微特殊了一些而已。 亚撒卧在海边,忽然听到海浪击打远处石崖的声音,他站起身抖抖长毛间的沙子,拥抱住面前绿光褪去的少女,“你来了。” “对不起今天有点忙,”苏武在一片黑暗中精准地把手贴上了对方的脸,又挠了挠他毛茸茸的下巴,“你什么时候睡醒的呀?” “刚刚。”他舒服地仰起脖子享受了一会儿,把什么东西塞在了女孩的手上,“这个给你。” 苏武摩擦着手中已经被半羊人攥出了温度的,坚硬石头样的东西,线条起伏,一侧光滑一侧粗糙,“不像海螺哎...我猜不出来。” “我找到了一块石头,”他弯腰握起她的手指,在那块石头上滑过,苏武的指尖跟着他上行又下落,勾勒出花瓣的形状,“红色的,玫瑰一样的颜色。” 像你一样。他看着女孩淡红的脸颊。 “你磨的?”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扭头亲了亲半羊人的脖子,“谢谢,我很喜欢,而且我猜它一定很漂亮。” “...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亚撒把头扭到一边,咕哝道,“我只是闲着没事而已。” 两人在海边玩闹了一下午,等到夜色降临的时候,苏武枕在亚撒毛绒绒的背上,听对方描述月色下的暗蓝的大海,也给他讲了自己小时候在海边发生的糗事。 亚撒听她讲完,眼神黯下来,“那边的世界,你很喜欢吧?” “我也喜欢这里,”她支起身子趴在他的背上,“因为有你啊。” 说完,她扳过亚撒的头,手指一点点划过他的脸,在嘴唇的位置确定了两次,闭上眼睛贴了上去。半羊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孩的脸慢慢靠近,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苏武也很紧张,她头一次庆幸自己看不见,一边轻轻舔舐着半羊人的嘴唇,一手绕到身前抚摸他的精瘦的胸口和毛刺刺的腰肢,一手摩擦着对方□□的脊背。 亚撒有些羞涩地回应着,双手扶着她的身子,在苏武挠到腰间某一点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苏武脸上热热的,但身下男性的鼻音让她好奇又兴奋,她用力把半羊人推到在沙滩上,双手贴着对方的肚皮一路摸过去,触到直挺的棒棒的时候,亚撒一哆嗦,试着想要起身制止她。 “你不要...不可以...”他努力平复呼吸,挣扎道。 “羊先生,别乱动,”苏武甜甜地笑起来,恶劣地用指尖从底端滑到末梢,然后试探地握住,“你现在是我的小羊羔啦,要乖啊。” 海浪拍打在巨石上,潮水声遮住了岸边时不时响起的可疑水声和破碎的喘息,苏武动作加快,亚撒把滚烫的脸埋在带着凉爽湿意的松软沙地上,双手徒劳地攥着一把沙子,额头上的尖角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终于结束之后,他红着脸,气鼓鼓地拉女孩去海水里洗手,自己也扎身在水中试图平复刚刚用力碾压身体和大脑的浪潮,气息不匀地开口,“以后,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苏武哗哗地踢着浪走过来,“你不喜欢我吗?” “不是那样,”亚撒支吾半天说不出否认的话,只是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那、那里很脏,你不应该...” “你说什么,”苏武在水里站稳,攀住半羊人的脖子把他的身子压低下来,摸索着再一次吻了上去,“我没听清。” “我说你不应该碰那里...唔,不干净...”他侧过头,喘息着重申。 苏武又凑了上去,“你在说什么呀。” “那里不...唔...” “还是没听清。”她笑起来,踮脚,再一次堵上了亚撒的嘴。 夜还很长。 苏武本来就是在家写稿工作的,自从和亚撒甜甜蜜蜜起来之后,几乎到了闭门不出的地步。在她失联两天之后,朋友拿着备用钥匙闯到了她家,发现了安静躺在游戏仓里的苏武,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愤愤地切断电源强制退出。 “宝贝你玩游戏也有个度行不行?我差点以为你死在这屋里了!” “不好意思啊...”苏武有点虚地坐起来,“哎手机什么时候没电的?算了先给我口吃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似乎很生气的样子,“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人。” 苏武低头想了一会儿,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不可能,”朋友听完后摇头,“你说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的,我做游戏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过...” “可这就是发生了啊,我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苏武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他就在我面前,活生生的,我知道他不是游戏数据,是和我们一样的有血有肉的人啊。” 对方没说话,皱眉看她。 “只要我离开游戏,他那边的时间就是停止的,你能想象吗?什么都没有,声音,颜色都不见了...我没办法把他丢在那边,太残忍了。”苏武晃晃她的手,“你见到他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我好不好...”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跟个游戏过一辈子?”朋友沉默了一会儿,“我信你有什么用,以后你爸妈催你结婚你怎么说,你在游戏里有个真男朋友,还他妈是只羊?信不信分分钟把你绑疯人院去?” “我还没想那么多,”苏武有些疲惫地揉揉太阳穴,“谢谢你,我以后会注意时间的,你先走吧。”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笑了笑,认真看向对方,“也许我真的疯了吧,可我是真的喜欢他。” 朋友摔门走了。 苏武知道对方脾气倔,打算过一阵子再好好谈一谈,没想到几天之后的夜里被推醒,朋友站在她窗前,面色冷峻。 “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是真的,我刚刚找到了一段很奇特的数据,”她说了一连串的专有词汇,见苏武一脸迷茫解释道,“不懂没关系,你就当是个bug好了。” “总之,它很危险,也很棘手,”她舔舔唇,说出了让苏武全身冻结的话,“所以我把它删掉了。” 两人沉默了很久,苏武无力地挥挥手,“我知道了,你走吧,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你现在可能会恨我,没关系,”朋友临走的时候低低地说,“可我真的是在帮你。” 苏武抱着膝坐了很久,从床上翻身下来登陆游戏,之前的存档都消失不见了。 她努力平静下来,再一次选择了挑战模式,和之前一样被传送到了一片黑暗的集市。她按照小地图的指示走到第一次和半羊人相遇的湖边,机械地在周围的灌木丛中翻找起来。 没有。 苏武在湖边坐下,紧盯着小地图,等待熟悉的黄色光点再一次亮起来。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苏武把脸埋在膝盖间,低低地哭了起来。 “别哭了。” “羊先生?”女孩听到耳边响起的声音,惊喜地抬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她伸手向身边摸索,“你在哪儿?” 亚撒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久前才从这间发着白光的房间里醒过来,伴随着大量涌入的信息,半羊人一瞬间了解了很多他之前从未想象过,也没法理解的事情。他像是初生一般,略微茫然地伸展着身体,然后听到了人类少女低低的啜泣,世界也在那一刻以从未显露过的模样铺展在他眼前。 他把视线转向另一边,看到女孩在奇异的白色物品中沉睡的样子。 他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 半羊人震惊过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他对苏武说着,声音温柔。挥一挥手,在女孩身边伸出两根藤蔓扶她站起来,“不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你受伤了吗?为什么我看不到你?”苏武无措地在四周摸索着,“你到底在哪儿啊?” “你别怕,现在的我和这个世界是一体的,你能感觉到我吗?”亚撒贴在面前的光板上,试着用手抚摸女孩的脸。 苏武只觉得轻柔的风拂过脸颊,微微睁大眼睛,用手贴在那片肌肤上,眼泪滚了下来,颤抖着问他,“...是你吗?” “是我,”半羊人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一草一木,山川河流都是我,所以你不要再哭了。” 他招招手,一头鹿走到苏武面前弯下身子,藤蔓架着她骑在鹿背上,苏武抱紧鹿的脖子,“这是你吗?” “不,这是只母鹿。”亚撒顿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承认自己的私心。 “还想去北地的雪原吗,和我一起?” “当然啦,”苏武愣了一下,擦干眼泪,假装生气,“你可是说好要当我的眼睛的,不许反悔...” “只要你愿意,”半羊人从身后环抱住她,“我永远都是你的眼睛。” 一阵风扬起了女孩蓝色的斗篷,她骑在鹿身上,自言自语着,身影一晃一晃的,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第23章 布谷鸟二 他静静地看着,目光停留在一张单人照上,已经脱去少女气息的苏琉在海边压着帽檐扭头朝着镜头嫣然一笑,米色的裙摆在身后扬起。 也许是阳光的原因,阳和觉得她身后的碧海蓝天清晰得有些刺眼。 少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细长的手指绕过海风,轻轻擦过苏琉的脸颊。 指腹抵上玻璃的触感。 他被凉意一激,回过神来,垂下眼遮住眼神中的躁动。 收拾好桌子的苏岛凑过来,有些骄傲地问他,“我姐好看吧?” “…你们两个长得不太像。”他收回视线,稍微往旁边错了半步。 “我们一个随爸一个随妈,”苏岛露出一口大白牙,“好多人都说我们不像,出门老被当成情侣哈哈哈我姐都烦死了,她说包小白脸也不找我这样的。” 黑衣服的男孩被苏岛拉到小桌前吃水果,苏岛全程使用“我姐…”“我跟我姐…”“之前我姐…”等句式开启拉家常模式,说了半天才意识到阳和只是沉默地坐在对面听,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对不起啊,我这个人特别话唠,话题一开就刹不住车…逼逼这么多很烦吧嘿嘿。” “没有,”阳和摇摇头,拎起书包,“谢谢你今天招待我,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苏琉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看见阳和背着包从楼上下来,她有些惊讶,“这就走吗?” 清瘦的少年停下脚步,礼貌地点头道别。 苏琉一脸认真地扬扬铲子,“留下来吧,饭都快好了呀。” 阳和站在苏琉面前,想要拒绝但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大脑飞速运转着,僵在衣兜里的掌心渗出汗水。 谢谢你,我不饿。 这是你们家,我不方便打扰。 我还有事,没时间。 不能这样说,太生硬了,会被讨厌的。 男孩尴尬地握着一团湿气,嗓子发紧。 他一直都不是讨人喜欢的性格。 模糊记得小时候父母争吵的时候指着无措蹲在墙角的自己吼着,你他妈是块木头啊你爹妈要死了你连个屁也不放。他们双双出事后各路亲戚相互推卸不愿接手已经是孤儿的阳和,说阴森森的像个死人谁愿意养在家里。再后来他辗转在几个亲戚家之间,始终是被无视或者训斥的那一个。 阳和盯着瓷砖上暖黄的光晕,抿起嘴。 “别害羞啦,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苏琉回厨房翻了两下菜,又笑盈盈地探出头,“你们俩赶紧洗手去,马上开饭。” 男孩嘴里的“不需要”还没说出口,就被苏琉抢了话,他踌躇着还想拒绝,苏岛已经把他拉走,“愣什么啊我姐都说了走走走洗手去。” 上了桌苏琉才想起来,她问阳和,“你要给家里打声招呼吗?” “没关系,”少年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摇摇头,“我一般…在外面吃饭。” 苏琉听他话里的迟疑,又想起弟弟之前说的关于男孩父母双亡的事情,在心中叹了口气。看看桌前两个男孩,跟近两年个头飙升的弟弟比起来,阳和显得格外苍白消瘦。 “那正好,”苏琉垂下眼,尽量把声音放温柔,“多吃点儿啊,你们两个都是。” 苏琉和弟弟都存了让男孩卸下防备的心,在饭桌上使劲耍宝,期间阳和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明显放松了许多。苏琉看着少年亮起来的眼睛,也跟着高兴起来。 吃完饭她让苏岛去冰箱里把蛋糕拿出来,阳和急忙站起来,“我来洗碗吧,今天麻烦您…” “洗碗是苏岛那小子的活,”少年紧张的样子让苏琉觉得很可爱,她挥挥手让他坐下,“别这么客气啦,叫我姐姐就行。” 她托腮想了一下,“把我当姐姐也行,你也看到了,我们家没大人的,所以你不用那么小心…没事常来玩。” 听了她的话,男孩歪头想了一会儿,对着苏琉绽开了一个稍显羞涩但乖巧柔软的笑容。 男孩很瘦,五官纤细,一双眼微微上挑,在灯光下甚至有几分秀丽。他现在正是还没发育完全的年纪,笑起来有一种模糊性别的冲击力。 被击中了!糟糟糟好可爱!苏琉稳住啊稳住你可是一个成熟的成年女性! 心跳好快…餐桌对面的男孩唇红齿白,正询问般地认真望向她,苏琉从没觉得自家灯光居然能把人照得这么好看,她急急地移开呆愣看着对方的眼神,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还好这时苏岛提着纸盒从客厅那头啪嗒啪嗒跑过来,“卧槽姐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巧克力蛋糕!我今天上课想了一整天!这就是心电感应这就是爱吧抱一个!” “爱什么爱,”苏琉将之前略微尴尬的气氛甩在脑后,笑着踹了弟弟一脚,“谁要跟你心电感应啊。” 阳和坐在桌前安静地看他们打闹拌嘴,微笑着,姐弟二人一个一脸嫌弃一个假装受伤,最后以苏琉向弟弟发起暴击苏岛求饶完美收尾。 一场好戏,阳和想。 他们是欢欢喜喜的主演,他是尽职尽责的观众。 他突然有些笑不出来,桌面下的双手攥紧了裤子。 苏琉还有工作之后,闹完后就进了书房。 客厅里“啪叽”一声响,阳和起身倒水的动作顿住,苏岛举着叉子呆呆看着被带翻在地的蛋糕。 “啊,对不起。”他握着玻璃杯坐回椅子上,语气平静地道歉,“我没注意到。” “呃没事,”苏岛回过神来,嚷嚷着“没到三秒还能吃”,飞快地钻到桌下把形容悲惨的蛋糕铲了起来。 阳和把目光从身旁还在苦恼地说服自己蛋糕可以吃的男孩身上移开,拿起叉子刮下一块奶油放进嘴里。他垂下头,过长的发梢在眼睛上投下阴影。 好甜。 少年控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晚上阳和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放下书包就听见客厅里叔叔在大声地跟婶婶抱怨电费涨价的事情,他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伸手关掉房间的灯,屋外的人才满意地闭上了嘴。 他把自己扔在窄小的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暗中显得更加逼仄的小屋。客厅里那家人对着电视节目大发议论的嘈杂声从门缝里挤进来,男孩动作缓慢地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其实今天不是他和苏琉第一次见面。 之前放学路上被三五个混混堵路,对方声称他走路时蹭到了自己的摩托车,要求他跪下道歉。阳和心知对方不过是随手找人发泄,服个软就能免遭一劫,但看着对方丑陋的脸,他还是选择沉默地站在原地。 不出意外地被打了。 对方大概被他毫无波澜的眼神激怒,大骂着“傻逼你还敢看不起我”“你他妈还敢笑”之类的话,下手尤其狠重。 男孩一身灰尘地躺在地上捂着腹部喘息,许多双脚从他身旁走过。他挣扎着坐起来,拉过书包,收拾散落在身旁的东西。 自己刚才…笑了吗?他一边感受着麻胀撕裂的痛感在身体里扩散,一边回忆着。 一双白皙的手把滚落的水杯递到面前。 “喂,你还好吗?” 阳和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来人,猝不及防地被年轻女性脸上的关切刺了眼。 他低头咳嗽起来以掩饰自己的慌乱,对方大概看到了他脸上的血迹,在手提袋中一阵翻找,把手帕塞进他手里,“天哪好多血!你先按住伤口…头痛吗?需要去医院吗?” 她每问一句,阳和就觉得自己胸口缩紧一分。 在对方把手搭上他额头的那一刻,他终于克制不住地落荒而逃。跑出很远平复心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对方的格纹手帕。 他以为那就是结束了。 一个回想起来带着心跳的偶遇,像是灰色天空上偶然掠过的,毛色惊艳的不知名飞鸟。 因为他冥冥之中抬头远眺,才有幸拾得一支羽毛。 怀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少年把这支羽毛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握在手里,用舌尖一点一点舔过,用牙齿一点一点磨碎,用力地咽下,藏在自己的身体里。 由于经常在亲戚家转手的缘故,阳和时隔不久就需要转校,不管是家庭或学校,他在很小的年纪就了解了身为局外人的行事准则。 把自己一层一层包裹起来,不听,不说,不在意。 可就在那一天,年轻的姑娘弯下腰,眼神担忧地触摸他的那一刻,阳和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的胃好痛,你愿不愿意扶我一下。 我的眼角辣辣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有好多的话想说,从很早以前闭起嘴低下头的那个时候想要让别人知道的话,你坐下来听我说,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