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绿衣》 调整顺序后第一章 修 慕容与这个人,委实让人有些头疼。 我第一次遇见他距离如今也不算太久,还是在另一座城里。 那日我病愈不久换了男装在城中闲逛,脑子里乱得很,总觉得周围一切有些真真假假恍恍惚惚。 突然,前方慌慌张张跑来一人,手里抱着个包裹,一头朝我扎来。我忙侧身移开三尺,心中窜起无名怒火,抬手照着那人后脖颈子来了一下。 谁知他如此不禁打,当场脖子一歪昏了。 我在怔愣之际,见一个跟班模样的拨开人群钻进来,瞧瞧地上趴着的再瞧瞧我,猛然转身跑了。不一会儿,他又钻了回来,身后人群分开,赫然走来他的主子。我总是无法忘记当时慕容与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好似要就地拿起碗筷直接生吃了我。 然后我才知道,撞我的人抢了他们的包裹,我见义勇为了。这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往常遇到这种事,我向来只围观不插手。不过,真是造化弄人,先前那个跟班模样的一见到我,就红着两个眼泡道:“少、少夫人!” 我又好气又好笑:“谁是少夫人?!你看不出来我是男人么!” 小跟班不知该说什么,讷讷地回头。远处那个主子模样的半天才走过来,对我一拱手:“我看公子也像男人。” 我见他态度温和举止儒雅,心情也跟着转好:“你还有些眼光。” 他微微一笑,浅褐色的袍子迎着日光,好似万花丛中一朵金边牡丹。再细瞧又不像,倒像江南小院中,寒塘旁琉璃瓦下,一棵修长的青松。 小跟班捡起包裹凑上去,小声说:“少爷……” 那少爷又对我拱手:“在下慕容与。” 我回礼道:“在下董三。” 慕容与:“董三公子。” 我:“慕容公子,失物既然找回,在下也就告辞了,请便。” 慕容与却拦住我:“且慢。” 我挑眉,他继续说:“董三公子帮了我,怎可说走就走?” 我笑:“难道我却帮错了,走还走不成?” 慕容与想了想,道:“非也,公子随时可以走。” 于是我走了。 身后,是小跟班愕然地声音:“少爷你……!” 都说女人的直觉很灵敏,我想一点不假。这个慕容与虽长得人模狗样,可我一见他就觉得很怪,与他那跟班一样怪。 或许任何一个人被说成是另一个人的夫人,这个人都会觉得怪,尤其是我这种正值妙龄的黄花闺女。 那之后第二天,我特意只找了小茶馆听书。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一个子虚乌有的国家,一个子虚乌有的王爷触怒了子虚乌有的皇贵妃,下了天牢。皇贵妃派人去天牢封口,去的却恰恰是王爷的女婿。 正听到精彩处,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飘来:“可巧,又遇见了公子。”我心底一惊,还真巧。嘴上却说:“居然是慕容公子,快请坐。小二,再上一壶龙井!” 他从容不迫地落座。今日只有他一人,刚一坐下,便对我说:“董三公子好雅兴。” 我客气地回:“彼此彼此。” “董三公子几时来的绍兴?” “我一直都在绍兴。” “哦?” “不瞒公子,我病了,病得差点上了黄泉路。”回想起病中岁月,我目光望向窗外,又感悟出一些重获新生的欢喜。 慕容与放下茶杯看了我良久,才开口说:“大病初愈,可喜可贺。” 我再次回礼:“多谢。” 他抿了几口茶:“董公子可去过长安?” 我拉回视线,眯起眼:“长安么……车水马龙火树银花的都城,有机会倒要去瞧瞧。公子是长安人?” 慕容与只一笑,这表示肯定了。 我总觉得慕容与的眼神很复杂,似乎包含着太多东西,但我无法看透。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逃避你无法看透的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出了茶馆已是黄昏,晚霞夕照,流云飞彩。 这顿茶当然是慕容与掏钱,他说当是昨天之事向我道谢。我中午就出了门,并未通知大哥,在茶馆里一呆就到了饭点,我恐怕大哥在家里等得着急便欲告辞。 估计慕容与还有想请我吃顿饭的念头,于是截住我的路:“董三兄这么急着回去?” 我只得推辞:“实不相瞒,家兄恐是急了。” “董兄还真是爱兄如父,却不知令兄果真将你当做亲兄弟看吗?”他忽然冷笑起来。 我万万料想不到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有些不高兴:“此话从何而讲,我大哥不拿我当亲兄弟看,难道拿你当亲兄弟看?” 他在茶楼门口负手而立,样子相当自信:“就怕某些人被蒙在鼓里,尚不自知。” 我怒极反笑:“公子说话真是俏皮,我又不认识你,为何要听你的话猜疑我大哥?要被蒙在鼓里,也是你蒙我吧?” 慕容与沉下脸:“你居然说你不认识我!” “我昨日第一次见你,算上今日也不过第二面,为何要认识你?” “就算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我已气极:“真是流年不利出门踩到屎,你认不认得我,和我与我大哥有什么关系?” “字面上的关系。” 我简直要喷火了,但依然强装平静地说:“这位公子,大家萍水相逢,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散。你说话神神叨叨漏洞百出,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有何居心,恕在下不送,告辞!” 我转头离开的一刹那,却闻慕容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你好样的!”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阴沉得让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说不奇怪是假的,但这人也真够有意思,没因没由先抢白一顿我哥,到头来还自己在那生闷气,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该生气的是我好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我虽然莫名其妙地发怂,但也绝对不服输:“我好样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回家的路上,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人初次见面,处处损我大哥,莫非他已打听过,这城中老少,属我大哥最帅? 其实以前也遇见过类似的事,那时候我还小,十二三岁的样子,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点苍派的小师弟给劫了,他一个飞镖钉在我家门柱上,附战书一张,要董徯于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来xxx地方见他,否则撕票。 董徯,自然就是我名声显赫的大哥,呵呵呵。抱歉,又忍不住奸笑了。 回归正题,武当名门大派,人多口杂,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整个江湖都知道,武当派最英俊的弟子当属董徯,而董徯有两个妹妹,他这个人又比较偏心眼儿,对他的第二个妹妹可谓百依百顺呵护备至关爱有加。 这第二个妹妹,刚好就是我。 那个点苍的小弟子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我大哥,许是羞涩,许是愤怒,总之第二天就跑了,我再未见过他,还是大哥来客栈将五花大绑的我接了回去。 这个姓慕容的长得的确和我大哥不分伯仲,是个无比好看的男人。可转念一想,他看我的眼神倒不像嫉妒我哥,好像总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又说不出口。难道我帮过他一次,他就爱上我了? 哈哈哈哈!我边想边忍不住笑,随即甩甩头,这种事怎么可能? 总之,今后如再见,一定绕道走。 可血的教训告诉我们,这个想法实在要不得,只有迎难而上的精神,才是摆脱厄运的上上之选啊! 这其后两天我还过得很太平,在自家院子里看书赏花,到第三天就有些呆不住了,吃过午饭我换上男装悠悠走出门,这次想去华天街的赌坊瞧瞧,据说那里无比热闹。 走过几条街转了个弯,就到了华天街,这里果然如传说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偏偏就在这络绎不绝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瞧见了这个杀千刀的慕容与。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我可耻地落荒而逃。 逃跑的过程中我还在自我鄙视,今天实在太没出息了!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都会怦然心跳,按理说,他几句话把我惹得够呛,我应该非常讨厌他才对,可再次见面我依然除了心跳就是心跳,难怪古往今来无数名臣上将都对皇上身边的美女恨得牙痒痒,都说红颜祸水媚主亡国,实在是那些美丽的皮相让人难以自拔。 我初来乍到本就不十分认得路,又边跑边思考,意料之中钻进了一处死胡同里,我对着胡同尽头的那堵墙又面壁思索片刻,才打算往回走,却不料还未转身,便觉后脑勺一阵钝痛,眼前立刻一黑不知所觉。 之后,等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我手脚被反绑着,正趴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怀中腰间空空如也,不消说,所有值钱之物都没了,我被打劫了。 调整顺序后第二章 修 只听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说:“大哥,这块玉上花里胡哨地,刻得啥?” 另一个粗犷洪亮的声音接道:“爱他妈啥啥,回头找个当铺,能换钱就成呗。” 男子顿了顿:“这小子细皮嫩肉的,我看能值不少钱。” 粗犷声音说:“那日他搅黄的生意少说值七八十两银子,草,老子这回非要痛痛快快地报仇雪恨,宰他奶奶的一笔!” 男子说:“他家要是不给钱咋办?” 粗犷声音不假思索:“咋办?不给钱老子就把他卖给黑凤凰做男宠!” 男子好像抖了一抖,道:“大哥英明!黑凤凰就喜欢这个调调的小白脸,卖到那说不准赚的更多!” 粗犷声音大笑:“不仅值钱,还会翻来覆去玩死他!哈哈哈哈,你说,那个黑凤凰不喜欢女人偏偏喜欢男人,难道男人真这么好?” 男子道:“大哥想试试?” 大哥又粗犷地“呸”了一口:“真他妈恶心。”恰在此时,马车咯着石头,猛地一颠,我一个没忍住吭了一声,立刻就感觉有人撩开帘子:“大哥,小王八醒了!” 我暗骂,你才是王八! 那大哥说了句:“你在这驾车。”然后掀起帘子进来,不由分说劈头盖脸朝我身上一阵猛踹,边踹边咒骂:“小兔崽子,你总算醒了!叫你敢敲爷爷!叫你敲爷爷!” 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此人正是我与慕容与初次见面那天,抢了他们包裹又被我见义勇为的小偷! 他的鞋底子像雨点一样砸在我身上,这个时候再嘴硬那我就是个傻子,于是我边闪躲边求饶:“英雄!英雄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在下吧英雄!” 车里空间很小,他可能也踢累了,叉腿坐下拍拍我的脸:“你最好老实点说,绍兴还有你什么人,又有什么人能送钱过来?” 我想了想:“你要钱好说,我从小孤苦无依,只有大哥相依为命,我大哥很有钱,又最疼我,你只要找到他,要金山绝不给你银山!”我只能这么说,倘若让这人觉得在我大哥那赚不着什么,直接将我转手给他们口中的什么黑凤凰,瞧这绰号就如此变态,到时候说不定真能搞死我! 那人思索一阵,又恶狠狠道:“你他妈要是敢骗俺,俺就剁了你喂狗!” 我忙接道:“好汉如此英明,我怎么敢骗你!” 他朝我“呸”了一口:“算你还识些抬举。” 当日傍晚,趁着太阳最后一丝余辉还未消散,马车拉着我和两个强盗进了如今这座城。 我身上那块玉佩当了一百两纹银,他二人显然十分欣喜,未曾想我身上随便一块玉佩竟值这么多钱。 我更加惊喜,想来他二人一定也坐实了我家很有钱的想法,只要他们肯去找我大哥,我就有机会活命,惊喜的同时我还有些意外,那玉佩从病好就一直挂在身上,大哥说是庙里请的,防身消灾,庙里请的能值这么多钱? 那俩王八羔子乐得合不拢嘴,拿着银子就去胡吃海塞,却将我连人带马一块扔在马厩里。六月的夜晚说凉不凉,手脚也麻木得没了知觉,我已不太禁得起折腾的身子骨开始有些吃不消。 那夜,是我很久以来过得最难过的夜晚,没有之一。 卧在臭气熏天的马厩里,恍恍惚惚的开始做梦,梦里,海棠花重重叠叠压在梢头,离远了看像娇晕的胭脂,花园中处处开遍姹紫嫣红,偏偏在这满园的浓妆艳抹里,有那么一汪小水泡,水泡里随随便便建了那么一座小亭。 只是亭里此时站着一个人,虽只留着背影,但此情此景,那亭忽然变得如彩鸢屏风里,浓墨重彩之后的清风瑶台,那人竟好似一园子春花凝成的孑然仙子,最清淡却最美艳,白衣黑发,高蹈出尘。 我被这个梦中背影深深地迷住了,想着哪天倘若果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该有多好,许是少女怀.春还是怎么的,我边看边想竟然哭了起来。然后我哭着哭着就醒了,感觉手脚松了绑,还有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 我从未如此满足过,轻声道:“哥……你终于来了。” 当我醒来时,才见到一人侧身睡在旁边,先是一喜,再是一惊。 喜的是,我终于从那两个王八羔子的魔掌中逃了出来, 惊的是—— 我提起一口气:“居然是你!” 那人单手倦倦地撑着头,许是被我扰了清梦,隽秀的眉一蹙,我忽然对自己的行为有些后悔,他却已然转醒,不慌不忙道:“你醒了,饿么?” 我已经两天未吃过饭,饿得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慕容与优雅地起身出了门,不一会儿提着食盒回来。 满桌菜香转着旋儿飘进鼻孔里,我顾不得其它,一阵风卷残云过后,打着饱嗝抹抹嘴:“嗝……谢谢你救了我。” 其实我此时坐在这里就像坐在千百根钉子上一样难受,归其原因就是从我睁开眼的那一刻起,这人就一刻不停地盯着我看,即便是脸皮再厚的人也禁不起这样猛烈的目光,我暗暗观察四周,打定主意,一旦抓住时机一定要溜之大吉。 只听他缓缓开口:“你……跟我不必如此客气,上次的事是我不好。” 我裂开嘴:“往事如流水,已经过去的就不必再提,重要的还是当下。” “你说得对,既已过去,又何必再提?”他点头的样子居然看起来有些苦涩。 “难道公子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难题?”我踱到窗边,终于忍不住回头问。 “的确有”他说。 “哦?” 他扬起眉:“你穿这套衣服,竟这么合身。” 亮面缎子,柔软细滑地贴在身上。 我于惶惶然中,顿感一阵闷雷击中天灵盖,咔嚓一声,电流夹着火花从头皮蹿到脚后跟, “你、你!!!” 他翘起嘴角竟笑了。 我颤着声道:“谁替我穿的?” 他微笑。 “那我岂不是被你……” 他再微笑。 我怒:“你除了笑还会什么?” “我还会替你洗澡。你从马厩里出来,满身都是马粪味。”他依然微笑着说。 我指着他,连手指都开始抖:“你混蛋!我……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你可以嫁给我。” 我冷笑:“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嫁你?” “你不想嫁我,为何要对我生气?” 我拔高了声音:“因为我被你看光了!” “我若不帮你,就会是别人帮你,你岂非气都气不过来?” “可你是男人。” “这客栈里没有女人。” “……” 他继续说:“我帮了你,又愿意娶你,你非但不感激我,还骂我混蛋,那天下的混蛋岂不都很冤枉?” 和这个死变态有道理可讲么?我愤怒地将他推开夺门而出。 调整顺序后第三章 修 但,前路漫漫,我望着四通八达的官道开始踌躇不前,回绍兴应该走哪条道呢?到了此时我才有些后悔,早知身上蹦子皆无,我跑出来前就应该先哄慕容与几个钱,也总比现在不知从哪里落脚好。 茫然中,我的手无意中扫到腰间,猛然发现那块早已被当掉的据说是庙里请的护身玉佩,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 我将它在手中颠了颠,又衡算一下它的价值,就按昨日那两个王八蛋开的价,一百两,应该足够我从此地一直走到边疆再走回来了,想到此处,我更加暗自窃喜,我哥,实在对我太好了! 正在此时,忽闻身后一阵马蹄橐橐车声碌碌,在我身边戛然而止,我侧头一瞥之下又恍然大惊,慕容与正坐在车里掀帘而笑。 我仰起脸:“又是你。” “董三姑娘如此报答救命恩人么?” 我望着他那张脸上无比欠扁的表情深深叹气,奈何受人恩惠先矮半截,我颓然地说:“都被你看过了,我还能怎么报答?” 慕容与指指我的腰,“很简单,只要董三姑娘能好好保管这个,就算对在下最好的报答。” “它又不是你的,只不过是块护身玉佩,慕容公子未免太小题大做。”我总觉得他这是在耍我玩。 慕容与却娓娓道来:“它现在虽然是你的,却是我从当铺赎回来又送给你,按理说应该是我的,我叫你保管有什么问题吗?” 我左右想想,也对:“好吧。” 他再一笑,放下车帘便走了,留下我独自站在车轮带起的漫天灰尘里冷笑:听你的话才怪,不当掉难道要老子爬回去? 我当然想也没想就回头去找当铺,前面马车却停下了,慕容与优雅地下了车朝我的方向喊:“我忘记告诉你,即便你想当,也不会有当铺敢收。” 我抬起的脚僵在半空,转身怒目而视:“你搞的鬼!你绝对是故意的!” 慕容与不置可否,看了我一眼转身欲上车,我脑中灵光一闪,他特意赶在这个时候走,又故意停车跟我搭话,或许是知道我身上没钱,又拉不下脸说要带上我,他说玉佩当不出去或许一点也不假,如果当不了,我可能真要自己走回绍兴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我抓准时机,在慕容与一只脚的脚趾尖刚搭上车板时就开始喊:“等等!” “还有事吗?”似乎是意料之中。 我清了清嗓子,问:“你、你这是要去哪?” “我在绍兴还有事。” “这么巧,我也要回绍兴!”我向他投去友好的微笑。 “哦。”他听后依然面无表情,打起帘子又欲上车,我跺跺脚:“喂!大坏蛋,你就不能载我一程么?” 慕容与绷着脸说:“我又没说不能。” 看吧,我想的果然没错!既然有马车肯带我回家,我立刻欢喜地三步一跳小跑过去,跟在慕容与身后钻进车里。 随后,马车颠颠簸簸地启程了,我以为和他单独相处会比较尴尬,谁知慕容与一上车便闭目休息,不一会儿头歪向一边,向下一点一点着打瞌睡。 我坐在对面观察了很久,慕容与虽说瞌睡小憩,但还是将马车里唯一一扇窗给挡住了,我终于忍不住撩起车帘,冲那日不分青红皂白就叫我少夫人的正在驾车的跟班说:“你好。” 那跟班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转脸朝我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颤颤巍巍道:“你~~~~啊你~~~~好。” “你叫什么?”我友善地问。 “小的名叫刘全。”他在调整情绪之后,总算说的比较顺畅。 我又悄声问刘全:“你们家少爷很喜欢睡觉?” 刘全看了我一眼,半天才回说:“少爷这两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还硬撑着照顾你,已经到极限了。” 我听后心中居然莫名一紧,对刘全说:“哈哈,我找你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叮嘱叮嘱你,驾车很辛苦,仔细看路啊!” 回到车中,我瞧瞧慕容与果然有些憔悴的脸孔,愧疚之感油然而生,鬼使神差下竟坐过去将他靠在我肩上。 正午时分,天光流窜,从颠簸的车帘缝隙中不时透进一丝,混着他身上好闻的莲香,映着额前的碎发,像甜而不腻的桂花糕。 马车走了大半日,当天色全黑下来时,终于停在我家门口,我推推慕容与,他才缓缓睁开眼,水汪汪地看向我:“怎么了?” 我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到地方了。” 他“哦”了一声,极其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打算下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有伤大雅,如今我的手又被他握着,传出去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脸红心跳地往回抽手,慕容与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将手紧了紧,才松开,独自跳下车打起帘子:“姑娘请吧。” 我顺势下了车,对他说:“这一路多谢你了,虽然……虽然有时候你有点讨厌,但大体上还是好人,我会报答你的。” 慕容与听后嘴角上扬开始微笑,但他一微笑我就头皮发麻,连忙拱手:“告辞了。” 他也没说别的话,只冲我点点头,表示再见,我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又看了看舟车劳顿的主仆俩,终于不忍心地问:“这么晚了,找客栈方便么?” 刘全放下缰绳:“不瞒姑娘,这个时辰的确有些不方便。” 我又看了看慕容与,痛下决心般地说:“倘若……慕容公子不嫌弃,就在寒舍凑合一晚吧。” 谁知他非但不领情,竟还显得有些犹豫:“这……” 我立刻摆出主人姿态:“寒舍虽然没有广厦万间,但招待二位的客房还是有的,除非两位嫌弃,否则千万不要与董某客气!” 听我这样一说,慕容与才象征性地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在下只能叨扰了。” 我心中顿时发出如泉涌般的感叹,贵公子就是这样,明明心里想得很,也不说,非要你亲自送上门,倒好像是我求着他住在我家一样。 这时大门开了一条缝,李管家探头出来见是我,立刻哭丧着脸走出来:“三姑娘你可回来了!出事了!”他余光扫见慕容与,又有些惊讶:“慕容公子也来了?那大少爷……” 慕容与很有礼貌地说:“董大公子并未与在下一起。” 我忙问:“李伯,怎么了?” 李伯又重新哭丧着脸说:“三姑娘,大少爷走了!” 我心里一沉,“我哥去哪了?什么时候走的?” 李伯回道:“昨天慕容公子前脚走,大少爷后脚就走了。走时很匆忙,只说若是三姑娘先回来,就到苏州会和。” 我松了口气:“少爷一定是去找我了,您老放心。”我又对李伯说:“这位慕容公子是我的恩人,也是我请来的客人,劳烦您叫人收拾两间客房,再备些宵夜和热水,服侍两位公子休息。” 李伯应声回屋打点去了,我才开始重新将眼前这人审视一番:“原来你认识我哥。” “不错。”他答得很从容。 “怪不得上次在茶馆你会说那些话。”我有些恍然,莫非此人真是冲着和我大哥比美才来的?否则他昨天来我家干嘛,又为什么要不辞辛苦地去找我。 慕容与忽然对我拱手道歉:“那日在下一时失言,还请姑娘见谅。” 我大度地摆摆手表示原谅,只因此人必定还有更多的狐狸尾巴有待挖掘,我又摆出公式一样的礼仪微笑:“公子请吧。” 连日舟车劳顿加惊吓过度,我进了屋倒头便睡,一睁开眼已经日上三竿,吃过饭后我在府里四处游荡了一圈,居然打听到昨晚跟随慕容与的跟班刘全已经走了,我有些诧异,这主仆俩行事作风总是神神秘秘的,奇了怪了! 既然大哥要我去苏州,我也就没什么理由再留在绍兴,这座宅子是我爹在绍兴的私产,以前时常也会来小住一下,平时不在就由李伯管着,我让李伯备了两匹马,打算今晚收一收行李明日就启程。 慕容与这回居然出人意料地没有走,很自觉在我家又住了一晚,晚饭时我在桌上旁敲侧击地问:“慕容公子明天有什么打算呐?” 慕容与天经地义地说:“我与令兄是旧识,此事我不知道便好,既然知道了,又怎么会让一个姑娘家独自上路,你放心,我会送你到苏州。” 我心中悲喜交加,难不成我近来走得是桃花运?此人竟好似黏上我了一样。 第二日清早,趁着朝霞铺满大地的好风光,我二人出了绍兴城。 如果走得快,明天中午就可以到杭州。我想想柳醉风软的西湖,豪情顿生,但看旁边这位,立马又泄了气。慕容与传承了所有贵公子应有的一切作风,说话喜欢留三分,走路喜欢慢半拍。 这类贵公子最爱的便是附庸风雅,只见他发冠束得很风雅,头发梳得很风雅,衣服穿得很风雅,折扇摇得很风雅,长得更风雅,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十分风雅,他扯着马缰缓慢而优美地走着,从远处看就像偶尔外出踏青的翩翩公子。 朝阳迎着他的眸子,像被水晶裹着的黑琉璃,此时,这两只黑琉璃含着笑望向我:“秀秀,你看这朝阳美么?” 我冷汗淋漓:“美……” 他又问:“你看这连片芳草,萋萋如碧,美么?” 我汗流浃背:“美……” 他再问:“你再看这无根流云,时卷时舒,也还是被镀上了朱砂,美么?” 我斩钉截铁地回:“美!” 他摇扇一笑,在彩霞中若明珠灿烂,我简直恨得咬牙切齿,难道他不知道我急着回苏州找我哥吗?居然装成风流小生说一些个.淫.诗烂句,酸死了妈的! 这样走了几个时辰,我终于忍无可忍:“我说,你就不能走快些吗?” 慕容与摇了两下扇子,道:“也好,日头甚毒,前方可能有茶馆,不如去那里歇一歇。”说罢还真加快了脚程,我暗自心惊,这一歇,又不知要歇到什么时候。 前方果然有一茶馆,三个吊着的菱形招牌在风中轻轻招摇,我们将马牵到马厩喂草,回来时发现茶馆里早坐了个人。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这样的茶馆里,坐着这样的一个人,着实有些令人吃惊。 那人一身艳红锦袍,领口袖口滚着烫金黑边,墨黑的腰带,黑色上又绣了暗色花纹,既妖冶又诡异。 偏偏这样张狂的衣束下,却长着一张柔似水媚入骨的脸。 但,任何人见了他,依然不会将他认成女人。 慕容与负手而站,一扫方才白云芳草的风雅,转而气势逼人。 红衣公子挑着眼梢:“慕容大人,又见面了。” 慕容与抿起唇:“幸会。” 红衣公子的目光在他脸上留恋了几个来回,才看向我,嫣然道:“这位小公子好生俊俏。”他用衣袖掩着嘴,笑了一下:“自我介绍一下,楚林凤。” 我抑制住发麻的头皮,打着哈哈:“原来是楚公子,荒郊野外相遇,猿粪啊猿粪。” 楚林凤听了我的话,摇摇头:“非也,我是专程为你来的。” 第4章 黑凤凰 新 我越听越觉得惊悚,幸好慕容与在一旁接过话:“阁下请恕家仆无礼,荒郊野外并不是个偶遇的好地方。” 楚林凤终于离开横木板凳站了起来,绕过方木桌走到慕容与跟前:“真想不到,慕容大人收家仆收到绍兴去了,难不成昨天白天走了一个,今天就迫不及待补上一个?” 慕容与眯起双眼:“是又怎样?” 楚林凤侧头媚笑了一下,才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我:“他今日才是你的人,可前日便成了我的人,慕容大人想要夺人所爱吗?” “奇怪,我竟不知他如何成了你的人。” “自然是买来的。” 慕容与瞥了我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边数边说:“阁下开个价吧,我买回来便是。” 楚林凤伸手轻轻将银票压了下去:“你越急着买,我偏偏越不想卖,”他拂一拂墨锻般的长发,睁大眼睛娇羞地看着慕容与:“除非,用更好的来换。” 我仿佛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挡住楚林凤正在放电的双眼:“是两个贼将我卖给你的?” 楚林凤立刻有点没精打采:“不错。” 我又问:“你就是传说中的黑凤凰?” 他听了自己的名号,总算对我产生一点点兴趣:“嗯……这位小公子虽然看起来又瘦又矮像个扁鱼,人却挺机灵,我很看好你!” 我发自肺腑地,从胸腔里大笑三声,感情他和那俩王八蛋都将我认成了男人! 但我那第三声笑刚到一半,眼角忽然闪过三点银光,楚林凤面色一变立刻就从茶馆里消失了,单留下一段绕梁余音:“慕容与你给我等着……” 楚林凤走后,我和慕容与开始在茶馆里喝茶乘凉,我时不时就用掺着暧昧的眼神偷瞟他,他就一直黑着脸不说话,我越看越觉得好笑,终于没忍住笑出点声来。 慕容与将茶杯重重撂在桌子上:“你用这种勾引的眼神看了我这么长时间,还冲着我傻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 我呸!瞎了眼才会暗恋你!我立刻回击他:“慕容大人风光无限,英俊潇傻老少皆宜,哦,如今还要加上一条男女通吃,佩服佩服,哈哈哈!” “我有这些优点难道你现在才发现吗?”他撑开折扇摇了两下,很受用地说。 我鄙视地哼了一声,拿起茶杯开始品茶,此人脸皮实在比我还厚。 等太阳不那么十分灼人的时候,我俩才又开始上路,终于赶在天黑以前到达富阳。晚间,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穿着艳红色盔甲,站在莽莽狂沙中一直对我说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见,想走又走不过去,焦急之时才发现我手里拿着一块锦帕,上面写着工整隽秀的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这八个字就像八根钉子,狠狠钉在我的心口上,我跪在狂沙里撕心裂肺地哭,哭着哭着,有一人扶起我,四周飞沙瞬间就消失了,换成一片绿油油的小山坡,慕容与和我携手并肩,一同看朝霞浮动,金乌初生,我对他说:“你看这朝阳美么?” 他说:“美。” 我看了看四周环绕的碧草,清翠可人,“你看这连片芳草,萋萋如碧,美么?” 他说:“美。”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指着远方浮云,再问:“你再看这无根流云,时卷时舒,也还是被镀上了朱砂,美么?” 他依旧轻声道:“美……”我猛然一惊,醒了。 这一醒不要紧,却吓得我五脏六腑险些移位,我的床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赤红色衣袍的长发鬼,我边颤抖边冒冷汗,将视线移到长发鬼的脸上,忽然听它说:“你睡得真沉,我将你扛了这么远都没醒。” 这话简直比见鬼了还惊悚,我瞪大眼:“什么?” 红衣长发鬼点上灯,叹口了气:“你莫要惊讶,该惊讶的是我。” 我终于把心重新放回肚子里:“原来是你,楚林凤大侠。” 楚林凤在站在灯下,目光有些许不甘心:“我好歹纵横江湖十几年,竟然被你们给耍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大晚上他招呼也不打就把我扛走,反倒说我把他耍了,江湖中人是不是思维方式与常人有些不一样? 楚林凤看着我,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女人。” 我低下头:“真不好意思,我居然不是男人。” 错已铸成,楚林凤似乎也有些看开了,他坐在凳子上问我:“你和慕容与那个……那个家伙要去杭州?” 我回道:“慕容与那个杀千刀的要跟我去苏州。” 楚林凤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哼,你别以为跟我耍嘴皮子是占了上风,被骗的何止我一个,你也一样是个傻蛋。” 他说这话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慕容与会骗我早在预料之中,他在我看来本身就是个不靠谱的人,但我却不知道他哪里骗了我,干脆装成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小二逼,虚心地问楚林凤:“你怎么知道他在骗我!” 遇到这种人,最好就用激将法,如果我不耻下问地问他,说不准楚林凤就会拿着把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佛曰,不可说。”但如果我像现在这么问,他就会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人侮辱了,会迫不及待地将答案告诉我,或许还会告诉我一些答案以外的东西。 果然,楚林凤倒了杯茶打算跟我和盘托出:“你为什么会去绍兴?” 我如实答:“前段时间我一直病着,原由记不得了。” “算了,不管你为什么会在绍兴,又为什么要去苏州,慕容与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他不想你去,所以故意让我将你带走。”他手里的茶杯应声而碎:“这招借刀杀人用得如此拙劣,可恨我居然还上当了!” 我瞬间明白了什么,怪不得在茶馆里,他不给我机会解释就逼走楚林凤,才让他一直认为我是男人,才会上演如今这一幕。 我知趣地没接话,江湖中人行事各个都出人意料地诡异,倘若说多话将他惹毛了,他说不定会恼羞成怒一掌拍死我。 楚林凤深吸几口气压制住怒火,恶狠狠地坐在原地自言自语:“他不想让你回苏州,我就偏要送你到苏州,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使出什么张良计!” 第二日,楚林凤一脸不耐烦地等在客栈门口,我边喝粥边问:“楚大侠,请问我们现在是在哪?” “三山镇。”他望着门外说。 至此,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一入江湖深似海。 楚林凤一身红衣潇洒出尘,小脸蛋上连薄汗都没有,而我,几乎是用爬的才从三山镇三面的大山中爬出来,当我坐在山脚的落脚石上抻着舌头扇风时,楚林凤对我说:“小姑娘,你本来就弱到我用脚指头都可以碾死,今后若不加强锻炼,恐怕更会弱到我修脚趾甲都可以将你崩死,不如我勉为其难收你为徒,教你些强身健体的本领怎么样?” 我对他嗤之以鼻:“不敢,大侠的功夫还是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您比较适合青春年少细皮嫩肉的少年,我真怕您还没等教我就放个.屁.崩死我了。” 当日傍晚,我和楚林凤又一次回到富阳,到先前的客栈一问,慕容与果然已经结账走人,虽说我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见,但真的发生了,还是有些恨得牙痒痒。 晚上,我们坐在楼下大堂里吃饭,我刚拿起汤碗喝了一口,便听一阵枯木断裂外加杯盘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的惨烈声音,我茫然地端着汤碗,看面前方才还好好的饭桌被人砸成四分五裂,一个碧衣姑娘手执长鞭,俏生生立在门口,眼神愤怒得要喷出火:“黑乌鸦!你将我哥藏在哪了?” 楚林凤不慌不忙地说:“我从不藏任何人,是令兄不愿意见你。” 那姑娘柳眉倒竖,气得又一鞭子扫过来:“你……你胡说!” 这一鞭携着雷霆之势,非同小可,打在身上少说要躺十天半个月,我吓得扔了汤碗扭头便跑,谁知身后传来一声娇喝:“贱人!你往哪里跑!” 我跑的太慌张没注意到脚下,被绊了一跤跌倒在地,猛然回头,但见楚林凤双臂平伸如大鹏展翅般跃至半空,反手一带,落地时,鞭子已稳稳夹在他两指之间,任那姑娘怎么努力也抽不回去。 楚林凤气定神闲地说:“金姑娘,你打不过在下,我劝你趁早收手吧。” 那金姑娘哼了一声,收回鞭子握在手里:“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我正暗自佩服江湖中人果然爽快,但她走之前居然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对楚林凤骂道:“早晚有一天,你和你的小贱人会不得好死!” 金姑娘说完,就像风一样突兀地消失了。楚林凤站在原地看起来像在思考人生,我问他:“你干嘛藏人家哥哥?” 楚林凤难得没有损我:“我虽然有这点小爱好,但做人也很讲求原则,说没藏就是没藏,是他自己不想走,怨不得我。” 第5章 金家兄妹 新 江南夏夜,垂柳依依,暮烟聚散。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大概到了三更时分,终于有了些倦意,便听窗子轻微一响,我挖了挖鼻孔,以为是晚风欲急也没在意,谁知惊悚的事情就这样不期而至,我感到脖子连同气管骤然被一根灵蛇一样的长绳勒住,整个人被吊着飞了起来,又重重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我浑身都很痛苦地呈“大”字趴着,勉强仰起头,借着月光,看见白天的碧衣姑娘像夜叉般扯着鞭子,居高临下,即便是我现在都要憋死了,她依然用眼睛瞪着我。 我不明白她为何会对我产生如此深入骨髓的仇恨,按说我与她绝对无冤无仇,那么我们之间的唯一纽带就是楚林凤那个半男不女的变态,联想一下此人比较异于常人的小爱好,以及白天金姑娘出场就口口声声让楚林凤归还她哥,我心里约莫有了点谱,咬了咬牙将亵衣从胸前扯开,用裹胸证明我与楚林凤绝对是清白的绝对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金姑娘虽行走江湖,见了我的行为仍然一惊,连手里握着的鞭子都惊得掉在地上,我趁机解开脖子上的结,退到角落里揉着脖子观察她,这姑娘叫人起床的方式还真够特别的。 她呆愣在原地,半晌才转头蹙眉盯着我:“你竟然是女的?” “我真的不是男的!”我迅速地做出两天来对自己性别的第二遍解释以及肯定。 “女的怎么会和楚林凤在一起?”金姑娘有些难以置信。 我见她没了想杀我的意思,胆子也稍稍大了起来:“此事又是说来话长,简单点就是楚林凤他看中了一个男人,却被这个人耍了,现在正在和这个人怄气,而我就是其中最无辜最倒霉的牺牲品。” 金姑娘收起鞭子,居然对我道歉:“如此这般,是我误会了你,那你也一定不知道我哥在哪。” 我看她神色有些哀伤,想来她火急火燎地四处寻找,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她哥说,再想想我现今又何尝不是心急火燎地想要飞回苏州见我大哥?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猛然对这位姑娘产生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姑娘也不要太心急,说不定令兄也在四处找你,你不妨也多用别的渠道打听打听,万一打听到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金姑娘摇了摇头:“你不懂,我再怎么打听也不会有结果,或许我真的在自欺欺人,是他自己不愿意见我。”她咬着唇走到窗边,欲穿窗而出,忽然转身扔给我一个药瓶:“我叫金鸾,今日错怪你很对不住,脖子上的伤用这个很管用。” 然后,金鸾姑娘就消失了。 第二日,我蔫头耷脑跟着楚林凤启程去临安,他见我没精神,居然很男人地放慢了脚程,这让我对他的好感稍稍增加了一些,最起码没有开始那么讨厌了。 黑凤凰的老巢是凤凰山庄,在临安一片莫莫休休的竹林里。 虽是盛夏酷暑,但此处依旧泠泠如荫,羊肠小径食飱人家,行走其中居然分外清凉惬意,我笑着对楚林凤说:“你倒挺会享受,这地方还真适合养老。” 楚林凤惊讶地回头看着我:“你怎知我心中打算在此养老?” “因为……我只是随便一说,并不知道凑巧你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这样一问我倒是来了点兴致:“楚大侠,看你年纪轻轻也不算太老,啊当然也就比我大了十几二十岁,怎么竟想着养老了?” 楚林凤听了我的话停下脚步,捏起一片竹叶:“古人云十年如一日,从秦兴到汉亡也不过弹指一瞬,恰才桃李春未尽,便已桑榆至晚,天上人间,在哪活不都是会老会死,我单把每天当做最后一天来过,然后去天上找我想找的人,有什么不妥吗?” “妥妥妥非常妥!”我看我方才问到了他的话匣子上,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说不定会站在原地开始给我讲他的感情史励志史奋斗史以及最重要也最吸引人当然也最伤感的生死相离史,我哥曾告诉我,江湖人的私事最好少打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我话题一转:“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大侠方才用的俗语‘十年如一日’仿佛并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吧?” “我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楚林凤白了我一眼,留下背影匆匆而去。 我撇了撇嘴,这人可真小气。 凤凰山庄并不像它的主人一样又变态又小气,也不像外界传言一样遍地都是娈宠相公,它就如一座清新别致的野外庄园,四下里花草掩映鸟和虫鸣,随处可见的翠竹丛丛簇簇,走近了还有一地清香。 走了这几日,山庄里大小事务都等着楚林凤处理,我独自在西边一座厢房里闲坐,看着窗外一丛栀子花,在浓郁的花香中,我有些想念爹娘和姐姐,想念的同时我还在思考一项非常重要的事,虽然此时我并不太想吃饭,但凤凰山庄外表看着够奢华,怎么到了饭点也不给送饭呐? 想着想着,门就开了,我心里暗暗点头,还是有送饭的,但我并没有太多心情吃,仍然望着窗外继续伤春悲秋地叹气:“先把饭放那吧,我过一会再吃。”话说完了,我又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着我也算客人,送饭的进来如何不晓得敲门! 我闪电般转过头,来人正似笑非笑地,坐在厢房中间的圆桌旁品茶:“就这么想吃饭?” “原来是你!”我感到浑身都僵在窗边,张嘴说出了我几天来一直想对他说的话:“你这个出尔反尔口蜜腹剑阴险狡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骗子!” 慕容与很耐心地听我说完,很有涵养,依旧满目微笑:“原来我在你心里竟然这么不堪,不过你肯骂我,却让我很开心,俗语说恨是爱的另一种表达方式,难道才相识短短几日,你就喜欢上我了?” 我终于发现,慕容与是少有的几个说话让我占不到便宜的人,跟他说话我时时刻刻都有种刚被雷劈过的感觉,这么直白露骨不要脸不害臊的话他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当真是天下间一朵奇葩,倘若我立刻反驳他就会显得有些心虚,所以我只能无语凝咽,吃了这个哑巴亏。 慕容与见我不理他,可能自己也觉得再这么没脸没皮下去有点没意思,于是转了话锋:“本来想今天接你走的,但看你这几天倒是吃好睡好,又有美人作伴,简直有些乐不思蜀了吧?” “算你终于有点自知之明,楚林凤比你帅上十倍还拐弯,我才不想跟你走!”我又抑制不住地损他。 “既然这样……”慕容与站起来,又拿出那把万恶的折扇,扇了两下才说:“看来今天你也不会心甘情愿跟我走,那么,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故意摆出一副翩翩公子的造型,头戴玉冠手摇折扇,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你,自以为很帅的样子。 我别过头继续望向窗外:“慢走不送!”顺便偷偷抹了把鼻子看有没有流鼻血,他这个样子还真有一点甚至非常特别的帅,天呐,我究竟在想什么! 等我沉淀好心情才又转头看他走了没有,谁知嘴唇上立刻被人贴了一下,冰冰凉凉,软软的,慕容与飞快蹦到门口,对我说:“你喜不喜欢我姑且待定,但我却挺喜欢你的,后会有期。”他向我一拱手就走了,留下我在原地四处搜索有没有偷瞄者,然后傻愣愣地脸红心跳,他刚才是在对我表白吗?嘿嘿嘿嘿。 等到天色全黑下来时,我的心情也平静得差不多了,是到了外出觅食再不吃饭就睡不着觉的地步了。今晚夜色如常,我摸着黑在山庄里乱逛,祈祷能早点找到厨房大吃一顿,却在璀璨的星光中,听到宛转悠扬的一曲琴声。 我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不如先去看看弹琴之人再找饭也不迟,寻着声音来到一处小院,院里种着几株木槿,还有大簇大簇的杜鹃花,一人坐在小院中间的草席上弹琴,眉目间清远淡然雅致平和,乍一看,就像这院中花草一样与世无争。我躲在篱笆墙外,连吃饭的事都忘了。 等到一曲终了,最后一丝尾音还在空气中萦绕时,那人忽然张口:“兄台已躲在院外多时,不知肯否赏脸一见。” 我正觉躲得津津有味,原来早被人家发现了,就索性大大方方直起腰,行君子之礼:“在下初来乍到,无意间路过此处听闻公子在弹奏,被琴声吸引,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他温温润润一笑:“弹琴人弹的曲,有人肯听,已是在下莫大的荣幸。我与姑娘虽不相识,姑娘却知我音,在下更是感激不尽。” 好厉害的一个人,我自小喜欢扮成男子出街游荡,能认出我性别的少之又少,此人竟一眼就看得破,我对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公子……公子这么说实在让我无地自容,虽你我性别不同,又是第一次相见,我却觉得与你很久以前就认识,公子如果不嫌弃,可愿与我交个朋友?” “自然求之不得,在下金钰和。” 我也自报上家门:“我姓董,双名三秀。” “三秀,出自《楚辞》,姑娘有个好名字。” “想不到公子竟还熟读过经史。” 金钰和很谦逊:“只是读过罢了,今日能结识姑娘,金某三生有幸,日后若有机会再见,定要与姑娘品茶作对吟诗会友,也不枉相识一场。” 我看了看天色,果然已经不早了,遂也拱手告辞:“既然这样,金公子与我便一言为定,日后我定要与公子把盏言欢一番,今日就不打扰了,告辞。” 金钰和点头:“董姑娘慢走。” 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才想起来,我到底忘记去找厨房忘记了吃饭,楚林凤抓我来却不管饭,其人太不地道! 第6章 不可置信的哥哥 新 第二天,庄里的公鸡刚一打鸣我就跟着爬起来了,楚林凤居然起得也挺早,手拿一本书在前厅里装模作样的看,我在他对面坐下,直言不讳地说:“楚大侠,我饿了,我想吃饭。” 楚林凤合上书:“我刚想派人去请你,你就自己来了,很好,很有前途。”他冲门外喊道:“端进来吧!” 于是,包子馒头豆沙包,花卷小菜大米粥,一盘一盘一碟一碟落在我面前,不能说我没出息,实在是我已经饿得晕头转向,看见这些发面馒头就像饿汗看见了槽子糕一样口水横流。 楚林凤对我说:“小姑娘,再看眼珠子就掉出来了,快吃呀!” 我点点头,饱含热泪地捧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又夹一筷子咸菜,溜了几口粥,我想,玉皇大帝吃的琼浆玉露美味佳肴也不过如此了。 吃过早饭,我问楚林凤:“今天日子倒好么,昨天你怎么不想着叫我吃饭呐?” “昨天?”他想了想,“昨天你我到庄里就已经是下午了,吃什么饭?” “吃什么饭,当然是晚饭!”我看他在和我摆龙门阵,就单刀直入地说:“昨天晚上你怎么不给我饭吃,我还以为是你们凤凰山庄小气,故意饿着客人。” 楚林凤好似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在说这个,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入乡随俗,我凤凰山庄的规矩就是过午不食,整个山庄没有一个人吃晚饭,当然也不会叫你。” 怪不得我昨晚连油腥味都没闻着,定这个规矩的人不是没事找抽么, “你定的规矩?”我问。 楚林凤骄傲地点点头。 果然,我猜的一点不差,变态的规矩只有变态能想出来,谁知他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继续说:“曾经有一个人告诉我,过午不食是养生之道,起初我也很鄙视这种想法,不过后来我又觉着挺好的,他说的都是对的,我也要让整个山庄的人一块陪着他。” 我心中一阵冷笑,瞧此人说的多么好听,就好像前天晚上在富阳客栈里那一桌子大鱼大肉都是别人点的一样,最后被金鸾姑娘一鞭子毁了,我看毁得好,该! 但提起晚饭我倒想起一个人,我坏笑着说:“山庄里好像有位金钰和金公子,和你是那个那个?” 楚林凤斜着眼稍挑着眉,故意拉长声音:“怎么?” “你放心,”我摆摆手,“这位公子和我一见如故,我只想与他交个朋友,绝对没有要跟你抢的意思。” 楚林凤上下打量我:“你本身也构不成威胁,不过……”他说,“为时已晚,你这位挚友已经走了。” “走了?!”我有些难以置信,这个消息实在太突然了! 楚林凤无邪地笑了笑:“走了岂非更好,那个金鸾小姑娘就不会大晚上来骚扰你了。” “不会来找我……难道金公子就是她哥?”怪不得俩人都姓金,昨晚我竟没想到这一层!看来金鸾追着楚林凤要人是要对了,金公子果然在他府上,奇怪的是,和和气气的金公子就在凤凰山庄,连我这个外人都能见到,金鸾姑娘怎么四处也找不到呢? 这也许又是别人家的私事,我不便多问,金钰和这一走应该是去见金鸾了吧,有一件事我还必须要说道说道:“我说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楚大侠,你怎么也有这种半夜听人家壁角的小爱好呀?你怎么知道金鸾姑娘半夜来找过我呀?” 楚林凤不屑地说:“就凭你们两个小姑娘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莫说我住在你隔壁,就算当晚我睡在一另一家客栈都未必听不见。” 他又开始吹牛了,我最喜欢顺着爱吹牛的人说话:“原来如此,不愧是楚大侠,小时候我单听人说过,世上奇人异士都会两样绝世神功,一是千里眼,二是顺风耳,楚大侠原来竟会其中之一,当真是天神下凡,天赋异禀,天纵奇才!”真想喷你一脸狗屎。 他无所谓地说:“我早说过,像你们这种弱到只能勉强活着的小可怜,是永远无法理解我们这种高人的,大部分时间我都觉得自己其实很孤独很寂寞。” ……算了,跟他说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楚大神,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启程去苏州啊,我哥恐怕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你哥?你还有哥?”楚林凤一听到男人就立刻来了兴趣,那两只眼睛亮得好像能挤出水:“说来听听,你哥他姓甚名谁,什么职业,又有什么特长爱好,” 我急忙打断他:“算了算了,我劝你还是不要打我哥的主意了,他是不会喜欢你的。” 楚林凤不满地捋了捋发梢:“他还没见过我,怎知毫无可能?小姑娘,万事可都不要说得太死,哪天我二人若真成了神仙眷侣,你岂不是要撞墙而死。” 提起我哥,我总是能腰杆拔直,特有底气地说:“我哥可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人称武当一少名满天下的三公子之首,董徯!” 楚林凤听了我的话,明显愣住了,我心里暗爽:嘿嘿,这下怕了吧! 他晃了晃神,“你哥叫董徯?” “对。”我摇头晃脑地答。 “就是那个‘三公子’之一的董徯?” “不错。” “就是那个号称‘武当一少’的三公子之一董徯?” “这个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就是南宁王的大公子董徯?”楚林凤的脸上已经不仅仅是震惊,“他是你亲生哥哥?那你……” 我微笑着拂了拂额前刘海:“不错,我就是他妹,亲妹妹,我叫董三秀,哈哈哈。” 令我没想到的是,楚林凤听了我的话并没有满眼的羡慕,却像见到鬼一样,蹭地从他那张沉香木做的名贵座椅上站起来,“你、你……”然后他像去赶死一样一溜烟就消失了。 我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在瞬间发生,他这是怎么了,我哥的名号有这么吓人吗?往常我像这样说出来,人家的反应一般只有两种,一种是羡慕我羡慕得不行,还有一种就是十分鄙视地骂我吹牛皮吹到天上去了,楚林凤这种惊慌失措的反应我还是头一回见,加上加上,从此以后我跟人扯淡的时候就从“谈及我哥董徯的两种反应”变成“三种反应”。 吃饱喝足,我又有点困了,楚林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优哉游哉地回屋补个回笼觉,大概快到中午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我朦胧地从梦里醒来擦了擦口水:“谁呀?” 门外有个声音:“姑娘,庄主有请。” 我心里边想着是什么事边来到前厅,只见楚林凤一改往前睥睨众生的高人姿态,柔情似水地看着另一个人:“大人也真是的,昨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声招呼也不打,既然来了,好赖也留到吃过晚饭再走嘛。”说着还作势往慕容与身边凑。 慕容与一本正经地说:“在下昨日不请自来,视山庄守卫于无物,今日庄主还能这般热情,在下连仅有的那点惭愧都没了,凤凰庄主实乃人中龙凤。” 楚林凤用袖子挡住嘴嫣然一笑:“起初我还以为你终于受不住寂寞,到江南来找第二春,谁知翻来覆去又是那一个,不过你二人还真是夫妻俩,连说话都一个样。” 慕容与微微一笑,楚林凤的身体又向他靠了靠:“慕容大人,那种又瘦又小弱得连反抗能力都没有的女子,床第之间一定少了许多情趣,”那双惯觑风情的眼睛眨了又眨:“大人要不要换种口味试试?” 天呐!这个样子勾引人,慕容与居然面不改色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地,实在是士可忍孰不可忍,我立刻冲过去歪在茶几上,挡住楚林凤风骚的小眼神:“楚大侠,刚才你说什么?让他留到吃过晚饭再走?你不说凤凰山庄过午不食没有晚饭吗?”我也加快频率眨着眼睛看他。 楚林凤见我来了,撇撇嘴兴味索然地坐回原处:“讨厌,凡事总有例外,慕容大人当然和某些人不一样。” 我见他回去坐好了,才放心地站直身子,转头问慕容与:“哟,您怎么来了!” 慕容与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可不是为你来的,是庄主亲自请我来的,怎么,想我了?” “鬼才想你!”真不要脸。 楚林凤见慕容与对他的勾引不为所动,也就放弃了,此时插话道:“喏,小姑娘,今后你就跟他走吧,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什么?让我跟他走!”楚林凤一副老僧入定地样子不看我。 我看向慕容与,他很无辜地耸耸肩:“事情就是你见到的这个样子,那个比我帅上十倍还拐弯的你的靠山已经靠不住了,你好像只能跟我走,哈哈哈。” 我无视他欠扁的表情,清了清嗓子:“你真的肯送我回苏州?不骗人不耍诈的送我回苏州?” 慕容与点点头,胸有成竹地笑着说:“不然怎么样,你自己回去?你自己能回去么!” 我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你不要瞧不起人!” “很好,”慕容与放下茶杯:“很有鼓气,刚好我也不想送你,你还是自己回去吧。”说着居然撩袍子站起来打算一走了之:“那么庄主,在下这便告辞了,后会有期。” 楚林凤总算睁开眼睛,站在大厅中央对他一拱手:“二位慢走。” 我恨恨地看了楚林凤一眼,再回头慕容与前脚已经迈到门槛外了,我深吸一口气追上去:“当初在绍兴,是谁!信誓旦旦说要跟我去苏州;又是谁!说是我哥旧识不能不管我!” 慕容与停下脚步,回过头:“好像是我。” “你!”我实在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 “但事实是我履行承诺要送某人走,某人不愿意跟着我走,请恕在下失礼,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实在强迫不来。” 我低下头很没底气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跟你走……” “嗯,这就对了。”慕容与眉开眼笑,上前一步拉起我的手:“那就走吧,秀秀。” 他牵着我信步而走,凤凰山庄的竹林细细密密青青淡淡,若有若无的暗香在空气中流淌浮动,似花非花,一阵清风过长谷,苍竹弄声,笑听流年。 第7章 马匹风波 新 凤凰山庄外拴着两匹马。 慕容与极其自然地将其中一根缰绳递给我,原来此人早已料定我会跟着他,连马都备好了。我心中暗骂:卑鄙阴险的小人,要不是我身上没钱姑奶奶才不跟你走! 慕容与忽然回头对我笑了一下。 我冲他撇撇嘴,比他先一步翻身上马走了,但不一会他就赶上来好死不死偏要和我并着排走,我学着楚林凤的口吻:“慕容大人,这么多路你怎么偏偏在这走呢,后面都被你堵死了!” “咦?我走我的,你走你的,何况后面也没人,姑娘眼睛不看路却尽盯着在下,实在让在下颇为困扰。” “你……!!!”我说不过他,你不动我动还不成么!于是我故意降下速度想与他拉开一段距离,谁知我一慢慕容与也跟着慢下来,我加快他也加快,还时不时冲我抛个媚眼,真是呕死人了,要不是他长得有些小帅甚至非常帅我早就扁他了。 这么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已经是正午时分,大太阳直晒得人睁不开眼,路旁总算出现一家简陋的小餐馆,荒郊野外的餐馆你也不能指望它有多好吃,有吃的总比没有好。 我和慕容与歇了马进屋,小二见到我们的装束便十分热情地招待我们,坐在缺了一个角的饭桌旁,我猛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上回在绍兴,我被突如其来的慕容与冲昏了头脑没想起来,这回冷静了不少,我才发现一个问题,我怎么不知道原来我竟然会骑马?想破脑袋我也不记得我曾经学过,于是总结一下,我就是个天才,无师自通,嗯。 想到这,终于发现我有了一样胜过慕容与的特长,于是我贱贱地问:“嘿嘿嘿,看慕容大人马术精湛,一定是积年累月攒下来的功夫,不知大人你当初学了多久啊?” 慕容与想了想:“骑马还是小时候塞外的师傅教的,要说起时间么,单骑马我只用了一天,别的需要功夫慢慢练,时间就说不准了。”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倒不好意思损他了,但不损他又不好受,我说:“慕容大人学得还真快,不像我,不学就会了。” 慕容与拿茶杯的手顿了顿,我笑着说,“假以时日,倘若我请来一位老师苦练一番,说不定还能赶超了大人,我竟不知道原来我的天赋在骑马上。”我支着头憧憬地想着,有朝一日,我坐在高头大马上仰天长笑,慕容与一脸颓败地仰视我,那将是多么扬眉吐气的日子! 想到这一天我就乐得合不拢嘴,当我恢复神智的时候才发现,菜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好了,我的碗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菜堆的像山一样高,慕容与慢条斯理地吃着,看我的眼神也跟刚才不一样:“多吃点,呆会还要赶路呢。” 我是不是看错了,他的眼里居然有关心?这一路我处处挖苦他他还关心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难道他真喜欢我?这不应该呀,于情于理都不和。 或许是我盯着他看的时间有些长,他竟然也抬起眼睛看我,我感觉心脏被电流击了一下,噗通噗通好似一张嘴就能从里边跳出来,太……太可怕了。 我连忙闷头开始狂吃,或许是走累了,我觉得这顿饭出人意料地香,我不爱吃的菜基本没有,有也不在我碗里,都是慕容与在吃,我更加心惊,此人只短短几日就将我的爱好拿捏得这般准,假以时日岂不要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不过,能这么察言观色于无影无形,还能在恰当的时候有眼力价的人,果然是官场里历练出来的油刷子,滑不溜手让你不喜欢都不行。 吃过饭躲了一会太阳,启程的时候我又当先跨上马准备走,谁知后面忽然一沉,我直觉一阵晴天霹雳劈得我连动都不敢动,慕容与,他居然跟我共乘一骑!他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我以为相处久了我就能对此人稍微摸出点门路,好对症下药地呈口舌之快,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天要亡我,时间越久我越看不透此人,他总是能层出不穷地变着花样刷新你的承受限度,还让你挑不出什么毛病理所应当地一再纵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此时,他又故意在我耳边说话:“别回头。”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姑娘说并未学过骑马,既然在下有责任送姑娘回苏州,也就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说话时,声音带着温温热热的气流滑过我的耳膜,痒痒的,我半边身子都酥了,这个妖精啊啊啊啊啊啊!!!!!后来我想了想又不对,我会骑马呀!我用不着他这么暧昧地带着我呀! 奈何马鞍上就这么大点地方,我扭着屁.股想往前蹭蹭好回头说话,他竟死死地揽住我不让我动,我惊慌之下开始大喊:“淫贼!你你你竟然对我无礼!你你你你赶快把手放开,否则我可喊了!我真喊了!王八蛋,我要派人暗杀你!!!” 挣扎来挣扎去,慕容与的胳膊越勒越紧,最后居然点了我的穴,他咬牙切齿地在我身后说:“我警告过你不要动,你看到了,马背上只有这巴掌大的地方,你也知道你自己坐在什么位置,”他冷笑一下,“不要告诉我你不经人事,你若偏要点火在先,也就莫怪我失礼在后。” 可恨我现在动也动不了,只能动嘴皮子:“你这个大王八大坏蛋!我家祖坟冒了青烟才让我遇到你这个变态的人渣,你简直是比楚林凤还要变态的变态,光天化日之下强.奸未成年少女,你……你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他终于松开胳膊,令人费解的是松开前又先紧了紧,这让我想起第二次见面后,他救了我又用马车带我回绍兴府邸,下车前他也是这么样牵我的手,紧了紧又松开,这难道是一种癖好么? 我骂完了,心里舒坦不少,慕容与的声音却变得有气无力,像在叹气一样:“秀秀,我竟不知道你根本不会骑马,今后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我说:“我会骑马!” 他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我们的行踪漏了底,光在富阳就有三队人马,我出于无奈才将你托付给楚林凤。你忘了很多事,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我:“……”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的行踪有那么见不得人么,“你欠债不还遭到追杀了?” 慕容与:“……” 我虽然没法回头,但在脑海里想了几遍他的脸,忽然心一软:“要不,等我活着到苏州,你把欠款金额告诉我,我先借给你帮你还债好了,总这么天涯海角的追杀你也不是个办法。” 过了很久,慕容与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当晚,我们赶到嘉兴,慕容与还真就狠心地点了我一路穴,到客栈门口才解开,我嚷了一路要去尿尿,他都无情地让我憋着,终于我马上就要憋不住了客栈也到了。晚上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有个很美的少年教我骑马,这少年……我只看一眼就喜欢,莫非他是天上的神仙?但我总觉得此神面善,我似乎还在某个机缘巧合的地方见过他。 第8章 娇妻美妾 新 第二天一大早,慕容与又早早叫我起床上路,出嘉兴一路向西北走,只要中途不出意外,傍晚就可以到苏州。 可惜天公不作美,中途它果然就出了些意外。 这天启程前,我要死要活就有一个要求——绝对不跟慕容与骑在同一匹马上!他睨了我几眼,半笑半不笑地说:“你放心,今日你想跟我坐在一起我也不会同意。嗯?你脸怎么红了?” 我心中一惊,连忙捂住脸:“你胡说!我才没有脸红,我是被你气的!” 慕容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么这位脸没有红的姑娘,我们可以走了。”他说罢果然率先翻身上马,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江南这几天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日都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放在平时还好,但像我们现在这样成天赶路,情况似乎就不那么太好了。 我坐在马上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挡住晃得人睁不开眼的大太阳,热汗顺着腮帮子一直淌进衣领里。此时我前胸后背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湿的,其实我病好之后就有了个小毛病,怕热。只要稍微有那么点热,我整个人都像刚洗过澡没擦干就跑出来一样。 慕容与一直优哉游哉地走着,走了一会忽然说:“本公子累了,要去路边歇息一会乘个凉。”那语气那表情要多矫情有多矫情,把从小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公子哥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暗暗鄙视他乃至他们全家,我爹从小也惯着我,我要爬树他决不让我下河,可是为了赶路我都能忍着大汗一声不吭,他一个七尺男儿竟然最先受不住,他爹究竟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才能将儿子养成这样! 当然,这也是我就事论事对人说人,从小环绕在我身边的,除了七街八巷的小流氓,像这种高官名门富家公子亦不在少数。江浙一带没什么大优点,就有一样是其它地方比不了的,那就是有钱。每年各个商贾大族知县知府什么的,四处托关系进献给我爹的礼品就要王府腾出几间屋子来放,有脸面来我家拜访的更是富贵中的富贵人家,这些人中,当然不乏一些带着儿子来刻意巴结我的。 为什么是我呢?因为说来惭愧,我姐姐就是一位实打实的千金大小姐,每日只知道足不出户,我哥又小小年纪被我爹送到武当拜师学艺去了,剩下我这么一个最像儿子的女儿。我家下人私下里都说二小姐比较有“野性”,我才不和这么无知没见识的人们一般见识,我这分明是活泼可爱好不好! 那些故意来跟我套近乎的公子哥们,要不就是一身铜臭气息,张嘴闭嘴除了他家多有钱他爹多有钱将来他可能更有钱以外再说不出其它东西来;还有一些达官子弟为人倒比较圆滑,但可惜他们带着目的来巴结我,跟我玩时又总显得沉闷和放不开,什么东西都可着我先来,时间了长也没意思。 所以,慕容与的出现倒使我觉得耳目一新,因为他敢来找我就一定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这么损我这么得理不饶人这么牙尖嘴利,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我以为像他这样比较有头脑会拿捏分寸的人,做不出那种没脑子的大少爷才耍的公子哥脾气。但他此时此刻还真就耍了这么一出。 我用手抹掉脸上的汗甩了甩,掩饰不住鄙视:“哟,慕容大少爷要乘凉哪个敢说不,少爷这边请?” 慕容与微微一笑,转了马头朝山根的树荫下走过去。 今日官道上的行人不算多,来这里乘凉的也就我们俩,我特意挑了一棵离他比较远的树,刚刚盘膝坐下,立刻惊呆了,慕容与居然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我旁边,闭目养神。 哇呀呀呀呀,这个妖精! 过了一会我才知道他为何没脸没皮地跟我凑热闹。 两个大活人坐在一块,夏天山里的飞虫小咬顺着血液的香甜气息扑身而至。 慕容与居然比我招虫子,只见各式各样的飞虫时不时在他面前徘徊流连,思索这白皙精致的小脸蛋究竟从哪里下嘴比较好。 只见他长袖一扫,好家伙,一堆虫子全都飞到我这里来了。我边诅咒他边伸手拍死了最大最可怕的那一只,然后很爽地将手掌中压扁变形的尸体弹开。 我终于发现了慕容与一项致命的弱点——他怕虫子。 哈哈哈哈! 我捉摸着逮一只吓吓他应该会比较有趣,谁知他突然睁开眼睛看我,话说得相当自然:“一个女孩子像爷们一样玩虫子,除了我谁还敢娶你。” “!!!!!!!” 我捏着虫子的手僵在原地,慕容与又把新飞来的几只全都赶到我这。 我感觉脸烫的像锅烙,为什么此人每次说肉麻的话就像在说“我要吃饭”一样自然!这究竟是为什么!这让我一个还未出嫁的黄花闺女情何以堪! 在我停顿、脸红、思索、咒骂他的这段时间里,慕容与已经将第三批虫子赶到我这儿来,我缓缓放下胳膊低下头。 因为方才实在没忍住,把一只虫子塞进了他的脖领子里。我低下头是因为看到慕容与瞬间变绿抽搐的脸色,哼哼,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下来,他一动也不敢动地坐在原地,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慕容与失态的样子,由绿变成惨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那样子我见犹怜,终于我还是心软,抬手伸进他后衣领里,捏住虫子:“你刚才说娶了谁?” “你听错了,我什么也没说过。” 我继续捏着虫子:“你总不想看见每晚睡觉前,床上被子里枕头底下爬着饱满光滑还泛着油光的可爱的蟑螂吧?” 慕容与倒吸了口凉气:“不……想……” 我眯起眼睛微笑,很好,贵公子一旦被你抓到弱点,那就太好办了,他们这种人即便是水淹到脖子也要维持风度,慕容与更是典型中的典型。我以胜利者的姿态拿出虫子,在他眼前晃了两圈,捏扁,再弹掉。慕容与看我的表情就快吐了。 当我重新坐在地上,他才明显长长松了口气,“你……你胆子还真大。” “我胆子就是这么大!你不服气?” 他虚弱但十分顽强地说:“不服……” 话一出口连我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只见他颤抖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药瓶:“这是我家绝不外传的祖传秘方配制而成的,一、日、丧、命、散,无色无味,吃者必死,你敢吃吗?” 嘿,他还真跟我杠上了!我边惊讶于他居然会随身带着如此狠戾的毒物,边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以为我傻呀,这个东西你敢吃吗?你敢我就敢!” 他继续虚弱但十分顽强地说:“我敢……”然后打开瓶,吃了一颗。 我顿时有了种刚吃过.屎.的感觉。 只见他把药瓶递给我:“到你了……” 我咽了咽口水:“你……你提前吃过解药!” “没有……” “你百毒不侵?” “没有……” 他依然倔强地举着瓶子示意我吃,如果他敢吃,那我…… 我为了不输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一颗,当药丸滑过嗓子尖的时候我在想,大哥,对不住了,我好像又得去死了。然后慕容与眼睛一闭昏倒在我怀里。 我也开始坐着等死,同时又觉得可笑,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体,就因为和人一个赌而前功尽弃,跟他死在一块,到底值不值? 趁着人生中最后的时光还没有过完,我反过来思索了一下人生,该玩的我都玩了,世上也没什么值得我去做的事,干脆就这么去了也好,唯独苏州有个顾小五,我到底没能打赢他一回,这事总算成为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想了很久,我才又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那□□进了肚,反倒有股清凉之感,好似天气也没有方才那么热了。我怀里抱着的慕容与的脑袋上,嘴角轻轻上扬起来,我才知道自己又被骗了,他又在骗我!毒你妹的药! 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看着那张脸恨得牙痒痒,你要风度,我就偏要看你没有风度会什么样!于是我捂上他的嘴,又捏住他的鼻子,哦呵呵呵! 起初他还能憋一会,后来好像有点憋不住了,然后,他一只手拿开我捂着他嘴的手,另一只手勾住我的头往前倾,懵圈的人瞬间变成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早已捏不住他的鼻子,他两只手捧着我的脸,半坐在地上,在四周嗡嗡乱飞的蚊虫中,嚣张却稍显急切地吻我。 我木在原地,被他灵巧的舌头吓傻了,他的舌头在我嘴巴里做什么!!! 这么吻完了,他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就着气氛又浅浅亲了一下。他的手摩挲着我的耳根,桃花眼微微泛红,亮晶晶的,看起来好像满眼全是我。直到现在我才不得不狠下心来承认,这样一个如玉般的男子,很难让人不心生爱慕。 慕容与就这么一直一直看着我,我似乎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然后他低下头,用额头抵住我额头,压抑地喘息着。终于,他缓缓坐直身体,绽放出一个微笑。 我实在不敢再看他,别过头很没底气地问:“你、你究竟吃的什么。” “没什么。”他重新坐好不再看我。 我叹了口气,常言道久病自成医,我病了那么久吃过无数种药,方才那个似乎是清热解暑的药丸,只不过我想听他亲口说出来。直到此时我才越来越看不懂他,如果说最开始只是单纯地以为他接近我是为了接近我爹,那他为什么还如此百般体贴地待我,却又不肯直言告诉我? 高山树色阴阴见,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慕容与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在空中飘着,恍恍惚惚极不真实。一阵清风,发梢掠过他鼻尖被吹到胸前,黯淡了满山浓绿,羞杀千顷芳荫。 不知不觉中,我竟然看得有些痴了。不久前我曾做过一个梦,清风瑶台里站着一位绝尘仙子,我想哪日倘若果真遇到这么样一个人该有多好。如今一想,却不知是美梦成真,还是人入梦中。 慕容与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今天天气真好,你好像也很喜欢我的样子。” 我脑中晃过方才亲吻的画面,有些脸红:“我……” “不如,我借此机会再与你分享一件令人喜悦的事,再过几天,我儿子就三岁了。”他转过头十分认真地对我说:“真不好意思,我都有儿子了。” “!!!!!!”柳絮瞬间飘散了,满山浓绿变成朽木枯黄,千顷芳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感觉有一万只乌鸦嘎嘎叫着从头顶飞过。 此时我倒气不起来了,只是再也不想看到此人,于是我站起来打算立刻走人,手却被他一把拉住:“去哪?” 我冷笑:“不用你管!”然后大力甩开他的手,嗯?甩不开,再甩! 正当我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较劲的时候,远处步履蹒跚地走来两个人,我俩很有默契地停下看着他们。 只见其中一人捂着右腹脸色惨白,另一个满脸焦急地扶着他,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金钰和金鸾兄妹。 第9章 人还是救了吧 新 不知道为何,从我大病之后就开始厌世。一段时间里,我每日躺在床上不想吃药,总觉得心烦意乱好似全天下的人都要害我。我不记得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在绍兴,甚至连自己为什么病了都记不得,我疯狂的想念爹和娘,但身边只有大哥每日悉心照顾我。我曾问他:“爹和娘为什么不来看我?” 大哥揉揉我的头发,边喂我喝药边对我说:“爹娘年纪大了,你偷跑出来一病不起,我只告诉他们你得了小病不碍事,如果你想他们,就赶快好起来呀,乖,把药喝了,听话。” 那时我才知道,我好像又跑出来玩了,大哥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是半死不活人事不知的状态,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恐怕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从小到大,我都是个闲不住的主子,苏州各街各巷混过哪怕一天两天的,有哪个不知道我小三爷的名号,想我纵横江湖这么些年,居然在偷跑出去玩的时候被人暗算了。 是不是有些人蛰伏在暗处很久,就等着这么一天来暗害我?还有没有别的人也打算搀和一脚? 我觉得,除了大哥,我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故意接近我的,虚情假意的,来路不明的,尤其是这个人模狗样词不达意的慕容与。 但凡是事儿,就有例外,金家这对兄妹对我来说就非常例外。那晚,我只跟金钰和聊了几句话,但每一句实乃出自真心,我一见到他就觉得他跟我哥特别像。这种感觉用语言很难形容,但若非得说出个一二三,或许金钰和也是那种温和儒雅的有礼公子,像哥哥一样很难让我产生戒备。 此时,金钰和煞白的脸上因为疼痛难忍冒着虚汗,连嘴唇都是苍青色,我看得直揪心,慕容与忽然从地上站起来,将我护在身后。 荒郊野外,金鸾的脸上满是绝望,见到我们,就像踽踽徐行在干渴沙漠中的人,终于见到甘泉一样。她嗓音有些沙哑,却仍然不顾一切地喊:“姑娘!” 慕容与沉心定气地盯着他们,带着我后退一步:“小心有诈。” 金鸾见状也不再向前,小心翼翼地让金钰和躺在地上,之后竟冲着我们重重跪了下来:“姑娘和这位公子……姑娘!算我金鸾上次有千万个对不住,只求你们能救救我哥!金鸾在此立誓,甘愿舍命报答二位!” 我看着金钰和的样子也实在不忍心,倘若是我大哥如此我更不知会急成什么样,慕容与有些犹豫地说:“秀秀,行走江湖这样的事司空见惯,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不是想马上回苏州么……” 我摇摇头:“将心比心,倘若是你受了伤,我也会彷徨无助希望有人施以援手,更何况金钰和是我的朋友,莫说他不会害我,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董三秀也愿意。” 我挣脱开慕容与的手,从怀里拿出一瓶药递给金鸾:“我大病一场后都随身带着药,这药能护心脉且起效快,快给他吃一颗!” 金鸾抹掉眼泪,满眼感激地接过药,我又从马上取来水袋帮金钰和顺药,他已经重伤昏迷不省人事,慕容与不知怎么想的也想通了,走过来伏下.身仔细帮他检查,然后出手飞快点了金钰和几处大穴:“想不到他一点内功根基都没有,此伤又重,吃了护心脉的药,我也只能帮他暂时止血,必须赶快到医馆医治才行。” 他望了望天色:“此处离嘉兴尚且不远,快马加鞭赶进城应该还有救。” 我们将一匹马送给他们,金鸾护着金钰和上了马,对我们一拱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我金鸾说话算话,日后二位有事尽管开口,金鸾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告辞。”她说完便调转马头向嘉兴城狂奔而去。 慕容与若有所思,低声自言自语道:“点苍办事倒真绝。” 我没听清:“什么?” 慕容与道:“你终于如愿以偿救了她,是不是很爽很开心?” 我分外诧异:“救人一难胜造七级浮屠,什么叫我‘如愿以偿’救了他!”我再次上下审视慕容与:“方才你就推推搡搡不想救人,现在还说这么冷血冷情的话,你怎么这么没人味儿呢!”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我用手指刮着下巴阴森森地笑:“但慕容大人后来表现得很好很敬业,原来是位面冷心热的人,人味儿在里面,轻易闻不出来。” 慕容与像没听见一样,高高在上地对我说:“你可知道,那位金鸾姑娘,正是你最崇拜的偶像薛迟迟的师妹?” “啥?‘点苍一枝梅’薛迟迟?的师妹?!”我惊得下巴险些掉在地上,我居然救了我最崇拜的偶像的师妹!那日后我可不可以让金鸾跟薛迟迟说一声,倘若有一个叫董三秀的崇拜者想见她的话,请她给我点面子出来见我一面? “假如你去找她,不用金鸾开口,薛迟迟也会出来见你,并且还会十分盛情地款待你。”慕容与在一旁适时地说。 “为什么?”我充满疑惑,薛迟迟为什么要款待我?转念一想,我又恍然大惊,“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有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特别崇拜薛迟迟!”他不会吧,难道调查过我?这个人来之前的准备工作做得还真全么,目的这么明显。 好家伙,都已经是拖家带口的人了,还敢来勾引我对我使美人计,我恨不能眼里长飞刀,一眼刀戳死丫的! 慕容与不解地问:“看你的眼神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却恨不能杀死我,这是为什么呢?” “明知故问!你休想让我到你家去做平妻还帮你带孩子,休想!”我叉起腰,一气之下心里的话脱口而出。那之后我真想当场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慕容与听了我的话,好像整个人都愣住了,但很短的时间之后,他居然笑了。其实他笑得一点也不激烈,可两只眼睛弯弯的。我看了他的表情,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知这个不要脸的在笑了很长时间之后,居然非常严肃非常期待地对我说:“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嗷,说你奶奶! 我真想吐他一脸狗屎,但是忍住了,我忍…… 方才将一匹马给了金鸾,如今我们只剩一匹马,我还在思索剩下的路可怎么办,慕容与居然追上来,在我身后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儿子的确是我妻子所生,但她已经不在了,你嫁给我之后不会是平妻仍然是正妻,我保证可以跟你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我理也不理他,他居然能津津有味地一直说:“至于我儿子,日子久了你肯定特别喜欢他,反正他终究也要叫你一声娘,虽然都说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但你放心我儿子就是个例外,他绝对能贴在你身上抠都抠不下来,他就是你亲生儿子!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再和你坦白一件事吧,我觉得你这个人非常宽容非常容易与人相处,你一定能做的非常好,其实我还有位妾室……” “哈哈哈!”我终于受不了了,停下脚步仰天长笑,好个慕容与呀,娇妻美妾都占全了,虽然娇妻走了但好歹身边还有个美妾,居然这么快就能出来拈花惹草。即便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你好歹瞧瞧我董三秀是什么身份,平妻我不做,你以为我会愿意去当你的续弦,当你孩子的后妈,当你小老婆的顶头上司吗?如果我猪油蒙了心真的这么做了,就不会再有漂亮公子哥跟着他爹一块来拜访我爹,就不会有人来捧着我巴结我,他们送礼给我爹,走的时候或许还会在心里嘀咕两句,南宁王爷的三姑娘在外面野惯了回头还给人当续弦,哈哈哈哈要笑掉大牙了,幸亏当初她没看上我儿子哦! 慕容与,你还真是喜欢异想天开,我虽然现在有些喜欢你,但不过是个没影的事,等过阵子你走了我就把你忘了,我怎么会傻到为了你这一颗烂了心的糠萝卜而放弃整片绿油油的苞米地呢?咱俩的缘分,到苏州就散了吧! 我指了指他平整交叠的前襟:“慕容大人平时把钱放在怀里么?” 慕容与咧着嘴点点头:“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要多少给多少,真的!”说着果然打算掏钱,我摇了摇头:“不必了,你欠的外债还没还清呢,说不定这次还会拉着我下水,这种雪上加霜的事我一般不做,我只想告诉你,方才我没忍心告诉你,有个带盖儿的拇指大的小黑爬进去了,前面好像还有两条触须,小心别让它把银票给吃了。”嘿嘿。 慕容与似乎打了个冷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深情地对我说:“秀秀,我就喜欢你这点,时不时耍点小性子,特别可爱,但你骗不了我的。” “……” 那之后的第二天,我们才风尘仆仆赶到苏州,我真心打算从此往后再也不理此人了! 因为只有一匹马,我当然不想和这个慕容好色坐在一块,他又脖子一扬十分高傲地说,我怎么可能在前方牵马,你想都不要想了!所以我一气之下说,好你不牵我牵,我来牵着大少爷您走成吗? 慕容与思索片刻,答:嗯……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好了。 多少言语也表达不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真的是从嘉兴城外几十里的地方一路牵着马走回苏州的,半路这个王八蛋居然还嫌我走得慢,说什么后半夜也到不了苏州,又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小镇,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找见的,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投宿了一晚才启程。 我早就想好了,等到了苏州,必须要找几十个人群殴他一顿,否则实在难解我心头只恨! 第10章 小轩窗 新 走进苏州城门的时候,我简直都要累瘫了,昏过去的时候我还在想,慕容与你等着,等我醒过来再扁你。 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好像比一年还长,这种感觉其实很苦逼,想醒又醒不过来,脑子里一直杂杂沓沓走马观花地做梦,好似绕着一幢很宏伟的建筑前前后后来回走,可就是走不进去也走不出来,我越走越累越想越觉得苦逼,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苍天啊你饶了我吧,我都要累死了,这么绕着圈走,哪里能走到头,你劈死我我也不想走了! 我哭得正起劲的时候,又感觉有人在耳边说话:“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心里再恨你再怨你,也不该让你走这么远的路这么折磨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哼,你让我醒我就醒那岂不是很没面子,我还没哭够呢,走开走开! 那人接着说:“你一定也恨死我了,你一定想找几十个人揍我一顿是不是,可是这样还怎么揍我呢,慕容与这么讨厌,你快点起来揍他呀!” 对哦,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我还没揍慕容与呢,不揍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我连哭都忘了,就想着赶快从这个鬼地方走出去解恨,或许是上天感应到了我的愤怒,一道青光划过,我朦朦胧胧地居然醒了。 慕容与紧紧攥着我的手,眼眶发青,在微弱的灯光下,好像很久没梳洗过一样趴在床头枕着另一只胳膊打瞌睡。 我知道自己似乎又从鬼门关转了个圈回来,这种事多了连我自己都很淡然了,我不知道哪一天或许就这样一觉睡着再也醒不过来,所以有生之年我就不能做将来会后悔的事。 虽然口渴无比喉咙发哑,但我依旧冲着床头这个人说:“天下第一大坏蛋你怎么还不去死……” 慕容与攥着我的手轻轻动了动,才缓缓睁开眼睛,想不到,我居然一觉睡了这么久,他脸上连胡茬都冒出来了,看起来非常滑稽,我都忍不住笑了。 他见我醒了,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将我的手贴在他脸上来回蹭,然后也不顾我的死活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秀、秀秀,终于醒了……醒了就好!”他一脸胡茬扎得我恨不能再死一回,我心里翻了个白眼,我没死了总算不用他一命偿一命,瞧把他乐的那样! 一个时辰后。 “我……我睡了……几天……?” “没几天,醒过来就好,”他用手抹抹我还沾着米汤的嘴角,面带微笑地把我搂得死死的:“睡吧,有我陪着你呢。” 我咽了咽口水:“我……我的意思是我睡不着,但其实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你不用以身相许的……” “不用客气,这是我自愿的。”他忽然把脸伸到我面前,“你可以随便占我便宜,要不要亲一口试试?” 我浑身都是黑线,拼命想推开他可是推不开,只能尽量把头向后仰,咬着牙说:“慕慕……慕容大人,你可不可以先刮刮胡子!” ??? 那面忽然没了动静,我睁开半只眼睛瞧了瞧,慕容与两条长腿夹着我,看起来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我不禁感慨,这个家伙睡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反正我也睡不着,就盯着他看了许久,虽然一脸胡茬,却让此人多了一种别样的风情,就像是颓废中带着沧桑的风尘之美,有股超越年龄的魅力,混着一张诱人的脸,我实在没忍住,抻着脖子上去轻轻亲了一口,就一口。 我正在暗暗自喜,他却忽然轻笑了一声,又将我搂紧几分,低低地说:“睡吧。” 在绍兴一场大病后,连我自己都明显感觉到身体状态每况日下,心情好吃的好还稍微能好一点,只要一有别的事立刻就垮了,这种时好时坏的身体让我一直对当初的病因非常好奇,我究竟怎么才能病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呢? 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可以活,或许一年,或许十年,又或许再被慕容与这么搞一下立刻就死了,但我真的没什么后悔的,不得不凭良心说句大实话,就算我真的死在他手里,那也是心甘情愿自找的,最多死后化成厉鬼整日缠着他而已。 可能真的太累了,不知不觉又睡着了,这回不再有焦心的噩梦,我美美地坐在青楼里跟一帮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四周香腻的脂粉气息分外好闻。 我从腰里抠出一锭银元宝,放进一位美女姐姐丰满雪白的.乳.沟.里,她立刻笑得花枝乱颤用前胸蹭我的脸。我顺手搂住她的腰,就着脖子狠狠亲在锁骨上,美女姐姐非常勾魂地坐在我大腿上由着我亲。 旁边一个人拍手叫好:“董兄虽是我们当中年纪最轻的,但果真英雄出少年,俊俏风流无人能及,在下佩服佩服!”这话说得我无比舒坦,恨不能大笑三声。 我一直玩到很晚才回家,一开门发现慕容与坐在桌旁等我,脸色黑到极致。 我想当然地走进去倒了杯茶,仰头漱漱口,又咽了下去,然后理也不理他走到床边开始脱鞋。 我能感到慕容与明显压抑着情绪,强装平静地说:“满身酒气,还有浓到十里外都能闻着的脂粉香,简直是胡作非为,成何体统!” 我火气随着他这句话蹭地窜得老高:“成何体统?十几岁起我就逛.窑.子,只要给钱她们就能捧着我到天上,我高兴去哪里就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慕容与深吸一口气,连连点头:“好,好!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我们就去找个人来评评理,这件事究竟跟我有没有关系!”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到床边弯腰一把将我抗在肩上,任我怎么捶怎么挣扎他都不放手,然后他扛着我穿过府堂,越过瞠目结舌的下人家丁,来到门口进到一辆马车里。我脚沾上马车立刻就想往外冲,慕容与的眼神好像能喷出火,他钳着我下颌说:“你去玩我不拦你,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也从不干预,但你若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莫怪我不顾情面从此禁你的足!” 我被他这么钳着,被迫看着他,但心底却越来越愤怒,我开始顾不上是不是在马车里,扯着嗓子喊:“救命啊!这里有人要杀人啦!谁来救救我呀!啊~~~~!!!!”马车一路载着我冲破天际的嚎叫停在另一座府邸门前,慕容与下车后又把我抗在肩上往里走,我此时已经喊得嗓子都快哑了。 他把我撂在正厅大堂里,我才见到爹娘慌慌张张跑出来,见到我俩的样子都有些惊呆了。慕容与恶人先告状一脸义正言辞地说:“小婿本不想惊动岳父岳母,实在是逼不得已出此下策,”他看向我气得发抖:“你……你看看你,究竟学成了什么样!” 我一见到爹娘底气立刻足了起来,挺起胸脯回:“我爱学什么样就学什么样,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住口!” 此话一出,连我都愣住了,因为这不是慕容与说的,是从小到大百般呵护我的爹说的,他居然帮着别人吼我! 爹看起来居然比慕容与还生气,指着我道:“我从小就是这么教你的?学得男不男女不女还弄得一身酒气,我是这么教你的吗……看我不揍你我!”说着爹居然脱下鞋用鞋底子追着我揍。 我边跑边哭,哭得肝肠寸断鼻涕泡都冒出来了,从来没骂过我一句打我一下的爹居然满屋追着我打,一向疼我的娘居然拦都不拦一下,我边哭边大喊:“你们都讨厌我都嫌弃我!我不活了啊!!!” 鞋底子落在后背的疼痛我还是第一次尝,疼,真疼!可是疼着疼着我感觉有一个人突然抱住我,然后后背就不疼了,慕容与替我结结实实挨了两鞋底子,我爹举着鞋傻在当场。 我一头扎进慕容与怀里哭得昏天黑地,他转身对我爹说:“爹,错也不能全怪秀秀,今天之事我也有错,这么晚还来打扰二老实在对不住了。” 回来的马车里我还趴在他怀里哭,慕容与顺着我后背柔着声说:“是我不好,我错了,你爹怎么下手这么狠哦,疼不疼?早知道我就绝对不带你来了。” 此时除了哭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慕容与像哄孩子一样搂着我晃来晃去:“此事就该全怪我,我早应该好好和你解释的,从前是有那么一个姑娘,与我书信来往了很多年,我的确曾心仪过她,可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定我的罪啊,我现在心里眼里全是你,不信你看我真诚的眼神!” 我吸了吸鼻子,坐直身体看着他,终于破涕为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笑醒了,原来,又是一个梦。 但我却不知道这么真实这么精彩的梦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 醒了还要面对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就算我再怎么爷们再怎么不计较,也终归是个姑娘,像这么与一个男人光天化日下同床共枕还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其实也没什么,但我俩都穿着亵衣他还像八爪鱼一样挂在我身上这实在有碍观瞻吧…… 慕容与还睡得很熟,我抑制住心跳,缓缓抬起手,将他跨在我身上的大腿轻轻地推下去,然后整个人慢慢从他环着我的胳膊弯里.抽.出来,刚松了口气,他居然又像胳膊腿长了吸盘一样重新粘回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秀秀……” 我挫败地望着床顶发呆,想想今后,终于到苏州了,等一会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与我纠缠了这一路的这个人也该走了吧。想到这我又隐约有些担心,此人做事说话一项语不惊人死不休,倘若他杀到我家向我爹提亲被揍一顿可怎么办呐…… 我幻想着我爹拿着鞋底子追着他打的场景,浑身一阵恶寒,这种不着调的事应该绝对不会发生的,是我想多了,嗯。 也不知道慕容与怎么会困成这样,一觉睡到日上中天,幸好昨晚我喝了点粥垫垫底,否则现在应该饿晕了,但喝了粥的后遗症就是我已经尿急很久了,再不去就要尿床了! 我看看他还没有醒来的意思,就又一次轻轻将他从我身上扒拉下去,但刚勉勉强强能支起身子,这个人就如影随形地又贴了回来,我实在忍无可忍,卯足了劲推开他坐起来下床穿鞋一气呵成,途中我连站都站不直,膀胱实在到极限承受不住了! 舒服完了,紧紧裤腰带往出走,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我在阳光下美美地伸了个懒腰打呵欠,又到前台找店小二要了点水洗漱,我想我该回家了。 抬头看一眼楼上,辞行的话对着他我有些难以启齿,不如就这么走了挺好,他回家搂着老婆孩子安心过他的日子,我继续跟各路公子哥打情骂俏过我的日子,说不上哪一天我就看上了一个,然后那人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接我过门,对于慕容与,我最多将来搂着孩子的时候偶尔想他几回,几年以后说不定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这就挺好的。 走了这段日子,苏州变化似乎不太大,又一次走上熟悉的街道,直有种多年后重归故里恍如隔世之感。 走着走着,眼看差两条街就到家了,我的脚步忽然像钉在地上一样再也走不动,只因方才看见一个人,我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好像与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此人。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一瞬间都没了声息,我眼里只装得下他,脚步更是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我拦住那人去路,他也明显一怔愣,这么近距离地仔细看他我更加觉得在哪见过,“兄、兄台,很抱歉打扰了,或许在下言语冒昧,但在街上偶遇之后,我就想与兄台交个朋友。” 如果是我在街上被陌生人这样搭讪,早就觉得那人有病或者理也不理地走了,但我的感觉果然没错,这人非但没骂我,反倒也一直盯着我看,眉目间片刻诧异后,竟对我拱手微笑:“这位公……公子,承蒙看得起,在下自然求之不得。” 我立刻心花怒放,也顾不得多少一把拉住他的手:“兄台,不知为何我觉得你无比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或许是我说得有些唐突,那人蹙了下眉,但很快又很有涵养地恢复如常:“公子此言,说明和在下有缘,不如这样,公子是否介意与在下品茶一叙?” 我更加欣喜,连忙摇头:“不介意不介意!兄台请……” 第11章 熟悉的维清 新 江南产茶,江南人喜欢品茶,但自家品茶与茶楼又有所不同,出门在外讲究入乡随俗,在江南吃茶又可以说是吃“荤茶”。 这位兄台一看就是不常来的外地人,听口音又有点南北杂合的味道,所以我顺手买了几两慕容与喜欢喝的龙井,如果不出意外,此人多半也来自都城长安。 当然,你若问我为什么知道慕容与喜欢龙井,其实没那么多为什么,就因为我喜欢,所以我觉着他应该也喜欢。 荤茶,顾名思义,要有荤香吃才行。进了地道的江南茶楼,是不提供茶叶的,这种东西要自备。茶楼里只供热水和点心,找张靠窗的小雅桌,放好茶叶叫茶工来,用足有三四尺长的长嘴壶朝茶壶里添水,添好水后还要点两屉小笼包。 热腾腾的包子往上一端,倒一杯龙井,蘸着茶水吃,可口的包子馅混进茶香,清新诱人唇齿留香,剩下的就是在这茶楼里听听八卦扯扯闲谈,叫做吃荤茶。 这仁兄显然没见过吃茶还有这么个吃法,满眼好奇,但仍然斯斯文文地有样学样,那个包子夹在他筷子里就怎么瞧怎么比一般的包子高贵许多,我越看他,亲近熟悉之感就越浓烈, “兄台,是长安人?”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也掉下来了,连我自己都跟着一惊,这眼泪来的毫无缘由,我慌忙低下头用袖子擦擦。 那人见了我的样子,友好地笑了笑:“许是公子觉得,我与哪位故人有相似之处,才会情由心生,不觉泪落,公子定是位至真至诚之性情中人。” 我吸了吸鼻子:“抱歉,让兄台见笑了,不知兄台该怎么称呼?” 他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随意一拱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免贵姓梁,表字维清,单名冕。” 虽然我只与他相识这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却看出此人举手投足极其富贵逼人,与我见过的那些富家公子大不相同。出于礼节,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揖到底:“在下苏州本土人氏,姓董,名三秀,无字,维清兄可以直呼我董三。” “董小……咳,”他蜷手在嘴边咳了一下,“公子,都是些虚礼,便免了罢。” 我重新坐好,“维清兄想必是位随性之人,这么叫着也怪麻烦,不知我可否叫你一声‘维清’?” 他微微点头,我用没用过的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到他碟子里:“维清,这荤茶吃起来蛮有讲究,倘若日后到了扬州京口一带,还要再点一道肴肉就着茶吃才行,”我笑得很谨慎:“初次见面,也不知维清你喜欢什么茶,所以我只凭直觉买了龙井,还望你不要见外才是。” “董公子带我来,品了一回从未品过的茶,想不到江南还有如此别致又新奇的吃法,我很喜欢。”梁冕说话的时候表情很真诚,笑容又含蓄又温和,我不由自主看得呆了。 初次见面就盯着人家看实在很失礼,我缓了缓神,拍着胸脯竖起大拇指:“不知维清哪日得闲,如果说我对整个苏州城第二熟,绝对没人敢说第一,到时候我可以带你看遍全城锦绣,一定不枉此行。” 梁冕竟然低头想了想,道:“改日不若撞日,我到江南还是第一天有空,不知董公子可方便?” “方便!”我在心里乐得直挠墙,“方便方便当然方便!” 梁冕眼角带着笑:“既然如此,那便有劳董公子了。” 我站起身手一摆:“维清你客气了不是?事不宜迟,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他点头表示同意,拿起折扇,理了理衣袍,我望见他折扇下面的坠子,心中猛地一颤,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仿佛连那个坠子我都在哪里见过,维清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正当我二人大摇大摆地打算游览苏州城时,路却被茶楼掌柜的截住了:“这个……二位贵客,这个这个,这个银钱……”我恍然醒悟,随手摸进腰带却觉得心里凉了半截,“哈,哈哈……”我以为很快就能回家了,走的时候只从慕容与那顺手摸来几个铜板,还在刚才买茶叶的时候花掉了,冷汗,原来都是这么冒出来的。 还未等我笑完,梁冕已经将一锭闪亮亮的银元宝放在掌柜手心里:“我初来江南,荤茶还是第一回吃,余下的便当打赏,掌柜请回吧。” 这掌柜的显然见过些世面,见到钱并没有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能给我们立个牌位上几柱香,他只是淡定地收了银子,对我们鞠躬致谢:“多谢小公子赏银,苏州好玩之处甚多,前方不远处有游船画舫码头,坐在上面能绕苏州城走一整圈,北面有座寒山寺,往东走还能瞧见山包上那座斜塔,不过老夫不建议二位登塔,毕竟那下面埋着死人,阴气重;哦对了,刚好今晚到了万花楼一年一度选花魁的日子,就在这绕城的画舫上,二位有兴还可观之。” 他居然从怀里掏出两个木牌,给我们一人一个:“呵呵,老夫不才,刚好得了两块画舫的入门牌,一把年纪了消受不起,不如赠给二位,愿你们玩得愉快。” 我连连点头,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一眼就能看出他人喜好,这两张船票实在来得太及时了。 掌柜的发完木牌就告辞继续回去做生意,我见梁冕还在拿着打量,想来天子脚下这种事情不多,他多半没见过,便友好地牵起他的手:“维清想必不晓得苏州画舫的妙处,各处红楼青栏都比较喜欢在这样的日子里,带着姑娘于船上竞技歌舞,届时整船灯火通明漂在河上,在岸上看与身在船里,又是别样的一番风景。” 梁冕抬起头,笑得非常儒雅释怀:“不错,在岸上看与身在船上,自是不同,董公子今日可要说话算话,与在下同游苏州城才行。” 我打着哈哈说:“维清,你竟不怕我是骗子吗?” 梁冕很认真地说:“董公子不会骗我。” 我心里立时淌过一阵暖意,“我没甚别的优点,唯独有一样众所周知,那就是讲义气,你肯交我这个朋友,我董三便会视你为手足,今日就算大水淹了房顶我也会陪着维清你,我们走之。” 这一天,是我身体刚刚复原的第一天,也是我见到这个莫名却异常熟悉的人的第一天,苏州城我不知道逛了多少遍,都说出门游玩就是从你呆腻了的地方去到别人呆腻的地方,但今天确是我多次游玩苏州最舒心的一次,因为此时我身边有维清。 他见我脸色稍有不好,就会不动声色带着我坐下吃小吃,我一路上更是将毕生所偿之美味佳肴一一介绍给他,他吃每一样的表情都有所不同,仿佛能从这些小吃里品出些与别人不一样的味道,我看着很开心。当然,我此时怀里比脸都干净,一切游玩餐饮费用都是维清出的,我决定今晚便请他去我家吃顿好的。 晚间,我二人终于游至画舫码头,听闻万花楼的画舫已经出发了一段时间,我俩便雇了一艘小船打算追上去,是夜月悬银翰,灯火长街,倒映在河面上显得缥缈又美丽,我与梁冕坐于船头欣赏两岸万家灯火,他问我:“白日里路过的那座斜塔,可是传说中的阖闾墓?” 我用胳膊拄着脸,点点头:“夫差当上吴王之后,将他爹的墓地迁来苏州,又在上面造了一座塔表示纪念,时间久了,塔竟然歪了,吴国也早早被越国所灭,当年名噪一时的美女西施也不知去向。每次看到那座塔,我居然都会想到西施,夫差宠幸她甚于旁人,更造了座馆娃宫给她,但最后吴国灭亡,她心中究竟有没有哪怕一点难过呢?难道她从未想过此生与夫差白头到老吗?” 梁冕想了想:“夫差肯为西施融冰立誓,我想再绝情的女子也会有所感动,无论哪方得胜,于她而言都不会快乐。乱世中的男人只会关心如何保家卫国,却从不考虑女人心里的想法,对于这一点,夫差比勾践和范蠡磊落不知少倍。” 这句话实在说进了我的心坎里,人人道勾践灭吴卧薪尝胆,夫差左右都是个实打实的大昏君,可倘若越国没有范蠡文种这样的忠耿谋士,只凭一个越王卧薪尝胆,又怎么能成就一段永传后世的美谈呢,如果越国就此没落,那勾践的卧薪尝胆是不是又会变成一段可耻的笑柄贻笑大方? 古有夏桀商纣,周幽隋炀,或许他们之中的确有几个是脑子有病的昏君,但就隋炀帝来说,因为他最终落败,所以一切功绩全部在史册上抹除,自然没有人关心即便大唐盛世由始及末,其经济都没有恢复到隋朝末世,更没人关心隋炀帝其实有着一副英俊潇洒不下宋玉潘安的好相貌。隋炀帝是昏君么,可以非常肯定地说,他是。 因为他最终失败了,亡国了。 夫差是昏君么,他也是,因为最终他也失败并且亡国了。 其实今晚我能有诸多感慨,也都是因为维清跟我想法如此契合的几句话,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背地里看得野史太多了。 梁冕一直淡笑着看我,我也淡笑着看他,“维清,我从前真的不认识你么?”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他吸了口气,看起来像在酝酿着吟诗,我连忙道:“千万不要和我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样的话,我懂了,其实我们这是相见恨晚。” 他缓缓吐出口气,边笑边从胸腔里说出两个字:“……好诗。” 后来,我们上了岸,今天唯一一件坑爹的事,就是船夫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船划到一半开始闹肚子,紧急靠岸出恭去了。没想到这一拉就没起来,中途又没有其它船只,我们到底没赶上万花楼的画舫。 等我二人沿着河岸走到下一个码头时,万花楼的画舫早已泊岸许久人走灯灭了,可画舫前却站了个人,似乎听见我们过来,那人转身一笑,我霎时觉得他身后画舫似乎再次被点亮,连着半边河水都照亮了,慕容与他终于刮了胡子。 我本以为从此后再也见不到他,但时隔一天再次相见,怎么着我也应该给他介绍一下我的新朋友,于是我乐呵呵地走过去站在中间,对两边人说:“这是维清,我的新朋友。这是慕容与,我的旧朋友。既然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如你们也认识一下吧!” 梁冕温和地笑了笑,慕容与难得很君子地笑了笑,然后率先走上前行礼:“下官慕容与见过太子殿下。” 维清扶起弯身鞠躬的这个人:“出门在外不必拘礼,慕容大人请起吧。” 我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太子殿下,你为什么一点太子的架子也没有,你……!我已经无耻地腿软跪在了地上。 第12章 贱人就是矫情 新 梁冕,梁,国姓。 姓国姓,还如此有气质的人,不是王侯就是公孙早特么该想到了!我在心里猛烈地鞭笞自己一万回,亵渎高高在上出水芙蓉一般的太子,罪过会不会被诛九族啊! 电光火石之间,我还想起我曾当街拦下圣洁的太子殿下,并口出不逊说他像我一位故人,而后与他并肩同进茶楼,如今看来我虽然觉得太子殿下有些熟悉可是根本就想不起来他究竟像我的哪位故人,这么逆天的搭讪理由,太子没有叫出暗卫将我就地正法实在是太慈悲了啊! 想来想去,我居然被自己汹涌澎湃的罪恶感吓哭了。 开始的时候只是哭,哭着哭着觉得有些不太尊敬太子,又双手交叠趴在地上哭,趴了一会腿麻了,我反而释然了,于是坐在地上用胳膊挡着脸哭,哭了不知道多久,慕容与和太子殿下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出现几个蒙面高手,将我双手反剪按在地上表示一下么? 我放下胳膊看了看,怪不得没反应,原来太子和慕容与双双杵在原地,惊呆了。 慕容与回神稍微快一点,立刻和我并肩跪下: “内子大病初愈脑残无知,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他一跪,太子连忙扶他起来,“慕容大人快请起。”之后又不计前嫌地把我扶起来。 我也呆了,这又是什么情况?他竟然说我是“内子”?还脑残无知? 慕容与站起来欲言又止,表情很耐人寻味,打个比方,就像读书人便秘一样,很文雅。但太子根本就没看他,因为他在看我,而且眼神特别复杂:“传言果然不假,储翎郡主当真人如其名。”说完还对我轻轻一笑。 “殿下认得我?”我好奇地问。因为真的不知道“储翎郡主”这四个字哪里让人觉得跟我人如其名。 但我心中还是大松一口气,凭今日对太子的了解,他肯对我笑就表示既往不咎,即便笑的是我脑残无知,和诛九族相比也完全不重要有木有!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脑残无知神马的好有爱啊! 太子已经认出我是储翎郡主,那又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呢?我认真地等着太子的回答,眼前突然插.入一个黑影,鞠躬道:“臣得知殿下微服江南,特意星夜前往,总算还赶得及,臣已经为殿下准备好上房雅间,不知殿下满不满意。” 太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喜讯,立刻笑逐颜开,“好,慕容大人有心了!”然后牵住慕容与的手,二人双双离去。我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发生,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难道他俩是…… 浑身一抖,不能想了,我要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正当我准备掉头开溜的时候,被两个不声不响出现在我身后的威猛大汉拦住去路: “储翎郡主,慕容大人请你一同回客栈。” 大汉铁血一样筋骨强健的胳膊挡在眼前,我吓得双腿发软眼冒金星,慕容与折磨我一路总算让我挨到苏州,难道因为撞破他和太子不为人知的秘密,就立刻要杀我灭口? 靠!还不想死啊…… 我一脸谄媚地乖乖跟大汉去了客栈,他们将我带到一间上房门口,恭敬地敲敲房门,半晌门开了,开门的是慕容与。 他对大汉们点头示意,大汉立刻消失得连片衣服角子都看不见了。 “进来吧。”他说。 我心拔凉拔凉的,木然抬脚走了进去。慕容与没有杀我也没有折磨我,反而问:“饿不饿?” “不饿不饿!”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饿就洗洗睡吧。”床上早已铺好被褥,他掀开一角锦被,笑得有些勉强。 我惊得窜过去一把将被重新铺好,“饿!刚才说错了,我饿我饿,特别特别的饿!” 慕容与顿了顿,抬手替我顺顺头发:“是么,那就吃饭。”一桌子饭菜好像从天而降一样顷刻间摆满,上菜之人走马灯似的在屋里转一圈就出去,清一色低着头。 我从晚上在河边见到慕容与起,就一直处于惊吓模式,一点胃口都没有,他此时还板着一张脸站在桌边若有所思,我更吃不下了。终于,在吃了小半碗青菜后成功地吐了。 尼玛吃顿饭实在比咽药还难受有木有! 我哭着看刚才那伙人把怎么端上来的菜又怎么端回去,吐出嘴里的漱口水,慕容与一下一下拍背替我顺气,然后蹙眉半抱着我说:“好点没?还想不想吐?” 我摇头。 他好像放心地松口气,转身拿来一块温毛巾给我擦脸擦手,样子特别认真,我好奇得不能再好奇,实在没忍住,问:“太子……太子他……怎么没……” 慕容与停下手,道:“太子身份金贵,当然要住在苏州最好的客栈里。” “啥?太子没和你住一起?” “太子非常人,岂可……”慕容与话说一半突然定住,然后恍然大悟道:“你!你又在想什么?!” “没有没有没想什么!”我双手一阵猛摇。 慕容与“噗嗤”一声笑了,可在我看来那绝对是怒极反笑,果然,他笑了一小会,突然又板起脸:“今早怎么不辞而别。” 我被吓得缩起脖子,可怜兮兮地看他:“因为……因为我到家了啊!” “到家了……” 过了很久,慕容与的表情缓和下来,迷离着双眼勾起我的脸,吻在我额头上,鼻子上,然后手搭在肩膀上向下按:“是到家了,睡吧。”说罢双唇冰冰凉凉地吻住我,动作很轻很柔,嗯……很诱人。 和上次路边乘凉时不同,这个吻里没有急躁强硬,而是带着浓浓的缠绵,好像还有被压抑着的,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情意。 我突然不懂了,我不过是个小郡主,即便我爹是南宁王,也只是位离京千里外的闲散王爷,怎能比得上相门显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身为相府嫡子,既然已经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又为什么还要花心思千里迢迢跑来招惹我呢?这不现实啊! 在我马上就要沦陷于温柔乡,被按在床上之前,灵台霎时清明,意随心动,猛地推开他。慕容与双手向后支在床上,低头苦笑,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我、我我我还得回家,不打扰了!” 跌跌撞撞地跑去开门,手刚挨上门板,就听他说:“别走……”我感到手指一僵,随后整个人都像打了石膏一样动弹不得,他说: “今天是我生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腰间环上两条手臂,慕容与紧紧抱住我:“求你。” 我忽然感到如今我俩的关系看起来非常好笑,名不正言不顺,我充其量被他当成旅途寂寞中的一条落脚小舟,只为一时放纵不顾一世清白,我董三秀虽然开朗乐观,但自问还做不到这样不顾礼法不分是非。 想到这,我用力掰开腰间手臂,推开门,“对不起,我要回家了,祝福慕容大人生活美满,平安喜乐。” 我以为看透礼法道义,就能离开这里顺利回家,可我低估了慕容与,见我坚决要走,他竟然一把拽我回去又抗在肩上:“不许走!” 至于为什么要加“又”,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此情此景似乎曾经发生过一样,清晰而生动。他将我扔在床上,扳住肩头脸对脸吼道: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嗯?三年!你不是恨我入骨,发誓与我永不相见么?哦对了,你好像全都忘了,这三年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是因为你哥对你不好吗?啊!!?” 我惊吓过度浑身抖得像筛糠,又被摇得七荤八素,终于不负众望地晕了过去。是真的晕了! 我甚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的表情很凌厉,不复往日潇洒悠闲玩世不恭,他是真的生气了。可这是为什么呢?我觉得该生气的是我好不好……!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慕容与背对着我在桌边品茶,他似乎恢复了平日的清雅,动作谨慎有礼,一丝不苟。我头晕目眩,仍一眨不眨地看着,好熟悉的衣饰发带,似乎午夜梦回时常常出现,那时他身穿白衣,站在姹紫嫣红的彩鸢屏风里。 可今天不同,屏风里的人少了梦中的高蹈出尘,只是清华依旧,锋芒渐敛,终于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眼前。 慕容与有所察觉地转身,见我醒了,走到床边低头轻轻一吻:“你醒了,渴么?” 我动了动干燥的唇舌,把头扭到另一边。他也不介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董徯的信,今早才到,要不要看?” 我立刻来了精神,坐起来抢过信封,信上只有简单几句话,都写得很潦草,但的确是大哥的笔记,原来爹和娘在我重病期间去京城祈福,家里大部分人都一并带去了,他嘱咐我乖乖跟着慕容与去京城。 我看看信,又看看一脸无辜的慕容与,忽然感觉前途一片黑暗。 慕容与微笑着说:“你哥总不会骗你吧。” 我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他自然而然拿来一杯水递给我,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那么自然。 我实在太渴了,又浑身无力,也就顾不得矫情,端过来一饮而尽。 慕容与幸灾乐祸地接过空杯:“怎么办呢,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去得了京城么?” “哼!” “既然得令兄嘱托,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带你回去,小郡主,你说好不好?” “哼!!!” 常言说得果然不错,贱人就是矫情! 第13章 夫子庙进不去了 新 刚进苏州迷迷糊糊大病一场,谁知睁开眼第三天就接到我哥来信,要我跟慕容与去长安。昨天此人胡言乱语了一通,幸亏我昏得及时,否则实在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好吧,我承认开始的确是装昏,但我是真的特别难受,五脏六腑都好像放在油锅里煎,也不知他给我吃了什么,醒过来舒服多了。 我咬一口馒头:“那个,慕容大人,我想先回趟家。” “不行。” “为什么!”我怒,馒头屑喷了出来。 恰在此时,有人敲门道:“少爷,马车就绪,可以启程了。” 我简直石化了,今、今天就走?会不会太快了点! 慕容与十分从容地对我说:“郡主想回家,要在下等一等倒没什么,只是太子贵为储君,也与在下这般,恐怕有些不妥。” “太子?”先前的惊讶变成疑惑,疑惑之后又是大惊,惊过之后,居然莫名的还有喜悦。圣洁高贵温和有礼的太子,要和我们一起走? 我瞟了瞟眼前这个,呵呵呵呵,太子比他好多了! 反正回家也见不到几个人,又总不好真让太子殿下屈尊等我,那才真叫活腻歪了,我想了想,道:“让殿下久等自然是不好的,那快走吧。” 慕容与面无表情,淡淡看了我一眼。忽然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起身明艳而张扬地向我走来。 桌椅间空隙瞬间变得拥挤不堪,那张脸越来越近,嗓音低沉优美到蛊惑人心:“路上有殿下当然好,但这一路长得很,说不定到了长安,你就不想回来了。” 微凉的手轻轻拂过脸颊直至颈项,鼻尖暧昧地贴着鼻尖,我心中发堵:“大人说笑了,苏州才是我家,我早晚都要回来的。” “是么?”语气透着笑意,“那可不一定。” 他的眼神深邃清亮,仿佛洞悉一切。毫无预兆地,那双眼猛地闭紧,柔软的唇覆来,吻就像他的怀抱一样温柔,却充满矛盾。 温柔而突然。 熟悉的香气若有若无萦绕,我甚至忘了躲避,眼前这个人似乎也很熟悉,熟悉到想一想就会很难过。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贴在椅背上,慕容与整个人都压过来,神情专注地蹙着眉。 “我是不是认识你?”伸手想要推开他,可一张嘴,灵巧的舌就滑进来,上次出嘉兴在路上避暑时他也这么做过,那时我又诧异又紧张所以非常木然,这回理智尚存,我拼命后仰想把他抵出去,却发现他似乎更加兴奋,缠绕着卷上来,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随着时间的流逝,力气似乎被抽走,大脑也从一片空白逐渐不受控制地迎合他,本来打算推开他的两只手此时也无力地向下垂。 慕容与认真地吮吸着我的舌尖,一只手被握起移向他胸前,感受到强而有力的心跳,我忽然觉得即便被礼义廉耻压得透不过气,也没有眼前这个人重要,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舍弃啊!我被自己感动哭了。 他似乎有所察觉,微微喘息着离开,目光迷离地在我脸上逡巡,然后一点一点,吻掉我的泪水。 敲门声再次响起,我俩身形一顿,同时望向门口,有人小声道:“少爷,二爷快来了。” 慕容与双臂撑着座椅扶手,忽然低头对我笑。 真乃和煦如春风的一笑,霎时间雪霁天晴,百花盛放。 周幽王为搏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从前我时常鄙视他,如今真的是特别特别理解他。 脸烫得要命,我也忍不住冲他笑了。 他忽然抱起我,向外边走边道:“秀秀,跟我回家吧。” 我摇头:“我爹可能不同意,那天我还梦到他拿鞋底子抽我。” 慕容与笑得胸腔颤动,玩味地说:“你爹鞋底子打人的确很疼。” 我强烈点头:“你不怕么?” “当然怕。”他目光有些黯淡,“再怕你也得嫁给我,只能嫁给我。” 心中暗暗叹气,我是喜欢他,却不太可能嫁给他。早就知道结果,或许谁都不愿意去想吧。靠在他清瘦却坚实的肩膀上,我也不想了。 从苏州启程去金陵,刚一上马车太子就来了,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和慕容与相互一抱拳,继而微笑着看向我,我连忙向他点头行礼。 这几天身体刚好,一路上歪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殿下和慕容与都骑马走在前头,怕我中暑,太子还派人给我送过几碗酸梅汤,因为知晓他的身份,赶路间隙我也不太敢与太子说话,更不敢再叫他“维清”,倒是他谈笑自若,时不时与我聊几句。第三天,终于到了金陵。 不夜金陵。 秦淮两岸醉舞笙歌的金陵。 按计划我们将在金陵修整两天,出江苏后很难再有繁华如此地的大都市,谁知我们前脚刚进客栈,后脚慕容与就被金陵知府毕恭毕敬地请走了,原来知府大人和江浙两省总督不知从何处听闻户部侍郎来到江南,都城里的官本就难得来一趟,更何况这位还是丞相的公子,二位大人觉得既然身在江南为官,就应该尽地主之谊,必须好好款待这位小贵人! 如此一来,真正的大贵人,微服出巡的神龙天子储君反倒被排除在外,异常清闲。因为知府来得突然,我正坐在客栈大厅里,慕容与走的时候犹豫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冲他挥挥手。 他一走,我感觉整个人顿时轻松多了,于是回房换上男装打算夜游金陵。 夜幕降临,太子房间里早已掌了灯,如今身份悬殊,我最终也没那个勇气邀请太子一起。 客栈离秦淮河不远,这条承载着无数历史,融入几千年文化,也养育着无数江南儿女的河水,正如它的胸襟一样一年又一年脉脉流淌,各朝各代兴起更迭,不变的却是秦淮两岸秀丽但庄重的白墙灰瓦,温婉多情的秦楼楚馆,夜夜霓虹。 夜市把头第一家是个卖瓷器的小摊子,我随手拿起一个盘子细细看,老板见了我忽然眼前一亮,“诶,小老弟一瞧就似识货滴银,偶叽个盘子呀,前朝古东,好滴很!” 我暗暗发笑,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有人道:“盘子是好盘子,景德镇的好盘子。” 手一打滑,手里盘子差点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幸好被另一只手及时拖住,放回摊上:“东西矜贵,公子可要拿稳了。” 老板咧嘴向来人呵呵笑:“公子更似识货银,不扯谎,的确似景德镇滴盘子,不蛮二位,古东易碎,不若偶叽个好,要么?” 我也望向太子殿下,他随意地束着发,带着满眼笑意,站在金陵夜景中,秦淮河两岸灯火渐远,人声消散,方才那个盘子好像真的落在了地上,砸在我心里,传来清晰又清脆地碎裂声。 脑子里似乎有跟弦断了,我再也顾不得什么,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嘴里不由自主地喊道:“小……小四……梁小四……?” 我感觉靠着的胸膛温文尔雅,两只胳膊生涩地环住我。 曾几何时,好像也有这样一个人,站在万家灯火中对我笑。可是我想不起来他是谁,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却让我觉得他异常亲切。这让我无比贪恋太子,抑或是维清的怀抱,每次看到他我都会有种感觉,就好像永远失去的东西突然间失而复得。 我甚至觉得那个人就是维清,但他是太子,我怎么可能认识太子?更何况,我与维清苏州初见,他亦不认识我。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哭了一会,耳边渐渐传来嘈杂声,神智也逐渐恢复过来,一旁卖盘子的老板目瞪口呆看着我们,周围行人或驻足观望或指指点点,议论声隐隐传来: “快看!有断袖!” “又瘦又小,是兔儿爷吧!” 太子面色微红,见我抬头看他,尴尬地松开手,包容而温和地抿起嘴。我顿感无地自容,迅速挡住脸,拉着他狂奔而去。 我俩跑到秦淮河岸边一处僻静之地,弯腰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太子也微微急喘,我发冠跑歪了,在头上左摇右摆乱动,几缕头发顺着额前和两鬓垂下来。半晌,我俩都平复过来,太子不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我,我终于意识到今晚闯了大祸,于是赶在他开口前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殿……殿下恕罪,小人一时糊涂啊殿下!” 太子轻轻叹气:“你我本不必如此。”他亲自扶我起来,道:“我曾随父皇去过不少地方,各地官员无不鞍前马后小心翼翼,像这样私访江南,于我来说还是第一次,连母妃都瞒着没知晓。你不要觉得与我一处有压力,虽然你是女子,却一点不输给那些飞扬跋扈的世家公子。在苏州你我初次相识,你说我是你的朋友,我也希望今晚的金陵城里,没有储翎郡主和太子,只有董三公子与维清。你愿意么?” 他的语气很真诚,总之从我第一次见到太子便觉得他其实很平易近人,贵气内敛却绝对不容人忽视,太子如此与我说,我也只好小声唤他:“维清……” 太子仿佛松了一口气,替我取下发冠,又重新簪好,语气很轻快: “朝中许多官员均由江南贡院选拔而来,金陵最有名之处又当数夫子庙,此两处均在秦淮一岸,不知三公子可否与在下同去?”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抬举,所以顺势抬手一让:“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维清兄请。” 夫子庙和江南贡院并不难找,两处几乎堪堪挨在一处,只是金陵虽夜色繁华,但学问清静之地却早已无人再踏入,我二人站在夫子庙门前,双双叹气。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忽然对我们说:“二位公子是想进夫子庙拜见孔夫子吧?” 维清道:“不错,只可惜似乎来得晚了。” 书生言语谨慎,恭敬却不谄媚地说:“夫子庙每日辰时开门,申时末关门,二位的确晚了些,但拜见夫子也是为来年科举讨个好彩头,在下见二位亦是读书人,所以此事讲究心诚,即便见不到夫子他老人家,在庙门前求一副,或亲笔题一副字,也不算白来一次。” 我道:“哦?依公子之言,何处使得?” 读书人道:“在下便有一席摊位。” 维清诧异:“我见你也是读书人,怎的也要在此处摆摊?” 读书人苦笑:“在下家境贫寒,今年首次来金陵赶考,到得早了些,索性识得几个字,还能在庙前赚些盘缠补贴。二位请。” 摊子离庙门不远,的确不大,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身后横架上挂着许多样子,有的是单个字,有的是一句成语,还有一首诗或词,字迹竟然颇有风骨。维清连连点头,看着字下署名印,道:“兄台才华不浅,且写得一手好字,今时虽如此,他日必将脱颖而出榜上有名。” 书生连连作揖:“公子抬举了。” 对于维清的看法我也十分赞同,此人今时今日虽穷困却不潦倒,他日绝非池中之人。想到此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对维清说:“维清兄与我行至此处,借孔夫子之名,须得留下墨宝才好,不如就请你写一幅字送给我吧!” 他笑得很腼腆,有些犹豫,终于在我渴求的目光攻势下才勉强点头同意。 书生闻言,当即开始磨墨,我讨好地铺好宣纸压上镇纸,太子殿下当夜写了两幅共八个字: 功成名就。 天下第一。 我二人沿着金陵的秦淮从头走到尾,今晚不是大节日,河上并没有灯火通明的游船画舫,也没有绚烂漫天的爆竹烟花,但我却觉得很幸福,因为这位未来的天子陛下必将是位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