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阳》 第一章 神仙中人 “许公子,道长与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耳旁传来轻声软语,许恒骤然回过神来,回首一瞧。 与他目光接触,婢女面上升起几缕酡红,似乎是慌了神,连忙垂下了头,顿了一顿,又低声道:“公子可需小婢服侍洗漱?” 说来也有意思,许恒是受惯了这等待遇的,但如今么,倒是更想自己动手了。 “不必了。”许恒应了一声,目光落回铜盆之中,盆中已经盛了温水,映出他的样貌。 他十五六岁模样,眉峰仿佛玉山斜,双目好似雪点漆,配以道髻、木簪,真个叫人疑为仙容,好在两鬓垂下几缕发丝,便抹去了些许过分的高远,只余下出尘的潇洒。 这副卖相实在极好,只是许恒瞧着,却是轻轻一叹,伸手入水打破了水镜,很快洗漱完毕,起了身来唤道:“请姑娘带路。” 婢女应声一福,带路出了厢房,两人行过庭院、游廊,到了一处厅堂,堂中已有人在,相谈甚欢。 “哦?”发觉许恒来到,主座上的锦袍员外目露欣赏,当先启声问候道:“小道长来了。” 左首座上,是位鹤发童颜、竹杖芒鞋的老道,闻言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小徒年岁尚轻,贪睡了些。” 许恒暗暗吸了口气,上前两步见过员外,又朝老道一礼:“见过师尊……徒儿来迟了。” 老道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便朝员外道:“这些时日,我师徒二人多有叨扰,这便告辞离去了。” 员外忙道:“道长见外了,若非道长出手相救,我王府上下百余口人,恐怕……” 说到此处,王员外顿了一顿,不愿说那晦气的话,转而道:“我特意为道长准备了谢礼。” 一旁站着的管事闻言,连忙双手奉上托盘,只见托盘之中,排着几列明晃晃的金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模样老旧的物件,整齐摆放着。 “知晓道长喜欢古物,王某特意收集了些。”王员外诚恳道:“除此之外,些许金银奉为盘缠,不成敬意,还请道长一定收下。” 老道微微一笑,果真不作推辞,抬袖一抹,托盘上竟是瞬间空空如也,所有物什都已没了影踪,瞧得员外管事,俱是目瞪口呆。 老道才悠悠说道:“员外的好意老道收下,就此别过,不必相送了。” 话音方落,员外几人只觉眼前一晃,老道、许恒两人,已是不见了踪影。 王员外咽下口中未尽之言,靠在椅背之上,喟然一叹:“……真神仙中人也!” …… 真神仙中人么? 老道带着许恒出了王府,登时换了一副面孔,一挥手,便将那些老旧物件,通通弃如敝屣。 许恒也不觉得意外,什么救王府于水火之中,那‘水火’其实就是老道施法召来,无端害死了好几个人,只为名正言顺得到一件不知有何神妙的古董而已。 至于这些物件,不过是那王员外生出误会的巴结之举,对于老道来说,就是拿去当了,也要嫌弃浪费功夫,还远不如实实在在的金银有些作用。 所以要说老道是否神仙中人? 他确实有些玄奇法术,说是神仙中人也不为过,但就行事而言,倒更似是邪道妖人。 许恒心中不禁又是一叹。 来到这方世界,能有修炼法术之望,自是一桩美事,但若拜的师父乃是邪道修士,可就不大称心了。 许恒心头有些郁郁,不过老道没有发觉,也或许是并不在意,带着许恒走在道上,倒是忽然说道:“炼炁术炼得如何了?” 许恒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昨日已经突破二重了。” “什么?”老道明显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大喜连赞三声道:“好,好,好!” 态度都热切了一分,说道:“此去应州,为师为你准备些丹药,好生修行,不要怠惰。” 许恒吃了一惊,问道:“应州?” “不错。”老道道:“应州南北冲要,繁华至极,修行人也要更多……” 顿了一顿,竟是有些向往道:“往后我们便到应州修行。” “应州,需坐好几个月的船才到吧?” 应州远在数千里外,老道虽然有些法术本领,但和传说中的出入青冥,日行千里,还是差了许多,想去这么远的地方,借助漕运已是最快的方式了。 老道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很快便到。” 许恒目露疑惑,随着老道一路出了城去,又沿官道走了半晌,才到一处驿亭,亭中已经有人正在等候,发觉两人到来,起身便有些许不耐,说道:“潘老鬼,你来的太慢了些。” 许恒从没见过潘老道这么客气,甚至隐隐有些低态,应道:“耽搁了些时辰,道兄勿怪。” 那人哼了一声,似乎不愿多说,目光转到许恒身上,却是忽然一亮,啧啧道:“哪里来的小子,长得倒是不错?” 许恒骇了一跳,只因此人戴了兜帽,转过首来才见面目狰狞,满脸脓疮,眼神阴狠,实在不像什么良善人物。 潘老道皮笑肉不笑道:“这是老道新收的徒儿,要承老道衣钵的。” “衣钵?”那人似乎极为不屑,哈了一声,但也没在纠缠,便道:“废话少说,这便出发去应州了。” 潘老道郑重道:“劳烦道兄,捎带贫道师徒二人一程了。” 那人摆了摆手,忽然一抛,便有一只小舟飞出,在许恒讶异的目光中,迎风涨到一丈余长,稳稳当当悬在空中。 兜帽人也不废话,跃上飞舟,便一招手:“上来吧。” 许恒心中彭彭直跳,不禁想到:“这莫非就是仙家法宝?至不济,也是法器了吧?” 潘老道目中也有艳羡,径自飞身跃上舟中,许恒这才反应过来,他也已经有些修行,自是不难做到。 两人上了舟中,只见兜帽人抬手一指,飞舟顿时拔高,片刻到了天空之中。 此处本是官道驿亭,方才虽然没人途径,如今飞舟升起,却是顿时有人瞧见,许恒目力尚佳,甚至可见有人远远伏下身去,三叩九拜,似乎还有赞颂仙家之声隐隐传来。兜帽人见状,不禁哈哈一笑。 千里不足步,举舟凌太虚。 凡俗眼中的神仙中人,倒确是如此了。 …… 第二章 邪魔外道 飞舟升到云层之上,速度陡然加疾许多,许恒朝下望去,城外的小青山都已成了掌间可握一般大小,不过片刻,更是已经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几人在舟中坐下,潘老道状似不经意朝许恒道:“这座飞舟,能够日行千里,乃是真正的法器,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法器吧?” 许恒还是首次听潘老道说起此事,顿时仔细听着,原来寻常修行人所用的‘法器’,不过是个顺口的称呼,内里只有三两符箓,具备些许灵异,却也只能算作‘符器’。 只有炼成了完整禁制的,才可算作真正的法器,而这其中似乎还有地煞、天罡之分,至于更高一层的法宝之流,也不知道潘老道是不知晓,还是不愿多说,含糊揭了过去,又道: “最次等的法器,也要法力高强之辈辛辛苦苦祭炼才能得来。” “柯道兄是摩云山出身,才有这种好物,若非托他的福,你我哪里能够享受得到。” 兜帽人闻言,只是笑了一声,许恒瞧不见他神情,也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是直觉潘老道的恭维,并没怎么落到实处。 潘老道心狠手辣,对待没有利用价值的凡人,更是高高在上,但在姓柯的面前,似乎总是矮了一头,许恒不禁暗中琢磨:“看来这便宜师父,在修行人中似乎不算厉害人物。” 而且‘摩云山’,听起来是修行门派,实力似乎还很雄厚,既然有这种修行门派存在,他和潘老道这样的散修,多半是不大上得了台面的。 这对许恒来说,也不知道究竟是个坏消息,还是好消息? 坏消息么,自己拜的师父,本事不是很高,好消息么,既然本事不高,或许想要摆脱掌控,也没想象之中一般困难…… 只是潘老道的做派虽然邪性,这些时日以来,对许恒却是不差,似乎是真的将他视作衣钵传人了。 许恒心事重重,一时有些沉寂下来,半日功夫过去,也不知晓究竟飞出多远,只是许恒再望下去,地貌已经完全陌生起来,潘老道却冷不丁道:“道兄,这似乎不是往应州去的方向?” 许恒心中顿时一紧,兜帽人却不耐道:“我接到门中师兄传讯,要我顺道去接一人前往应州。” “少说废话,耽搁不了多少功夫。” 潘老道面色微松,但似没有完全信任,只是说道:“如此最好不过。” 兜帽人没再应话,飞舟疾行不停,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飞舟忽然降下云头,落往一座矮山。 到了近前之处,兜帽人立起身来,目光巡视一圈不见人影,目光便沉了些许。 似乎他要接的人,并未依照约定到达,他也确实颇为不耐,当即便要架舟离开,这时才忽然听闻一声:“慢着。” 许恒瞪大眼,只见一个人影从无到有现出身形,他戴着笠纱,连面貌都瞧不清,看起来比姓柯的还要神秘几分,声线沙哑问道:“你就是摩云山的柯大么?” “就是你要去应州?”柯大冷笑一声,说道:“还不上舟,平白耽搁功夫。” 神秘人静静站了几息,没再说什么,许恒忽觉眼前一晃,此人已经到了舟中,说道:“走吧。” 柯大心中微凛,语气也缓和了几分,说道:“我也是怕耽搁功夫,阁下勿要挂怀。” 神秘人没有应话,柯大又觉有些恼怒,暗暗骂了一声:“去趟应州都要借渡,能是什么遮拦人物,胆敢如此藐视大爷。” 只是内心之中,柯大终究有些忌惮,索性也不再言语,驱使飞舟再度飞入云中,找准方向疾行而去。 这次没再横生枝节,飞舟直往应州方向而去,一飞就是一日两夜,因为气氛有些沉寂,许恒索性琢磨起了炼炁术来。 不得不说,潘老道的水平确实不高,教给许恒的这篇炼炁术,名头都没有也便罢了,其中还有不少语焉不详之处,以往询问潘老道时,他也说不出来什么高妙见解,许恒也只能够糊里糊涂的炼。 没想到,一日两夜下来,他还真的又有进境,甚至已经隐隐有了突破炼炁三重的感觉。 潘老道说,炼炁九重,贯通天地之桥,就能炼就法力、修成玄光,到那一步之时,就是走遍丰朝大地,也是人人景仰的高人了。 这么看来,许恒想要走到那一步,似乎并不艰难。 “当初老道要我跟他学道,说我天赋异禀,或许不是虚言……” 许恒胡思乱想之时,忽然听闻有人说道:“过了靖水,便算到了应州地界了。” 他忽然想起读书之时,学过一句‘几代兴亡靖水知’,连忙睁开眼来,只是还没见识到这条号称丰朝四水之首的大河,却忽然间,似乎就在三尺之上,有那雷神击鼓,骤然迸响轰隆一声! 赤色的雷霆凭空喷出,炽噪的电蛇跃动蔓延,仿佛交织成了一张大网,又似一头雷鸟,朝着飞舟猛扑下来,眼见便要绞在飞舟之上,却有一道黑光冲天而起,兀地将赤色雷电撞了个支离破碎。 电光火石之间,形势剧烈变化,黑光已经飞入云中,须臾不知去向,潘、柯两人终于回神,面上顿时齐齐变色,可惜已经应对不及,几道飞散的赤色雷电疾骋而来,劈在舟身之上,顿时撕裂禁制,打得飞舟四分五裂! 许恒两耳嗡鸣,雷电刺得他双目剧痛,颅中更是一片空白,只觉天旋地转也似,莫说没有防备,就算有也无可奈何,瞬间失去重心直愣愣栽了下去。 好在这时,体内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运转起来,身体渐渐生出气力,似乎也随着恢复了些许感知,只有耳中还在鼓鼓作响。 他感到耳廓有温热流过,但好像没有彻底失去听觉,模模糊糊中有呼啸之声闯了进来,许恒猛地一个激灵,睁开双目,终于反应过来自身处境,浑身顿时一僵。 此时此刻,他正身处云雾之间,不知多么高远,许恒却觉如坠深渊。 除非炼成法力玄光,才能不借术法、法器离地飞腾——这是潘老道的原话,许恒区区炼炁二重,从这云中坠落下去,十死不生,甚至没有丝毫自救的可能。 不过,潘老道是炼成了法力玄光的,许恒惶急之中,想要寻得便宜师父相救,只是还没找到潘老道的身影,忽觉身体一重,似乎落入了什么东西之中。 一只大网,结结实实将他困住,他颠倒着身子,没瞧清是什么网住了他,却见一头翼展恐有三四丈长,翎羽洁白似雪,双目顾盼有神的巨型仙鹤从天而降。 仙鹤背上,一片云纹飞扬,青年道人负袖而立,傲然睥睨: “玄微派陈太辰在此,邪魔外道,还不束手就擒! 第三章 许恒 余尝学道穷冥筌,梦中往往游太光。 从前朝诗人写下这千古名句时起,太光山便与传闻中的海外仙山一般,成了那等仙山妙境的代名词。 只是许多人不知晓的是,太光山并非因为诗人寄托向往而生,它真实存在于世上,虽然深处云间,凡俗远不能及,但在修行界中,太光山玄微派却是鼎鼎有名。 数百年前,玄微派声名煊赫,盛极之时,甚有无出其右的势头,可惜时移事易,如今么,虽不至于华屋秋墟,却也颇是冷清。 斜倚山壁,建有殿宇,外有青石台,宽阔非常,两名弟子握着笤帚,正在扫洒,忽然听闻一声鹤唳打破了山中清净,其中一名少年脸上顿有喜色,说道:“是白鹤童子,陈师兄回山了。” 身旁之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停下动作,少年见状有些惑色,问道:“师姐,你没听到白鹤童子的鸣叫么?” 两人面容都还未脱稚嫩,不过相比起来,少女行事显然更有静气,只是说道:“还要扫洒。” 少年没精打采道:“为何总要做这苦功,法术一运,岂不要比扫洒来得洁净?” “降伏心猿,乃是修行首要,也是修行路上永恒的功课。”少女似乎没有应话之意,却有一声从上传来,少年昂首一望,只见一道赤光从天而降,落在两人身前,显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少年目中流露出崇慕之色,叫道:“陈师兄!” “李师弟。”陈太辰微微颔首,点道:“莫再怠惰。”李巧年正自激动,他已转过目光,朝少女问道:“凌师妹,飞云师叔可在?” 凌灵秀停下笤帚,答道:“回师兄,师父今早前去采取天灵,如今还没回返。师兄可有要事?” 陈太辰微微皱了皱眉,说道:“我这一次,捉拿了三个邪道妖人回山,想借獬兽神通审问一番,师妹可有办法代为通传?” 凌灵秀想了一想,说道:“师父并没留下传讯之法,但若只是为了审问,不知问真符可够师兄所用?” “獬兽法力炼成的符箓?”陈太辰道:“既有此物,自是足用。” 凌灵秀露出浅浅的微笑,说道:“如此便好,我给师兄去取。”言罢,脚步轻挪,便往殿中去了,李巧年见状忙道:“师兄可要到殿中小坐?” 陈太辰念头一转,点头应下,随他引领入了殿中,没有等上片刻,凌灵秀便取了符箓出来,见陈太辰已在殿中落座,目有思索之色,奉上符箓之时,便道:“可要开启几间静室,以供师兄审问之用?” “哦?”陈太辰瞧了凌灵秀一眼,心忖:“无怪长辈谈及此女,交口皆赞其人聪慧。”便道:“那就麻烦师妹了。” 凌灵秀正应下来,李巧年已经按捺不住,忽然说道:“师兄审问妖人可需协助?” “师弟。”凌灵秀正待制止,陈太辰却忽然道:“也好。” 他将袖口扬起,其中似有一道玄气浑旋,只是轻轻一抖,便有一名双目紧闭的道装少年掉落出来,骨碌碌倒在地上,李巧年瞧得双目放光,凌灵秀亦是惊讶,问道:“师兄这是?” “既然师弟有意,此人便交由你审问。”陈太辰道:“凌师妹也同李师弟一起吧。” “一定不负师兄所托。”李巧年忙不迭应下,凌灵秀却道:“我与师弟,都没有审问妖人的经验,恐怕误了师兄的事。” “无妨。”陈太辰朝地上少年一指,说道:“在我此行捉拿的妖人之中,此人修为最次,想来也无关紧要。” “师弟师妹,只需将此人来历、底细,还有知晓的‘阴子师’情报审清,留待处置即可。” 凌灵秀还要再次推拒,陈太辰却已经将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起了身来,说道:“请师妹带我到静室去吧。” “罢了。”凌灵秀见状,也只能够答应下来,吩咐李巧年先将那少年带去了旁侧静室,才转而道:“师兄请随我来。” 陈太辰微微点了点头,凌灵秀便引着他往另外一处静室而去,等她回返之时,便听李巧年大义凛然之声遥遥传来,呵斥道:“姓甚名谁,什么来历,还不快说!” 凌灵秀一双蛾眉微微蹙起,快了步伐往静室去,发现门户只是虚掩,忙往里面一看,见那道装少年已被安置在了座椅之上,只是依然眉目紧闭,李巧年背对门口,像模像样朝他‘审问’不止。 她微微松了口气,走进里去,说道:“他身上的拘禁之术还没解开,既听不到,也答不了。” “师姐。”李巧年回过头来,尴尬一笑,说道:“我知晓的,只是作个演习。” 凌灵秀摇了摇头,依照陈太辰的法术,解开了那少年拘禁,见他双睑缓缓抬起,忽然觉得似是夜幕揭开,一挂星河陡然显现。 这时她才觉得,眼前少年原来生的独钟神秀,可惜双瞳神彩黯淡了些…… 凌灵秀忽觉不对,按下心头杂念,正想要说些什么,李巧年已经昂扬起来,陡然激发了獬兽符箓。 这一刻,静室之中仿佛笼上了一层光幕,似乎使回响的声线都变得模糊厚重起来,带上了一种不容抗拒,不容妄说的威严。 “那妖人。”李巧年大喝道:“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道装少年眉目轻动,唇齿几乎不见动弹的应了一声,说道:“许恒……” 又顿了一顿,他抬起了头,应答的时候,心里似乎也在自问。 他是谁人?究竟是前生瘫痪在病床上的废人许恒?还是今世逃离丰都的孤苦少年许恒? 应当都是的,苦苦等待死亡每一分一秒都像烙印一般深刻;而即使已经离开近半年了,丰都的每一场冰冷的雨雪,也仍记忆犹新。 “转世宿慧也好,穿越重生也罢……我都是许恒,如此而已。” 许恒润了润干裂的唇,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他,要他将心中潜藏的所有尽数道来,但最终,他启声时,竟却只道:“许恒,丰都人士。” 第四章 处置 许恒是丰都许氏出身。 几十年前,许氏就已经是丰都大族,许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国老,德高望重,桃李遍布天下,膝下儿孙,更是个个成器,俨然大家大户,书香门第。 可惜偏是这么一户人家,出了一桩不可外扬的家丑。 彼时,许家小姐正是碧玉年华,却在郊游之时离奇走失,没想到一去经年,竟又突然回到了家中,还带有身孕。 这便罢了,许家老太爷最是疼爱小姐,自她走失,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始终不能释怀,如今能够重享天伦,并非不能接受,可没想到的是,许家小姐怀胎期间,明明已有尽心照料,仍是日渐消瘦,产下其子之后竟便一命呜呼,香消玉殒。 许家小姐回家之后,本便一问三缄,去了哪也不说,做了甚也不说,连那怀中小儿之父是谁,也不愿说,实在已将父兄各个气得够呛,如今更是难产而死,一时这个新降生的孩儿,似乎就不如何顺眼起来。 许恒就是如此来到人世。 对待许恒,许家其实绝不能算做差了,吃饱穿暖,没少了他,读书识字,也是尽心教育。奈何他是个来历不明,又克死生母的‘野种’,终究有些不同的眼光,不同的言语,累积成少年人难以负担的苦楚,终于在一个不甚晴朗的日子,许恒逃了出来。 也不知晓究竟是许家没有尽心寻找,还是许恒运道不错,他竟真的没被寻到,一路出了丰都,走了不知多远。 不过许恒身无长物,也没什么本事谋生,更遭的是,在一次受寒之后,他开始多出错综混乱、光怪陆离的梦与记忆,一度不能分辨现实虚幻,只能做了乞儿,整日痴痴呆呆。 幸得丰朝富硕,民间吃得饱饭,良善之人自然便多,因此才叫许恒浑浑噩噩活了下来,甚至渐渐恢复了些许正常,也正是此时,潘老道出现在了许恒面前,说他天赋异禀,要收他为徒。 凌灵秀书写记录的笔一顿,又顿,抬目瞧了一眼,却觉许恒面上,并无许多神色,好像所述孤苦不过清风一般。 凌灵秀抿了抿唇,接着问道:“拜邪修为师之后,可曾犯下罪恶?” “不曾。”许恒道:“初拜师时,只觉能学法术,实是天幸,后来渐渐察觉不对,有心脱身,却也奈何无力,好在初入修行,派不上什么用场,不必帮着师傅害人。” “为何会与阴子师同行?” “并不识得此人。” …… 许恒的审问很快落下帷幕。 出了静室,李巧年已然没了初时意兴盎然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竟道:“师姐,这人……有些可怜。” 凌灵秀双眸垂下,没有应话,只说:“走吧,将审问结果告知陈师兄。” “可是……”李巧年正要出声,斜里忽然传来一声:“可是什么?” “陈师兄。”李巧年一抬头,只见陈太辰一袭云袍,背负双袖,信步行来,连忙唤了一声。陈太辰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师弟师妹,也已审问完了?” “正是。”凌灵秀递上手中记录,“具细我已写在此处,师兄一看便知。” 陈太辰取过一看,面色并无变化,只道:“料想也无差错,便如此吧。” “陈师兄。”凌灵秀这时才终于出声,问道:“师兄准备如何处置?” 陈太辰淡淡道:“我已经审过,这些妖人并不仅仅修炼邪法,而且劫道行凶,谋财害命,无恶不作,全都废了修为,关入朔风谷去便是。” 只是可惜,还是没有抓住阴子师的踪迹,那么惩处几个妖人,实在算不得是顺心。 “嗯...”凌灵秀面色含颦,似乎另有想法,不过还没出言,李巧年却忽然道:“那小……妖人,也要关入朔风谷么?” “嗯?”陈太辰转过眼神,一双凌厉的眉微微扬起,问道:“怎么?” 李巧年被他瞧了一眼,身量都仿佛矮了一分,支支吾吾道:“我与师姐审问的此人,身世十分可怜……” “李师弟。”陈太辰缓缓道:“世上可怜之人,数不胜数。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正就是正,邪就是邪,不会因为这种原由改变。” “但他并非真的心思邪恶……”李巧年本想辩解,但在陈太辰的目光下,不知为何声线越来越低,最终细若蚊蝇一般,“也不曾参与害人。” “李师弟,你这样的思想,实在大错特错!”陈太辰一声冷哼:“既然犯下罪恶,无论心思如何,都不能够逃脱处罚,否则世上岂有公理可言?” “不曾参与害人,更是荒谬。”陈太辰目光如电,问道:“他是邪修之徒,他修行的法术从何处来?修行的资源从何处来?他吃、喝、住、行,如此种种,又从何处而来?” “他所获的利益,都沾染着无辜的血,你告诉我,他有罪否?” “这……”李巧年本便稚嫩,在陈太辰的目光之下,心中顿时剧烈动摇,几乎便要点头应下,却忽然听见师姐说道:“师兄此言差矣。” “哦?”陈太辰淡淡问道:“师妹又有什么见解?” 凌灵秀恬容气静,有条不紊道:“许恒虽拜邪修为师,但是究其原因,却非自身所愿,应算是被诱骗、拐带才是。” “而且跟随邪修之后,许恒始终都有脱身之心,只是无计可施,唯有虚与委蛇。” “至于师兄所说的,许恒修行并不精深,还远不到触碰邪法之时,当然吃喝住行自是难免,但求生存,乃是人之本能,此为无可奈何,我想可以宥恕。” “我之录笔,也有具细,师兄应当看了才是。” 陈太辰没有去瞧录笔,只是深深看了凌灵秀一眼,竟反问道:“既如此,师妹以为如何处置为善?” 凌灵秀显然早有考虑,闻言顿了一顿,便道:“依我之见,废了修为赶下山去,也便是了。” “哦。”陈太辰冷笑一声,竟也不再辩论,说道:“那就依师妹之言吧。”言罢一甩袍袖,大步行出殿去,紧接便有鹤唳响彻行云,显然这位师兄已是真的架鹤离去了。 凌灵秀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竟然真能说动了陈太辰,才正松了口气,忽然脸色微变,快步到了静室之前,开门一看。 只见许恒面如金纸,昏死在那椅背之上,几缕血色,赫然是从口鼻淌了下来。 第五章 仙胎道骨 “师姐。”李巧年见凌灵秀神情不对,忙凑过来,瞧见许恒模样,顿时吃了一惊,问道:“这是?” 凌灵秀低声道:“陈师兄不知何时,已经废了他的修为。” 陈太辰从与她辩论,到架鹤离去,竟然半点出手痕迹都没显露,就将许恒隔空废去,可见这位师兄修为之高。 李巧年闻言,却是松了口气,说道:“本来也是要废去修为的,应当不紧要吧。” 凌灵秀摇了摇头,“师兄手段,太过酷烈,这样放任不管,日后恐怕留下重疾,就是下了山去,也活不了多久。”说着行到许恒身边,把住他的脉门,目光又低了几分,许恒伤势之重,比她预料还要更重。 “这。”李巧年挠头道:“那又该如何是好?” “你先照看着他。”凌灵秀思索着道:“我要翻翻师父的丹书、医经,找找可有办法……”话音未落,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需找什么办法,来问为师不便是了?” “师父。”凌灵秀目露惊喜,抬首一瞧,果见不知何时,李巧年旁忽然多了一名鹤发仙髯,玄衣布履的清癯老道。 “欸,乖徒儿。”飞云老道单手抚须,呵呵应了一声,问道:“这是什么景况?怎得一副愁思模样。” “师父!”凌灵秀嗔了一声,将前因后果具细说了,飞云老道听了只是一笑,说道:“这有何难。”便将手随意搭在了许恒脉门上,一面把脉,一面教道:“华生丹便有疗伤复愈,滋养生机之用,这种情形,只需几颗……” “咦。”说着说着,飞云老道面色忽然一变,换了个姿势把脉,仔细感受片刻,又在许恒颅顶摸了又摸,忽地哎哟一声,叫道:“造孽,造孽!” 凌灵秀心头一悬,不由问道:“师父?究竟怎么了?” 飞云老道没有回答,面色变化片刻,又道:“徒儿方才说的什么?将那笔录取来为师瞧瞧。” 凌灵秀不敢拖沓,连忙奉上笔录,飞云老道接过瞧了一瞧,面上懊恼更甚:“这小子!” “这小子是仙胎、道骨,天生的修行种子,来历清白,身世凄惨,又非心思邪恶,完全可以调教,怎么能用这种手段废了修为……哎哟!” 两人齐齐啊了一声。 修行人的天赋,自然会有高下之分,不过就如凡人读书一般,虽然聪慧者、愚钝者可能有些天渊之别,但并不会有明确的等级划分,至少玄微派内乃是如此。 只是话虽这么说,能得飞云老道称为仙胎道骨,定是上上秉赋,天纵之姿…… 李巧年双眼瞪得溜圆,凌灵秀双唇微微张了又合,面上罕见露出纠结,不过两人反应,老道却是无暇搭理,面带思索踱步来去,片刻一顿足,撂下一句:“你二人先照看着他。”便匆匆出了门去。 李巧年正觉此话有些耳熟,没想到凌灵秀也道一声:“师弟,你先看着。”竟便追出门去。 不过飞云老道动作太快,早已没了踪影,凌灵秀想了一想,径直便往丹房而去,果然推门而入,就见老道正从墙上取下一个青皮葫芦,口中念道:“华生丹、玉露丹、玄元筑基丹、乾阳固本丹……”数着数着,面上竟然露出肉疼之色。 “师父。”凌灵秀走入丹房,问道:“你这是?” 飞云老道念念道:“华生丹,可以保其生机,使其免去痨疾缠身,玉露丹,可以稳根固气,滋润本元,加之玄元筑基丹、乾阳固本丹两味,便可使其保住几分天赋……” 凌灵秀还没来得及吃惊,飞云老道已将丹药一收,喝道:“走也。”于是起袖一挥,她只感觉一阵恍惚,竟已回到静室之中。 “师父,师姐?”李巧年都没反应过来,老道却不瞧他一眼,大步到了许恒面前,袖中取出葫芦一倒,倾出四味丹药各一丸来,却又犹疑了会儿,挑出华生、玉露,喂着许恒服下,其余重新收回葫中。 许恒服了丹药,不过须臾,面上便有血色升起,老道微微点了点头,又将脉门把住,度了元气一口,唤道:“醒来。” 许恒还在昏迷之中,忽闻此声贯耳,竟也渐渐生出力气,睁开了眼,便见飞云老道站在面前,手抚长须,一派仙风,淡淡道:“许恒,你醒了。” 许恒微微皱起眉头,先是发觉由内及外,皆如火焚一般,但又有一股清凉之意,在他五内周流不止,极大的缓和了他的痛苦。 “这是……”虽然痛苦难耐,但是许恒的精神,却是意外的清明,很快反应过来自身处境,艰难支起了身,略一犹豫,抬手礼道:“小子,见过仙长,敢问方才可是仙长呼唤?” “正是。”飞云老道做出威严模样,缓缓道:“你的事情,已经审过,证实不是心思邪恶,也确不曾助桀为恶,可以免去罪罚。” 许恒闻言并无喜色,果然紧接着飞云老道话锋一转,“话虽如此,未免你日后依仗法术牟为恶,甚至重新走上邪道,你的一身修为已被废去,还要立下法契,忘却跟随妖人所学的法术。” 许恒怔了一怔,下意识间想要调动真气,然而没有感到丝毫反馈,却觉灼痛猛然加剧,似有一股火气,从他体内喷涌而出,要将血肉烧融,神魂灼化,许恒浑身不禁一震,十指顿时死死握起。 飞云老道视若无睹一般,接着问道:“你可有怨言?” 许恒忍受着潮涌似的剧痛,面色再次变得苍白,过了片刻,才缓缓应道:“没有怨言。” 飞云老道淡淡道:“果真么?” “是。”许恒浑身已经漉满了汗,终于感受到痛楚消退,低声应道:“小子本来也没有这般心思。” “哦?”老道注视许恒良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老道倒有个别的想法。” “我且问你,你可心慕正道?” 许恒心中一突,隐隐察觉什么,只是没敢相信,不过老道此问,倒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许恒顿了一顿,缓缓应道:“小子自然心慕正道。” 老道嗯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若你愿意改邪归正,老道倒可许你一个机会。” 第六章 太光仙府玄微派 该说福祸相依,还是否极泰来?本道已经断了修行之路,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是机缘到了眼前。 许恒甚至感到有些虚幻,不过很快便被喜意涌上心头掩盖,但是两世为人,还不至于失了沉稳,冷静思定之后,才问道:“还请仙长教我。” “唔。”见他没有头脑发热,飞云老道更感此子乖觉,索性也不再作敲打,直接道:“老道也不瞒你。” “我是因你天资上乘,是个修道种子,才愿给你机会,但更紧要的,还是见你涅而不缁、泥而不滓,可为卫道之士。” “所以你想入我门中,不仅要苦读道藏,勤勉修行,还需恪守本心,奉行正道……你能做得到么?” 许恒心下吃了一惊,原来他竟真的有些天赋,对于飞云老道之言,倒没生出什么看法,认真应道:“小子能够做到,恳请仙长收我入门。” 老道暗暗点了点头,面上却是哼了一声,说道:“想要入门,哪有这么容易,老道早已说了,许你一个机会而已。” “徒儿……”才说罢,他便唤了一声,却没想到两声应答一齐响起,不由轻咳一声,改口道:“灵秀。” “师父。”凌灵秀上前听着,老道便道:“将他带到启明院去。”又从不知何处,取出葫芦一递,貌似平静道:“将丹药的服法与宜忌一并与他交代清楚。” 凌灵秀眸中露出讶色,应了声是,便朝许恒道:“随我来吧。” 许恒忙道:“谢姑娘。”不过凌灵秀似乎并没回应之意,只是出了门去。 许恒见状只好跟上,才方迈动脚步,便感内外焚感加剧,却也只能按下痛楚,一路到了殿外,凌灵秀才忽然回头,说道:“唤我师姐便是。” 许恒闻声应道:“是,师姐。”却忽然,直觉话从口出便泄了气,灼痛之感顿时再也压抑不住,腾腾蒸起一般,充往每寸皮肉。 “你……”凌灵秀见他神色陡变,忽然反应过来,探手拿在许恒腕上,果然察觉不对,连忙渡了一口元气过去,替他压下火气。 许恒顿时感到好受许多,由衷说道:“谢师姐。” 凌灵秀收回手,低声说了声不必谢我,便转过身道:“去启明院路程颇远,你行动不便,我带着你吧。” 许恒还没应声,只见她将葱指竖起,掐了一个法决,山间便有渺渺云气汇聚而来,环绕在两人足下,不片刻,连地面的青石纹路都瞧不见了。 伴随凌灵秀轻声一个起字,许恒忽觉浑身一轻,竟被雾气托起,飞离石台朝着山间而去。 “这就是腾云驾雾的感觉?”许恒早知此世有着法术玄奇,自然不会大惊小怪,但是这与乘坐飞舟相比,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尤其云气再浓,终究有种不实之感。 “不错,此为云法。”凌灵秀顿了一顿,又道:“腾云飞遁其实十分稳妥,不必忐忑。” “是。”许恒本来也不是因为畏高,应了一声,又朝云外望去,只见山间白汽缭缭、云岚似幕,掩着松篁斗翠,涧泉淙淙,偶有间落的洞府、楼阁显露,具是如画之景,不由问道:“门派仙境,定非无名之隅,师姐可能教我?” 凌灵秀转过头,似也望着云间,只露一张侧颜,静静说道:“我们一派,乃是陈祖所传,名唤玄微。” “而这处山门所在,渊源也是由自祖师,外界称道太光仙府的便是了。” “玄微派,太光仙府?”许恒昂首望去,忽见光霞之中,似有玉龙飞舞。 细细一瞧,才知原是几柱神峰,或许因为顶上积雪,日光直照之下,竟然熠熠生辉,流光溢彩,骤然便有诗篇流过心头,不由恍然:“原来这便是太光山了。” …… 云在山间穿行而过,神峰很快也随之隐去,没再过有片刻,高度忽然降落下来,许恒瞧见山间错落着青瓦白墙,规模颇是不小,便知应是‘启明院’到了。 凌灵秀也没有多加解释,带着许恒直往去处,落到一座道观之中,连声唤了几句,才有一名马脸道士慢吞吞出了门来。 许恒见他发髻松散,懒懒垮着身子,显然刚醒未久,而他也确毫不遮掩,打着哈欠瞧了两人一眼,似乎很是回想了片刻,才道:“你是飞云师兄的徒儿吧,来找贫道做甚?” 凌灵秀倒没有失了礼数,恭敬唤了一声柳师叔,说道:“我奉师父之命,送他来启明院中修行。” “哦?”柳道人显然有些讶异,瞧了许恒两眼,莫名笑哼一声,说道:“师兄既然喜欢,何必还送启明院来?” “罢了,既然都已到了,贫道收了便是。”柳道人转过身,懒懒道:“随意挑个地方住下吧,平日修行,可以自个琢磨,每月月初可到观中听道。”话音方落,人已消失在了门后。 “这……”不等许恒愕然,凌灵秀便道:“走吧,出去再说。” 许恒只能跟上脚步,出了观门,便是一片竹林,云雾缭绕、光影斑驳,倒是幽净雅致得很。 “莫看柳师叔放浪形骸,修为其实十分之高。”走在竹林间,凌灵秀才道:“你切不可对他不敬。” 许恒当然不会如此蠢钝,不过凌灵秀的好意,他也十分领会,由衷应道:“谢师姐提点,小弟省得。” “嗯。”凌灵秀微微点了点头,便再带路往前,“走吧,出了竹林,便有一处院落可以落脚。” “师姐。”许恒见她虽然惜字如金,却非十分冷漠,沉吟片刻,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 凌灵秀淡淡说道:“你问便是。” “谢师姐。”许恒闻言,认真问道:“敢问师姐,启明院究竟是怎样一处所在?” “仙长许我入门机会,却又让我到此修行,可有什么考验?” 凌灵秀哦了一声,回过头来,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不会问了。” 许恒首次见到她的面上,竟然出现浅浅的微笑,不过只一转瞬,便又收敛起来,回过了首,只有声线传来,却先说道:“师父他老人家道号飞云,乃是本门的三代长老,往后你唤长老便是了,不要再唤什么仙长。” 许恒自然应下,凌灵秀便接着说道:“而启明院,自然是启道明心之所。” …… 启道明心之所,既是想要拜入玄微之人的修行之处。 “在启明院的修行,即是考验、检验,也是打下修道之基,若是可以造就之材,修行到了一定阶段,门中自然会有高人出面收徒。”凌灵秀道。 “那若不堪造就呢?”许恒问道。 “不堪造就,自然不能拜入玄微。”凌灵秀瞧了许恒一言,说道:“若是炼成法力玄光,还没能够拜入门中,那便只能下山去了。” “那在山中所学……?”似乎看出了许恒的疑惑,凌灵秀接着道:“启明院中所教的,并不涉及真传,允许带下山去。” “不过下山之人,不能私传所学,更不能够依仗法术,作威作福、为非作歹、蛊惑人心、伤天害理……如此种种,若是查到,轻则废去修为,重则——” 凌灵秀没接着往下说,顿了一顿,转道:“总之考验之事,你并不需挂在心上,只管勤勉修行,自然会被看在眼里。” “是。”许恒点了点头,凌灵秀见他若有所思,便也不再多言。 两人静静走了一阵,终于出了竹林,只见身前豁然开阔,一片清净院落跃然眼中。 这片院落皆是青瓦白墙,格局、形制大体无差,门墙带有些许斑驳的痕迹,走近一座往里望去,院中竟还布有山水,只是绿植杂乱,池也干了,地上更是杂草丛生,显然已经久没有人打理。 “这片院子,多数没人居住,都是可选之处。”凌灵秀见他目光,说道:“不过这一间荒废颇重,打理起来恐怕不甚轻松。” 许恒微微挑了挑眉,他倒并不觉得这间院子荒废,相反觉得还算古朴、雅致,有着一种岁月的独特韵味。 走进院中,绕过山水来到厢房之前,透过窗棂,可以瞧见室内陈设,不似院中一般,虽然简单了些,却也五脏俱全,只需稍作打扫,想来便已十分舒适。 许恒只觉这间院子,已经可算颇合心意,也没有再费力的心思,便道:“谢师姐,不过小弟喜静,倒是觉得这间院子不错。” “如此也好。”凌灵秀道:“你将院门掩上,他人知晓此间有人修行,便不敢擅闯。” 话虽如此,许恒却觉启明院中,其实冷清非常,莫说他人,就连鬼影也没一个,不过他也没有多问,认真应着凌灵秀的话。 凌灵秀交代了些启明院中的事项,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一事。” 许恒忙道:“师姐请讲。” 凌灵秀纤手一翻,将青皮葫芦取了出来,说道:“这葫芦中装的,是……治你伤势的丹药,如果不想留下顽疾,服法与宜忌,你要好生记住,切不可以有违。” 第七章 兴衰 凌灵秀交代完了事项,便没多作逗留,许恒服了丹药,便开始打扫厢房,却没想到再出来时,恍然发觉已经月至中天。 他本以为今日可以打理完毕,倒是忘了,一来他两世为人,都没如何做过这些琐事,二来还有伤势在身,手脚也实在利落不了,勉强打扫完了厢房,却是已经没有余暇了。 也不知道是今日天气正好,还是太光仙府另有玄妙,院中竟然十分明亮,许恒环视一眼,除草自是来不及了。想了一想,往那山水而去,打量两圈,忽然攀上假山,掏开碎石、尘土与落叶混合而成的泥块,清泉顿时潺潺流进月色之中。 “妙极!”许恒露出欣悦之色,泉水浸湿衣角也不在意,怡然下了山石,又从房中搬出一张靠椅坐下,感受山间微风徐来,瞧着院中月华流照,听着草木沙沙作响,忽然觉得前世今生,竟是此刻最为自在。 许恒渐觉宁静,忽然想起自己废了修为,心中也是一片平和,只是想道:“月初才是讲道之日,想要重踏修行之日,似乎还要好久?” “法术、神通、长生……”想着想着,思绪便跑了极远。 不知不觉,东曦既驾,日光逐散寒气,照在许恒身上,他忽然醒了过来,茫然坐直起身,轻轻打了个噤,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在院中坐着睡了一夜。 意外的是,虽然微微有些寒意,但他年少之躯,伤病之体,经此一夜竟然没有什么不适,甚至感到身体变得轻盈了不少。 “莫非是昨夜所服丹药的神效?”许恒猜测自己所想,应当八九不离十了,起了身来,略作伸展,想起院中没有其他水源,索性便取一瓢假山之泉随意洗了洗脸,却没想到,忽然听见一声朗笑传来:“哈哈,这位师弟倒是潇洒。” “嗯?”许恒抬目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名青年,朝他拱了拱手,笑道:“我看院门开着,却有动静传出,冒昧瞧了一眼,师弟莫怪。” 不等许恒回话,青年又道:“师弟是新入院的吧,若要用水,当到山间取泉才是。” 说着,又朝东南一指,说道:“且莫嫌弃麻烦,行走坐卧,都是修行,取泉担水,也在其中啊!” 许恒也没料到,在启明院中首位见到的‘师兄’,似乎是个古道热肠……也或者说自来熟络之人,想了一想,也没拒人在外之理,便将手中水瓢放下,走到院门之前还了一礼:“谢师兄指点。” “欸。”那青年笑道:“这算什么指点,我只不过转述门中师兄所说的道理罢了。” “原来如此。”许恒问道:“如此微言大义,不知是哪位师兄所说?” 青年面上露出崇敬之色,说道:“自然是‘赤华仙’陈太辰,陈师兄。” “陈太辰?”许恒心中一震,眼前耳后,似有赤色的雷霆蔓延开来,从中传出傲然之声:“玄微派陈太辰在此!” 许恒也不知为何,便十分在意,不由问道:“赤华仙?师兄可否与我仔细讲讲?” “嗯?”青年瞧了许恒一眼,没有回答,反问道:“是了,你是新入院的,不知怎么称呼?” “许恒。”许恒报了姓名,青年又是一笑,说道:“巧了,我姓刘,单名也是一个‘衡’字。” “许师弟,我看你我年岁相差不多,可以互相照应,毕竟启明院中,想要认识个人,实在不是易事。” “哦?”许恒心中一动,问道:“启明院中,果然没有很多修行之人?” “这是自然,不瞒你说,除了月初讲道之日,有时一个月里,我都难能遇见一位师兄弟。”刘衡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唏嘘:“想当初,我玄微派鼎盛之时,启明院中修行之人何其众也?” 其实严格来说,启明院的弟子还不能算是玄微门人,不过刘衡言语之中,倒是十分代入。 许恒有心听他多说,也没打断之意,做出聆听之状,刘衡果然自顾自道:“听闻彼时,院中修行的,凡俗之人、散数修士,世家子弟,乃至高人子嗣……无论什么来历皆而有之,每月讲道都是座无虚席、摩肩接踵——” “哎。”刘衡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也不知何时才能重现那等盛况了。” “原来如此……”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想起柳道士的态度与话语,心中疑惑解开了些。 若是刘衡所言无虚,玄微派如今的状况,应是已经由盛转衰,甚至瞧这启明院中的情形,恐怕还不只是略显颓势那么简单。 不过许恒心中,并没因此生出什么想法。若照潘老道的说法,启明院中赶下山去的不堪造就之辈,也是炼成了法力玄光的‘高人’,可见玄微派兴衰与否,都是庞然大物,何况刘衡所言,也未必就是实情。 不是刘衡可能诓他,而是许恒深深知晓,人与人之间,眼界有着极大的不同,想要了解一件事,显然不能单从一个人的口中去听。 当然,对于刘衡所说,许恒仍是用心听着,刘衡见状更是谈性大发,洋洋洒洒说了许多,直到瞧了一眼天色,才忽然反应过来,哎哟一声,忙道:“为兄还有修行早课要做,回头再与师弟闲聊。” 言罢,竟然不等许恒回话,便急匆匆迈步离去。 “修行早课?”许恒有些意外,但又感到合乎情理,启明院终究是修行的地方。 他再一次想起修炼之事,甚至想到自己从潘老道处所学的无名练气术,竟然有种心痒难耐,想要重新将之拾起,不过很快被他否决。 他对重踏修行之路,有着万分期待,但他也十分清楚,想要‘改邪归正’,拜入玄微,这种来历不正的法门,自是不能再碰,而且在这启明院中,学到更好的修行之法,也是早晚的事。 许恒收回思绪,掩上院门回到房中。按凌灵秀所说,现在‘旭日东升’,正是世间万物,朝气蓬勃之时,人在天地之间,也会受到这种影响。 也就是说,太阳升起的这个时间,是人体精神焕发、生机旺盛的时候,也是玄元筑基丹滋养身体的最好时机。 第八章 山中随笔 凌灵秀给他留下的丹药,共有五种,其中玄元筑基丹,需在旭日东升之时服用,若是过了时辰,日至中天,甚至日落西山,药效便要大打折扣。 奇异的是,另有一味名为乾阳固本丹的,却要夜间才能服用,至于剩下的三种丹药,分别是华生丹、玉露丹、辟谷丹。 华生玉露两种,也是疗伤丹药,每隔十二时辰,便要服用一次,辟谷丹自然不需多说,凌灵秀说凡俗食物杂气太重,摄入过多,有碍许恒服食丹药,因此准备了两枚,一枚可助许恒辟谷一十四日。 事关紧要,许恒自然不会有所疏忽,闭紧门户,便将挂在了墙上的葫芦取下,不过准备服丹,却是先犯了难。 按凌灵秀所说,这个青皮葫芦,其实是飞云长老所炼的宝贝,能够容纳不同性质的丹药,而不至使丹气混杂,互相坏了药性。 这对常常需要炼丹、服饵的修行人而言,无疑十分合用,不过到了许恒手上,便有些许抓瞎,他将葫芦倾斜,发现每次只会倒出一颗丹药,而且是哪种品类,完全看天随缘,又恐流失药性,不敢将倒出来的丹药随意放置,只能放回葫芦,重新来过。 许恒猜测这个葫芦,定有便捷的使用方法,但也不知道是他没有法力,使用不了,还是凌灵秀将此事忘了,总之现在不得而知,只能反复折腾,过了得有数遍,才有一颗丹丸滚了出来。 这颗丹丸,通体纯白无暇,更没丝毫药气、味道外逸,圆润得好似汉白玉珠,便是‘玄元筑基丹’了。 许恒瞧了几眼,不敢浪费时间,昂首吞下丹药,依照服丹之法,需得静坐半个时辰,这便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好在许恒虽然废了修为,些许静气还是有的,老老实实坐在榻上,随着时间推移,明明感到没有丝毫异样,却又有种错觉,好像有某种东西,正在变得稳固、完整起来,使他心悦神怡,于是渐而渐之,竟然有些入了定境。 其实许恒不知道这味丹药,乃是一种有助修行人巩固基础,甚至隐隐提升资质的宝丹,因此冠以‘筑基’之名,与另一位乾阳固本丹,都是寻常修行人求而不得之物,就是玄微派中入了门的弟子,也没几个尝过咸淡。 若非玄微派江河日下,正是缺人的时候,纵使许恒天资秉赋,也没道理享受这种福分。 当然,这玄元筑基、乾阳固本,也是固其根本,弥补亏缺的主辅药物,这便不消说了。 …… 半个时辰之后,许恒稍稍舒展身子。 静坐不是死坐,而且还有丹药之效,他并没有感到僵硬麻木,反而身体内外都舒坦了许多,可惜那种似有似无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因此过了时辰,他便没有再做坚持,起了身来略微收拾过后,径直出了房门。 凌灵秀说启明院中,有个书楼,藏书虽然不算博广,但也是个开拓眼界,丰富阅历的极好去处,尤其对于许恒而言,更是非去不可,除了服丹之外,再没什么事情比这更加紧要。 离了院子,许恒沿着凌灵秀所说的方向寻去,一路果然也没遇上他人,走了两三刻山路,才终于望见了凌灵秀所说的书楼。 这是一栋倚着山壁而建的木质小楼,朴素的甚至有些简陋了,瞧去好像只有一个门面,不过许恒走到近处,便发觉内里并不狭窄,倒不至于别有天地,只是深入山壁,开拓出了颇为宽阔的空间。 许恒走进书楼,他的步伐便是这里仅有的声音,凌灵秀说书楼是人值守的,但却不见踪影,只有一排排的书架,弥漫着一种纸墨、木料混合的味道。 许恒走近书架瞧了瞧,望去便有《史记》、《礼书》这种读书时常见的经典,《罡煞论》、《说阴阳》这种玄之又玄的书籍,《初窥门径》这种莫名其妙的书名……杂乱无章,似乎并没有经过专门的整理。 许恒不由皱了皱眉,这样找寻所需的书籍,便成了一件费力的事,好在现在他也不缺时间,抽出几本翻阅一番,虽然不是一无所获,但都不是他现在最想了解的,只得接着往里去找。 也不知道这里是否将山壁都掏空了,越往里走,越觉其中广阔,好像一座书架构成的迷城,许恒不知不觉之间,便已深入其中,翻阅了不少书籍,对于自己想找的书,也渐渐有了概念。 他想获得一些修行界与修炼上的常识,这里似乎书籍直接讲述,但从一些修行人的随笔、杂记之中拼拼凑凑,便能知道许多。 有了目的,再去找书便简单不少,许恒翻着翻着,目光忽然一顿,落在一本薄册之上。 这本册子,瞧着平平无奇,书名也只不过叫做《山中随笔》,但是署名之人,却叫许恒来了兴趣,翻开封面细读了读,感受着文字的味道,心中很快便有了数。 “余尝学道穷冥筌,梦中往往游太光。”这是一位前朝诗人写下的名句,许恒读书之时,还曾学过他的许多文章,哪里分辨不出,这篇《随笔》便是出自他手。 “原来这位居士,竟然真的到过太光仙府,还在启明院中,有过一段修行的岁月。”许恒读着津津有味,似乎数百年前的画面,都在眼前徐徐展开,只是看着看着,面色便专注起来,没有想到误打误撞,竟能汲取到他最为亟需的知识。 《山中随笔》之中,记下了当时启明院中,一位道师父讲道的些许内容,说道:“道门修行总结起来,无非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一十六字而已,但若条分细缕,却是一条漫漫之路,甚至没有尽头而言。” “且不说得道仙阳,脱劫不朽,就是谈论龙虎金丹,出神入窍,对于你们而言也还太过早了。”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想要走上这条漫漫之路,于炼炁,玄光之际,便要筑成圆满的求道之基。” 第九章 炼炁玄光 《山中随笔》中,关于这次讲道的内容,并没有过长的篇幅,但是许恒翻来覆去,却是没有丝毫厌烦。 里面说,大多数人虽生天地之间,但并无法感知到天地间的灵气,自然更别说吐纳灵气修行了。 因此,修行的第一关‘炼炁’,修的的不是天地间的灵气,而是自身的一口‘根本之炁’,也叫‘真炁’。 炼炁的过程,就是不断壮大自己的真炁,直到贯通天地之桥,使内天地与外天地产生交汇,从此才能吐纳灵气,将真炁炼成法力,也就是踏入了‘玄光’之境。 许恒在潘老道身旁时,也稀里糊涂修炼到了炼炁二重,但是对于此中的道理依然一知半解,还远不如现在认知清晰。 不仅如此,关于炼成法力玄光,册中所将也与潘老道的说法相去甚远。 潘老道说,只要炼炁九重,就能贯通天地之桥,炼成法力玄光,但是册中却说,炼炁一途,也如大道一般,几乎无穷无尽,一重,二重,乃至九重,只是衡量真炁微弱或者强盛的一个符号,而不是禁锢了修行者的樊笼。 诚然炼炁九重便能贯通天地之桥,但是如此修成的玄光修士,不仅法力微弱,根基更是虚浮,几乎断绝了修行至更高境界的可能性。 真正志在大道的修士,莫说炼炁九重,就是十九重、二十九重,只要没到进无可进之时,都不会选择轻易炼成法力玄光,至于何时到达这个极限,那便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分说清楚的了。 修行者修炼真炁的极限,受到许多因素的影响,譬如修行者的资质高低?真炁乃是人之大宝,先天而降便有的‘本源’,有的人天生真炁便更加强大,轻而易举便能达到常人难以达到的境界,这就是所谓的天赋,也是衡量修行人资质高低的一个紧要部分。 再譬如,炼炁术的品级高下?高深的炼炁术,自然能助修行人挖掘出更多的潜力,筑下更坚实的道基。再譬如,外物的加成,更加补益精气的灵食药膳?补充本源,甚至直接壮大真炁的灵丹妙药?乃至一处灵机旺盛的修炼之所? 虽然凡人不能直接吐纳灵气修行,但是生活在灵机旺盛之处,也能无病无灾,甚至延年益寿,这便说明灵气对于人体,仍有潜移默化的滋养。 当然,如重疾伤本,元阳外泄,甚至年老体衰,亦或心志不坚,也会产生负面的影响,所以修行者在炼炁一境能够走得多远,也是无法完全预测的事。 “这么说来……”许恒摩挲着《山中随笔》微微泛黄的纸页,目露思索。 想来他跟随潘老道的时间并不算长,还要随他学习、理解一些炼炁术中的术语,真正开始修行之后,很快便突破了炼炁二重,甚至有种越炼越快的感觉。 可见炼炁九重,对于有一定天资的修行者而言确实不是难事,就是册中所说的十九重,二十九重,若非碰着了瓶颈,也未必需废多少时间。 许恒并不知道,自己的资质究竟如何,但若说潘老道称他天赋异禀,可能有些见识短浅的原因,飞云老道也说他天资上乘,是个修道种子,那便十分可信了。 所以在修行一途上,许恒确实大有可为,至少炼成强大的法力,筑下坚实的道基,应当不是异想天开……这确实使他有种意气昂扬之感。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许恒不懂‘降伏心猿’,但却知晓自己真想走上、甚至走通求道之路,要依靠的绝不是一时的过于热枕,尽量平复心气之后,便将《山中随笔》合起,放回书架之上,接着往书楼深处而去。 许恒今日来到书楼的目的,本来已经达成了一半,但是看过《山中随笔》,便又有新的想法冒了出来。 《山中随笔》中说,书楼中的藏书包罗万象,竟连高深的炼炁术都有不少,而且不禁启明院的弟子择选、修行,许恒实在很难抑制地住想要一观的心。 不过这些炼炁术,混在各种藏书之中,不说太仓稊米,想要寻到也实在不是易事。 许恒细心留意着书架上的书籍,可是莫说《山中随笔》中提到的高深炼炁术,就连相似相近的名字也没瞧见几个,心中不免纳闷:“此间藏书如此之多,何不加以整理,如此恣意放置,实在并不方便……” 心中想着,许恒一时有些走神,转过一个书架,忽地好像撞到了什么,不禁倒退半步稳住身形,这才抬眼一瞧,却是愕然发觉,身前竟是空空如也——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当,因为许恒身前半丈开外,便有一个青年男子正站在那处,本来专注地看着手中道书,似乎感应许恒的来到,才缓缓抬头望来。 他瞧去二十余岁模样,五官不算出挑,至多可算柔和,但是配上他的气质,便有一种春风细雨般的温润,微笑问道:“你没事吧。” 他说话时,许恒似乎感受得到,有什么本来无处不在的东西,正在缓缓退去,直到彻底消失无踪。 “方才挡住你的,是我太沉浸书中,法力自然运转形成的防护。”青年解释道:“没有伤着你吧。” 许恒本来已有猜测,又听闻法力二字,哪里还不知晓眼前之人,正是此间书楼的值守,也是入了门的玄微弟子,至少也修成了法力玄光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作风却似和风细雨一般,叫人很难抗拒生出好感。 “小子无碍。”许恒抱拳道:“是我心不在焉,惊扰了师兄才对。” 青年摇头一笑,没再纠结这点是非,合起手中道书,说道:“瞧你甚是面生,是新入院的吧。走路这般出神,在找什么典籍?我是此间值守,或许可以帮你瞧瞧。” 许恒眼前微微一亮,也不造作,便道:“回师兄,听说书楼中,便有炼炁术可供弟子择选、修行,只是苦于找寻不得,不知师兄可否指点迷津?” “哦?”青年莫名笑了笑,说道:“这有何难,你且稍等片刻。” 第十章 《玄门冲和篇》 也不知道,青年使的什么法术,等了几息,便有几道漾漾光华,从书架的转角之处出现,缓缓飘飞而来。 许恒远远望去,其中悬浮的,果然便是各种文字载体,有竹简、木牍、帛书……不过最常见的,还是纸质的道书。 因为载体五花八门,只有少数能够看见名字,许恒认真去看,可见《青木感应法》、《采霞养气法》等等,显然这些就是许恒冀望一观的炼炁术,细数一数,竟有一十四本之多。 许恒思考片刻,却没急着去取,而是问道:“敢问师兄,这些炼炁术,可有什么区别?” 青年招来这一十四本炼炁术,便只是微笑看着,似乎不愿多言,但是听闻许恒发问,还是答道:“这些炼炁术,有高深、有粗浅,有的性质平和,有的性质极端,也有的,复杂晦涩非常……其中区别,自是极大的。” 许恒沉吟道:“那修行起来,区别自然也是极大的了?” “这是自然。”青年道:“选择合适的功法修行,是极为重要的。” 许恒认真问道:“既然如此,又该如何挑选合适的功法呢?” 青年微笑道:“院中每月都有讲道,认真听讲的话,对于如何选择功法,心中自然有数。” “什么?”许恒不禁道:“如此紧要之事,院中为何没有明示?若是有人选错功法,修行起来岂非事倍功半?” “呵呵。”青年自然地道:“如有定力,便不会急于一时,如有智慧,自然懂得了解清楚再开始修行,甚至,如有些许伶俐,也会像你这般,寻人多问两句。” 许恒听到此处,心中暗暗一动,青年似乎没有察觉,自顾摇了摇头,说道:“当然,如有缘分,随意做个选择,或许也能挑到最为契合自身的功法,再有些许运道,说不定稀里糊涂便炼成了……” “修行之道,崎岖坎坷,若是什么也不具备,又如何走得通呢?” 许恒不禁默然,这对不明缘由,选错功法的人而言,自然是不公平的,可他又十分清楚,对方所言确实不无道理。 而且启明院的存在,本来也是为了筛选可造之才,这又何尝不是考验的其中一环呢。 “好了。”青年一挥手,问道:“听过这些,炼炁术可还选么?” “自然要选。”许恒收起杂念,拱了拱手,说道:“还请师兄教我?” “你倒确实是个伶俐的。”青年又是一笑,“我为书楼值守,确实也有引导之责,既然你已问了,我自不能吝惜。” 他沉思了会,又道:“姑且先问一声,你到院中来时,门中可有哪位长老,许诺收你为徒?” 许恒问道:“这与挑选炼炁术,又有什么干系?” “你道这书楼中,为何只有这十四门炼炁术而已?”青年也不吝惜解释,说道:“这些法门,都是门中经过遴选,甚至特意创造出来的,或多或少,都对应着门中的高深道法,对于后续的修行,是有极大助益的。” “门中长老,修行的道法各有不同,若是已有哪位许诺收你为徒,自然便能以此为凭选择功法了。” 许恒微微一怔,不由想起飞云老道,他又不是蠢钝的人,自然看得出来飞云老道的惜才之意,不过收徒的许诺么……想来是不能算的,于是只得摇了摇头。 青年并不意外,只是面露琢磨:“既然如此……” 他想了想,抬手一招,取下一卷道书,说道:“此篇作为炼炁之法,除了温吞了些,几无可以挑剔之处。” “而且你的情况,也不适合过于精进勇猛,温吞些许,反而合宜,拿去瞧瞧吧。” 许恒听出青年若有所指,也不觉得意外,接过道书拿在手中,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说是‘道书’,其实是一卷文简,许恒瞧不出来材质,只觉颜色如骨一般森白,偏偏摸上去,还有一种玉质的温润,缓缓将之展开,其中的内容也便显露出来,许恒目光落在其上,顿时便被死死汲住。 许恒不由一字一字念道:“李临泉注……《玄门冲和篇》?” “不错。”青年点了点头,说道:“这玄门冲和篇,乃是上古所传,修成以后,转习各种道法,都是水到渠成、少有碍难。” “若有悟性,尝试此篇不会有错。”他又说出几个名字,道:“如有晦涩之处,还有几本注解,可去寻来作为参考,当然,也可等到讲道之时,再向柳师求解。” “去吧,好生琢磨。” 许恒心中其实还有许多想问,但是话已至此,也只能够按下,抬手一礼,恭敬道:“谢师兄指点,小弟告辞。” 青年摆了摆手,没再回话,只是重新翻开手中道书,许恒见状这才转过了身,自去寻个安静之地。 书楼的规矩,不容损毁藏书,不容外带原本,许恒想要常常揣摩《玄门冲和篇》,要么烂熟于心、倒背如流,要么只能将之抄录起来。 许恒其实记性极好,但是事关紧要,还是白纸黑字更加稳当,而且过笔一遍,也有助于他将此篇梳理于心,于是等他离开之时,书楼外头又已经是日色西斜了。 许恒望了望天色,心中想的竟是:“看来今日,又除不了院中的杂草了。” 抄录《玄门冲和篇》的过程中,他便发现,虽然已有前人注解,但是其中仍然使用了许多玄之又玄的术语,即使他已跟潘老道学过一些,读起此篇,仍然晦涩非常,想要依此开始修行,无疑痴人说梦。 不过许恒并不觉得气馁,他今日有此一行,为的也不是再一次冒冒失失开始修行,顺利得到炼炁之法,已是朝着心中的道路,实实在在靠近一步,如此足以。 “修行之道啊……”许恒目光转会眼前,山路已被照的金黄,没将值守的那句‘崎岖坎坷’吐出便已停下,洒然一笑,迈步走了上去。 来时日攀重云,去时薄暮夕霞,许恒走在蜿蜒的山路之上,胸中却有一股意气,比之来时还要更高。 第十一章 雾涌何方孰能料 泉流响彻,松影摇曳,山中的景色始终如此,似乎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极缓。 山中之人的步调,也理所当然变得舒徐。 日升未久,许恒已经服过丹药,搬出靠椅到了院中坐下,借着阳光,翻阅起了《玄门冲和篇》与一本新抄录来的道经。 这些时日,苦读《玄门冲和篇》已经是许恒雷打不动的功课,除了每日取泉担水,只有偶尔遇到难题之时,才会离开院子,到书楼走上一趟,寻找可供参考的道经、注解。 其余时刻,无不是在刻苦钻研,他也不觉枯燥,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若说一开始,许恒只是了修行才去钻研法门、苦读道经,那现如今,他已隐隐有些沉浸在了道经的玄理之中。 为此许恒就连院中杂草,都没如何打理,不过通了假山的泉,洗净了池景,又从院门到厢房之前的空地,清开了一条小道,使之一眼看去,勉强不复荒废之景,倒还有些别样韵味。 凌灵秀走入院门,四扫一眼,心中微微讶然,便踏着淡淡的草木气味走入庭院,转过假山泉水的潺潺之声,见许恒正在厢房檐下坐着,借着天光翻看道书。 几日不见,他已换了原本的道袍,不过即使一身白衣,也难掩他仪容卓荦,坐时身形放松,竟也给人一种自然、和谐的感觉。 凌灵秀忽然想起,道书中说,内显于外,所以气虚则萎靡,神弱则呆滞,精亏则乏力,骨邪则佝偻……而天资秉赋、仙胎道骨者,自然形神完美,人如圭璋。果然不无道理。 “师姐,你怎么来了。”凌灵秀出神时,许恒已经发觉了他的到来,从靠椅上起了身,握着道书一礼,问道:“可是别有交待?” 凌灵秀没有回应,看了眼许恒手中的道书,说道:“《玄门冲和篇》,你怎么找到的此书?” “此是书楼值守师兄之荐。”许恒坦然相应,又反问道:“莫非此篇有何不妥?” “是他?”凌灵秀心中有些诧异,但未诉诸于口,而是说道:“这《玄门冲和篇》,可以说是道门炼炁术奠基的一大源头,不少高深炼炁术,最初之时,都是自此篇中引申出来。” “即使不作为修行之法,此篇也是必要研读的道门经典。” “竟有此事。”许恒讶道,难怪这些时日,钻研《玄门冲和篇》时,他便发觉,其中某些言语,或许不过三两字眼,便予人直指本质的感受。 许恒问道:“此篇竟有如此来历,还能随意抄录,修习?”甚至……修行不成,带下山去?虽说不能私传所学,但是这个约束是否薄弱了些? “你想差了。《玄门冲和篇》虽然珍贵,但是并不是本门独有。”凌灵秀道:“相传此篇乃是久远之时,仙圣布道天下所传,虽然不知真假,但是不少门派,都有收录、注解,却是真的。” “甚至莫说高门大派,就是稍有跟脚的散修,想要得来一观也是不难。” “原来如此……”许恒手中这卷道书,还是一位名为‘李临泉’的高人所注,对于凌灵秀此言,并不难以理解。 “当然,以你的情况,《玄门冲和篇》确实是上上之选。”凌灵秀道:“本来我也是要推荐你挑选此篇的。” 许恒点了点头,说道:“可惜我伤势还没痊愈,道经中说,炁者根本,我有伤在身,妄动根本恐怕雪上加霜,却是不宜贸然开始炼炁。” 凌灵秀闻言怔了一怔,许恒说的,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甚至可以说十分简单,但却是许多不得真传的修行人,绝然说不出口的。 因为这与道理本身的深奥浅显无关,而是‘修道’与‘修行’的区别,既已摆脱了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的状态。 “师姐?”许恒见她忽然有些出神,不由唤了一声,凌灵秀幡然回过神来,却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道:“如果你想开始炼炁,也不妨事,我可为你护法。” 许恒心中一喜,不自觉道:“师姐此言当真?” 话才出口,许恒就有些懊恼,他毕竟不是寻常的少年人,知晓自己同凌灵秀的关系,并不到这个份上,无论对方是否真心实意,自己一口应下,实在有些冒失了。 凌灵秀对自己的话也有些吃惊,但她却没觉得怎么后悔,听到许恒之问,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自然当真。” 许恒不禁讶然,稍作思量,忽然说道:“师姐,你还没说,今天为何突然光临?” 凌灵秀道:“我来是为看看你的伤势如何,可有严从嘱咐服丹调养。” 许恒又问道:“这是飞云长老的吩咐?” 凌灵秀又是一怔,顿了片刻才道:“并非师父之命。” 许恒愈感意外,凌灵秀见他神色,心里莫名一紧,下意识道:“我累你受无妄之灾,心有愧疚,仅此而已。” “无妄之灾?”许恒眉锋不由微微挑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师姐何处此言?” “……”凌灵秀自幼便被夸赞行有静气,此时却只觉得无措,想要逃避问题,但见许恒双眸如炬一般,便始终不能做到避开。 沉默许久,她终于说道:“当日,你被陈师兄带回山时……” 凌灵秀叙说的,是许恒不曾知晓的视角,他才知道自己被拿回玄微派审问之后,还有那么多的曲折。 若非凌灵秀仗义执言,自己不定已被囚禁到了朔风谷中,许恒不知那是什么地界,但是作为玄微派拘禁邪道的囚笼,难道还能是处良善之地?即使许恒没被废了修为,这也绝不是他能消受得起的。 但凌灵秀却道:“如果不是因我之故,你就不会被陈师兄废了修为,等到师父回返,自然便会保你性命。” 许恒认真看着凌灵秀,她说这些之时,其实仍没什么神色,但是许恒能够真切感受得到,这正是她的由衷之言。 “师姐。”许恒道:“未发生的事,就像山间的雾,谁能料定会往何处而去呢?” 第十二章 神念 “因为师姐,我才没有送了性命,虽然修为被废,但也因祸得福,有了到启明院修行的机会。” “师姐何需愧疚什么?”许恒看着凌灵秀,说道:“是非曲直,我分的清。” “不是这样的。”两人说话之时,忽然起了微风,携着山间的雾,卷过庭院之中,声音似乎也掩盖在了朦胧的烟水之中。 凌灵秀说:“修为被废,并不仅仅那么简单……” “我亦知晓。”凌灵秀话未几句,许恒便已出声打断,淡淡说道:“炁者根本,废功重修,又岂能是易事?” “若无周全的准备,贸然废功,轻则动摇根本,重则损伤本源。师姐,你想说的可是这些?” 是了,他钻研《玄门冲和篇》已经颇有进境,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凌灵秀想着,不禁问道:“既然你都知道,难道心中无怨吗?” “你是仙胎、道骨,天生的修行种子,师父说纵观四代弟子,本来没有一人天赋能够与你比拟……” “我有不忿,到又能够如何。” “心中积怨,并不能使失而复得。”许恒道:“何况虽有亏折,但我的天赋仍比常人高上许多,至少能叫飞云长老对我青眼相待,不是么?” 凌灵秀怔然看着许恒,这才知晓,原来他已什么都猜到了,更才恍然发觉,他并不仅仅资质超卓,竟连心性都似先天为了修道而生。 许恒当然不知到凌灵秀心中所想,只是他两世为人,两世苦楚,自然会有长进,而且他也只是能够安之若素,明辨是非,却并不是成了圣人。 当然,这便不足与外人道了。 “无论如何,师姐于我的恩,我都铭记于心。”许恒说道:“愧疚之言,还望以后不要再提了。” “好。”良久,凌灵秀终于应了下来,许恒正微微松了口气,便听她又出声,说道:“不过炼炁之事,我确可以为你护法。” 许恒眉头微挑。 “你的伤势想要痊愈,不是短期之事。”凌灵秀道:“不过你想尝试修行,倒并不是不能,只是初时不宜用时过长,最好有人照看为佳。” “这……”许恒知道凌灵秀所言不假,思忖来去,他也确实别无选择,难道真的等到伤势痊愈不成? 许恒沉吟片刻,问道:“师姐为我护法,可会耽搁修行?” 凌灵秀一口否认,许恒也无从知道真假。但是话已至此,他也不是扭捏之人,索性应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师姐,日后若有用着,许恒绝不推脱。” 凌灵秀再次露出浅浅的笑意,竟然应道:“我记着了。”便又瞧了瞧天时,见太阳还没攀上中天,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道:“现在尚是时候,事不宜迟,现在便开始吧。” 朝日升起,人体精神焕发、生机旺盛的时候,也是许恒尝试炼炁的最佳时机,错过了便要等待明日。 许恒念头一转,便理解了其中的道理,当即仔细听着,只是没想到,凌灵秀第一句话,却道:“你将丹葫取了出来,先将华生、玉露两味服了,才能开始尝试炼炁。” 许恒没有多问,便回厢房之中取了葫芦,往手中一倾,倒出来的却是一枚玄元筑基丹,这才想起心中疑惑,问道:“师姐,这个丹葫,可有便捷些的运使法门?” “法门?”凌灵秀说道:“没有法门,你以神念触碰丹葫不便是了?” “神念?”许恒道:“我并没有修为在身啊。” 凌灵秀怔了一怔,忽地展颜莞尔,说道:“是我疏忽,想必师弟没有学过如何运用神念。” “神念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一种区别于五感之外的感知方式,并非修行者所特有的能力。”凌灵秀道:“只是随着修行精进,神念也会逐渐强大,直到蜕变为神识……” “当然这都是后话,总之,虽然你已没了修为,但也能运用神念,我来教你。” 凌灵秀竖起一根葱指,说道:“闭上眼睛。” 许恒听从地闭起双眼,凌灵秀便将指尖对准他的眉心,缓缓地、缓缓地靠近过去,还没逼近三寸之内,许恒双眉已经微微一挑。 “如此敏锐?”凌灵秀有些讶异,接着将指靠近过去,许恒果然抑制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凌灵秀这才收回手指,问道:“感受到了么?” 许恒睁开双眼,不解道:“刚才那是?” 凌灵秀摇摇食指,说道:“方才是我的手指在朝你的眉心逼近。” “手指?”许恒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指头之上,忽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这就是……神念的感知?” “不错。”凌灵秀道:“你可用自己的手指再试一试,记住那种感觉,然后尝试着将它探出,主动去感受身外的事物。” “主动探出……”许恒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却是缓缓收了回去,他有一种感觉,只要自己想,探出神念似乎不难做到。 许恒再次闭上双眼,回忆着察觉凌灵秀手指逼近的那种感觉,尝试着,或者说想象着,它从眉心缓缓探出—— 忽地! 许恒没有感受到神念探体而出,却仿佛听见一道巨大的破碎之声轰然响起,似乎就在一刹那间,骤然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许恒想要睁开双眼,但却完全无法做到,想去摸索,身躯也似被禁锢了般,于是只能去听,去闻,却发觉万籁俱寂,连丝毫响动也无,气味更加不必多说了。 “这究竟是……”许恒屡次尝试,始终没有任何反馈,只能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方才我还在尝试探出神念,为何——” 许恒思绪忽然一质,捕捉到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念头:“神念!” 如今的许恒,无视无听,无知无觉,除了再次尝试探出神念,已经别无他选。 而且不知为何,许恒心中便觉得,此时此刻的异状,其实不是真正发生了什么,只要他将神念探出,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神念……神念……”许恒沉下心来,再次寻找着那种感觉,自眉心释放而出—— 下一刹那,天地豁然开朗! 第十三章 胎息 “师弟,师弟?” 许恒骤然睁开眼,发觉凌灵秀不知何时,已经凑得极近,近得能够瞧见凝脂似的肌肤,嗅见幽微薄薄的兰息。 毫无疑问,他已重新获得五感,再次回到现实之中…… 许恒正自思索,却见凌灵秀面上,好似升起了一层薄霞,默默退后了些,这才愕然发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忙道:“无意冒昧,师姐——” “不妨事。”凌灵秀微微别过了脸,没让许恒再说下去,问道:“师弟尝试探出神念,怎么用了这般久?可是出了什么差池?” 许恒想起方才异变,微微犹豫几息,还是选择说道:“并无差池,是我沉浸了些。” 凌灵秀也没怀疑,便又问道:“那可能够探出神念了?” 许恒闻言,目光落回掌间,瞧了瞧手中丹葫,念头忽地一动,便真的感觉到有什么,从眉心之中缓缓探了出来—— 这种感觉梦幻非常,照理而言,应该是神念探出了体外,但实际的感受,却似乎是眉心长成了一个与眼、耳、口、鼻……都截然不同的全新感官,接收着天地间的许许多多信息。 可惜,说来虽然神奇,但是神念的感知与许恒想象之中,还是差了许远,甚至比起五感的清晰,都要显得朦胧、隐晦许多,就似指尖放在眉前,那种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错觉—— 但它又是真切的存在。 许恒集中精神,尝试着将神念探往丹葫,果然感知到了其中的各种丹药,只需要他念头一动。 随着许恒手上微微倾斜,华生、玉露两味丹药,便先后滚落出来。 “这就是神念?”许恒惊奇之余,不免想道:“无怪说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师姐只是一句点拨,便教我学会了运用神念,若是自己摸索,实在不知何时才能意识得到。” 他却不知,凌灵秀心中也有些讶异,运用神念说起来简单,可实际上许多人都是有了一定修为,神念壮大之后才能做到。 她教许恒运用神念,是因为他本来已经有些修为,但也没有想到,许恒竟都没有多作几次尝试,就能轻松做到。 凌灵秀想到自己指尖靠近许恒眉心之时,都没接近三寸,他便有了反应,不由想道:“师弟的神念,果然也天生比较常人强大许多。” 这自然也是一种难得的天赋,只是凌灵秀也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不足为奇了。 “好了。”凌灵秀道:“你先将华生丹、玉露丹服下,便可开始尝试炼炁,我会在旁为你护法。” “是。”许恒从善如流,将两味丹药先后服下,旋即也不纠结是否洁净,便往地上一坐,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缓缓闭上了眼。 “炁者,身之根本,知炁之可以聚,则知炁之可以运矣;知炁之可以运,则知炁之可以炼。” 许恒默默回想起《玄门冲和篇》的内容,此篇他早已经读的滚瓜烂熟,不知道多少次在脑海之中,模拟炼炁之景,如今真正开始尝试,心中已经有了条理: “炼炁之法,先闭窍穴,多入少出;其后缄口,舌抵上颚;复想身中之炁,随息出入,上至喉舌,如饮甘霖,以意送之,下贯重楼,抱元自安……” 凌灵秀发觉不过片息,许恒就已入了定中,一呼一吸之间渐渐长入短出,身上便有幽玄深深,绵绵泊泊的气机缓缓升起,不由点了点头。 许恒能够顺利进入状态,在她预料之中,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许恒这种状态,并没维系下来,却见他的呼吸之间,入着愈长,出者愈短,没过片刻,竟是只余进,不余出,又再过了有片刻,索性彻底没了嘘吸。 “这是……”凌灵秀一双翦水不由微微睁大,颇觉不可思议:“这便入胎息了?” 胎息者,不动不摇,不忧不惧,不思不想,谓之大定,这是炼炁术的玄妙境界,炼炁之时能入胎息,妙处数之不尽,修行起来一日千里,只是最为寻常的好处,传说之中,甚至能够增长根本,提高真炁之限…… 自然,不想也知,得入胎息绝非一件易事。 许多人以为,不以口鼻嘘吸,如在胞胎之中,即是胎息,实则差之万万千里。胎者元其神,息者住其心,自心性也,不能明此道理,缪入其中,如入幻境,空持假象,自害而不知;即使明白此理,强求刻意,也难自得,念头不住,终究徒然…… 可见得入胎息,实在可遇而不可求。 凌灵秀摇了摇头,既入胎息,已合炼炁真髓,自然不会行差踏错,动摇根本,也不需她如何护法了。 话虽如此,她也不好悄然离去,只得走到一旁坐下,看着许恒怔怔出起神来。 太阳攀至天中,又往西山而行,早已超过凌灵秀心中为许恒定下的一个时辰许多。 凌灵秀倒也不觉无趣,只是不知过了这么许久,师父会不会发现她悄悄跑了出来……想着想着,凌灵秀的思绪也不免走得远了。 ……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动静,凌灵秀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许恒胸腹起伏,已经开始有了呼吸,气机也如落潮一般,缓缓退了下去。 “要醒了。”凌灵秀正自思量,许恒已经睁开双目,下意识地舒展身躯,忽觉动作之间,仿佛拉开一张劲弓一般!似乎身躯上下的每一寸,都在齐齐发力铮声。 “这是……”许恒不由用力握了握拳,便有充盈的气力涌溢而出,一种沉疴尽去之感油然而生。 此时此刻,许恒感觉自己恐怕已经有了千斤之力,这绝不是错觉,而是实实在在因为真炁的壮大所带来的力量。 “炼炁三重。”许恒内感真炁,不由自言一声,目露讶然:“怎会如此之快。” 只此一次炼炁,他不仅重新踏上了修行之路,还有了出乎预料的进展,甚至已经超过了以往的修为,难道高深炼炁术与下乘炼炁术间,真有如此天壤之别? 第十四章 陈太辰 陈太极 “不对。” 许恒很快否决猜想,炼炁术之间的差别,确实不啻云泥,但这种差别的体现,更多是在方方面面,而非对修炼速度的加成,何况《玄门冲和篇》性质平和,并非精进勇猛一类。 那又为何有此进境,许恒回想炼炁之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心不动念,无来无去……方才,我入胎息了么?” 凌灵秀听见他的自言,肯定道:“确实如此。” 许恒惊奇道:“得入胎息,一日千里,果然真实无虚。” “话虽如此,这才不过半日……”凌灵秀猜想,许恒进境如此之快,除了胎息之由,他这些时日吞服丹药,体内残留的药力,应当也是一大臂助。 尤其玄元筑基丹、乾阳固本丹两味,本来便是对修行极有益处的上品丹药。 当然,若非得入胎息,想要消化药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凌灵秀想了想,只是提点道:“胎息难得,不可以为常态,反而动摇衡心。” “师姐放心,我自省得。”许恒道:“道书中说,能入胎息者,万中未必有一,谁又能够常住此境呢?” 凌灵秀本来微微颔首,听到最后,倒似想起了什么,不自觉道:“这倒未必。” “嗯?”许恒眉头一挑,凌灵秀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值得遮掩,便道:“我还炼炁之时,就知道门中有位师兄,能够常住胎息,因此功至三十六重,筑成了上上乘的根基。” “竟有此事。”许恒正觉惊异,心中忽然一动,问道:“莫非就是那位陈太辰陈师兄?” 凌灵秀讶道:“师弟为何会有此问?” 许恒道:“我听说,这位陈师兄有个‘赤华仙’的称号,师姐也说他的修为十分之高,我便猜想,这位陈师兄在门中,应当也是超群之辈,因此随口一问而已。” “你猜的倒不算错……”凌灵秀道:“陈师兄不仅是我们这一辈中,修为最高的几人,而且声名在外,隐隐有着玄微派年轻一辈魁首的势头。” “他与另外六人,皆是各家年轻一辈,出类拔萃的人物,一起被人称为‘三仙四秀’,你说的赤华仙,便是他的名号了。” 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凌灵秀又道:“至于方才说的,那位常住胎息的师兄,虽然不是他,但也与他关系匪浅,乃是他的同胞兄弟,唤作陈太极。” 许恒念道:“陈太极?” 凌灵秀点了点头,说道:“这位师兄你也见过,如今正在书楼值守的便是了。” “是他?”许恒想起那个好似春山微雨的青年,又忆起陈太辰驾驭仙鹤从天而降,傲然睥睨四方的场景,同胞兄弟,气质竟是迥然相异,不觉有些愕然。 “不错。”凌灵秀道:“兄弟二人,各自不凡,因此门中也有人称他们作陈氏双杰。” “陈氏双杰?”许恒微微皱起眉头,不由问道:“陈氏的陈,莫非源自陈祖的陈?” “陈祖?”凌灵秀怔了一怔,忽地扑哧一笑,“师弟,你在想些什么?” “陈祖乃是道家祖师,上古之时就已得道了的仙圣,我们玄微派奉其为祖,是因祖师得到陈祖所传的道法得道,开宗立派之后,便奉他为道统祖师。” “我们玄微派,是以师徒传承为系,门中并无世家一说。” “原来如此。”许恒有些窘然,说道:“是我浅见寡闻,以前看过话本,便以为能够对照……” “不妨事的。”凌灵秀摆摆手道:“这些虽是常识,但是师弟初入修行,无从知晓也再正常不过,日后如有机会,我再说予你听便是了。” “而且你也没有猜错,那两位师兄确是世家出身。” 许恒问道:“门中不是没有世家么?” “不是门中世家。”凌灵秀说道:“修行界中,是有一些独立的修行世家,有的实力强大的,都不次于寻常大派了,陈师兄他们出身的家族也是其中之一。” 凌灵秀顿了一顿,似有纠结,说道:“我是听我叔父说的,门中也没多少知晓,你听了后,切不可以说了出去。” 许恒面露疑惑,但还是道:“师姐放心便是。” 凌灵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听说,陈师兄他们的双亲,都是除魔卫道之时,死于妖人之手。” “但是后来不知为何,他们族中却与魔门大派幽怙洞越走越近……所以陈师兄他们才会离开家族,拜入了我玄微门中。” “或许也是因此原由,陈师兄的性格才会那么刚烈。”凌灵秀道:“我很早之时,就听说他对任何邪道、魔道、乃至旁门相干的事物,都深恶痛绝——” 凌灵秀话音一顿,忽然有些懊悔,声线也低了下去,说道:“这便是我知道的了。” 许恒自然道:“多谢师姐为我解惑。” 凌灵秀抬眸瞧着许恒神色,轻轻嗯了一声,又见夕照渐渐斜了,才道:“我出来已久,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许恒闻言,便道:“我送师姐一程。” “师弟不必麻烦。”凌灵秀道:“我到院门之外,便起云法去了。” 许恒也不觉窘迫,自然道:“那我便送师姐到院外吧。” “也好。”凌灵秀没再拒绝,许恒将她送到院门之外,她却没有起决施法,静静站了会儿,才道:“师弟,今日你因胎息之故,炼炁已近三个时辰,晚上不可再作尝试了。” 许恒道:“师姐放心,我亦知晓过犹不及。” “嗯。”凌灵秀轻点了点头,又道:“之后凡要炼炁,都要先服丹药,如此行岔了气,也有药力舒解。还有,除非再入胎息,每日不可超过一个时辰。” “我有闲暇之时,再来为你护法。” 许恒本来一一应着,听闻此言,顿时目露惊讶,连忙便要推托,凌灵秀却扬起鹅颈,避开了许恒的目光。 “我已答应师弟了。”她说:“改日再见。” 许恒话到喉中,也只能够止住。 …… 试试早晚各发一章的反馈~ 第十五章 虚幻天地 日落月升,山中越发幽静,即使偶有虫鸣啁啾,也被清辉包容。 许恒轻轻一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装满的水桶连同明月,都从溪中提了起来。 今日之前,他来取泉担水,总要量力而行,唯恐牵扯伤势,如今倒是可以放下此忧了。 真炁强大起来,不说能够痊愈伤势,但是多少也能抑制几分,现在只要他不过度挥霍真气,内焚之痛当是不会再重演了。 许恒摇头一笑,直起了身,不过却没急着回返,目光越过溪水,看向了林间的深邃之处。 他思索片息,果断踏着溪石,过了涧去,一路沿着势高之处,往上走了足有片刻,才终于找到一条已经长满杂草的小径,眺目望去,果然朝着远处的山顶蜿蜒。 “应是此处不错了。”许恒胸中默默盘算,忖道:“瞧这路程,以我现在的脚力,恐怕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达山顶,而且采气之前,还要调息入定,这也需有余裕……” 这里采气所指的,并非天地间的灵气,而是紫气东来之时,一种勃勃而发的气机。 这种气机,玄之又玄,微妙无形,没人能够形容得了,但又真实的存在于许多道家典籍,甚至修行法门之中。 许恒修炼的《玄门冲和篇》,几乎可以说是最为传统的炼炁之法,自然也有感应紫气之说,因此他才生了前去山顶,尝试采气修行的想法。 不过如今一算,想在紫气东来之时攀上山顶,恐怕寅时之前便要出发,许恒想到此处,不由皱了皱眉。 他接触修行之后,才知道有个关节,与自己以往的概念颇有不同,即修行之人——至少初入修行之人,对于休息是极看重的。 他如今炼炁三重,当然可以几日几夜不睡,保持精力旺盛,但这对于修行其实没有益处,除非必要之时,持神养气都是不能疏忽的。 当然修行人的休息,并不仅指入眠寝息,也可打坐、入定、观想……这便各行其是了。 所以许恒要在寅时之前出发,算来时间已经不太充裕,而且今日休息之前,他也还有另外一件要事。 想到此处,许恒没再停留,折身便往来处返去,一路大步流星,没过多久,便在静谧之中回到了院落。 掩上门户,蓄了泉水,径直回到厢房,便往榻上一坐,倒没刻意打坐,只是自然盘起膝来,作出最为轻松的姿态,便将双睑微微阖起,再一次,将身心集中在了调度神念之上。 只是这一次,他并不是放出神念,去接受外界的讯息,而是尝试着将神念往内而去—— 并没想象之中一般困难,许恒只觉自然而然,便进入了一片全新的天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在了一个浑然溟涬,似无边际的空间之中。 许恒终于确认,在凌灵秀教导自己运用神念之时,突然发生的异象,果然不是幻觉。 当时他将神念释放而出,接触到的不是外界,而是这片全新的天地。 可是许恒对于这片天地一无所知,唯一能够感觉到的,便是自己,或者说自己的‘神念’,能够自由出入其中,因此他也只能暂作搁置,回到外界—— 直至现在,才有闲暇,再次尝试探索。 “是真是幻?是实是虚……?”许恒神念,自然地飘荡在这片天地之间,可是无论去往何处,去往多远,似乎永远找寻不到尽头所在,而所过之处,俱是一片混沌。 许恒不由想道:“难道真的空无一物?” 却没想到,此念才方生出,混沌之中便有翻涌之势,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是迟迟不见进展。 许恒大惑不解,回想为何会有变化,忽地灵光一闪,抓到了至关重要的念头。 “莫非……?”许恒思索着,尝试将自己居住的院落想象出来,果然伴随他的念头转动,翻涌的混沌之中,开始出现片片青瓦白墙,山水造景,就连杂草中的小径,也完全重现出来。 许恒心中一震,没想到已近成形的庭院却又忽然一阵涣散,他忙收摄念头,才将瓦解之势生生止住。 经此一事,许恒不敢再有太大起伏,不过心中疑惑,还是没有消解,神念落入院中,沿着小径绕过山水,来到厢房之前,透过窗棂,正要去望,忽然怔了一怔。 此情此景,与他来到启明院时,仿佛重现一般,当然,也有不同之处…… 念至此处,院中场景陡然变化起来,池中渐渐枯了,绿植又复杂乱起来,就连足下小径,也被杂草再度覆盖,不过片息,俨然已与许恒记忆之中,变得一模一样。 目睹如此变化,许恒反而没了讶异,只是终于确定下来,这片天地是完全随他的心意而变,只是…… 许恒尝试变化念头,场景迅速改换,高山拔地而起,林木片片生出,很快那条去往山顶的蜿蜒小径,出现在了眼前,可是许恒往上走去,一切却似变得模糊起来。 许恒暗道一声果然,他从没有走过去山顶的路,只是眺望一番,自然无法重现出来,但既然如此……这片天地又有何用呢? 许恒垂下目光,注视之处,一块青石的轮廓快速凝实起来,很快每一寸纹理都变得无比真实,旋即似被无形的力量拘起,飞落到了他的‘手’中,旋即念头一动,脱离了这方天地。 下一瞬间,许恒在厢房之中睁开了眼,抬手一看,果然空空如也。 “……”许恒并不意外,但是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滋生出来。 如今看来,这片天地,只是一个虚幻的所在,当然,它并不是毫无用处,甚至可以说,它是一个随心所欲的游乐场,或许会是许多人无比渴望的梦幻之地。 可是对于许恒而言,却似乎聊胜于无。 “罢了。”许恒微微叹了口气,垂下了手。 沉浸在虚幻中的感觉,不是他所追求的,自溺于失望之中,自然也不是他的性子。 许恒调整好心境,再次闭上双目,缓缓入了定中,开始持神养气。 第十六章 妖怪 翌日寅时未至,许恒早早就已出定,随意洗漱一番,便将丹葫别在腰间,踏上攀行之路。 真炁强大,气力自生,行动起来自然矫健非常,许恒一路而去,没为半点崎岖所困,倒是因路径生疏,耽搁了些许时候,是以登上山顶时,恰好还是用了半个时辰。 与山连为一体的巨石,形成了天然的瞭望之处,许恒稍稍出了口气,踏步其上,极目远望。 天将未明,大日还远未至出时,空中星辰都未淡去,偏偏却有一种半明半暗交替的朦胧之感,已经悄然充塞天地。 似乎寂静之中,万物都在屏息等待日出之时,此时站在山巅之人,难免便有一种天地之间独我一人的错觉油然而生。 许恒觉得这种滋味还算不差,便在石上盘坐下来,迎着山风薄雾,开始调息入定,随着天际一抹金辉渐渐渲开,未久,一道天光正式刺破夜幕,漫天紫气喷薄而出,万物霎时齐齐焕发生机。 许恒甚至未曾睁眼,几乎自然而然的,便已进入了炼炁的状态。 这一次,许恒没能进入胎息,意识格外清醒,于是心分两用,一面内炼真炁,一面观想紫气入体,不过片刻,竟然真觉有股暖意,顺着囟门灌顶而入,一时通体温融,真炁仿佛急剧壮大起来…… 不过许恒知晓,这只不过是修行之障,没有感到欣喜,反而谨守心神,只是认真炼炁、观想,其余变化,一概不去理会,不知不觉之间,一个时辰便已流逝了去。 此时内体根本之炁,便能感道已又茁壮几分,虽然不比障中幻觉,但却真真切切,而且长进也绝不能算小。 许恒预计照此进度,不必渴求胎息,炼炁四重也就是几日内的功夫,这种修为提高的感觉,实在令人意犹未尽。 不过修行一事,终究不是急于一时能够成的,许恒平复心境,还是停了内炼。 今日炼炁已经结束,许恒忽觉悠闲起来,便不急着离去,而是向着朝日,服饵用丹,定静罢了,又将道书取出研习,颇是自得其乐,待到午时将至,才将琐碎收拾一番,起身踏上归途。 下山的路,自然要比上山好走,不过许恒悠哉游哉,走得也不甚快,半晌还没出了林去,本来也无所谓,不过许恒走着走着,面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竖耳去听,偌大的林,竟然只有微弱的娑娑之声,寂静地不甚寻常,更不对劲的是,许恒总觉眉心突突跳动不止,似乎神念示警。 许恒眉头微微皱起,脚下加快几分,大步朝前而去,可是那种感觉,仍是如影随形,心中顿时确定,林中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觑。 许恒不动声色,脚下却是越走越快,很快已经瞧见林外的光,可也正是这时,那物似乎终于按捺不住,猛地飞窜出来! 许恒猛地回过头,目珠兀然一缩,体内真气顿时腾升起来。 …… 炼炁修士的修炼,是为壮大真炁,那么运用真气岂非折损修为? 其实这是缪说,因为炼炁修士修炼的‘根本之炁’,其实就如人的内天地一般,存在于虚实之间,除非能够贯通天地之桥,引入灵气炼成法力,才能凝成实质。 而在此之前,炼炁修士能够利用的,其实是真炁强大之后,自然生出的‘真气’,就如体魄与气力的关系一般。 人若肌体强健,自然便有力量,但绝不会因为寻常用力,便对身体产生损伤——自然,凡事若过了度,便不能够轻忽大意,这便不需多说了。 总之,除非过度压榨,寻常运用真气并不会折损修为,否则炼炁修士,也不必学习什么法术了,修成玄光之前,定是宝着真炁小心翼翼,不敢挥霍分毫。 许恒开始修炼,总共也没多久,炼炁术都不算钻研透了,自然不会去学法术,但将真气运起之时,气力便从身躯深处,源源涌现出来,不仅力量大涨,动作迅捷,就连五感也都强化许多。 可即使如此,他回头望去,也只捕捉到一个长手长脚的黑影,朝着自己猛扑而来。 许恒情急之中,只能往旁闪去,将将躲过一次扑击,却也不敢放松分毫,兀地瞧见一棵离得极近的树,自己似乎都没反应过来,便朝着那疾跑而去。 下一刻,耳后传来一声怪叫,许恒背上寒毛不觉竖起,清晰感受到它正再扑了过来,电光石火之间,许恒反而觉得脑中一片清明,应对思路陡然贯通。 许恒提起一口气来,猛地飞跃起身,朝那树上重重踏了一脚,借势一个鹞子翻身,竟然再次险险躲了过去,一下翻身到了那黑影的身后,这才看得清楚,竟是一只长有四肢、红皮长角的怪物! “这是妖怪么?”许恒念头一闪而过,身体已经挥起一拳,重重打在那怪背上,打得那怪一声痛叫,扑通一下摔趴下去。 许恒不喜反惊,他在真气加持之下,千斤之力恐怕有了,那树木粗有两人环抱之大,被他一踏,也踩开一个大洞,这妖怪吃他全力一拳,却似乎只是吃痛而已。 许恒立马知晓,他不通法术、武学,又无利器在手,定是奈何不了这妖怪,他又不是莽鲁之人,当即将身一转,拔腿便跑。 那妖怪动弹起来,简直迅猛无比,但是灵敏之上,便就差了许多,许恒跑出许远,才又听到它在身后怪吼怪叫,似乎追了上来。 许恒半点也不回头去望,一口气冲出林间,跑了恐怕几十丈出去,才听着声音渐渐远了。 此时他再回头去看,果然只有林木摇曳,那怪似乎不敢追了出来,已经没了踪影。 许恒没有大意,一路沿着山路往下,一直过了溪水,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虽两世为人,这种阵仗却是首次面对,方才脑子出奇冷静,此时却是发觉,心跳竟如鼓擂一般,也许真气运得猛了,还有些许火焚之感,隐隐升了上来。 不过能够劫后余生,全凭真气之助,许恒当然不会后悔,只是最后回望一眼,忽觉去往山顶的路,变得幽森起来。 “门派之中,怎么会有妖怪?” 第十七章 天穴与法术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玄微派千年道统,声势再是下落,仍然还是高门大派。 太光仙府作为玄微山门,竟有妖怪出没,这在许恒想来,几是难以想象之事。 即使已经脱离险境,许恒心头仍有困惑萦绕,始终挥之不去,走着走着,脚下忽然一转,便偏离了回返的方向,折往书楼而去。 他本是欲到院主观中,向柳道人禀报此事,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先去找人请教一番。 而且经此一事,许恒心中顿时紧迫起来,有心觅得一两门法术参研,已防不时之需,如此去往书楼,自是两全之选,就算没能遇到陈太极,或者从他口中得以解惑,也不至于落跑一番。 不过许恒倒没料到,才到书楼之前,便见着陈太极坐在门后,悠然看着道书。 不知道是否因为太过清闲了,许恒前几次来找道书之时,陈太极要么不见踪影,要么便是兜兜转转,才在哪个角落意外遇见,像是今日这种情况,倒是首次见到。 许恒走入书楼,抬手抱了抱拳,唤了句:“师兄。” 陈太极待人,总是叫人如沐春风,他将目光从手中道书转了过来,微笑点了点头,正要应话,忽然露出几分讶色,说道:“看来师弟炼炁进展不小。” 许恒耐下心来,应道:“近日小有所获。” 闻言陈太极只是微微一笑,便将话题略了过去,随意问道:“师弟来书楼中,倒是勤快得紧,这次又是找什么典籍?” 许恒微微正了正色,说道:“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师兄。” “师弟直言便是。”陈太极放下道书道。 “今日我到东面山巅采气,回返之时,遇到了妖怪袭击。” 许恒此言一出,陈太极双眉顿时微微扬起,问道:“什么妖怪?可能说出模样、特征?” “那怪红皮尖角,四肢修长,躯干粗壮,行动间迅猛非常……”许恒一一道来,陈太极微微点着头,面色凝重了几分,说道:“原来是小赤魔。” 许恒问道:“小赤魔?师兄果然知晓,难道山中一直都有此怪出没?” “也罢。”陈太极略作犹豫,说道:“你逢此难,没有道理不能知晓详情,我便教你知晓。” “这世上有许多仙家福地,灵机充沛,远胜凡俗之中。你可知道这充沛的灵机从何而来么?” 许恒并不知晓,陈太极此时为何提及此事,只能依着猜测道:“由地脉而来?” “可以这么说。”陈太极并不意外,肯定了许恒之言,不过紧接着便道:“但除地脉之外,还有另外一大来源,那便是‘天穴’。” 所谓小天,独立于此世之外,又依附于此世而生,有大有小,有全有缺,有的贫瘠,有的富饶,自然,有的灵机旺盛,甚至还在世间许多有名的灵脉之上。 因此便有修行之人,想到从小天之中引出灵气,用以修行,就这样,与地脉相对的‘天穴’便诞生了。 作为玄微派的山门,太光仙府不仅坐落在太光山这遐迩闻名的仙山之上,还有数个天穴为依,灵机之充沛,遍数世间,也是一等一的仙家福地。 不过,小天也是独立的天地,尤其灵机旺盛,可以引为天穴的小天,或多或少,都有生灵存在,至于如何处置,便要看其中诞生的是什么生灵,占据天穴的,又是什么人物了。 “小赤魔的族群,便出自门中一个小天。”陈太极道:“不过虽因此怪无智、暴戾,将之命名为魔,但是天有好生之德,我们玄微一派,已经占据天穴,不愿赶尽杀绝,便将它们留了下来,任其繁衍生存。” “只是……”陈太极皱了皱眉头,道:“小赤魔竟从天穴之中跑了出来,险些害了弟子性命,这个疏忽实在不小。” “许师弟,你放心,此事我会禀报上去,到时门中应当会有反馈。” 许恒眉头微微一挑。 他来书楼次数不少,也与陈太极见过数面,偏偏不知为何,始终没有通过姓名,不过如今看来么,陈太极对他的来历,其实一清二楚。 许恒想了想,只是抱拳一礼,说道:“如此,谢陈师兄。” 陈太极微笑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事没问师弟。” “小赤魔铜皮铁骨,初入炼炁的修士,很难奈何得了,你是怎么脱身的?” 许恒也不觉得有甚值得隐瞒,便将前后应对详细说了,陈太极听着颇为惊异,说道:“你倒是临危不乱,应变敏捷,说不定有些斗法的天赋。” 许恒没把陈太极的夸赞放在心上,不过闻言心中一动,便顺着话问道:“小弟经此一事,正是起了习练法术之心,不知师兄可否教我?” “哈。”陈太极摇头一笑,随意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沿此而去,第六个书架之上,便有几卷法术珍本,自去找吧。” “有劳师兄。”许恒又是一礼,便与陈太极别过,朝着书楼之内而去。 转过两个拐角,才找到了陈太极说的第六个书架,上上下下找了一遍,却没瞧见什么与法术有关的字眼,正皱眉时,目光忽然落在一处。 这是一块青白色的玉板,似乎不应参在这些典籍之中,但正因此,瞧去便十分引人注目。 许恒抽出玉板,发觉上面并无刻、写文字,想了一想,便将神念缓缓探出,落在玉板之上。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一篇洋洋洒洒,约有上千余字,间含各种符箓笔画的文章,便从许恒心头浮现。 《杂摄妙用七十二般法术详解》。 许恒细细品味一番,不由生出些许喜意,这竟是一篇包罗驱物、搬运、入魇、隐身、幻术、驱邪、诸符、通幽、卜算……种种法术的合本,不仅如此,还有一些法术原理的阐述与叙论。 虽然与他想象中有些区别,也不算是什么厉害法术,但若细究起来,却是正合他的所需,至少更宜初习法术的入门之用。 —— 改了点bug,来晚了。 第十八章 柳道人的剑 许恒读着《杂摄妙用七十二般法术详解》,不觉便沉浸其中。 详解中说,世间的法术,无论是强是弱,是难是易,是高深是粗浅,都分内外两炼。 所谓内炼,即是法术修炼的境界,比如一门法术,可能分为三重,也可能分为五重,八重,九重,具备不同的玄妙,需由修行人去节节攀升,直到臻至大成。 甚至,若能修行到了一定境界,都有可能脱离窠臼,在原本的法术之上,创造出全新的可能,不过这就是论外之事了。 而外炼,指的则是法术运炼的四个境界,又被称为‘四入’,即入门、入微、入化、入道。 入门自不需说,入微指的是将法术练习、领悟到了登堂入室,炉火纯青的境界,至于入化,则可理解为已经曲尽其妙,修炼到了这个境界,法术的各种运用与变化,都能信手拈来。 至于最后一个境界入道,详解之中便没说了。 法术的玄奇,实在看的许恒心驰神往,甚至第一次,令他产生了迫不及待的尝试之念。 许恒细想过后,选定了一门搬运之术,也没离去之意,便在书楼之中,就地修炼起来。 《杂摄妙用七十二般法术详解》中的法术,只是一些寻常术法,至多不过罗全了些,但要非说精妙与否,书中也说皆不入流。 相应的,修炼起来自然也没什么难度,这个搬运之术,更是仅有一重境界,只要将符箓修炼出来便算成了。 许恒静下心来,开始尝试将搬运术的符箓,在心中勾画出来,这粗浅的法术,就连符箓都简单得多,只有一十几画,许恒试了几次,便一气呵成。 到了这里,观想一步就算成了,接下来只需运起真气,便能尝试激发出来。 炼炁修士对于法术的修炼,便止于此,只有炼成玄光,能够直接以法力凝成符箓,可以藏在胸中蕴养、修炼,才算真正法术有成。 不过外炼运法,倒是没有妨碍,许恒提起一缕真气,全神贯注,将之合入符箓之中,随后运转起来,朝着书架之上,微微招了招手。 只见书架之上,轻轻摇了一摇,便有一本书册飞了出来,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托着,缓缓飞到许恒身前。 许恒心头喜悦,搬运着书飞来转去,对于搬运术的运用,很快得心应手起来,这才渐渐熄了新奇之心,正准备将书册运回架上,却也正是这时,恰好费尽了那缕真气,书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许恒怔了一怔,真气用尽,法术消散,自是正常之理,可他看在眼中,却不禁想到:“终究修为才是根本,若没真气法力在身,什么法术也是徒然。” 许恒暗暗摇了摇头,从地上将书册捡了起来,瞧见封皮上的大字,倒是怔了一怔。 这是一本《初窥门径》,许恒印象颇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到了这边书架。 他随意翻开封皮扫了扫,却又发现,原来自己是有误解,这《初窥门径》乃是一套成书,手中这本,是《身法篇》,教人如何将自己的身形,炼得敏捷、灵动,甚至自由无拘。 许恒瞧了几眼,觉得颇有意思,便默默念了几遍,对照着已经记下内容,这才物归原位。 出了外间,发现陈太极已没了踪影,许恒也不觉得意外,离去之前,又到书架之上找了一找,《初窥门径》果然还在。 许恒翻开封皮,便挑了挑眉,这本果然不同,是《剑术篇》,讲的是些剑术理论与基本练法,许恒想了想,索性一同背了下来。 也是他自幼记性便好,开启宿慧之后,还有更上一层的趋势,生生背下两本书竟也没用多久,出了书楼,天色都还正好,他便一路默默想着,朝着院落走去。 炼炁自然还是首要,道书研读也不能落下,甚至在许恒心中,这比修炼还要重要几分,只是来日漫漫,可以循序渐进,至于法术、身法、剑术,都要排在功课之后…… 话虽如此,许恒回到院中之时,手中还是多了几条笔直的树枝,许恒坐在院中,研究着七十二般中的气刃术,削废了几条树枝,便得到了一柄三四尺长的木剑。 许恒将剑拿在手中,瞧着心中竟然有些欣喜,不由摇头一笑。 谁家少年没有幻想过一剑西来,天外飞仙?何况他一个两世为樊笼所困的人,更有一种对于御剑乘风,出入青冥的渴望,无声无息刻在心中。 他端详了会,忽然起了身来,回想着《剑术篇》中的练法,握好了剑,缓缓挥起。 点刺劈撩,挑抹斩削……再与步法结合,说来繁多,其实都是基础招式。 不过这个基础,却不是想象之中一般简单,无论是剑术还是什么,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盲目去练,都是极为不智的。 好在许恒毕竟有修为在身,真气可以保护他的肌体,不会因为行岔练错受伤,而《剑术篇》中,又有准确的校对之法,因此他能一再尝试,找到正确的方式,于是这么一练,便入了迷。 等他停下之时,明月都已到了天中,夜风吹来一阵凉意,许恒这才发觉浑身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将木剑放到一旁,准备舀水清洗,目光落在缸中水面,却是忽然发觉身后院墙之上,竟然站着一道身影! 许恒转身朝上望去,只见院墙之上,一名马脸道士漠然负手而立,相比上次见时的懒散模样,许恒竟觉他的身躯,便如神峰一般挺拔、伟岸,就连一张马脸,都显得威仪起来。 许恒恭揖一礼:“弟子许恒,见过院主。” 柳道人目光似在他的身上刮过,说道:“你以前学过剑么?” 许恒不明其意,摇头否认道:“不曾。” “嗯。”柳道人没有解释,淡淡应了一声,便昂首去望月色,只有不含情绪的声线传来:“你在启明院的地界,遇到小赤魔的袭击,算是我的疏忽。” 许恒正讶异,柳道人却似没有等他反应的念头,接着说道:“教你一式剑术,不算弥偿。” 下一瞬间,剑光扬起,仿佛一道闪电,凝固在了夜空之中。 第十九章 进境 月色下,柳道人倒持长剑,淡淡问道:“学会了么?” 许恒还沉浸在那一剑之中,闻言怔愣片息,老实答道:“不得要领。” 柳道人并不意外,却忽收剑入鞘,往下一丢,精准落在许恒怀中,神情淡淡道:“你的剑术基础太差,若能练到登堂入室,便有可能领悟一二。” “修成玄光之前,如果能有所得,我便收你为徒,传你飞剑之术。” …… 柳道人的剑与话语,在许恒心中留下了深深烙印。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轻易便会动摇想法的人,即使天大的诱惑砸在了眼前,他终究还是将躁动按下,按部就班的修行、学道,除此之外的时间,才会提升练习剑术的比重。 不知不觉,许恒来到启明院中已近兼旬,这些时日,凌灵秀曾来过两次,一次指点了许恒炼炁之时,积压的一些困惑。 那日之后,许恒便水到渠成,突破了炼炁四重,距离修成玄光,又稍稍靠近了些。 第二次来是在晚间,许恒正在练习七十二般法术,凌灵秀教会他,可以先将符箓画在纸上,如此施法之时,便能省去观想的时间。 当然,绘制符箓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虽然这种不入流的法术,对于载体的品质没有要求,但是绘制起来,也是非要一气呵成,不能够用丝毫停顿、歪斜,甚至笔锋都不能有丝毫不均匀的,稍有差池,便绝不能有效。 许恒甚至觉得,绘制一张符箓,要比心中观想难上许多,这可能是因为他的心力较强,而绘制符箓却需不断练习,以求熟能生巧的原因。 不过学习绘制符箓,还是给了许恒一个极大的启发。 这些天,他也常常进入虚幻天地,有时是在闲暇之余、放松心神,有时也是为了尝试,能否找到那片天地的利用之法。 绘制符箓之时,许恒便想到,他要绘制一张符箓,颇是耗费心神、时间,但在虚幻天地之中,只需一念便能凭空生出,而且因为是他观想得来,定不会有任何瑕疵。 当然,虚幻天地中的东西,是无法变为现实的,但符箓——至少这不入流的法术符箓,它也并无多少神奇源于本身,只是替代、省去了观想的时间而已。 那么,是否可以在虚幻天地之中,先将符箓生成,再在施法之时,以神念映照于心,省去观想的时间呢? 答案是肯定的,而且只要稍加练习,便能熟练起来。当然,许恒明白相比一时更快的施法速度,真正重要的还是自身的累积,不会因此就放弃了观想与绘制符箓。 这个发现的意义,更在于给许恒带来了更多的灵感,不过这也都是日后倘若修行有成,才能尝试的事了。 除此之外,许恒的剑术自然不会没有长进,十几日来,时间或长或短,他都没有停了练剑。 从最初连架势都摆不正的生涩,到寻得正确的发力方法与练习,他只用了一夜,再到结合步伐连贯的变换招式,他又用了三日,接下去的,便是越练越快,越练越熟…… 院子中,除了厢房之前,又多出了一块被剑锋扫开的空地,初时每日都会变大,不过速度越来越缓,直到某一日忽然停下,便再没有扩出咫尺,只是渐渐的,边线的弧度越发自然,似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许恒架势一收,便自然而然地站在了空地的中心,垂目四扫一眼。 他这一次练剑,边缘的杂草竟连分毫也没损伤,说在这方圆之间,他已能够把控住剑的任何变化,也代表着,他已‘初窥门径’—— 至少初窥门径的剑术篇中,便是到此为止。 而再之后,要么是转习更高深的剑法,要么便是在实战之中去求磨练,却不是熬磨这些基础的变化能够精进的了。 许恒长长出了一气,他也没有想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有所成就,可惜对于柳道人的那一剑,始终都似蒙了一层薄纱,记得起,瞧不清,更不知道如何去学。 好在许恒距离修成玄光,还有一段不能算近的距离,他也不是急躁求成的性子,既然现在不成,那就留待以后,秉持勤练不辍的心也便是了。 许恒收剑入鞘,舀来一盆泉水,准备擦拭练剑出的薄汗,才将水用手捧到面上,忽然传来一道嗖嗖之声。 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从何而来一页信笺,竟然静静悬在空中,许恒甩开水珠,接过信笺打开一瞧,里面只有短短两行小字,说的却是召他前去院主观前。 许恒挑了挑眉,虽然不明就里,却也不敢怠慢,随意洗了把脸,便将长剑放下,匆匆出了院门。 走在幽静的竹林中,云雾缭绕、光影斑驳的景致,似乎使许恒回到了来启明院的那一天。 启明院中,每月月初都有讲道,偏偏许恒来的不甚逢时,至今还没等到。 大半月来,虽也收获满满,去院主观的路,却还是首次重新踏上,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如此的短。 许恒很快出了竹林,院主观的门墙出现在眼前,却是发现,陈太极正抱着一柄法剑,定定站在观门之前。 许恒想起信中说的,似乎便是只到观前,缓缓停下脚步,揖手礼道:“见过师兄,可是师兄飞书召我前来?” 陈太极微微一笑,说道:“是我召你前来,不过为的却是院主之命。” 许恒正色道:“院主有何吩咐,还请师兄示下。” 陈太极道:“门中已经查明,有不少小赤魔从天穴之中跑了出来,不少都在我们启明院的地界附近。” “太光仙府,乃是清净之所,不可放任不管,因此门中有命,要将所有小赤魔都捉拿起来。” 许恒若有所思道:“所以,需要院中弟子出力?” “不错。”陈太极道:“在你之前,已有些人前来领命去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弦金圆环,说道:“这是院主赐下的法器,只需拿着此物,对着小赤魔念动咒语,便可将其收了。” 第二十章 试剑 许恒领命离开,却又回到了自己院中,将柳道人赐下的那长剑带上,才往山中而去。 虽然陈太极说,遇着小赤魔,拿着法器念动咒语便能收拿,只是一件繁琐的差事,没有什么风险可言。 不过许恒觉得,自己还是要有应变之力,无论派不派得上用场,至少握在自己手中。 而且,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许恒日夜不辍,剑术总算小有所成,难免便有试剑之心油然而生。 …… 山间的安静,一如既往。 时隔十日有余,再次跨过溪水,许恒没有迟疑,径直走入林中,未久,便来到了一棵熟悉的树木之前。 树干上的大洞,似乎还残留了惊险一幕的气息,不过许恒却没多瞧,便从此处偏离路径,朝着更深处的林中而去。 小赤魔不是什么狡诈非常的生物,不会遮掩踪迹,如果那头袭击自己的小赤魔没被他人捉走,应当不难找到。 许恒略略运起真气,以防措手不及的同时,也是强化五感,认真找寻着林木、灌丛间,透露出的不和谐之处,似乎有一条模糊的道路,浮现在了眼前。 一路沿行而去,能够留意到的痕迹果然越来越多,许恒却反而皱起眉头。 小赤魔只是天穴中的一种生灵,为何命名为魔?就是因为此魔无智、暴戾,甚至同类之间,都会无缘无故厮杀致死,到了山林之中,更是肆意妄为。 小赤魔尚且有如此的破坏力,许恒很难想象,真正的魔又是怎么样的?是否对万灵的平衡,都会产生毁灭性的影响? 许恒绕过林间鹿的残尸,步伐陡然加快不少,而且一边行进,一边尝试着,将神念放了出来。 修行之人,随着修为精进,神念也会逐渐强大,直到蜕变为神识,便有搜天索地,交感万物之能。 许恒突破到炼炁四重,神念又壮大了些,虽然距离那等境界依然遥远,但是粗浅的感应并不欠缺,再配合上强化后的五感,成效是立竿见影的。 他能感知到,模模糊糊的讯息从远方传来,并且伴随他调转方向寻去,渐渐变得清晰、准确,直到有古怪的吼叫,随风传入了他的耳中。 许恒循声而去,竟然出了林子,前方古怪的吼叫中,夹杂着泉流的声音,似乎是个山涧。 许恒将手放在剑柄之上,快步往前而去,只是随着距离逼近,前方吼叫却忽然小了起来,只余水声潺潺,等到许恒赶到之时,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逃了么?”许恒双目微微眯起。 他往此处赶来,确实没有遮掩脚步,但是小赤魔无智且暴戾,又在山林之中没有天敌,怎么会逃?无非就是—— 察觉到了许恒前来,便悄悄躲藏起来,以备突然扑袭罢了! 熟悉的一幕骤然重演,一个迅猛的黑影从一块山石之后,猛然飞蹿而出,朝着许恒扑来! 不过这一次,许恒已经做足准备,他瞧清了小赤魔三只指爪上尖利的寒光,忽然朝后一闪。 小赤魔扑了个空,许恒闪出两步,却已停住退势,长剑铮声出鞘,顺势朝前一抹,便在小赤魔的皮肤之上,留下一道血痕! 只是这道血痕,并不那么的深。 剑术中的抹,许多时候是为转变方向或着连绵攻势而生,出手之时,更重迅速、轻巧,落在铜皮铁骨的小赤魔身上,效果似乎并不显著。 许恒心中念转而过,又是一个转身,又叫小赤魔的追击扑了个空,回身后劈,又留一道伤痕。 劈斩的力道,显然不是平抹能比,小赤魔痛的怪叫,不过此物生性暴戾,反而被激起了凶焰,攻势反而快了几分。 可是许恒只是将身一矮,便又躲过了它横扫,长剑回撩,又是一记! 他确实极有斗法的天赋,搏杀之间,自然而然,便又进入了那种头脑清醒,思路清晰的状态之中,就在数尺方圆之内,绕着小赤魔闪转腾挪,仿佛回到了练剑之时一般挥洒自如。 在方圆之中,把控住剑的任何变化,也就是将局势的任何变化、进展,都握在了自己手中。 小赤魔混混沌沌的脑子,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何许恒总能先它一步,擦着攻势躲了过去,剑却如雨下般,接连杀来! 点、刺、劈、撩,挑、抹、斩、削…… 一道又一道剑痕,出现在小赤魔的身上,最重的一剑,几将它的小臂竖斩下来。 这种情况,是即使同类厮杀之时,都绝不会发生的,可能第一次,恐惧的情绪在这暴戾生物心中萌发了。 许恒又是一剑,斜斩在小赤魔的背上,小赤魔竟没再此转身反击,而是兀地一声大叫,便逃也似狂奔出去。 许恒眉头一扬,没想到这小赤魔还真会逃跑,不过他又怎么可能放过。 既已决定试剑,便要一以贯之,斩杀此魔才算功成,当然话虽如此,想要做到其实并不容易。 别看许恒仗着剑术,从容占据主动,可是虽将此魔,斩得浑身剑痕、鲜血淋漓,却也没能真正重创了它,否则它又怎么还有力气奔逃? 除非动用法器将之收拿,否则许恒预料,纯靠剑术想要耗死此魔,非要半日功夫缠斗不可。 许恒心念疾转,当下情形,正可试试法术的神妙,也是看看他的试想,究竟是好是谬。 他箭步如飞,追在小赤魔后,心分二用,一手举剑在前,一手掐起剑指,缓缓在那剑身之上抹过,淡淡的光气,便从其上寸寸浮现。 无形的锋芒,悍然吐露。 ——气刃术!附着在了剑锋之上。 许恒深吸一气,提起真气足下一点,身形猛地飞纵出去。 这一刻,许恒似乎隐隐感受到了,柳道人夜下那一剑的意境,剑锋遇到的些许顿感,没有阻碍他的动作分毫。 许恒跃击而下,挥剑一斩! 小赤魔的身体狂奔出了几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长着尖角的头颅正好应声滚落下来。 “呼……”许恒长长出了一气,平了吐息,随后将剑一甩,血珠飞洒出去,落入山涧之中。 剑身再次恢复如霜,许恒这才收剑入鞘。 第二十一章 云法与遁术 许恒修炼之时,便发现气刃术若是击发出去,威力就会飞快降低,到了两丈开外,莫说‘气刃’,恐怕说是微风都有不如。 可若不将气刃击发出去,又要时时刻刻维系法术,虽然能够保持锋锐,但真未必有何用处。 因此许恒便想到,能否将气刃术加持到剑身之上,再源源供以真气,使其威力不减,结果不仅真能做到,还能相辅相成,使得剑身时时新硎,又得气刃加持,便有削铁如泥、切金断玉之威。 许恒不知道,这其实就是炼炁修士最常用的‘符器’的原理,只是觉得,即使是不入流的法术,也潜藏着开发的可能与价值。 至少今日一试,已经完美达到了他的预期。 许恒收剑回鞘,又将法器圆环取出,虽然此魔已诛,但也不知尸躯是否有害,还是依法‘捉拿’起来为善。 他将陈太极传下的咒语默默念动,气机牵引之下,便见小赤魔的尸身缓缓从地面上浮起,许恒忽然又有一种朦胧的感觉—— 就如那日在书楼之中,从陈太极身上感觉到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力量一般,将小赤魔的尸身死死包裹住了,随后猛地一收。 小赤魔就如此飞入了圆环之中,完全没了踪迹。 “这就是法力么?”许恒心有猜测,又不由想到:“不知何时,我才能够贯通天地之桥,修成玄光,炼就法力?” 想着想着,方才试剑带来的些许喜悦,竟就消弭了去。 “道阻且长,皮毛成就,如何值得沾沾自喜?” 许恒收回法器,转身便要离开,不过还没走出山涧,面色却是怔了怔。 早先颇为全神贯注,如今松弛下来,他才发觉山涧之外,不知何时竟然有了来人。 而且从神念捕捉到的气机看来,还是一个熟悉的人。 许恒走出山涧一看,便见小腰秀颈,身姿绰约,果然是凌灵秀等在林前。 “师姐。”许恒走上前去,问道:“你是何时来的?” “才到未久,恰好瞧见师弟最后一剑。”凌灵秀目若含光,说道:“师弟,你的进境好快。” “微末伎俩,怎么值得师姐夸赞。”许恒摇了摇头,又问道:“师姐怎么会来此地?” “我也是来捉拿小赤魔的。”凌灵秀笑盈盈道:“这可不仅仅是启明院的差事。” 许恒更觉疑惑,不由问道:“门中天穴,究竟跑出了多少小赤魔来?竟连门中弟子都要出动。” 凌灵秀想了想道:“其实这也是个未知之数,因为跑出天穴的小赤魔,可能依然在增加。” 许恒吃惊道:“不是一时疏忽么?怎么还能叫小赤魔再跑了出来。” “唔……”凌灵秀想了想道:“本来这些事情,你还不应知晓,不过门中也无明确禁令,我便说予你听吧。” 许恒点了点头,认真听着,没想到凌灵秀的第一句话,便叫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祖师飞升之后,门中又历经风波,使得本来定在门中的几个天穴,出现了斗转之象。” 许恒第一次知晓,玄微派中有着数个天穴存在,不是因为太光仙府得天独厚,而是开派祖师以大法力,将这些小天地生生拘来,化作天穴供养仙府。 运转天地、摩弄乾坤,许恒实在难以想象,这究竟是什么神通,已飞升了的祖师,又是什么修为境界? 许恒心中陡然生出无限神往,可惜,祖师已经遁去天外,除非他也能够飞升而去,却是恐怕无缘瞻仰了。 凌灵秀还在接着说着:“小赤魔出身的那个天穴,便是最先产生移位的,若非门中仍在极力维持,恐怕早已脱离太光仙府。” “小赤魔之所以能跑出天穴,也是因此原由,门中虽然勉力维持住了天穴斗转,但是移位已经发生,天穴与仙府之间,多出了许多连接之处,如今门中还在排查。” “原来如此……”许恒道:“看来想将山中的小赤魔扫尽,却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了。” “正是。”凌灵秀眼角微微扬起,说道:“师弟可要同我一道。” 许恒心知肚明,凌灵秀是专门前来寻他的,照理他没推拒之由,不过想了一想,还是道:“师姐的修为高我许多,又能腾云飞遁,我与师姐一道,即使不会拖累,也帮不到师姐吧。” “师弟此言差矣。”凌灵秀道:“我也没有修出神识,单凭神念搜索,难免会有疏漏。但是若有师弟相助,不说万无一失,总也能够更加周密。” “而且我以腾云搜寻,不比师弟快上许多?” 凌灵秀话已说到此处,许恒也只能够应道:“如此也好。” 凌灵展颦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便将云法使出,托起两人到了林子上空,寻了一个方向低低飞去。 再次乘云,许恒仍觉新奇,凌灵秀见他模样,念头一转,问道:“师弟可是想学腾云之法?” 许恒讶道:“自然想学,不过没有修成法力,也能习得云法么?” “不能。”凌灵秀道:“不过在修成法力之前,你可先将乘风术、招雾术参透,日后接触云法之时,想要炼成,便能快上许多。” “原来如此,谢师姐指点。”许恒点了点头,忽又想起自己翻阅典籍时的疑惑,索性趁此机会一并问了:“师姐,我看书中说道,除了云法,还有各种遁术,其中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么。”凌灵秀点着面颊,思索着道:“遁术粗浅之时,其实也与云法差别不大,至多就是飞遁快些,不过修行起来,也要更难一些。” “你也可以理解为,从腾云飞遁,变为乘风飞遁、御剑飞遁、架火飞遁……种种,便是各种遁术。” “真正区别云法与遁术的,还在高深之处,譬如说风遁,若将风遁修行到了高深境界,便能真正身化为风,不仅来去自如,还能变化万千,就是天山界屏,如有丝毫缝隙,都能化作一缕微风,从中穿行过去……” 第二十二章 白阳丹 许恒不难理解,凌灵秀所说的遁术境界,是怎样的一种概念。 但是以他现在的见识、修为,实在很难想象,修士是如何将自己的身躯转化成风、火、甚至剑光…… 修炼到了这种境界,那真是实实在在的千变万化,青冥九幽,还有何处不能去得? 与凌灵秀的交谈,总能引发许恒的无限遐想,因为她不介意对许恒说一些,炼炁修士很难知晓的东西。 当然,许恒知道行远自迩,所以听归听、想归想,却是不能好高骛远。 正想着,凌灵秀忽然道:“师弟,将那法器拿来。” 许恒回过神来,也不多问,便将弦金圆环取出,只见凌灵秀接在手中,便往云下一抛,圆环飞落些许,就从林中生生拘起一头挣扎不休的小赤魔来。 凌灵秀收回法器,拿在手中摇了一摇,笑吟吟道:“我说与师弟一道捉拿小赤魔,可不是偷闲。” 许恒不由一笑,道:“这是正事,自然放松不得,我这便也放出神念,襄助师姐搜索。” 他却不比凌灵秀修为高深,放出神念,便难分心闲谈了,索性将目闭起,细细感受着林间的动静。 凌灵秀见状,便将云法压低,维持在林子上空,漫无目的地飞着,谁若寻着小赤魔了便以法器捉拿。 两人齐心协力,半日下来,竟也捉回了七八头小赤魔,直到晚照欲落,凌灵秀才将许恒送回了启明院中,告别离去。 凌灵秀走后,许恒独自去了院主观前,陈太极果然还在原处,他便上前交回法器。 陈太极拿在手中瞧了瞧,明显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说道:“启明院弟子不计功德,但也是为门中出力,不可没有示意。” “所以捉回一头小赤魔来,门中便赐白阳丹一枚。这一瓶九枚,师弟可收好了。” 许恒不禁愕然,这才知晓捉拿回来的小赤魔,为何都在自己法器之中。 不过都已到了此时,他也没有推拒之理,只能接了下来,随后陈太极又将法器交回,说道:“去吧。” 他没再说什么,不过许恒知晓,本来启明院的弟子,为了得到赏识拜入门中,便绝不会轻怠门中之命,有了白阳丹的督促,更加不必多说了。 许恒收起法器、丹药,告别了陈太极,回到院子之中,这时已经夜色如水,许恒只是研读了会儿道书,便开始打坐养神。 …… 直到翌日天将未明,许恒才从定中脱离,出了房门,凌灵秀果然已经到了。 “师弟。”凌灵秀见他出来,面上便有笑意浅浅,说道:“走吧,今日也不能够懈怠。” 两人昨日本已约好了的,许恒自不意外,不过他走近前去,拱手唤过师姐,顿了顿声,却道:“师姐早已知道,捉拿小赤魔能换得白阳丹?” 凌灵秀回首看着他,一双眸子仿佛秋水,没作回答,只是抿嘴笑了笑,却听许恒道:“还请师姐往后莫再如此了。” 凌灵秀微微一怔,抿去笑容,低声问道:“师弟何出此言?” “我知道师姐的好意。”许恒缓缓道:“也知道师姐已经帮我良多。” 凌灵秀莫名觉得,许恒的声线是从极远极远之处传来,他说:“这些我都记着,深恐无以为报。” 凌灵秀两手背在身后,不自觉捏着指节,说道:“白阳丹并不贵重……” “我也知晓。”许恒点了点头,白阳丹只是对于炼炁修士才有效用的丹药,所以他没有将白阳丹赠回凌灵秀的意思,只是道:“交者以诚,诚至则谊固,这样便够了。” 凌灵秀怔怔然抬起头,下意识道:“师弟不是要与我划清界限么?” 许恒奇怪道:“师姐怎会有此念头?” 凌灵秀只觉世界陡然明媚起来,许恒没有发觉,接着道:“我听说门中弟子捉拿小赤魔,是以功德为计?今日捉拿的小赤魔,还请师姐全部带走吧。” “如此……也好。”凌灵秀微微偏过头去,说道:“就依师弟之言。” 许恒点了点头,又瞧天色,说道:“本来还想趁着天将未明去往山顶采气,功课之后再作搜寻,看来似乎来不及了。” “来得及。”凌灵秀道:“师弟不是好奇遁术么?我教师弟感受一下。” “哦?”许恒还在讶然,凌灵秀已忽然走近前来,略略犹豫一下,还是握在了他手腕之上,轻轻喝了一声:“起!” 许恒正觉她的手掌冰凉,似乎寒玉一般,足下已经陡然转起一股旋风,紧接便觉身体一轻,一股失重之感猛烈袭来,不片刻,已经到了天上,再往下看,那山顶都已在望了。 “这就是风遁之术?” 许恒不过念头一转的时间,山顶那块巨石已经变得巨大,完全占据视线,眼看就要生生撞了上去,凌灵秀忽然又是一声:“缓!” 许恒立即便觉周身风流舒徐起来,至少能够容他调整身形,缓缓落到山石之上,这才微微出了口气。 “师姐这风遁……好生迅疾。” “我的风遁还未入微。”凌灵秀道:“变化不够灵转,师弟没受惊吧。”只是如此说着,眼角不禁弯了一弯。 “我不妨事。”许恒调整吐息,真气运转起来,自然便没什么不适了。 “如此便好。”凌灵秀笑吟吟道:“师弟想要采气,现在便要入定了。” “谢师姐提醒。”许恒回头一望,光霞几乎已从晕满天边,忙在石顶之上盘坐下来,想了一想,又从袖中取出玉瓶,倒出一颗白阳丹服下,这才开始调息入定。 凌灵秀在旁瞧着,见他竟然真的就在几息之间,便已入了定境,随着紫气东来,气机盎然蓬勃起来,似与天地间的万物,成了和谐的一体。 她不由微微睁大了眼,发觉许恒白袍之上,似乎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紫霞,山头明明洒满金辉,却仿佛独他一人,与漫天东来的紫气,产生了冥冥之间的呼应。 第二十三章 感应 时隔兼旬,再次尝试采气修行,许恒生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上一次,他感到紫气灌顶而入,浑身温融活沛,真炁急剧壮大……可惜,那并不是缘法天授,反而是修行之障,道书中说若入障中,轻则修为退转,重则真炁涣散,实乃劫数。 但这一次,许恒却感到截然不同,他真的隐隐感受到了,伴随紫气东来,天地间的万物都在焕发生机,而他也在天地之间,自然便与这种气机生出交感。 许恒甚至感受到,自己足下的山峰都有气机勃勃而发,几比天日还要显照,实令许恒观叹。 只是……这山的气机,为何似在呼唤着他? 许恒无心多想,静下心去行功运气,初时只觉炁随吐息,升沉如常,渐而渐之,则感由内而外,氤氲升发,似乎随着天人交感,身躯深处潜藏的生机也随之喷薄而出。 几如江河汇海,许恒便觉真炁飞快壮大,直到大日完全升起,紫气散于无形。 …… 许恒兀地一声长吁,一道白气如剑,竟然射出五六尺余,终于散在风流之中。炼炁五重已然水到渠成。 “恭喜师弟,修为再进。” 许恒还没动作,凌灵秀就看出他已从定中脱离,提前走近前来,说道:“距离修成玄光又近一步了。” “谢师姐。”许恒这才睁开双目,摇了摇头,只是笑道:“九重也才走过半程,触及玄光,还不知晓会是何时。” 凌灵秀想了想,认真说道:“如有机会,师弟一定尝试修成三十六重,再贯通天地之桥。” “修成三十六重,才算上乘道基,日后便有一丝希望,炼成上三品的金丹。” “竟有此事?”许恒眉目微动,他才修行未久,金丹之道,于他无异云山雾绕,只知丹分九品,鼎定长生。本来以为与自己还离得甚远,却没想到,原来在这炼炁、玄光之时,就已有了伏线。 他想起《山中随笔》之中,那句“九层之台,始于累土。”,缓缓点了点头。 修行是条漫漫之路,想要走得更远,就要筑成圆满的求道之基,这些都是有明示的,只是不知,炼炁三十六重,究竟有多难? 许恒沉思片刻,问道:“师姐可修成三十六重了?” “我资质寻常,功至三十四重,便再难以为继。”凌灵秀道:“还好叔父疼爱,为我寻得千年朱果一枚,这才筑成了上乘道基。” 其实凌灵秀说自己资质寻常,实在是十分自谦,因为功至三十六重,本来也非常人能够触及甚至想象的,就是天资横溢之辈未必能够做到。 而她服下千年朱果,进境也绝不是那么简单,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许恒不知其里,只觉有些意外,问道:“师姐屡次提起的叔父,莫非也是门中高人么?” “我叔父不是玄微中人。”凌灵秀道:“他是东海散仙,神通广大,只是道法与我不合,才将我送到玄微学道……” “原来如此……” 闲聊之际,日攀重云,凌灵秀忽然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便道:“师弟已经做过功课,我们也该动身了。” 许恒正要应下,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师姐,山可有灵?” “或许有吧……”凌灵秀不太确定道:“师弟何出此问?” 许恒沉吟着将自己炼炁之时的感受说了,凌灵秀更觉意外,说道:“我也曾经采炼紫气,常常感应气机,为何从没这般感觉?” “哦?”许恒眉头微微皱起,疑道:“难道只是错觉?” 凌灵秀想了想道:“或许不是错觉,只是天人交感之时,感应变得敏锐,察觉到了别的什么事物。现在还能感觉到么?” 许恒摇了摇头,凌灵秀又道:“那师弟可还记得,气机是从何处散发出来?可以寻了过去,看看能否感知。” “这个么。”许恒道:“或许可以试试。” 凌灵秀轻轻颔首,竖起葱指召来云雾,将两人托升起来,缓缓朝着山崖之下落去。 许恒一边回想,一边不太确定地指着方向,可在山崖之下兜了一圈,始终没有发现,凌灵秀这才道:“看来可能真是师弟错觉?” “不对。”许恒道:“我越回想,越觉那时感受真实无虚……” 说着说着,他忽然盘坐下来,摒去五感,极力放出神念去寻找。 第一次,他觉到神念接受的信息竟然无比清晰,他感觉到风流的变化,无常无定,感受到山脉的巍峨,似乎能够历经桑田沧海……可偏偏找寻不到,那个呼唤他的气机。 “莫非真是错觉?”许恒心中兀地生出怀疑,但又被他顷刻按下:“不对,绝非错觉,那时——”想着想着,许恒忽然一怔。 为何他会如此执念?他并不是固执顽拗的人啊。 许恒越想越觉自己方才心态不对,可是无缘无故,怎么会有妄念缠身? 许恒双目微微阖起,迫使自己冷静,脑中顿时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是了。”许恒喃喃道:“是那个气机在呼唤我,而不是我感知到了它。” “什么?”凌灵秀听见许恒自语,不由道:“师弟?” “我知道了,师姐。”许恒双目一睁,朝斜下方一指,说道:“往此处去。” 凌灵秀心中虽是不解,但见许恒神色,还是驾着云雾往下而去,转过一处山间,却只见到一片藤曼盘虬,其中有道清泉,潺潺流出…… “师弟?”凌灵秀回过头来,却见许恒目光如炬,濯濯望着那道清泉出处,他已完全摒弃感知,遵循着心中那种被呼唤的直觉,笃定道:“就在此处。” 凌灵秀面有惑色,想了一想,还是将云法靠近了去,又起了一个搬运之术,尝试着将藤曼扯开。 “这是?”凌灵秀抬起眼睫,微微睁大了眼,只见藤曼之后,兀然出现一个洞穴,通往山壁之内,清泉正是从此流出。 可是方才她以神念去探,却只感到一面山壁,全然没有发觉。 第二十四章 玄虹幽华 “这里竟然有个洞穴,为何神念全无所感?” 落入洞穴之中,凌灵秀仍有不解,仔细瞧了瞧四周,目露疑惑:“似乎并无禁制痕迹啊?” 许恒没有留意这些,目光落在地面之上,发觉泉水是从洞穴深处潺潺流出,已经漫过了两人鞋底。 他寻着泉水来的方向望去,眸中露出深思,天然的洞穴,通常都是向下蜒伸,这里却是平直向上,而且地面的平整,似乎也不太像天然形成。 许恒眉头微微皱起:“难道是门中高人开辟的洞府?” 凌灵秀说道:“门中确实有些荒废了的洞府,都是前人所留……”可是说着说着,她又不太确定起来,道:“但是细分起来,这里还是启明院的地界,照理不会有人在此开府修行。” “原来如此。”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忽然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三五步。 果不出他所料,自他踏入此处,那种呼唤之感就骤然变得强烈许多,并且越往里去,便愈显明起来。 “师姐。”许恒深吸一气,说道:“我想再往深处一探……” “师弟是想将我排摒在外么?”许恒余言未尽,凌灵秀已经接过话道。他不禁回头望去,见她眼角露出几分笑意,说道:“但我也很好奇,师弟感应的究竟是什么事物?” “说不定师弟会撞见什么机缘造化呢。” “师姐说笑了。”许恒洒然道:“莫说机缘造化,哪里来得那么轻松,就是真有意外之喜,也是你我一同寻得才是。” 凌灵秀只是莞尔,走上前与许恒并肩,又在空中一摘,便有一点明光幌幌落在指尖。 这明照术,七十二般法术之中也有,许恒并不感到新奇,便借着光亮往里而去,不过出乎预料的是,朝着洞穴之中深入,周遭并没变得幽暗起来。 许恒默数往里走了也有数百来步了,照理已经没有光源,可是洞中虽然不算明亮,可见度却没降低多少。 凌灵秀见状,索性没再维持法术,两人又往里走了两三千步有余,不知已经到了山腹中的何处,忽然隐隐一点刺目的光亮出现在了眼前。 两人相视一眼,脚步默契地快了几分,很快到了近前,前方似是出口,可是明光太盛,两人只能将手掩在眼前,不敢轻易去看。 凌灵秀有心放出神念探查,却是骇然发觉,神念全然无法脱体而出,心中顿时生出些许犹豫。 可是许恒却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强烈直觉,‘呼唤’的源头已经到了眼前,下意识抬手触在明光之上,指尖却只觉得温温洋洋,全无半点不适之感,于是暗暗将牙一咬,便坚定地抬步往里走去。 凌灵秀见状不由微微颦眉,但见许恒已经动作,只得抿了抿唇,跟在其后一同闯入明光。 两人只觉穿过一阵光幕,身前豁然开阔,方才还刺目无比的明光,忽然变得温和起来,只将明亮照满整间,原来是到了一个十丈方圆左右的洞室之中。 洞室正中,是一汪泉池,泉眼之中,犹在源源淌出清泉,两人一路而来足下的泉水,便是从此满溢流出。 而泉池中,又有一座石灯模样的高盏,盏上却有一道光芒流转……不对,应是两道光芒,只是一道明明煌煌,仿佛世界最为瞩目之物,又有明光照耀满堂,因而将另外一道幽光的存在感,夺去了许多。 这两道光芒,就在石盏之上,飞转不休,仿佛一阴一阳,合而不离,交而不融…… “这是……”许恒步入洞室,无暇留意任何事物,目光已为这一明一幽,两道光芒所夺,心中似乎有种冲动,就要喷薄而出。 “就是此物……!”许恒瞬间便确定下来,呼唤着他来到此处的就这两道光芒,再无其他可能。 只是这两道光芒,究竟何物?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什么会和他生出感应? 许恒无法抗拒地往前走了两步,可是心中却又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叫他定要冷静下来。 但也在他困惑纠结之时,凌灵秀忽地惊呼道:“这莫非是……” “嗯?”许恒足下一顿,回头问道:“师姐可是识得此物?” 此时凌灵秀反而失了淡然,不禁走近了两步,喃喃道:“玄虹无量,仿佛昼光,沛然莫御,大气堂皇;幽华内敛,隐变无常,妙化无穷……” “这是玄虹、幽华两大飞剑,不是已被祖师带着,遁去天外了么?” “玄虹幽华,两大飞剑?”许恒心中一震。 “不错。”凌灵秀道:“这两柄飞剑,都是祖师道法大成之后所炼。” “其中玄虹一剑,天罡三十六重,地煞七十二重,皆是禁制圆满。幽华本来也是一般,但是传闻之中,出了些许差错,天罡禁制没能得到圆满,只将地煞七十二重禁制炼成,但也已是法宝仙剑一流。” “这些都是门中明确记载的,彼日我读之时,还惋惜非常,因此记忆犹新……” “法宝仙剑?”许恒听在耳中,只觉浑身仿佛过电一般。 他早已经知道,炼成了完整禁制的,才可算作真正的法器,至于天罡、地煞之分,许恒特意查过典籍,才算明白分别。 所谓天罡、地煞,即是修行人祭炼法器的两种禁制类别,也代表了祭炼法器的两种道路—— 天罡禁制,炼形炼质、地煞禁制,炼法玄奇。 简而言之,天罡禁制能使法器刚柔变化、大小如意,锋锐无双、坚不可摧;地煞禁制则是能给法器附上诸般法术、各种玄妙。 像摩云山柯大的飞舟那般法器,就许恒从书中所得推测,至多也就一重地煞禁制,就已能让潘老道艳羡不已。 而只有天罡、地煞任一禁制圆满,才有晋为法宝之望,法宝二字的重量,可见一斑。 更不必说,按照道书之言,天罡地煞一齐祭炼,还要难上加难…… 玄虹幽华,都是天罡地煞俱全的法宝飞剑,虽然只有一者达到圆满,但也无愧‘仙剑’之名了。 第二十五章 唯争一字 凌灵秀果然一言成真,许恒确实撞见了机缘造化。 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机缘竟然如此之大,如此之重。 呼唤自己的,真是玄虹、幽华两柄仙剑么? 许恒不禁探出了手,缓缓朝着石盏之上,一阴一阳,飞转不休的两柄仙剑伸去。 是的—— 许恒再次得到确认,他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召唤,感受到一种激荡的雀跃之情,沿着冥冥之中的感应,传到他的心头。 可是他的手却忽然止住了。 开派祖师,那是摩弄天地,得道飞升的人物,他道法大成之后炼成的两柄仙剑,没有带着遁去天外,也没传予玄微门中,为何留在此处? 许恒并不认为这是机缘巧合,尤其是——或许他又以自己浅薄的见识去揣测了,但是他实在不信,这样的人物行事会没有预见,没有度量,没有…… 算计? 许恒想到,玄虹幽华呼唤的,也可能是任何有缘之人,任何天资秉赋的人,任何气运所钟的人…… 当然,毫无疑问,此时此刻来到玄虹幽华之前的就是自己,以他的性子,不会否认自己来到此处,就是因为他有得到这份机缘的资格。 问题在于,得到这份机缘,又要付出什么?承受什么? 许恒的手久久停留在了仙剑之前,眸中幽色仿佛渊光,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忽然想起来,穿越也好,转世也罢,自己觉醒宿慧前后,其实都没改变什么,始终都是身不由己。 瘫痪在床,求生不得,求死不得,这是身不由己,拜师邪修,难以脱身,这是身不由己,被捉拿审问,废去邪法,甚至伤及根本,这是身不由己…… 无论前世今身,他都在这苦海之中随波浮沉,得到仙剑之后,会否又被更大的风浪裹挟? 许恒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掌间,看了许久许久,忽然无声地笑了一笑。 “法宝仙剑啊……都已到了眼前,我仍瞻前顾后、优柔难断,何尝又不是身不由己呢?” 不错,不取仙剑,他便能逃避承担由此带来的因果,那若有下一次呢?再避,下下次呢?再避? 有卷道书中说,不沾因果是所有修行人所渴求的,但是人在天地之间,谁能不沾因果呢? 许恒更喜欢另外一个说法,修行之路……唯争一字。 “不争,如何摆脱樊笼,如何将命运把控在自己手中?” 许恒骤然出手,决然探入了高盏,向着玄虹、幽华两柄仙剑而去。 铮!—— 许恒的动作,仿佛破坏了无形的束缚,一阴一阳,两柄仙剑齐齐发出清越之声,铮铮如磬,紧接猛然飞离灯盏之上,在洞室之中畅快飞游起来,呼啸之间,仿佛刮起风雷,震得洞室隐隐摇撼起来。 许恒心中才方生出不妙,两柄仙剑似有所感,陡然威势一收,飞到许恒身旁,游龙也似围绕着他飞旋不止。 许恒心中一动,探手朝着其中一柄而去,它便忽然雀跃起来,就要跃入许恒掌中,但也就是这时,另外一柄仙剑陡然不快起来,发出嗡嗡一声剑鸣。 “这是……”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许恒真的能够感受到两柄仙剑的‘情感’,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玄虹幽华,一阴一阳,竟然互相排斥?他若对着哪柄露出亲近之意,另外一柄立即便要不快。 许恒还没想定,却没想到发觉他的动作停住,另外一柄仙剑,竟也不快起来,两柄仙剑,齐齐鸣啸,洞室顿时再次摇动,碎石如雨一般坠落下来。 许恒无暇多想,将牙一摇,探手握住了仙剑玄虹,玄虹顿时仿佛得胜一般,发出清鸣一摇,化作一道金光钻入了许恒掌间。 许恒只觉片片文字,陡然浮上心头,竟然通篇都是复杂至极的符箓构成,道道都是清光如昼,堂皇大气,然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幽华已经铮的一声,飞离了许恒。 许恒抬目望去,只见幽华化作一道游光,在洞穴之中四处飞舞了片息,忽然将头一转,朝着凌灵秀冲去。 凌灵秀目睹全部过程,还没从惊讶之中回过神,忽见幽华俯冲而来,只是‘啊’的一声,便被这柄仙剑钻入了手中。 许恒本来以为,这柄仙剑不愿与玄虹共侍一主,已要转投了凌灵秀,却没想到,只下一瞬,凌灵秀又是一声惊呼,幽光又从她的掌背破体而出,将势一转,猛地朝着洞顶之上激射而去。 “不好!”许恒心中猛地一跳,幽华已经撞入洞顶之中,只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山腹之中猛地照见天光,原来这仙剑竟是生生破开山体,已然鸿飞而去。 “师姐!”许恒无暇多想,便朝凌灵秀靠了过去,却觉手腕之上微微一冰,原来是凌灵秀已先抓住了他。 许恒只听凌灵秀大声道:“师弟,抓紧我了。”紧接便有一片白光飞出,将两人层层裹住冲天而起。 “这是什么法术?”许恒心中念头一闪而过,白光已带着两人飞过重云,忽然往这下方一坠。 一片斜倚的青石台,突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这是?”许恒顿时想起,自己来到玄微派中的前因后果,念头转动之间,白光已经重重撞在青石台上。 出乎预料的是,竟没丝毫冲击之感,也没伤及地面分毫,白光缓缓洒开,两人便已稳稳站在了青石台上。 凌灵秀长长出了口气,正要说话,殿门之中,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 只一晃眼,飞云老道已经忽然出现在了两人身前,却没去瞧两人,而是深深望了一眼天际,回过首来,神色无比肃然,问道:“徒儿,这是怎么回事?” 说着,语气突然急切了些:“快说,先叫为师心中有底。” 凌灵秀拜入玄微,还从没见飞云这般模样,心中微微一跳,便要和盘托出,但也正是这时,已有数道虹光朝着此间疾驰而来。 “飞云师弟!”虹光未到,声已先至,只闻天上传来一声,说道:“且慢。” 第二十六章 修行路上几多难?舒翼自然见天虹 飞云老道心中微微一沉,念转的功夫,那几道虹光已经近了,朝着身前一落,纷纷显出身形。 许恒抬目望去,来者一行三人,模样风采各有不同。 左首是个老道,寿眉垂胸,肤容红润,颇是仙风道骨,仙家风仪,右首是个青年,宽袍大袖,云纹飞扬,双手负背,昂然傲立……却是个熟面,不是‘赤华仙’陈太辰又是何人。 不过三人之中,为首的既不是一派高人风范的老道,也不是声名在外的陈太辰,而是一名三旬模样、美目含煞的高髻道姑。 “飞云师弟。”道姑一甩手中拂尘,眸光真如冷电一般,沉声说道:“事关重大,连师兄要亲自垂询。在此之前,你也缄默为佳。” 飞云老道沉声说道:“严师姐,我管教门下弟子,什么时候需要你和连师兄来置喙了。” “飞云!”严宝婵冷笑一声,说道:“你真不知道刚才破开仙府飞去的,是什么东西?” 飞云老道吸了口气,但也只能强撑着道:“什么东西?方才我在祭炼法器,却没瞧得分明。” “呵!”严宝婵嗤之以鼻,斥道:“幽华剑出世,你说你没瞧得分明!你是装的糊涂,还是真的糊涂?” 老道终于无话可说,只得摇头一叹,几人便真缄默起来。 但也没过片刻,便见另一个方向的天际,陡然升起大片金光,仿佛云霞奔涌而来,须臾已经布满半天,旋即如瀑倾下,落在青石台上。 只见芒华四溅,金光之中,一名龙眉凤目,不怒自威的星冠道人阔步行出。 “连师兄。” “连师叔。” 来者似乎地位甚崇,甫一现身,众人便纷纷行礼,即使飞云老道,也拱手唤了一声:“连师兄。” 连道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淡淡一扫,落在凌灵秀身上,说道:“飞云师弟,幽华剑出世时,一并飞出的是你的法术吧。” “是。”飞云老道不可辩驳,道:“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过问,师兄放心,待我问过小徒,一定如实上禀……” “飞云。”连道人冷然道:“你想护短,担得起遗失幽华剑的责任么?” 老道面色一沉,说道:“师兄言下之意,已把我的徒儿,当作放走了幽华剑的犯人了。” 连道人淡淡道:“总要问过才知。” 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 决意取下仙剑之时,许恒已对狂风骤雨有所预料,只是他没想到,因为幽华剑破空飞走,使得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 所有人的神情落在他的眼中,他知道,虽然自己似乎被忽视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就能置身事外,何况那也不是他的性格。 许恒深吸一气,决然上前半步,凌灵秀似有所觉,下意识想要拉住了他,却没能来得及,许恒已经启声说道:“启禀诸位上真,此事皆因小子一人而起,我愿接受质询,定当知无不言。” “哦?”连道人目光微微一转,飞云老道面皮微动了动,欲言未言,捻须不语。 严宝婵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谁的弟子?” 这时寿眉老道连忙上前,低声说了什么,严宝婵面上顿时露出厌恶之色,倒是连道人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问询,你自将前因后果说来吧。” 他没多说什么,不过许恒知晓,在这些人物面前,半点虚言也绝瞒不过去,便将自己采气感应,寻得仙剑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 在场众人听着,神情各异,寿眉老道不禁问道:“你是说玄虹、幽华两柄飞剑,主动召唤的你?” 严宝婵眉间厉色一闪,却朝凌灵秀叱道:“你与此子寻得玄虹、幽华,为何不作上报,竟任由他取了玄虹,惊走幽华!” “严师姐,我的徒儿还不需要你来管教。”飞云老道闷哼一声,道:“门中规矩,哪条写的要上交机缘?你的好徒儿,还不是得到了李师叔一脉遗留的……” 说到此处,老道自知失言,顿了一顿,严宝婵却斥道:“那又如何能比?玄虹、幽华,乃是祖师亲自炼制的两柄仙剑……” “够了。”连道人兀然一声冷哼,制止两人争论,目光落在许恒身上,看了许久,忽然道:“玄虹乃是门派至宝,意义非凡。” 许恒心中一沉,便听他接着道:“交出来吧,作为补偿,我可不计你的出身,让你拜入玄微派中。” “什么?”此言一出,许恒心中顿时升起荒谬之感。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对交出玄虹早有预料,终究……还是身不由己。 玄虹是已择他为主不错,但对玄微也确意义非凡,若说玄微愿将此等重宝留在一个小小炼炁修士的手中,实在也不现实,何况许恒不过启明院的弟子,甚至都还没有拜入门中。 只是连道人的言论,实在太过荒谬,要他交出仙剑,作为补偿,只是‘不计他的出身’,让他拜入玄微派中? 许恒缓缓环视一圈,连道人漠然冷酷,飞云老道面沉似水,严宝婵剑眉扬起,陈太辰始终沉默不言,凌灵秀小脸惨白,想要出声,老道却忽然一挥袖,叫她口不能言,缓缓说道:“连师兄,你的决定是否太过武断了。” “我以为,此事应该报予掌门真人,由他裁定才是。” “掌门真人正在维系天穴斗转,何来精力处理这点小事。”连道人漠然道:“掌门不在,三代之中,以我为首,此事我已决断,师弟不必多说。” 飞云老道面沉似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许恒瞧在眼中,忽然觉得可笑至极。 “好。”许恒冷不丁道:“我将玄虹剑交了出来。” 连道人面色稍霁,正要应话,却听许恒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拜入玄微便不必了,我虽微末,但也不屑为之!” 此言一出,除了连道人外,所有人面色顿时齐齐一变,但还未有人发言,许恒已经将手抬了起来。 下一刹,一道明光自他掌间放出,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视线,仙剑玄虹,飞游而出。 连道人双目微微一眯,猛地一探手,将玄虹剑抓在了手中,嘴角这才微微扬起,说道:“年少无知,急躁冲动,不是不可宽宥,只要你收回前言,我的承诺仍然有效……” 话音未落,许恒更没回答,连道人便面色一变,忽觉手中玄虹,爆发出沛莫能御之力,猛然挣脱了他的掌间。 连道人出手想要去拦,但只一触明光,却猛屈缩回来,将掌握住,感受剧痛传来,面色顿时一沉。 许恒目睹玄虹脱离束缚,又朝自己而来,眸中露出幽幽之色,却忽然倒退了一步。 玄虹来势陡然一停—— 旋即无量光芒,宣泄而出,玄虹当空一晃,宛如化作一条虹龙,冲天而起! “不好。”连道人心头剧震,连忙起了遁术,化作一道恢弘金光直追而去,一人一剑,就如此消失在了天际。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直叫众人心中愕然,即使性烈如严宝婵,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怔了一怔,忽地将脚一跺,便也化作一道飞星赤焰疾追而去。 飞云老道闭目又张,面色恢复了些平静,忽与凌灵秀道:“回府面壁思过去吧。” 凌灵秀急切地想要说什么,但飞云始终没有解开禁制,又将大袖一挥,旋风平地而起,便将凌灵秀卷着,飞入了殿门之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他才缓缓回首,见许恒还在怔怔望着玄虹飞去的方向,喟然一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莫看了。” 许恒回过神来,心中生出一丝古怪。 玄虹剑直冲天际,早已飞离了他的视线,为何他还隐隐有种感应……似乎知道它的方向所在? 飞云老道见他模样,又是一叹,说道:“下山去吧。” 寿眉老道没有追去,听闻此言,却是一急,说道:“飞云师叔,他……玄虹剑飞走,是否等我师父回来,再做决断。” “怎么?”飞云老道冷笑道:“许恒没将玄虹剑交出来么?连天风刚愎自用,惊走了玄虹剑,难道还要许恒背负责任?” “我告诉你,此事还不算完,掌门出关以后,老道定要参他一本,滚吧。” 寿眉老道听着,面上顿时显出难看之色,有心拂袖而去,但是想了又想,却是定定站在远处。 倒是陈太辰,看着这场闹剧,始终不发一言,此时忽地嗤笑一声,转身架起一道赤雷,便飞入了山雾之间。 飞云老道没再去理,又朝许恒说道:“老道知道,就算我想保你,你也不愿再入门了。去吧,往东便是下山的路。” 若说许恒心中没有千回百转,那定只是虚言,不过还是尽力压下杂念,朝着飞云老道一礼,只道:“谢长老。” 言毕,便不多说哪怕一句,转身便下了青石台,寻到东方所在,发现确有一条山道,便提起一口真气,往下低掠而去。 见状,寿眉老道这才摇了摇头,告辞离去,飞云却不去理,将袖一甩,径自回到府中,殿门轰隆一声闭合起来。 …… 许恒心中,真有一股郁结之气,始终开散不得,沿着山道狂奔了有半个时辰,感到真气有些力竭,这才停了下来,长长出了口气。 他没去看下山的路还有多远,却是回首望了一望山中,心中竟然冒出一个念头:“看来院中的杂草,永远除不了了。” “呵。”许恒为自己的莫名想法,自嘲一笑,这才回过头来,继续去走下山的路,但是这次没再走出多远,却便停了下来。 他回首望去,只见一道云气远远飘飘而来,缓缓落在他的身前。 本被飞云老道关入府中面壁思过的凌灵秀,再次出现在了许恒面前,她的眼角微微红了,嗫嚅唤了一声:“师弟。” 许恒沉默片刻,道:“师姐怎么来了。” “是师父把我放了出来。”凌灵秀微垂着首,低声道:“他让我告诉你,今年岁末,东海蓬玄派会重开法会,收授门徒。” “如此么。”许恒道:“有劳师姐了,务必替我转达谢意。” 凌灵秀低低嗯了一声,抿了抿唇角,忽然塞过一个小囊,说道:“这个你且拿着。” “不要推却。”没等许恒应声,她便接着道:“只是一个寻常的纳物囊,你的丹药也在里头,虽然下了山去,也要服完才是。” 许恒将小囊握在手中,沉默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说道:“谢师姐。” 凌灵秀终于松了口气,又道:“这里面还有你师父……留下的一些物什,除了邪道之物,其余修行用物都还留着。” 都已接了下来,许恒没再拒绝,想了想,忽然问道:“有一件事,师姐可否教我。” “我那邪修师父,关入朔风谷中,可是死了。” 凌灵秀有些没有料到,想了想却没直接回答,而是说:“师弟,其实他对你也不是真心实意……” “好了。”许恒听到此处,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知晓,那些往事随他去吧。” 凌灵秀怔了一怔,许恒却只望了望天色,回首便道:“师姐不必再送了。”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凌灵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怔了那么许久,等她反应过来时,许恒却已转身离去,沿着山道一路下行,很快成了一粒微米。 凌灵秀低声道:“后会有期。” 远远的,她竟听到风中飘来渺渺的声线,似乎是许恒的回应,但又似乎只是错觉而已。 挣出樊笼逍遥在,坎坷不过是清风。 修行路上几多难?舒翼自然见天虹。 —— 这章是二合一,而且改了很久,所以来的晚了点。 下面是一些废话。 写到这里之前,甚至开书之前,我就想了很多。 开书之前,我想,五万字的铺垫,结局还很不爽,谁会去看?我应该从下山开始写,那就不会有身不由己,不会有憋屈,不会有打压……不说从上品金丹开始,也是身藏青云器,蛰伏待惊世。 写到这里之前,我又想,我可以不下山了,我可以改大纲,可以这样顺畅的写下去,反正现在势头不错,问题是存在一些,但是不难处理,大派天骄,中兴之祖,包的。 老实说,直到这几天这些想法都还一直在我脑中转动,甚至导致我是改了又改,改了又改,改了又有改。 但最后,我还是觉得,应该写完整这个故事的起承转合,相信这些铺垫不是没有意义,并且写的还算满意(包括后面的设计,也是出乎预料的展开捏)。 无论喜欢的读者,或者并不喜欢,只是愿意给我一点耐心的读者,我都心怀感激,相信后面的故事不会让大家失望。 其实关于小许的路,早已埋下伏笔,但我觉得没有人能猜到呢,哈哈。 废话结束,许恒已经摆脱身不由己,走上了未知的道路,故事也正式开始了。 感谢。 第二十七章 重回人世 下山的路,许恒走得极快,不一会儿,便出了曲折的山道,踏上一条宽阔青石长阶,往下隔着薄薄的雾,已能望见屹立的山门。 许恒没有驻足,沿着长阶疾掠而下,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出了山门,才从铺设的青石踏下泥土,心中忽有所感,回头一望,却见山门、长阶都已消失在了视界之中,徒留青山黛翠,渺渺雾绕。 原来离了太光仙府,便再没有可能找到它的所在了。 不过许恒也没回转之意,只是淡淡一笑,回首过来,略作分辨,便毫不犹豫朝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太光是在群山之中,虽然出了仙府,却还没离深山,太光仙府之中,多少还有山路为径,这深山里,却是完完全全的自然风貌了。 不过许恒身怀真气,走得倒也不算困难,到了子夜时候,便又爬上一座山头。 玉盘之下,许恒登高远眺,发觉对玄虹剑的感应虽然还在,但也已经离得极远极远,心中并没多少失望。 于他而言,玄虹剑飞得太远,也不全是坏处,只要别叫连天风追回玄微,日后自己修为高了,自有机会失而复得。 “眼前首要,还是要先寻一个适宜之地修行才是。” 不过要去何处,许恒一时也没主意,虽然凌灵秀说,东海有个‘蓬玄派’会重开法会,收授门徒,但是如今方正开春,距离岁末还有一段不短的日子,何况……蓬玄派是在东海何处,许恒也全没有概念。 想到此处,许恒忽然拿出了凌灵秀给的小囊,借着月色,他才看见囊上原来绣了一朵剑兰,显然是女儿家的手笔,也不知道是不是凌灵秀的自用之物。 许恒犹豫了下,将神念探出囊中,面色不由怔了一怔。 凌灵秀说这囊中,只有他的丹药和潘老道留下的一些修行用物,可他粗略一瞧,其中物什可实在不少。 许恒轻轻一叹,暂时不去清点,只是念头一动,从中取出了两样物什来。 其中一样,十分眼熟,是个款式颇老的紫砂小罐,许恒如何认不出来,这正是潘老道从王员外府中得来的古董。 他将小罐拿在手中,轻轻摩挲,这才后知后觉,潘老道为何处心积虑,不惜害死了好几口人,都要得到这个小罐,原来此物竟是法器。 一件真正的法器,或许在玄微派的人眼中,非常之不入流,以至于凌灵秀都能将它带了出来,还到许恒手中,但是对他而言,却已弥足珍贵。 许恒默然片刻,又去瞧另外一样物什,这是一片薄如蝉翼,青白琉璃的玉符,看着便不平凡,夹在一张纸条之中,许恒取出来一看,果然正是凌灵秀所留。 信中只有三言两语,说到这玉符是东海栖霞岛的信物,如果许恒求道无门,可去此处一试。 许恒想到凌灵秀说,他的叔父是东海散仙,哪里还不知道这个信物从何而来,又想到了紫砂小罐和纳物囊中,林林总总一应修行用物,不由又是一叹。 难怪常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许恒两世为人,总算尝到了一丝滋味。 …… 良久之后,许恒才将玉符、小罐重新收回了纳物囊中,折身下了山头,没入夜色之中。 蓬玄派也好,栖霞岛也好,许恒并不急于做个决定,无论如何,总要出了这片群山再说,虽然深山老林,远离喧嚣,但是比邻太光仙府,实在不可算是合宜之地。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么一走,便是五六旬日,将近两个月份。 这倒不是许恒脚力多么不济,实在这片群山辽阔得超乎想象,许恒又没地图作为指引,只能认准一个方向意味行进,也不知晓是否走了远路。 而且还有另外一个原由,伴随着许恒修为的长进,还有丹药渐渐服完,他也感到伤势正在渐渐痊愈。 以往之时,许恒限于伤势困扰,每日只能炼炁一个时辰,实在不能算是勤勉,如今既然摆脱沉疴,他便渐渐增加了炼炁时间,直到感觉过犹不及才作停歇。 这也导致了许恒走走停停,一日里头有半日在炼炁、打坐,更有甚时,随意寻个山洞一钻,就是三五日的勤修苦炼。 不知不觉,他都已经修炼到了炼炁八重,更是生生从春时,走到了炎炎夏日,才终于出了山野,前方渐渐有了人烟。 许恒远远望去,见有农田连绵,屋舍错落,走得近了,渐渐又能见到些许农人正在劳作,竟有一种回到了人世的错觉,不由淡淡一笑。 他走近村落,有心寻人问问这是什么地界,但是偶然走过渠边,照见自己模样,却是怔了一怔。 他在山中呆了五六十日,走了不知多远的路,他有真气护身,仍然肤容洁净,衣物鞋履却是没有,早已成了一副邋遢模样,望去比起昔日行乞之时,都没好上多少。 这样贸然去找农人打探消息,恐怕将人吓个一跳,就算能够得到回应,也怕平白惹些是非。 许恒想了想,还是避开农人视线,偷偷摸摸进了村中。 他的修为已经今非昔比,运起真气,动作之快,常人就是直面恐怕也要觉得眼花,又练成了些《初窥门径身法篇》中的本事,有心之下,根本不可能被发现行踪。 只三两个纵身,便翻入了一家无人的农院,找到一件合身的粗麻布衣,也不嫌弃寒酸,就换了行头,再掏出一块碎银放下。 这钱财还是纳物囊中放着的,也不知道是凌灵秀细心准备的,还是潘老道的遗物,数来可算十分豪富。 相比起来,这块碎银不过九牛一毛,但抵农家十几数十日的生计,也是绰绰有余了,许恒觉得算是抵过了账,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离开之时,又瞧见一双新编的芒鞋,许恒比划了下,发觉正好合脚,索性便将沾满泥泞的步履一起换了,这才翻出院落,又在村外兜了一圈,这才走近农田,寻了一个农人问话。 农人正在耕作,忽闻脚步声近,一抬头,便见一少年长身而立,含笑拱手问道:“老伯,晚辈不慎迷路,可否请教这是什么地界?” 农人打量着眼前少年,身上穿的虽然粗陋,瞧去还有些许眼熟,可人生得美玉也似,顿时不敢怠慢,放下农具便道:“公子,此地乃是李家庄,应州辖下的一隅。” 第二十八章 应州城 “应州?” 许恒确实有些意外,遂又多问了几句。 老农年轻之时,应当读过些书,说起话来颇有条理,一番交谈下来,许恒很快便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了些许概念。 “应州南北冲要,繁华至极,修行人也要更多,往后,我们便到应州修行。” 潘老道的话,突然在许恒脑中一闪而过,他想起来,两人正是在前往应州的途中,被陈太辰捉住,才有了后来的故事……没想到阴差阳错,许恒竟还是到了应州地界。 许恒想了想,又问道:“晚辈欲往应州城去,不知该往何处走?” 老农吃了一惊,说道:“往应州城去还甚远哩,公子怎吃得消。” 许恒微微一笑,也没解释之意,只道:“晚辈自有办法,烦请老伯指点方向便是。” 老农岁过甲子,多少有些见识,闻言也不再问,便往向南的田埂一指,说道:“往这一路行去,就有条路直达官道,通往应州城去。” 许恒微微一笑,说道:“谢老伯。” 话音方落,老农只觉似刮过了阵风,眼前少年竟便没了踪影,不由吓了一跳。 联想到山村偏远,忽然冒出来一个不慎迷路的少年,心中顿时想到山精鬼怪,正吓自己之时,忽然见到田埂之上,有什么正灿灿反光,拾起一看,竟是一块碎银,顿时又惊又喜: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山精鬼怪,定是山上修行的仙童下凡了……” …… 许恒自不知晓老农什么想法,问过了路,便朝他所指的方向一路而去,果然很快便到了官道之上。 他朝官道尽头望了一望,忖道此去应州颇远,他又不愿再在路上耗费时间,不如试试法术之用。 想到做到,许恒暗暗观想片息,便使了个‘甲马术’,顿觉仿佛卸下重担,浑身轻盈若燕,似乎两腿稍稍一蹬,便能飞纵起来。 这甲马术,也是七十二般法术中的一种,许恒早已炼得滚熟,只是碍于山中崎岖,时不时便要攀上跃下,始终不得施展,如今运用起来,倒还有些新奇之感。 许恒施了法术,便把脚程放开,追风逐电一般,沿着官道一路飞驰,直到人烟渐浓,道上开始遇到车马,他才放缓了些,免得惊世骇俗。 饶是如此,一日下来,他也赶了得有数百里路,算来到应州城也没多少路程了。 可惜,眼见日已快要落山,想必就算赶到,应州也已闭了城门,许恒也不想试试飞跃城墙,省得引些平白无故的事端,便决定寻个地方打坐一夜。 如此想着,又要前头走了段路,没有找到驿亭,却在枝桠之间,瞧见了座野庙。 许恒心中想起了些话本、志异,不由暗暗一笑,现实之中,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戏剧,便拐下官道,往野庙而去,可是还没到了门前,他便眉头一皱。 望着庙门,他竟觉得有些如芒在背,要知他是有修为的人,绝无错觉一说,这座野庙显然有些古怪。 许恒本想转头便走,可是庙旁栓着马匹、马车,庙门之中,也有篝火的光亮透了出来,显然已经有人准备夜宿,不由皱了皱眉。 许恒认真想了想,将长剑从纳物囊中取出系在腰间,缓缓走到了庙门之前,也不入内,便朝里面望去。 只见不宽敞的空间内,挤了五六号人,有三个男子,其中有个员外模样,显然以他为主,其余两个则是护卫,剩下的都是女眷。 许恒观察他们的同时,他们显然也发现了许恒的到来,员外朝着护卫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便朝许恒喊道:“那少年,若是歇脚便进来吧,出门在外,各行方便就是。” 许恒面色稍霁,说道:“这庙中有古怪,我便不进去了,你们最好也别在此留宿。” 员外怔了一怔,显然有些意外,有心想问许恒何处此言,身旁护卫却皱了皱眉,暗暗将他挡了一挡。 “老爷,我看此子才真有些古怪。”他将目光落在许恒剑上,说道:“还是防范着些。” 他的声线压得极低,但却逃不过许恒的耳朵,许恒见员外犹豫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那护卫便起了身,面色严肃要上前来,不由摇了摇头。 “话已至此,祸福自知。”许恒撂下最后一句,也不与那护卫纠缠,转身便走,很快回到官道之上,才觉如芒在背之感,渐渐消了下去。 许恒若是修为高深,自然不介意行侠仗义,左右也是举手之劳,但他修为浅薄,瞧出野庙不对,可却分辨不清有什么古怪。 这样的情形下,贸然去逞英雄,便不那么明智了。 左右已经劝过,也算尽了善心,许恒很快抛之脑后,想到:“罢了,赶到应州城外,再等待天明吧。” 既已有了主意,许恒不再停留,又将甲马术使出,趁着夜里官道无人,一路疾奔而去,直到月过中天许久,终于望见了巍巍城池。 虽然时候尚‘早’,不过应州城外已经有了些人,有错过了时辰的商人,也有风尘仆仆的旅人,或者围在篝火旁,或者依靠在车、马、乃至行囊上,默默等待着天明。 许恒慢下速度,缓缓靠近城外,无声无息混入了人群,寻了个空地坐下,默默养起神来。 期间又有些商旅,乃至农人陆续赶来,不过许恒没有如何留意,只觉没有过了多久,天光已然破晓,到了城门开启之时。 人群拥簇起来,朝着城门涌去,许恒不喜拥挤,也不赶那一时半会,索性便在原处静静等候。 只是还没等到人群都进了城去,却听到‘嘚嘚’的马蹄之声和‘咕隆咕隆’的车轮声从官道上传来,紧接便有一人喊道:“是他。” 许恒微微挑了挑眉,抬目望去,只见两匹奔马在前,领着一辆眼熟的马车驶了过来,那名员外从帘子中探出头来,瞧了许恒一言,便有些激动,喊道:“少侠……不,恩人!” …… 感谢大家的追读和月票。 第二十九章 季听笙 许恒目光望去,见那驾马在前的两名护卫精神还好,员外面上却已颇有倦色,显然也是赶了一夜的路,才匆匆到了应州城前。 出门在外,对他人有所防范,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许恒走后,这一行人却还是选择了离开野庙,星夜兼程,就不知道是何缘由了。 许恒听到恩人二字,眉目微微一动,猜到她们在那野庙之中,肯定还是遭遇了什么,心中反而升起一丝警惕。 他在山中两月勤修苦炼,已经到了炼炁八重,按照寻常修士的见识,那是快要修成玄光了的人物,可是走近那座野庙,也有如芒在背之感,可见其中古怪,一定不是等闲。 这一行人中,至多也就是两个护卫有些武功,如果真地有了遭遇,如何还能顺利脱身?许恒自然生出怀疑。 他不动声色,将手按在了腰间剑柄,神念已是放了出去,果然隐隐察觉到了一道陌生气息,混在马车之中。 不过这道气息……凭空给人一种炽烈之感,不像什么山精鬼怪,倒更似是修行之人,甚至气机比较许恒,还要隐隐更强一些。 许恒心中一动,那道气息已从帘后钻了出来,露出一张颇为英俊的青年面庞,朝着许恒望来,露齿一笑,紧接便听一阵轻快的风声,他从马车之中一跃而出,轻盈地落在许恒面前,拱了拱手,笑道:“季听笙,见过这位道……朋友,不知如何称呼。” 许恒双眉微扬,淡淡回道:“许恒,我与兄台似乎素不相识吧。” “噢,原来是许兄。”季听笙大方道:“是我孟浪了,不过此番全因许兄,季某才没栽了跟头。” 这时车、马都已到了近前,那员外也下了马车,朝着许恒连声道谢,许恒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才有了些许了然。 原来许恒走后不久,季听笙也到了野庙之中,他也有些修为在身,一入庙里便有古怪之感,只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季听笙又是个敞阔的人,便与员外一行攀谈,得知许恒之言,顿时吃了一惊,知道他定是个修行中人,瞧出了庙中另有古怪,连忙便劝员外一行,同他离开野庙。 季听笙在应州地界,还是个颇有名气的侠士,员外一行本来心中便正嘀咕,听闻他也这么说道,哪里还有什么防范,便忙随他弃庙而走。 “那庙里的古怪,见我们弃庙欲走,还要追了出来……” 季听笙道:“幸好我还有些本事,一面招架一面退走,到了官道之上,那东西似乎有所忌惮,这才退了回去。” 许恒听得眉头直皱,问道:“那庙里的古怪,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与它交过手,可看出来端倪了?” “我也说不清楚。”季听笙说,那是一团黑沉沉的雾,出现之后,雾中便有嘶吼不断,他不敢叫黑雾靠近,便用了法术将它抗拒在外,带着一行众人逃了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他直言道:“不过交手片刻,我都险些耗尽真气,若非许兄之言叫我反应过来,此番恐怕凶多吉少。” “入城之后,我在醉仙楼设宴,答谢许兄恩义,还请许兄务必赏脸。” 员外在旁听着,忙道:“该由何某设宴,招待两位少侠才是。” “兄台能够反应过来,全因自己机敏,我只不过随口一言,算得什么恩义。”许恒摇了摇头,淡淡道:“设宴便不必了。” “我还赶着入城,告辞。”言罢许恒微微一拱手,竟是转身便走。 “欸,少侠,少侠,恩人。”员外见状连忙挽留,不惜提起袍摆,迈步要追上去。 经过这么一夜,哪里还不知晓,眼前两人都是有法术的奇人异士,自然想要攀上关系,可惜许恒走得比风还快,瞧着不过三两步,便已去了许远,心中不由悔恨。 季听笙却是站在原处,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他瞧得出来,许恒不是性子疏冷,而是真的没把所谓恩义当作回事,也不觉得热脸贴了冷面,倒是真起了结交之心,不过想了想,却忖道:“罢了,既然也入应州城去,日后自然会有机会。” …… 城前人群已经不多,许恒排在后头也没多久,便已到了门前。 入城要收税金,许恒手中没有铜钱,随手给了一块碎银,守卫也是见多识广的,许恒虽然年少又出手阔绰,但是仪容非凡,又奇装异服、腰系长剑,实在不似好惹,顿时不敢为难,老老实实放行过去。 许恒过了城门,顿觉‘哗’的一声,仿佛一下涌进了人海之中,虽然是因他修为在身,五感灵敏,但事实也确不差许多。 应州不愧南北冲要,繁华至极!许恒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之上,见着大街宽阔,青石平整,能容数架马车并行,两侧楼阁林立,到处都是酒楼、茶馆,甚至花柳之地,更有集市坊肆,熙熙攘攘,商贩无数,人群拥挤,热闹非常。 许恒生在丰都,但是家中管的严谨,哪里见过这般景象? 何况应州南北冲要,繁华恐怕真比丰都更胜一筹,至于前世,瘫痪在床之前,倒是生在都市之中,但也没曾见过这般古色生香。 不过许恒毕竟是入过仙府,有了修行的,逛了不到一个时辰,新鲜便已降下许多,见着日头已高,便打算先去寻个食、宿之所。 山中过了两月,凌灵秀给他的两颗辟谷丹,早已没了作用,虽然还有其他丹药,可以补精益气,但是许恒又怎舍得? 在山中时,还可打些野味山珍,到了人世,可就不能恣意而为了。 许恒略略回忆,便朝一条满是酒楼的长街而去,丰朝的风气颇为开放,酒楼、青楼有时甚至开在临处,许恒到了这条街上,两边楼台便有热切的眼光纷纷投来,许多娇声唤道:“公子,可要来楼中坐坐……” 许恒无心寻花问柳,一概不入耳中,自顾走着,很快寻得一家热闹酒楼,朝牌匾上望了一望,原来写的醉仙二字。 第三十章 药金 法钱 醉仙楼是应州城第一的酒楼,自然是热闹非常,不过占地也甚宽阔,许恒来得正巧,还有几个余位。 许恒在小二的指引下上了二楼,寻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随意点了些招牌的菜色,吃起来味道倒也不算太差,但要说是什么珍馐佳肴,以他的标准却是不能算的。 他是修行中人,味觉要比寻常人灵敏的多,吃起这些凡俗菜肴,很难满足口舌之欲,不过许恒早有预料,也没太过在意,只是一边吃着,一边留意着窗外行人若有所思。 进城以来,他便发现一事,这应州城中的修行人,实在多得出奇,就这一条街上的行人之中,便有不少瞧去都是精满神盈,显然真炁强大。 这些人要么是炼炁修士,要么是所谓的武道宗师,还是武功高得离奇那种,才勉强能与炼炁三四重的修士比较。显然相比起来,前者的可能性要大许多。 虽然潘老道说,应州有许多修行人,但也不应密集如斯,这个情况显然超乎寻常。 “或许,我该找个合适的地方,打听打听消息。”许恒心中琢磨着。 若是行走江湖,自然是酒楼之中,消息最为灵通,但对修行中人而言,那就不可以此类推了。 许恒吃饱喝足,结了账钱,又在城中转了几圈,很快心中便有了数。 蛇有蛇行,鼠有鼠道,蛇鼠尚且如此,修行中人除了极小部分,即使只有炼炁修为,也多是不愿与凡俗中人太过交集的,自然会有自己聚集的地方。 而且这种地方并不难找,因为修行人自然会有同道中人才能看懂的指引。 许恒细心留意之下,很快找到一条死巷附近,藏着身形在墙头上站了几刻,默默瞧着几个修行人穿过了巷子尽头,这才一跃而下。 走到巷子尽头的墙壁,许恒手掌触碰上去,感受着实实在在的砖石,微微挑了挑眉,运起真气直透体肤,手上顿时微微一轻,已经送进墙中。 找到入内的办法,许恒也不犹豫,便径直闯入墙中,发觉其后是条长长的甬道,从中穿出之后,眼前豁然一阔,竟是到了一处坊市之中。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遭,发现这里四通八达,显然还有别的入口,到处都有人来人往,什么奇装异服都没少了,许恒布衣芒鞋,完全不算引人注目,便悄然混入了其中。 他没急着动作,坦然跟着人流行来走去,专心听着传入耳中的一切讯息,很快对这地界有了一定了解。 此地唤作应州坊市,听来十分寻常,好似应州城中的一个凡俗集市,但却颇有来头,是一名炼成了罡煞的修士一手组建起来的,在丰朝修行界中都极有名。 当然,丰朝修行界……其实也就是还混迹在凡俗中的修行人组成的,来来去去多是些炼炁修士,就像潘老道所说,修成玄光、有了法力的,那都已经是号人物了。 不过近来应州无论城中还是坊市,确实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原因也非常简单,说是有个邪道大派的弟子,来到了应州地界,要开启一个前古道藏,有无数机缘…… 许恒听着心中古怪,这样的消息竟然广为流传,旁人谈论之时甚至都不遮掩,以至全数被他听到耳中,实在不甚真实,就算有个万众之一可能为真,其中也定有着古怪。 但偏偏这些个炼炁修士,说的绘声绘色,煞有其事,实在叫人不解。 “罢了,我又不想求甚机缘。”许恒想到此处,便不再去关注,留意起了坊市中的物什。 这坊市中,用作交易的等价物有两种,其中一种为金,却不是黄白之物,而是修士以特殊办法祭炼出来的‘炼金’,又称‘药金’。 这种药金,可以用于符器的炼制,是所有炼炁修士都用得着的,因此也被用作交易的等价之物。 而另一种便贵重许多了,此物叫做‘法钱’,炼成之后必须放在灵脉之中温养,以积蓄足够的灵气,只有在修行门派,或者占据了灵脉的强大修士手中,才会流通出来少数。 许恒听在耳中,便觉有些熟悉,逛了几圈,好不容易在个大店铺中,瞧见一枚法钱,顿时便意识到,纳物囊中确有此物,只是他没修成玄光,感知不到其中灵气,一直不知是何用物而已。 这显然不是潘老道能积攒下来的财富,而且不多不少正是一百枚足数,哪里来的那么巧合。 许恒暗暗叹了口气,没再多想,既已接在了手中,他也不会造作地不去用它,便决定买些必要之物。 许恒首先想到的便是要换一些药金,炼制符器的原理一旦知晓,实在算不上难,许恒如今下了山来,要在修行界中打滚,防身的准备自然不可不做。 不过药金常见,法钱在手何处都可换的,虽然紧要,但却可以排在最末,许恒认真琢磨过后,决定先从丹药入手。 从玄微派中带出来的丹药,玄元筑基丹、乾阳固本丹自然不必多说,只有一个月的份量,早就已经用完;华生、玉露两味,倒还留有少许,可以留予日后疗伤。 许恒算来手中,只剩下了一瓶白阳丹,自从那日采气过后,他便再也没有用过,因为始终没有感到余力不足,需借丹药冲上一冲,所以还有八枚。 白阳丹他都没用上,购买丹药自然不是为了辅助修行,许恒想买的却是辟谷丹,如果没有此物,能够代替精食的丹药也是好的,省得修行之时,还要为了食字分心。 当然丹药之物,实在马虎不得,那些散摊、小店中卖的丹药,许恒全然不瞧,认真找了一圈,才找到了一家颇为宽绰的店面前。 从来往的修士口中,可以得知这家丹师,是得到了坊市主人背书的,虽然价格稍贵,但却可靠的多。 有这一重干系,再加许恒还在启明院的书楼中,学得了分辨药性之法,想必可以得到保证。 许恒没作犹豫,径直进了店中,屈指轻轻敲了敲柜台,问道:“掌柜的,可有辟谷丹么。” 第三十一章 购丹 话音方落,柜台后便有人说道:“这个月没有了。” 许恒有些意外,越过柜台朝里望去,只见后头放了只摇椅,一个老道怡然窝在其中,闻声应着话时,竟是头也不抬,仍捧着丹书在读。 许恒眉头微微一扬,问道:“这个月没有,又是什么意思?” “嗯?”老道从鼻子里哼出来了点动静,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原来是新来本店的客人。” “各种丹药,老道每月只开一炉,售完即罄,要么下月再来,要么只能另找别家。” “……原来如此。”许恒颇觉无言,但也没法去说什么,只能转问道:“那可有其它代替精食的丹药?” “这倒不缺。”老道转身取来几个小瓶,说道:“这有五精、五气两种丹药,一个路数,功效有些差别,你看需要哪种?” 许恒也不客气,打开丹瓶各自闻了一闻,又掐了个决,从中摄来一点丹气,在手背上画了一个不算复杂的符箓。 这不算是什么法术,只是个分辨丹中各种药性的简单法门,不过老道瞧在眼中,双眉却是突然抖了一抖。 “后生,你这法门从哪学来的?” 许恒已经辨明,五精、五气两味之中,药力都以补益五脏为主,本来打算各自购置一瓶,却忽然听老道发出此问,不由皱了皱眉。 素昧平生之人,突然打听法门,无疑十分失礼,而且许恒也没透露来历的打算,只是淡淡说道:“道书中偶然学来的。” 许恒以为自己已经表明不喜,老道却忽激动起来,老脸甚至前伸了些,期期艾艾道:“可是……在启明院中学来的?” 许恒一怔,顿时便意识到,眼前老道竟然是在太光山中求道不成,下了山来的启明院弟子。 或许炼丹的本事,都是从玄微派学来,难怪能够得到坊市主人背书。 老道见他神色,心中已更笃定几分,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喜道:“这分辨药性的法门,是启明院的郑师独创,我还曾经抄在笔记,放在了书楼之中,绝对不会有错。” “长孙丹书?”许恒下意识问道。 “正是,正是,长孙丹书就是老道所写。”老道更是大喜,说道:“师弟……你我同在启明院中学道,老道痴长许多,唤你一声师弟。” “没想到是师弟登门,这五精丹、五气丹你都拿着,若不够用,老道这里还有……” 许恒皱了皱眉,说道:“这我却不能收,五精、五气,我各要一瓶,该是什么价格,便算什么价格就好。” 老道还要推托,不过许恒确也不是客气,已在柜台之上,按下一枚法钱。 老道本不愿收,但见许恒取出法钱,却是不禁拿在手中,喃喃道:“这是,门中产出的法钱……” 像玄微这样的高门大派,都有独特的法门炼制法钱,十分的好辨认。 老道瞧出枚法钱来历,心里反而泛起了嘀咕,犹豫道:“师弟……莫非是已入了门的弟子?” “非是。”许恒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与老道的区别。 像老道这样的人,即使不得拜入门中,最终下了山来,也对玄微始终抱有敬慕之情。 相比之下,对于许恒而言,启明院中短暂的修行生活,确实是一段难忘的时光,但若说对玄微有什么感情,甚至始终以启明院的弟子自居,那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许恒不愿与老道师兄弟相称,也不愿领他的人情,只能道:“请结账吧。” 老道瞧出许恒有些冷淡,但只以为他的生性如此,也没联想太多,倒是摩挲着手中的法钱,仿佛感到与山门间,就又多了一层联系,心中实在喜欢的紧。 老道纠结道:“虽然师弟如此说了,可是五精丹、五气丹,就是再拿几瓶,也实在不能抵得上一枚法钱……” 许恒道:“剩下的,都予我换成药金便是。” 老道闻言,终于一喜,说道:“如此甚好,甚好,师弟且先等着,我去取药金来。” 说着,便往后堂而去,消失了足有片刻,才又拿着一个布囊出现,交到许恒手里。 许恒下意识掂了掂布囊,发觉老道不仅没有缺斤少两,相反还要多给了些,不由有些迟疑。 老道忙道:“师弟勿需多想,门中产出的法钱,是以仙府中的灵脉蕴养,灵气含量也要更高一些,价值自然不能等量齐观。” “是么,如此也好。”许恒点了点头,便要告辞,老道见状,连忙又道:“且慢。” “师弟,你是刚到应州城吧,若无落脚之处,不如到我洞府暂居?” 许恒皱了皱眉,说道:“不必了,我在城中寻个客栈便是。” “客栈?”老道讶道:“这如何能行?” 他本来邀请许恒,也是有些私心,下山数十年来,再没什么山门的消息,后来更是听说,启明院都已不招人了—— 至少以往之时,像老道这些有些门路的散修,还能通过交些束脩,将后人送入启明院中学道,现在却是完全走不通了。 所以许恒忽然出现,老道自然不想放过,但见他真有些不懂,便也起了提点之心。 “应州城不是太光仙府,甚至不比山野之中,灵气太过稀薄,不是修行之所。” 虽不修成玄光,无法直接吐纳灵气修行,但仍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灵气稀薄的地方炼炁,可能短时间内,进境不会受到影响,但消耗的,却是自身的潜力,这也是为什么,炼炁九重,就已经是凡俗中大部分修士的极限。 炼炁就是筑基,是凡俗中的修士,连这样不算宝贵的知识都无从得知么?是他们之中,连资质稍好,心性略佳,颇有运道的,都没多少人么? 不,就是因为凡俗中的环境,使大多数人修炼到炼炁九重,就已耗尽了潜力。 这也是许多散修,根本没有机会拜入修行门派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各家各派忌讳带艺投师,而是因为许多散修稀里糊涂踏上修行之路时,就已断绝了自己筑成上乘道基的可能了。 第三十二章 透顶玄光 许恒心中微微一惊。 老道见他神色,就知他已听入耳中,这才捋了捋颔下短须,说道:“我在城外有座洞府,虽然不算什么灵脉,但比应州城中总要好过许多。” “师弟若不介意,到我那处修行便是。” 许恒若有所思,想的却不是要去老道之处借住、修行,而是想着,对于蓬玄派法会、甚至栖霞岛的方位,都要多上几分心思打听了。 修行路上,真是处处避忌,如果不得真传,实在一不小心,就要栽到坑中,许恒不可能总靠运道,得到他人提点。 “谢师兄点醒。”许恒首次改换了称呼,郑重拱手道了声谢,不过对于他的提议,还是选择了拒绝。 寄人篱下,终究不甚自在,何况他与长孙老道,也非真的那么熟稔。 当然,随意寻个客栈落脚,显然是不成了,不过许恒见那坊市之中,也有卜居之处,本来还不知晓原由,如今看来,既有所需,便有解法。 显而易见,那就是供给散修的修行之所,虽然可以预料得到,资费定然低廉不了,不过许恒为了自己修行考虑,自然不会吝啬钱财。 老道见状不再强求,却想了想,又道:“那些修行之所,也是坊主产业,我与经营之人有些交情,你去之时,可说是我引介的。” “如此,便谢过师兄了。”许恒拱了拱手,收起丹瓶、药金,便与老道告辞。 他还记得卜居之处,便在不远的地方,出了店门之外,便往那处而去,还没走出多远,却听前方传来一阵喧嚷,紧接人群隐隐分退开来,似乎让出了一条道路,便见一名衲衣修士从中走了出来。 这个衲衣修士,外貌四五十岁模样,背着一个乌木剑匣,行走时高视阔步,全不顾及是否有人挡道,旁人竟也识趣的让开路来,不仅不以为忤,眼中还多有艳羡之色。 许恒微微一怔,很快便从意识到此人身份,到彻底确认下来。 在这形势复杂的地界,他始终尽量维持着神念的感知,却没想到会在这个衲衣修士顶上,感觉到一道金色毫光,熠熠生辉。 修士贯通天地之桥后,内天地与外天地便产生了交汇,如不加以掩饰,体内法力与外界交感,天门之上便会显现光华,也就是所谓的‘法力玄光’。 玄光乃是法力与外界交感而生,某种意义上,从玄光之中,便能瞧出一个修士的法力强弱,甚至道法功行。 所以许多时候,玄光修士都不会轻易显露玄光,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的。 似这个衲衣修士,便毫不掩饰的将玄光透顶而出,昭示着自己玄光修士的身份。 不过许恒不知为何,心中却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个玄光修士……似乎不是很强。” 衲衣修士朝着许恒方向走来,许恒不动声色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一条通道,瞧着他也入了长孙老道店中,这才回过首来,面上依然若有所思。 许恒在太光山时,接触的陈太极、凌灵秀等人,都是至少修成了法力的人物,却都不爱显露山水,因此实际上,许恒还真没有见过玄光透体而出的模样。 但他在启明院书楼之中,翻过的一本藏书,却说玄光修士,稍有功行,玄光都能透顶三五丈高,若是道法性质猛烈的,炼炁修士神念去感,都要为其所伤。 这个衲衣修士,虽然顶显毫光,但是显然达不到书中所说的‘稍有功行’,许恒神念去感,倒是能够隐隐感知道一股金性,但是莫说为其所伤,就连些许不适之感也没产生。 看来炼炁九重贯通天地之桥,法力微弱,根基虚浮,果然不是虚言。 许恒摇了摇头,按下心中杂念,接着迈步而去,很快便到了那卜居之处,寻了个管事模样的人一问,竟已来的晚了! 管事揣着手道:“近来应州地界,往来修士甚多,聚灵之所倒是罕见地抢手。” 许恒沉吟道:“果真没有余房了么?我可加些资费。” “出手阔绰的人物,可不止道友一人哩,本号也是实在无法,否则谁愿推脱生意呢?”管事笑盈盈道:“修行用的静室,倒不那么紧俏,道友若是需要,今日排了行次,明日便可用上。” 许恒本道只能如此了,不过忽然想起老道的话,便将他的名头搬了出来一试,却没料到管事怔了一怔,面上堆笑顿时真诚许多: “原来是长孙丹师引介的贵客?道友早说便是了,我们号中,还有几处专为贵客所留的住所,道友可以瞧瞧。” 管事拿出一本薄册展开,原来是张地图,整个应州竟都含在其中。 他在地图之中指了指,说道:“这几处,有的幽静,有的便利,都是最好的聚灵之所,道友觉得如何?” 许恒并不注重此些,瞧了几眼,便选了个幽静之处,管事立即唤了人来,要带许恒前去,许恒要问资费,他也只道:“道友不必急切,瞧过满意再谈不迟。” 许恒见状,只得应下,随他唤来的属下左转右转,便从另一个出口离了坊市,走过一条长街,便到了一座湖畔楼阁之前。 许恒默默打量了几眼,便知道楼阁四周的布置,包括一草一木,甚至与湖泊对应的位置,都是有说法的。 他在翻阅藏书之时,也曾翻到过一些讲述堪舆风水、奇门遁甲,乃至阵法之道的书籍,虽然没有如何钻研,但也看得出来一些门道。 想必这些布置,就是为了聚集灵气而存在,当然,这些应该只是次要,真正为主的,要么是聚灵的阵法或者禁制,或者从灵矿之中提取灵气的手段…… 不过这就不是许恒能够知晓的了。 许恒没再犹豫,便道:“就此间吧,资费多少?” 那人微笑应道:“一月起赁,每月资费一枚法钱。” 法钱……那是能供给玄光修士修炼法力的,岂是一个简单的聚灵之所能比? 奈何生意就是如此,许恒没有多说,弹指飞出一枚法钱,便自进了楼阁。 第三十三章 阴子师 三日之后,夜已更阑。 许恒罕见的没有打坐入定,却将长剑出鞘横在面前,全神贯注抬起两指,缓缓落在剑身之上。 伴随他的动作,一抹流金之色,便被他以真气贯入长剑,在剑身上烙下了复杂的纹路。 正是真气为笔,药金为墨,要在剑身之上,绘成法术符箓,使其成为一件符器。 这是一件颇为耗费心神的事,需得全程收视返听、心无旁骛、神与气合,直到整道符箓勾画出来,不能够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否则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因已炼入了药金,便会影响真气走向,这柄长剑也再不能炼成符器了。 许恒正仔细施为,忽然之间,窗外竟然传来鼓乐之声,唢呐喇叭齐吹,乱七八糟聒噪得紧,而且越来越近,愈演愈烈,险些破了他的定境。 好在这三日来,许恒已经做了数次预演,早就已将符箓勾画烂熟于胸,指尖稳稳当当,没有偏移分毫,随他赶紧收摄心神,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三五息间,便将几道交错复杂的符箓完整落在了剑身之上。 做完了这一步,许恒精神一振,知道已经成了大半,更没闲心去理会哪里来的聒噪。 接下来只需要以炼法将药金打入剑身内部,一柄符剑就算完成,相比绘制符箓,这只不过水磨功夫。 许恒一鼓作气,很快大功告成,再去瞧那剑身之上,符箓已经隐去,完全恢复霜寒,但将真气一运,便有几道鎏金光芒隐隐透了出来。 许恒剑指轻轻一撇,长剑便嗖地疾射出去,精准地飞入墙上的剑鞘,剑指轻轻一招,长剑便又铮地一声,出鞘飞到许恒手中,此时空气中嗡嗡的回响还没完全散去 “成矣。”许恒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暗暗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修为长进,真气变得更强,法术运转起来也是大有长进。 如驱物术,他若使来,数十丈方圆内的物什都能如臂使指。而搬运术的力量,更是大得惊人,只要许恒愿意,就算是参天的树,也能生生从那地里拔了出来;还能施加巨力,将任意什么东西如箭离弦,发射出去,定比任何暗器都要恐怖得多…… 而现如今,他将驱物术、搬运术,还有气刃术都统统炼入剑身之中,使其成为一柄符剑,虽然还远够不上飞剑之名,但也总算有了几分模样。 许恒指尖再次在剑身之上抹过,眸中流露出异色。 这柄长剑,是柳道人随手赠给他的,放在世俗之中,乃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但在太光山、在玄微派中,却只不过是无人在意的凡物,更不会有名字。 但现如今,这柄长剑已经被他炼成符器,也是他往后的护身法剑。 许恒沉吟片刻,自言道:“往后,你便唤作‘铭我剑’吧。” 铭我剑只是区区一柄符器,还是崭新成就,自然没有灵性,也不可能应声剑鸣,但许恒在剑身上照见自己的双眸,却觉得已经得到了回应。 许恒念头、真气齐齐一动,再次将铭我剑送回了剑鞘之中,这才从榻上齐了身来。 方才的吵闹之声,不仅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一路敲锣打鼓,吹拉弹唱,各种乱七八糟的声调混杂着,在这深夜之中,实在给人一种诡异之感。 许恒走近窗户之前,伴随他的动作,窗扇自然打开,楼外有风卷进一阵水雾,打在他的面上,竟然叫他浑身微微一寒。 许恒眯着眼,往外看去,只见湖面上刮着冷惨惨的的阴风,夜色之中,竟有十几道人影,飘飘荡荡往着湖中而去。 “这是……?”许恒更觉古怪,下意识运起真气,强化了眼力再往湖中望去,这会终于瞧了个清楚。 那十几道的人影,竟然都是阴气森森的纸人。这些纸人,个个都有一丈来高,身体薄薄一层,飘飘摇摇,却能敲锣打鼓,吹拉弹唱,正中间的八个,竟然还扛着一架肩舆! 肩舆之上,才有一个人影大马金刀坐着,那个人影,戴着笠纱,又背对着许恒视线,许恒根本瞧不清楚他的面目,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有一个相似的人浮现了出来。 “邪道大派的弟子,上古道藏——” “——阴子师!” 许恒忽觉脑中,似有一道闪电流过,终于想通了一件困惑已久的事。 他许恒,一个将将开始炼炁,对于修行都一知半解的人物,自然不必多说。 潘老道不过是个凡俗中打滚的玄光修士,有些邪法,作了些恶,但也非是魔焰滔天。 摩云山的柯大,不知道本事如何,但是一艘不过一两重地煞禁制的法器飞舟,都能让他自傲,想来也不会厉害到哪去。 这样的三个人,就算加起来,又怎么值得选陈太辰亲自出手捉拿、审问了? 他们一行四人之中,陈太辰真正要抓的,只有那个神神秘秘的‘阴子师’。 而这个阴子师,就是来到了应州,要开启上古道藏的邪道大派弟子! 许恒不禁陷入沉思,却没意识到他已盯了纸人队伍许久,忽地,舆架之上,那个可能是阴子师的人影骤然回过头来。 “不好。”许恒忽觉心惊肉跳,下意识往窗后一躲,可是隔着墙壁,却觉似有两道目光,冷电一般死死钉在了他身上。 许恒面色微微一凝,铭我剑已又铮的一声出了鞘来,落入他的手中,于此同时,又有一股金气隐隐从他腰间飘了出来。 时间仿佛被拉得极长极长,叫人分辨不清,究竟过了多久?是不过几个念转?还是已经过了一刻?还是不知不觉,都已月落日升,天光即白了? 许恒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之声,他紧了紧手中的剑,终于在要按捺不住之时,就像潮水哗哗退去,又似毒蛇缓缓摆动身体,缩回了洞穴之中,那种阴寒的感觉缓缓退去,直到消失不见。 “呼——”许恒骤然长长出了口气,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被冷汗浸湿了背。 “阴子师……” 第三十四章 乱象 许恒抱着剑,默默坐了一夜,直到应州天明。 许恒耳朵微微一动,敏锐地捕捉到城中升起的烟火、生气,这才缓缓睁了双眼。 他起身来,默默瞧了眼窗外的湖,只见微波粼粼,湖光潋滟,岸边垂柳随风轻曳,全然没有昨夜的半点阴森,似乎昨夜的一切不过梦幻而已。 许恒指尖在剑鞘上点了点,沉思许久才将目光收回,悄然出了楼阁,寻了一个最近的出入口,径直进了应州坊市之中。 几日没到,坊市中的人,竟然更多了些,放眼望去,甚至能够瞧见几个玄光透顶的修士,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更多,隐藏在人流之中。 “应州城,越来越乱了。”许恒想着,心里已经动了离去之念。 无论那个邪道大派的弟子,是不是阴子师,上古道藏,又是真是假,都已将应州城变成了一个是非之地。 许恒并不觉得,自己区区一个炼炁修士能够从中牟利,但是许多人显然并不这么想,随着三教九流之人,都往应州会聚,这里定会乱象横生,实在不是清修之所。 虽然不久之前,他才花费一个法钱,在这应州城中寻了一个落脚之处,但与明哲保身相比,这些外物都是可以舍弃的。 许恒心中琢磨着离去之事,但没忘了自己此行是为去寻长孙老道,只是还没举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站住!” 话音未落,便有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匆匆,显然那个声音,并不是朝着许恒而来。 许恒淡淡换了一个方向离去,不过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足下却是微微一顿。 只听一个嘶哑的声线,含着古怪的笑意,问道:“这位道友,何故追着我不放啊?” 紧接便有一个耳熟的声音,喝问道:“你这妖人,为何当街行凶杀人?” “哈哈。”那嘶哑的声音顿时怪笑不止,说道:“我瞧他们爷孙的戏法,太过浅陋,恐怕骗不了几个铜子,就大发善心帮了一帮,怎就行凶杀人了?” “你!”那熟悉的声线,显然有些气急,已是说不出来话了。 许恒默默听着,对来龙去脉有了些概念,不禁眉头一皱。 只因一时兴起,就把卖艺谋生之人的把戏变成真实,害了他人性命……许恒也没想到,方才还在想着乱象横生,就已切实发生在了当前。 许恒回头一望,便见到那怪笑之人,是个瘌痢头的怪道,和他对峙的那个熟悉声线,果然不是陌生面孔,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季听笙。 季听笙显然是个侠义之人,已经有些怒不可遏,许恒甚至感觉得到,那有些炽烈的气息,已经从他身上升起,但那瘌痢怪道,却是不慌不忙,含笑以待。 许恒想了想,不动声色取出两张符纸折在手中,折身朝着两人走去,怪道注意到他的接近,扬了扬眉,不过许恒却没去理,而是来到季听笙前,淡淡道:“季兄,坊市之中禁止争斗。” 季听笙怔了一怔,这才留意到许恒的到来,不由唤了一声:“许兄?” 那瘌痢怪道或许是知道没戏可看了,冷笑一声,悠哉游哉转身去了。 季听笙见状还要去追,不过踏出一步,想到许恒之言,便又停了下来,恼道:“这妖人,真是有恃无恐。” 许恒不置可否,只道:“无论如何,坊市主人为了维系秩序,都不会偏向挑起争斗的一方。” “哎。”季听笙叹道:“这些其实我都知晓……不过还是要谢许兄点醒,否则恐怕我已冲动出手了。” 许恒微微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季听笙又望着怪道离去的方向,恨恨道:“莫叫我在坊市之外,撞上了这妖人……” 许恒略一犹豫,从袖中露出一张符纸,交到季听笙手中,说道:“这张符纸上,摄有那个妖人的一缕气息,若是离得近了,便会生出感应。” “竟有如此妙法?”季听笙大喜道:“太好了,许兄,你果然是个任侠之人。” 摄取气息,只是七十二般法术中,某几门法术附带的技巧,许恒并不觉得算是什么妙法,至于任侠之人,他更觉得自己差得远了,因此只是摇了摇头,道:“我还有要事去做,就不奉陪了。” “欸!”季听笙情绪来的快,平复起来也不算慢,见许恒欲走,忙就跟了上来,说道:“许兄,许兄,你何时赴我的宴……” 许恒默默加快脚步,不过在这坊市之中,却也不好横冲直撞,只能由得季听笙跟着,不停搭话,问道: “许兄,你是何方人士?哪里学的法术?……哦,这不应问,许兄现在去哪儿?一会我还有件要事,做完该去哪里寻你?” 许恒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去劝此人一句,听到最后一句,忙道:“既然你有要事在身,快些去办才是。” “确实如此。”季听笙想了想道:“不过许兄落脚何处,可否话予我知,以便季某登门拜访。” 许恒还没拒绝,他已正了正色,说道:“许兄前后已经帮了季某两次,许兄可能不以为意,但我却真铭记于心,也是真的想同许兄交个朋友。” “如果许兄觉得季某可交,就请别再推托,若是觉得季某够不上格,季某不再叨扰便是。” 许恒瞥了季听笙一眼,淡淡道:“我住城中,湖畔小筑。” “哦!”季听笙摸了摸下巴,笑道:“那可是个雅致之地,许兄倒是阔绰……” 许恒脚步一停,说道:“我已到了,季兄有何要事,还不快去办么?” 季听笙点了点头,正要告辞,忽然一瞧眼前店面,便咦了一声:“许兄,你也是为长孙丹师的事来的?” “什么?”许恒还没反应过来,店中已有一人款款走出,是个温婉灵巧的女子,福了福身,问道:“两位可是来寻丹师的?可便告知名号,小女也好通报。” “正是。”季听笙直接报了名号,道:“是丹师寻我来的。” 许恒有些疑惑,沉吟道:“我名许恒,是为寻丹师而来,还请通传一声。” 第三十五章 门路 女子听出两人的话,有微妙的不同,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是优雅一礼,请两人到店中稍候片刻,自往后堂而去。 不片刻,长孙老道便匆匆现身,与许恒一照面,便喜道:“许师弟,果然是你来了。” “师弟?”季听笙惊奇道:“许兄,你和长孙丹师是师兄弟?” 许恒含糊道:“……是有些许同门学道的缘分。” 却没想到,季听笙更是睁大了眼,说道:“你也是在玄微派学的……” “咳咳咳咳。”长孙老道走近了前,猛地一阵咳嗽,噎住了季听笙的话头,缓缓说道:“季小友,你也到了,请到后堂稍坐片刻,待我与师弟说几句话,再做招待。” “也好。”季听笙挑了挑眉,倒也知趣,便应了下来,自往后堂而去。 长孙老道这才转回话头,问道:“师弟,听说你住进了湖畔小筑便深居简出,今日怎么有暇前来寻我?” 许恒道:“我有些要事,想与师兄相商。” “哦?”长孙老道凝重起来,想了想道:“师弟稍等,且跟老道换个地方。” 许恒从善如流,老道便携着他转入后堂,许恒这才发觉,老道的店后竟还颇为开阔,分有正厅、偏厅、静室等等,偏厅无人,他便带着许恒往那而去,落座下来,这才问道:“师弟有何要事?现在可以直言了。” 许恒点了点头,一开口来,便叫长孙老道吃了一惊。 “小弟准备离开应州,所以便想多备些丹药在手。我知各种丹药,师兄每月只开一炉,不过你是丹师,可能帮我购置一些可靠的丹药?” “这,自然不是难事,只是……”老道略作犹豫,还是问道:“师弟才到应州几日?怎么就生出了离去之心?” 许恒道:“应州已经成了是非之地,我不想被卷入其中。” 老道劝道:“近来应州,确实混乱了些,不过师弟一心清修,只要不去掺和,事端也不会无故寻了上来吧。” 许恒沉默片刻,说道:“师兄应该知道,所谓上古道藏的传言吧?不知你对此事了解多少?” 老道皱了皱眉,说道:“听是听过了些,只是如何去想,都觉荒谬了些,什么邪道大派的弟子,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何况上古道藏……” “上古道藏,或许只是流言,但那邪道中人,恐怕是假不了。”许恒没有隐瞒之意,便将自己昨夜所见说了,没想老道顿时严肃起来,认真问道:“师弟是说,那人往湖中去了?” “正是。”许恒意外道:“湖中可有什么紧要么?” 老道面色变了几变,说道:“湖中有座观亭,是坊主招待贵客的专用之所,若你说的不假,恐怕……” 许恒心中微微一竦,阴子师去往湖中,竟是为了夜会坊市之主?在联想漫天流言,若说没有其中阴私,实在不太可能。 不过念头一转,阴子师那么大的阵仗,实在也不似是密会……也或者,是他有意将这‘密会’,透露出了风声。 许恒如此一想,自己撞见此事,还能全身而退,也就变得合乎情理起来。 长孙老道不知许恒心中所想,面色凝重道:“师弟,此事兹事体大,你切不可以再与他人言说。” “师兄放心,我自省得。”许恒无意深度揣测,阴子师、甚至坊市主人有何算计,自然也不会想去宣扬,收起了杂念,接着道:“总之,应州已经不是清修之地,我却不愿久留了。” “哎,如此也好。”老道长叹一声,说道:“师弟需要什么丹药,只管与我说来……对了,离了应州,你欲去往何处修行?” 长孙老道待许恒颇诚,许恒也没隐瞒之意,便道:“我听说,东海蓬玄派,年末会开法会招收门徒,有心前去碰碰运气。” “东海蓬玄派?”长孙老道有些讶异,像他们这种在启明院中学过法术,却又下了山的人,多半是‘不堪造就’的,想要转投蓬玄派这样的仙门大派,似乎有些不切实际。 不过念头只在脑中转了一转,老道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沉吟道:“想去蓬玄派,可都不是一件易事。” 许恒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他也略略打听过了,蓬玄派虽在东海,但与丰朝的‘东海’,可不是一个概念,据说那是一个昌盛的修行界海域,想要去到那里,先不谈论时日,至少凡俗之中,是绝没有船只能够到达的。 不过既然能够打听的到消息,就代表两方还有往来,许恒身上揣着近百枚法钱,届时再寻办法倒也不迟…… 想到此处,许恒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师兄久积德望,人脉广泛,可有门路引介?资费却好商量。” “哎,师弟高看老道了,我又哪里来的这般门路。”老道摇头苦笑,不过说着说着,倒是停了下来,目露思索之色:“咦,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许恒眼前一亮,问道:“有何办法?还请师兄指点。” 长孙老道犹豫道:“我认识一个朋友,是滨海贺家负责丹药采购的人……” 这滨海贺家,是丰朝地界的一个修行世家,做的便是与海上修行界通商、往来的生意,长孙老道说他相熟这人,或许可以帮到许恒。 “不过最近,我与他也遇到一桩麻烦。”老道叹了口气,说道:“他向我预定了不少丹药,给了定金且不去说,交付时日也已近了,可是我炼丹需用的药材,却是出了差错……” 老道说他向应州北面,一群靠着在山中采药以供修行的人,购置了一批药材,可是迟迟没有送到,托人打听之下,这才知晓竟是遭了劫道。 “那人竟还放出话来,要我去赎药材,简直岂有此理。”长孙老道说道:“若真依他之言,我这一张老脸如何还在应州地界挂得住?” “好在老道炼丹快数十年,人脉还是积攒了些,已经寻了几个帮手,准备前去讨回药材。” “若是此行顺利,我将丹药炼成交付之后,再替师弟引介朋友,也就顺理成章了。” 第三十六章 把握 许恒听着,眉头微微皱起,沉吟道:“那劫道的,是什么来历,有何手段?师兄可已打探清楚了?” 长孙老道哼了一声,说道:“是个不知哪里来的野道,倒是也有玄光修为,又用旁门手段养了两头恶虎,就以为在这应州地界,也能作威作福。” “此事不难办妥。”老道说道:“你再逗留几日,我就给你准信。” 长孙老道其实完全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难以处理。 他是丹师,而且在这应州坊市之中,已经积累了数十年的名声,真要逼得急了,随便放出话去,就能找来一群帮手之人。 不过这人情么,欠了出去就难免要还,所以长孙老道还是斟酌着,只是找了几个有些手段的相熟之人。 许恒思索道:“既然那人来路不明,是否应当慎重一些?” 老道一挥手,笑道:“师弟放心就是,我那朋友,虽然也是玄光修为,但他可是学得了飞剑之术的人物,寻常修士哪里会是对手。” “哦?”许恒听着,不禁挑了挑眉。 这飞剑之术,可不说着玩的,他看过一本道书中说,最粗浅的剑诀,也有十几数十道符箓为基,绝不是没有跟脚的凡俗修士,接触得到的。 “而且我还另外寻了两个帮手,可以帮他缠住恶虎,料理一个野道足矣。” 老道说着,似乎算了算时辰,便道:“想来人也应到齐了,师弟可随我到正厅去,我将他们引荐与你认识。” 许恒想了想,也没拒绝,便随老道去往正厅,方过门楣,便见堂中已有两人坐着。 其中一人正是季听笙,许恒已经猜到他是为了此事而来,倒是预料之中,但见另外一人,却不自觉闪过异色。 只见堂中右首,桌面放着一只剑匣,在旁一名头发披散的衲衣修士,大马金刀坐着,顶上一点金色毫光,明明幌幌,正是许恒那日曾经见过玄光修士。 “是他?”许恒有些意外,他只见得此人玄光羸弱,没有想到竟然还会飞剑之术,果然人不可貌相,光从玄光判断功行,却是有失偏颇了。 “王道友,季小友,你们都已到了。”老道走至近前,拱了拱手,那衲衣修士在外虽然招摇,但对长孙老道还是颇为客气的,连忙起身回礼。 季听笙自然也没失礼,郑重唤了一声丹师,这才朝许恒道:“许兄,你总算也来了。” 衲衣修士瞧了许恒一眼,便道:“事不宜迟,既然人已到齐,不如马上出发吧。” “道友误会,这是我的师弟,不是此行之人。”老道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我给道友找的帮手,另有其人,怎么,他还未到么?” 衲衣修士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说道:“我到这时,这小子就已在了,之后便再没人到来。” 老道皱了皱眉,说道:“明明已经到了时辰,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衲衣修士无所谓道:“本来我就说了,不需什么帮手,是道友非要再寻两人……既然没到,算了便是。” 老道说道:“那野道的恶虎,似乎颇有门道,无人在旁策应,恐怕有些难缠。” 衲衣修士皱了皱眉,说道:“难道非等他到不成?平白耽搁时间,现在出发,若是动作利索,或许今日之内,就能将药材带回来了。” “这。”长孙老道还在犹豫,衲衣修士有些不耐,忽地瞧了许恒一眼,眼前一亮,说道:“我看你这师弟,修为也不算浅,要不就叫他随我们走上一趟,左右不过牵制两头畜牲而已。” “什么?这却不行……”老道连连摇头,他请这几个帮手,是知道他们都颇有手段,可对许恒,除了知道他是从启明院下了山来,可没什么了解。 不怕坏了自己的事,也怕坏了自己这个没同窗过的‘师弟’性命。 许恒瞧在眼里,却忽然出声道:“也好,师兄,我看就依王道长之言吧。” 老道愕然瞧了许恒一眼,许恒却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其实他会随老道来见这些帮手,本来便已存了几分心思。 一来,自己委托老道给自己疏通门路,却不付出分毫气力,以他性子却是不大自在,二来,既然老道约的帮手缺了一个未到,他来替上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此事是否有些凶险,许恒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此事可能关乎他去东海的计划,相比些许潜在的风险,他更倾向于——主动将方向把握在自己手中。 “哈哈,好小子,对我胃口。”老道还没反应过来,衲衣修士已经哈哈一笑,又朝老道说道:“道友放心就是,有我在,绝出不了意外。” 老道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衲衣修士立马便道:“那就定了,即刻出发。” 他到真个说走就走,把话撂下,便将剑匣背起,喝了一声“走也”,便大步在前,往外而去。 季听笙与许恒见状,也只能跟上脚步,三人一前两后,转了几圈,便从一个陌生出口离了坊市,许恒抬目一看,竟已到了城外。 这时衲衣修士望了望天,却是犯了些难,犹豫片刻,竟朝两人说道:“我先行一步,在岩崖山上等你们俩。” 季听笙微微一怔,便见他将右脚一跺,猛地窜上天去,紧接一道寒光从那剑匣之中泄露出来,竟是剑在人前,自个飞遁而去了。 “此人……”许恒眼皮一跳,他的剑遁不济,携带不了两人飞遁,到不算是什么大事,不过这般行举,却实在不靠谱了些。 许恒心中暗暗一叹,好在自己跟了上来,要将期望寄托了在这人身上,实在不太稳妥。 想着,指掌不自觉地在腰间摸了一摸。 要说许恒浑身上下,什么最为厉害,不是钻研了两三个月的七十二般法术,也不是新近炼成的符剑,却只能是潘老道留下的这件法器了。 法器法器,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有了‘法力’,有了法器,才算有了与法力对抗的可能。 这本来是许恒压箱底的手段,如今看这情形,却是恐怕难免派上用场。 第三十七章 开弓勿回 岩崖山是应州城北面不远的一座小山,山势不高,但是颇为峭拔,通体都是怪岩,一路斜上,登顶之后,却是一片陡崖,挨着靖水的一条分支,景致颇奇。 那劫了长孙老道药材的修士,就在此处盘踞。 姓王的玄光修士,不大牢靠,自个运起遁术往岩崖山去了,许恒和季听笙也只能够自己上路。 许恒本来想走官道,但季听笙说他识得一条小路,直通岩崖山去,比起官道更近一些,还能免得惊世骇俗。 许恒自无不可,便由着他来引路,两人匆匆赶了一个多时辰,季听笙忽然往前一指,说道:“转过前处,可见一块怪石,越过怪石便是上岩崖山的路了。” 许恒正点了点头,怪石已经映入眼帘,还没为这巉岩奇貌惊叹,却已经为其他事物所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岩顶之上,竟有一个道士四仰八叉躺着,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好像睡得正酣,鼾声震天也似的响,瞧去实在要比怪石瞩目得多。 季听笙下意识放慢了脚步,有些疑惑道:“哪里来的道士,莫非是岩崖山上那人的党羽?” 许恒微微皱了皱眉,在他感知之中,这个道士似乎全无修为在身,但他却不这么认为。 这个道士的一呼一吸,间隔甚久,极为绵长,更有一种合乎自然的味道,绝不是凡俗中人能有的,许恒心中更倾向于,他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所以自己看不真切。 不过这样一个道人,会是劫道修士的党羽么? 许恒念头转过,低声说道:“许是高人洒脱,在此小憩罢了,我们绕了过去便是。” 季听笙行走江湖,见多识广,知道在这世间,什么人物不可轻易招惹,自然也没意见,便与许恒换了一个方向。 所幸两人都是修士,也不会为陡峭崎岖所阻,没过多久,还是顺利上了岩崖山,拐到了山道之上。 还没再向山顶而去,便闻一阵衣袂飞声,一身衲衣飘落下来,说道:“你们二人来得也太慢了些。” 许恒没有在意他的不耐,拱手道:“王牙道长,劳你久等了。” “罢了。”王牙没再多说,转而问道:“你们二人,藏好气息再往山顶而去,需要多久才到?” 隐藏气息,就是不能轻易动用法术甚至真气,只凭自身脚力。不过即使如此,修士身体强健,爬山攀岩也非难事。 岩崖山虽然峭拔,但是季听笙默默算了一算,便道:“一刻钟足矣。” “那就一刻钟。”王牙道:“兵贵神速,你们二人到了山顶,我立即便追赶上来,齐齐出手突袭,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怕两人不解,他又解释道:“我要运转法力积蓄剑气,难以隐藏玄光,不能靠得太近,所以才叫你们先行一步,我在山下运法等候。” 许恒挑了挑眉,在他剑匣之上看了一眼,便果断应下,季听笙也从善如流,两人当即行动起来。 岩崖山没有什么林木,不过怪石嶙峋,还算方便隐藏行踪,两人将气息匿了,悄然朝着山顶而去,未久,便已望见岩崖,却发现崖顶之上,不知何时竟然起了几座房舍。 这些房舍,却是岩崖山本没有的,通体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建成,门窗全都闭着,没有丝毫进光,瞧去十分渗人。 季听笙远远望着那些房舍,正要低声说些什么,忽然皱了皱眉:“这是……?” 许恒回头一看,他在腰间摸了摸,竟将许恒给他的那符纸掏了出来。 “许兄。”季听笙目露怒色,低声道:“那个妖人也在此处。” 许恒微微眯了眯眼,他还记得和季听笙冲突的那怪道模样,一头瘌痢,丑恶非常,与长孙老道所形容的,显然不是同一个人:“看来这里,并不只那劫道修士,或者说劫道修士,并不仅仅一人。” “不好!”季听笙反应过来,虽然心有怒气,还是强行冷静道:“需得快些调头,与王道长说明情况,再作计议,否则冲突起来,对方突然冒出几个帮手,就来不及应变了。” 许恒皱了皱眉,抬头望着天,说道:“或许……已经晚了。” 在山上时,凌灵秀说他的神念,要比常人强大得多,即使修为在他之上的人,也未必能够与他比较。 许恒其实一直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但若告诉他人,现在他在崖顶边上,能够隐隐感知得到,山脚下有一股金锐之气,骤然冲天而去,朝着岩崖山顶飞来,定要惊掉一地下巴。 许恒目光一束,低喝一声:“走。”便将身一纵,似飞一般朝着崖顶疾掠而去。 “什么?”季听笙还没反应过来,但见许恒动作,只能将牙一咬跟了上去,却没想到下一瞬间,天空之中骤然传来尖啸之声。 季听笙抬头一望,只见一道金白光芒疾飞而至,在崖顶之上骤然一停,紧接金光一转,便有道道剑气如雨落下,轰在了崖顶的几间屋舍之上,竟将那几间屋舍,瞬间轰地飞灰烟灭—— 这么说倒十分应景,原来那黑漆漆的屋舍,本来就是法术构筑而成,被剑气一轰,顿时化作圈圈黑烟,弥漫开来。 “什么人!”黑烟之中,传出一声怒吼:“敢袭击我南山道人!” 下一刻,便有一道乌赤光芒冲破黑烟,朝着天上的金白光芒飞打而去,两者瞬间交击了十数次,竟然不分上下! “这南山道人什么来历,竟然能与王牙的飞剑术交手,短时间不分上下?”季听笙眉头一拧,但已无暇去想,他随许恒到了崖上,便有三四名模样丑陋的道士,从黑烟中冲了出来,与两人照上了面,其中一人,赫然便是那个瘌痢怪道。 “是你们……”那瘌痢怪道见到两人,面露愕然,旋即狞笑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在转瞬间,脸色却已僵住。 “着!”许恒没有丝毫废话之意,一拍腰间,顿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一道金风狂卷而出,瞬间杀到了几名怪道面前。 第三十八章 剑出有回 在搏杀中,任何差池,都有可能事涉生死,除非实力远在对方之上,否则哪有废话、留手的余地? 许恒根本没有去听对方会说什么,而且一出手就是身上最厉害的手段。 潘老道留下的法器,有三重地煞禁制,携有一种名为转金风的法术。 转金风名头里带了金风二字,其实却是金、土两属,甚至以土为主。 许恒在山中,用了数十日的光景,才炼化了两重禁制,但是催动起来,金气裹挟着凝聚出的砂石汹涌而出,金气切肤刮骨,砂石势大力沉,就是玄光修士,若是法力羸弱一些,也绝抵挡不住。 四名丑道齐齐变了颜色,好在瘌痢怪道大喝一声:“他以真气催动法器,一定运转不灵,四散躲开!”这才齐齐反应过来。 许恒面色冷然,驱着转金风狂卷而去的同时,一只手已抬起,掌心攥着一张符纸,结了一个简单法印,吐出一字:“停。”瘌痢怪道顿时浑身一僵。 在应州坊市时,他便以符纸摄起了瘌痢怪道的气息,一道给了季听笙,一道可还在自己手中。 这摄取气息的法门,是七十二般法术之中,厌胜术的前置之法,只要将人气息摄来,封在镇物或者符纸之中,便能通过此物,对原主造成影响,甚至伤害。 当然,厌胜术虽然神奇,但受术者也非反抗不得,若是修为高强之辈,甚至还能反噬术者,只是瘌痢怪道,修为显然没有高过许恒,因而还是被制住了行动一瞬。 但也就是这么一瞬,转金风已卷在他的身上,顿时将他浑身上下,刮地遍体鳞伤,打地凹凸不平。瘌痢怪道一声闷哼都没发出,便一头栽倒在地,显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其他几个丑道见状,更是不寒而栗,心急火燎想要逃出金风范畴,不过季听笙也不是吃干饭的,虽然没有半句交流,心中却已瞬间了然局势。 他一纵身,就到了两名丑道面前,势大力沉一脚,便将其中一人踢进了金风之中,旋即借着力道,又往另外一个丑道飞身而去,趁着他才逃了出来,应对不急,重重一击打在胸腹之上。 季听笙所用的,似乎是凡俗中的武功,但是动作之快,简直令人目不暇接,一击打在那人胸腹,更有一股火气从他背部迸发而出,似是将人打穿了般,瞬间软软瘫倒下去。 许恒目露异色,之前他便感觉,季听笙的气息比他还要更强一些,如今一看,他的修为果然在他之上,甚至可能不是九重、十重的水平。 不过他也无暇多想,两人虽然配合默契,转瞬之间,便杀了三名丑道,但另一边,仍有一个丑道逃了出来。 他肝胆俱裂,也不敢来反袭,却一边跑,一边朝天上叫道:“师父,师父……” 原来这四个丑道,和南山道人还是师徒关系。 …… 半空之中,只见黑烟滚滚,南山道人藏身其中,数道黑烟飞旋环绕周身,顽强抵挡着王牙的剑光攻击,王牙剑光上下翻飞,试图寻找破绽,却也始终不能突破黑烟的防护。 本来即使如此,王牙也该占据上风,但是黑烟之中,还有两头恶虎的影子,随着黑烟翻滚时隐时现,一时在左,一时在右,不断发出虎啸,逼迫着他的心神。 若他稍有一个不留意,这两头恶虎,立即便会现身扑了上来,威力还十分惊人。 王牙先前不慎被这恶虎拍中一下,险些受了重伤,这才知道厉害,只能够小心护着自身,再去寻那南山道人的破绽。 一时之间,两人斗了一个不分上下,南山道人本道自己还有四个徒儿,个个学了一身阴损法术,轻轻松松便能料理了王牙两个帮手,来帮自己对付敌手。 却没想到,双方甫一交手,四个徒儿竟有三人瞬间死于非命,顿时勃然大怒,叫了一声:“小贼!”便裹起滚滚黑烟猛扑下来。 季听笙大喊一声:“许兄小心!”飞身便往这处疾纵而来,但是速度又怎能及南山道人之快? 一眨眼,南山道人已经到了许恒眼前,许恒迫不得已,只能又将转金风祭起,朝着南山道人卷去。 “哼。”南山道人对转金风的威力,显然早有预料,闷哼一声,滚滚黑烟灌下,要将转金风压得倒流回去,但也正是此时,王牙眼中忽地精光一闪,暗道一声:“破绽。” 他心意一动,飞剑激射而下,趁着南山道人压制许恒法器,杀到了他的背后! 然而南山道人背对着他,面上却陡然露出一缕狞笑。 许恒的转金风与黑烟一撞,顿时便将黑烟吹散了几分,他却不喜反惊,与南山道人四目相对,发觉端倪,却已提醒不及。 两人之间,黑烟节节败退,半空之中仅余的几缕黑烟,却已突然凝实,两头恶虎从中一跃而出,同时扑在王牙身上! “啊!!”王牙痛呼一声,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从中挣脱而出,浑身已经淋淋是血,瞧了飞剑一眼,发现失去控制,已被南山道人瞬间制住,竟然将身一转,头也不回朝着远处飞遁逃去。 许恒心中一紧,强行提起大量真气,灌入转金风中,转金风的威力顿时又有提升,然而想要冲破黑烟杀伤南山道人,显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到,南山道人已经胜券在握,面上狞笑却骤然凝固起来。 兔起鹘落之间,季听笙已经到了近前,猛地一声大喝。 许恒余光只见,一道火舌喷礴而出,化作了弧线,似是一道火焰凝成的锋刃,划过了半空之中。 “这个小子也有法器,法器什么时候,得来这么容易了?随意一个炼炁修士,都有法器傍身?” 荒谬的念头在南山道人脑中生出的同时,火刃已经重重劈在他的身上。 南山道人身上的道袍,闪烁过了一刹的微光,旋即破碎,火焰在他身上留下巨大的烙印,南山道人嘶声痛嚎一声,便从半空之中坠落下来。 许恒见此情形,只觉机会二字一闪而过,似乎又进入了那种无比清明的状态。 他手握在铭我剑,却没驱动法术,只是猛地将剑拔出朝前一送,要将南山道人刺穿。 没想到这道人顽强非常,张口一吐,竟还强行喷出一口法力,将铭我剑击飞出去。 “小贼!”南山道人面上,露出恐怖的狞恶之色,不退反进,森森探出手来,朝着虚空一抓。 玄光修士想要杀死炼炁修士,根本不需什么法术,只要法力喷涌而出,便能将对方捏死! 可是不知为何,他在这个小贼眼中却只瞧见了冷漠之色。 许恒从袖中竖起两指,轻轻一招,铭我剑爆射而回,瞬间从他颈间生生穿过,将他的头颅与身躯撕裂开来,铮地一声回到鞘中。 第三十九章 洪流 “许兄!”季听笙跃到近前,瞧见将南山道人头颅身躯分开的撕裂创口,瞠目道:“许兄,你……” 他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抱了抱拳,以示赞叹。 他实在想象不到,许恒是如何在南山道人的法力压迫下,冷静地施法应对,若是设身处地,季听笙恐怕电光石火之间,自己连将法术符箓观想都做不到吧。 季听笙自然不知道,许恒还有借虚幻天地,映照符箓于心的手段。 他至始至终,都没激发铭我剑中的法术,就是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南山道人将铭我剑击飞之后,才倏然反戈一击,果然将这道人斩于剑下。 许恒轻轻出了口气,虽然这场斗法,短短时间内便落下了帷幕,但是真论起来,局势实在瞬息万变,细想仍有许多惊险之处,尤其王牙落入圈套,被南山道人重伤遁逃之时。 若不是季听笙也把握住了时机,重伤了南山道人,这场苦战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许恒不由看了季听笙一眼,说道:“季兄手段也十分了得,我能杀了南山道人,也是幸亏了有季兄之助。” 季听笙只是笑了笑,上前两步,在南山道人身上翻出一柄金白色的小剑,拿在手中,发觉竟比手掌还要略短一些,不由奇道:“这就是飞剑?怎么如此袖珍。” 许恒瞧了那飞剑一眼,说道:“炼制飞剑,最次也要用到铁母、铜精一类的宝物,炼成之后,还要以灵药洗炼,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不是寻常修行人承担得起的。” 所以有些修行人祭炼飞剑时,只要不影响施展剑术,能够承受得起禁制祭炼,能够节省材料,也就不在乎飞剑祭炼的袖珍一些了。 当然这样的飞剑,潜力、威力自然都要稍次一些,不过即使如此,对于散数修士而言也弥足珍贵了。 “原来如此。”季听笙掂了掂手中的飞剑,说道:“王牙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这飞剑又该怎么处置?” “回应州城后再作计议吧。”许恒摇了摇头,生死一线之间,王牙选择逃走倒也无可厚非。但归根究底,他没完成长孙老道的委托,还弃了两人而走……回去之后,恐怕是少不了需要分说的。 想着,他不由朝王牙逃走的方向望去,却忽然发现,整个岩崖山间,似乎弥漫着诡异的气氛:“这是……?” 季听笙毫无所觉,还在南山道人身上搜着,竟然扒出了三四个纳物袋来,放出神念一探,喜道:“果然是劫来的药材……” 话音未落,许恒突然大喝一声:“快走!” 季听笙拿着纳物袋,下意识往腰间一揣,跟着他的动作动起身来,跑出数丈开外,才反应过来问道:“许兄?怎么回事?” 许恒紧抿着唇,半句话也无暇多说,疾奔到了崖边,仍没丝毫减速之意,足下轻轻一点,竟便朝着悬崖纵跃而下。 季听笙双瞳微微一缩,出于信赖,许恒一言不发,他反而意识到了事态紧急,连忙跟着许恒一跃而下,却没想到,许恒丝毫没有施法之意,由着身躯朝下疾速坠去! 要知道,炼炁修士可没有法力,无法凭空托举、离地飞腾,除非施展乘风术一类的法术滑翔下去,否则以岩崖山的高度,两人直接坠落下去,就算不死也要受重伤了。 季听笙心中天人交战,还是将牙一咬,随着许恒疾速坠落,只觉似乎一瞬之间,就已从山巅到了谷底,忽然瞧见了峡谷中激流湍急的靖水分支。 季听笙眼前一亮的同时,许恒已经有了动作,只见他朝斜里一指,也不见有符纸飞出,只是大喝一声:“风来!” 应声,所指之处便有一股狂风骤然卷起,生生将两人横吹出去五六丈远,虽然顷刻力竭,但也已将两人坠落之势消去许多。 这番不须许恒来说,季听笙已将真气一运,提轻身子朝着河面落去,入水滚了一滚,再次飞跃起来,果然安然无恙。 他将真气一鼓,浑身水珠如雨一般飞射出去,这才重新落回河上,双足竟然稳稳踩住了水面,没有丝毫沉入之势,再一望,许恒竟已踏着水朝下流狂奔而去。 季听笙双眉一扬,连忙追身而上,他修为较高,又有武功在身,很快追到许恒身后,调节了一下吐息,这才准备出口询问情况,但也正是这时,他的心中终于升起不妙之感。 神念如钟鸣般,疯狂震动不休,似乎接收到了什么讯息,再紧接着,轰轰隆隆的声音也已传入他的耳中。 季听笙面色一变,下意识回头去往,只见峡谷两侧石壁微微震动,其间汹涌数丈高的洪流,裹挟着山石、巨木滚滚而来。 而在洪流之后,一团黑沉沉的浓雾,推着水势咆哮向前,一时之间,天地中似乎只剩下了轰隆隆的水声。 “那是……!”季听笙喉中咕隆一声。 他有心想跃上峡谷两壁,但见着那洪流来势,便知绝然来之不及,何况洪流之后,还有那团乌沉浓雾,若是落入其中,恐怕才真尸骨无存,只能提气狂奔起来。 虽然许恒反应地快,两人已经逃出不短距离,没有瞬间为洪流吞没,但是洪奔奔涌,一泻千里,速度越来越快,仍是很快迫近了距离。 季听笙觉得自己似乎屏蔽了对外界一切讯息的接受,狂奔了不知多久,洪水涌起的前浪已经打湿了他浑身,终于见得眼前一阔,两人已然奔出峡谷,到了靖水主流之上! “入水!”许恒在前大喝一声,猛地一头扎入靖水之中,季听笙反应不及,下意识泄了真气,扑通一声落入水面。 下一刻,只觉天旋地转,激流、石木将他冲来卷去,砸的砰砰作响,幸亏真炁强大,又有武功护身,才没直接死在靖水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季听笙终于感到水流平息下来,睁眼寻找不到许恒身影,只得向上浮去,才将近了水面,便听隔着水的沉闷之声,传来一句:“不错,看来你在玄微修行,长进果然不小。” 第四十章 宁折不屈 季听笙猛地钻出水面,没了水的阻隔,终于听清了那人的声音。 平淡、和缓,似与熟识叙旧一般,却又不知为何,令人不寒而栗。 许恒就在水面之上,默默望着一个方向,他也抬头看去,发觉水上不知何时,已经盖满了乌沉沉的雾,四处都是阴气森森,只有那个方向,散开了一条通道。 不过这条通道,显然不是两人的生路,其中已有十几来只纸人,扛着一架肩舆,飘飘荡荡飞了近来。 舆座之上,一名戴着笠纱的神秘人物大马金刀坐着,洁白的食指轻轻点着扶手,虽然隔着笠纱,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似乎有一道深沉的视线,落在了许恒身上。 季听笙立即便意识到,先前说话的就是此人。 “知道许兄在玄微修行……是相熟的人?不,恐怕是仇人才对吧。”季听笙想到峡谷中的生死一线,心中满是凝重,爬出水面站定,手已悄然按在了法器之上。 “阴子师。”许恒不动神色往季听笙前挡了一步,问道:“我和你并没有瓜葛吧。” “哦?”许恒直呼其名,阴子师也不恼怒,只是玩味道:“你知道我,是陈太辰和你说的?” “你不也记得我么?”许恒冷静道:“我因疑为你的同党,被带到太光山中经历审问,自然会知晓你的名字。” “这便是了。”阴子师淡淡道:“你我如何没有瓜葛呢?不是因我之故,你也没有机会拜入玄微,如此说来,我还于你有恩呢。” 许恒皱了皱眉,他实在分辨不清,阴子师究竟有何目的,若是为了杀人灭口?想必他也活不到这时,哪里还有闲暇在这掰扯。 沉默片刻,索性直接问道:“你找到我,是为了什么?何不开门见山。” 阴子师的笠纱下,传出似有似无的笑声,竟然道:“很好,我喜欢直截了当。” “这样,我放过你,你回玄微去替我传句话给陈太辰,如何?” 许恒怔了怔,这才想到,阴子师至始至终,都以为他已经拜入了玄微派,那只要他答应下来,自然就能虎口逃生……但那是不可能的。 阴子师想差遣许恒,自然不会没有手段控制他,而他并没有拜入玄微,也找不到太光仙府的所在,逃得一时又能如何,还是摆脱不了阴子师的钳制。 许恒想到此处,沉默了片刻,直接回道:“我并没有拜入玄微。” 阴子师淡淡道:“你是说,你没拜入玄微,却换了一门淳正的炼炁术修行,还炼成了一身法术,并且在三个月内,修炼到了炼炁八重?” 季听笙认真听着,忽然微微睁大了眼。 许恒坦然道:“我在启明院中学了法术,但因出身不正,被玄微门中的长老不喜,最终赶下山来。” “嗯?”阴子师笠纱之下,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那你对我,可就没有价值而言了。” 季听笙忽觉四周乌雾,好似翻涌起来,隐隐传出嘶吼之声,心中不由微微一紧。 他已看了出来,眼前这人最少也炼成了罡煞,不比南山、王牙那种玄光之中,都不能够称为高手的修士,完全不是他们可以匹敌得了的。 一旦惹怒了对方,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季听笙瞧见许恒的手,缓缓地放在了剑柄之上,背后已经开始冒出冷汗,可是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一言不发,默默站在许恒身后,指尖死死扣在了法器之上。 “哼。”阴子师瞧见两人动作,忽然一声嗤笑,说道:“你们两个,莫非以为能够和我抗衡?” “不如这样,谁先跪下求饶,我便放他离开,跪得慢的,不仅要死,魂魄也要炼成鬼兵,如何?” 许恒没有动弹,等了片息,季听笙竟也没有动作,心中竟觉有些欣然。 他之前并没有想过,竟能这么交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是可惜,似乎要被自己连累死于非命了。 许恒没有去回望季听笙,轻轻吸了口气,说道:“我们自然不是阁下对手,但是卑躬屈膝、摇尾乞怜,却也做不出来。” “嗯……”阴子师似乎并不急着动手,玩味道:“宁折不屈,不错,我是真的有些喜欢你了。” “看在这个份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拜我为师,你们不仅可以活命,还能一齐拜入我的门下,学到上乘法术。” 许恒握着剑柄的手,不禁一紧。 阴子师,是真的要收他为徒么?未必为假……但也未必为真。 或许他也瞧出许恒有些修行的天赋,或许他真喜欢许恒的性子,但也或许,只是另外一种使许恒屈服的办法而已。 许恒心中一清二楚,他闭上眼,缓缓道:“我……” “哎哟!”许恒还没将拒绝的话,吐出口中,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呼喊:“这是在做什么,缘何剑拔弩张?” 听见这道声音,三人不由齐齐看去,只见一名似老非老,似幼非幼,仿佛众生相,仿佛唯我相的道人踏着水流,穿过乌雾走了近来,叹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个道人,不仅样貌古怪,行为古怪,打扮也十分奇特,发髻随意插了只木枝,道袍乱糟糟的敞开,腰间挂了一只葫芦,晃啷晃当地摇着水声。 见他模样,阴子师笠纱之下,顿时眼皮一跳,果不出他所料,道人说将起来,便不知道停止一般,苦口婆心劝道: “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纷纷扰扰何时停?三位居士,快快收手了罢!” “是他?”许恒一眼便瞧出来,眼前之人就是岩崖山脚,酣睡在怪石上的那个道人,正自疑惑之时,忽然听见他的劝说,手上已经拔出了分毫的铭我剑,竟便不自觉地收了回去。 “这是什么手段?”许恒心中一惊,抬目去看,竟见阴子师的乌雾也正溃散开来,四面八方,很快显出原景,皎洁的光芒洒满水面,原来已经到了星夜时分。 “说和道人?”一个名字,忽然从许恒心头冒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说和道人 “说和道人,你非掺和此事不可?”阴子师的话,应证了许恒的猜想。 眼前这个古怪道人,竟然就是这世间最胡搅蛮缠的人物,说和道人。 不错,就是胡搅蛮缠,因为说和道人不辨正邪,不分族类,不理会九流三教,不在意身份高低,更不在乎一场纷争的来龙去脉,究竟有无道理可言。 他行走天下,遇到任何纷争,无论你是无一时龃龉,还是利益冲突,或者血债累累,甚至可能仇深似海……任何原因一概不管,定要劝上一嘴,不仅劝上一嘴,还非要人罢休不可。 偏偏此道的法力还高的没边,只要他插了手,就一定能将纷争平息。 他救了许多人,也误了许多人,有人敬仰他、推崇他,也有人厌憎他、仇视他,但却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许恒在记载奇人轶事的杂书中读到此人之时,还颇有些疑信参半,全然没有想过,竟然能够得见真人,还被他见着了纷争。 不过这对许恒、季听笙两人而言,无疑是能救一命的好事。 “哎。”说和道人喟然一声长叹,翻来覆去便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又道:“今日小友杀他们,来日他们杀小友,恩恩怨怨,如此往复,何时方休?不如现在熄了杀念,大家握手言和,岂不善哉?” 阴子师淡淡道:“今日我杀了他们,恩怨自了,哪里还有来日?” 说和道人认真道:“杀了今生,还有来世。” 阴子师又道:“我将他们炼成鬼兵,断了他们转世之望不就是了?” “哎,小友,你魔怔了。”说和道人说道:“生死轮回,乃是天道运转之理,怎么可以轻易违背呢?今日贫道在此,自然不会叫你犯下这等大错。” 阴子师气笑道:“说和道人,都说你胡搅蛮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和道人脸色一正,说道:“贫道最讲道理,何来胡搅蛮缠呢?” “……你法力高强,道理由你定夺。”阴子师冷冷道:“不过来日,若我修行有成,定会寻你较量较量,看看谁道理更高一筹。” “善。”说和道人竟然作了个揖,露出悲天悯人般的神情,说道:“若是世间所有纷争,能由贫道一力承担,那便再好不过了。” 阴子师似是彻底无言了,什么都没再说,也不见有什么动作,纸人队伍便抬着舆架转过方向离去,不片刻便没了踪影。 许恒两人齐齐松了口气,便要上前道谢,却见说和道人摇头晃脑,说道:“两位小友,虽然你们处于弱势,但老道的一番劝解,也是说予你们听的。” “不要与人擅起争端,若是陷入恩怨纠葛,再想脱身可就晚了。” 季听笙心中有些不服,正要开口辩驳,但许恒却将他拦了下来,朝说和道人道:“谢前辈教诲。” 说和道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滔滔不绝一番说教,许是说得渴了,随手拿起腰间葫芦,咕咚咕咚灌了口水,又问道:“两位小友,可要来上一口?” 许恒这才发觉,历经生死一线,喉头早已冒烟也似,也不嫌弃道人喝过,便道:“既是前辈所赐,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说和道人递过葫芦,许恒拿在手中竟然一沉,险些没拿住了,运起真气才将葫芦举了起来,昂头倾下一道清流入口,直觉如饮甘霖,浑身舒泰。 许恒暗暗挑了挑眉,将葫芦递过季听笙的手中,他也全不客气,举起葫芦便畅饮起来,大喝一声:“爽快,这一口水,比起醉仙楼的美酒还要更佳!” “善。”说和道人接过葫芦,也不收起,拿在手中便道:“还望两位小友,记得老道的话。” 说罢,也不等待两人回应,便踏着月色大步走去,一边举着葫芦饮水,一边顺着靖水而下,不片刻,便已没了踪影。 季听笙远远望着说和道人消失的方向,不禁道:“真奇人也。” 许恒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说和道人原来是这番模样。” 季听笙好奇道:“许兄也知道这位前辈?” 许恒也没多想,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听得季听笙啧啧称奇,末了才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托说和道人的福,才能化险为夷。” “正是此理。”季听笙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时才想起来,问道:“许兄,方才那个阴子师,究竟是……?” “此人我也知之不详,如有机会再与你说吧。”许恒望了望月色,道:“当务之急,还是赶尽离开这里才是。” “是了。”季听笙醒悟道:“再不离开,难保那阴子师不会去而复返,我们还是连夜赶回应州城中吧。” “应州城么。”许恒垂目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虽然昨日自己就在应州城中,撞见了阴子师,但是细想之下,应州城还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阴子师炼就罡煞,有飞天遁地之能,不往应州城去,无论去往哪个方向,被他撞见的可能性都要更大。 而只要到了应州城,甚至应州坊市之中,即使被阴子师发现了行踪,他想做什么也要顾忌几分。 虽然阴子师曾经密会坊市之主,但并不代表着两人就是休戚与共,应州坊市的规矩,关乎的是坊市主人的根本利益,坊市主人不可能任由他破坏。 而且许恒知道,丰朝附近有一些像玄微派这样的修行门派,是不允许任何人在凡俗之中胡作非为的。 何况应州还是丰朝大地,最为繁华的城邑,像潘老道那样的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是阴子师真敢在应州城中做出什么,恐怕立即便会被捉拿起来。 两人做了决定,没有半分犹疑,立即便动起身来,果然星夜未过一半,就已顺利到了应州城外。 如此紧急之时,也顾不上什么丰朝法规了,当即纷纷纵上城墙,季听笙仗着轻功了得,鬼影一般就略了过去,许恒更不嫌弃麻烦,使了一个隐身之法,就大摇大摆从台阶之上下了城墙。 第四十二章 世外真修 月转星移,一夜悄然过去。 厢房之中,许恒浑身气机,伴随口鼻嘘吸,一沉一升。 沉落之时,似乎藏气于渊,匿气幽玄,浑身气机都完全蛰伏下去,升涨之时,却是腾腾而起,似要冲破天灵,贯通有无一般。 若是此时有人在旁,以神念、法眼去观,真会发觉他的囟门之上,有股光气隐隐透露出来,仿佛已经跃跃欲试,辄待直上九霄。 不过最终,还是伴随他的呼吸,缓缓落了下去,化为流水清泉一般…… 如此往复,过了不知多久,许恒才从静定之中退了出来,睁开双眼,不由露出些许异色。 他屈起指,轻轻一弹,离他三丈开外的窗户便应了力般,两扇倏然打开,露出了楼外天晴。 许恒收指回拳,不由扬了扬眉,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地突破了炼炁九重,而且仍有余力未尽之感。 许恒甚至觉得,自己接着修持,可以一次性精进到炼炁十重、十一重、十二重…… 虽然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真正感到修为停滞,但像这种突飞猛进,显然不是寻常状态。 想到昨日的经历,许恒心中有了猜测,而且想要得到确认,也非一件难事。 许恒下了床榻,推门而出,便到一处小园,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穿过花圃,越过碧色的荷池,通往不知何处。 虽说选择了返回应州城中,但许恒可没回到湖边小筑的想法,而是在季听笙的邀请下,到了他家的别苑暂住。 许恒这才知道,季听笙还是应州豪富出身,像这样的别苑,在应州内外有十几居之多…… 许恒走过小径,到了前堂,季听笙果然已经在了,见到许恒到来,打了个招呼,便迫不及待问道:“许兄,你昨夜炼炁了未?” 许恒轻轻点了点头,季听笙便眉飞色舞道:“你进境如何?我只不过炼炁两个时辰,修为便又进了一重……” 许恒心说一声果然,应道:“我日出才炼炁,不过时间虽短,也有一重进境。” “果然如此!”季听笙双掌一拍,便道:“说和道人的水,定是灵丹妙药兑的,我在十六重都停滞好久了,本道没有半年功夫,决计不能再作突破……” “十六重?”许恒有些意外,虽然知道季听笙的修为在他之上,可没想到高出这么许多,而且炼炁一十六重,可是普通修士难以想象的境界。 季听笙笑道:“许兄,我知道你是修道天才,但我可也不是没跟脚的。” “哦?”许恒眉头微微一扬。 两人昨夜回城之后,聊了许多,季听笙问起许恒与阴子师的恩怨,许恒便将他到玄微修行的经过说了,至于为何又被赶下山来,许恒没说,季听笙也知趣的没问。 话虽如此,他对许恒三个月内,重新踏上修行,又修炼到炼炁八重也是颇为赞叹。 倒是许恒,还没听过季听笙是如何踏上的修行之路,据他所知,季家虽是应州豪富,但也只是凡俗世家而已。 季听笙也没隐藏之意,却道:“我说出来,许兄或许不信。” “我出生时,便有一个道人找上门来,说他乃是世外真修,瞧出我有修行天赋,要收我为徒,家父见了他的神仙手段,当即答应下来。” 说到此处,季听笙摇了摇头,说道:“要不是我母亲舍不得我,求那道人给我几年承欢膝下的时间,说不定我从小便要到山中,过上清苦的修行生活了。” 许恒讶然道:“后来呢?” 季听笙说:“我八岁时,那个道人又来了一次,当时我年纪尚小,不愿意学。” “什么?”许恒先是错愕,随后又觉得,也是情理之中,八岁小童天真浪漫,哪里知道踏上修行之路意味着什么呢。 “但那道人并没放弃,只是留下了几本道书,要家父家母督促我学,并说八年之后会再来。”季听笙接着道:“果然我十六岁时,那道人又再次来到了。” “那时我对修行已经有了概念,而且还迷上了武功,更想知道腾云驾雾,出入青冥是什么滋味,愿意拜他为师,随他修行。” 许恒听到这里,就知道这一次还是没能拜成,果然季听笙道:“可那时家父……我父亲。”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父亲本来就是老来得子,我十六岁时,他已有了归去之兆,我求那道人为我父亲延寿,他不愿意,我又求他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在父亲身前尽孝,他答应了,并且又给了我八年。” “不过他也说,我再不开始修行,便要错过最佳的年纪,所以传了我一门炼炁术,让我这八年间,要勤勉修行……” “原来如此。”许恒点了点头,发现季听笙说到此处,似乎有些走神了,低声道:“如今算来,八年之期又快到了。” 许恒想了想,抱拳笑道:“看来要先恭喜季兄,拜入世外真修门下,学得上乘法术了。” “哈。”季听笙摇头笑了笑,忽然问道:“许兄,你很想拜入仙门么?” “今日一早,我便去了丹师那里,与他交付了药材,他让我转告你,七日之后,就可以引荐你给滨海贺家。” 季听笙道:“我听闻许兄要去东海,便十分讶异,因此连连追问,丹师就告诉了我,你要去东海拜蓬玄派的事。” 许恒沉默了一阵,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修行路上究竟能见多少风景。” “原来如此。”季听笙感叹道:“听说东海修行界,遥远非常,贺家的法器海船,比玄光修士飞遁快上许多,也要走上足足三月才能到达。” “许兄你这一去,我们就不知何时,才能再相逢了。” 许恒洒然一笑,说道:“日后你我修行有成,何愁没有再会之日呢?” “哈哈哈。”季听笙大笑一声,说道:“确有此理,不过……” “我倒另有一个想法,许兄可愿一听?” 许恒挑了挑眉,道:“季兄直言便是。” 季听笙点了点头,说道:“八年之期将至,如果许兄信赖季某,可以随我见见‘乔师’。” 第四十三章 乔师 “许兄,你是修道天才,天赋还在我之上,乔师见了你,一定十分喜欢。” 季听笙认真道:“此事若是能成,你我同门学道,岂不快哉?” 许恒不由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不妥。” “何来不妥?”季听笙说道:“许兄,我知道你心气极高,但是乔师也非等闲之辈。” “你不知道,二十四年之前,靖江走蛟,作浪至数十丈高,宛如天灾,涂炭生灵。” 许恒认真听着,眼前似乎闪过了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一幕,季听笙似也激越起来,目露神往,说道:“但我父亲说,乔师只是一抓,就从靖水之中,将那蛟龙捉起……至今州志仍有记载。” 只是说到这时,许恒不知为何,似从他的眼中,瞧出一丝怅然之色。 不过季听笙只是沉默片刻,便又振作起来,接着道:“许兄,若真能随乔师修行,定然不比拜入蓬玄要差,离你前去东海也还有些时日,在此之前,何妨一试呢?” 许恒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倒不是眼高于顶,非高门大派不拜,而是不太认可季听笙的说法。 他知道修行中人,尤其是那些得道高人挑选弟子,其实并不会仅仅看重天分,就如玄微派对启明院弟子的考核一般,心性、慧根、定力乃至缘法,都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季听笙为何一出生,就被‘乔师’看重,许恒无从得知,但他并不觉得,一并凑上前去,就能轻易得到青睐,进而成为他的门下弟子。 不过话已至此,盛情难却,许恒只能回应道:“既然如此,届时就有劳季兄替我询问一声,如果乔师愿意见我,再为我引荐吧。” 季听笙似乎没有听出许恒话中之意,欣然道:“如此甚好!这几日,许兄就在我这别苑暂住吧,如果乔师到来,我再与你知会。” 许恒点了点头,没再闲聊许多,道:“我还有些功课要作,这便先告辞了。” “正好。”季听笙笑道:“我炼炁时,仍觉意犹未尽,如果不是为了去见丹师,恐怕还自沉浸哩。” “趁这几日时光,正要刻苦修行,更进一步才是。” “理应如此。”许恒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便要离去,不过还没出门,忽然又被季听笙叫住,“许兄。” “今日我去丹师处时,他告诉我,王牙没有回到应州,也没有传来丝毫讯息。” 许恒回过头,季听笙接着道:“他让我们先将飞剑留着,如果王牙回来,会让他拿出足够的诚意来赎回,正巧我对这柄飞剑,喜欢的紧,所以已经擅自答应下来。” 许恒明显有些意外,但是沉吟片刻,只道:“我也没有异议,既然季兄喜欢,那就留着便是。” “好。”季听笙点了点头,接着道:“那这飞剑就由我先收着,无论王牙来赎与否,我都会补偿许兄,管叫许兄满意。” 许兄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便踏出门去了。 堂间忽然寂静下来,季听笙缓缓靠到椅背之上,昂着头,也不知看着屋顶,还是已经神游到了何处。 这一坐,便是数个时辰,直到门外传来脚步,一名管事匆匆进了堂间,低声道:“少爷,夫人从道观上香回来了,精神好了一些。” “是么?”季听笙反应过来,略略振作精神,说道:“如此便好,今晚我回家中,陪母亲用膳。” “是。”那管事应了一声,见季听笙没有其他吩咐,便知趣地离去,季听笙也没再在堂中逗留,轻轻一晃,便已离了此间。 他没去往静室,却到演武厅中舞起剑来,本有静心之意,可却不知为何,越舞越快疾,越舞越迅猛,一剑舞罢,竟在石板之上布满了力透三尺的剑痕。 武器架都已被斩得四分五裂,季听笙随意将剑一掼,长剑瞬间没入地面,只留剑柄在外,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前去洗漱更衣,回季府陪着母亲用膳过后,才又回到了这处常居的别苑。 此时已入夜了,季听笙却没有丝毫休憩之意,索性就着月色开始炼炁…… 一日,二日,三日—— 季听笙以一成不变的轨迹度过每日,修为一再精进,武功越来越高,季母的精神也有振作之势,一切似乎顺风顺遂,可是他的心中,却总有股郁结萦绕不去。 直到这日正午之时,下人忽然禀报上来,有位道爷登门拜访。 季听笙猛地起了身来,没有丝毫吩咐,独自过院穿廊过院,到了大门之外,便见一名顶戴太阳悬照观,身着五焰金纹袍的道人,怀抱着一柄银丝缠乌木、天蚕丝织尾的拂尘,老神在在站在日光之下。 季听笙连忙上前数步,便要伏下身去,口呼:“不肖弟子乔听笙,拜见乔师。” 乔道人神色自若,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季听笙却已发觉伏不下身,只得悻悻站直起来,恭请道人入院。 乔道人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季听笙便在前头领着入了院门,他也知道道人性子,没有布下任何排场,甚至早已清空下人,一前一后到了大厅之中,再由道人坐上主座。 季听笙为乔道人奉上了茶,又到道人面前跪下,道人这次没有阻止,只是缓缓饮了口茶,才冷不丁道:“何来不肖?” 季听笙怔了一怔,双唇微动,却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跪伏在地许久,才缓缓道:“八年之前,乔师许我留在凡俗之中,为我父亲颐养天年。” 乔道人神色淡淡,始终不发一言,季听笙未敢停顿过久,便又继续说道:“三年之前,我父亲架鹤归去,我本以为再无牵挂,能随乔师上山修行,从此只为追求长生,攀登大道清修。” “然而,我父离世之后,母亲思郁成疾,又恐弟子离去,再难相见一面,因此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弟子这才惊觉尘缘未了,难以降伏己心,但求恩师可否……再容弟子逗留红尘,以尽孝道。” 季听笙一口气将话说完,本来以为,定会迎来许久的静默。 却没想到,乔道人很快便已开口,只是声线之中,似乎带上了一丝叹息,说道:“你应知道,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第四十四章 三重缘法! 季听笙额抵在地,身躯轻轻一颤,说道:“弟子知晓。” 乔道人道:“那你应也知晓,此次许你再在红尘逗留,就再没有上山修行的机会了。” 季听笙听到这预料之中的话,心中沉积已久的郁结,却似忽然解开了般,只是明明如此,不知为何清泪还是淌了下来,艰难道:“是,弟子知晓。” “如此。”乔道人的情感似也敛去了,淡淡说道:“你与我无缘,自去吧。” “乔师——!”季听笙喊了一声,忽然砰砰磕了数个响头,硬咽道:“弟子……不意何来天幸,能得乔师垂青,不仅传下道法,还屡次宥恕我的任性之举。” “如今,弟子不肖,仍然留恋红尘,深感愧对师恩。” 乔道人面无表情,但也没有离去之意,只是静静听着。 季听笙收拾了心绪,接着说道:“弟子知道世间再无它物,能及恩师二十四年心血。反复思量,也只想到入山采寻珍稀灵药,以献恩师聊表寸心,可惜本事不济,几次三番没能采得满意的灵药。” “本道再也无以能报师恩,却没想到,在离山回城之际,偶然结识了良友一位。” 乔道人突然开口,淡淡问道:“你说这般许多,是觉得贫道无人继承衣钵,想要为我引荐佳徒?还是说……” “你竟然将自己的求道之愿,寄托在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身上?” 季听笙心中猛地一震,额角竟然渗出汗来。 乔道人从季听笙身上收回目光,似乎有些失望,缓缓摇了摇头。 但在这时,季听笙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乔道人的双目,说道:“启禀恩师,弟子扪心自问,以为二者兼而有之。” 乔道人不置可否,季听笙见他没有离去,便壮着胆子道:“还请恩师听我说来,此人名唤许恒,任侠仗义,遇事沉着,宁折不屈……而且天资秉赋,远在弟子之上。” “他在玄微学道三月,便从无到有,修至炼炁八重,如此修道之才,只因出身不正,便被赶下山来……” “等等。”乔道人眉间一动,目光从新落在季听笙面上,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季听笙怔了一怔,重复道:“他在玄微学道三月……” 乔道人没再去听,指尖默默掐了几个算决,目光深处顿时露出莫名之色。 季听笙犹自说着,还不知晓乔道人知道的,其实已要比他更多,只不过没有出声打断,默默听他讲完,这才说道:“所以你想将此人引荐予我。” 季听笙听出乔道人话已松动,忙道:“正是。” 乔道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若教你知晓,我收此人为徒,以后你我再无师徒之缘?你还执意如此么?” 季听笙怔了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又捉摸不住,终究还是应道:“……是。” 乔道人久久未说什么,末了,终于道:“罢了。” 季听笙只觉眼前一晃,乔师已经没了影踪,只有余音一道传入耳中。 他心中一动,朝乔师用过茶的桌案之上看去,果见一个红木小盒,打开一看,其中正是丹丸一枚,薄薄白气缭绕其周,却不能够逸散分毫。 …… 离了大厅,乔道人就已斩去杂念,不再留意,自在园中兜过一圈,到了一处厢房之前,径直朝着紧闭的门户踏去,如滴水入湖也似,便从门上生生穿了过去。 一入厢房之中,乔道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床榻之上。 他没为这少年人出众的仪容着意片刻,目光却跟随着他身上一股灵光,缓缓升沉,眼中再次露出异色。 “十二重么。”道人想道:“进境如此之快,是因说和道人的一份机缘?” 他并没有打断许恒炼炁之意,不过许恒却似有所察觉,运炁渐渐放缓,随着一气长出,已从静定之中退了出来,缓缓睁开双眼。 乔道人并无避讳之意,定定站在远处,瞧着许恒发现自己,只是目光深处,有些许讶色转瞬即逝,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许恒下了床榻站定,抬手一礼,问道:“敢问前辈何来?” 乔道人深深瞧了他一眼,说道:“许恒,我乃天池山玄微派乔澄,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许恒浑身一震,目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他猜到,眼前道人可能是季听笙口中的‘乔师’,却没想到,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却是这么一重身份。 天池山玄微派乔澄! “敢问前辈。”许恒艰难拱了拱手,问道:“请恕晚辈寡闻,前辈说的天池山玄微派是?” 乔澄轻轻一甩拂尘,朝虚处作了个揖,这才道:“本派与源同太光,自祖师飞升之后,不满门派腐朽之势,在恩师的带领下,破门而出,自立一派。” “源同太光,不甘腐朽,破门而出……”许恒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重复了一遍:“天池山玄微派!” “不错。”乔澄道:“我想你也猜到,我是为何而来了。” 许恒心中一团乱麻,下意识道:“是因季兄引荐,还是因我是被太光山玄微派赶下山来?” “季听笙的前世,与我一位友人干系甚重。”乔澄淡淡道:“他前世修道不成,投胎转世之后,我的友人托我度他入道,我已度他三次不成,他却自愿将你引荐于我。” “这是第一重缘法。” “你在玄微学道不成,被赶下山的理由,正是我天池山玄微派与太光山玄微派的理念之别。” “这是第二重缘法。” “我早算定我此行会有佳徒一名,却没落在季听笙的头上。若你有向道之心,有求道之望,有守道之性,想随我学上乘道法。” “那这便是第三重缘法。” 话已至此,乔澄不再多说,怀抱拂尘定定站着。 “三重缘法……”许恒心中嚼着乔澄之言,只觉萦绕在前路上的薄雾,已被一卷风流倏然揭开。 不是蓬玄派,也不是栖霞岛,当然更不是作个红尘打滚,难以寻得前路的散数修士。 而是……天池山玄微派! 许恒深吸一气,缓缓跪倒在地,三叩九拜,沉声道:“弟子许恒,拜见恩师。” 第四十五章 三昧火与玉鼎炉 “入我门中,不能不敬师长,不能不敬天地,不能不敬大道……” “入我门中,不能畏惧艰难险阻,不能不耐寂寞清修,不能半途畏葸不前,不能自鸣得意……” 乔澄怀抱拂尘,缓缓问道:“如此种种,可能持否?” 许恒凝神听着,将每一字句记在心头,这才再次叩首,郑重应道:“弟子能持。” “善。”乔澄将拂尘在许恒头顶轻轻拂过,这才命他起了身来,接着说道:“今日之言,望你铭记于心,自此之后,你就是我玄微派的第四代弟子了。” “是。”许恒答应下来,一时竟然有些恍惚,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还是拜入了玄微门中,只是此玄微非彼玄微,其中区别,可就不仅千里差谬了。 乔澄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去吧。” 去?去何处呢? 许恒想了想,礼别乔澄出了厢房,便往大厅而去,才到门前,就已见到季听笙坐在侧座之上,身旁放了新茶两盏。 “季兄。”许恒跨步进门,才拱了拱手,季听笙见他模样,便已猜到什么,大方笑道:“如何,我这补偿,许兄可还满意么?” 补偿?许恒怔了一怔,才想起来飞剑之事,不由轻轻一叹。 如此缘法,岂是什么外物能够比拟得了的。 许恒摇了摇头,在他旁边落座下来,问道:“季兄作出这般选择,可后悔么?” “何必后悔。”季听笙道:“我是尘缘未尽之人,就是上了山去,恐怕也难耐寂寞,还不如在凡俗之中,行侠仗义来得自在。” 许恒只是默然,季听笙却接着道:“如今我也得了飞剑,日后稍作操练,在这应州地界,便能算是数得上的高手。” “而且我近来进境甚快,炼炁也已十八重了,不定日后自个走出道来,做个散仙倒也十分逍遥得很。” 话已至此,许恒说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季听笙笑了笑,示意许恒饮过一盏茶后,才问道:“许兄拜入乔师门下,想必是要上山修行了。” 乔澄其实什么也没交代,许恒只能应说或许如此。 季听笙也不以为意,只是旧话重提,说道:“许兄你这一去,我们就不知何时,才能再相逢了。” 许恒怔了一怔,不禁失笑,没再以那‘修行有成’应他,而是认真应道:“我会回来拜访季兄的。” “好,不枉我与许兄朋友一场。”季听笙闻言哈哈大笑,端起茶盏:“别过。” “别过。” …… 告别了季听笙,许恒又往坊市走了一趟,却从看店的女子口中得知,长孙老道正在炼丹,只能留下一封简信给他。 一来言明自己已被高人收入门中,不必再为了他耗费人情,二来铭谢几日关照,有缘相会再叙,包入一枚法钱,便算告过了别。 再回到厢房之中,拜见了乔澄,他便淡淡说道:“走吧。” 许恒也不多问,默默跟在乔澄身后,一并出了厢房,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便有一团赤色的云气生出,托着两人飞上云霄。 许恒没有回头去望应州,却忽然感到什么,朝着远方望去,似在应州城外,瞧见了一重若隐若现的阴云。 “哦?”乔澄有些讶色,问道:“你能感知到那怙幽洞弟子?” “怙幽洞?”许恒猜到那阴云中人的身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应道:“是,弟子略有感应。” “是么?”乔澄只是道:“看来你的神念要比常人强上许多,有此天赋,日后想要炼出三昧火,也要容易一些。” 许恒问道:“三昧火?” “三昧者,即人之三宝。”乔澄不吝解释道:“我辈修行之人,若在成就金丹之前,能将精、气、神皆修炼到一定境界,便能炼出三昧火来。” “三昧火乃内三药之第一味,是所有想要攀登大道的修士,必须要成就的。” “原来如此。”许恒认真记着,应道:“谢恩师指点。” 乔澄见他求知若渴,暗暗点了点头,又将一些关窍提点一番。 许恒这才知道,原来想要炼成金丹,有六合大药的说法,其中外药三味,内药三味,每集齐一种,便能在结丹之时,将修出的金丹等第更进一步。 其中外三药不需多说,都是天才地宝,珍罕非常,而内三药则是需由修持得来,譬如在炼炁之时,修成三十六重,所筑成的上乘道基,也是其中一味,又叫‘玉鼎炉’。 至于内三药的最后一味,则是凝煞炼罡之时,才能求得的,倒是暂时不需记挂。 不过无论如何,想要炼成上三品的金丹,六合大药是必要聚齐的。 “好了。”乔澄知道过犹不及,不再多说,又将话题转回,说道:“我知道你与那怙幽洞的弟子,有些冲突。” “不过修行人攀登大道,皆是千劫百难,在我门下修行,不可肖想我会出手,替你除去仇敌,解决恩怨。” “弟子省得。”许恒应了下来,不过话锋一拐,便转问道:“怙幽洞弟子也有听闻,只是知之不详,恩师可否指点迷津。” “怙幽洞,是何处洞天,修行的什么道法?” “哼。”乔澄轻哼一声,说道:“怙者凭依,幽者为冥!” “怙幽洞,就是占着临近九幽的阴穴,才敢号称邪道大派,修行的法术,也全是阴冥鬼蜮伎俩,不值一提。” “那个怙幽洞的弟子,虽然也算得到真传,但你只需潜心修行,迎头赶了上来,将我玄微派的上乘法术炼成几门,想要胜他,不是难事。” 许恒眉头微微一挑,问道:“那太光一派的‘赤华仙’陈太辰呢?” “哦?”乔澄斜着瞧了许恒一眼,心中暗道:“看来这小子若修炼有成,也绝不是个叫人省心的性子。” 只是面上却不禁露出微微笑意,便道:“三仙四秀,说来奢遮,但是来日再看,也未必有几个,能够炼成上三品的金丹。” “想和陈太辰比较高低,就需看你自身修行了。” 第四十六章 寒潭 不知不觉间,红云已经飞得极高,许恒朝下一望,只见云卷云舒,如海翻腾,什么应州、靖水,竟是不能再见分毫了。 许恒见状不再留意,却忽然间,发现穹中天日,似乎变远了些,这才惊觉他虽毫无体感,实则却是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飞遁之中。 这与凌灵秀的云法,可不是天差地别能够攘括得了的。 许恒隐隐感到,此行恐怕是彻底离开了丰朝大地了,只是究竟去到多远,他也料想不到。 他也没有多问,只在心中默默计着时辰,以期有些概念。 就这样,许恒将将算到超过两个时辰之时,忽见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中,影影绰绰出现了几柱神峰。 许恒精神一振,发觉须臾之间,那几柱神峰就已变得清晰起来,两人果然正朝此处疾驰而去。 他细细瞧去,发现一柱神峰之上,却有一汪天池,虽然不太广阔,但也照应得上,不由自言道:“这就是天池山了?” “天池山?”却没想到,乔澄忽然一笑,说道:“可还不到回山之时。” 瞧着许恒意外的神色,乔澄轻哼一声,说道:“这是季听笙前世修行之处,你借了他一重缘法,才能拜入我的门中,我便将你送来此处,修行一段时间,也算全了因果。” 说话间,云头已朝其中一座神峰落去。 许恒发觉,这座峰头最为巍峨,其上建有不少宫观,皆是金瓦琉璃,极尽华美。 相比起来,余下最高的那座,顶上有汪天池的神峰,都要矮上一头,而且峰上景致也更清幽,显是主次分明。 云头去往的正是主峰,很快落到一座殿门之前,许恒才觉云气散去,双足踏到实地之上,已经有人出了门来。 许恒定睛一看,原来是个黄脸道童,上来便朝乔澄一揖,礼道:“乔真人,老爷算到您来,特遣小童前来相迎。” 乔澄微微颔首,便带着许恒跨入门去,道童连忙跟上脚步,到了前方指引,三人兜兜转转,到了一处丹室。 一入门,便见正中架着一座紫金八卦炉,不过似乎并未开火,而在另外一处,一名头戴鱼尾冠,衣绣阴阳纹的中年道人端坐在蒲团之上。 见三人来到,此道也没起身相迎,乔澄倒不在意,反是微微一笑,自拱了拱手,唤了一声:“葛道友。” “乔真人。”葛道人淡淡道:“别来无恙,怎么有暇到我这来做客。” 乔澄指了一指许恒,说道:“为全因果而来。” “是么?”葛道人面色稍霁,又瞧了一眼许恒,这才道:“既然来了,便给我做个道童,负责担水扇火吧。” “哦?”乔澄反而有些讶异,沉吟片刻,才道:“那就依道友所说罢。” “黄儿。”葛道人也不废话,便将道童唤来,说道:“带他去担水来。” 那黄脸道童连忙应是,便道:“许师兄,请随我来。” 许恒满头雾水,但是乔澄没有解释之意,他也只能稀里糊涂,跟着黄脸道童离开。 又在殿中兜了几圈,道童竟然取来两个精铁提桶,说道这是担水之用,光只瞧那模样,恐怕就不是常人提得动的。 但以许恒修为,倒是无虚担忧,便将铁桶提上,接着跟随道童出了大殿,道童又道:“师兄,现在去往寒潭取水。” “寒潭?”许恒立即想到另外一座峰头之上,那汪天池,果不其然,两人一路到了崖边,竟有一根细绳,系着崖边的石柱,连向另外一端。 道童自然而然迈上绳索,朝着对面峰头走去。 这几柱神峰,都在重云之上,天知道究竟多高,峰头之间,竟然靠着一条细绳连接。 诚然以修行人的本事,提纵轻身不难走了过去,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究竟有没有个万一? 许恒不禁挑了挑眉,但见道童稳稳当当走着,他也没有什么可怕,便随着他踏上绳索。 只是他没想到,才没走出几步,峰间忽然云雾翻涌,卷在身上,不仅叫他浑身一凉,还有一股风力要将他推了下去。 不过许恒修行毕竟也不浅了,倒不至于反应不及,提起真气将身形稳住,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再往前走,却发觉视线已经完全被云雾包裹。 许恒朝下望去,发觉竟连足下的绳索,都有些许瞧不分明,不禁摇头一笑。 以他的本事,若真坠落下去,那可真是十死无生,不过么…… 修行之路,岂不比这艰险万分,若是能被一条绳索骇退,还修什么仙,求什么道? 许恒收回目光,瞧也不瞧,大步朝前迈去,走了约莫一刻,便见云雾散疏,已经到了对面峰头。 黄脸道童正在等候,见许恒过来,讶道:“师兄过的好快。” 许恒猜到这条绳索,可能是葛道人一脉,考研门人弟子的法器,不过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师弟谬赞,我们快些取水去吧。” 黄脸道童点了点头,到了这边,已不需他带路,但他还是到了寒潭边上,朝下一指,说道:“师兄,这寒潭分为九层,必须潜到第三层去,取来的水才能作为炼丹之用。” 许恒走上前去,问道:“如何区分到了第三层呢?” “到了第三层时,师兄自会知晓。”黄脸道童道:“不过师兄可一定不要忘了催动真气护体。” 许恒望着潭中深不见底的幽邃,点了点头,也不去除衣物,运起真气护住浑身上下,甚至到达须发之上,又暗暗使了一个避水决,便将身一纵,跃入水中。 初入潭中,许恒便不禁挑了挑眉,发觉他的避水决竟是已经自然消解,不过心中也有预备,接着往里潜去,过了九丈深后,便觉通体一冰,已有寒气隐隐侵入了他体肤。 许恒也不惊讶,暗道一声果然,便将速度一提,朝着深处游去。 他料想第三层会愈加寒冷,所以更要在被寒气侵体之前,取出水来,只是没有想到,才又将将过了九丈,竟是直接浑身一僵,直挺挺朝着更深之处坠去。 第四十七章 水火 许恒猜到寒潭的第三层会更寒冷,却没料到竟是如此剧烈,简直是成倍成倍的增长。 只一瞬间,猛烈的寒气已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侵入体内,蔓延肌骨,疾速朝着五脏侵去。 许恒心中一惊,连忙搬运真气,这才有淳淳热力从身躯深处涌出,将那寒气逼退,没被侵入内腑。 但许恒没有料到,他运起真气,确实能够迫退寒气,但是外界寒气,仍在源源渗入,就似织了一层寒衣,紧紧将他缚住了般。 任是许恒如何施为,寒气被他逼到肌体肤表,被体外寒气一逼,便又倒流回来,始终未竟全功。 而且与其同时,许恒浑身僵绝,还在朝着更深之处坠去。 三层已经冰寒至斯,若是落入四层,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许恒恐怕再无抵抗之力,便要一沉到底,成了寒潭深处的一具僵绝之尸。 形势危急,容不得许恒再犹犹豫豫,他只能将牙一咬,全力运起真气,一心两用,一面将体内寒气赶到一处,再团团包裹起来强行压住,一面运至体表,死死隔绝了寒气入侵。 兵行险着之下,终于得见见效,许恒渐渐感到身躯恢复了些活力,急忙将水一舀,便朝着上方快速浮去。 寒潭之中,每层都是泾渭分明,从三层中舀起的水,到了二层、一层,竟然凝而不散,也不会被渗入、混杂,随着许恒一并跃出水面,这趟取水,倒也没算失手。 只是许恒无暇管顾,落在地面之上,当即盘坐下来,想要运功逼出寒气。 没了外在束缚,许恒本道能够顺利迫出体内寒气,却没想到,那些寒气似是凝结了般,死死留在了他体内。 许恒不断运功,竟是完全搬运不得分毫,顶上热气腾腾升起,眉目之间,却是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许恒还待尝试它法,黄脸道童却劝道:“师兄不必行功了,稍后还要扇火,烤上一会儿,自然就暖了。” “哦?”许恒眉目微微一动,这才退出行功,见黄脸道童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这才说道:“那我们这便走罢。” 黄脸道童点了点头,便又带头回返,此番没再波折,很快回到丹室之中,乔澄已经没了踪影,只有葛道还在原处闭目盘坐。 两人进了丹室,他也没有睁眼,便淡淡道:“童儿,将水添入丹炉,再把葵扇取给了他。” 黄脸道童应了一声,接过水去添入八卦炉中,又在墙上取下了把一人高下的芭蕉扇来,交到许恒手中。 葛道人也没解释之意,便道:“还不快去扇火?” 许恒见乔澄都已将他留在这里,显然任人差遣,也没什么可说,便将芭蕉扇扛着,来到丹炉之前坐下。 这时葛道人的声音又忽然传来,却是念了一段口诀,吩咐道:“一边念诵此决,一边煽动炉火,动作要快。” 许恒只能依言施为,默念口诀朝着丹炉一扇! 炉中果然火光大作,一股热气瞬间扑到了许恒面上,却叫许恒脸色为之一变。 他体内的寒气驱之不去,浑身始终如坠冰窟一般。黄脸道童说,扇一扇火,便能烤暖,但他这么一烤,却觉外炎内寒,冷热交加,好不煎熬! 偏偏这时,葛道人又催促道:“偷懒什么?继续!” 许恒只好接着扇火,八卦炉中,火势越来越旺,似乎要将许恒须发燎燃,许恒体内,寒气竟也跟着节节高涨。 许恒苦不堪言,但也只能咬牙坚持,不知扇了多少下,伴随炉中火势到了顶点,许恒忽觉体内‘坚冰’,似乎融解了些许,化为一道清流,潺潺涌至浑身上下,沁入肺腑。 许恒只觉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窍穴都舒张了般,开始吐故纳新,此刻寒、热都已隔绝,只有畅快可言。 更叫他惊喜的是,冥冥之中,似有一种服用玄元筑基丹、乾阳固本丹时,才有的满足之感,从他心中源源涌出。 许恒本道,欠了季听笙的缘法,为全因果才到此地,受些苦头也是应当,哪里料想得到,担水扇火,还有这等机缘! 当下更是心甘情愿,发奋扇起火来,渐渐发觉每过九九八十一下,体内坚冰便会融化些许,共计七七四十九次以后,才终于完全消散。 至此,扇起火来便成了单纯的苦力活计,不过没了体内寒气,些许炎热对于许恒,也再算不上是什么折磨,他自勤勤恳恳扇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得一声:“好了。” 许恒停手回过头去,葛道人仍是闭目端坐在那,淡淡道:“火势已足,暂且到此为止,七日之后再担水来,接着扇火。” 许恒连忙起身,黄脸道童又靠近前来,指引他将芭蕉扇挂到墙上,接着道:“师兄,我带你去落脚之处。” “有劳师弟。” 许恒跟在童子身后,离开丹室,径直出了大殿,瞧见日头竟然还是初升之时,才方挑了挑眉,又发觉腹中竟有饥虚之感,不由问道:“师弟,这是过了几日了?” “师兄,已过三日三夜了。”黄脸童子答道:“稍后到了住处,我再给你送些吃食和洗换衣物。” “不过山上清苦,只有辟谷丹和道袍,师兄只能将就了。” 许恒又非贪图享受之人,便应道:“那是再好不过。” 两人转过几圈,到了一处精舍,黄脸道童给他取来衣食,又以法术帮他扫洒洁净,这才拱手告辞。 许恒送走黄脸道童,独自回到厢房之中坐下,想起自己上次长居一处,竟然还是启明院中。 虽然在这担水、扇火,乃是不可多得的机缘,但是许恒还是不禁想道:“也不知要在这里呆到何时,才能前去天池山中,真正安定下来。” 想着想着,太阳已经近了中天,眼看‘朝日’时分将要过去,许恒这才收起思绪,服了丹药开始入定炼炁。 三日三夜以来,许恒什么功课都没做,更没有空持身养神,本来不说逆水行舟,总也该有些许板滞。 却没想到,这一炼炁,便似追风逐电,一日千里…… 第四十八章 离开 许恒以往修炼之时,颇重停歇、休持,深恐过为已甚,反伤根本。 然而这一次,却是实在抑止不住,一炼就是七日七夜,出关之时,就已到了一十四重。 他才修炼到了一十二重未久,就又一次飞跃两重,而且只用七日七夜,说来可谓不可思议。 不过许恒心中倒也知晓,这其中有小半,是说和道人那‘一口水’的机缘,还有小半,是担水扇火的收获。 需将这些统统减去不算,才是他本来应有的进境,不过饶是如此,也是非常喜人了。 不过许恒也没来及欢喜多久,出关之后,随意洗漱一番,换了一身道袍,还没闲下片刻,外间就已传来敲门之声。 许恒拉开门一看,黄脸道童就在门外,十分有礼作了个揖,说道:“师兄,时日已到,该去担水扇火了。” 许恒很难不怀疑,他这一次炼炁七日七夜,是不是在葛道人的计算之中。 说不定,连他出关的时辰都掐得正正好好,好似叫他休息够了,便又唤来担水扇火,狠狠差使一番…… 不过想归想,做归做,许恒还是老老实实去寒潭取了水,又在丹室勤勤恳恳扇了三日的火,才又回到房中炼炁,一炼,又是七日七夜…… 黄脸道童敲开门时,许恒心中已无波澜,截住他的话道:“师弟,走吧。” …… 许恒就如此,开始了周而复始的担水、扇火、修行,不知不觉,竟然就已经是半载过去。 都说山中无岁月,可是许恒三日、七日,三日、七日……却很难不把时日记得清清楚楚。 都说清修寂寞艰苦,许恒没觉得如何寂寞,艰苦倒是实实在在经历了不少。 每次担水扇火,都要经历一次寒热交加的煎熬,而且纵使许恒修为精进,这种痛苦也不会减弱分毫,以至于到了后来,许恒忍受起来,竟然都能面不改色了。 当然这种经历这般艰苦,收获也是实打实的。 许恒第二次为葛道人担水扇火之后,便又再次炼炁七日七夜,修为再进一重,第三次担水扇火之后,也是进境依旧…… 第五次后,进境稍缓了些,不过依然可喜,隔三岔五,就总能够再有突破。 更难得的是,许恒隐隐能够感受得到,他的根基,一直都在得到弥补,始终没有停歇,这才是他能不断提高修为的根本原因。 许恒渐渐感到,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修行生活,也并没有什么无趣之处,甚至已经隐隐乐在其中。 以至这日结束之后,葛道人说:“火候已到,自今日起,不必再来担水扇火了。” 许恒听在耳中,竟是有些怅惘,将芭蕉扇挂到熟悉的位置,这才郑重朝着葛道人行了一个半师之礼,道:“谢葛师,弟子许恒别过。” 算来他拜入乔澄门下,竟然是在葛道人这里修行更久,虽然相比来日漫漫,或许只是一段极短的时光,但行半师之礼,却是如何也不为过。 葛道人双目紧闭,半晌才从鼻孔之中轻轻哼出一声,说道:“去吧。” 许恒这才理了理道袍,出了丹室之门。 这日黄脸道童不在,不过许恒已经驾轻就熟,很快回到自己的暂居之处,瞧着习以为常的陈设,心中不禁怅然若失。 虽然葛道人并没吩咐,也不知晓乔澄何时到来,不过许恒心中清楚,自己离开的时候已经近了。 许恒坐着想了想,没有开始炼炁,却从纳物袋中,取出了铭我剑来,寻了一个空阔地方,缓缓练起了剑术。 半年前,许恒担水、扇火之后,总要炼炁七日七夜,才能消化得了,后来修为高了,炼炁时间才渐渐变短。 但是直到上次,也还用了三日两夜,时间实在不算宽裕,许恒本来休息之余,还练练法术、剑术,后来发现另外一座峰头,竟然有个藏书之处,而且不禁翻阅。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所有心思都挂到了藏书之上,剑术却是很久没有练过了。 时隔良久,再次操练剑术,许恒虽觉有些生疏,不过很快就已拾了起来,渐渐的,竟还反而有了些突破之兆。 许恒想起启明院的柳道人那一剑,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门槛,忽然一剑刺出! 空气中,留下一声轻吟,许恒觉得自己似乎将‘力’透出了剑尖,杀到了数丈开外,收剑朝那方向一看,果然在一棵树上瞧见了一道明显剑痕。 不过许恒看着这道剑痕,还是摇了摇头。 同样没有运用任何法力、真气,但他这一剑,仍然比柳道人差了许多,只是差在何处呢…… 许恒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此剑只算得其形,需得抱元守一,不使分毫逸于它处,尽付一剑之中,才是精髓所在。” “抱元守一,不使分毫逸于它处,尽付一剑之中?”许恒怔了一怔,来不及回味,忙转过身礼道:“弟子拜见恩师。” “嗯。”乔澄轻轻颔首,问道:“这一剑,是柳至元教你的?” “柳至元?”许恒猜到这是柳道人的名号,应了声是,将柳道人教他一剑之事一一说来。 乔澄听着不置可否,只道:“柳至元的剑术,确实得到了真传,不过我要传你的,却不是剑修之法。” 许恒心中一动,问道:“如此,弟子习练剑术无用了?” 乔澄瞧了他一眼,说道:“剑术是剑术,剑修是剑修,待你法力有成,若还想要学剑,门中也有剑诀可以供你参习。” 许恒老老实实应了声是,乔澄却反而若有所思起来,半晌才道:“若能炼成上乘剑术,也不失为护道手段,你若喜欢便接着练吧。” 说罢,也不等待许恒回应,便又道:“我已经与葛道友打过招呼,走吧。” 说话间,赤红色的云气已自足下升起,将两人托离地面,许恒问道:“此行可是回山了么?” 乔澄淡淡道:“我掐指一算,回山途中有株灵药将要成熟,顺路将这灵药取了,便回天池山。” 许恒精神一振,没有留意什么灵药,心思已经全数飞往了天池山去。 太光仙府他已见过,虽然不甚愉快,但确乃是仙家之所,洞天福地。 天池玄微,源同太光,却又截然不同,会是什么景况呢? 第四十九章 转阴炼阳破邪法炁 又上天云之间,这次许恒留了个心,从日头的方向分辨出来,两人大体是往北方遁行。 飞了约有两个时辰,许恒发觉下方云海渐渐有些变化,越往前去越加阴沉,仿佛着铅颜色,偏偏也没什么电闪雷鸣、雨雪凝结,瞧去好不奇怪。 许恒正惊奇时,云头却已慢了下来,缓缓降下高度。 这时他才发现下了云海,天地之间竟然还有浓浓的晦雾弥漫,明明正是中天,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般,往下降了不知多久,才隐隐约约瞧见了地上景况。 许恒定睛一看,只见下方五六条山脊此起彼伏,汇聚成了一片连绵的山脉。 整片山脉,少木多岩,怪石嶙峋,无论岩、土,大体都是黑白灰色,有生长的草木也是阴木之属,长势还犹为古怪。 一眼望去,许多树木都已枯朽,光秃秃的枝桠仿佛一只只扭曲的手臂般,朝着天空极力伸展,惊悚非常。 云头落得低了,许恒甚至还看见枯林、阴木之间,有幽魂游荡来去,若隐若现,更给整片山脉,都覆上了一重阴沉森冷的气氛,仿佛吞没在了浓重的黑暗中般。 许恒问道:“这莫非是哪处冥土吗?” “不过是处阴穴而已。”乔澄道:“这里地处天池山与天丰大地之间,等第又不上不下,所以邪道中的大派或者厉害人物不屑关注,本事差的又不敢前来盘踞。” “久而久之,就吸引了许多冤怨游魂,成了这幅模样。” 许恒怔了一怔:“天丰大地与天池山间?难道是北阴山?” 所谓天丰大地,其实就是以丰朝为中心的一片辽阔大地,因少山地,广平原,多江河,养育了无数生人。 而丰朝乃至几代前朝,都是这片平原的中心之国,所以一向自诩天朝上邦,因此便将这片大地命名为天丰大地。 不只丰朝,在丰朝之前,每代还有‘天元大地’‘天周大地’等等称呼,都是相同说法。 许恒就是丰朝生人,听闻乔澄此言,顿时想起丰朝大地古老相传,天丰以北有一座生人勿近,死者皆往的北阴山,传说乃是冥土的门户。 所以丰朝之人去世后,若是过了头七,就有已经过了北阴山了的说法。 乔澄淡淡嗯了一声,许恒得到应征,不由挑了挑眉。 北阴山不是冥土的门户,只是一处生有阴穴的山脉……在他如今看来,倒也不算奇事。 不过天池山在北阴山的更北之处,若照这般算来,他到天池山去,岂不是过了北阴山了? 他正胡思乱想,云头已经朝着北阴山的最高之处落去。 许恒不禁讶异,这种阴山死地,竟然也有灵药生长,也不知道是何模样,有何奇效? 只是乔澄落下云头,掐指一算,却道:“来得略早了些,看来还有十几日好等。” 许恒也不急于这十几日,将峰头随意清扫了一遍,见乔澄已经闭目盘坐在一块大石之上,也不敢去搅扰,便自炼起炁来。 但只过了半个时辰,他就又从中缓缓退了出来。 在葛道人处的大半载,许恒的修为可谓一日千里,十几日前,就已突破到了三十一重。 可是习惯了这种突飞猛进的感觉,再进入炼炁之时,那种缓慢的增长速度,甚至停滞之感,却让他生出了一时沮丧之感。 许恒察觉不对,退出炼炁换了一门观想月华的净心法门,静坐许久,才长长出了口气,暗暗道:“修行岂能总仗外力相助?其实进度稍慢才是常理,何况也非进无可进了,怎么能够因此乱了道心。” 想定此节,许恒再入定时,便渐渐入了佳境,甚至不知不觉,再次进入了胎息之中。 乔澄在旁闭目坐着,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其实许恒想的也不全对,他的进境并非全靠外力,在葛道人处的修行,除了弥补根基,其实更多都是激发潜能。 所以许恒进境变慢,只有半数是因少了外力,更多还是因为心性之困。 许多时候,修行人借用灵丹妙药增长修为过多,便会对自己的修行失了恒心,信心。 与这相比,什么丹毒积累,根基不稳,法力驳杂之类,要么并不存在,要么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至少对于玄微这等大派如此。 乔澄早就料到许恒会受此困扰,但也认为他并不会被困太久,只是许恒不仅快速挣脱开来,反而一举入了胎息之中,还是略略出乎了他的预料。 “既然有此心性,倒是可以加以多些期待。” 日落月升,许恒胎息之中,不知不觉又进一重,这些都在乔澄感知之中,见他再次退出定境,便道:“徒儿,且上前来。” 许恒讶然上前,躬身唤了一声恩师。 乔澄微微点头:“你不是与怙幽洞的弟子有怨么,今日便教你一门专为斩杀阴、邪、灵、鬼而生的法术。” “这门法术名为:转阴炼阳破邪法炁,你且听好。” 许恒也不知道,乔澄为何忽有法术传下,连忙认真记着。 乔澄说这门转阴炼阳破邪法炁,是专为斩杀阴、邪、灵、鬼而生,果然颇为玄殊,因为这口法炁修炼出来,不仅对这些阴邪灵鬼有莫大的克制之力,而且破邪之时,还能磨灭阴气,转阴炼阳,增长法炁本身。 也是少数在炼炁之时,就能不断精进的法术,当然也并不是没有限制。 转阴炼阳破邪法炁变得强大,便会反过来牵制修行人本身可以调度的真气,而且若是不加节止,法炁反而压过真气,可能还要受其反噬,这便是一个取舍的问题了。 无论如何,这门法术的强大都毋庸置疑,还是‘斩妖除魔’的绝佳手段,许恒自是十分欣喜,认真记下法门,便不禁在心中反复琢磨。 乔澄见他模样,也不多置一词,便道:“北阴山中的冤怨游魂,也久无人治理了。” “既然学了破邪法炁,便去清扫一番,免得鬼气积聚,养出什么祸害。” “去吧。” 第五十章 飞霜 转阴炼阳破邪法炁的难度,与许恒曾经修炼过的七十二般法术,显然不是同一层次的。 不过通常来说,再高深的法术内炼之时,也有深浅之分。 虽也不乏那种一经修成便有莫大威能,入门也难如登天的厉害法术,但总归来说,多数法术都是循序渐进,入门阶段并不至于太过艰涩。 所以对于许恒来说,转阴炼阳破邪法炁的修炼难度,还在接受范畴之中,他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已将之初步炼成。 他轻轻一吐,从口中吐出一点明晃晃的亮光,这就是转阴炼阳破邪法炁,本质之上,其实可以算是一团炽烈的阳气,但与火气、光气又有些许不同。 许恒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差别,不过显而易见的,这团法炁对于阴邪、魂灵一类,具有莫大的杀力。 他只是以自身少许真气专化出来这么‘一点法炁’,就仿佛是揭开了峰头阴云,露出了太阳一般,骇得山间的鬼魂隐隐哀嚎,甚至飘飘朝着远处逃去。 其实许恒忘了,他已炼炁三十多重,真炁之强早已不同往昔,就是玄光修士,若根基较差,法力稍次,恐怕都未必压制得了他。 所以他少许真气转化出来的转阴炼阳破邪法炁,对这山中鬼魂已是恐怖至极了。 这对许恒清扫冤怨游魂,显然是极不利的,许恒忙将法炁重新收起,感受这一道暖融融的阳气,在自己体内周游来去,可以伴随真气去往任何一处,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别过了乔澄,一跃下了峰头。 这北阴山的阴穴等第不高,也没有邪道中人修行,聚集的冤怨游魂都十分弱小,更无灵智可言,许恒收起法炁,这些游魂便不再逃,又四处游荡起来。 他找到一只看起来颇为凶厉的怨魂,将法炁击出,落在怨魂之上,这只怨魂顿时便如冰雪遇日,消融无形。 许恒又将法炁收回,细细感受,法炁的强度确实增长了一丝,只是实在微不足道。 “看来这些游魂太弱,如何转阴炼阳,也榨不出来什么。” 许恒倒也不以为意,随意寻了一个方向离去,很快便又遇到一只游魂,不过这只看起来却有些不同,瞧着不大狠厉,倒是有些浑浑噩噩的茫然。 许恒想了想,乔澄只叫他清理游魂,并没要他非以法炁斩杀,想来七十二般法术之中,倒有一门超度之法,还从没有用过。 便颂了一篇往生经,配合超度之法使出,落在那只游魂之上,它先是反而凝实了些,隐隐似乎显现出了面容,旋即就是一散,飘飘散去无形。 许恒也分辨不出来,这究竟是消散了而已,还是真的超度往生了,不过能叫念头通达,也就够了。 他便如此,在北阴山中漫无目的走着,遇到寻常游魂便超度,遇到凶魂、怨魂,便随手斩杀,顷刻炼化,若是倦了,便将法炁放出,悬在头顶,自然便将各种游魂赶得远远的,可以净心修行。 十几日下来,修为虽然没有突破,但也已经隐隐摸到了坎,倒是转阴炼阳破邪法炁,虽然斩杀的游魂都十分不济,不过寸积铢累,倒也增长了一倍有余。 这一日,许恒清理了一夜的游魂,正修持了几个时辰出定,耳边便传来一声淡淡的呼唤,顿时精神一振。 他起了身来,全力赶路,很快就回到了峰头之上,还没停下问礼,乔澄便道:“今日灵药成熟,你且前去摘来。” 言罢,便有一点淡淡光华飞出,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飞去。 许恒心领神会,跟在引路的光华之后,一路运转真气,轻身提纵,以他现在修为,几十丈内的陡峭便如履平地一般,很快翻过一片山脊,在其背面的岩壁上有所发现。 许恒站在岩壁之上,往下望去,只见毫无缝隙的岩石之上,斜斜长出了一棵仿佛玉色的碧株,片片绿叶如莲包裹之中,生出了一颗白色灵果。 这灵果足有拳头大小,模样好像一颗白芒,瞧去饱是水分,似乎轻轻一戳,便会有沁香的水珠渗透出来。 许恒站在崖上,明明没有闻着味道,竟也不禁咽了咽喉咙。 那道淡淡的光华,已经飞了上去,绕着灵果缓缓游着,许恒知道不会有错,便轻轻跃下,借着岩壁上的几处细小凸起,几个纵身到了近前,准备将那灵果摘下。 却在此时,许恒心中忽然一阵警醒,猛地一个转身,便见一道阴风从岩壁之下卷起,化作一只巨大鬼手,朝着许恒抓来。 这里竟有一个邪道修士,不知已经潜藏了多久,忽然暴起发难,没有一字一句废话,就要将许恒置于死地之中! 好在许恒反应及时,猛地开声一喝,一道明光已经顺势飞出口中,朝着鬼手迎去。却没想道那鬼手来势汹汹,见着明光,却是陡然一偏,就要躲了过去。 “此人早就潜伏在了北阴山中,见过我的破邪法炁。” 许恒心中一动,顿时了然,但他也不是没有变化,将那明光一抖,便化作一层薄薄的霞色,拦住了鬼手的任何去路。 破邪法炁的厉害,就在此处,它的本质只是一团克制阴邪的阳气,可以随意变化、施为,电光火石之间,就已克制住了对方变招。 “好小子。”那邪道修士敢冒险潜入北阴山中修炼,甚至图谋灵药,自然是个狠厉之辈,只在心中暗骂一声,当即将手在腰间一拍。 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应声打开,只见其中闪电也似窜出一头赤纹大蛇,朝着许恒射来。 与此同时,许恒已经感应到了,对手顶上乌惨惨的灵光透顶而出,显然已是运转法力,直接朝着许恒压来。 许恒双眼微微一眯,运起真气抵抗,身体只是微微一沉,倒没被对方拿捏住了,只是炼炁修士同玄光修士搏杀,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他运转真气,确实抵抗住了对方法力施压,但想应对扑来的赤纹大蛇,可就没有余力了。 “运用不得真气么……”许恒感受着法力对浑身上下的隐隐压迫,似乎领悟了什么。 “抱元守一,不使分毫逸于它处,尽付一剑之中……” 他缓缓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就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许恒鼓起真气,抵抗着法力的施压,只凭肉身之力,在岩壁之上一踏,矫若飞龙腾起! 一剑出,飞霜扬,赤纹大蛇瞬间断成两截,夜空下的人影似与剑光合在了一处,化作一道电光,瞬间斩到了那邪道修士的面前。 许恒心中首次,冒出一个狂妄的念头:“玄光修士,也不过如此。” 第五十一章 月白英 北阴山浓厚的夜,被照亮一瞬。 许恒一剑枭首,那邪道修士的头颅飞出数丈之远,脖颈之中,才有少许乌血泛了出来,似乎他的身体,本来便似一具干尸一般。 许恒想起有本道书中说,这些没有跟脚的邪道修士,没有厉害法术修行,会用自身的血滋养怨魂、阴鬼,以为手段,心中暗暗摇了摇头。 他在半空之中,搬运真气,使身躯之中涌出一股新力,随后一脚踢出,将这无首的尸身踏落崖底,借着此势一个翻身,落回岩壁之上。 这时半空中传来厉啸,许恒抬首一望,原来是那三指鬼手,没了邪修掌控,忽然开始扭曲、变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冲出来般。 许恒挑了挑眉,看出这只鬼手,就是那邪修将喂养的厉鬼融合而成的法术,便转阴炼阳破邪法炁抖开,将这鬼手笼起,发觉炼化不难,便不再去瞧。 回过头去,那白色灵果已经微微垂下了些,在风中轻轻摇着,茎枝似乎有些不堪重负,好像果实马上就会掉落下来。 许恒想起道书中说,有些灵药、灵果,成熟之时只有短暂的机会可以采摘,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摘下灵果。 没想到,他才将灵果摘下,整株碧色便快速褪去,旋即被风一吹,化作星星点点。 “这是……”许恒正惊讶时,忽然传来一声:“‘月白英’的枝叶包括根系,都是月华与阴气聚集的纯粹精华所化,果实落下之后,便会自然散去,来日是否还会凝成,那就全看造化了。” 原来不知何时,乔澄已经从天而降,许恒连忙礼道:“恩师,弟子已经摘得灵药。”双手便将月白英呈上。 乔澄轻轻一甩拂尘,没去瞧那月白英,只是说道:“此物是为你准备的,先自收了起来吧。” “是,恩师。”许恒早有些许猜测,若非为他准备,只是区区一株灵药,又怎能够引起乔澄注意,甚至为之在这阴穴之地逗留半月。 因此对于乔澄之言,许恒并不意外,便寻了一个玉盒将月白英装起,这才问道:“弟子该怎样服用?” “哼。”乔澄淡淡一笑,“此物需你玄光之后,才能派上用场。” “月白英摘下之后,可以保存九九八十一日药性不失,就限你在此期之内筑成上乘道基,贯通天地之桥吧。” “什么?”许恒吃了一惊,但见乔澄不似玩笑,连忙正色应道:“弟子领命。” 乔澄点了点头,又瞧了眼空中那一团明光,说道:“收起法术吧,不再耽搁功夫了。” 许恒听懂言下之意,心中不由有些欢喜,运转法决,将转阴炼阳破邪法炁召回,吞入腹中,不由微微挑了挑眉。 他这十几日来清扫山中游魂,增长的破邪法炁,竟还不如炼化那三指鬼手的半数收获,看来还是斩妖除魔,才是速成这么法术的正道。 许恒心中还在琢磨,乔澄却没等他梳理所得之意,见状便道一声:“走也。” 许恒足下一轻,赤红色的云气已经将他托了起来,许恒本以为还是熟悉的情形,却没想到云气还在往上蔓延,须臾已经升过了头顶。 “这是……”许恒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赤红色的云气,从始至终这就不是什么云法,而是一团焰光,也就是——火遁! 许恒意识到的同时,乔澄已经启了遁术,霎时之间,焰光便将两人裹起,瞬息冲破重云。 许恒以为驾云飞遁,就已经是风驰电掣,殊不知真正的高人施展遁术,才是真正快得超乎想象。 此时若是有人,能在九天之上俯瞰,便能瞧见焰光经天而行,留下一道长长的火线,将千里、万里云海一分为二…… 弹指之间,大地移转江川改,忽地纷纷扬扬飞雪飘,天地之间一色白,高居重云俯瞰而去,只见道道山脊起伏高,条条银龙蜿蜒屈,一处处漾漾的光,仿佛星辰点缀在了这幅巨画之间。 那是深处雪山之中,却未冻结的片片湖泊‘天池’,倒映着日月的光芒。 却原来,正是到了天池山了! 其实许恒并不知道,他对天池山的概念,有着十足的误解。 天池山并非某一座仙山,某一处福地,而是一片万里连绵,茫茫无际的广袤雪山,更是一处远离尘嚣,遗世独立的修行世界。 不过这却是许恒暂时无从改正的了。 他只觉得被焰光裹起,便再不能视听,只能静心等待。 过了不知多久,许恒忽觉身体一重,下意识便调整了身形,稳稳当当落在地面之上,还没看清什么,乔澄的声线已经传入耳中。 说的却是他离山日久,有些要事需得处理,吩咐许恒在此好生修行,争取在他回返之前修成玄光,也好传他上乘道法……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再嘱咐。 许恒虽觉意外,不过还是朝着虚处应了声是,没有得到乔澄的回应,这才松了口气,终于有空打量四周。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周身都有寒气萦绕,远望能见雪峰巍峨,玉龙飞泻,身处的竟是一座雪山深处的小院。 不过院中坐落的却不是厢房,而是倚着山壁,开了一处洞府,许恒走入其中瞧了瞧,发现内里十分广阔,东南都有百余步宽,深处则是开了十几个洞室,有丹房、静室、香堂等等,甚至还有一处颇为宽阔的偏厅,似乎是讲道、论道的场所。 整座洞府看去,各种用度一应俱全,不过许恒认真瞧过,发现各种陈设都是新近布置,应该不是乔澄洞府,倒更像是专为他的到来准备的。 或许该说是为季听笙准备的才对? 许恒摇了摇头,收回杂念,无论如何,他也终于有了一处安定之所,自己日后的修行,也要在这里开始了…… “不,该是从现在开始才对。” 许恒想到乔澄给出的九九八十一日,予他修成玄光的期限,心中忽然多了些许紧迫,也不再在洞府之中闲逛,便寻了一间静室,一头钻了进去,竟是不管不顾,便开始了修行。 第五十二章 真传与否 来到天池山修行的开始,似乎与想象之中大有不同。 不过许恒本来性子也甚能耐寂寞,又有九九八十一日的时限在迫,竟是真的一头钻进了修炼之中。 可惜他的修为已经到了三十二重,进境再没往日那么快捷。 许恒这一次修行,用了十一二日的时间,摸到了再进一重的门槛之上,可是又费了一日功夫,却没能够顺利突破,这才出了关来。 他本意是想小憩半日,练习练习法术,钻研钻研剑术,再重新开始修炼,不过静下心来,却是想道: “所谓虚心静神,道自来居,精进勇猛固然是好,但若太过急切,难免便失了修行本真。我这十几日来,却是有些不沉着了。” “罢了,不如真正休息一日,或许反而能有所获。” 想到此处,许恒才发觉自己来到之后,竟是在洞府之中一气呆了十二三日,连大门都没出过,别说对天池山有什么了解了。 他这才终于生出了些许好奇之心,忖道:“乔师只是教我好生修行,倒也没有禁我随意走动,不如到山间走走吧。” 许恒也不是犹豫之人,想到便做,径直出了洞府。 今日恰好天公作美,穹朗气清,日光洒遍连绵的雪山,被那寒冰积雪一反射,颇有几分刺目。许恒不禁眯了眯眼,好在身怀真气,才没忽然眩目。 他略略适应了会儿,便将双眼重睁开来,这时放眼望去,瞧着雪山无垠,一直延往天地的边际,胸中还真有种开阔之感。 许恒更加感到自己的选择不差,正想着该往何处去时,忽然听见远远的似有招呼之声。 循声望去,果然有两道人影正靠近来,却是一男一女,男子青年模样,锦衣华服,十分贵气,女子也是及笄之年,相貌却是偏为英气。 两人到了近处,也瞧清楚许恒样貌,青年男子便有些许讶异,本来要说的话也不禁一顿。 倒是那女子虽也眼前一亮,却还是大大方方作了个揖,说道:“可是乔师伯门下的许师弟?” 许恒挑了挑眉,回礼应道:“正是,这位师姐识得我么?” “并不识得。”女子笑盈盈道:“但你瞧着面生,近来山中又仅听闻,只有乔师伯收了一名佳徒,因此不难猜到。” “而且你这院子,可还是我布置的,师弟住着可还觉得合意?” “原来如此。”许恒微微吃了一惊,应道:“有劳师姐,小弟却是觉得称心非常。” “那便再好不过,也不枉我几日苦功。” 这女子举止大方又不落俗,很难不叫人生出几分好感,许恒拱了拱手,便问道:“小弟初来乍到,倒还没有请教师兄师姐如何称呼?” 男子本来没有言语,但听许恒将他带上,便拱了拱手,应说:“我名宗晋,乃是何师门下。” 女子微微颔首,接着道:“我叫华飞花,也是何师门下。” “哦。”许恒应道:“原来是宗师兄、华师姐……” 华飞花见许恒模样,便知道他还对门中情况知之不详,不由捂嘴笑了笑,说道:“许师弟是乔师伯门下首徒,没有同门带契,想必对门中情形还不了解,若有什么疑惑的,可以尽管来问我们。” 许恒眼前微微一亮,也不客气,便问道:“还不知道,门中有几位师伯师叔,师姐可否教我,免得小弟无知,冲撞长辈。” 许恒其实知道,玄微派乃是师徒相授,以师徒关系为系的门派,也就是说,四代门人,都是三代门人所传, “这确理应知晓。”华飞花说道:“师弟可知晓,我们天池玄微一派的来历?” 许恒猜道:“师姐指的,是从太光一派破门而出的事?” “哦?”华飞花讶道:“既然师弟知晓,我便不需再废话了。” “我们天池玄微一派,都是师祖一人所传,我们师父一辈共有八人,都是在太光之时,就已追随师祖修道了的。” 许恒这才了然,乔澄乃是师祖三徒,而宗、华两人的恩师何鸿乃是五徒,除他们之外的其余六位师叔伯,也还有五位在世,他们的门下也各有不少弟子学道。 像乔澄这般,直至今日才收了许恒一名徒儿的,反而是极少数。 说到此处,华飞花颇有些艳羡,说道:“师弟是乔师伯门下,时至如今的唯一一人,想必早晚能够得到真传,却不像我们……。” 说到此处,华飞花摇了摇头,止住了话题,许恒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应答。 玄微派是师徒相授,以师徒关系为系的门派,只要拜了师的,便没什么外门内门的区别。 可事实上,且不论师徒间也有亲疏之别,就是同门之前也有天赋优劣,悟性高下,甚至心性不等,上乘的道法不是谁人都能修成,所有弟子都等量齐观显然是不现实的。 据说有些修行门派,还将真传弟子与寻常弟子划分开来,非要天资足够,或者筑成了上乘道基的,修成了三昧火的……总之定要非同凡响的修道天才,才能列为真传。 玄微虽然不是这种制度,但是同门之间会有得到真传与否的区别,也是自然之理。 许恒也没想到乔澄门下,如今仅他一人,但他相信自己若能得到真传,也不是因为这种原由,不过这便不是需要说出口的东西了。 华飞花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她性子坦率,施施然道了声歉,就将话题转过,与许恒聊了一会,便问道:“师弟来到山中,还是首次出来,是要去找乔师伯么?” 许恒其实连乔澄在何处都不知道,只是摇了摇头,“小弟修行静下心,所以出来闲行,仅此而已。” “哦?”华飞花眼前一亮,“既然如此,我和宗师兄正要去赴法会,师弟不如同行前往。” 许恒本待拒绝,不过华飞花又接着说道,还有几位同门会去赴会,可以照上一面。 他想到自己来到山中,总不可能做个曲高和寡之人,与同门认识认识,总是好的,这才颔首答应下来。 第五十三章 法会 华飞花听许恒答应下来,颇是欣喜。 她知许恒还没炼成法力,便朝宗晋说道:“师兄的龙驹车,比我们自己飞遁要快得多,不如带我与许师弟一程吧。” 宗晋话不太多,性子倒是不扭捏,打开一个腰间口袋,便将一架由两匹神骏龙驹拉车的无盖华辇放了出来。 “走吧师弟。”华飞花毫不客气,唤过许恒一齐上了车辇,伴随宗晋一声轻喝,就见两匹龙驹迈开蹄子,拉动华辇朝前奔去。 三人坐在辇上稳稳当当,但两匹龙驹的奔行之速,其实非常之快,而且越跑越高,须臾已经上了半空,朝着山外奔去。 许恒见只眨眼之间,龙驹车已将十几座巍峨的雪峰甩在了脑后,这才后知后觉:“师兄师姐,我们这是要离山门么?” “正是。”华飞花解释道:“我们要去的,是天池山最近的一座仙城,叫做碧山城。那里还算热闹,师弟以后修炼乏了,也可多去走走。” “仙城?”许恒讶道:“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这是当然。”华飞花道:“在大雪山修行的,可不是只我们天池玄微一派。” 许恒这才知晓,这片广袤的雪山,并不似是表面看去一般寂寥。 这连绵万千里的地界,有山脉难计、仙峰无数,蕴藏着无数灵机,更有许许多多与外界迥异的物产。 虽然一直以来,用着‘大雪山’这样简单朴素的名号,但在外界修行人的口中,却有一个雅称,唤作‘白昆仑’,物宝天华可见一斑。 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少了修行势力,即使撇去数量庞大的散数修士不谈,大雪山中本来也有一家大派,稍次一筹的势力更不必说,仙道之风昌盛,犹在天丰大地之上。 “这次的法会,是四师伯门下的孟浮生孟师兄牵头组织,除了周近几家小派的门人,听说琼华派也会有弟子前来。” “若是想与同辈修士结交,此番正是极好的机会。” “原来如此。”许恒面上没有太多表露,心中确实有些兴趣,倒非是为结交同辈,而是颇想看看琼华派的弟子,又会有什么样的风采。 他看过的道书很多,杂七杂八的更不少,有些书中会提到,什么样的门派,才有资格被称作大派呢? 这与整体实力强弱,门人弟子多寡都并无关系,只有一个标准,就是门中曾经出过证就长生的人物,或者干脆就是这般高人所传下的道统。 当然大派之间也有分别,有传承久远,高人辈出的,有祖师证就了更高的功果,甚至得道飞升的,有方兴未艾,欣欣向荣的,自然也有江河日下,日薄西山的…… 不过这就不是还在炼炁、玄光蹉跎的修士,能够揣度的了。 许恒修行至今,除了两派玄微,接触到的大派弟子,就只有阴子师一个,还是邪道门人,对于琼华派的弟子,自然难免有些兴趣。 说话间,龙驹车踏空驰云,没有一刻停下疾行,已经穿过许多山岭冰川,这时空气中不变的寒冷似乎和缓了些,宗晋察觉变化,便出声道:“快到碧山城了。” 许恒闻言望去,只见前方忽有一道碧色映入眼帘,仔细一看,原来座不高不矮的山,在这雪峰环绕之中,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营造出了如春似的气候,一派桃红柳绿,生机勃勃。 许恒看见碧山之上,有金碧宫殿,百米楼阁,云台飞榭,也看见山下,有街道井然,屋舍错落,顿时知道这碧山城,原来是座仙凡混居的城池,而且生息的凡人还不在少数。 华飞花顺着许恒目光,发现他的关注,便道:“这些凡人,都是以前的修士带到山中,久而久之就繁衍生息下来的。” “可惜门中不许,否则我们也可以将亲族、眷属带到此处,常回家中看望便不是奢想了。” 许恒微微一笑,应了一声甚是,宗晋却摇了摇头,但没如何出言,便将龙驹车驾着,飞落到了碧山之上,停在一座八层高的楼阁门前。 才下了车,许恒已经听见楼中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还没去瞧门匾,就有人匆匆出了门来,瞧见宗晋,便喜道:“宗师兄,你来了,还有你,华师妹,早听孟师兄说要请你来,我便将我妹子一并叫上了。” 宗晋只是点了点头,便问:“孟师兄到了么?” 钱羽立即便答道:“师兄早已到了。” 倒是华飞花还还了一礼,又给对方与许恒介绍道:“这是四师伯门下的钱羽,钱师兄,这是乔师伯门下的许恒,许师弟。” 钱羽闻言,有些惊疑不定道:“这就是乔师伯新收的弟子?” 许恒拱手应了声是,钱羽顿时热切了几分,说道:“早知师弟要来,我该提前相迎才是……走罢,快快随我进去,知道你来,师兄定也十分高兴。” 许恒挑了挑眉,想起华飞花说,四师伯门下弟子甚众,互相之间不仅才情差别巨大,受宠程度也是判若云泥。 从钱羽的模样,不难看出他是哪一类人,不过许恒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傲视对方的,只是和气笑了笑,默默跟着宗华两人,随他一起进了楼阁。 一路上到最高层去,许恒嗅到楼中熏香,不似寻常品类,听着器乐之声,便知里头已到兴起之时。 果然揭开竹帘,便见十几张玉案,大多都已有人落座,有的三两成群,有的独自一人,装扮各自不同,不过瞧去都是青年面貌。 有人正应着器乐击节,有人在施展幻术取乐,有人正在饮酒,有人正在品膳,还有人一本正经地讨论着什么,许恒跟着钱羽寄人走过,隐隐能够听到道书中的术语…… 显然虽是年轻修士的聚会,但仍能够看出,众生百态,各自不一。 许恒心中想着,钱羽在前已经停下脚步,说道:“师兄,你看是谁来了。” 旋即许恒便听到一道醇厚的嗓音,与宗华两人打了招呼,随后轻咦一声“这位倒是面生,与师弟师妹同来,莫非是……?” 第五十四章 剑术的框架 “孟师兄,这位就是乔师伯新收的弟子,许恒许师弟。” 钱羽抢在宗、华两人前头,介绍之时,许恒已从他们让开的身位,瞧见了孟浮生的模样。 孟浮生眉目柔和,唇角微扬,给人一种和煦阳光之感,对上许恒目光,便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许师弟,久闻不如见面,果然是仙姿毓秀的人物。” 他伸手朝身旁玉案一引,说道:“几位师弟师妹,快请落座吧。” 许恒几人顺势坐了下来,便有簪着花的仕女上前斟酒,伏身之时,有意露出一抹白腻,不过许恒却没放在眼中,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杯中的酒液。 他忽然发觉自己两世为人,一世病重,一世年少,还真一滴酒水都未碰过。 不过玄微派中,没有忌酒的戒律,而他身为修行之人,自然也不惧怕会被酒水所伤。 许恒思忖片刻,觉得生在世间,何事又妨一试,便从案上端过酒杯,浅浅饮了一口。 初尝微涩,但在入喉之后,却有一股沁人的醇香化开,似乎还是什么灵果所酿,有股温润的力量流向身体深处,将积郁的少许困乏一扫而尽。 许恒眼前微微一亮,酒杯便没再沾桌面片刻,一边品着美酒,一边分心留意着其他人谈话。 他们落座之后,孟浮生却没如何招待,而是回过头与其他人接着说话。 听上去,两人似乎正在谈论法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暂时打断,但都没有趁机中止之意,便又再次拾起话题。 许恒认真听着,发觉两人讨论的是御气法术的变化,一人以某种寒气为依,一人将某种元炁为凭,各自见解不同,机辩不断。 偏偏他却觉得两人说的都没差错,而且深入浅出,以自己对破邪法炁的运用为参照,按谁说的变化,应该都能提升许多威力。 只是听了这么一段,许恒就大有所获,本来觉得这‘法会’有些嘈杂的心,便也降了下去。 可惜两人说着说着,便从御气法术的变化,说到了法力玄光的运转,许恒虽已到了三十二重,可是毕竟还没修成法力,听着便觉有些云山雾绕了。 不过两人的讨论,也没持续太久,毕竟说到法力运转的关窍,难免便涉及各自门派的道法精髓,很快便心照不宣选择了按停话头。 在旁的人顿时都觉十分可惜,这两人的道法造诣,显然超出在场的其他人不少,而且恰好旗鼓相当,机辩起来真个精彩绝伦。 这样难得一见的场面,错过这次,就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听闻了。 华飞花便不禁问道:“孟师兄,你还没为我们介绍这位道兄呢。” 孟浮生微微一笑,说道:“这位是琼华派的何天云何道兄。” 华飞花不禁眼前一亮,“原来是琼华派八大弟子之一的何天云,何道兄。” 何天云含笑摆了摆手,说道:“什么八大弟子,门中得到真传的便有二十几人,八大弟子只是外人抬举而已。” 孟浮生却道:“二十几位真传弟子,只有八位已经炼煞凝罡,说是八大弟子,也没什么错处。” 何天云打了个哈哈,自取过了杯盏饮酒,却不去接孟浮生的话了。 孟浮生也不在意,这才有暇与许恒几人说起话来。 许恒看得出来,他是个擅于交际的人,但非那种长袖善舞、钻营有道的类型,而是给人一种温和、真诚的感觉。 他不禁想起陈太极来,直觉这两人有某一面,十分相似,但在本质之上,却又大不相同。 正想时,堂间忽然传来喝采之声,有人击节叫好,有人从乐师手中接过琴器,奏起激昂的曲调…… 许恒不禁循声望去,只见堂间有两人相对而视,结了个印互相一礼,便各一声轻喝,齐齐放出了一口寒光烁烁的飞剑。 原来是有人起了兴致,在这堂间便要演练一番飞剑之术。 何天云见状,不由摇了摇头,说道:“我这两个师弟才习飞剑,不过小有所成,便总按捺不住显耀,几位道友万勿介意。” “道兄哪里的话。”孟浮生微笑道:“习剑术者,理应有些锐气。” 两人谈论时,堂间已经开始演练,许恒还是首次见到玄光修士御剑比斗,顿时凝神去看。 只见两柄飞剑在半空之中,周旋不定,游走飘忽,似乎都对对方剑路十分熟悉,一方变招,另外一方立即便会随之变化,眨眼斗了十几个回合,仍然不分上下。 许恒看着看着,不禁扬了扬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两人的飞剑,都是破绽百出。 许恒看着两人斗剑,看到的不是他们的百般变化,而是每次变化之时,随之产生的不同破绽,心中不禁便想:“若在此时,我以剑刺此处,不便破了么?” 可是他还没有学过剑诀,就连剑术学的也是基础的架势,真能破得了这真正的飞剑之术? 他皱眉想着,将食指在酒杯之中蘸了一蘸,便在玉案之上,对照着两人的剑术演练,画起各般解法。 他越画越快,心中似也在变得清明,甚乎隐隐看见了那两柄飞剑的下一步动作。 许恒终于隐隐意识到了,《初窥门径》讲述的,哪里是什么‘剑术基础’? 那简直是剑术的完整框架,而无论飞剑,还是手中的剑,至少在到一定境界之前,都还在剑术的框架之中。 而柳道人的那一剑,教会他的,就是—— 一剑破开这个框架。 “唰——!”他在案上猛地画过一条直线,堂间的剑便忽地一招白虹贯日,刺破了对方剑光。 “哈。”许恒眼前微微一亮,堂间的剑,当然不是被他的剑诀掌控着,使出这么一招白虹贯日,可是他们的变化,果然完全在他预判之中。 “好剑术!”“妙啊!”“不愧是琼华派的高徒……” 许恒听着堂间的嘈杂之声,微微勾了勾嘴角,轻轻抹去案上的酒水,回过头来,却兀然对上了一双柳叶似的双眸。 何天云饶有兴致地从他案上收回目光,朝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位玄微派的师弟,眼光好生犀利,不知学的是什么剑术?” 第五十五章 螭吻剑诀 “嗯?”除了何天云外,其他人的并没有过多注意许恒的动作,忽然听闻此言皆是讶然。 华飞花的目光,在许恒与何天云间转了几圈,露出十分的好奇,问道:“师弟还学过剑术?我怎么没听说过,乔师伯还精通剑术。” “乔师伯?”何天云在捕捉到几个字眼,眉头不由一扬。 孟浮生本来只是若有所思,这时见他神情,才微微一笑,介绍道:“还未给何兄介绍,这位许师弟,正是我派乔澄乔真人的开门弟子。” “乔澄真人。”何天云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心中好奇不由更加浓郁几分。 何天云可非什么无知之辈,他自幼就已到了琼华修道,恩师更是派中数一数二的高人,耳濡目染之下,见识要比许多修士高广的多。 他还记得恩师曾经说过,玄微三代的七人之中,乔澄的修为可以排到第二,很早以前就踏足了‘炼神反虚’一关。 道门修行,总结起来,也不过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反虚、炼虚合道’一十六字,修炼到炼神返虚的境界,若说已将道途走通了一半,或许不太恰当,但是道法、修为之高,也足可见一斑。 此等人物的开门弟子,自不会是碌碌之辈。 “原来是名师出高徒。”何天云说道:“难怪能将我这两位师弟的剑术,拆出来的无数破绽。” “什么?”众人听到此处,才知道何天云为什么突然与许恒搭话,面上顿时各有异色。 不仅如此,更是传来两声质疑传来,只见方才还在堂间比剑的两名琼华弟子,不知何时已经走近前来,听见何天云所说,目光顿时落在许恒身上。 许恒迎着诸多目光,面不改色道:“小弟并没学过剑诀,只是练过些许剑术架势,如何能够瞧出飞剑破绽,师兄实在是过奖了。” “师弟何必自谦?”何天云闻言一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两位师弟的剑诀,都是我代师所传。他们的剑术有何破绽,我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我看若叫他们与师弟斗剑,恐怕三五回合都支撑不住,便被破了招法。” 闻言,那两名琼华弟子之中,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顿时面露不忿,唤了一句:“师兄!”,不过没等何天云搭理,便被同伴拦下。 许恒暗暗叹了口气,只得道:“许是偶然碰巧吧,小弟只是瞧得兴起,随意比画几式而已。” “这正说明师弟剑术才情之高。”何天云说着,似乎来了兴致,“不如我也以这门‘螭吻剑诀’,邀师弟演练一番剑术?” 孟浮生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何兄,许师弟学道未久!尚未修成法力玄光,如何能够与你比剑?我看此事还是罢了。” “孟兄勿虑,我也只是见猎心喜。”何天云从案上,拿过一只玉箸,笑道:“我们就以这玉箸为剑,简单比划几招,师弟以为如何?” “哦?”许恒眼前微微一亮,不由露出几分兴致。 何天云的道法、修为,少说也要高他几个层次,他说自己见猎心喜,许恒又何尝不想与他交流一番呢? 他本来也没有非要藏拙的意思,只是习惯性地谦虚几句,但被何天云这么一说,顿时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许恒沉吟片刻,同样拿起一只玉箸,说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孟浮生见状,便也不再拦着,还将身位退了几分,给两人让出‘比剑’的空间。 “善。”何天云微微一笑,说道:“师弟请接剑!” 话音未落,何天云指尖的玉箸微微一动,已以迅猛无比之势,朝着许恒刺来! 一瞬之间,许恒只觉寒气扑面,似有一场风雪狂卷而来,其中更有一抹黑影,游动不止,时刻释放着凛凛杀机。 “嘶……!”许恒没有意识道,自己低低吸了口气,额角却已渗出汗来,只觉同样的剑术,被何天云施展出来,简直比那两名琼华弟子,厉害百倍千倍不止! 而这还仅仅是以玉箸为剑,未曾施展半分法力。 但也好在仅仅是以玉箸为剑,才叫许恒有了招架的可能。 许恒全神贯注看着何天云刺来的‘剑’,终于,他瞧见了‘破绽’,但是许恒甚至没来得及抬起玉箸,破绽已经转瞬即逝。 何天云的剑术,实在太高,更对自己招式的破绽了如指掌,运转之间,便会将之掩藏起来,许恒就算看见,想要破招也是难之又难。 但他也非轻言放弃之人,只是更加聚精会神,死死盯着何天云的剑术变化,仿佛那一剑,已经成了世间唯一的‘物’,其他的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时间似乎都因此变缓了些。 “就在此时!” 许恒心中其实并没来得及闪过想法,手已骤然动了起来,玉箸化作一道残影,朝着何天云的‘剑’而去,直杀那一瞬之间的‘破绽’。 却没想到,何天云忽地一个变招!许恒只觉风雪尽散,仿佛有一头寒螭从中跃出,朝他反杀而来。 他面色一震,动作变化却要更快,似乎刹那之间,就已看清了何天云变招后的破绽,猛地朝上一撩,便又疾刺而去。 “哦?”何天云轻咦一声。 他是什么人物?在偌大的琼华派中,他被称作八大弟子,而在他的心中,其他七人还未必能够与他齐名。 而剑术更是他的傲然之处,本以为能够捉到他的一次破绽,许恒已是竭尽全力,却没想到还能接住他的变招。 何天云目中兴致大涨,手中玉箸再次变招,而且越变越快,攻势越来越猛。 可偏偏在如此攻势的压力之下,许恒的剑术也在不断突破,竟然死死跟住了他的变化,还在不断找寻破局之机。 一时之间,何天云已将琼华派的《螭吻剑诀》,使得变化莫测,却久久拿不下来许恒,直到七七四十九招,何天云一式寒螭跃渊,朝着许恒刺去,许恒正要应对,手臂却忽轻轻一抖,变化慢了一分。 也就慢了这么一分,便被何天云杀到了近前,眼看就要将他的‘剑’击落,何天云的攻势,却也忽然停下。 “师弟力竭而未败。”何天云收回玉箸,淡淡道:“这场比剑,便算不分上下吧。” 第五十六章 李临泉 一场以玉箸为剑的比较,落下帷幕。 许恒只是个初学道的炼炁修士,何天云却是琼华派年轻一辈的翘楚。 如此悬殊的差距,何天云竟然久攻不下,还让许恒支撑到了力竭不败,最终亲口说出不分上下。 可是偏偏谁也没法否认,若是只论招数,这场较量实在精彩绝伦,看的左近之人瞠目结舌,那琼华派的两名弟子,更是僵成了泥塑木雕,半分不忿也再挂不住脸了。 “呼……”许恒缓缓放下玉箸,长长吐出一气,这才说道:“小弟侥幸,还要承谢师兄不吝喂招。” “我是给你喂招不错,但可没有留手分毫。”何天云微笑道:“师弟的剑术天赋,实在令我叹观。” 许恒身在局中,自然清楚不过,若是他有一刻应对不及,便会被何天云将‘剑’击落。 不过话虽如此,这场斗剑下来,他也实在获益无穷,不得不承其情。 许恒拱了拱手,诚恳道:“无论如何,师兄的指教,小弟都会铭记于心。” “哦?”何天云有些意外,沉吟片刻,忽然一笑:“师弟言谓指教,何某实在愧不敢当,不过师弟既已如此说了,我就顺势应承下来吧。” 他大袖一挥,轻轻拂过玉案,桌面之上忽然出现一柄通透琉璃的小剑。 “这是……?”何天云的身后,两名琼华弟子瞧见小剑,顿时眼热不已,但也只能心中艳羡,实在好不难受。 何天云没有在意,朝那小剑一指,“这‘透影剑’,乃是地底水晶铸成,炼有八重天罡禁制,是我与人斗剑赢得的飞剑。” “恰好今日我与师弟也算以剑会友,我便将此剑赠予师弟,望你仍然精进勇猛,早日剑术大成。” 说着,何天云再次露出了微笑,说道:“螭吻剑诀,只是我初学剑时所练,日后师弟若是法力有成,修成剑诀,我也好叫师弟,见识见识我的独门剑术。” 许恒怔了怔,正要推托,孟浮生却忽然道:“赠礼会友,乃是雪山修行界的风尚,何道兄此礼虽然贵重了些,但也恰是诚意所在,师弟收下了吧。” 许恒见状,只好将透影剑收起,正色道了声谢。 何天云含笑受了,这才与孟浮生道:“承谢孟兄之邀,今日实在尽兴,不过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再作逗留了。” 琼华派与玄微派,虽然共处于雪山之中,不过其实互相之间,距离实在不小。 何天云与他的两个师弟,也是另有要事才会来到左近,百忙之中还抽出一日前来赴会,已是十分给孟浮生的面子了。 孟浮生自然心知肚明,也不多留,亲自将何天云送出楼阁。 不过这场法会,何天云才是孟浮生宴请的重头人物,他走之后,自然也没维续多久,很快到了散场之时。 许恒随着宗、华两人,重新登上龙驹车时,华飞花仍兴致盎然地说着,何天云与孟浮生的辩法,与许恒的斗剑,对这位琼华派的真传弟子,颇有推崇地道:“我平生所见,除了李师兄外,还没哪个男子能有如此有风采。” “……”宗晋颇觉无言,何天云确实风采不凡,但是不说平生所见,他觉得孟师兄,甚至许师弟都不差许多,不过想了又想,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许恒倒是有些兴趣,问道:“不知李师兄是?” “哦!”华飞花说:“我们门中,姓李的弟子倒是不少,但只有李临泉李师兄,才能称得上所有人的一句师兄。” “李临泉?”许恒微微睁大了眼,心中顿时冒出几个字眼:“李临泉注——《玄门冲和篇》。” “不错。”华飞花道:“李师兄是我们四代之首,据说还未离开太光之时就已入门了。” 言及此人,宗晋忽然有了话说,“据说李师兄乃是天生的修道种子,年幼之时就被师祖亲自带回门中,交由大师伯抚养,不仅得到大师伯的真传,还被师祖亲自教导过……” 李临泉的非凡来历,许恒并没有太过艳羡,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所修习的《玄门冲和篇》,竟是玄微派的师兄所注,而且还是天池一派的四代之首。 他不禁问道:“这位李师兄,如今可在门中?” “不在门中。”华飞花摇了摇头,“李师兄很早就已修成金丹,离山游历去了,很久才会回山一段时间,我上次见到他时,都已快有十年了吧。” “原来如此……”许恒既有可惜,又有讶然,“这位李师兄竟已修成金丹了。” 想来被大师伯甚至师祖亲自教导的人物,定是结成的上三品的金丹,日后有望证就长生,逍遥天地之间…… 许恒远望天际,看着晴空与雪山咬合而成的线,心中思绪似也随着连绵起伏。 正遐想时,忽见不远处的空中,似有一道蜿蜒的黑影游过云中,不由轻啊一声。 宗华两人听见动静,齐齐问道:“师弟,怎么了?” 许恒将自己所见与两人说了,可是指去方向,那道黑影已经消失不见,却只留下云层缭绕着巍峨雪山,原来是已回到天池山了。 宗晋驾着龙驹车,朝天池山中飞去,华飞花没有多想,说道:“或许是哪位同门回山吧。” 许恒面露沉思,他想说,自己看到的那影子,似乎是——龙。 可是还没开口,心底却有一道凶狠的声线忽然传出,阴森森道:“小子,你看到我溜出去了,是么。” 许恒微微眯起双眼,试着在心底问道:“你是刚才飞过云中那条龙么?” “龙?桀桀桀桀。”那声音一阵怪笑,说道:“好上道的小子,不错,正是你龙爷爷我。” “记住,别把看到我的事说了出去,否则一口生吃了你,知道么!” “是么。”许恒不动声色道:“你敢吃山中的弟子?” “这是当然。”那声音狂笑道:“天池山中这么多的弟子,我吃几个,不会有人知晓。” “原来如此。”许恒问道:“此事乔师也知情么?” “什么?”那声音忽如鸭子被掐住了脖,极突兀地戛然而止。 第五十七章 靖水龙王 分别宗华两人之后,许恒独自找到一条雪径,朝着远方玉龙倾下的方向而去。 未久,耳边传来轰隆隆的震响,许恒转过山间,眼前出现一片湖蓝,随风漾起绸缎似的波纹,粼粼波光闪烁不止。 在这亘寒的雪山之中,永不结冰的‘天池’是一种奇特的景致,也是天池山之名的由来。 像这样的天池,天池山中其实四处可见,不过相比其他,眼前这片倒有一个不同之处。 许恒走近岸边,天池之中兀然一声巨响,便见水面拱起,哗啦啦流泻而下,露出一个狰狞威武的巨大‘龙首’。 “小子。”龙首上露出人性化的邪恶笑容,声音雷震一般,回响山间:“你是乔澄新收的弟子?” 许恒面不改色道:“正是。” “哼。”那龙首森森说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哦?”许恒的目光,停留在龙首短而直的独角之上,说道:“还没请教?” “我乃靖水龙王!”独角龙首大喝道:“老爷座下的护法神兽,你见了我需得喊上一声师叔!知道么?” 许恒虽已猜到,它就是二十四五年前,在靖水走蛟被乔澄擒拿的蛟龙,因此也没什么畏惧,却没想到忽然这般转折,不由狐疑:“果真如此?” “你道本座诓你?”靖水龙王大怒道:“天池山中谁不知道我的身份——” “哦。”许恒冷不丁道:“所以你吃山中弟子的事,恩师知晓么?” “咳咳咳咳。”靖水龙王连声猛咳,如雷似的浑厚嗓音倏然降低下去,说道:“开个玩笑,当真作甚,本座生性纯良,修行数百年来也没吃过人,怎么会吃山中弟子。” “生性纯良?”许恒古怪道:“靖水走蛟,涂炭生灵的,难道不是你么?” 靖水龙王大怒道:“那又如何能怪本座?” “本座数百年苦修,才炼成一颗内丹,却成了那些修行人眼中的肥肉,不走难道等死?” “只有选择走蛟,聚起滔天之势,才有可能冲入东海……何况走蛟于我而言,也是一种修行,若是走蛟入海,算了,说了你这小子也不会懂。” 说到此处,靖水龙王竟然有些郁郁之色。 许恒心中已经信了几分,不过嘴上还是说道:“是吗?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我看还是报予恩师知晓为好。” “别别别。”靖水龙王急道:“我就是不想被老爷知道,我总偷溜出去,才想吓你一吓而已,你若报了上去,我可真的完了。” 见许恒不置可否,它又接着说道:“而且我每回偷偷离山,都是委托的山中弟子帮忙,你若报了上去,可能连累他们也被处罚,你还要在天池修行,难道想和同门闹僵关系么?” 许恒讶道:“你偷偷离山,还需要他人帮忙么?” “你以为呢?”靖水龙王郁闷道:“若没他人带着,本座根本过不去护山大阵,否则我又何必总是浪费时间,凝聚大量灵精,换取山中那些弟子帮忙。” “是了。”说着说着,靖水龙王眼前一亮,许恒不知为何,竟在它狰狞威武的蛟龙首上瞧出几分贼眉鼠眼。 靖水龙王贱兮兮道:“我凝聚的灵精还有不少,只要你答应保密,我就统统给你,如何?” “好了。”许恒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禀报上去便是,至于灵精就算了吧。” 他本来也没几分非要禀报上去的想法,因为他不觉得,这头蛟龙偷偷溜出山去的事,能够瞒得住乔澄或者山中的其他高人。 无非恩师宽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仅此而已。 靖水龙王也不知道他所想,却狐疑道:“你莫不是诳我?” 许恒道:“只要恩师不问起来,我也懒得多说。” “这便再好不过了。”靖水龙王闻言这才咧开大口,嘿嘿笑道:“要不灵精你还是收下吧,好叫本座心安一些。” 许恒知道,所谓灵精乃是采集大量灵气凝结而成的宝物,对于修行有着极大裨益,靖水龙王将此物作为酬劳,难怪山中的弟子愿意带他溜出山去。 不过此物虽好,但是对他而言,却是暂时派不上用场。 “我要这些灵精无用。”许恒道:“你还是留着笼络其他同门吧。” 闻言靖水龙王大感意外,细细瞧了许恒一眼,这才发觉他仅炼炁修为,下意识嘲笑道:“你做为老爷的开门弟子,怎么连玄光都没修成?” “我看天池山中那些小鬼,不将法力玄光修成,都只能当记名弟子,你才炼炁修为,实在不太够格。” 许恒并不着恼,也没辩解之意,只是见着天色将要入夜,准备告辞离去,但是不知为何,靖水龙王却又将他叫住:“慢着。” “你在这里等我片刻。”靖水龙王说罢,便潜回天池之中,未久,重新露出水面,却从口中吐出十几个红彤彤的果子,说道:“莫道本座小气,这些朱果都给你吧。” “朱果?”许恒讶道:“这些都是?” “我还骗你不成。”靖水龙王道:“虽然年份不足,但总有些激发潜能的作用,每隔几日吃上一个,多少能够省些苦功。” “原来如此。”许恒想道:“也是,那种能使师姐突破瓶颈,触及三十六重的天才地宝,岂是这么容易能够得到。” 不过话虽如此,对他来说也是珍贵非常了,许恒抱手一礼,诚心道了一声谢过龙王。 靖水龙王乐不可支,说道:“小物而已,你吃完了,我这还有……咳咳,我可以再帮你找。” 许恒微微一笑,将那十几枚朱果拾起,说道:“如此足矣,恩师着我八十一日以内,修成法力玄光,有这朱果助力,想必很快就能竟功。” “嗯?”靖水龙王道:“哪有限制时日的道理,不该炼个千八百重更好么?” “恩师的吩咐,自有他的道理。”许恒道:“而且修行是为得道,只要能够筑成上乘道基,已经足够圆满了。” “是么。”靖水龙王道:“我也不懂玄门道法,既然如此,你自去吧。” 第五十八章 走火 许恒告别了靖水龙王,直觉今日一行,收获颇丰。不过话虽如此,毕竟又已过了一日,回去之后,也该重拾修行,不可再有怠惰了。 不料才回到洞府之中,便隐隐听到什么动静,许恒寻声而去,竟是到了自己常居的静室之前。 他双眼微微一眯,袖中已经暗暗掐了一个法决,打开室门一看,却见一只毛色金黄,大尾蓬松,好似松鼠模样的小兽,爬在墙面之上,对着一口青皮葫芦嗅来嗅去。 许恒不由轻咦一声,他这洞府,也有些基础的禁制,本以为是什么人破坏了禁制闯入,却没想到是只小兽。 更没想到的是,打开室门的动静,叫那小兽一惊,嗖得往地面一钻,竟便没了踪影。 许恒惊奇不已,走到近前一看,只见地面完好无损,全没什么洞穴、隧道,这只小兽竟会土遁术似的,难怪能够闯进他的静室。 眼看捉不到了这只小贼,许恒只能暂时放下,又将青皮葫芦取下检查了番。 此物还是他从太光仙府带出来的,因为效用殊奇,便一直用来存放丹药,只因不能再放入纳物囊中,这才随意挂在了墙上,却没想到竟是会有失窃的风险。 好在细数了遍,葫中丹药依然仍是全数,那只小兽虽然颇为奇特,但似乎并没有将葫芦打开的能力。 许恒想了想,又将葫芦挂了回去,自在榻上盘坐下来。 外出了一整日,虽想重拾修行,但也急切不得,许恒还是选择了观想入定,静心养神,待到日出时分,感到精神焕发、生机勃勃,这才取出朱果服下,开始炼炁。 随他行功搬运,渐渐的,似有一道涓涓的暖流,从未知的深处涌出,身躯的活力似也得到了激发…… 许恒静静坐在原处,浑身上下,竟有白色的烟气袅袅升起,萦绕全身不散。 过了恐有七八个时辰,又复一日过去,他才微微一震,震散了浑身烟气,却已功至三十三重。 “好朱果,果然神效。”许恒精神一振,距离三十六重的目标,总算只剩寥寥三步了。 他睁开眼,打算服上一颗五精丹,便要再接再厉,却没想到,竟然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 只见那只小兽,不知何时竟又出现在了静室之中,就在榻前不远之处。 许恒尝试着问道:“你是谁家的灵兽?”但那小兽却只好奇非常地瞧着许恒。 许恒想了想,打算起身靠近,但那小兽却立时受惊一般,朝后跑了几步,撅着蓬松的尾,谨慎地观察着许恒动作,似乎随时都要钻入地面。 “这……”许恒目露思索,其实他只需要念头一动,便能将这小兽捉了起来,不过对这无害的小生物,实在似无必要。 以他现在的修为,修行之时真炁的运转,便能震死冲撞他的弱小生物,所以这头小兽虽能肆意闯入静室,但对他其实并无丝毫威胁。 “罢了。”许恒不再去管,自在墙上取下青皮葫芦,倒出五精丹来,那小兽却鼻头一耸,不禁上前了两步。 “嗯?”许恒念头一动,目光落在了五精丹上。 这五精丹,还是长孙老道所炼,因在葛道人处修行之时,有辟谷丹可以服用,所以留到今日也没吃上多少。 若是许恒能够贯通天地之桥,引得灵气入体,便初具有了餐风饮露,食气养生之能,那时也不必再依赖这类代替精食的丹药了。 所以此丹对他而言,也不算得如何贵重,只是想了想,便将五精丹抛了出去。 那小兽果然雀跃起来,接过五精丹便往嘴里塞去,咕咚一声咽入腹中,犹眼巴巴地望着许恒。 许恒摇了摇头,说道:“莫再贪心不足,饱了口腹就自去吧。” 那小兽歪了歪头,不知听懂了没,呆了片刻见再没有丹药可吃,便钻入地消失不见了。 许恒也不去理,自顾入了定中。 每入夜中,他就持定养神,每升旭日,他就开始炼炁,每三五日,他就服下一枚朱果,小兽来时,便随意喂颗丹药,偶逢机缘,还能进入胎息之中…… 如此周而复始,许恒的修为也稳定地快速提升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十五重。 若从来到天池山算起,已经是迈入了第三个月头,但离九九八十一日,其实还有一个兼旬。 二十日的时间,许恒修行至今,还没在那一关卡上这么多日,似乎在期限前修成玄光,已经成了既定的事。 可许恒却有些不满足,尤其在他隐隐触摸到了三十六重的门槛之时。 许恒目光落在最后一枚朱果之上,虽然两日之前,他才服过一枚,可是此时此刻,他深深感到,只要略略再添少许气力,就能一举冲破这个关隘。 如此,也能在八十一日到来之前,拥有更多的余裕。无论是贯通天地之桥,还是尝试再进一步! 许恒闭目静心片刻,取过朱果服入口中,伴随行功搬运,效力源源生出。 许恒心中微微一震,只觉身躯深处涌出的,不是涓涓的暖流,而是火山爆发的力量。 这股力量,汹涌激荡,席卷他的浑身,充塞他的‘内天地’,似要将他生生撑爆一般!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年份不足的朱果,虽然只是激发潜能的作用,却也不是这么用的。 许恒四五十日的修行,生生吃了十几枚朱果,行功没有出过差错,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犯了的急于求成的戒。 甚至他还感到这次爆发,已是抑制良久,若不是他几次进入胎息,机缘巧合淌了过去,恐怕早已行差踏错了。 静室之中,许恒仍是安然端坐在榻上,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丝毫分别,甚至神情都没一刻波动,浑身似蒸屉一般,源源不断升腾这白色的烟气,须臾间已经弥布室中。 如何破局? 许恒其实已经想到,唯有入胎息。 不动不摇,不忧不惧,不思不想,谓之大定,道入胎息,自然能够抚平浮火,矫枉为正。 只是胎息者,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求得的呢? 第五十九章 上乘法就玉鼎炉,敢叫霄汉贯玄光 “要怎么做?” 千百般念,在许恒心中一转而过,他却倏然将眼一睁。 他微微一动,身体内外,似有气机激荡,似乎稍有差池,一身真炁便会风流云散。 不过许恒只是皱了皱眉,便自镇定下来,一边勉力维持体内气机,一边缓缓从榻上起了身来,心分二用,谨慎维系着内外平衡,这才迈步出了洞府,寻着记忆一路而去。 未久,眼前似是到了尽头,往前一步,便是无底的深渊,崖头只有一棵苍松,朝着天际极力生长而去,在呼啸过的寒风之中,屹然保持不动。 许恒深吸一气,纵上苍松,一直走到枝头,这才缓缓盘坐下来,闭上了双目。 …… 胎息,乃是炼炁术的高深境界,有数之不尽的玄妙,多少修行人渴求,却难以寻得门槛。 许恒却不得不在这走火的紧要关头,去尝试求得胎息。 他没有尝试强行忘记嘘吸,以求抱胎,因为息者住其心,只渴求形,实是大谬不然,这么做不仅没可能求得胎息,反而可能空持假象,害了自己性命。 所以许恒选择的是,在这凶险的环境之中,磨练自己的心神,以期求得大定。 所谓“了断想入非非,坐忘入得胎息”,只要他能抛除万物于外,心性住而不动,自然便有可能求得胎息。 …… 渐渐的,天地间的任何景色,似都变得模糊,只有一棵远悬绝壁之外的苍枝。 身下就是无底的深渊,寒风每每呼啸而过,苍枝顿时摇荡不休,一旦跌落下去,顿时就是万劫不复,但在这生死的恐怖之中,许恒盘膝而坐,竟是稳稳当当,没有丝毫动摇。 他的身上,仍有白气腾腾而升,飞雪飘落下来,也被蒸作水烟,袅袅缭绕于身,若是落入画中,实是一幅神仙练气的图景。 不过许恒心沉于内,已经完全不再留意外界,甚至对其失去了感知。 无论是天生秉赋还是宿慧所造,许恒确实不乏定性,所以在以往的修行之中,能够多次进入胎息;在这紧要的关头,仍是慢慢进入了最深层次的静定之中。 若在平时,这样的状态不说一日千里,对于修行也是大有裨益的,但在此时此刻,却似无用功般。 许恒进入静定,维持了恐有半个时辰,虽然舒缓了些许走火之势,但是至始至终,都没得到根决,气机愈来愈加沸烈,渐渐已是有些无以为继了。 许恒心中终于还是生出一丝懆急,破了心境,浮火顿时更盛些许。 “究竟如何才能入胎息?”许恒自省己身,绝对已经抛除万物于外,静定之中,也没生出分毫杂念,可是究竟为何,迟迟不能进入胎息? “心不动念,无来无去,不出不入,则得自然常住,心不动念,无来无去……心不动念……” 许恒回想着自己几次进入胎息的经历,渐渐似乎想通了什么。 他几次进入胎息,其实都未曾有过念求,冥冥之中应了玄门道法的真意,所以一切顺其自然。 但这一次,就像他不知不觉之间,犯了急于求成的错处一般,他是做到了心不动念不错,但他是为解决走火,才想求得胎息,是为求得胎息,才有意心不动念,如此如何能够算得上‘无来无去,不出不入’呢? “是了,已失真意,沦落下乘啊……” 许恒轻轻一叹,忽然放下了紧紧悬着的心。 他已不再去想,还有什么手段能够破局,也没想过,是否可能捱了过去,苦尽甘来,甚至没再去想,这一次行差踏错,会有什么后果。 是修为大降,要付出数倍的努力才能弥补吗?还是再次伤及根本,彻底无缘上乘道基,即使突破玄光,也没了丝毫可能,炼成上三品的金丹?甚至,可能彻底走火入魔,生不如死? 许恒也许有意,也许无意,已将一切抛之脑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维持体内气机,亦或行功运气。 他只是静静坐在枝头上,随着它的摇曳,一起一伏,似与这棵苍松融为了一体,也似融入了这片景致的任何一处之中。 渐渐的,他身上腾腾而升的白气,也变得稀薄起来,直到彻底消失,雪花飘落下来,也不会在被蒸发,很快便将人与苍松,都覆上了层层白皑。 如此日月轮转,数次反复,直到这日正午时分。 天日攀至中天,肆意释放着衪无穷无尽的光热,于是一线天光刺破重云,洞穿风雪,照在苍松之上,将那被雪覆盖的人影笼罩其中。 许恒已经浑然忘了自己的存在,只是被这天光一照,便觉由内而外,轰的一声! 天光似乎真的透顶而入,将一股暖意灌入他的体内,须臾之间席卷浑身—— “炼炁三十六重……” 朦胧之中,随着第一个念头重新生出,许恒的心神终于醒来。 “天地之桥……”许恒倏然睁开双目,两道神光炯炯,念自心中生出,自然涌到口头。 “开!”许恒一声长吐而出,似是卷起风雷,传出许远许远,在这山间回荡来去。 “轰隆隆——!”伴随许恒之声,空气中顿时传来闷亮,却非震动雪山,冰雪崩流,而是无形之气汇聚成流,顺着天光之照,似乎在他顶上形成了一个直指囟门的漏斗。 许恒终于感知到了,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仿佛星星点点,如辉如绚,若耀若荧,只要他一念运转,就能吸引而来,纳入内天地中。 在太光仙府之中,通过一次胎息重新踏上修行之路,在天池雪山之巅,最后一次胎息终于功至三十六重,顺其自然迈出全新的一步。 许恒心中似乎有些感触,但又似乎平静非常。 “修得一口根本炁,贯通内外见天地。” “上乘法就玉鼎炉,敢叫霄汉贯玄光。” 许恒念头一动,无数灵气朝他蜂拥而来,争先恐后涌入他的内天地中,与那一口根本之炁相合,发生玄之又玄的变化。 第一缕法力,终于在他体内诞生。 第六十章 法力与登名 不知何时,风雪渐息。 白皑一色的云山之间,只余一片薄薄的雾,在大日的辉照之下,似乎化作了霞色。 一道不显眼的光华穿过期间,到了崖上半空,一名道人显出身形,垂目朝下望去。 只见苍松之上,一名年轻的道士闭目而坐,吐纳之间,霞光萦身,诸气周流,伴随时间的流逝,一道纯白的玄光透顶而出。 初时只有毫光荧荧,但渐渐的,却是熠熠生辉,仿佛昼光逆照,高度更是直线飞涨,不片刻已经到了天门之上八九丈高。 道人知道,这是炼炁修士刚刚贯通天地之桥,内外天地初次交汇,才有的独特景象。 这个阶段的修士,得到大量灵气的灌顶,修持已久的浑厚真炁,快速转化为强大的法力,所以才能如此突飞猛进。 也正因此,从修炼的结果便能看出这个修士的功底如何。 若是炼炁九重的修士,贯通天地之桥,炼成的法力之微弱,能有毫光透顶都已是难得,除非经过刻苦修行,才有希望修炼到玄光透顶而出,能有三五丈高的境界。 这样的玄光修士,才能算是‘稍有功行’,可堪入眼。 而这年轻道人初入此境,玄光就已能够透顶九丈,法力比起寻常玄光修士都要强上数倍,显然是成就的上乘道基。 道人在心中对照了一下这个颇有些陌生的面孔,暗道:“乔师叔的开门弟子么……” 道人暗暗点了点头,耐心等待着,又过了半个时辰,许恒顶上玄光又往上增长了不少,这下道人终于有些惊讶。 “还没到极限么?这是炼炁功夫到了几重?”道人想着,又觉不对,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仔细感受了一番,这才了然:“原来修炼的《玄门冲和篇》。” 《玄门冲和篇》乃是上古流传至今的道家经典,即使不曾修行,道人也对其独特的性质了然于心。 此篇淳正温和,修炼起来比起如今的上乘炼炁术,其实是要慢上许多的,不过修行此篇,贯通天地之桥,便能修成纯正的玄门法力。 这种纯正的玄门法力,自然更加浑厚,而且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转修何种道法,都是水到渠成,少有损耗。 当然,如今的上乘炼炁术修炼速度更快,而且多半都有后继功法,不需耗费什么苦功,就能修成相应的法力,比较起来,不说比《玄门冲和篇》更好,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倒没什么需厚古薄今的。 道人没再多想,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许恒顶上玄光涨到十一二丈之高,这才终于停下增长,但下一刻却又缓缓降落下去,直到完全消失。 能够控制得住新生的法力,不使玄光外放,说明天赋和功底都是不错的,不过对于成就上乘道基的修士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道人没有惊讶,等到许恒收了行功,再次睁开双眼,这才飞落下去,拱手贺道:“恭喜师弟修成玄光,正式踏上修行之路。” 修成玄光,才算正式踏上修行之路吗? 许恒洒然一笑,抖擞起了身来,还礼道:“谢师兄贺。” 道人微笑点了点头,这才自我介绍道:“为兄刘正齐,道号玄晔,是来带你前去登名的。” 许恒并不吃惊,连靖水龙王都知道,天池山中没有修成玄光的,只能做记名弟子,许恒自然知晓,自己说来虽是乔澄的开门弟子,但若没有修成玄光,也是万万不够格的。 所以对于登名之事,许恒虽然知道的不算清楚,但也有所预料。 许恒还礼道:“有劳师兄。” 刘正齐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吕师门下,领恩师之命做的看管名册之人,哪里来的劳烦之言?走吧。” 刘正齐口中的吕师,乃是三代之首吕纯阳,虽然还没有继承掌教,但是门中的要务,基本上都是由他负责。 许恒了然地点了点头,刘正齐也不再多言,便架起一道光华飞去。 许恒见状,却瞧了一眼自己足下的苍松,忽然一笑。 只见他竟没有借助任何外力,缓缓凌空漂浮起来,不片刻已经离地数十丈高,回首望去,苍松已经成了小枝。 “这就是法力!”许恒感受着这种不受重力拘束的自在之感,深深体会到法力的神奇。 凡俗中人,可能将自己提起来吗?但是法力包裹身躯,就能飞上天空,这种象征着无数可能的力量,要比飞上天空这个行为本身,更让许恒振奋。 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那种伟力加身的独特魅力,是任何东西都比拟不了的。 “呼……”许恒轻轻出了口气,按捺住胸中的激荡,这才提起速度,朝着刘正齐的方向追去。 他没有学过云法、遁术,飞行速度其实不快,不过刘正齐显然有意等候,许恒很快追到近前,随着他往天池山深处飞去,未久,一座恢弘的大殿跃然眼前。 刘正齐带头朝着大殿落去,许恒紧随其后,跟着刘正齐从偏门进入大殿。 大殿之上,供奉了一个着两尊玉像,左首的是陈祖像,右首的是祖师像,而在陈祖像与祖师像的中间,却供奉了一个‘道’字。 这是道门之中,十分常见的祖师殿规制,不过也有一些门派,不供奉‘道’,倒非对大道不敬,只是觉得没有什么能够代替大道,而也有些门派,供奉的是道祖像,认为道有化身…… 总之,修道之人便没有不敬道的。 许恒看着‘道’字,直觉这个道字之中,有难以想象的玄妙,可惜他的眼界不足,什么也看不出来,也不敢多看,很快收回目光,随着刘正齐分别拜过大道,陈祖,祖师。 按玄微派的规矩,在世之人不立像,所以师祖虽开天池一派,但并不入祖师殿中。 “不过你是乔师伯的开门弟子,日后应该是有机会得到师祖召见的。”刘正齐说道。 许恒问道:“不知道师兄可见师祖么?” “额,不曾见过。”刘正齐道:“准确的说,我们四代之中,似乎只有大师兄拜见过师祖。” “就在他修成一品金丹回山的时候……” 第六十一章 法性与博观 刘正齐虽然只管名册,不过并不介意多说一些,许恒自是虚心请教,渐渐对于门中之事,也就多了几分清晰的映像。 半个时辰之后,他才从祖师大殿离开,却没回返洞府,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飞了有两刻钟,终于望见一条奔流而下的悬河。 刘正齐说,在这瀑布之后,便是天池山中的藏书之处,许恒本来以为会是水帘洞般的地界,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别有玄妙。 许恒没有考虑太久,便往其中飞去,闯入瀑布的一瞬间,只觉似乎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幕,已经到了一条长廊之中。 长廊似乎建于洞穴之内,回头望去,身后仍是飞珠溅玉的瀑流,不过许恒心中知道,这与外界的距离,绝非隔着一片瀑布那么简单。 许恒收回目光,沿着长廊入内,很快到了一处宽阔的空间之中,里面已有人在,而且不是少数,各自分散在不同的角落,或者正在苦读,或者正在抄录,也有双目紧闭的,不知是在冥想,还是在心中尝试构建着什么…… 见也没有熟悉面孔,许恒很快不再关注。 这就是天池山中的藏书之处,只要是门中弟子都能入内翻阅藏书。 只不过相对来说,还没修成玄光的弟子,其实不必急于接触过于繁杂的知识,所以会少见许多。 入口不远之处,有一具十分粗犷的石像,本来静静立着,但是许恒一入其中,便觉得那具石像,似乎活过来了般,有目光投落到了他的身上。 下一刻,石像竟然开口了,说道:“新到藏书阁的弟子,需得谨记阁中规矩,不得有违背。” “入藏书阁中,每日可以停留三个时辰,藏书不禁翻阅,但禁止毁坏,禁止带离...禁止吵闹喧哗,禁止实验法术……” 许恒听完了,三个时辰的时限,或许是怕门人过于沉浸其中,不知不觉荒废修行,至于余下的规矩,就像‘藏书阁’这个名字一样寻常。 想来也是,只是一个藏书之处,何必安上什么名头,而且藏书阁中,收集的书虽然包罗万象,但并没有玄微派真传,更多是开阔眼界之用。 许恒拱了拱手,以示应下,石像便又没了生息,由他走了过去。 与启明院不同,这里的藏书,分类非常之详细,许恒只是想了想,便去了挂有‘法术’牌样的书架之前。 虽然对各式各样的修炼功法十分动心,不过许恒也知道,这些修炼功法,或许没有一门能够称的上是上乘道法。 就算真有寥寥之数,也不可能与玄微派的真传道法相比。 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使他不能得到真传,等待乔澄传下法门,也绝对是更明智的选择。 不过法术便不一样了,即使许恒挑不到什么厉害法术,也不妨碍什么,何况技多不压身,了解多些总归不是坏事。 只是许恒并没想到,修炼法术,似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想起自己在太光山时,看过的《杂摄妙用七十二般法术详解》,其中除了那七十二门不入流的法术,对于法术原理的阐述与叙论也使他受益匪浅。 所以他在此处,首先选择的也是类似的书,而这本书讲述便是法术的两种修炼方式。 这里说的不是内炼与外炼的区别,而且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一种就是最为寻常的法术修炼,而另一种,则是将法术纳为自身的修行一部分。 玄光修士,能将修成的法术凝成符箓,藏在胸中祭炼,所以才能将法术修炼到高深的境界。 渐而渐之,就有修士发现还可再进一步,将符箓种入内天地中。如此一来,等若无时不刻,都在以法力祭炼符箓,法术的修炼自然是一日千里。 如此照理而言,此法应该完全取代寻常的法术修炼方式,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因为一旦如此做了,符箓的法性也会反哺本身,而这个反哺是好是坏,却要看道法与法术的相性。 若是道法与法术之间相得益彰,自是不必多说。 比如一个修行火法的修士,再将一门火行法术凝成符箓,种入内天地中,不仅法术修炼起来事半功倍,还能使他的法力更加精纯。 再比如此人,若是修炼了一门‘太阳真火’的法术,日积月累下来,还能使自身的法力,带上一丝太阳真火的‘火性’。 这就是法性的反哺,所以若是修炼相辅相成的法术,对自身的功行还有着极大的裨益。 反过来,若是此人修炼一门水行法术,却可能使法力变得驳杂,这就是得不偿失了。 可要是以寻常方法修行,虽然不是不能做到,但是一来进境不能与前者相比,二来不合自身道法,使用起来也不能得心应手,实在殊无必要。 所以许多时候,大部分修行人都会选择与自身道法相合的法术主修,再辅以一些万用的法术,以此构架自身的法术体系。 许恒合上手中的书,眸中露出思索之色。 他想到自己的虚幻天地,直觉似乎有文章可作,只是有些捋不清楚思绪,只能暂时将之放下。 许恒将书放回原处,忖道:“看来挑选法术也急切不得,还是得传道法以后再说罢。”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不急离开,便在藏书阁中,跟随兴之所至,随意翻阅起来,尤其在那挂有‘博观’牌样的书架之前,逗留了许久许久,只觉增长了很多见识。 比如天丰大地,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天丰大地的修行势力,除了太光一派,就只有一家,称得上是道门大派,而且虽不至于日薄西山,也是颇有些衰落的势头。 而自这两家之下,最厉害的修行势力竟是一家旁门,还是个耳熟的名字,叫做摩云山。 再比如东海,原来有着近海、远海之分,近海还在凡俗中人能够到达的范畴之中,到了远海,可能数万里都没有一缕人烟。 而许恒所知道的东海修行界,还更在远海之外,主要由三山海和星宿海两个海域组成。 三山指的是传说中的三座仙山,蓬莱、方壶、瀛洲,其中蓬莱就是蓬玄派的山门所在。 而星宿海则是传闻之中,上古时期,无数陨星从天而降,落入东海之中,形成的一片无数岛屿连绵的广袤海域,那里灵机旺盛,物产丰富,有无数修行人,繁华不在任何修行界之下。 ... 坐车回去喝朋友喜酒,今天只有一章,所以就早点发。 第六十二章 得与失 三个时辰,转眼即逝。 若非因为规矩所限,许恒真想呆上个三日三夜,才能稍稍满足自己的求知之欲,但也或许这就是藏经阁设下这个时限的意义所在吧。 即使玄光修士已有餐风饮露,食气养生之能,更有三百年寿,但是漫漫道途正是起步,需要做的功课旨实在不是少数。 许恒离开藏经阁中,仍觉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此行收获也已不少。 他将大多数分类的书架,包括奇门遁甲,天工数术,乃至史学,文学,诗词一类的藏书,都略略翻阅了一遍,既是浅尝即止,也是留些印象,并且最终还是挑了几门常用的法术。 许恒首先选的,便是一门云法,也算是全了曾经的一个小小希冀。 还记得凌灵秀说,修成法力之前,先将乘风术、招雾术参透,想要炼成云法,便能快上许多。 果然许恒一经接触,便能发觉腾云法术的符箓之中,有不少与乘风、招雾之术的相似之处,亦或者说,就是由这两门法术为主体构建而成。 许恒虽然没对这两门法术,倾注太多心力,但是造诣却不算浅,很快便略有所成。 许恒将法决掐起,伴随法力运转,就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召来山间云雾,聚集在他足底,化成一团纯白的云气,在他的驱使下朝前飞去。 这门云法十分寻常,速度也不比单纯的腾空飞遁快上多少,不过好处就是耗费法力极少,只作日常出行之用,无疑是足够了。 …… 许恒回到洞府之中,便没再如何走动,为防错过乔澄召见,藏经阁也只偶尔才去过几次。 他将新学的几门法术修炼入门,还将何天云赠予的飞剑‘透影’,初略祭炼了一番,至于法力,因为只能通过单纯的吐纳灵气增长,进境倒只能说聊胜于无。 不过许恒才修成玄光,正是涨势无穷之时,得传道法之后,自然就会迎来一次突飞猛进。 因此许恒并不急切,按部就班修行,转眼之间,乔澄留下的期限就已到了尽头。 许恒细数,自己来到天池山中,已经整整八十日了,本拟明日或许就是乔师归时,不过这天修行之中,心中便忽然有所感应。 许恒睁开双眼,正好瞧见静室角落,本来在他放置的蒲团上,睡得正香的小兽忽然一个激灵,钻入地面消失了影踪。 他也不去搭理,自起了身,理了理身上道袍,这才出了静室,果见大厅之中,已有一名悬照冠,五焰袍的道人,怀抱拂尘而立。 许恒沉住气上前,乔澄不喜繁礼,所以许恒只是躬身一礼,问候道:“弟子许恒,见过恩师。” “嗯。”乔澄轻轻颔首,被许恒请上首座,奉茶之后,才道:“听说十几日前,你就已经修成玄光,倒要比为师预计的更快一些。” 许恒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老实应道:“弟子急功近利,险些走火入魔,好在最终有所明悟,才能侥幸过关。” 乔澄何等道行,即使不曾过问,对于前因后果也是一目了然,淡淡道:“修行人偶遇劫数再是正常不过,既然已经度过,便没什么需要谦虚的。” 许恒应了声是,乔澄又接着道:“我限你在八十一日之内修成玄光,你心中可有疑问?” 许恒答道:“一开始有,后来没有。” 他也不是违心之言,之所以会有急躁之心,多少也有想在期限之前,再进一两重天的念头作祟,不过随他淌过此劫,杂念却也已经随之消散,自然而然便行功贯通了天地之桥,修成了玄光。 “是么。”乔澄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其实功至三十六,法就玉鼎炉,已是上乘道基,只要能够修成上三品的金丹,得道长生就不是无望之事。 不过再接着修炼下去,也不是白费功夫,根基越深,法力越强,此事显而易见。 据传中古之时,道门修士对于根基的追求达到了顶峰,甚至有过炼炁一百二十八重的惊人纪录,一修成玄光就能与凝罡修士较力不败,但后来么…… 此人也算在历史中留下了他的名号,仅此而已。 这就是道的常衡之理,可见根基深厚,法力强大,但对得道长生并不会什么助益,反而可能平添更多困难。 当然,在漫长的历史中,也会有那种冲破重重艰难险阻,最终证得长生之人,但那终究不是常理。 所以现在的道门修士,对于根基的追求,已经不再那么痴迷,更多人的心中,会有一个自己的抉择。 乔澄之所以设下的这个期限,就是一个关于抉择的考验。 这个考验没有答案,但在他看来,法力并不代表一切,而且也不乏后天的手段可以弥补,能想明白‘道’与‘法力’的轻重,显然更能走得长远。 不过他没想到,许恒根本没有去了解过这一层轻重,也没陷入抉择之中,只是闷头修炼,虽有些许杂念缠身,但是最终仍是度了过去。 这与乔澄的设想有些不同,但他并不认为这是机缘巧合,就像先前说的,不管抉择如何,都并没有一个答案。 许恒没有陷入抉择之中,何尝不是应了道家顺其自然的道理呢?所以就结果而言,乔澄颇为满意。 许恒现在其实也想明白了此节,他在藏书阁中了解到了这个自古流传的修道抉择,但是心中并没生出什么波澜。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天命之子,筑成震古烁今的道基,并且一帆风顺得道长生,不过那也只在他的心中一转即逝。 于他而言,得道才是踏上修行之路,最为重要的‘得’,除此之外的得失不是不重要,但不必要至于为此懊丧。 “好了。”乔澄取过茶盏,浅浅饮了一口,说道:“既然你已修成玄光,也是时候得传道法了。” 许恒精神一振,在乔澄面前跪下,礼道:“还请恩师赐教。” 乔澄微微颔首,说道:“你是我的开门弟子,理应传我道法,但我所学并非玄微真传。” “所以我予你三个选择……” 第六十三章 三个选择 若说许恒当得一句仙胎道骨,可算世间第一等的修道种子。 那乔澄先天火德之体,便可算是最合适修炼火法的资质,因此他虽拜入师祖门下,但是最终并没有修行玄微派的真传道法,而是另学了一门《玄霄五焰上法》。 这门《玄霄五焰上法》,不是玄微本来所有,而是师祖特意寻来,虽然不比玄微真传,但也是当之无愧上乘道法。 这是乔澄予许恒的第一个选择。 选择《玄霄五焰上法》,可算完全继承了乔澄的衣钵,往后的道路清晰明了,而且有他指点,不说定然一帆风顺,至少也能少去许多坎坷。 这个选择显然诱惑非常,不过许恒自然不会急着应答,而是认真听着乔澄将三个选择说完。 “再者,我可传你《玄微洞妙功》,此法乃我玄微真传,若能修炼有所成就,日后便有可能得传《玄微衡法大洞真经》。” 《玄微衡法大洞真经》,乃是玄微祖师得道之后,梳理一身道法所创,是世间最上乘的道法,自是不必多说。 “三者。”乔澄道:“《上应真阳宝箓》。” 如此言简,叫许恒不由一怔,沉吟问道:“弟子斗胆请示恩师,不知这《上应真阳宝箓》又是什么来历?” 乔澄淡淡道:“《上应真阳宝箓经》乃是为师所创,可与《玄霄五焰上法》算作相同等第吧。” “《上应真阳宝箓》是乔师所创?” 许恒心中一动,目中顿时露出思索之色,良久,竟道:“弟子愚钝,不能辨明轻重,还请恩师示下一选。” 乔澄微微一笑,说道:“我知你已看穿为师所想,不过我既没有隐瞒之意,也不会强求你非选《上应真阳宝箓》不可。” “无论选《玄霄五焰上法》,还是《玄微洞妙功》,为师都会尽心传授,不必有多余的顾虑。” “是,弟子心中并无怀疑。”许恒道:“不过弟子仍想得到恩师的建议。” “如此……也好。”乔澄沉吟道:“我便教你知晓,为师修炼《玄霄五焰上法》,已经隐隐受其所限,为了脱离窠臼,我走遍天下,意外得到一部上古道书。” “这部上古道书,可谓阐尽阴阳之理,穷极大道玄妙,高深可能还在本门的《玄微衡法大洞真经》之上。” “可惜被我得到之时,这部道书已经残缺过半,所以我只能够尝试从中,推演出一门全新的道法,既《上应真阳宝箓》。” 乔澄道:“若论完善,《上应真阳宝箓》可能不及《玄霄五焰上法》,但论立意之深,本质之高,潜力之大,《上应真阳宝箓》定在《玄霄五焰上法》之上,也比《玄微洞妙功》略强一筹,不过……” 说到此处,乔澄顿了一顿,竟道:“为师还是建议你选《玄微洞妙功》。” 《上应真阳宝箓》虽然不比《玄微洞妙功》差,但修炼《玄微洞妙功》,日后有可能得传《玄微衡法大洞真经》,这是无法比较的。 许恒沉默许久,道:“弟子若选《上应真阳宝箓》,可能为恩师分忧?” 乔澄淡淡道:“为师已经说过,你不需要顾虑这些。” 许恒并不怀疑,乔澄之言无需,不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叩首道:“弟子愿选《上应真阳宝箓》。” “哦?”乔澄默默瞧了许恒良久,终于道:“好,我便传你《上应真阳宝箓》。” 许恒感到拂尘在他头顶一拂,便有无数文字流入心中,还没来的及醉心,乔澄的话已经传入他的耳中:“难为你有一片孝心,为师也绝不会辜负。” “既然你选《上应真阳宝箓》,日后若能有所成就,我便将那上古道书一并传你,若你能够悟通其中之理,成就绝不会低。” “若是不能,日后我也有办法,教你转修《玄微衡法大洞真经》。” 许恒其实并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道路,心中不由讶然。 乔澄既然将《上应真阳宝箓》放入三个选择之中,毫无疑问是希望许恒选的。 他若提前将此言说了出来,许恒一定不会有所犹豫,可乔澄不仅没有,反而建议他选《玄微洞妙功》。 这其中的心意,已经不必多说。 许恒认认真真叩了三个响头,道:“谢恩师传法。” “嗯。”乔澄恢复了淡淡的语气,说道:“好生琢磨,若有不明之处,便到悬照峰来寻我。” “悬照峰吗?”许恒想到天池山中,唯一一柱总有阳光照耀的峰头,恭敬应了声是。 乔澄又交代了些修行的关窍,言罢却又道:“在修炼《上应真阳宝箓》前,你先将‘月白英’送到丹鼎峰去,求一味丹药。” 丹鼎峰许恒倒不陌生,因为那是四师伯的道场,孟浮生曾说有事可到丹鼎峰寻他。 为何去丹鼎峰求一味丹药,许恒不明所以,不过也不能猜测,便认真答应下来。 乔澄微微点了点头,这才道了一声:“却也。” 许恒反应过来,大厅之中已又变得空空荡荡,乔澄果然已经没了影踪了。 许恒明明已经修成法力,对于乔师究竟如何离开的此处,却也察觉不了丝毫。 许恒忽然想到,自己在杂说中看见的记载,不由猜道:“这莫非就是出神入窍,身外化身的手段?” 据说修炼到了出神入窍境界的高人,自身可能还在修行,但只需要分出一缕神念,便能变作一具化身,不仅行动自如,若是愿意赋予法力,还能行走天下,与人斗法。 甚至传说之中,修为到了更高境界,还能分化万千,历练红尘,甚至神游天外…… “罢了。”许恒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他倒不怀疑这种神乎其神的手段之真假,只是对他而言,显得有些遥远了。 眼前最重要的,显然还是研读《上应真阳宝箓》,至少要将一身法力,全部转化为《上应真阳宝箓》的纯阳法力才是。 不……在这之前,似乎还要往丹鼎峰走上一遭。 许恒想到月白英的‘九九八十一日’保存之期,虽然可能是乔师为了考验他才生造出来,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耽搁不得。 第六十四章 阴华丹 在天池山的诸多雄峰之中,丹鼎峰也是独树一帜的景致,因为它自山腰起便没有积雪覆盖,而且越往上去,竟然越发干燥,甚至能够感到有些燥热。 就连岩石土壤,都有隐隐赤色,所以许恒以为,丹鼎峰或许也可叫做‘丹顶峰’,也可能本来就是这个由来。 不过真正来到此处,许恒便改变了想法。 四师叔俗家姓名不详,道号通泰,不仅是炼丹宗师,还是炼器大师,阵法大师…… 他布下大阵,自不知多么深的地底引上火脉,将整个丹鼎峰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丹鼎、丹炉,甚至器炉,所以丹鼎峰这么名字,确实十分合适。 通泰道人门下甚众,许多弟子都继承了他的各项技艺,所以许恒一路走来,可以见到丹鼎峰中处处都是火室。 每时每刻,都有人开炉炼丹、炼器、祭炼阵图、镇阵之物等等,也有不少门中的其他弟子,前来拜访友人,或者求取丹药、法器之类。 以至于,许恒都不知该去何处寻人,才能通报到四师伯的耳中。 正思虑时,却从旁里传来一声:“许师弟?”许恒抬目望去,原来是曾在碧山城法会见过的钱羽。 钱羽见自己没有看错,顿时热情迎了上来,问道:“师弟怎么到了丹鼎峰来?是寻孟师兄么?” 许恒正愁无人通报,便将自己此行所为说了,钱羽闻言面上却是一喜,说道:“此事易耳,我带师弟前去四方殿,为师弟通报便是。” 许恒讶道:“如此有劳钱师兄了。” 许恒自不知晓,钱羽不甚受宠,平日想要见上通泰道人一面,那是一件难事。 为许恒带路、通报,不仅能帮他一把,还能借机在通泰道人眼前混上一面,不定哪天通泰道人想起了他,或许就多了一分传下道法的可能…… 所以钱羽自是热情非常,当然他也不会多说这些,只是谈笑着给许恒带路,未久便到了四方殿前。 “师弟在此稍候,我去为你通报。” 钱羽交代罢,便兴冲冲从偏门进了殿内,没想只是片刻,就已颓然出了门来,身后跟着一名道童,见了许恒便是一礼,说道:“这位就是许师兄吧?请随我来。” 许恒应了声是,便随道童而去,到了一处偏殿之中,终于见到这位四师叔的真容。 通泰道人容貌古板,神态威严,端坐主座之上,等许恒见过了礼,才不咸不淡问道:“乔师兄着你前来所为何事?” 许恒取出装有月白英的玉盒,呈在手中,答道:“恩师着弟子送来此物,求一味丹药。” “哦?月白英?”通泰道人轻哼一声,说道:“师兄的算盘,倒是打的响亮。” 许恒不知究竟,也不敢随意回话,不过通泰道人话虽如此,却没拒绝收下了月白英,只是命童子接过玉盒之后,又淡淡道:“想要我为你炼丹,却不是送来一味主药那么简单的。” 许恒终于领会,抱礼问道:“师叔有何差遣,弟子定然在所不辞。” “是么。”通泰道人道:“既然如此,你便为我收集来一炉阴华丹的全部药材吧,童儿。” 道童闻言,似乎早准备好般,便从袖中掏出一页书满了黑字的白纸,交到许恒手中。 许恒接过一看,竟是阴华丹的丹方,也不知道是通泰道人大方,还是区区一张丹方并不值得在意,其中所书,竟然不止所需的药材,就连炼制之法一类都十分具细。 许恒也不多去揣测,便将丹方收起,又问起收集药材的时限。 却没想,通泰道人只道:“什么时候收集到了药材,再来与我求丹便是。”说罢,便着道童送客。 许恒见状只能行了一礼,跟随道童沿着原路离开四方殿。 “这阴华丹的药材,林林总总三十几味,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得来?” 许恒一边走着,一边思忖,三十几味药才也便罢了,就恐怕有那些难得非常的灵药,比如丹房之中第一味写的,就是三百年的昆仑雪莲。 这昆仑雪莲,就是大雪山的物产,想要找到不难,不过加上三百年的年份,可就不是一个概念的了。 许恒正想着该去何处打听,没想到到了四方殿外,钱羽竟然还在等候,见他出来便迎上前,笑道:“许师弟,你出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许恒心中一动,与钱羽客套了一番,便将通泰道人的吩咐说了,问道:“师兄可否帮我出个主意?” “收集药材?”钱羽纳闷道:“恩师若要开炉,何需这么麻烦?” 许恒其实知道,通泰道人这样的高人,门下还有无数弟子,想要收集一炉药材再是简单不过,之所以命他来做此事,无非是为全了什么因果、往来一类。 不过他也没与钱羽多说这些,只是说道:“无论如何,师叔交代下来,我也只能照办。” “这倒也是。”钱羽想了想道:“师弟可方便将所需的药材告知为兄?” 许恒本来也是白得的丹方,自然不吝说了,钱羽听罢,便念了几味药材,说道:“这些药材,我知道门中便有师兄种植,你可以去寻他们问问。” “至于其它的,我可帮你打听打听,也许哪些同门手中便恰好持有。” “再不然,也可再到碧山城去找,那里修行之人不少,许多都会到山中采药,寻常药材不难找到……” 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道:“多谢师兄,如此小弟心中便有数了。” 钱羽想了想,却道:“如果师弟信得过我,我倒可以代劳,也能省却师弟许多功夫。” “哦?”许恒眼前一亮,当即便道:“我知师兄为人玲珑,门路也广,便厚颜麻烦师兄了。” “师弟放心,包在为兄身上便是。”钱羽大打包票,说着说着,竟道:“我有个朋友,便在碧山城经营药材生意,今日我便走上一趟,交代他帮你留意。” “如此,不可空手而去。”许恒从袖中取出一串法钱,交到钱羽手中:“这些法钱师兄拿着,如有用得上的地方,不必替小弟吝惜。” 第六十五章 《上应真阳宝箓》 钱羽跟许恒打了包票,真就当场离了天池,径往碧山城去了。 许恒倒也没因委托了他,便心安理得不再去管,便将钱羽说的几个门中师兄师姐拜访了一遍。 天池玄微门风甚佳,同门之间不说各个亲近友善,但相处起来也不算难。 许恒和这些个师兄师姐,自然是不相识,不过说明来意,手中真有药材的,也不介意让出一些。于是一行下来,还真集齐了六味药材。 只有一个师兄拒绝了许恒求取,因为自身需得用到,实在匀不出来分毫,甚至有个师姐,不愿收许恒的法钱,只道小事一桩,全当同门之间,互相帮衬便是。 许恒自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师兄之处没有强求,师姐处么,倒只能够记着人情日后再还。 “接下来的,便等钱师兄的消息之后,再作打算吧。”许恒忖道,通泰道人连时限都没给出,也不急于一时,便决定回到洞府等待消息。 当然除了等待消息,更紧要的,自然是参习《上应真阳宝箓》。 想必没多少人,得传上乘道法,还能如他一般按捺得住心思,直到此时,才开始认真读起《上应真阳宝箓》的一字一句。 没想到这一读,就是整整一夜,次日天才初明,许恒便迫不急待出了洞府往藏经阁去。 不为别的,《上应真阳宝箓》实在太过深奥,若非许恒本来也是爱读道书之人,想要稍微有所领悟,恐怕都不是一件易事。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自认为能够读通了这门道法,只能去到藏经阁中,借来大量道书,一边对照,一边验证,回到洞府之后,又接着钻研,如此一连五日下来,胸中才算渐渐有了成竹。 许恒知道,短时间内,他很难对《上应真阳宝箓》有新的领悟了,但也还没到正式开始修炼的地步。 他还要往悬照峰走上一遭,将自己积攒的疑惑,一一请教乔师。 这就是身为开门弟子的好处了,要知道许多修行人,即使拜入师门,也是由门中的师兄、师姐代师传法,哪里有许恒这么好的待遇,能够得到师父亲自指点? 更不必说,也不是谁的师父,都能够是踏足炼神返虚的高人。 许恒一路上了悬照峰,此峰总有阳光直照,走在峰中只觉浑身一片暖暖融融,十分舒适惬意。 虽然都与雪山的寻常环境迥异,但是比起丹鼎峰的燥热,悬照峰更给人一种阳气与生机弥漫的感觉。 许恒心中有些感悟,或许这就是乔师的道法,已从火法开始转变为‘阳’法的一种体现。 悬照峰不似丹鼎峰一般热闹,许恒沿着山道而行,一路也没遇到什么人,直到登上峰顶,才有一个美貌女子迎了上来,温声细语道:“小老爷,老爷吩咐奴婢在此等候。” 许恒瞧了女子一眼。 天池山中,只有入门的弟子,却没有道童,门人若是想要道童服侍,便要自己培养调教。乔澄显然没有那般闲心,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婢女。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随着女子进入洞府,转过几处回廊,便到一处偏厅之中。 乔澄已在厅中闭目等待,许恒连忙上前行礼,言道:“弟子许恒,拜见恩师。” 乔澄颔首示意,许恒便接着道:“搅扰恩师清修,是因有几个疑难不解,想要请教恩师,还请恩师海涵。” “为师乃是分神化念,无碍本体清修。”乔澄摆了摆手,“有何不明之处?” 许恒验证了心中想法,但也并不觉得,自己此时再来有何错处,再好的机会也需自身把握,若他自己钻研不够,总是问些愚蠢的问题,想必乔澄也绝不会满意。 果不其然,他将自己积攒的几个疑难问出口,乔澄便微微点了点头,竟先夸道:“能有此问,可见你于《上应真阳宝箓》已有一定见解……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上应真阳宝箓》,修的是纯阳法力,却不是孤阳之道……” 乔澄将许恒的疑难拆解开来,一字一句平平无奇,却叫许恒茅塞顿开。 《上应真阳宝箓》修纯阳法力,但在修行之中,‘阴阳’二字却是同等的重要,因为阴阳不是对立的两面,而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一体。 许恒想到乔师传下的‘破邪法炁’,道理其实早就蕴藏在了其中。 修炼《上应真阳宝箓》,要做的不是专摄阳气、摒弃阴气,而是采取阴阳二气,将阴气炼入阳气,转阴而化阳,如此才能炼就真正的纯阳之力。 若是不明此理,炼成的就是孤阳之力,已是走上了歧路。 乔澄言罢,轻轻一甩拂尘,问道:“可明白了?” 许恒没有急着回答,认真回想许久,确认自己再无模棱之处,这才应道:“弟子明白了。” 乔澄淡淡道:“如此,去吧。” 许恒礼别乔澄出了洞府,外间已是换了日月,这日尚算晴朗,因此漫天灿灿星辉,还有一挂绚烂天河横亘其中,壮观至极。 许恒昂首望去,心中忽然升出一个疑惑:这九天之上的星辰,会是什么东西? 他已知道,此世与前生有别,天地间有无垠之广,而在天外,尚有‘小天’这种‘它界’。 那九天上的星辰,还与他记忆中的一般吗?还会有生命孕育吗?会有修道之人吗? 许恒静静望了许久,许多疑问萦绕在他心中,不过最终只化作了一个答案。 “有朝一日,我若修成出入青冥,游览星河的道法,自然能去一见星河风光。” 他将目光收回,胸中意气却没按下,左右瞧了一眼,发现制高之处,有一奇石突兀而立,上面刻有‘紫烟石’三字。 许恒望去,紫烟石有三四丈之高,跃上其顶,发觉不仅能够俯瞰山中景致,也恰能够采取月华,不由微微一笑。 《上应真阳宝箓》,要采阴阳二气修行,那么去何处去采呢? 其实若是修炼到了高深之处,何处皆可采得,因为万事万物莫不分阴阳,但在入门之时,太阴太阳之力,无疑便是最佳之选。 许恒在奇石之上盘坐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第一次开始了《上应真阳宝箓》的修行。 第六十六章 玄霄五焰大手印 夜中,清辉似水,月华流浆。 许恒初采太阴之力,只觉一股寒流灌体而入,似要冻彻体肤。 但有在葛道人处修行的经历,许恒已将这种寒冷习以为常,仍旧从容汲取太阴。这个过程,维持了有一个时辰才休,不是许恒力有不逮,而是初次修行不宜过躁。 而且许恒乃是天赋之辈,感应、汲取灵机之能,也要比常人更强许多,一个时辰下来,采取的太阴之力,其实已经十分之巨。 实际上若是为求稳妥,初修行时,只需采取‘一点’太阴太阳尝试足矣,真正入门之后再循序渐进也不迟。 不过许恒多日钻研,又得乔师提点,若连这点自信也无,那实在是愧对一番苦功了。 采完太阴之力还不算完,许恒依《上应真阳宝箓》中的法门,将之存于胸中,静静等待天明。 未久,伴随天地间的气机变化,天日出自东方,开始逐退夜色。 这时许恒忽然发觉,坐在紫烟石上,抬望天穹,只见天光东来,紫气如盖;俯瞰山中,又见苍烟若浮,云蒸霭霭。 此时修行于天地之间,岂不恰是最应景时? 许恒洒然一笑,开始采取太阳,便见天光聚斗、紫气汇流,被他全数纳入体内,一时紫烟石上一片光明,似在悬照峰上,真的升起了一轮小小的天日般。 不过此时许恒已经浑然忘外,神光现于窍中,依照《上应真阳宝箓》,开始将存于胸中的太阴之力与采得的太阳之力相合。 这个关隘,不能使两者有分毫不等,否则便有可能造成阳盛阴衰、阴盛阳衰,导致法力不纯或者无法转阴而入阳,最终功亏一篑。 这对于修行之人来说,是个不轻的考验,不过历经走火,许恒已经做到降伏其心,不动不摇将两者相合,有条不紊运转法门,最后——炼入法力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紫烟石上,许恒浑身一震,一道明明煌煌,好比天日之辉一般,几乎肉眼可见的玄光,抑制不住地透顶而出,直至十三四丈之高。 许恒心中升起喜悦,得益于《玄门冲和篇》打下的基础,以及苦研《上应真阳宝箓》的收获,耗时数个日夜,他终于将一身法力,完全转化为了《上应真阳宝箓》的纯阳法力。 整个过程,不仅没有遇到任何碍难,也没折损丝毫法力,甚至还自然而然,有了新的进境。 不仅如此,修成《上应真阳宝箓》之后,许恒也终于能够接着朝更高境界攀登,这对于一个有求道之心的修士而言,才是最为振奋之事。 许恒收起玄光,心中却有些迫不及待,只是不经意间,已在悬照峰上修炼了数日,虽然乔师可能并不介意,但许恒还是不愿再多逗留。 他从紫烟石顶一跃而下,步行下了峰头,以示对恩师的敬重,这才升起云法遁去。 回到洞府之中,许恒发现钱羽不知何时来过,给他留言说道,委托了碧山城的友人,帮他在那些山客手中收购药材,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月内就能集齐。 除此之外,就是交代许恒准备法钱,从钱羽留下来的价格上看,已经算得上一句公道,许恒默默记在心中,又在府中留下一道讯息,便离开了洞府。 许恒如今大部分的心思都在修炼之上,不过他修行需采太阴太阳之力,居住的洞府却在山腹之中,显然是不太合宜了。 许恒已有了换个住处的想法,不过眼前只能暂且放下,去了自己突破玄光的崖边。 他见苍松依旧,不由微微一笑,走上枝前坐下,轻声说了一句:“又要相伴修行了。” 不知是否山风吹荡,苍松轻摇了摇,许恒没有在意,便开始了心无旁骛的修行。 就如此,天光聚斗,月华流浆的异象,出现在了此间,每当天日、皓月互换,异象也会随之轮转,不知不觉便是半个月过去。 半个月来,许恒将这苍松,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道场,每日每夜在此修行,偶尔才会回府修行,更更偶然,才会去一趟藏经阁或者悬照峰,找寻修行疑难的答案。 终于这一日,许恒发觉自己的进境开始渐渐变慢,知道他已过了初入玄光,涨势无穷的时期,修为的提高进入了一个平缓的阶段。 许恒从修炼中脱离出来,却没急着离开,而是开始修炼起法术。 这却不是他在藏经阁中选来的寻常法术,而是在他得授道法之时,随着《上应真阳宝箓》一并流入心中的。 也不知道乔澄,是真信赖许恒心性,并不怕他贪全,还是又一次的考验,竟然一气传下了数十门法术,其中甚有高深莫测的,许恒看着都觉云山雾绕。 但他毕竟心性不差,既然理解不了便不去看,只在自己能够看懂的法术之中,挑了几门重点修行。 这些法术,多是火法,也许是乔澄从自己修炼的法术中挑拣出来,甚至可能是他所创的独门法术,但无疑是十分契合许恒的。 许恒修炼的《上应真阳宝箓》,便是乔澄参悟上古道书所创,含有他的一身所学,修练出来的纯阳法力,虽然不是火行,但也是以太阴化阳,太阳为表,修炼起来火法,自然是事半功倍。 许恒放出法力,似在半空之中洒了一片明光,缓缓转动间,火光开始跳跃出来。 纯阳法力化为了炽焰,而在熊熊火势之中,还有一抹浅浅的金黄光芒,这是太阳之力的表现,也赋予了这火焰更加炽热的力量。 不过这种超乎寻常的炽热,自然伤不了许恒这个施术之人分毫。 许恒双目紧闭,火焰在他的周身缓缓转动,火势汹涌、起伏、变化,持续了有近乎一个时辰,忽然盘缠虬结,竟然交织成了一只五指分明的巨掌。 “成了,玄霄五焰大手印!” 许恒面上露出微微笑意,心中一动,玄霄五焰大手作手刀势,朝着空中一劈,火力肆逸而出,竟然化去百丈风雪,还天一片暂时清朗。 第六十七章 《元微显化玄虹剑诀》 许恒挑选修炼的几门法术之中,玄霄五焰大手印乃是重中之重。 从名字上不难看得出来,这门法术应该源于《玄霄五焰上法》,而且等级非常之高,绝对是上乘道术无疑。 但与其他那些云山雾绕的上乘道术相比,玄霄五焰大手印的入门却是不难。 因为这门法术分为六重,真正的困难,是从第二重开始的每一重天,都要炼入一种灵火,以真火御灵火,提升玄霄五焰大手印的威能。 每多一种灵火,驾驭和修炼的难度都是天差地别,不过每进一重境界,玄霄五焰大手印的威力也是成倍成倍的翻涨,若能修炼到了六重,以真火御五火,便有摧山倒海,焚化万物的威能。 不过纵使许恒能够修成六重,也是遥远的以后了。 当然,即使眼前只是入门,但是做为上乘道术,玄霄五焰大手印已经足够称得上一句威力无匹,许恒方才还未尽了全力,就已有了惊人的展现。 许恒意犹未尽,但在天池山中,也不好如何演练,只能将法术收回。 玄霄五焰大手印缓缓缩小,化为一簇火光,最终凝成一道似乎始终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符箓,被许恒吞入口中。 他已决定将这门法术,并同转阴炼阳破邪法炁,一并种入内天地,除此之外,他还选有一门火遁之术,只是还没修成。 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纯阳法力与火焰的变化,许恒已经领悟,还修成了上乘的火行道术,其他法术修炼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 他用了三四日,将这几门法术一一炼成,对于这种实力提升的感觉,有些沉浸于之中,竟然又将飞剑‘透影’取出,一气炼化了八重天罡禁制,放上天空演练起来。 这时他才发觉,飞剑的运转,与寻常剑术截然不同,没有人的约束,拥有更加自由的可能,完全可以演变出天马行空的变化。 意识到这一点,许恒尝试着抛去本身剑术,解开对想象的限制,对飞剑的操控果然渐渐自如起来。 许恒兴之所至,忽然张口一喷,一道纯阳法力飞到空中,便化作熊熊烈火,附在飞剑之上,似乎化作了一条火龙,在半空之中闪转腾挪,飞游来去。 许恒演练的正兴起,忽然心中一动,火龙随之停下动作,他举目望去,只见不远之处,竟有一道剑光疾飞而来,眨眼之间已经到了近处。 剑光虽利虽快,但似没有来势汹汹之意,何况这还是在天池山中,许恒略略沉吟,只是将透影剑收回身旁,静静等着。 剑光飞到半空之中,许恒才瞧清楚,其中是个玄色长袍的青年人,一双剑眉斜飞入鬓,显得英气非常,目光一扫落在许恒身上,便露出迷人的微笑,说道:“可是乔师伯门下的许恒许师弟?” “正是。”许恒问道:“不知是哪位师兄当面?” “我乃吕师门下,俗家姓郑,单名一个简字。” 郑简微笑道:“几日之前,我便瞧见此处火光显目,变化莫测,知道是师弟在此演练法术。” “本来以为师弟法术造诣已经不俗,却没想到竟还精通剑术,方才运转的可是《火龙剑诀》?” “《火龙剑诀》?”许恒讶道:“师兄误会了,我并没有学过什么《火龙剑诀》。” “什么?你没学过火龙剑诀,方才那是谁在演练?”郑简心有不甘又追问了两句,许恒只好将透影剑再唤出来,给他重演一番‘火龙剑诀’。 郑简嗜好剑术,离的近了,一眼就看出来许恒的火龙徒有其形,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他的性子也还算洒脱,很快扫去杂念,便道:“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不过我见师弟也有习剑的兴趣,倒可以真去借那《火龙剑诀》一观。” 郑简说,他看过藏经阁的所有剑诀,其中《火龙剑诀》可算数一数二的剑术,他一直都想要见识一番。 郑简的话确实在许恒心中留下了印象,他走之后,许恒接着演练飞剑,只是练着练着,心里那一缕念头便升了起来。 他确实本来就没放下学习剑术的心思,要知道玄虹剑的方位,可还始终在他感应之中,若是来日修为有成,找回了这柄仙剑,却空有仙剑在手,而无剑术匹配,岂不成了笑话? 他知道玄微派中,是有真传剑术的,不过想要得传却非易事,倒不如去藏经阁寻《火龙剑诀》瞧瞧来得简单。 想到此处,许恒不再犹豫,纵身跃上半空,乘着风飞出去几丈,足下便有一簇焰光生出。他的火遁也已入门,只是想要修炼到传说中的化火而遁,自然不是那么简单。 饶是如此,架火飞遁也比云法迅疾许多,很快到了藏经阁中,许恒直奔剑术而去,很快便找到了这门《火龙剑诀》。 他迫不及待翻开封页,想要了解这门剑诀的厉害之处,却没想到只是读了序文,心中便是一震。 这《火龙剑诀》的创造者,没有留下名姓,序文之中只自称为‘吾’。 而就是这个人,在序文中说,他得到祖师亲传《元微显化玄虹剑诀》,可惜修炼了数百年后,自知不是剑道之才,便放弃了剑术,而这门《火龙剑诀》,就是他的遗憾之作…… “元微显化玄虹剑诀……!”许恒心如擂鼓一般,猛烈跳动起来。 他早知道《元微显化玄虹剑诀》乃是玄微派的无上剑术,因为——《元微显化玄虹剑诀》,早在他得到玄虹剑时,就已烙印了他的心中! 只是《元微显化玄虹剑诀》太过玄奥,太过高妙,太过艰深,太过晦涩,许恒根本不得其法。 可是现在,许恒在《火龙剑诀》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火龙剑诀》的创造者,是得到祖师亲传《元微显化玄虹剑诀》的人,那《火龙剑诀》,会是脱始于这门无上剑术吗? 他若将《火龙剑诀》炼成,甚至有朝一日悟通、参透,能否得入《元微显化玄虹剑诀》之门? 第六十八章 雪莲的消息 风雪颇疾。 这般恶劣的天象,已经持续了数日。 修行中人虽然不惧,但也难免觉得扫兴,不过偏有一人,顶着风雪呼啸,来到了许恒的洞府之前。 他朝里打入一道讯息,等了片刻便见门户打开,许恒现出身形,面上净是倦色,见着了他模样,才提起一分精神,礼道:“原来是钱师兄。” “许师弟。”钱羽吃了一惊,问道:“你这是……怎么这般模样?” “师兄勿虑,近日钻研剑诀,有些入迷而已。”许恒答了一声,便将钱羽往里请道:“师兄请进吧。” “这便不必了。”钱羽道:“我此行是为送来这个。” 他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袋,“这是师弟要的药材,虽然还有两味没有集齐,但我突然有些要事需要离山,只能提前给师弟送来了。” “自然是以师兄的要事为重。”许恒接在手中,“如此,已经省却我许多苦功,多谢师兄了。” 钱羽这才露出笑意,说道:“能够帮到师弟便好,这里缺的两味药材,三百年的雪莲倒是麻烦,不过另外一味玉絮之精,这场风雪之后定有许多产出。” “我已交代了碧山城的熟人,到时师弟去寻此人取得便是。” 看来钱羽确有急事在身,匆匆交代了一个联络方式,便与许恒告别离去。 目睹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风雪之中,许恒这才收回目光,掂了掂装满药材的小袋。 钱羽的效率之高,已经出乎许恒预料,而且仅缺的两味药材中,玉絮之精也已安排妥当,许恒只需再将雪莲寻来便算圆满了。 “通泰师叔虽没给出时限,但也不好拖延太久,不如还是想個法子将此事完成,也好跟恩师交差。” 许恒心中盘算着这三百年的雪莲,该往何处去寻,很快有了几个主意。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动身,倒非因为风雪不止,而是他如今的状态确实不佳。 有时候,念头起了,便很难再按下来,尤其是对自身没有坏处的事,那与什么心性都无关了。 许恒在藏书阁抄录了《火龙剑诀》回到洞府之后,除了采炼太阴太阳,增长法力乃是主要功课,其余之事都被他暂时放了起来,每日焚膏继晷,就是钻研剑诀。 虽然玄光修士,可以餐风辟谷、食气养生,但是精神上的损耗却是避免不了,所以钱羽来到之时,才会见到他这一幅模样。 许恒回返静室打算养神,一入门内,却正好瞧见那小兽从地面之中钻了出来,与许恒照了一面,顿时吱吱吖吖叫唤起来。 许恒挑了挑眉,他也许久没有见着这小兽了,本来以为已经跑去了不知何处,却没想过竟然还会回来。 那小兽还在吱吱吖吖,见许恒没有反应,又爬上墙壁对着青皮葫芦绕来绕去,竟然比划着朝口中一指,呜呜了几声。 “你倒是机灵得很。”许恒不禁一笑,取出一枚五精丹来抛去,小兽一口叼住,这才心满意足,跑到角落的蒲团躺下,还十分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许恒也不以为意,便回到床榻之上,抛开一切杂念,盘膝觅静,观想入定。 如此半日之后,他再将双眼睁开,眸中已是恢复炯炯神光。 许恒自觉精神已经恢复完满,也该是时候动身了,于是振袂起身,便要离开静室,却没想到他的动作,似乎惊动了那小兽,忽地一骨碌翻身而起,跑到许恒面前吱了几声。 许恒目露讶异,瞧了瞧这小兽神色,试探着问道:“你要跟着我么?” 它也不知是否听懂了,两只小爪子抱在一起,拱手似地上下摇着,许恒见着不由莞尔。 他本以为这小兽只是觉得自己友善,洞府又安全,才总在这赖着,却没想到原来几颗五精丹,就把这小东西忽悠得找不着北,似乎是将他当作饲主了。 许恒自觉对这小兽也颇有些喜爱,索性将袖抖开,果然也不需他示意,那小兽便嗖地一声窜了进来。 许恒感受着这小东西,顺着他的臂膀爬到胸前不再动探,暗道一声有趣,这才大步出了洞府,架起云法飞去,不片刻便到了靖水龙王栖身的天池。 不等许恒呼唤,这头炼成了内丹的蛟龙,已经感知到他的气息,从天池之中探出龙首,桀桀笑道:“小子,你还知道来看本座。” 许恒微微一笑,拱手唤了一句见过龙王,靖水龙王反而警惕起来,说道:“小子,你来找我,果然不安好心!说吧,是来要朱果的?” “并非如此。”许恒汗颜道:“不过我最近正寻三百年的雪莲……” “三百年的雪莲?”靖水龙王叫道:“本座在天池山,哪里也去不得,哪里去给你寻三百年的雪莲……” 许恒轻咳一声,说道:“我只是想向龙王打听消息而已。” “哦,是么……”靖水龙王面上露出拟人的思索之色,许恒见状心中一动。 他只是听闻,靖水龙王偷偷找人带它溜出山门之时,有时也会以灵药报答,还不仅限于朱果一物,所以才抱了一丝希望前来打听,没想到这老蛟,似乎还真有些线索? 不过靖水龙王沉吟片刻,却道:“三百年的雪莲,我倒没有消息……” 许恒听出话里有话,于是静静等着,果然老蛟话锋一转,却道:“我在山外有条相好的寒螭,她自由自在,来去逍遥,或许知道哪里会有三百年的雪莲。” “什么?”许恒愕然道:“寒螭?” “怎么,本座不能有个相好?”靖水龙王鼻中哼出一道长长的白气,说道:“正巧我也许久没有离山了,不如伱把带我了出去,我就带你去找她打听消息,怎么样?” 许恒皱了皱眉,虽然乔澄对这蛟龙溜出山去,可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他身为乔师亲传弟子,却不能做这个藐视师命的人。 所以这个提议虽然诱惑,许恒还是答道:“此事恐怕不成。” 靖水龙王露出失望之色,许恒本道这条路子是走不通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靖水龙王虽然郁闷,但还是道:“那就算了,你帮本座带封信去,再把回复带到我就是。” 第六十九章 白龙潭 许恒也没想到,原来靖水龙王在天池山外,竟然有条‘情龙’。 难怪这头老蛟都被乔澄收服了,还不思好好修行,整日想要跑出山去。 从靖水龙王之处拿到信物、地址,许恒很快离开了天池山,施展火遁之术一路疾驰。 或许因为蛟、螭之属,对于化龙都有一分执着,靖水龙王自号‘龙王’,那寒螭的盘踞之所,也取名叫‘白龙潭’。 白龙潭的离天池山算不上远,但颇为隐蔽,许恒飞遁了许久,瞧见十几座模样各异的山峰,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地界。 这十几座山峰,论险峻,论峭拔,论秀丽,论雄奇,皆不能与天池山中的雄峰相比,不过互相之间靠得很近,凑在一处倒也颇显景致。 白龙潭就在这十几峰的山间,许恒依着靖水龙王交代的方位去寻,终于找到一处雾霭浓重的山间。 这是寒螭召来藏匿行迹的雾气,也是警戒的手段,许恒知晓若是贸然闯入,可能不由分说就会遭到袭击,因此不敢大意。 他从纳物袋中翻出靖水龙王的信物——一片黑鳞,拿在手中,这才运起真气,朝着雾中喊道:“晚辈受靖水龙王之托,前来求见白龙前辈,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过了片刻,只见雾气翻涌,寒螭却未现身,只是从那雾中传来一道声线,说道:“你是那黑蛟的什么人?” 这道声线,竟还十分温婉,若非许恒知晓寒螭身份,定然以为雾中藏的,乃是何方女仙。 而这‘女仙’口中,堂堂靖水龙王也成了区区黑蛟,许恒心中不由暗笑,但还是给了一个面子,说道:“靖水龙王乃家师灵兽,也是我的长辈。” “哼……”那声音道:“好吧,你到白龙潭来所为何事?” “晚辈此来有两件事。”许恒道:“一者,是帮靖水龙王带来此信,二者,是为求问前辈,可有三百年份雪莲的消息。” “哦?”那声音只道:“抛进来吧,不要有别的动作。” 许恒知道对方还有戒心,也是情理之中,便将靖水龙王的信抛入雾中,又等候了片刻,那声音才又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要我回信给他,我可无话可说。” “至于你要的雪莲,往东的第五座峰头便有。” 说罢,便再没了生息,许恒也不以为意,靖水龙王想要回信,对方不愿又能奈何?何况这句话,也未必就算不上回复了。 得知了雪莲的消息,许恒认真道了声谢,没有得到回音,便驾起云头朝东飞去,直到第五座峰头。 此峰高便有近千丈,面积更是不小,放出神念四扫一遍,雪莲倒不少见,只是真的找去,却是发觉年份远远不足。 许恒只好驾着云,亲自将此峰上下搜索一遍,用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一处冰渍岩缝之中,找到一朵雪莲,望去开了一十三层,苞中含着清露,显现着淡淡的白亮光泽,显然正合许恒所需。 许恒心中微微一喜,却先飞落到了山壁之上,随后掐诀施了一个隐身术,才进入了岩缝之中,用丹经记载的手法将这雪莲摘下。 过了片息,岩壁深处忽然有嘶嘶吼声传来,可惜许恒已经带着雪莲离开了岩缝了。 像这种年份颇深的灵药,有兽乃至妖守护,也是再正常不过,许恒已经摘了灵药,如无必要却不愿意再造杀孽,所以才会施展隐身之法,悄悄摘走了雪莲。 将雪莲装入玉盒收好,许恒仍有些意外,此行竟然一帆风顺,便要起了遁术离开,却没想到正是此时,斜里忽然传来一道嘶哑的声线,说道: “这里有妖兽的动静,莫非生长了什么灵药?” 许恒眉头微微一皱,朝旁望去,却见两個身着黑袍,颇为神秘的修士,乘着风飘飘而行。 他的隐身术还没解除,又藏匿起了气息,这两人似乎完全没有发觉,若无旁人地道:“今日运道倒好,不如过去瞧瞧。” “算了。”另一人却道:“大事要紧。” 那人似乎选择了听从,两人终究没往这来,却朝西方一峰飞去,须臾已经离得颇远,只能隐隐听到只言片语传来:“这次若真……那头寒螭……” 许恒耳廓轻轻一动,捕捉到了其中关键:“他们是来找那寒螭的?” 许恒眉头蹙起,他虽然不知那头寒螭法力如何,不过龙类躯体强悍非常,不是寻常修士能比,方才那两个人,顶天不过寻常玄光修为,如何能够图谋不轨? 除非背后还有其他人,而且修为一定不低! 许恒心中捋清,不敢追上前去探听,他的隐身术不算高深,或许能够瞒过不得正法的玄光,但若在境界更高的修士面前,定然会被一眼洞穿。 他若追上前去,遇到对方汇合,恐怕落入险境,倒不如趁这时机赶去白龙谭报讯,叫那寒螭快快离开。 即使对方不信赖他,他也可以就此脱身,届时再回天池山中求援便是。 许恒思定,缓缓聚起云气,飞往另外一个方向,绕过一座峰头,才将火遁运起,化作一道飞焰,在峰峦间疾速穿梭而过,到了白龙潭前。 许恒按下焰光兜了一圈,他虽没有发觉端倪,但仍恐怕近处就有人在监视动静,不愿意再大声呼喊,只能将牙一咬,闯进了雾气之中。 一入雾中,许恒顿感温度急剧下降,他有纯阳法力护体倒是不惧,可是眼前朦胧一片,确实找寻不到方位,只能认准眼前闯去,过了片刻,忽觉周身雾气涌动,有一庞然大物到了近前。 “靖水龙王的晚辈,你为什么闯入本座禁地?” 熟悉的声线响起,语气中却没了温婉,多了一分森森寒意。 “我是来给前辈报讯的。”许恒沉着道:“山中已有修士汇聚,是为图谋前辈而来,前辈若是信我,现在趁机离开,或许还不算晚。” “……” 寒螭沉默了片刻,忽然一叹,却道:“你当我不知道么,只是现在离开不仅晚了,而且更是死路一条。” 许恒双目一眯,终于意识到了寒螭至始至终,不愿离开雾气,是在防备什么。 第七十章 风雪 蛟、螭乃是龙属,天生便有神通,动辄之间,都会搅动灵机,甚至引起天象变化。 靖水龙王要不是被乔澄收服后,得到了上乘道法的熏陶,以它妖气之强,一飞入空中就会召来风雷随行,大雨滂沱,去往何处都在所有人的眼中。 若非如此,它又何必聚水起潮,兴风作浪,想要借助走蛟之势强行冲入东海。 寒螭也是一般,它早发觉暗中已经有人盯上了它,只是不敢贸然遁走,如今借助风雪之势,倒是可能掩盖声息,可惜人已到了山中,一切为时已晚。 “此间早已深处危机之中,本来若你不闯进来,还有可能顺利离开。” 雾影游动,声音渐近,这头寒螭终于真正出现在了许恒眼中,通体洁白,顶上无角,鳞片好似玉羽一般,相比靖水龙王的狰狞,这头寒螭竟是十分之美。 “你是天池山的弟子,可能够传讯同门求援?”寒螭问道:“或者,有无护身手段?” 传讯之法自然不缺,但并不是什么隐秘手段,即使发出也是白费功夫。 至于护身手段,若他将要外出游历,乔师或许会有赐下,现如今却是没有的。 许恒缓缓摇了摇头,寒螭见他模样,倒也没有失望,只是道:“罢了,那你就在白龙潭中呆着吧,若有机会你再脱身就是。” 许恒心中一动,沉吟片刻,问道:“我观前辈怡然不惧,不知对那些人有多少了解?” “我只知道他们人数不少,其余一概不知。”寒螭傲然道:“我据天时地利,碰上炼罡修士也不惧一斗,就算那些人杀了过来,又能奈我如何?” “哦?”许恒目光一闪。 天时地利,确实殊为重要,尤其对于寒螭这等天生神通而言。 既然寒螭说她借此能与炼罡修士一战,许恒心中不由冒出一个想法,并且越想越觉有理:“何不主动出击,放手一搏?” 他料想那些人的修为也不可能更高,否则又何必图谋,早已杀了过来,将这寒螭擒走。 听了许恒之言,寒螭却拒绝道:“离开白龙潭,等若舍弃地利,这是此消彼长,不智鲁莽之举。” “前辈此言差矣。”许恒摇了摇头,这并不是鲁莽,而是果断坚决,因为这个想法看似凶险,其实正是眼下的最佳选择。 他沉声道:“此时我们据守白龙潭,确有天时地利不错,但是对方也不会贸然来攻。” “若是对方暂避锋芒,等待风雪过后再来袭击,那时再想放手一搏,可就为时已晚了。” 寒螭有些不悦,不过听到此处,却是应声一怔。 她并不懂阵法,白龙潭的所谓地利,只是自己积蓄的寒气,相比起来,肯定不如这场风雪助益之大。 许恒见状,知道她已动摇,忙道:“现在主动出击,对方也绝不会料到,反应不及之下,成功的可能性定不会低。” 寒螭犹豫道:“可是我在明,敌在暗,如何主动出击?” 许恒微微一笑,说道:“此事易耳。” …… 雪势愈来愈大,渐渐的,最后一缕余光也被云层吞没。 飞雪仿佛沙尘一般,密集而狂暴,被呼啸的狂风卷来,几乎叫人睁不开眼,但在峰顶之上,却有人屹然而立,目光遥遥注视着山间不散的雾。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说道:“我的手下,已经布成封山大阵,如今纵使那头寒螭醒悟也已晚了。” 他目光没有移动分毫,只是淡淡说道:“等我得到寒螭内丹,晋为门中真传,少不了你的好处。” “呵呵呵……”身后之人走上了前,露出一张疤脸,此时若是有人在侧,定会发觉除了年纪差别,以及那道伤疤,两人样貌竟是相似非常。 疤脸面上堆出狰狞地笑:“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前人不言,却忽然戴上兜帽,将浑身都隐藏到了黑袍之中,这才道:“等待风雪吧——” 话至此处,兜帽人藏在阴影中的双瞳忽然一缩,口舌自然停下。 只见山间的雾,忽然破开一个口子,一道飞焰从中冲出,无视风雪朝着山外疾遁而去。 “此人哪里来的?”兜帽人森森问道。 疤脸正要应话,兜帽人却已懒得听了,随意挥了挥手,“区区玄光修士,快些着人将他杀了,切不可以走漏风声!” 疤脸道:“有封山大阵,不需理会吧,我也没有几個手下了,还要盯着白龙潭……” “你知道他没有玄妙法术无视禁制?伱知道他没有独特手段破开阵法?你将修士也当成空有力量的妖类了?” 兜帽人斥道:“不得正法的野修,就连眼界也更狭窄,还不快去做!” 疤脸面色一阵变幻,不过终究没有顶嘴,掐诀传出了几道讯息,顿了一顿,也许是还觉得不够,也许是受不了低沉的气氛,竟是不发一言腾空飞起,也朝着那焰光离去的方向追去了。 直至这时,兜帽人才冷冷哼了一声。 风声中,他的鄙夷似乎听不清了,但却丝毫不加掩盖。 疤脸何尝感受不到?飞入空中的一刻,他的怒气已再按捺不住,面上露出咬牙切齿之色,低低喝道:“卫远!” 若不是为了借他大派弟子的身份得到好处,他才不会理会什么狗屁血缘,还为了他狩猎寒螭费心费力…… 疤脸胸中生出暴虐,手中掐诀,喝道:“逮住那玄光修士了未?不要把他杀了,留给老子泄愤!”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讯息传出之后,却是迟迟没有回应传来。 “什么?”疤脸又接连传出讯息不得回应,面色终于微微一变。 他的手下,大部分都遣去布封山大阵了,留下的三个帮手修为都不算浅,若非无‘煞’可炼,没了前进之路,也不会愿意被他差遣。 可除了一人还在监视白龙潭,另外两人都被他派去追那焰光了,难道不仅没能奈何得了对方,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糟了毒手? 疤脸心中第一时间冒出的,不是手下遇难的愤怒,而是不能坏了卫远,坏了自己的大事! “该死……!”疤脸将牙一咬,飞遁之速猛然提起,仿佛离弦之矢,刺开风雪而去。 第七十一章 蹈火 许恒的计划再简单不过,而且十足有效。 他要做的,就是以身为饵,勾引那暗中之人现身,再由寒螭出手发难。 他进了白龙潭,那些在暗中图谋不轨的人,就不可能会放过了他,即使退一万步,对方放任许恒离开,他便索性借机脱身,回到天池山中请来援手,这更是上上乘的解法。 所以许恒离开白龙潭,立即驾起焰光疾飞,而且始终没有放松警惕,果然不过片刻,就忽然感到前方有人冲了过来。 那人的速度……不快,要么法力不强,要么可能都没学过正经的遁术,也有可能二者兼有。 许恒只要愿意,不难拐了过去,将对方甩得望尘莫及,但他念头一转,却是没有选择避开。 许恒恐怕不仅前方有人拦截,其他方位还有人正围了过来,与其被他耽误这么片刻,反而可能落入险境,不如直迎而上,看看这些暗中之人,究竟能有什么手段? 许恒神念之中,感受着两人急剧缩短的距离,双眼微微一眯,忽然透过风雪,看到一道人影。 果然来者不善!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人已经扬袖而起,一丛密密麻麻的飞针,便如雨似洒了过来。 但是许恒嘴角,却勾起了微微的弧度。 此人强吗,与许恒交手甚至斩杀的两个玄光修士相比,十分之强,他鼓动法力,运转飞针之时,玄光已经透顶而出,照彻七八丈的风雪。 此人弱吗?与玄门大派的弟子相比,与筑成了上乘道基的许恒相比……太弱了! “喝!”许恒张口一喝,一股炽烈的风兀然而生,将风雪化作腾腾热气,只是一冲,便将飞针带着倒卷而回。 那人面色一遍,连忙躲避,果然不出许恒所料,此人的飞遁之法,比起单纯运转法力飞腾,也未必高明许多,更别说是高深的遁术了。 他急急忙忙躲避飞针,已经尽了全力,可惜许恒动作没有停顿分毫,指尖已经掐起了一个法决。 伴随纯阳法力运转,一抹火光闪起,化作一道烈焰凝成的弧刃,瞬间划过半空之中,劈在了他的身上。 曾经,季听笙的手中,便有这么一门法器,能够凝聚火焰为刃。 如今,许恒也在乔澄身上,学成了这一门法术,虽然他的本质并非兵刃,而是千变万化,不过许恒施展之时,还是下意识凝成了焰兵。 那人甚至没有发出痛嚎,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半面焦赤,被劈飞出去十几丈远,便直愣愣坠落往了山中。 “……” 风雪中掩盖了一些声音,但许恒听清了,是他的身后,有人正在呼喊一个名字,并朝此处疾追到了近处。 他的猜测不错,即使斩杀此人,甚至没有耗费他片刻功夫,但也已经有人趁机追了上来。 不过若让这两人前后夹击,或许还能造成一些麻烦,如今么……却没什么威胁可言了。 “着。”许恒轻轻吸了口气,猛地回过身去一吐。 烈风再次席卷而出,不过这次他运起的法力,却增加了数倍,不仅将数十丈风雪吹化,更有火浪隐隐汹涌起来。 这还没完,许恒又在腰间一拍,转金风狂卷而出,金风烈火合在一处,顿时显露出成倍的凌厉,一并肆虐着朝后方推去,只须臾间,便将那人卷入了其中。 许恒眉头一扬,倒没想到金风烈火合并起来,竟有如此出人预料的威势。 不过现在不是得意之时,不必多费手脚再好不过。 许恒甚至没去确认,对方是被金风烈火卷中,正在艰难抵挡,还是索性已被吹成灰灰,就将身一折,再次驾起焰光朝着山外疾遁而去。 他并不知晓追围他的究竟有多少人,只是始终保持警惕,未久终于快要出山,心中却是反而一沉。 许恒望见峰头之上,有黑袍修士依靠阵旗而坐,冥冥之中有气机勾连,共同筑成了不可见的屏障。 许恒没想到散修还会阵法,不过再一转念,却又觉得合乎情理。 莫看这些人法术蹩脚,但是他们敢来图谋寒螭,背后一定有着厉害人物,能够布阵封山倒也正常。 许恒顿觉棘手起来,无论袭击阵位,摧毁阵旗,还是直接尝试闯出山去,似乎都不大现实。 他心思急转,还没下定主意,却没想到眉心忽然一跳,有什么东西闯入了神念感知之中。 是火—— 念头一闪而过,许恒猛地抬目一看,只见一片汹涌的火焰从天而降,瞬间将其淹没其中。 “哈哈哈哈哈!”风雪中传出狂笑,疤脸男子足踏赤焰现出身形,面上露出狰狞之色,“该死的杂种,老子迟早要将你也生生烧成灰灰!” 他的言语,冲得似乎并非许恒,但是恶意却汹涌加施下来。 疤脸伸手一握,火焰轻颤,似要凝聚起来,却忽然间! 空气震颤,一声铮鸣响起,一道神华内敛的剑光破开火焰,洞穿风雪,瞬息杀到了他的面前。 疤脸戛然变色,好在危及之中,身上忽有微光亮起,虽然转眼就已破碎,但也为其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线生机。 他猛地将头一偏,同时肉眼可见的法力汹涌而出,化作赤黑两色交加的玄光,挡在了身躯与剑光之间。 嘶啦—— 剑光掠过,似乎响起了并不存在的撕裂之声,赤黑色的玄光也随之分开。 一道寸深的剑痕,留在了疤脸的脖颈之上,可惜也仅止步于此。 对于凡人而言,这一剑自然足矣致命,但对一個法力有成的修士而言,也只不过一道伤痕而已。 疤脸躲过剑光,重新护住己身,目光森森望去,只见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汹涌的火焰之中,果然缓缓出现了一道人影。 此人,所过之处,火焰便似畏惧他般,自然分化开来,身上虽然也有火焰缠身,但是细看却没分毫灼在其身之上—— 甚至就连道髻,须发,乃至衣袍都毫发无损!仿佛闲庭信步一般,便从火中脱身而出。 “怎么可能?”疤脸心中生出一丝震动,他的火法施展出来,就是金精铁母,也已融成水了,区区玄光修士,更该烧成一缕青烟才对,此人…… 此人是鬼不成? 第七十二章 雪中激斗(二合一) 散数修士与大派弟子间的差距,有时或比天渊之别还大,何况大派真传、高人亲授,那更是另外一个概念。 在雪山一带的散数修士之中,疤脸的火法算是不俗,但在许恒看来,空有庞大的火力,灵性、法性却远远不足,只能算作温度极高的‘凡火"。 许恒修成火遁,能在火中来去自如,自然不会被区区凡火所伤。 但从火中脱身而出,许恒也发觉自己的法力损耗颇重,不由抬目看了对方一眼,心中暗道:“凝煞修士么?或许该说合煞才对。” 凝煞炼罡,不是一蹴而就便能修成的,不过只要踏出了这一步,至少在法力上便会有质的飞跃。 许恒看得出来,此人已经开始合煞,只是或许根基薄弱,亦或进度不足,单论法力虽在自己之上,但也还有抗衡的机会。 只是许恒心中虽然跃跃欲试,但这紧要关头,他却不会做出非要试试合煞修士斤两的举动。 他将手拢在袖中,指间出现了一枚洁白的鳞片。 疤脸浑然不觉,心中正自惊疑,甚至将胸中狠厉都按下了些,沉声问道:“敢问阁下,何方神圣?真要掺和我们之事?” 许恒心中一动,暂时按下动作,面不改色道:“我乃天池许恒,你又是什么人?不仅突然袭击,还来盘问于我?” “我倒想问问你们,这白龙潭的寒螭,是我门中高人饲于山外的灵兽,你们哪里来的胆子图谋?” “天池山?”疤脸心中一惊,但听许恒二字,也不是那几个口口相传的名号,才觉安定一些。 不过听到许恒下一句话,疤脸不禁脱口而出,喝道:“放屁,那寒螭明明是琼华派……” “琼华?”许恒双眼一眯,他也没有想到信口胡诌,似乎套出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可惜疤脸话到一半,兀然反应过来,“好贼子,你诓老子……?” 他本性烈,当即怒不可遏,又觉许恒天池山的身份,不定也是胡诌出来,顿时已又动了杀心。 只是他不知道,与此同时,许恒知晓多言已再没有益处,袖中五指猛然拢起,将那一枚洁白的鳞片握成了粉碎。 ……风雪似乎停顿了短暂一瞬。 下一刻,一道仿佛龙吟的长鸣,兀然响彻山中。 “吼——!” 疤脸愕然回头,只见本来便疾的风雪,更是大作起来,一时已经占据视界中的所有空间。 以他目力之强,也只能够望见风雪之中,有一游影冲天而起,直入天云! 他甚至已经感觉,风雪似乎化作了刀,伴随寒气汹涌而来,不想也知那头寒螭,定是正以迅雷之势朝此杀来。 但他回过头来,面上却无惧色,只是杀意森森,“原来打的这般主意——” “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果不其然,那萦绕而来的寒意忽然一滞,紧接风雪之中又有长吟传来,再下一刻! 天地间的雪花皆是一震,有轰然之声仿佛风暴,瞬息席卷山中。 许恒眼皮微微一跳,透过超人的神念,清晰感到一道磅礴气息出现在远方,与寒螭碰撞在了一处。 强大的法力气息,扰乱了他的感知,更有无匹的寒意,似要沿着神念侵入许恒脑中! “背后果然还有炼罡修士……” 此事并不出乎预料,只是这道气息强大至斯,为何竟给许恒一种熟悉之感? 此念一转而过,许恒无暇多想,已经突然有了动作。 寒螭被人截击,无论能胜负如何,短时间内都再支援不到此处,独自面对疤脸修士,已经成了唯一的选择,许恒没有丝毫犹豫,便已选择出() 手占据先机。 做出决定的一瞬间,许恒忽觉自己自然而然,便进入了那种清明的状态,甚至感觉比起自己炼习法术之时,更有几分把握。 他长吸一气,随后猛然吹出,炽烈的火气凝成一线,洞穿虚空而去。 可聚可散,运转如意,这是代表‘丙火焰风术"入微的外炼境界,许恒修炼之时都没做到,却在此时一举施展出来,眨眼间便到了疤脸修士眼前。 他也没有想到,许恒发难如此之快,情急之下,猛地双掌一拍,周身火焰合拢在前,挡住了丙火焰风术来路。 这是火法之间的纯粹较量,疤脸不信区区玄光修士,能够胜过自己,可是想到许恒闲庭信步,蹈火而出的场景,心中还是多了一分戒备。 于是他在做完这些之后,还是祭出了一张盾牌在前,果然下一瞬间,竟有一道金线洞穿火焰,正中盾面,在其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焦赤痕迹。 疤脸面皮一抽,这面盾牌禁制不高,但材质可是罕见非常,飞剑劈砍也难伤其分毫,竟然险些就被灼穿,若叫这道火线落在身上,恐怕不死也要落个重伤。 他也没有想到,正因多了这一分警戒,竟是可能救了一命,心中再也不敢有丝毫小觑,忙将火焰御起,准备施展法术,不过下一刻,心中竟然冒出恐怖之感。 这一瞬间,他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猛地躲了出去,却见风雪之中,竟有一道飞剑杀将出来,险险与他擦身而过。 飞剑透影!此剑乃是地底水晶铸成,本便神华内敛,借着风雪遮掩,更是神出鬼没,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杀来。 疤脸靠着神念警示,躲过一剑,但是透影剑一击不成,又再隐入风雪,他只觉得四面八方,似乎都有杀机暗藏,无论飞往何处,都是如芒在背。 偏偏这时,许恒的丙火焰风术已又化作火线袭来。 疤脸只能又以盾牌去挡,却没想到这次被那火线一触,竟是灼开一个小孔,余威穿过孔洞,化作焰风擦过他的肩膀,瞬间便将半个上身烧的焦黑。 他却不知,丙火焰风术能够洞穿他的火焰,是因许恒火法中的一缕‘太阳之力",凌驾于他的凡火之上,但是绝大部分火力仍是被其磨灭了。 而现在,他单单以盾牌抵挡,等若硬抗丙火焰风术的全力一击,却是瞬间受了重伤,已然岌岌可危。 他如何也想不到,许恒竟是不动则已,动则杀机四溢,连绵不绝! 疤脸受了这一击,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只能将牙咬着,御火朝着许恒涌去,想要以攻为守,可是同一瞬间,透影剑已又忽然现身,直愣愣朝他杀来。 “该死!” 疤脸腾挪躲闪,避开这一剑,可是法术运转难免松懈一分,许恒仗着上乘火遁,速度飞快,已经轻易躲了过去,化作一道火焰在他周身游走不定。 “该死!该死!该死!区区玄光修士……!”疤脸心中叫骂不断,却难掩盖内心深处,已有一丝恐惧生出。 他不明白,自己修为在对方之上,法力在对方之上,也不是没有压箱底的手段,为什么会被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压得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大派弟子,真就处处要比人强,就连厮杀的经验,也能压他一头? “绝不可能!”疤脸咬着牙,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只会彻底滑落深渊,再无半点胜算,必须创造出来一线机会,才有逆转颓势的可能。 他目中厉色一闪,在透影剑和丙火焰风术的攻势逼迫下,状似不经意地朝着许恒所化的火焰逼近。 没想到,此人不知是浑然不觉,还是已经胜券在握,竟然没有半点反应,疤脸心中默算,距离已经靠的足够() 接近,忽然之间。 他竟松懈了对透影剑和丙火焰风术的防御,中门大开朝着许恒一弹指,皮肉之中,竟有一只毫针飞射而出,于一瞬间穿过三四十丈的虚空,刺在飞遁的火焰之上。 此时,透影剑和丙火焰风术的攻势已经加身,疤脸身上却有一道金光忽然激发,化作一道灿灿云气缭绕在身,死死抵挡住了所有攻势。 这是他仅有的保命手段,也是他赖以逆转攻势的依仗,就此用去他并没有丝毫心疼,只是死死注视着毫针击中许恒,胸中涌出狂喜:“中了!” 疤脸本来只是想要创造机会,使得攻守易形,却没想到,火毒针竟然真能命中。 此物内积火毒,乃是他合煞之时凝练出来,玄光修士中之必死,绝无生还的可能! “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大派弟子,再上乘的法术、再繁多的手段又能如何,怎么能于他这种屡次出生入死的散修相比? 狂喜不再止于胸中,疤脸禁止不住放声大笑,但却不知为何,似乎听见了一声冷哼传入耳中。 疤脸面上笑容微微一滞。 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卫远的模样,那种仿佛俯瞰井底之蛙一般,高高在上的态度,叫他恨欲发狂。 但下一瞬,又变化为许恒的模样,他的眼中并无丝毫轻视,可也没有他的存在。 …… 电光石火之间,被火毒针命中的火光忽然散去,原来至始至终只是一道火焰幻化,许恒却已经从风雪中现出身形。 一道仿佛昼光逆照而上的玄光,冲霄而起,直达二三十丈之高,似乎要将方圆风雪都照亮一般。 疤脸仿佛被刺伤了眼,竟下意识闭上了双目,紧急只听短短一声:“着!” 许恒手结法印,遥遥朝他一指,仿佛神明敕令,空中便有焰光交织,化作玄霄五焰大手朝下一拿! 疤脸修士没来得及有丝毫抵抗,便被玄霄五焰大手拿在掌中,身周云气顿时光芒大放,但是玄霄五焰大手五指一拢,却是瞬间将其包裹起来。 许恒神色淡淡,顶上玄光更盛,没有分毫降下之势,因为他仍始终全力运转法力,将玄霄五焰大手印的威能往中心之处汇聚,直到一个极限,甚至隐隐失去了拳印之状,化作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半空之中,仿佛升起了一轮小上无数倍的太阳,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气,化开方圆风雪,竟是清出了一片数十丈宽的空白。 直到足足一刻钟后,火球终于轻轻一颤,终于炼开了那云气,把疤脸修士烧成了飞灰。 “呼……”许恒轻出一气,浑身竟然生出一丝松弛之感。 这一战他虽至始至终占据上风,但是对方的法力修为实际是要更高一筹,一旦给了机会,便有可能攻守易形。 所以许恒一发难,便不敢松懈,非要以连绵不绝的攻势将对方生生压死不可—— 如今看来,这个选择也再正确不过。 他一举炼死了疤脸修士,法力也已消耗了七七八八,若是此前多缠斗几十回合,就算抓到机会,还真未必能够奠定胜局。 许恒仔细想来,他修炼至今也没经历过几次斗法,竟然次次都是生死厮杀,若非每到此时,心神便超乎寻常的清醒,还真未必能够屡战屡胜。 曾经,曾有人说许恒在斗法上,或许有着不凡的才情,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许恒缓缓运转法力,将玄霄五焰大手印收回,忽然发现火焰之中竟还余有一物,没有化作飞灰。 许恒将那物招到手中,发现竟是一小块好似金铁的物什,只有尾指大小,性质十分纯粹,似乎带有些许星辰之力。 “() 莫非是某种陨铁?”许恒想到疤脸那面盾牌,心中确定了几分。 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宝物,不过这么一点点的陨铁,炼成那么大的盾牌,实在暴殄天物,难怪连许恒法术都抵挡不住。 许恒摇了摇头,将陨铁收入囊中,却不禁回头望向山中。 他和疤脸修士的斗法,勉强可以称说一句凶险,但是寒螭与那炼罡修士才是真正的恶斗,至此此时,还有巨大的波动源源传来,可见战况的激烈。 许恒微微皱起眉头,其实他将疤脸修士斩杀,已经帮了寒螭许多,此时若能趁机离开,无疑是理智之举,若是求援及时,那更再好不过。 可现实是,他已没有多少法力,并没多少把握闯过封山阵法。 先找个地方回复法力?可是等到那时,寒螭与那炼罡修士恐怕也已分出胜负,若是寒螭胜出自是再好不过,可若对方胜出…… 许恒凭虚而立,双目微阖,静静思考了片刻,竟然将身一转,闯入了风雪之中。 第七十三章 寒螭(合一) 玄光修士,莫说插手炼罡层次的斗法,就是靠得太近,也是自不量力,若是肖想改变战局,那更加是天方夜谭。 但对许恒而言,与其畏首畏尾,进退两难,真不如返去一观,看看有没有把握一线机会的可能。 而且许恒心中,也隐隐有个想法,想要看看那那道气息……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将一枚法钱握在手中,炼化其中灵气,尽可能地回复哪怕一分一毫法力,同时已经顶着风雪,朝着白龙潭的方向而遁。 越往前去,许恒越觉寒意深重,风雪如刀,甚至不得不运起法力护身。 他知道自己正在靠近战场,反而不敢放出神念感知,只能极目去望,终于随着前进,仿佛屏开见月,一场恶斗出现在了视界之中。 许恒目光望去,双瞳不由微微一震。 他本以为,见到的会是寒螭与不知名炼罡修士的斗法,却没想到透过风雪,竟是见到两头百丈寒螭,正在捉对厮杀! “怎会如此?”许恒心中疑惑,搬运法力至双目仔细去看,终于瞧出了些端倪。 两头百丈寒螭,其中一头自是"白龙潭主",即使隔着许远,也能瞧见它洁白的身影,游动之间风雪相随,一个探爪,一个甩尾,更有磅礴大力涌溢而出。 这是实实在在的龙类神通,强横妖躯,也是最为直观的力量。 而另一头"寒螭",却似浮光掠影,飞游之间若隐若现,只随一点凝练的寒光变化不止,偏偏占据主动,竟将白龙潭主杀的节节败退。 兀地一"爪"印在白龙潭主身躯之上,竟然破开片片白磷,留下一道数丈的巨大伤痕,螭血泼洒而下,似比风雪更加霜寒,在大地之上浇出一片坚冰。 “这是……”许恒瞧着瞧着,忽觉有些不对。 他似乎在寒螭运转的动作之中,看到了飞剑的轨迹,更看到了熟悉的剑招,熟悉的变化,这是…… 许恒心中一震,难怪他竟觉得这道气息似曾相识,因为那是他曾亲眼见过的——螭吻剑诀! 即使加持再多的法力,具备再强的威能,也不会改变其本质,亦或者说《螭吻剑诀》的那种剑意。 可是据他所知,《螭吻剑诀》乃是琼华派的剑术,难道这些人的背后,会是琼华派么? 许恒想到疤脸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寒螭是琼华派的灵兽,却流落在外,是琼华派要将它捉回,还是索性处置了? “不。”寒气顺着呼吸进入许恒体内,似也令其冷静下来,他心中念头急转:“若是琼华派之为,哪里需借散修的力量?一定是门中弟子的私下举动。” 许恒有十分确定,自己的猜想定无偏差,可是这个讯息,对于战局似乎并无助益。 因为这种层次的斗法,靠近战场中心都有可能会被余波撕碎,两者相争之时,搅动的寒气仿佛风暴一般,裹挟的冰晶如雨一般密密匝匝,偶有一颗飞射出来,落在山间,竟是打得巨木摧折,岩石崩裂。 忽然之间,白龙潭主不知是否漏了破绽,竟被一击打飞出去,撞在东边的山上,险将峰头撞折,无数巨石滚滚而下,白龙潭主深恐对方追击,立即重整旗鼓逆击而上。 一时天中、山间,真是处处轰鸣爆响,有如雷震一般。 炼罡层次的斗法,实在已经超出寻常概念,寻常修士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掺和其中,能够决定胜负的,只有两方本身。 可是短短的时间之内,白龙潭主已经完全落入下风,它有天时地利不错,可是对方的法术显然不惧风雪,甚至也能从中借力; 它有龙类强横的躯体,可对方的剑术() 不是等闲,不求一击建功,只是借助灵巧的变化,不断给它造成伤势; 它还有超乎寻常的力量,但是打不中对方也是空谈…… 许恒看不出来白龙潭主有何逆转局势的可能,可若白龙潭主落败,他又当何如? 许恒眉头不禁拧起,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帮白龙潭主一把,可现实是以他的法力,根本不足以在这种斗法中有作用,贸然掺和进去不算投石入海,但也恐怕生不出来分毫波澜。 “该怎么做?”许恒全神贯注观察着这场斗法,生怕错漏任何一丝变化,可是再怎么看,白龙潭主都是落尽下风,施展螭吻剑诀那人,却是从容非常,小刀割肉一般,一点一点建立起优势,不给丝毫机会。 这样下去,白龙潭主只有败亡一途,可是许恒却无计可施! 不……还有一"计",许恒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冒险至极的想法自他心中抑制不住涌现出来。 没有机会,可以制造机会,可是如何制造机会? 许恒想起来,曾经何天云在他眼前,演示过螭吻剑诀最最精髓的变化。 许恒一直都知道,何天云与他比剑之时,其实有些喂招的味道,也知道修行人的剑诀,远远不是单纯的"剑术",更不可能将单纯的比剑,与真正的斗法混为一谈。 他不可能破得了炼罡修士的螭吻剑诀,那是完全不现实的臆想,可若只是帮白龙潭主创造一个机会……或许不无可能。 许恒深深呼了一口寒风,迫使自己脑中清醒,思定之后,却是先在衣口一掏,将躲在自己胸口瑟瑟发抖的小兽捉了出来,喝道:“去吧。” 小兽早就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失魂落魄,猛地往地里一钻,竟便没了踪影。 许恒无暇去理,已经全神贯注起来,死死看着螭影的变化,渐渐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另外一幅画面,那是何天云的剑—— 何天云的螭吻剑诀,与那人的螭吻剑诀,似乎重叠在了一处。 “就是此刻!”许恒的心仿佛擂鼓一般砰砰狂跳,脑中却是冷静非常,足下兀然一点,竟是架火而起,朝着战场中心疾飞而去! 他的贸然闯入,瞬间吸引了双方的注意,白龙潭主心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它不知道,许恒为何竟然闯了进来,难道以为能够左右战局吗? 而那螭吻剑诀所化的螭影之中,却已传出了一声冷笑,他心念一动,随意分出一道法力,朝着许恒击去。 只是与此同时,许恒也已掐起剑诀,震声一喝! 透影剑飞射而出,这次不再神华内敛,却见剑身之上汹然升起一道烈焰,赤光交织之间,一头火龙跃然而出,朝着螭吻剑诀所化的螭影疾杀而去。 “米粒之珠,也放光芒?”螭影中的人,心中并无丝毫波澜,甚至没有抵挡之意,只是剑诀一转,螭影变化间便要将这火龙扫灭,却没想到火龙来势随之一转,竟然钻入空当,直直击在螭影身躯之上。 “中了!”许恒心中生出一丝欣喜,但是下一瞬间,他只觉得似被什么庞然大物正面冲撞了一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便直愣愣栽落下去。 炼罡修士随意分出的一道法力,都有如此庞然之威,许恒的火龙撞在螭影之上,却没有造成丝毫的伤害。 可是卫远勃然变色。 因为这条火龙一撞上来,便将所有的火力倾泻而出,想要混入寒螭剑气之中。 虽然只一瞬间,他便将之全部斩灭,但偏偏这火气侵入的正是他法力运转的一个节点,竟然使他的剑诀运转,产生了一瞬间的波动,螭影变化之势也随之微微一滞。 这个影响微乎其微,可是发生在此() 时却关键至极。 白龙潭主终于知道了许恒为何自寻死路,兀然一声惊天动地吟啸,猛地爆发出所有力量,洁白的身躯在空中转过,一个甩尾抽出,正中螭吻剑诀所化的螭影—— 亦或者说,正中驾驭飞剑的卫远! 他只觉得一股磅礴巨力汹涌而来,轻易将什么护身法力全都撕成粉碎,作用在其身躯之上,顿时砰地一身飞射出去,撞到一座峰头之上。 不幸的是,这座峰头先前已经饱受摧残,被他一撞,竟是顿时倾折,轰隆隆压盖下来。 “吼——!”白龙潭主不给半点机会,又是一声长啸,口中猛然喷出一道如柱也似的寒气,维持了足足半刻才停,却是已将这座倒塌的峰头生生化作一片冻绝之地。 “死了么?”白龙潭主死死注视着那一片狼藉,迟迟没有等到卫远现身,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没想到它才微微松懈,冰峰乱岩之中顿时轰隆一声,一道白光猛然冲破冰层而出。 白龙潭主心中微微一紧,但却没有畏惧,吃了自己这套攻势,不死也要落个半残,即使再战一场,自己也不会再落入下风。 果然,那道白光冲破冰层,没有半点逗留之意,径直冲天而起,竟是瞬间逃之夭夭了。 白龙潭主本想斩除后患,不过想到许恒舍身一击,被打落山间生死不知,略一犹豫还是没有追了上去,转过身躯飞去,很快在山中找到了许恒。 许恒当时心神全部放在了螭吻剑诀的变化之上,对卫远的法力冲击,还真没有防备。 好在他一身修为还是发挥了巨大作用,不仅死死护住了五脏六腑,没有被这一口法力活活冲死,重伤坠入山中,也是依仗法力托了自己身体一下,这才没被活活摔死。 白龙潭主找到许恒之时,他正勉强支起身来,坐在一块巨石之上,目光倒是格外清明,还有功夫望着卫远逃走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白龙潭主暗暗松了口气,口中却道:“看来你没什么大碍。” 顿了一顿,似觉有些不妥,才接着道:“此番能够反败为胜,还要多亏了你。” 许恒收回目光,轻轻出了口气,才道:“幸好前辈反应及时,成功逆转局势,否则依然凶多吉少。” 白龙潭主正要接话,忽然轻咦一声,许恒只觉它似收敛起了气息,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地面忽然钻出一只松鼠似的小兽。 这小东西,爪子里还抓着一株白兰似的药草,钻出地面,忽见白龙潭主还在,顿时两脚一软,但是被它一瞪,竟是不敢逃走。 “哼。”白龙潭主轻哼一声,说道:“好聪明的小畜,竟然敢偷本座的灵草。” 许恒眉头微皱,思索着道:“前辈见谅,这小兽是我所饲……” “无妨。”白龙潭主道:“这灵草乃是疗伤之用,你吃了吧。” 许恒正觉意外,那小兽竟也听懂了似的,嗖地一下就钻进了许恒衣口,只把灵草留在了他手中。 他看着手中的灵草不禁莞尔,没想到这小东西竟还会寻草药,轻轻嗅了一嗅,知道药性无误,便送入口中嚼碎咽下,未久,果然有股清凉之意自腹中升起。 “这药力……”许恒暗道:“与"玉露丹"好生相似,莫非是一味主药么?” 玉露丹,许恒曾经吃过不少,倒是后来才在葛道人的丹书之中,知道这其实是味疗伤圣药,只是可惜无缘再得一些。 许恒按下杂念,借着药力开始吐息,果然过了片刻,便觉浑身轻松许多。 虽然离伤势痊愈还远,不过已经不影响行动,许恒这才收功起身,朝白龙潭主拱了拱手,道:“谢过前辈灵草。” () “一株灵草而已。”白龙潭主沉默片刻,说道:“白龙潭中还有许多灵药,全都给你吧。” “本座知晓,这也难抵救命之恩,但我马上就要离开此地,日后却不知道是否还能有缘再见了。” 许恒沉默片刻,却道:“我有个疑问想要请教,不知前辈可便回答。” 白龙潭主道:“你说便是。” 许恒点了点头,问道:“前辈是琼华派的灵兽吧。” 白龙潭主双目微微一眯,可是想到眼前乃是自己救命恩人,还是叹道:“不错。” 不等许恒追问,它便主动说道:“在大派中为灵兽,是多少野妖羡慕的事,可他们又怎么知晓,大派之中也有龌龊之事。” “我本并无所觉,直到一次偶然机会,听见弟子谈论,有一长老准备等我内丹大成,便要将我杀了取丹……” “竟有此事?”许恒皱眉道:“琼华也是玄门大派,门中难道无人督管?” 第七十四章 何天云 “自然有人督管。” 许恒得到回应,但却不是白龙潭主所言。 雪中,有人说道:“只是无论是什么集体,都难免滋生蛇鼠,门派大了,有时更是难以面面俱到,生出害群之马也再正常不过。” 白龙潭主目光一震,低吼道:“什么人!” 显然它对来人全无所觉,可是许恒听着那道的声线,竟是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他循着来处望去,只见一人缓缓行来,宽袍大袖白雪色,不染纤尘好风采,穿过风雪露出样貌,果然是张熟悉的英俊面孔。 “何天云!”白龙潭主猛地紧张起来,许恒感觉到它修长的身躯,明显透露出了紧绷的力量感,还有寒霜白雾缓缓外放出来。 “道友不必紧张,我并没有害你之意。”何天云从容道:“而且倘若我真出手,你也无从招架,不是么?” 他的语气平和而自信,仿佛真的一切尽在掌握,偏偏白龙潭主似也认同此言,只是依然强撑着道:“呵,那你来此还能是为什么?” 何天云微笑不言,却朝许恒点了点头,说道:“许师弟,有段时日未见了,还没祝贺你突破玄光,炼成法力。” “何师兄。”许恒拱手回了一礼,问道:“师兄怎么会在此处?” 何天云道:“我也是为寻白道友而来,恰好就在近处,发觉此处有人用我琼华派的法阵封山,因此前来探查,倒没想到歪打正着……” 白龙潭主冷笑道:“哈,你们琼华还真穷追不舍,看来本座的内丹确实抢手得很。” 许恒见识过寒螭的神通,也见到它和卫远厮杀,即使落入下风也没半点屈服,可是不知为何,许恒总觉得它在面对何天云时,有种底气不足的畏缩感觉,语气再重却也不敢有所异动。 何天云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展开,淡淡道:“道友不必误会,我早说了没有害你之意。” “你是在门中登册了的灵兽,应该知道私自离山等同叛逃,门中不可能不管不问。” “但你在门中也修炼数百年了,门中也十分清楚你秉性,认为你叛逃之事内有古怪,所以才会有我奉命离山,一来是将你寻了回去,二来也是查明内情。” 白龙潭主始终冷然不言,何天云又接着道:“道友先前所说的,我也都已听到,道友若信得过我便随我回山,只要此事为真,我可保你无恙。” 白龙潭主沉默了一阵,才道:“刚刚本座还险些死在螭吻剑诀之下,叫我如何信得了你?” 何天云面色不动,竟道:“卫远已经被我所擒,我会带他回山审问,不管他与此事有无关联,定都难逃惩处。” “什么?”许恒和白龙潭主,一人一螭皆是不由讶然,如何也想不到,何天云究竟是在何时悄无声息擒下了一个炼罡修士? 何天云也不多言,将袖一甩,便有一名黑袍男子滚落在地,浑身直挺挺的僵尸一般,显然是中了某中拘禁之术。 “哼……”白龙潭主见状,态度终于松动了些,何天云又看了许恒一眼,启声道:“许师弟,可否请你做个证人?” 许恒问道:“证人?” “不错。”何天云道:“以我何天云之名,愿帮白道友查明内情,若有违背,师弟尽可以将此事广而传之。” 许恒眉目一动,这关乎的岂是何天云的名声,若传了出去,雪山修行界只会道那琼华派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此言不可不说不重,许恒沉思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何天云微微颔首,朝白龙潭主道:“如何,许师弟乃是道友的患难之交,还是天池山玄微派的真传弟子,他愿为证人,可能值得信赖?() ” 白龙潭主一双比灯笼还要大的目珠,死死看着何天云神色,良久终于应道:“好,我在门中时,也常听说你的名声,我可以相信你。” “善。”何天云欣然道:“为了道友之事,我也离山颇久了,若是道友做好准备,不如即刻启程回山?” 白龙潭主垂下螭首,低声与许恒说了些什么,便道:“我没什么需准备的,走罢。” 何天云点了点头,却也先看向了许恒。 许恒正要抬手别过,他却探手入袖,取出一枚冰珠也似的丹药,说道:“师弟受伤不浅,服此琼华生生丹可三日愈痊。” 许恒也不客气,只是接过却不用,而是收在手中。 何天云也不以为意,末了竟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看来当日比剑,为兄对螭吻剑诀的理解都被师弟吸收了七七八八。” “师弟的剑术天赋,又叫为兄开眼界了。” 许恒微微睁大了双眼,只是何天云也不等他应话,却是潇洒一笑,拱手礼别过后,便倏然拔地而起,化作一道飘雪的光华飞入天中。 白龙潭主紧接腾空而起,一人一螭很快消失在了天际。何天云究竟何时来的? 许恒收回目光,竟还不禁在想此事,小兽却忽然从领口内钻出了脑袋,似乎没了白龙潭主的威亚,便又生龙活虎起来,吱吱叫比划着什么。 许恒不明其意,寻找它的爪子望去,才反应过来,“这是白龙潭的方向?” 小东西兴高采烈比划起来,许恒终于隐隐看懂了它的动作,这是要他去白龙潭"偷"东西的意思? 他不禁摇头一笑,拔腿朝着白龙潭而去,倒不是真是去"偷"东西,而是白龙潭主离去之前,便将白龙潭的家当都送给了他,还给他指明了位置所在。 许恒不是矫情之人,何况白龙潭主已随何天云回了琼华派去,自然没有不拿的道理。 许恒运起一缕法力,化作一道气于足下,似乎乘风一般在山间低掠而过,很快白龙潭便映入眼帘。 白龙潭主斗法之时,已将积蓄的寒气抽走许多,剩下的也已随风散去,许恒终于得见了白龙潭的真容。 其名为"潭",却有湖泊之实,好似一块幽玉镶嵌在这数峰之间,环绕岸边,还有无数灵草随风摇曳,实在颇为梦幻。 第七十五章 龙力草 “这是?” 许恒面露惊讶,这白龙潭边生长的,竟然都是各种灵材药草。 细看下来,如那玉露丹的主药便有不少,还有阴华丹丹方中的三十几味药材,若将此处灵草摘上一遍,更能一口气凑上数炉。 他想了想,却没急着去采这些灵材药草,而是走进岸边,以手舀起潭水尝了一口,便觉清冽纯净,灵气沁腑。 若是许恒没有料错,这潭中恐怕是有一眼灵泉,而且绝非什么涓涓细流,否则不可能整个白龙潭水灵气都如此充沛。 光只这一眼灵泉,便是不小的财富,白龙潭主给他留下的家当实在贵重。 灵泉天池山中倒是不少,甚至也不禁门人取用,但像这么大一泊灵泉,独属于某个弟子,却是不可能的事。 可惜许恒没有将这眼灵泉,甚至整个白龙潭都搬回天池山的法力,也无心另开别府,否则无论培育灵草还是修行都是不错的选择。 “罢了,日后再想如何处置不迟。” 寒螭留给他的家当,可不只是这些灵泉灵草。 许恒摇了摇头,没再多想此事,把小东西从领口捉了出来,将它放出去玩耍,便自一跃落入白龙潭中。 白龙潭水甚寒,但相比起葛道人炼丹取水的寒潭,那便显得稀松平常。 许恒无视寒冷,一直潜往深处,未久终于见一水府,进入其中,发觉里面宽阔非常,横纵皆有数百丈广,四处都覆盖着坚冰。 这是寒螭居住修行之所,如此模样自是常理之中。 许恒并没打量,便将目光落往洞中,瞬间便被一物吸引。 那是一株奇异的灵草,随意长在冰壁之上,形状竟如一头盘蜒身躯的小龙一般,但是通体覆霜一般的颜色,又似乎一头寒螭,张牙舞爪地探出枝叶。 “这就是龙力草吗?”许恒落到近处,仔细观察,目中不由露出惊奇。 道书中说,龙力草乃是龙类居于灵穴,气机感天地之造化,才有极微小可能诞生的奇草,修士服之,便能拥有比拟龙类的力量,甚至还有不小的可能,能使修士生出神通。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天材地宝,这与那些可以培育的灵草、药材不是一个概念,只有自然之功才能造就。 虽然说是龙类居于灵穴所生,但若是不得缘法,莫说寒螭、蛟龙,就是捉来真龙,放在最上乘的灵穴之中囚禁千百年,也绝诞生不了。 虽然许恒已从寒螭口中听闻此物存在,但是真实见到这种自然造化的奇草,仍是心生震撼。 道书中说此物天成,其实并无根系,随意拽下来即可,不过许恒还是观察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将龙力草从冰壁之上拔了下来,收入玉盒保存起来。 许恒可没有立即服用龙力草的打算,且不说他伤势未愈,若非迫不得已的情况,莫说一棵龙力草,就是什么仙草神株,也要回天池山中问过师父,或者仔细查过道书再用不迟。 除了龙力草外,洞里还有一些东西,应该是寒螭在雪山之中寻来的宝物。 但它离开琼华来到白龙潭也没多久,积攒并不算十分丰厚,许恒一眼瞧过去,只有一大块千年玄冰,可以算是珍罕之物。 话虽如此,余下的也都是灵物,不定何时便能派上用场,许恒自然不会嫌弃,统统收了起来,这才折身离开。 出了白龙潭,他又将各种成熟的灵草都采了些,便在白龙潭周围布下一道简单的禁制。 他还没有学过什么禁法,乔澄传下的法术之中倒有一门"九火焚天大禁",可惜这门禁法太过高深,莫说修炼了,许恒根本不得入门。 不过此处本来幽静非常,布() 下的禁制能有些召雾、驱兽、匿灵之类的作用倒也勉强足够了。 许恒看着雾气渐渐聚集,将白龙潭掩盖起来,暗暗点了点头。 玄光境界的修行非常简单,只有两到三个境界的划分,其中"法力初成"到"法力大成"这个阶段,其实可以算是一个境界,许恒如今便处在这个阶段。 而在法力大成之后,便要凝练法力,以做合煞的准备,这也是一个阶段性的境界,不过也可区分开来。 到了这个境界,法力便能离体不失,许恒若是到了这个境界,他布下的禁制便能维持长久的时日,甚至做到长存于世。 不过许恒现在的法力增长,虽然已经进入平缓期,但要到进无可进的大成境界,还有不短的路要走,更别说凝练法力了。 所以他在禁制中放入了法钱,有法钱供以灵气,也足够维持禁制直到许恒下次来时了。 “走罢。”许恒轻唤一声,那小东西便从不知何处跑了出来。 许恒见它嘴里似乎叼着什么东西,也没如何留意,由它钻入衣中,便驾云而起遁入天中。 许恒感到法力运转之时,伤势其实有些加重之势,只是不愿在白龙潭逗留太久,以免有些后续变化,可是飞了一段距离,却觉难以坚持到回返天池了,只能另寻了个隐蔽之处,开辟了个简单的洞府开始疗伤。 许恒连龙力草都不愿意随意服用,自然也不会随便服何天云的琼华生生丹,不过纯阳乃生,《上应真阳宝箓》的纯阳法力在疗伤上也颇有奇效。 七八日后,许恒出关之时已是生龙活虎,见风雪已经停了,索性往碧山城走了一趟,取了钱羽交代的玉絮之精,这才折返天池。 此行虽然曲折,但也收获不小,而且三百年的雪莲也已摘到,许恒回到天池山中,便直往丹鼎峰去求见通泰道人。 这次他已轻车熟路,而且钱羽也不在山中,他便独自往四方殿去,本来还正思索如何通报,没想到人未到,已经望见一名颇为眼熟的道童等在殿前。 “嗯?”许恒心中一动,暗道:“难道通泰师叔早已算到我来求见?” 果然,他才走到近处,那道童便行了一礼,说道:“见过许师兄,请随小童入内。” —— 来晚了,本来去碧山城还狠狠写了几百字,结果检查的时候发现太水了就改了==。 第七十六章 玄阴仙髓 逆夺造化 穿堂过室,再入偏殿。 许恒第二次见到通泰道人,他仍一幅冷淡模样,端坐在主座之上,双目微阖不睁,等待许恒见礼过后,才漠然道:“想是药材收集齐了,才会再次来到,呈上来吧。” 显然通泰道人对许恒的来意十分了然,也没有任何客套之意。 许恒没有在意这位师叔的态度,仍是保持恭谨,将收集来的药材一一取出,交由道童代为奉上。 道童将药材捧到了近处,通泰道人却没去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说道:“你办事倒算利索,比贫道料想的快。” “玄阴仙髓丹还有四十一日才能出世,你可以在四方殿等待,或者到时再来。” “玄阴仙髓丹?”许恒下意识道:“不是阴华丹么?” 说罢,他才忽然想到,自己一直都忽视了,阴华丹的丹方之中,根本就没有月白英这味主药,乔澄要他求的本来也非阴华丹才是。 “区区阴华丹也值得吾亲自开炉么?”通泰道人轻哼一声,但见许恒模样,面色反而好了些许,缓缓说道: “看来乔师兄没与你说,但贫道又岂是喜好居功之人?自去问你师吧。” 许恒本来也不欲在四方殿等待。 他这一次回山,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如今心有疑惑,更加难以按捺,离开丹鼎峰后,便将火遁驾起,很快到了悬照峰上,叩响了恩师洞府的门户。 很快,那曾见过的美貌女子打开了门,见是许恒,柔声说道:“原来是小老爷,请入门吧。” 许恒拱手道了一声谢过仙子,女子吃吃一笑,说道:“我算什么仙子,我是海棠成精,化形后取了个名字叫"棠芷",小老爷直唤我名便是。” 原来竟是花仙,许恒还是首次见到化形成人的精怪,不免有些新奇。 他知道化形也分两种,一种不过是幻化出来的表象,无论什么妖类,只要学过些幻术都能做到,还有一种乃是真真正正的化形成人,从本质上变成了人身,甚至还能修行人类的道法。 这种又分为两类,一类是大妖修行到一定境界,自己选择化形成人,一类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或者得到高人点化,机缘巧合之下化形成人。 许恒在棠芷的身上感觉不到妖气,也不知道它是哪一类? 他道:“原来是棠芷姑娘,你也唤我名字便可。” 棠芷美目眨了眨,却笑吟吟道:“我是奴婢身份,可不能有所僭越。” 说话间,她已经将许恒带到熟悉的厅堂中,她将许恒带到,又奉上了清茶请他稍候,便道:“我已通报老爷,若有其它杂事,尽可吩咐于我。” 许恒摇了摇头,她才退了出去,留些许恒独自等待,过了片刻,忽有一道气流穿入堂中,在那主座之上一转,乔澄的身形便显化出来。 许恒上前见礼过后,乔澄先是看了他会儿,缓缓点了点头,似是肯定了许恒的修为进境,接着才道:“你从丹鼎峰来,可是求得丹药了?” “是。”许恒道:“师叔言,玄阴仙髓丹四十一日之后出世。” 言罢,只见乔澄微微颔首,似在等他开口,许恒也不犹豫,便道:“还请恩师示下,通泰师叔的玄阴仙髓丹有何妙用?” “你不是猜到了么。”乔澄淡淡道:“玄阴仙髓丹,号称有逆夺造化,补天返源之能。” “凡人服之,能得上乘天资,你服此丹,便可全你根基。” “什么?”许恒心中一震。 一直以来,对于"得失"二字,许恒虽不敢说已经参透,但也能够做到泰然处之。 他从来没被所谓&q() uot;仙胎道骨"困住过。极偶然时,想到倘若自己根基未损,修炼起来究竟会是什么光景?许恒也是一笑而过。 许恒觉得自己能够看开此节,对于长远的修行之路,定然是比一直郁于心中要有好处的。 只是他没想到,乔师反而记挂着此事,许恒回想以来,从葛道人处的修行开始,就已为他补全根基做出了安排。 “徒儿……”许恒口舌有些干涩,良久只道:“谢恩师。” 言罢便伏下身,乔澄本来不喜大礼,但是这次却没阻拦,由他叩了一首,才道:“起来吧,仙丹虽好,资质虽重,但是修行还需看你自身。” “是。”许恒郑重应道:“弟子明白。” 乔澄微微颔首,“你的求道之心,为师看在眼里,若是心性不佳,那便不会有此一着。” 乔澄说着,轻轻一甩拂尘,只见织尾在空中划过,竟有一道金光灿灿的符箓凝成实质,落到许恒掌心。 他只道执此符可入冰极天,许恒不明所以,但是乔澄没有多说,他也不好追问,只能先将乔澄的训诫都一一记住,最后才道:“弟子还有一事,想要请教恩师。” 乔澄淡淡道:“说吧。” “弟子此行,机缘巧合得到此物。”许恒从袖中取出龙力草来,说道:“不明服之可有宜忌?还请恩师指点。” “哦?龙力草。”乔澄第一次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这是造化天成的宝物,虽然被自己的弟子所得,但若事先不知,也是算不到的。 “此物可以直接服用,没有忌讳。”他沉吟片刻,才道:“但你可以留待服用玄阴仙髓丹时,一并服下,如此当有可能增加生出神通的概率。” “去吧。”乔澄言罢,便见其形散去,化作一道清气飞去无形。 “谢恩师指点。”许恒仍朝虚空行了一礼,这才折返出府。 他本来准备打道回府,静心修行等待仙丹出世,忽然想起此行结果还没与靖水龙王交代,于是专门跑了一趟。 靖水龙王初听有人图谋寒螭之事,勃然大怒,知道许恒与白龙潭主通力合作度过险境,又觉欣慰非常,说要替他凝聚灵精作为感谢,听到最后却是蛟躯一震,大叫道: “什么!它回琼华派了,本座还没一亲芳泽……” 说到此处,发觉许恒目露古怪之色,顿时羞怒非常,却是一翻身潜进了天池,什么凝聚灵精之事更是提也不提了。 第七十七章 冰极天 阴中阳 四十一日晃眼即过。 天将未明,天池山中忽起风云,惊动了盘坐在苍松枝上的许恒。 他本来汲取了一夜的太阴之力,正在等待日出,忽见此景,心中忽然一动:“莫非是玄阴仙髓丹将要出世了?” 他起身远望,只见风云汇聚之处,果然是在丹鼎峰上,不由更是惊讶。 传说之中,若有仙丹夺天之造化太重,出世之时便有可能招来天劫,没想到玄阴仙髓丹竟然有此殊荣,虽观声势不比传说一般浩大,但也确实当得"仙丹"之名了。 “是了,若非仙丹,又怎当得"逆夺造化"四字,又怎么能够"补天返源",使凡人得上乘天资呢?” 许恒不想也知,通泰道人开炉炼此仙丹,也绝不是一件易事。 他将此事记在心中,便遥望丹鼎默默等待起来,过了约莫三个时辰,风云汇聚的声势似乎到了极限,兀地咔嚓一声,有道银白色的电光劈下,正中四方殿的某处。 未久,异象散去,天地倏然一清。 这时天光才照进了天池山来,不过许恒已将采炼阴阳暂时放下,驾起焰光便往丹鼎峰去,到了四方殿前,却见已有两人正在等待。 其中一人,正是通泰道人的童子,他手中还捧着一个铺有精绸的玉盘,盘中有个精致的小盒,里头装的却是一块幽蓝的坚冰。 另外一人却是孟浮生。 他见许恒到来,也有些许讶色,礼道:“我道何人能够请动恩师开炉炼丹,原来是许师弟。” 自***后,许恒也没见过孟浮生了,抬手还了一礼,才道:“小弟哪里来的脸面,也是托恩师的福罢了。” 孟浮生微笑道:“那我就是托师弟的福,才能旁观恩师炼制仙丹了。” 难怪孟浮生会在此处,原来还有此着,许恒听了只得一笑。 “好了。”孟浮生指了指道童手中捧着的玉盘,说道:“这便是玄阴仙髓丹,因为此丹不可曝露在外,所以师弟服用之时,将这坚冰一同服下,再运功将坚冰化开即可。” “原来如此。”许恒接过装有玄阴仙髓丹的小盒收起,孟浮生又交代道:“服用此丹,需在阴寒之所,最好灵机旺盛,师弟可有准备?” 许恒想起冰极天的信物,心中这才了然,应道:“小弟省得。” 孟浮生微笑道:“如此,我观恩师炼丹,也大有所获,马上便要回去闭关,便不相送了。” 许恒拱了拱手,驾起火遁而去。 他径直回到洞府之中闭了门户,将睡得正舒坦的小东西都捉起来,赶到了另外一个静室,又将禁制启了,这才缓缓抬起手来。 许恒法力微微一催,那金光灿灿的符箓便在掌心浮现出来。 “冰极天……”许恒将心神沉浸入符箓之中,陡然一个恍惚。 许恒甚至没有感到任何异常,忽然感到一阵寒风卷来,吹得他一个激灵,精神也不由一振。 他这才回过神来,发觉已经身处一片截然不同得环境之中,心中顿时了然:“这是到了冰极天了?” 他目光四扫,发现目光所至,真是一片冰天冻地,望去十方无一不是冰蓝颜色,温度更是低得离奇,比起大雪山中还要寒冷数倍,即使许恒也要运起些许法力护身才能承受。 许恒又将感知放开,发觉此处果然灵机充沛,想了想又寻了一个方向走去,虽然很快就到了尽头的冰壁,但是冰壁之上还有洞窟,走进去后蜿蜒来去,又到一处冰窟之中。 他随意逛了半个时辰,没有找到什么"出入口"的所在,料想这个地() 方大的不可思议,联系"冰极天"的名字,对这地方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若他所料不差,这冰极天果然天池山的"天穴",只是不知道是天然生成的,还是如太光山的天穴一般,是以神通生生拘来的? 不过无论如何,这里不仅天寒地冻,而且清净非常,灵机充沛又远在外界之上,正是服用玄阴仙髓丹的绝佳之所。 许恒不再多想,选了一个不算宽阔的冰穴,又在入内的通道上布下禁制警示。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怕有同门也在冰极天中,意外冲撞了自己修行。 做完这些,许恒这才寻了一个平整之处,盘坐下来调息观想,静下心后,才将包裹着玄阴仙髓丹的冰块和龙力草一并取了出来。 许恒想了一想,先将冰块昂首吞下,这冰块真个又冷又硬,他也是借着法力才能顺利送入腹中,但并没有急着化开,而是又将龙力草放入口中。 此物造化天成,虽然长成植株模样,可是一入口中,却就化成了一团气流,顺着喉舌而下。 许恒无暇感受,连忙运转法力将腹中坚冰化开,顿时便有一股冷彻的寒气席卷而出,朝着许恒五脏六腑四散而去。 出乎预料的是,这些寒气冲入五脏六腑,甚至达到更加微末之处,紧接着从许恒体内爆发而出,却是剧烈的热意。 这种热意,不是燥热,不是闷热,更不是潮热,而是一种单纯的感觉,仿佛他的血肉,他的经络,他的骨髓都在发光,要将身躯内外照得通透,同时灼去一切不净之物。 “原来如此。”许恒心中一震:“玄阴仙髓,玄阴为本,化生仙髓,逆夺造化的仙丹,原来也是阴阳变化的道理。” 月白英便是月华与阴气聚集的纯粹精华所化,若他所料不差,炼制玄阴仙髓丹的其他材料,定然也是阴属,可是炼成的玄阴仙髓丹,蕴含的却是阴极生阳的道理! 玄阴之气贯入体内,生出来的"仙髓",就是阴中之阳,也是真正的补天返源之物! 不过这个过程,恐怕并不短暂,难怪要到冰极天中服丹,因为寒气能助许恒降伏阴极生阳的"热",而且还有充沛的灵气可以供他吐纳。 而且这阴极生阳的道理,还暗合了《上应真阳宝箓》的真意,这次服用玄阴仙髓丹,不仅能为许恒补全仙胎道骨,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修行之机。 不仅如此,还有龙力草的造化…… 许恒有种预感,待他出关之日,玄光境界的任何修行,或许也就垂手可得了。 第七十八章 三年 许恒修行渐至深处,已经浑然忘我,进入了道书中"离形去知"的境界。 在这个境界中,平常的知觉都已不复存在,外界似乎化作了虚无,唯有"神"还常驻在,因此无论行功、运气、吐故、纳新,还是悟道、悟法……都在自然运转。 直到某一日,许恒忽然一震,仿佛解开了禁锢已久的桎梏,身躯竟有飘飘之势,仿佛将要升起一般。 他在此时惊醒,便觉浑身上下都是无比的自在、轻松……。 许恒知道,他亏缺的一切已经失而复得,心中自有一股喜悦油然而生。 这种喜悦,不是为了仙胎道骨的圆满,却只为了"复还本真"四字,仅此而已。 “呼……”许恒想以调整吐息,平复心中之念,却没想到一口炁自上下滚动,竟似含着滚滚闷雷一般。 “这是?”许恒眉目微动,忽然一气吐出,竟是凭空生出火焰爆裂似的一声炸响,直直"打"出数丈之远,轰的前方冰壁微微一震,轻轻一吸,更有风流倒卷,凭空呼啸,聚起寒气如雾,一并涌向他的口鼻。 “龙力草吗?”许恒收回吐息,望着自己的手,他能感觉得到,这磅礴的气力还只是最基础的变化。 他的五识也变得更加敏锐,能够看到最细微的尘埃,能够听到寒气的流动、冰的凝结,甚至能直观感觉到灵机的存在,更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机在体内涌动,呼之欲出—— 他感到借助这股气机,自己能操纵寒气的流动,能够凝结冰霜,甚至能够呼风唤雪。 许恒知道这不是错觉,而是……神通。 可惜,或许是因为这龙力草乃是感寒螭之气机而生,带来的神通竟也是冰寒之属,这与他的道法似乎有些殊途。 想要施展神通,除非愿意耗费本源,否则还是离不开法力的作用,可《上应真阳宝箓》修炼的纯阳法力,乃是以阳为表,施展火法自然是轻松自如,作用在这神通上,恐怕就效果不佳了。 “罢了。”许恒暗道,得到即是缘法,或许什么时候便能派上用场,而且……或许借此神通,也可以为他打开转阳为阴的门户也说不定。 将杂念收起,许恒抬起手掌看了一眼,见那符箓仍是灿灿生辉,心知其实仍可逗留在这在这冰极天中,只是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回返外界了。 从他醒来之时,便有一种空空荡荡、如饥似渴之感源源生出,许恒知道这是因他修为大有长进,却没得到足够补充而生出的错觉。 不难设想,只需要他开始合炼阴阳,法力便会迎来又一次的突飞猛进,甚至在极短时间之内臻至大成。 “去也。”许恒不再犹豫,将心神沉浸到了符箓之中,这次他的心中有了准备,可对出入冰极天的过程却依然毫无所觉,只一恍神就已回到了自己洞府的静室之中。 洞府之中倒是一切如常,只有入关前点燃的线香,早已灭了不知多久。 许恒随意走了一圈,没有发现那小东西的踪影,也没如何在意,又往洞府之外而去,来到门户前时,却见竟有几道信笺悬浮在禁制中。 他一一看了一遍,其中有两道简讯是华飞花所留,都是邀请他去参加***,还有一道是钱羽所留,他那一次离山,似乎遇到了些麻烦,想要得到一些同门相助,因此也想到了许恒。 这都不知何时所留的了,对于许恒而言,他并不排斥参加***,或者同门相帮,都是可为可不为的事,不过既已错过,那也就过去了。 最后还有一封信笺,竟是那位赠予了自己阴华丹药材的师姐,说的是她培育的霜芝又长成了,问他还需不需() 用。 “霜芝都长过一轮了么?”许恒记得这味霜芝也算灵药,虽有独特的培育之法,但也要三年时间才能长过一轮。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冰极天中呆了如此之久。 虽说修行人寿元悠长,一次闭关便是王朝更迭,甚至沧海桑田的也大有人在,但对许恒来说,还是首次体会到这种不知年月的感觉。 他静静站了会儿,才将信笺与感慨一并收起,拂袖开了门户,足下便有一簇火光生出,托形升举,直入天中。 不片刻,他就已经冲破重云,直到高高凌于云层之上。 再往上去,就要接近罡气层了,没有凝煞大成的功行,进入其中无异自寻死路,就是炼罡修士进入其中,也只会浅尝即止,采得罡气便会回返,绝无可能来去自如。 许恒自然无心挑战这修行界的公理,于是去势渐缓,停在了这片无云无气的空中。 来到此处,再无什么云层、风雪覆盖,直面天日之照,放开感知,仿佛置身太阳之力的海洋之中。 “善。”许恒微微一笑,身下焰光忽然散去,其身却无坠落之兆,反而凭虚盘坐下来,摆出了五心朝天的姿势。 下一刻,随他玄功运转,无处不在的太阳之力,似乎寻到了一个口子一般,朝着许恒纷涌而来。 从这日起,天象若是明朗,天池山中便总能够望见,有一团光华悬于云上高远之处。 日间,那是金光汇聚,红霞灿灿,夜时,那是月下清辉,明净皎洁,每日每夜总是变幻不休,不知不觉,竟是成了天池山中,一幅久久不变的奇景。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日,忽有一道金符冲天而起,没入光华之中。 许恒正在定中忽然有感,睁眼一看,便见一道金符浮于眼前,飘飘荡荡却不飞走,摘在手中一看,不由微微吃惊。 原来这道金符,竟是三代之首,吕纯阳吕师伯的法旨,也不知道是他亲笔所书,还是门下弟子代劳,说的却是给他划分了一个合适的道场。 许恒念头转过,不由一笑。 法旨之中虽然没有言明,但他何尝品不出来,恐怕是有觉得放任他在天中修炼不好的味道。 正好他这百日修行下来,已经臻至法力大成,也是时候缓下修行,舒一口气了。 当然,或许这也是这道法旨至今才来到许恒手中的原因,只是这便无从得知了。 许恒收起符箓,展身而起,正待落向山中,却忽然回头一望,只见罡气层中清光一闪,似有什么疾速逼近到了此间,紧接着凛冽的罡风竟然自然分化开来,有一道人足踏天阶而下。 废话阶段,省流可看最后一句。 这章写的有点头疼,又删了好多。 我现在觉得面板流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切修炼的事都可以通过面板交代,没有面板交代这些就显得很没有内容,不交代的话又感觉怪怪的,谁也不知道主角有什么长进,怎么长进的,当然这都可以通过多更跳过去,但最骚的是还非常难写!!! 不知道老爷们观感如何,如果有好的建议的话也可以在这里留言给我。 最后,都已经废话了这么多了,就不另开一个单章通知了(这些废话放在单章里又太违和了)。 明天开通上架,倒也有些目标和加更计划,不过还是悄悄努力,再惊艳所有人吧(本来这也不想说的,但又感觉太傲慢了,果然这就是道的常衡之理……。 求订阅,求月票,感谢老爷们支持。 第七十九章 阴阳玉池 虚空来往罡风里,大地山河一掌轮。 能在罡气层中进出自如的,甚至飞遁来去的,至少也是修成了金丹的人物,忽然来到天池山中,会是谁人? 许恒不由微微睁大了眼,以他如今目力,百丈开外也能望清纤毫,道人不曾遮掩,容貌自然被他瞧得分明。 此道,扇云冠,水合袍,腰上系着幌金绳,足下踏着织云靴,青年模样,丰神俊朗,许恒看着此人容貌,忽觉似有一道神光在他眉心闪烁,仿佛随时都会迸发而出,要将天地炸个粉碎。 许恒暗暗吃惊,心中却也有了些许猜测,他没收回目光,对方自然不会留意不到,踏步凌虚,仿佛有阶,飘飘而下,与他对视了眼,便闻此道开口: “这位师弟根基深厚、法力精纯,想来当是四代真传,不知道是哪脉门下,又如何称呼?” 许恒拱手道:“我乃乔师门下,姓许,单名一个恒字。” “哦?”道人的声线,有种特殊的磁性,似乎无论说什么都叫人心折,他温言笑道:“久未回山,倒是不识门中俊秀了,原来竟是乔师叔的开山弟子。” “我乃吕师门下,俗家姓李,道号玄清,你唤我李师兄或者玄清师兄都可。” “李玄清?”许恒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吕师伯的门下修成了金丹的弟子,身份已经非常分明,何况俗家还是姓李,眼前之人果然就是天池山的四代之首李临泉。 不过李临泉通名之时,似乎更重道号,于是许恒还礼之时还是唤道:“玄清师兄。” 顿了一顿,还是接着说道:“师兄所注的《玄门冲和篇》,是我炼炁时所学的功法,其中精言细析,至今受益匪浅。” 李临泉略觉意外,不由瞧了许恒一眼,这才微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此次回山,会与师弟偶遇,其中果然有些难得的缘法。” 他说着,面有思索之色,便接着道:“如此我该有所表示才对。” 许恒也没料到,李临泉会出此言,正要出言推脱,他的指尖已经亮出一物,说道:“此乃火灵珠,只需修行之时握在手中,便能增长法力中的火性,我看正合师弟之用,拿着吧。” 许恒连连摇头,他多说那么一句,也不是为了索要什么好处,可是李临泉却不容抗拒,将火灵珠往他手中一塞,说道:“小物而已,在我手中也没什么用途。” 言罢微微一笑,又道方回山中,还要拜望恩师,便潇洒乘风飞去。 许恒只好遥遥一礼,道了一声谢师兄,耳边似有似无听见了一声轻笑,也不知道是否错觉,这才收起了火灵珠也往天池山山中落去。 三年修行,许恒想来无论如何,也该先到去见过恩师才对,不过到了悬照峰上,棠芷却说乔澄另有要事,短时间内见不了许恒。 许恒也不觉得失望,只是忽然想到李临泉时隔十年,突然回返天池,难道门中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 不过显然,无论是与否,这都不是许恒应该费神的,他照惯例步行下了峰头,这才起了云法,却将那道符箓祭出,化作一道金光在前牵引,这才紧随其后而去。 这符箓指往之处,自然就是门中给他划分的新道场了,许恒跟着金光飞了有片刻,已经离开了天池山的中心区域,这才落向一座的峰头。 此峰名唤玉台,落在其上,可以发现没有积雪覆盖的地方,岩石呈现出一种玉质般的颜色,从这点来说倒是颇为特殊。 可是除此之外,玉台峰的灵机平平无奇,高度虽然不低,但也没有耸入云中,显然很难说是一个合适的道场。 许恒想了想,也没急着不快,而是在玉台峰上走了一圈,找到一个洞府入口,看门户() 的模样也有些年月了,显然不是最近建成,也不知道是何人所留。 开门入内,里面的空间倒是十分宽阔,回廊洞室也不在少数,只是许恒没有来得及一一查看,便察觉到了些许异常。 循着感知走去,直到一个宽阔的洞室之中,许恒朝上一看,穹顶上方开了一个小小天孔,一线金辉透过天孔进入此间,流向洞室中心的一个石池。 许恒心中一动,走进前去一看,顿时睁大双眼。 这石池与地面乃是一体,依然是玉质的颜色,整个池面呈现十分完美的圆形,其中金辉、皎白两色的流质泾渭分明,散发着薄薄的微光。 这竟然是精纯的太阳太阴之力,也不知道积聚了多久才有了这般气象。 “可惜。”许恒心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竟是这阴阳玉池之中,还是少了两点"点睛之笔",否则便是一幅完美的阴阳鱼图了。 不过许恒在玉池边上走了一圈,便知道这个阴阳玉池,不是他现在能够改造得了,或许有那么一日,许恒悟通阴阳之变时,才有可能做到吧。 虽然刚生出了缓下修行的念头,可是许恒见这玉池,竟又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法力大成之后,就要凝练法力,以做合煞的准备。 凝炼凝炼,凝字代表的是修行,法力虽然再难增长,但是许恒仍要不断填入太阴太阳,以提高法力的质;至于炼字的意义,不想也知,便是通过道书中的诸般法门,将变得浑厚的法力,炼得运转自如。 而无论是凝还是炼,都难免消耗补充,周而复始,所以这个阶段甚至可能比提高法力还要繁琐。 不过如今,有了这阴阳玉池在,无疑便能省却许恒无数苦功,果然正是最适合他的道场不过。 吕师伯为三代之首,修为隐隐还在恩师之上,行事果然大有深意。 许恒欣喜之余,还是按捺住了急火,选择回返旧居一趟,将一些用惯了的物什带上,又留下了自己迁移道场的讯息,这才回到玉台峰中。 他本以为,会再过上一段不短的修行时光,并且乐在其中,只是倒没想到,很快便有一个意外的消息,席卷到了玉台峰中。 师祖要以无上神通,拘来一座小天,化作天穴供养天池山! 第八十章 拘拿天地 运转天地、摩弄乾坤,这种骇人听闻的法力,许恒已经不是首次听闻。 他知道太光山的数个天穴,便是玄微祖师拘来供养仙府的,可玄微祖师乃是得道飞升了的人物,难道师祖的修为也已到了这个境界? 许恒明知不可能是虚言,还是不由问道:“此事,师姐是从何处听来?” 给许恒带来这个消息的,是有段时间未见的华飞花。 许恒的新洞府,虽然十分宽阔,生活却还是一般清简,客人来到,奉上的也是门中最常见的雪茶。 不过华飞花却喝得津津有味,直到听闻此言,才讶异道:“原来师弟还不知晓?” “听说各脉都已经有消息传出,只要有意愿的弟子,都可领受法旨进入小天,勘探地形,绘制舆图,调查生物、灵机、物产……当然,还有扫除威胁。” “门中会视贡献有所赏赐,不仅如此,只要不违法度,譬如灭亡生灵、竭泽而渔、破坏灵地……” “如此种种,其余正常所获,都可归己所得,不必交予门中。” “原来如此,那想来定是一场盛事了。”许恒如是说,心中却想道,这小天该有多么广阔,竟要发动门人入内勘探……至少,应当不是冰极天那样单纯的灵穴模样。 “正是。”华飞花道:“我这次来,就是想邀请师弟一道,和我约好的还有宗师兄、张师兄、王师弟。” “再加上师弟,我们一行五人,可以同进同退,师弟觉得如何?” “唔。”许恒目露沉吟,他对一方陌生的小天,自然极有兴趣,不过目前的阶段,似乎还是自身修行更为重要。 但若换一个角度,将这视作为门派出力的事,许恒倒是愿意去做,而且他还是乔澄一脉唯一的弟子,更该有此担当。 至于进入小天会有什么收获,相比起来,倒是无足轻重了。 想到此处,许恒微微颔首,应道:“也好,进入一方陌生天地,能有同门帮协自然最是安心,就依师姐之言吧。” 华飞花喜道:“既然如此,到时我与宗师兄他们领了法旨再来寻师弟,之后一同进入小天即可。” “善。”许恒微微一笑。 …… 许恒答应之后,两人又闲谈了颇久。 华飞花说,许恒不认识的张师兄、王师弟,虽然修为算不上高,但是一個习有望气之法,一个拜入门中之前,乃是风水术的传人,对于此行都是极有帮助的。 “如此说来。”许恒微笑道:“倒是我对此些一窍不通,恐怕帮不上忙。” “师弟自谦了。”华飞花却道:“我想,你如今的法力、法术,恐怕都在我们之上了吧。” 虽然三四年来,许恒已从初到天池山时的炼炁修士,修炼到了法力大成的境界,华飞花却还是玄光,不仅仅她,宗晋也还没能合煞。 华飞花说,宗晋来自雪山中的一个修行世家族,虽然不大,但是族中也有一条地煞。 这虽然是延续家族传承的宝贵财富,但若能够培养出一名凝煞修士,家族显然不会吝啬,可惜这条地煞却与宗晋道法不合。 若是以此合煞,以后就只能够止步于此,所以他还在苦熬,想要修出三昧火来,以期得到恩师认可,赐下合适的地煞予他突破。 她还说,独据一峰为道场,四代之中都没多少人有此待遇,而且不是修成了金丹,便是凝煞炼罡的师兄之中,有望上三品的人物,数来无一不是佼佼之辈。 许恒还在玄光炼法,就能得到玉台峰为道场,可见门中有多看好他的潜力,以后凝煞炼罡都绝不是问题。 许恒本来想说,是因功法特殊,才会被分到了玉台峰,可华飞花是个落落大方的人,对于许恒的待遇,并没掩饰过艳羡,却也绝无妒忌之心。 因此许恒反而不好过谦什么,只好说道门中安排他也无从揣度,华飞花只是笑而不语。 …… 送走华飞花后,许恒便又闭门开始修行。 或许是因全了仙胎道骨,或许是因凝炼法力本便不难,阴阳玉池又确实能够省却太多苦功,许恒进境实在飞快,短短时间内的修炼,成效已经十分显著。 他修行时,若有人在侧以法眼旁观,便能‘看’见,法力在他周身流动,时而汇聚成洪,时而化作千丝,时而化作苍龙,时而化作飞鸟…… 而在变化之时,虚空之中竟然似有无形的火焰,在起伏翻涌。 可分可合,大小如意,这就是法力凝炼到了一定程度,而且仍然随心,变化自由的征兆。 当然,这对许恒而言还远远未到尽头,不过他已初步体会到了法力凝炼的益处。 最为直观的便是,修炼法术之时,由入门到入微的过程变得分外简单,各种变化都能轻松驾驭。 至于那无形的火气,却是源于火灵珠的火性,也是火法上最直观的长进。 许恒甚至觉得,如此借助火灵珠修行下去,自己便能修出一种灵火来,全了玄霄五焰上法的第一重质变。 就如此,许恒各种功行,都在伴随日月轮转缓缓精深,直到一日。 许恒兀然睁开双眼,未点明火的洞室之中竟有一瞬生白,随后才缓缓敛去,只余一点深邃的眸光。 黑暗中,许恒抬头望去,望的不是穹顶上,不知因何缘由没有金辉流下的孔洞,而是远在此山之外的天。 不知为何,他竟感到了似乎天宇将要倾覆,又似天外有天,要将苍穹压塌,修道人趋吉避凶的本能,抑制不住地提醒不断,要他尽快离开此处。 “这是……”许恒眸光微闪,前不久才听闻了拘拿天地之事,哪里还猜不出来,这恐怕就是天外小天正在被拘往此处,甚至将要与此世连接的异兆。 许恒隔着洞室穹顶,似乎望向天空,心绪却已飘到了不知何处。 天外小天,究竟是在罡风大气之上,还是乾坤概念之外?若能目睹,拘拿天地又究竟是什么景象? 他很想离开洞府去看,但又知道其实只会一无所获,终究还是在心中寻了一个静字,选择安定下来沉着等待。 第八十一章 轻鸿剑 入天穴 那天宇将倾似的异兆,在第二日的夜中达到一个极限。 许恒不知外界如何,但他于府中独坐,直觉压抑到了极致,但是捱过去后,又觉轻松非常,似乎完成了什么修行,法力又更凝炼了一分。 而自之后,异兆也伴随日落月升开始缓缓消退,直到第三日时,终于彻底恢复正常。 想来天穴之事,当已尘埃落定,不过玉台峰洞府的禁制被触动时,却已经是第五日了。 许恒长身而起,轻轻一振袍袖,大步出了洞室,打开门户,见到的果然正是华飞花几人。 “许师弟。”先与许恒打过招呼的,却是宗晋,许恒还了一礼,发现几年未见,他的模样有些变化。 锦衣华服,换成了寻常的道袍,金冠玉带,也换作了朴素的装饰,还背负着柄桃木法剑,似从世家公子变成了道门清逸之士。 许恒也不好说,宗晋是变化了风格,还是因为要做正事,才换了一身利索的装扮,因为他见华飞花换了衣裙,其它两人也是准备颇全。 倒是许恒自己身上,只是一件最寻常的白衣。 “我是否也该置备一件法衣了?”许恒心中正想之时,华飞花已给他介绍起了余下两人。 学有望气术的是张显,身怀风水术的是王尧,他们与宗华两人不是一脉,而是六师叔萧山的弟子。 六师叔萧山乃是赫赫有名的剑仙,两人学得也都是剑术,只是没有得到真传。 许恒与两人一一见礼,忽然想到什么,便问道:“郑简郑师兄,应该也是六师叔的门下,两位可识得么?” “原来许师弟认识郑师兄么。”张显提起郑简,似乎有些推崇,因为郑简喜欢与人交流剑术,不管对方造诣高低,所以对不少喜好剑术的师兄弟都有指点之恩。 许恒深以为然,因为他也是因此,才与郑简偶然相识。 “可惜。”张显叹道:“自从斗剑输给‘轻鸿剑’孔南丘后,他就离山游历去了,几年未有音讯。” “轻鸿剑孔南丘?”许恒直觉似曾听闻,正自思索,张显便道:“不错,就是三仙四秀之一的轻鸿剑。” “三年前,此人带着他的几个师弟来到雪山寻药,不知为何与四师伯一脉的钱羽钱师兄起了冲突,还折辱他法力不济。” “郑师兄他们皆气不过,便去为他讨个说法,交手倒是互有胜负,可郑师兄却在孔南丘的手中吃了瘪,最后还是孟师兄出面才平息了此事。” 许恒听着,微微皱起眉头。 他与郑简,不过一面之缘,却没想到随口一问,竟然牵扯出来这么一段往事,不仅关乎钱羽、孟浮生,还涉及到了‘三仙四秀’。 “好了。”华飞花见气氛有些低沉,忙道:“往事何必穷究,我们已经领了法旨,不如还是动身吧。” “正是此理。”宗晋说着已将龙驹车放了出来,招呼众人乘上车辇。 许恒进入冰极天时,仅靠一道符箓便出入,但见宗晋模样,这次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许恒也不多问,便从善如流上了车驾,宗晋将龙驹车驱起,竟然一路拔升高度,直入云中,朝着天池山中的一座罕见高峰而去。 片刻之后,一道巨崖出现在烟岚之中,龙驹车奔往巨崖而去,其上倒是已有人在,不过数量并不算多。 这是因为许恒他们其实已经来晚一日,倒不是因为别的原由,而是华飞花他们,为了谨慎起见,选择了等待第一日探索的消息传出。 这些事在来路上已经说过,许恒觉得也是情理之中。 很快,龙驹车落在巨崖之上,许恒四扫一眼,发现东边的崖边,有道薄薄白气延伸往空中,似是一座云桥模样。 云桥的两侧,立了两块大石,左边是个无字的碑,或许是因小天还没定下名字,右边却是個粗犷的石像,与藏书阁那具石像十分相似。 果然许恒一行人收起了龙驹车靠近前去,石像便活了过来,开口道:“请示法旨。” 华飞花从纳物袋中取出一道金符展示给它,它又开始背起不得灭亡生灵、不得破坏灵地等规矩,连篇累牍之后,才道:“准入天穴。” 华飞花朝宗晋点了点头,他便当先走上云桥,几人随后跟上。 许恒最后踏上云桥,走着走着云雾渐浓,以至于前人身影都掩盖了些,不由眉头一皱。 他快上前了两步,却忽然间,似乎感觉穿过了什么东西,脚下云桥的虚浮之感也化作了实地。 宗晋几人并没有走散,已经停下脚步,等待的同时,也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片朦胧的天地,没有天日,但却有光,只是不知从何而来,而且颇为暗淡。 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漉漉的水雾,更叫人难以看清什么东西。 许恒眉头微皱,念头一动,凭空忽然蓬地现出一团火光,放出光热,逐退了些水雾,虽然能见度依然不广,但是照见之处,至少叫人安心不少。 华飞花朝许恒点了点头,在四周走了一圈,似乎找到了什么标记,这才道:“果然,虽然因为天地运转,不同时间进入此间会有些许偏差,但仍恒定在了一定范围之中。” “这里便有门中师兄留下的符印。” 宗晋点了点头,说道:“就按原定计划行进吧。” 他说的计划,是先沿着门中师兄探索过的道路走出一段距离,再往另外一个方向谨慎探索,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之下再去探索。 此事几人已经议定,也没有人忽然生变,宗晋便在前方带路走去,只是还没走出多远,雾气之中就有嘶吼之声忽然传出。 “这!”王尧往声音传来方向望去,见有两道森森目光穿透雾气射来,似乎已逼到了极近之处,心中不由一跳,下意识便祭出了飞剑。 但下一瞬,那处却有一道焰光爆发出来,化作汹涌的焰浪,翻腾、起伏不休。 王尧只是望着,都觉浑身似也有火焰要燃起一般,只是并不灼热,倒是温暖非常。 只片刻,那嘶吼声便在焰浪之中没了声息,旋即火光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下意识回头去望,只见许恒双手拢在大袖之中,淡然而立,身旁只有一蓬光焰,在空气中微微摇曳着。 第八十二章 地煞 一切发生在弹指之间。 此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却已只能见到焰浪的余光。 华飞花瞧了许恒一眼,不由说道:“许师弟的火法好生迅猛。” 许恒微微一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驱着火焰飞去逐开雾气。 他施法时有所留手,没将那雾里的东西烧成灰烬,火光逐开雾气一瞧,原来是头三丈来长的异兽,模样与虎豹有些相类。 宗晋走近两步细瞧了瞧,说道:“没见过的兽类,应该是这小天中独有的生灵。” “虽有雾气阻隔感知,但是能悄无声息逼近我们,应该有些神异之处……昨日探索的成果中有记录这种兽类吗?” 华飞花应道没有,宗晋便道:“那将兽尸收起来交予门中吧。” 三言两语间,已经定了下来,华飞花便取出了一口公用的纳物袋,将那焦黑的兽尸收了起来。 她会负责此行的记录和采集,这些都是已经商议好的,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经历这不算风波的小小事件,倒似乎冲淡了来到陌生地方的紧张,一行人重新踏上前路,气氛反而轻松起来。 张显便道:“这昏天暗地的模样,真看不出来会有那么富饶。” 小天探索的情报,是所有领受法旨的人,都可以直接查阅的。 来此之前,华飞花便抄录了一册,毕竟是要来到一方陌生的小天,众人自然都认真看过。 虽然只是一日的探索,但已能够看出这座小天的完善,不仅记录了十几种或者独有,或者外界便有的生灵,还有各种富饶的物产。 据说有某位师兄,在小天中发现了一整条赤精元铜的矿脉,那可是十分罕见的宝材,虽然要报予门中知晓,但是自己开采少许,也足矣炼制一柄质地上乘的飞剑了。 “如果我们也能找到那条赤精元铜矿脉。”张显道:“那就不虚此行了。” 他也是修炼剑术的,自然颇为艳羡,不过这些东西册子之中只是一笔带过,重点注明的,还是在一些可能造成威胁的东西之上。 毕竟共享情报的目的,是保障门人弟子的安全,而不是使他们平白获取前人的成果。 所以张显真想找到那条赤精元铜矿,只能靠自己的缘法。 华飞花道:“哈,这就要看师弟的本事了,凭你的望气术,再有王师弟的风水术相助,说不定真能找到什么灵脉、矿脉呢?” “哎。”张显却道:“有这雾气妨碍,望气术恐怕难以发挥作用,还不如撞运气来得实在……” 许恒其实觉得,这座天穴可能会在之后开放给门人修行或者寻药采矿,所以才会有这一次探索,要将许多东西查明。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所以他并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听着其他人闲谈。 他们走的是门中师兄探索过的方向,除了偶遇一头异兽,一路过来倒是没再出现什么危险,但也没有什么收获可言。 因此说着说着,张显便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说道:“我们已经走出这么远了,是否应该换个方向?” 华飞花道:“我们的计划本来也是如此,不过该往何处去呢?” 这时,除了许恒之外话最少的王尧却忽然道:“几位师兄、师姐,小弟有个提议。” 宗晋转过头道:“师弟直言便是。” 王尧点了点头,便朝某处一指,说道:“按我们一路走来的地形,往此处去应该有片‘积势’的谷地,或许可以过去看看?” “哦?”宗晋眼前一亮,积势之谷,可能汇聚灵气,或许便有什么灵物生长,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心中肯定了王尧的提议,不过还是问道:“华师妹和两位师弟意下如何?” 许恒几人自是从善如流,于是一行人便换了一个方向,由王尧指路前行,果然能够感到地势一路走低,未久一片谷地出现在了眼前。 不过谷地本便积势,因此雾气更盛,瞧去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宗晋见状道:“诸位师弟师妹,且不心急。”便在腰间一拍,放出了一只碧色羽翼的雀儿,朝着谷中飞去。 他闭上双目,似在借着雀儿探查谷地,片刻之后才睁开眼,面上却露出了些失望,说道:“没有什么危险,不过似也没有灵物生长。” 华飞花道:“那我们再往别处?” 张显却不认可:“都已来了,也该下去探查一番才是。” 宗晋也不着恼,便道:“张师弟说的也有道理,那便下去探查吧。” 其他人也没有意见,于是纷纷纵身跃下,众人都是修成了法力的,自然不惧深谷,很快落到谷地。 许恒轻飘飘落在地面上,感受着足底坚硬,不由朝下看了一眼,这谷底的地面竟然还是怪石乱岩,没有灵物生长倒也是情理之中。 果然众人走了一圈,也没什么发现,王尧便有些歉意道:“是小弟学艺不精,判断有误,还请师兄师姐见谅。” 宗晋摇了摇头,华飞花也道无妨,许恒却见张显一直看着某处,目中似有光芒闪烁,于是循目望去,虽然瞧不清楚什么,心中却忽然有些悸动。 他想了想,还是启声问道:“张师兄可是有什么发现?” “这……”张显沉吟许久,还是道:“我要细瞧一瞧,还请诸位与我一道。” 众人自无不可,跟着张显而行,他一路走走停停,有时还挺下来往地面上望,眼中光芒更盛,显然虽说有雾气阻隔,实则运转着望气之术,而且有所察觉。 渐渐的,众人已经横穿谷地,到了边缘之处,依然没有什么发现,可是张显面上却是出现了激动之色,猛一驻足,口中念道:“果然不错,果然不错!” 几人都有些讶异,宗华二人正要发问,张显却已喜上眉梢,朝着地下一指,说道:“这谷底的地下,定是孕育着一道地煞!” 许恒眉头微微一皱,一直颇为沉着的宗晋却已身躯一震。 “什么?”他的声线竟似有些嘶哑,缓了口气才道:“张显师弟,你可看好了,此处真有地煞?” 第八十三章 人影 若真孕育着一道地煞,价值可真不在什么灵脉、矿脉之下,若与道法契合,那更是什么也换不来的机缘。 “师兄放心。”听到宗晋之言,张显自信非常,应道:“我再三确定,定不会有看走眼的可能。” 宗晋为合煞之时困郁许久,一时竟然乱了心境,用了片刻才抚平下来,说道:“若真如此,我们此行可真大有所获,也不知道会是何种地煞,又是什么品相……?” “什么地煞,我们下去一观不便知晓了。”张显道。 宗晋沉吟道:“我们一行人中,并没有谁精通土遁术吧。” “地煞深藏地底,却有气机露于地表,一定是有隐秘的通道。”张显道。“找到此处,便有可能进入地底,即使不能直达地煞所在,也能采得些许浮煞鉴别。” 宗晋眼前顿时一亮。 “师兄!”华飞花眉头微皱,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已接连失态,接过话道:“师弟此言太过理想了,不定只是透过大地的缝隙或者气孔才有气机外泄而已。” “不可能。”张显道:“若是如此,以我的造诣,有这雾气妨碍,当不可能轻易察觉,一定有通道!” “只是会在何处呢……”说着,他也沉思起来。 这时王尧不太确定道:“或许,我能尝试找到此处?” “是了!”张显一击掌,大笑道:“怎么能将师弟忘了,快快施展手段。” 许恒一直没有说话,在他看来宗晋张显两人其实都已乱了心性,只是表现不同而已。 但这都是人之常情,并无什么指摘之处,所以许恒只是默默跟着。 可是不知为何,他总有种心悸之感,虽然说不清道不明,许恒却不会选择忽略。 修行人贯通天地之桥,与外天地时时交汇,很多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接受到的什么讯息,常常便会‘心有所感’,这都绝非虚言。 许恒思考着这种感觉的来处,跟着其他人在王尧的带领下兜兜转转,终于驻足下来。 王尧指着山壁上的一处缝隙,说道:“若我所料不差,应是此处吧。” 许恒抬目去看,见那缝隙只有约莫一个人侧过身的大小,不知道有多么的深,望去里面只有一片漆黑,显得幽邃至极,心中那种微妙的感觉忽然到了一个界限,化作对危险的直感。 他不由眯了眯眼。 这时张显似乎正在对着里面望气,欣喜已经完全形于脸上,说道:“对极,对极,就是此处,我们就从此处进入。” 许恒正要出声,宗晋却忽然道:“师弟莫急,待我施法查探再说。” 许恒看了宗晋一眼,或许趁着短暂的时间,他也稍微调整了心态,变得冷静下来,这才收回了话。 宗晋手掐法决,似在默念咒语,袖中便有一道烟气飞出,缓缓凝聚成了一尾灵蛇,朝着缝隙一钻便消失在了幽邃之中。 过了片刻,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收起了法决,却是陷入了沉思。 张显忍耐了一会儿,还是不禁问道:“宗师兄,究竟情况如何?” 宗晋道:“进入其中约莫百丈过后,缝隙便会变得宽敞,一路蜿蜒向下,直到一个地下空间之中。” 迟疑了会,他接着道:“到了那里,便有十几道岔路,我分辨不出该往何处,便随意选了一个方向探查,可没进去多深,便忽然没了感知。” 华飞花道:“这么说,里面恐怕有危险。” 张显却道:“是不是距离太远,法力散了?” 宗晋沉思许久,才道:“或许如此吧,但无论如何,都要保持警惕才是。” 言下之意,却已经是有了入内之意,张显顿时喜道:“这是自然之理。” 宗晋点了点头,朝几人道:“我欲入内一探,诸位可要跟随?” 这次他问的不是意下如何,而是可要跟随,显然自己已经有了主意。 许恒皱了皱眉,他知道宗晋是意识到了危险的,但还是决心入内,自己再说什么恐怕也是无用,毕竟对那‘危险’,他也只是心有所感而已。 张显比宗晋还要心头火热,自然不必多说,华飞花与宗晋十分要好,很快作出了决定,王尧不想脱离团体,于是也答应下来。 许恒见状,暗暗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与他们同进同退。 他倒不至于被团体裹挟,只是认真想了想,他与宗华两人毕竟也是朋友,而且对那危险的感觉,也没有到如芒在背的地步,还不至于把他吓到,多抱一分警惕也便是了。 宗晋见众人皆应下来,也不多言,抱拳示意之后,便带头在前钻进了那缝隙。 虽然需侧着身,但是众人毕竟身怀法力,也不觉得艰难,进入其中有百二三十丈后,缝隙果然开始变宽,于是下行速度也便更快,很快眼前微微一阔,众人已经到了宗晋说的空间之中。 这個地下空间果然十分之广,四面望去有七八个洞穴隧道,通往不知何处,至于地底裂隙更是不少。 “张师弟。”宗晋停下脚步,望向张显,张显立马会意,开始施展望气术寻找地煞源头,只是转了几转,面上却是露出惑色:“怎会如此……到处都能通往煞穴不成?” “嗯?”宗晋皱了皱眉,知道他是依仗不了了,索性道:“既然如此,那就一一探查。” 说罢,就带头往最近的洞穴隧道而去,几人正要跟上,华飞花忽见许恒静静站在原地不动,便唤道:“许师弟?” 许恒没有回首,目光转过几个洞穴,却忽然道:“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嗯?”华飞花正要发问,宗晋却是目光一凝,脚步顿了下来。 宗晋不是被许恒的话吓到了,而是作为除了许恒,在场修为最高之人,也已感觉到了异常。 张显几人见状纷纷反应过来,抬目望去,却见一下时刻,正前方洞穴的阴影之中,竟有一双脚踏了出来。 “什么?”张显心中一震,环视一圈,赫然发觉不知何时,四面八方都有道道‘人影’出现在了洞穴之中。 第八十四章 何来僵影焰风焚 人? 在这地底不知多么深的地方,怎么会有‘人’? 这座被师祖拘来的天外之界,又怎么会有‘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形中,出现仿佛同为‘人’的身影,竟比任何神魔鬼怪都更叫人惊怖,一时几人心中多少都有所悚然。 许恒眉头一皱,身旁的火焰忽似添油了般,剧烈燃烧起来的同时,更有光芒大放,仿佛有一个明亮的圈从焰光之中扩大开来,将整个地下空间的黑暗全部逐退。 明光之中,那道道人影终于现出了真身。 那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尸,又或者说——僵! 这些僵,各个青面獠牙,肌体强健而皮无光泽,隐隐煞气缠身,凶厉无匹。 更诡异的是,这些僵的身上,竟还披着甲胄,有的甚至还执着兵器。 众人瞧清模样,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更觉得蹊跷起来。 僵乃尸所化,这世上有自然化做僵的尸,但没有自然诞生出来的僵,至少以在场之人的阅历之中,没有这种存在。 所以有僵定先有尸,可是尸又从何处来? 绕到最后,这座小天之中,终究还是有人,总不可能这些僵尸,会是同门的师兄弟带来或者炼成的? 且不谈僵尸不是一两日能炼成的,众人也不相信,会有胆大包天的狂徒,敢在门中师长的眼皮底下做出养尸炼僵之事。 在这地穴之中,竟然撞见僵尸,背后究竟代表什么,实在难以捉摸。 不过众人已经无暇多想,因为黑暗被逐退的同时,战斗也已同时被引燃了。 许恒修行以来,历经几次斗法,竟然次次都是生死厮杀,不知不觉便养成了不动则已,动则定以雷霆万钧之势的习惯。 在火光照出这些僵尸模样的同时,在它们的皮肤上、甲胄上、僵毛上,已有火星跃动,火焰蓬然升起,须臾便往浑身上下燎去,要将它们淹没在火海之中。 不过如此多的目标,难免分薄火力,而且许恒也是首次尝试,如此一心多用的施法,对于法力的分配也有不均之处。 有僵尸瞬间淹没在了火海之中,发出痛苦的咆哮,飞快化成了灰烬,也有的僵尸抗着火焰发出怒吼,从洞穴之中冲了出来,想要发起反击。 宗晋一声沉喝,顶上骤然大放玄光,袖中再次有烟气滚滚而出,化作虎、豹、蛇、鸟四种模样,朝着僵尸杀去。 他法力化出的这四兽,似乎各有特点,虎豹迅猛而具杀伤威力,蛇鸟灵敏而有缠击滋扰之能,互相配合之下,轻易便将冲击上来的僵尸群杀了个对穿。 而他一动起手,张显几人终于如梦初醒,纷纷施法应对。 众人毕竟都是大派弟子,对付区区僵尸,还是能够手到擒来,一时便将僵尸打的溃不成军。 可即使如此,众人心中仍是难免沉重,因为那些洞穴之中,竟然还有僵尸不断涌了出来,王尧法力最弱,杀退数波冲击,已是有些气喘,不禁喊道:“这地底下究竟有多少僵尸?” 没有人应答,因为众人都在专心退敌,只有许恒一直留有余力,但他这么做不是因为想要置身事外,而是因为他能感觉得到,还有更大的威胁隐藏着。 许恒维持着法术,所有从洞穴闯入此间的僵尸都会燃起,那些火焰之中,蕴含着太阳之力,即使不能焚尽,也给这些僵尸带来巨大的伤害。 但他本人,却望着一個幽邃的洞穴,这个洞穴涌出的僵尸尤其的少,但他总觉其中似有一道目光,正和自己对视。 “退吧。”许恒说道:“如此僵持下去,不是明智之举,现在退回地面才是上策。” 张显喘了口气,说道:“区区僵尸而已,我不信杀不完……” “张师兄!”这个时候,华飞花双眉倒竖,竟然抢在许恒之前,喝道:“你利益熏心了不成!这些僵尸根本杀之不尽,若等力竭之时,想退也已晚了!” 张显面色一阵变幻,不由看向宗晋,却见他也面沉似水,目光扫射着几个洞穴,终于还是说道:“走,王师弟先退。” 王尧松了口气,他修为太浅,已经支撑不住,但又不敢独自逃走,听闻此言顿时如蒙大赦,连忙腾起了身,飞往原路。 “都走,动作快些,我来断后……”宗晋催促着张显和华飞花跟上,又看向许恒,他却动也不动。 许恒淡淡道:“宗师兄,你在前吧。” 宗晋还要说什么,但随许恒话音落下,空气中的火气猛然腾盛起来。 整个地下空间似乎都被点燃了,道道焰风凝聚出来,席卷之处,所有僵尸都在化作灰烬。 宗晋目光一震,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师弟的法力法术,已都远在自己之上。 他想到自己在合煞关头蹉跎的这几年,有种复杂的心绪,对那道地煞的渴望似乎又升起来了一瞬。 不过最终,他还是将杂念压了下去,沉声道:“师弟快跟上来,若是力有不逮,我也可以交替抵挡。” 许恒微微点了点头,宗晋终于腾身而起,追在张显身后退去。 许恒见状,却没动作,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在看着那个洞穴,他隐隐感觉到那里面的‘东西’,其实也在忌惮他的法力。 那东西并没有智慧,它不懂得判断形势,只觉得许恒法力汹涌,威胁无比之盛,所以不敢贸然现身。 但是许恒知道,就像自然界中猛兽的对峙一般,若他退去,在那东西看来就等于示弱,反而会立即杀了出来。 所以他在等,等宗晋他们离开了一段距离,这才沉气运起法术,只见焰风汇聚而来,化作一道雄雄火墙挡住来路,与此同时他的足下也有焰光一闪,整个人拔地而起,朝着来路冲去。 他竟然在这狭窄曲折的地底缝隙之中,施展遁术穿行。 果然正如许恒所料,在他离开的瞬间,洞穴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咆哮,地底竟也微微一震,无数石砾娑娑掉落下来。 但是许恒已经无心去理,他正以以极快的速度穿行在地底缝隙之中,不得不全神贯注。 幸好,得益于凝炼法力的进境,他的火遁已经到了入微境界,运转起来更加随心所欲,还得益于他关键时候,便无比清醒的状态,能在如此快的速度之下敏捷的反应,甚至得益于他曾下苦功,研究将身形练的灵动的办法。 许恒隐隐生出一种感觉,这就是初窥门径身法篇中,描述的‘自由无拘’的境界。 许恒都没意识到,自己面上竟然露出十分轻松的神色,在地底通道中电闪而过,不片刻便到了缝隙变窄的地方。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宗晋竟然在此等待。 他见许恒出现在视线尽头,竟以如此快的速度直冲而来,目中忧虑转为惊讶的同时,也已反应过来,顿时一言不发,钻入缝隙之中,朝着地面而去。 许恒望着宗晋进入之后,留下的狭小缝隙,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冲动,他想尝试化火直接冲了过去,甚至能够感到,自己只要念头一动,便真能够化为火焰。 但最终许恒没有做出这个选择,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法力,不足以支撑自己做到,若真一时冲动,可能遁出去的同时,就真的散成流火了。 许恒深吸一气,遁速渐渐放缓,同时身形一侧,自然而然转化为了法力裹着身体飞腾,以一个仍旧不慢的速度通过缝隙,几乎就贴在宗晋之后出了地面。 华飞花几人正在地面焦急等待,见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缝隙,终于松了口气。 她正要说话,但是许恒甫一现身,却是片刻也不舒缓,便又折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 这一口气,仿佛卷起了狂风!众人愕然看着他这一吸,空中的气流肉眼而见汇聚而来,被他一口吞入腹中。 但更叫他们惊震的是,许恒动作的同时,天门之上骤然大放光芒!一道恢弘玄光冲天而起,洞穿漫天雾气直贯云霄,去到不知何处。 “如此法力……”宗晋不禁昂首望去,心中大震,他曾见过孟浮生外放玄光,同样是上乘道基,孟浮生法力大成之时似乎也没有如此声势啊! 不过许恒外放玄光,当然不是为了震惊同门,而是正在全力搬运体内法力,伴随着自己这一口气—— 许恒猛地一吹,爆风裹挟着焰浪狂卷而出,汹涌呼啸着贯入地底缝隙,似乎将里面彻底点燃了般,直到许恒停止施术,缝隙之中仍有火光透出,望而可见焰浪翻涌。 “吼——!”隐隐的,缝隙之中似有遥远的怒吼传来,谷地竟都微微震颤起来。 但是直到焰光熄灭,那至始至终都未曾谋面的东西,还是没有冲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被焰风生生烧成了灰烬,还是退回了地底深处。 这时众人才回过神来,华飞花连忙问道:“许师弟,你没事吧?” “我不妨事。”许恒缓缓送出一口气,收起玄光不再外放,这才应道:“不过法力耗费了些。” 第八十五章 纯白氤氲 这是一片朦胧的天地,没有一处不是布满蒙蒙雾霭。 相比起有地形、地势可为对照,时而还会有同门留下讯息指示的地面,空无一物的天空显然更加危险,若在其中飞遁,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迷失。 所以进入小天的玄微弟子,很少会有人选择在高空之中飞遁。 当然,自也会有例外,若是修成金丹的人物,天罡大气之中都能来去自如,又怎可能会被区区雾气迷障。 此时天中,便有二道并肩乘气,飘逸而遁,谈笑洒脱。 其中一人便道:“师兄离山才不过十年吧,便又有了如此进境,看来出神入窍之日也不会太远了。” 他所说的,除了李临泉外,自然不会再有他人。 李临泉微笑道:“想要化神而出,仍有至少十几年的苦功要做。” 闻者颇觉无言,这话乍一听貌似谦虚,可是‘十几年的苦功’,对于金丹修士又算什么。 求道之路愈行愈艰,到了这一境界,有时一点进步都是如越天堑,何况出神入窍,又是一重全新天地,彼辈多少金丹,苦求八百寿尽,始终不能得望一眼。 若此言不是李临泉所说……刘正齐定会觉得,大言炎炎之辈,拿腔作势可笑至极。 但既然是李临泉所说,那么如此云淡风轻,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刘正齐正想说些什么,忽觉李临泉面色一动,旋即眉心兀地有道神光大放,扫遍天地界,洞穿幽冥雾,去到极远之处。 “这是出了什么情况不成?”刘正齐心中一动,循着神光望去,忽见那里竟有一道玄光冲天而起,仿佛昼光逆照,隐隐竟有照澈迷雾之势。 “咦……”刘正齐沉吟道:“这法力性质,是乔师叔门下的许师弟吧。” “许师弟吗。”李临泉想起那偶然的一面,那时他才将将法力大成吧,这么快就又有了不小的进展,不由暗暗点了点头:“不愧是得到玄虹剑择主之人。” 刘正齐当然不知道李临泉心中所想,否则定要大吃一惊,他只是看着远处玄光,发现那冲霄之势维持了片刻,缓缓降落下去,说道:“看来只是小麻烦而已,许师弟应当自己处理妥当了。” “嗯。”李临泉点了点头,说道:“走罢,还要寻那‘天外神将’的所在。” 言罢,便见神光一敛,被李临泉收回眉心之中,两人也皆收起关注,继续寻着原本方向而去。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还在更遥远处,有一团几似凝成了实质的纯白氤氲,本来静静伏在大地之上,随着许恒玄光冲霄,忽然一震,紧接烟岚似滚似流,竟是整团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 谷地之中。 许恒的法术虽已停下,谷中却还有股燥热之气萦绕,竟是久久散之不去。 众人身处其中,心中多少有些震撼,宗晋便不禁道:“师弟法力之强,实乃我生平所见玄光修士之首……” 不愧当得乔师伯的开山弟子,这句话他收在了心中。 毕竟三代之中,除了乔澄一直没有收徒,其他人门下的首徒,都已经是玄微年轻一辈的顶梁之人。 许恒微微一笑。 他本来也筑成了上乘道基,而无论《玄门冲和篇》还是《上应真阳宝箓》,都有些法力浑厚的特性,后来还服过仙丹,吸收过龙力草,法力自然强横。 但要说玄光修士之中,有没有人能够与他比较,许恒觉得当不至于没有,只是宗晋没有见过罢了。 因此他听闻此言,心中也未生出什么波澜,只是说道:“虽然暂时逼退了那些地底僵尸,但还没到松懈之时,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是了。”华飞花道:“而且那地底为何会有僵尸,也实在诡异的紧,我看还是回返山中,赶尽禀报上去为好。” 宗晋看了那地底缝隙一眼,轻轻一叹,也点头道:“师妹言之有理,而且我们都耗费法力不浅,也不适合再探索了,这便走罢。” 张显不禁道:“可惜没有找到那条地煞……” 说着说着,却拍了拍脑门,叹道:“罢了,多少也是功劳一件。” 王尧修为最浅,状态也最萎靡,自然没有异议,于是一行人来到小天之中,历经一场鏖战,也未得到什么收获,竟就如此踏上归途。 但或许正是应了否极泰来,众人明明原路回返,路上竟是忽然闻到清香飘来,张显兀地精神一振,说道:“这是有灵药长成了,而且如此芬馥,定然不在少数……!” 或许也是不想再被呵斥‘利益熏心’,他瞧着众人颜色,问道:“要过去看看吗?” 宗晋沉吟道:“若有灵药长成,采上一些倒也不费功夫……许师弟以为呢?” 许恒觉得已经离开谷底,倒也不必扫兴,便点头道:“我也没有意见。” 于是一行人寻着香味而去,走出颇是不近的一段路,雾气之中终于出现一片淡紫色的花田。 众人细瞧了瞧,没有一人说得上来这是什么品类,面上反而都有喜色,发现了一种全新的灵草灵花,怎么也是功劳一件,若是有些特殊的药效,那更再好不过了。 华飞花督促着众人谨慎采摘,不可坏了规矩。 许恒见状也选了几株成熟的采下,正收进了纳物袋中,偶然抬眼一望,目光忽然一凝。 只见视线尽头,正有一团纯白氤氲滚滚而来,所过之处,排开雾气,吞没一切,诡异非常。 “怎么了,师弟?”华飞花采完了药,见许恒神色不对,便问了一声,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忽见纯白氤氲滚滚而来,不由讶道:“这是什么?” 许恒先是摇了摇头,他没有感到任何危机袭来,不过眉头还是皱了起来,毕竟与普通的雾气相比,这团纯白氤氲实在太过违和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许恒有些不安,说道:“看此物正是朝着此处而来,我们还是躲开为妙。” 却没想到,此言一出,那团纯白色的氤氲却似暴动了般,陡然汹涌起来。 第八十六章 脱身 “不好。”华飞花面色微凝,当即发出警示:“事有古怪,不要再逗留了。” “那是什么?”众人反应过来,齐齐出了花田,见那白气滚滚而来,各自惊疑不定。 宗晋眉头一皱,与华飞花对视了一眼,展现出了果断,毫不迟疑道:“我们朝着回返的路躲避。” 言罢足下一点,便朝原路疾掠而去,显然已经动用法力,只是贴着地面飞腾。 众人毕竟刚刚历经一场艰险,心中的弦还微微绷着,当即纷纷跟上。 许恒没有坠在最后,但却始终分心留意着那纯白氤氲的动静,照理而言众人飞离花田,已经偏离白气的前进方向,但那白气果然调转而来,而且来势越来越加汹涌,眨眼已经追过小半距离。 许恒眉心一拧,虽然不知道被那白气吞没,究竟会发生什么,但这种未知恰恰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想到此处,他目光一定,再不去关注那白气的来势,却将声音凝作一线,传进其他人的耳中:“诸位,且莫抵抗。” 众人反应过来,还不知他意欲何为,许恒已经沉气一喝。 一抹焰光从他身周生出,飞快弥漫开来,转眼已将众人包裹在了其中,却没使他们受到任何火焰之灼。 “火遁?”宗晋才猜到许恒要做什么,下一刻火势赫然凝聚,不再弥漫,却将众人裹着,化作一片赤霞朝着来路疾遁而去。 施展遁术携人,远不如云法一般轻松,尤其火遁这种性质猛烈的遁术,一个不慎还有可能伤及他人。 不过许恒火遁臻至入微,已能挥洒自如,虽然首次尝试,还是十分轻松便已做到,于是法力一催,将众人裹着疾行起来。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随他火遁一起,那团白气竟也越发躁动,似被狂风卷着一般朝前狂涌,滚动之时真有一股浩浩奔流之势。 “这是?”众人回头望了一眼,见此情形,才知晓许恒为何如此急迫。 眼见距离飞快逼近,张显有些惊疑,不禁道:“这又是什么鬼东西?这座天穴究竟有多少古怪……” “张显。”宗晋喝道:“还不闭嘴。”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话出口,却似乎有对祖师不敬之嫌,连忙噤声。 宗晋见状,面上凝重之色却没退去,沉思少息掐起法决,口中念念几句,喝了一声:“风来!” 于是平地便有风起,却非是想助力许恒飞遁,因为火遁运转精妙非常,不是单凭一股火势那么简单。 所以宗晋法术一出,却朝后方卷去,直直冲向那团白气。 许恒眉头微皱,因为这种举动,也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变化,不过转念一想,如此或许也能试探一下那东西究竟什么底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宗晋的风法卷去,既没有吹开、冲散白气分毫,甚至也被吞没进去,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宗晋面色微变,沉声说道:“我的法力一入其中,立即运转不灵没了感应。” 许恒镇静点了点头,却忽然道:“师姐,可能催动法旨了么?” 想要出得天穴,却要回到小天与天池山的交汇之处,再将法旨催动,外界自然会有法力接引。 他们正在快速逼近来处,只要脱离天穴,无论那白气中蕴含什么凶险,自然都能脱身。 华飞花也知晓此理,早早就已取出法旨,但是上面符箓却是黯淡无光,只能应道:“不能。” 许恒闻言也不再说,自全力催动着遁术,法力运转到了极致,玄光又复透体而出,没想正是这时,他忽然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之感。 他感受到一种垂涎,一种饥渴,一种欲望,化作实质一般冲入他的脑海。 “莫非这东西,是冲我而来的?”许恒念闪而过,面上又凝重几分。 如今他全力飞遁起来,那真要比曾经搭乘过的什么法器要快上不知几倍,但在这种情况之下,仍在被以极快的速度追近距离。 只是几个眨眼间,那纯白氤氲已经到了身后,甚至白气翻涌之中,隐隐似有朝前延伸之意,仿佛一只只手要探出来,尝试触及几人。 王尧身位在后,回头一望,赫然发觉白气已经触及焰光,便将那抹火焰直接吞没了般。 他骇了一跳,下意识便放出飞剑去斩,却没想到剑光一入其中,竟也瞬间断开感应,完全没了踪影。 丢了飞剑,心痛无比不谈,反噬之下更有一种撕裂之感,王尧面色顿时苍白起来,不禁大叫道:“师兄……!” 许恒面色微沉,焰光陡然变化,朝自身回涌的同时,也将众人聚拢了几分,同时速度又是一提,竟在裹带着几个同门的情况之下,隐隐突破了自己修炼时最快的飞遁速度,猛地朝前又窜出去数分。 这自然是喜事一桩,但是许恒此时无暇顾及,只是猛冲出去一段,终于望见熟悉的地貌,喝道:“华师姐。” 华飞花一直全神贯注盯着法旨,她并没有耗费法力,额角却已隐隐渗出汗来,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看见法旨上黯淡的符箓,隐隐透出一丝金光。 她眼中露出喜色,顿时将之触发,几乎只一瞬间,便有一道莫名之力量凭空而生,降临在了众人身上。 下一刹那,许恒几人竟是凭空消失在了原处。 “……!!!” 那纯白色的氤氲吞没了原处,可却一无所获,猛然翻涌起来,似有无比的愤怒想要发泄,甚至隐隐膨胀起来,竟然似要往着何处‘挤’了过去一般。 但下一瞬,它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竟以与着来时仿若的速度,迅速消失在了此间。 …… 许恒正在遁行之中,只觉忽有一股力量从不知何处生出,降临在他身上。 这股力量,似乎一道生于无比遥远之处的‘漩涡’,要将他裹着往去,又似乎有一只大手,隔着薄薄一层的‘水面’一捞,就将他捞了出来,曝露在空气中。 许恒一恍神,这才发觉众人竟然已经回到天池山中,正身处在那巨崖之上。 第八十七章 上古秘辛 华飞花几人领受法旨,是为了在天穴中有所收获,哪里想到会有这种凶险,出得天穴皆是有些惊魂未定。 而且众人这一行,毕竟发生了不少出乎预料的状况,有人想要修养生息,有人想要禀报师长,但又不是一脉所出,因此很快各分一路,自行其是了。 许恒与他们告了别,便独自朝着悬照峰而去。 小天之中竟然会有僵尸,本便是件离奇之事,后来遇到的那白气更是诡异非常。 他不明白,这座小天内里形势若真如此恶劣,师祖为何还会将它拘来,想要化作山中天穴? 是另有内情,还是拘拿天地这等神通,其实也需偶然间的机会,所以没得选择? 而且他不觉得,门中高人会在对内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允许大量门人弟子入内探索,至少天池玄微一派不是如此风格。 因此许恒心中实在积攒了些困惑,想要从乔澄之处得到解答,只是他也不知道恩师有空接见自己了未? 许恒在天穴中耗费法力颇重,只能换了驾云之法,用了片刻才到悬照峰上,敲开洞府门户。 未久,棠芷款款行出,朝着许恒福了福身,道了一声见过小老爷。 许恒见棠芷没有引自己入内的意思,不免有些失望,问道:“棠芷姑娘,恩师仍是没空见我么?我确要事想要禀报。” 棠芷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怔了一怔,才开口道:“老爷有空见你,小老爷请随我来吧。” 许恒见她明显改口,不由挑了挑眉,但是既然已被召见,便也不去多问,随着棠芷进入洞府。 他上几次前来,都是去往偏厅,这次却是不知为何,径直到了正堂之中,棠芷也不解释,便默默退去。 许恒略微打量一番,正堂空间十分宽阔,陈设却是依然朴素,只有正对门户的承几之上,摆了一只通体朱赤之色的玉如意,最为吸引目光。 恰也正是许恒留意到这玉如意时,堂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说道:“徒儿。” “这是?”许恒如何听不出来乔澄的声线,目光在玉如意上顿了一顿,连忙行了一礼:“弟子许恒,见过恩师。” 乔澄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不必惊慌,我正通过法宝与你对话,你近前来。” “法宝?”许恒暗暗吃了一惊,听从乔澄之言,大步走近了前。 这是除了玄虹幽华之外,许恒第一次见到法宝真容,他不禁仔细端详,但这如意只是静静摆在那里,流光温润,神华内敛,实在看不出来有何惊人之处。 这时乔澄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说道:“你且将手放在如意之上。” 许恒闻言,连忙收起了杂念,张开右掌,缓缓放在了玉如意上,出人预料的是一切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许恒也不知道乔澄究竟有何用意,只能保持不动,过了约有一刻,才听闻他道:“好了,将手收起来吧。” 许恒这才将手收回,没想到紧接着,乔澄便道:“你入小天中了?” “是。”许恒心中一动,便主动将此事,从华飞花的邀请到进入小天的遭遇一一说了,最后才道:“弟子心中颇觉古怪,因此特来禀报恩师,也是为求解惑。” 乔澄的声音沉默许久,才道:“原来如此……” “此事本来不应与你说,但是既然你有此遭遇,为人师者还要隐瞒,未免有些不公。” 许恒闻言忙道:“弟子只是有些困惑,但若涉及门中秘辛,恩师不必理会。” “无妨。”乔澄道:“这与我们玄微一派并无关系,只是这个小天别有来历。” “古老相传,上古之时,有‘神庭’想要统治诸天,因此掀起无数征伐——包括此方天地,也是目标之一。” 许恒全然没有想到竟然听闻这种上古秘闻,顿时大吃一惊。 乔澄没有在意,接着道:“但我们这方天地,古时便有得道仙圣驻世,岂惧所谓神庭征伐。” “传说之中,有一仙圣信手斡旋,开辟了无数小天为囚牢,将神庭的百万天军生生困死在了其中……” 许恒目光一震,想起那些僵尸身上的甲胄刀兵,难道那些僵尸就是天兵天将所化? 可是那些僵尸,未免太弱,连玄光修士都奈何不得,也配神庭天军么? 乔澄似乎知道许恒正想什么,便道:“若我所料不差,那些天兵天将不仅是被困死,恐怕还被生生炼化,成了天地的养分。” ‘是了,既是困死天军的‘囚牢’,又怎么会有丰富的灵机、物产?定是那些天军被炼化之后,又过了不知多少岁月才诞生出来的。’ ‘而那些弱小的僵尸,不过是一具空壳,又偶然被地煞滋养,所以才会化作僵尸,与天兵天将却不是一个概念了。’ 许恒想通此节,恍然大悟之余,对上古仙圣手段之玄奇,不禁神往,对神庭发出征伐之惨烈,也是心有戚戚。 不过如此说来,那纯白之气又是?许恒想到此处,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请教乔澄之后,果然得到这一答复。 “若我所料不差,那应当就是率领那一支天军的将领。” “竟然真有此事?”许恒不禁道:“那天将不仅没被炼化,还能渡过如此古老的岁月不死?” “自非如此。”乔澄道:“不过能率一支天军,定非等闲之辈。” “也许祂死后身躯不朽,也许衪神魂不灭,也许祂在天地炼化之中,存留下了一道精纯的气机……如此种种,又在古老的岁月之中生出了某种变化,才会有那纯白之气的诞生。” “门中早知道此物存在,只是没有找到踪迹,派出弟子探索此天,也未尝没有找寻此物之意,可惜始终没有收获。不知为何偏被你们几人遇上。” “原来如此……”许恒听到这里,不由有些犹豫,沉思片刻之后才道:“弟子不知是否错觉,那道白气似乎正是冲着我而来。” “嗯?”乔澄的语气,忽然一凝。 第八十八章 玉鼎炉成 三昧火出 乔澄沉默片刻,又细细问过了许恒此事具细,最后才道: “既然如此,在门中除去此害之前,你就不要再进入小天了。” 这个答复无疑出乎预料,以至许恒离开悬照峰,飞往玉台峰的路上,心中仍在琢磨,恩师话里究竟有着什么深意。 直到回到洞府之中,他才定了定神,暗道:“罢了,无论如何,谨从师命便是。” 一将念头放下,许恒顿感疲惫席卷而来,法力大成之后从未有过的空虚之感,更是让他分外不适。 他径直来到阴阳玉池所在的洞室之中,面对玉池坐下,用了片刻调整吐息,旋即将口一吐,竟是吐出了一团明光。 这团明光,正是许恒仅余的法力,飘飘飞到阴阳玉池之上,缓缓转动起来,便见池中金辉、玉液,仿佛受到召唤一般,齐齐飞出一线汇入其中。 伴随着这一进程,明光开始壮大,外围也渐渐生出两色,仿佛映照出了阴阳玉池的模样,不过区别就在于,两色都在朝着中心汇聚,最终等质相合,化为纯阳法力。 …… 月落复升,日去而返。 几度轮回映现着时间的缓缓流逝,直到这一日。 一道金符飞入了玉台峰洞府的禁制之中,登时光华大放,嗡嗡作响,将动静传入洞府深处。 洞室之中,空中已经没了异象,许恒盘坐在玉池前,静若止水,就连发丝末尾竟都纹丝不动。 若非穹顶之上有一线金辉降下,流入玉池之中,赋予了此间生机,真个叫人以为只是画景。 但这只是表象,他的体内却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因为小天中的一场磨炼,许恒恢复法力时,阴阳合质的进展也变得飞快,几日修行下可谓一日千里。 于是当他法力完全恢复之时,变化便自然而然发生了。 修士的一切修行,都起始于内天地,但是内天地在哪?它却不在人体的任何部位之上,它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着,只存在于虚实之间的说法。 但是此时此刻,许恒却觉得自己的内天地,自己的窍中之窍,正在化为真实,并在自己体内,显露出澄明通透的如玉质感—— 当然,这并不是内天地真的生出了实体,化为了玉质,只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这种感觉代表的,正是法力凝炼的高深境界,也是非上乘道基者不能求得的成就,即内三药之一的玉鼎炉。 而随玉鼎炉的出现,许恒更觉自己的精气神,在一股玄妙力量的牵引下沉入了内天地中,并且自然而然地交汇于一处,点燃了一簇火光,虽然细若微米,却似乎有无尽光亮,要从内天地中发散出去,照得神室通明。 此火,以精、气、神为薪柴,但它燃起之后,许恒不仅没有丝毫损耗,反而感到自己的精气神,也渐渐达到了鼎盛,甚至隐隐有种三宝合一的趋势,虽然尚处于萌芽阶段,但是互补之下,也是裨益无穷。 此火正是内三药之一的三昧火! 伴随二者成形,仿佛一点生机,从他身躯的最深之处焕发出来,许恒终于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 这一回,许恒的眸中没有任何神华外溢,因为他已成就了玉鼎炉,这代表的是即使在凝丹之时,也能护得元炁不泄不缺不损不亏的‘无漏之境’。 换句话说,只要许恒不愿,便不会有气机外泄,如今除非道行远比他高出境界,想要看穿他的功行都是一件难事。 许恒感受着自己的进境,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炼就金丹,有内三药、外三药的说法,此六合大药,每集齐一种,便能在结丹之时,将修出的金丹等第更进一步。 话虽如此,内三药与外三药的价值却不能等同。 因为外三药虽然都是珍罕的天材地宝,但是总归还是外物,不无谋求之法,倒是内三药,即使是道门大派的弟子,若是修行有缺,也未必能够求成。 许恒炼炁三十六重,筑成上乘道基,修成玉鼎炉是自然而然,但能在玄光境界炼出三昧火来,怎么也值得自傲了。 不过他也没有欣喜太久,很快收拾好心情,却是探手一招,将那闯入洞府的金符唤到了手中。 许恒目光一扫,眉头不禁微微一扬,原来是华飞花他们,将上次进入小天的事禀报了师长,因此门中有人前来问话。 许恒倒是也禀报了师长,不过乔澄似乎不在门中,或许没有通气,才会有此一着。 他将金符收入袖中,大步行出静室,念头一动,洞府的门户便自然启开,露出了门外景象,果然仍有一人正在等待。 不过许恒没有料到,来者却是一个年纪不大的道童,身后牵着一匹喷云吐雾的白马,手中抱着一本薄册,静静等待着洞府大门开启。 从他投入金符至今,少说也已过了一个时辰,但这道童却是不急不躁,见得许恒出来,这才将薄册夹着,恭敬行了一礼,口唤:“小童钟澈,乃是吕师记名弟子,见过许师兄。” 许恒也不托大,拱手还了一礼,言道童子久等,这才说道:“童子是奉命前来问话的吧。” “正是。”钟澈点了点头,便将薄册拿起,照本宣读一般问起一些进入小天的细节。 这实在有些走個流程的样子,不过许恒没有敷衍,认真将钟澈所问一一回复了。 钟澈奋笔疾书,仔细记下许恒一字一句,落笔才道:“有劳师兄配合,小童这便回去复命了。” 许恒微微点了点头,钟澈便翻身上了白马,乘着它踏云离去。 许恒本道,此事已经暂告一个段落,想了想许久没往藏书阁去,上次看的一卷《大华经》还没读完第二次,便准备趁着这次出关一行。 却没想到,正驾起云缓缓飞去,还没到了藏书阁处,忽然那匹白马又从云中奔行而来,钟澈乘在背上,远远唤道:“许师兄,许师兄。” “恩师召你相见。” 许恒心中一动:“吕师伯?” 第八十九章 吕纯阳 对于这位三代之首的吕师伯,许恒确实颇为几分好奇。 而且如今天池玄微一派门中的要务,都是他在负责,若是有事相召,当无不从之理。 许恒跟在钟澈之后,只觉似是踏着一条云路,蜿蜒去到天中不知何处,忽的屏开见月,一座悬岛出现在了眼前。 吕师伯的修行之所,原来不在天池山的任何一峰之中……甚至可能不在天池山中,许恒见四周溟溟茫茫,望去不知多远,都是空无一物,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又到了一处独立的空间之中。 许恒目光落到悬岛之上,发觉岛上布置极为简单,一株劲松,一间竹庐,一口清泉,一块奇石,仅此而已。 钟澈轻声道:“到了,许师兄,你自拜见恩师去罢。” 许恒略觉惊讶,不过钟澈没有解释之意,将他带到之后便自去了。 许恒想了想,只能自己落往悬岛,踏在实地上后,这才朝着竹庐而去,行礼道:“弟子许恒,遵师伯相召而来。” 应言,竹庐无风自开,传出一声:“进来吧。” 竹庐之中,也并不是别有天地,许恒进入其中,便只见到一个不宽阔的空间,一个金形木质,玄风仙骨的道人。 他在主座之上坐着,身形看似松散,却有一种自然和谐之感,信手冲泡着茶,见许恒进来也只是微微一笑,便朝次座一指,说道:“坐。” 许恒吃了一惊,忙道不敢,但是吕纯阳却只说道:“心怀敬意,形有何妨?坐吧。” 许恒如何也没料到,拜见这位师伯会是这般情景,而且这位师伯的形象、处事,似乎也与许恒想象之中大有不同。 但他毕竟不是扭捏之人,认真礼谢之后便落座下来。 吕纯阳也不说话,冲完了茶又叫许恒品鉴,许恒受宠若惊,端过茶盏饮了一口,入口只觉平平常常,但他也没多想,便将茶水咽入喉中。 吕纯阳这才启声,问道:“如何?” 许恒怔了一怔,反应过来问的是茶,不由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老实答道:“许是弟子品味鄙俗,只觉滋味寻常。” “哈。”吕纯阳不由一笑,却道:“原来你在饮茶之时,心中没有半分期待?” “期待?”许恒讶道:“弟子愚钝,不明师伯之言。” 吕纯阳完全不吝解释道:“这茶你品第一口时,会将心中所想化入茶中。” “你觉得它有什么香气,它便具备什么香气,你道它是哪般美味,它便就是哪般美味,你若觉得饮它能够增长修为,饮它便能增长修为,你若以为饮它能够纯化法力,它便能够纯化法力……” “竟有此事。”许恒惊奇道:“难道哪般设想,都能成真?” “当然不能。”吕纯阳道:“若你想要结成一品金丹,甚至立地成仙,那又怎么可能实现。” “不过即使如此,也能使伱修为大涨,至少等若炼炁之时,再长进七八九重功夫;凝炼法力之时,再有三五年的苦功。” “如何,可后悔糊里糊涂,牛饮一口了么?” 许恒不由看了手中茶盏一眼,说道:“后悔。” 吕纯阳不由笑了起来,说道:“何出此言?我看你也没有多少悔意才是。” 许恒想了想,认真道:“弟子修行不足,错过机缘自然后悔,不过既然过去了,那总记着也是枉然。” “哦?”吕纯阳微微点了点头,又接着道:“那得到玄虹剑择主又失去,心中可记挂吗?” “什么?”许恒顿时又吃一惊,不由望了吕纯阳一眼,却只见他笑意淡淡,目光如渊海般深。 许恒拜入乔澄门下以来,其实还从没说过自己如何下的太光山来,原来一切根由都在门中师长的眼中么? 还是说,玄虹幽华出世又丢失的消息,终究是瞒不住,从太光仙府之中传了出来? 许恒想到自己对玄虹的感应,心中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很快思定开口道:“禀师伯,失去玄虹,弟子心中自是记挂,但……” “罢了。”吕纯阳忽然一抬手,说道:“贫道忽然觉得,似乎不该接着听了。” 许恒有些错愕,口中下意识一顿。 吕纯阳这时候才自己饮了口茶,微笑说道:“乔师弟说他的徒儿,不差玄清许多,看来倒也不全是夸言。” “难怪如此宝贝得紧。” 许恒哪里知道,乔澄对于自己还有这种评价,至于何来‘宝贝’之说,他只能猜道,许是因为玄阴仙髓丹或进入冰极天的事吧。 “好了。”吕纯阳没有多说之意,却问道:“你知我召你来,是为什么事么?” 许恒料想,无非就是天穴之事,但若是为了与宗华张王几人一齐经历的那些,没有道理只召他一人来见。 因此他猜道:“弟子以为,或许是为‘天将’之事?” “不错。”吕纯阳道:“看来你也禀报过师长了,不过乔澄可没与我提起。” 许恒道:“弟子也不知晓,恩师正在处理什么要事,或许无暇分心通予门中吧。” 吕纯阳闻言摆了摆手,笑道:“他是怕我将他的宝贝徒弟,使唤去做犯险之事罢了。” “犯险之事?”许恒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只是不能确定,问道:“还请师伯赐教。” 吕纯阳微笑道:“你猜的不错,我想叫你去将那‘天将’所留之物除了。” 许恒讶道:“弟子岂有这般能耐。” “你若真有这般能耐,祂也不会盯上你了。”吕纯阳道:“我早就命玄清、玄晔……几人进入小天搜寻此物,但都找寻不到祂的踪迹,想来此物没有智慧,也有趋利避害之能。” 许恒心中微动,沉吟道:“既然如此,即使师伯赐下手段予我,难道那物就不会避开了么?” “你倒真是聪明。”吕纯阳对许恒猜到自己想法,并不意外,只是微微一笑:“但事实上,那物躲避的,其实是所有进入小天之人,只在你们进入小天之时,才显露了一次踪迹。” “所以你当知晓了,那物对你定有所图,所以我也只是一试而已,瞧瞧祂有无可能,不顾凶险在你面前现身。” 第九十章 浩阳仙罡 “当然,答应与否,都只看你自己。”吕纯阳道:“如有什么顾虑,也尽可以说来。” 许恒不禁陷入沉思。 为门派出力么,他倒没有什么抵触,但从乔师与吕师伯的各自言中,似乎能够看得出来,乔师并不意他来做此事。 因此他想了想,还是答道:“弟子并无其它顾虑,只是觉得该以师命为先。” 玄微一派,就是师徒相授的门派,尊师重道是刻进了门风之中的。 吕纯阳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少顷思量,笑吟吟道:“此事不难,贫道手上有卷道书,你师想要已久,若我愿意拿了出来,他定应允下来。” “哦?”许恒有些讶异,但是他不觉得,吕纯阳这等人物有什么好诓骗自己的,便道:“如此,弟子自是愿为宗门效劳。” “哈哈哈。”吕纯阳大笑数声,竟道:“哎,当日葛洪怎么没有找到贫道头上,难道我与他的交情太少?” “葛洪?”许恒听闻此名,心中没由来一震,旋即才反应过来,原来吕纯阳说的,竟是他执半师礼的‘葛道人’。 “好了。”吕纯阳摆摆手,说道:“我说的道书,是我年少时机缘得到的炼罡之法。” “此炼罡法,能于罡气层中凝聚‘浩阳仙罡’,于你的道法而言,乃是最上乘的天罡之选,所以你师已经几次找我索要。” “今日唤你来,既是看看乔师弟的宝贝徒儿究竟如何,也是遂了他愿,将这道书予你。” “浩阳仙罡?”许恒顿时吃了一惊。 他知道凝煞之时,难处在于寻找地煞之上,即使宗晋这样世家出身的门派子弟,也在寻找与道法相合的地煞这一关上苦熬了许久。 但是炼罡不同,炼罡的难处就在于,如何在无穷罡气混杂的罡气层之中,采炼自己所需的‘天罡’。 这一关不依仗外物,只要功行不差,又有采罡、炼罡之法,便不难以做到,但若没有合适的采罡炼罡之法,采摄不到自己所需的罡气,或者凝聚的罡气不纯,那便等若自毁道途。 《上应真阳宝箓》之中,倒是有门炼罡之法,但是乔澄曾经直言,这炼罡之法也是他自己所创,能够凝聚出来‘太阳真罡’,放到世间当然可谓上乘,但于许恒而言,只是算作第二等的选择。 所以许恒也曾想过,他该去何处,找到这‘第一等的选择’,只是没有料到,原来乔师早也有了安排,只是要从吕纯阳的手中得到。 “当然了。”吕纯阳见他模样,微微一笑,“这为门派效劳的事么,还是要做的。” 许恒吃惊之余,连忙拱手礼应:“弟子定然在所不辞。” “善。”吕纯阳道:“如此,你且将手拿了出来。” 许恒应言将手摊开,放到吕纯阳的眼前,他便随意抬起一指,轻轻点落在了他的掌心。 许恒不由微微睁大了眼。 吕纯阳至始至终,都是随性洒脱的模样,唯有到了此时,才有一丝磅礴之势显露出来,仿佛能够气吞山河,翻转乾坤! 而随他的动作,便有一道繁杂至极的符箓一气喝成,死死烙印在了许恒掌心。 “好了。”吕纯阳收回手,微笑道:“若真能将那物引了出来,你只需要激发此符便可。” 许恒低头一看,只觉掌心这道符箓,每个微小部分挑了出来,恐怕都是一门上乘法术,只是再想琢磨,却觉有些头晕脑胀,竟是不能再目视了。 他暗暗吸了口气,将手拢起,定了定神,这才应道:“是,弟子知晓。” 吕纯阳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忽然又在许恒头上轻拍了拍,笑道:“去罢。” 许恒神情微微一滞,顿时感到无数小字涌入他的脑中,果然正是‘浩阳仙罡’的采、炼之法。 许恒倒也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灌顶’了,很快便已梳理完毕。 不过他人还在此处,自然不会细细钻研,很快回过神来,只是左右一看,却是发觉吕纯阳已经没了踪影,只有那句“去罢。”竟似残留在了空气之中,这时才被许恒听闻。 许恒知晓自己该离去了,起身朝着虚处行了个礼,便大步出了竹庐,走到悬岛边上,忽然发现有条云路出现在了空中,于是沿着飞遁而去,未久便见眼前忽的明朗起来,回头一看,自己身后竟是天罡大气! “难道吕师伯的修行之所,是在天罡大气之中?” 按照道书所说,天罡大气也有层次之分,越往上去越是凛冽,就是道法高绝之辈也难到达,绝无半点风平浪静之处。 可他去到悬岛上的前后所见,都是溟溟茫茫,空无一物的清净模样啊。 至于天罡大气之上?虽然前世见闻完全不能对照此世,但是道书中也说,天罡大气之上乃是‘天外虚空’,若按他的理解,应该就是太空环境了吧? 许恒只觉匪夷所思,但也无从解惑,只能收起杂念,驾云飞遁而去。 他已领了吕纯阳的法旨,要去除了那团纯白氤氲,但是想了想却没直往小天,而是朝着北方飞去。 天池山的最北之处,乃是门人洞府最稀少的地界,但又是门人弟子常来往的场所,因为那是演练法术之处,有门中布置的法阵,还有专人看管,不怕闹出太大的动静。 不过许恒到了此处,却没见到看管之人,只有一具石像给他说明了一些规矩,便将他放入了其中。 许恒也不在意,便自寻了一个无人又广阔的地界,演练起了法术。 他修为进境一向飞快,法术修炼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但除了真正的实战之外,还真没有如何刻苦练习过,这很难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若是以往之时,许恒也不会想到此节,毕竟他修行都来不及,哪里匀的出来功夫苦练法术? 但是这次,他要面对的是那神庭天将,虽然不知已经变成了何物,但也由不得他不更加谨慎。 因此虽有吕纯阳的符箓在身,但是许恒谨慎为上,还是打算做些准备。 第九十一章 天人落笔一字囚 三日后,许恒再次来到前往小天的巨崖之上。 吕纯阳交代许恒之时,并没给出什么时限,但是许恒自己也不愿拖延太久,做足准备,便即着手除去此害。 他将今日前去领受的法旨,展示给了石人,得到准入之后便再次踏上云桥。 当足下的虚浮化作实感之时,许恒也第二次进入到了小天之中。 随着时间推移,更多的同门在入口处留下标志,其中蕴含的信息也变得充足、清晰起来。 许恒转了一圈,很快辨明方向定了去处,选的却是一个注明了灵机、物产都颇为贫瘠的地界。 贫瘠,代表着去往此处的同门会更少些,这对许恒而言反而更佳,因为他要做的事显然不宜将同门卷入其中。 许恒一甩袖袍,大步行向前去,未久眼前忽然开朗了些,因为前方正是一处悬崖,崖下再往前去都是平原地貌,也就是那贫瘠之地。 许恒站在崖上朝下望去,眼前依然被雾气遮掩着,他当然什么也望不见。 但他只是不徐不疾,在袖中掏出了一个灯盏,灯上无火,不过盏中有油,这是他以上次探索天穴的功德,在门中兑得的‘地肺火元’。 此物只需一丝,便能助长火势,更能燃烧十分长的时间,正是许恒为了施法做的准备。 他往灯盏之上轻轻一吹,一口法力落在其上,顿时便有焰浪卷出,朝着悬崖之下飞去,看上去仿佛一道火线,延伸往了迷雾之中。 许恒双目微阖,仔细感受着,火线所经过的一切,都以一种类似神念感知的方式,被他在心中‘看’见了。 他知道火线已经落到地面,并往平原之中一路而去,直到自己无法掌控之处。 许恒微微点了点头,却没睁开双眼,而是掐起法决,伴随法力运转,忽然淡淡吐出一字:“疾!” 只见一抹焰光,自他足下升起,须臾覆盖全身,紧接微微一凝,竟是落入了那火线之中,旋即沿着火线疾骋而去! 上次地底一行之时,许恒便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化火’的门槛,只是自己的法力远不足以支撑,即使如今又有进境,将玉鼎炉、三昧火都修了出来,依然不够。 许恒预计自己真的想要化火飞遁,最少也要凝煞炼罡之后,才有可能做到,不过这不妨碍他做些尝试。 这三日里,研究遁术是许恒的重中之重,终于被他研究出来,可以借助已经成形的火焰,遁于其中,比之自己凭空飞遁,要快上三倍不止。 许恒遁入火线,直如追云逐电,转眼已经到了平原深处,重新现出身来,不由握了握掌,露出满意之色。 此法虽然需要前置准备,妙用却是不少,许恒可以设想,自己斗法之时若是不敌,便可以往各个方向放出火线,对手若是一个疏忽,便会被他遁了出去,若到高深之时,真能化火而遁,挥洒之间漫天流火,更是变化莫测,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即使是在眼前的处境中,也是极有助益的。 许恒目光落在手中灯盏之上,再次一吹,便有一道道火焰飞出,飘往四面八方,以相差仿佛的间距,散落在了各個方位。 如此一来,许恒便仿佛在这迷雾之中点起了星星灯火,哪里生出异变都在感知之中,而若有个不对之处,火光瞬间处处连结,脱身也更从容几分。 做足了布置,许恒便静静等待起来,只是一转眼间,三个时辰便已过去,那纯白氤氲却是始终没有现身。 许恒想了想,却没急着气馁,而是沉气搬运起了法力,于是伴随他的动作,煊赫玄光再次冲霄而起! 他如今的法力,比之上次进入天穴,又更精纯了许多,放出玄光真有一种大光烛空,照澈天地的气势,若是平原之上还有他人,定然会有察觉,浓浓雾霭恐怕也难掩盖得住。 那物若真对许恒有所图,绝不可能没有察觉。 果不其然,许恒释放着玄光之后,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心中便忽然一动。 他不由朝侧望去,那个方向的‘灯火’,正以极快的速度片片熄灭,而且转瞬之间,便已到了近处。 这么近的距离,许恒已不需再借灯火感知,只是极目去看,果然便见那道纯白氤氲气势汹汹,滚滚排开雾气而至,来势甚至要比上次更加迅猛! 许恒双目微微一眯,露出凝重之色,缓缓张开了左手,露出了掌心的符箓。 却没想到,那白气不知是察觉到了凶险,还是‘觉得’许恒巍然不动,内有古怪,来势忽然一转,却是换了一个方向而去。 许恒面色不由一变,因为那白气并不是要逃,而是在瞬息间,将他布下的灯火吞没了近半。 许恒立即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否则若是符箓不奏效,自己没了灯火之阵,想要脱身都难,当即将牙一咬,却不是立即遁去,而是不退反近,驾起焰光朝着白气的方向迎去! 他要在灯阵尽灭之前,完成了吕纯阳的交代,如此无论能否除去此害,自己就算脱身离去,也能做到心念通达。 许恒念头电闪而过,已将距离拉的极近,眼看那白气似乎反应过来,开始朝着自己涌动,心中却是冷静到了极致。 “着!”他张手在前对着白气,沉声吐出一字,猛然激发了掌心符箓! 也许百分、千分、万分之一个刹那间,也或者甚至时间都停止了,只有一道金光闪动,仿佛天人落笔,写下了一个‘口’字,将白气圈在了其中。 “成了?”许恒精神一振,放眼望去,那个‘口’字,仿佛烙印在了虚空之中。 无论他从任何角度去看,这个口字都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而若将其中的白气,亦或者说神庭天将,视作一个‘人’,便似乎成了一个‘囚’字。 “画地为牢么?”许恒正猜测时,那个口字忽然变化,空间开始缩小起来,随之其中的白气也似受到了什么束缚一般,只能朝着中心凝聚。 一时间,白气浓郁到了极致,但随着变化的进展,空间渐渐缩小到了一个范畴,它又似乎开始消散了般,隐隐现出了其中之物的轮廓。 第九十二章 力士在此! “这是?”许恒双瞳微微一缩。 随着白气消散,亦或者被‘收起’,此物真容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竟是一具银光烁烁的铠甲! 此甲,也不知道是何种金铁锻造,通体都是银白之色,历经不知多少岁月,竟是依然光华流转,每片甲叶之上,都浮现着玄奥的暗金纹路,更有一种鬼斧神工般的完美形状。 整具铠甲,不似杀伐宝具,倒更仿佛器道宗匠的艺术之作,不过恰是这一种完美,似也匹配上了远古岁月,征伐诸天的神庭天将之尊。 原来所谓‘天将’至始至终,不过一具铠甲么? 许恒心中方生出此念的同时,那个空间已经缩小到了极致,望去仿佛几道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绳索,直接束缚在了铠甲上,又似是在铠甲之上,添了几道金色纹路一般。 下一刻,铠甲直愣愣坠落下去,远远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结束了吗?”许恒沉思片刻,还是驾着焰光缓缓靠了近去,发现此甲砸落在地面上,竟是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龟裂似的痕迹延往四周,去到数丈开外仍然不见尽头。 许恒不禁皱了皱眉,在此之前,恐怕吕师伯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会是何物,却没给出一个处置方式,难道任由这铠甲留在此处? 虽然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出去禀报门中,自然有人代为处理。 不过许恒思来想去,既然已经应下此事,倒不妨做到完美,便决定将这铠甲带了出去,直接交予门中处理。 他使了一個搬运之术,发觉挪动不得,不由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暂时散去焰光,缓缓落在坑洞之中,伸手向着铠甲探去。 但在即将触及的一瞬间,许恒心中忽然没由来升出一丝悚然,似被什么恐怖之物盯上了般,不由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却没想到,似被他的动作引动,铠甲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嘶吼,只在许恒指尖抽离的瞬息,竟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狰狞面孔浮现出来,似要挣脱束缚扑出来般,竟将铠甲上的金光都顶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什么东西?”许恒下意识退了一步,恰恰没被那东西触及,面色不由变了一变:“厉鬼?怨魂?还是阴神?” “难道那天将,竟然真的神魂不灭,寄托在这铠甲之上,存活到了今日?” 他反应过来,又退了两步,这时那束缚铠甲的金光似是开始发力了般,要将那个面孔压制回去。 但那面孔似乎知道,再被压回铠甲之中就再没有机会,竟然疯了一般嘶吼着冲击起来,在金光中左冲右撞。 只是金光似有无穷余力,即使被顶出十数个凸起,仍然没有丝毫破解之势,只要那面孔稍有一个停顿,顿时便要压制回去。 许恒看着那面孔上的癫狂之色,没由来的竟然生出一丝怜悯。 “哎……神庭天将,统率一方天军,彼辈在世之时,该是何等煊赫?道行纵使不比仙圣,恐怕也是得道长生一流吧。” “只是不知道他,可曾想过死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他将手拢在袖中,站在远处默默看着,那面孔似乎感受到了许恒目光中的情绪,冲击之势竟还愈演愈烈起来。 不过许恒却看出来,它的冲击已经渐渐开始衰弱,也不知道是力竭了,还是……神魂已经开始消亡了呢? 许恒知道现在只需等待,对方自取灭亡之后,他自然便能带走铠甲,索性闭上了眼,只是不知为何,那面孔的狰狞却似烙印在了他的心底一般。 许恒祭起心剑将之斩去,知道这并不是对方手段,只是一缕杂念而已,心中却反而叹了口气。 “罢了。”许恒正了正衣袍,面上露出肃然之色,在这昏天暗地之中,颇有一种宝相庄严之感,口中低低诵念,竟是颂起往生咒来: “超汝神魂,脱离苦海,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人与否,自身承担,道缘还复?由汝自招……” 也不知道往生咒是否生出了效果,那面孔居然真的不再冲击,仿佛安定下来一般,模糊的五官之上,狰狞之色也在缓缓消解。 许恒见状,心底有些欣然,诚心诚意颂着往生大咒,直到最后之时,也不知道是否自身太过沉浸,以至生出幻觉,竟是感到冥冥虚空之中,似有无数庄严之声正随自己齐声颂唱: “敕救等众,往生归去……敕救等众,往生归去……敕救等众,往生归去……” 一声声中,许恒直觉自己都似达到了一个超然之境,直到往生咒罢,回过神来再去看那铠甲,却是已经没了动静了。 许恒竟觉有些怅然,缓缓走近前去,将手慢慢接近铠甲,直到只有分毫距离之时,那个面孔也再没有出现。 许恒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将手按在铠甲之上,果然没有任何异变发生。 也不知道那天将是消亡了,还是真的归去了。 许恒没再多想。铠甲上还有金光束缚,他不敢随意收入纳物袋中,也未必收入得了,便略一用力想将铠甲拿起,这铠甲却只是晃了一晃,纹丝不动。 “这……”许恒面露古怪之色,要知道他服过龙力草,力量可说等若龙类——至少等若玄光修为的小龙,而且随他进境,还会持续增长,直到龙力草的玄奥力量消耗殆尽。 可以他如此力量,竟拿不起区区一件铠甲? 虽然说是天将之甲,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许恒偏是有些不信,运起浑身力量,将这铠甲抬起了几分,发觉依然有些吃力,索性换了一个姿势,不仅要将浑身力量运起,还全力搬运起了法力。 “……起!”伴随玄光外放,许恒震气开声,将那铠甲一抬,竟真猛地抱了起来,但也就是这么一刻,他忽觉得有股灼痛之感,顺着法力运转,从自己的手中钻了进来。 “什么东西?”许恒发力掷开铠甲,铠甲再次砸落在地,却没砸出第二个坑洞。 许恒无心留意这个异象,抬手一看,掌心什么东西都没有,连忙沉下心神内查,浑身上下也无异处,却有一道金光灿灿的符箓,出现在了内天地中! “这是?”许恒面色微变,这可不是他种入内天地的任何法术符箓之一! 他搬运发力想要这符箓逐出,但是不仅没有做到,反而将之激发了般,有股玄妙之力涌现而出,许恒眉头大皱,只能顺势将之释放出去,抬手朝着某处一点。 只见一点金芒飞出指尖,落在一块碎石之上,下一瞬间,明光大放! 许恒睁大了眼,只见光芒之中,碎石滚滚汇聚,一个两三丈高的庞然巨人巍然而起,旋即又轰隆一声,竟是朝着许恒一抱拳,屈身半跪在地。 “山岩力士在此,谨从仙师吩咐!” 第九十三章 郑简 “……山岩力士?” 许恒也会一些剪草为马,撒豆成兵的法术,但那不过幻法而已。 而这山岩力士一出,他便能够完全感受到,这其中的不同之处。 他念头一动,山岩力士忽的一跃而起,朝着空中打出一拳,拳风呼啸出去,竟将雾气卷得分流,更有飞沙走石,隐隐似乎要将地面都给掀起一层。 山岩力士还没作罢,又将大手往地上一按,伴随丝许土黄色的光芒流转,竟从地面之中拔出一把巨戟挥舞起来,一招一式之间俨然大有章法。 许恒虽然已有预料,但真目睹此景,仍是不禁目露异色。 要知山岩力士的一应动作,可不是在他操纵之下进行的,他只不过想要瞧瞧这力士有何能耐而已。 换而言之,山岩力士完全有理解、变通,甚至自主行动的能力! 若非许恒能够确认,自己对这力士具有绝对的掌控,甚至都要怀疑它是否真的具备智慧? “此术究竟是……”许恒沉下心神,仔细感受着这门法术、或者该说神通的符箓,这符箓的构造,与道门最常见的几种法箓都不相似,但又有种殊途同归的味道。 而且因为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真个像他自己苦苦修炼出来的法术一般,细品之下虽有不明之处,但还是能够琢磨出来许多东西。 他很快明白过来,此术的精髓根本不在‘山岩力士’,而更似是拘灵遣将,能将符箓中的‘灵性’,赋予到某物之上,化出力士护法助阵。 而这力士也会根据许恒加持的法力,以及附身之物的特性,生出不同的法力、神通。 如此一来,此术潜力简直不可限量! 设想随着许恒法力提高,能够唤来的力士也会随之变强,甚至若有那等珍贵材料,甚至天生具有某种法性的奇物为凭,更能使得力士生出种种神通—— 无论到了何时何地,都绝不失为一门护法卫道的神通大法。 许恒明白此理,任是他养气功夫不浅,心中依然难免激荡,想到此术由来,不禁看了地面的天将铠甲一眼。 究竟是本存在于这铠甲上,天将消亡所留的缘法,还是真的因为他的一时悲悯,又或往生大咒真的助祂解脱,所以才会得此馈赠?许恒无从得知。 许恒收回目光,忽然淡淡道了一声:“退去。” 这两三丈高的山岩力士,便又咚的一声屈膝半跪下来,沉声应道:“山岩力士告退。”随后才在轰隆隆的震动声中散作了一地碎石。 许恒收回法术,朝着天将铠甲一礼,这才重新走近前去将其搬起。 奇怪的是,这次的天将铠甲竟是轻盈了许多,虽然仍是沉重,但已不能再对许恒造成负担。 他换了一只手拎在手中,驾起焰光遁去,很快便已出了天穴,却见外头石人之旁,已有一人老神在在站着,显是正在等待。 “刘师兄。”许恒眉头微微一扬,走上前去,因为拎着天将铠甲不便,就单手作了个道礼,说道:“许久未见。” “许师弟。”刘正齐道:“师弟久未见我,但可没少闯入为兄目光,而且每次都是进境不浅。” 许恒只道他说的,是自己在天池山的上空,采炼阴阳闹出来的动静,不觉有些窘然,只得说道:“小弟修为尚浅,自是不难长进,远不足道。” “师弟过谦了。”刘正齐应了一句也不多提,便转而道:“听说师弟领了法旨,要为门中除去此害。” 说话时,他的目光落在天将铠甲之上,微微一笑:“看来是顺利建功了。” 许恒点了点头:“幸不辱命。” “善。”刘正齐道:“此物交予为兄即可,我会带到乾坤台中处置。” 许恒闻言自然是将天将铠甲递过,刘正齐接在手中,不由瞧了一眼,却是挑了挑眉。 此甲竟然如此之重。 他是金丹修士,且是经过地煞淬炼道体的,能有如此气力倒是正常,许恒也没动用法力,竟然也能举重若轻? 刘正齐又瞧了瞧许恒,发觉自己不开法眼强行窥觑,也看不穿许恒如今修为,便知道他定是已经炼成玉鼎炉了,不由暗暗道了一声可畏。 “师弟的贡献,门中不会轻忽。”刘正齐道:“不过此事轻重颇是难以计量,师弟可能需得等上一些时日。” 许恒自是应下,刘正齐已将该说的交代完了,也不再废话,便道:“如此,为兄去也。” 言罢,便忽地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恢弘遁光,转眼消失在了天际。 …… 果然似吕师伯那样的高人,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处理杂事。 许恒将天将铠甲交予了刘正齐处置,自己倒是忽然闲了下来。 他走到巨崖边上,静静看了会儿云海翻涌,忽然想起自己做此事前,原来是要去藏书阁看《大华经》的,当即起了火遁,穿云过雾而去。 未久,那道悬河已是出现在了眼前,许恒轻车熟路进了藏书阁中,还没寻得大华经呢,却是忽然见着一个不算熟悉的面孔。 那人正捧着一本道书在读,指尖无意识在桌案上画着什么,许恒从中能够瞧出剑路。 这人正是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郑简。 “郑师兄。”许恒想了想,走近前去抱了抱拳,“一别经年,听说你离山游历,原来已经回到门中了。” 在这清净之地,许恒的声音自然不大,不过郑简还是立即反应过来,抬起头来一看,见识许恒立在身前,不由有些惊讶:“原来是许师弟。” 说起游历之时,他并没有什么遮掩之色,只是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师弟也听闻此事了……我也是这几日才回到山中。” 许恒在他身旁落座下来,问道:“师兄此行想必收获不少?” “不错。”郑简道:“我到天南群山去了,经历许多,见识许多,还和不少剑术高手较量过了,这才发觉我的剑术放眼世间原来不过如此。” “当然,获益于此,进境自然也是极大的。” 郑简淡淡道:“只是可惜我与孔南丘的第二次斗剑,还是输的很惨。” 许恒第二次听到孔南丘的名字,而且还是从亲历者的口中。 他问道:“孔南丘的剑术,真的那么高明?” “不错。”郑简点了点头,说道:“他并没以修为压我,单纯比较剑术,我就已经差他一筹,而且……他还炼成了剑光分化,我更不是对手。” “剑光分化么……”许恒正思索时,郑简却是摇了摇头:“罢了,此事且不去谈。” “上次我和师弟说过的《火龙剑诀》,师弟看过了么?” “自然是看过了。”许恒答道:“而且我还颇是钻研了一阵,只是功课繁杂,如今也还算不上多么精深。” “哦?”郑简精神一振,说道:“我早就想见识《火龙剑诀》的玄妙了,只是可惜门中一直无人参习。” “如今师弟学了《火龙剑诀》,总算有此机会,师弟可不能吝惜。”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若不嫌弃的话,师弟在剑术上有什么问题,也尽可以问我,我定知无不言。” 许恒也没想到,郑简会出此言,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便欣然道:“善,师兄既有此言,小弟却是不会客气。” 第九十四章 玄霜阴煞 又是一年时节至,大雪纷飞霜满天。 大雪山四季皆寒,不过毕竟还在天道轮转之中,天象始终还是随着时节而变化的。 所以每逢冬、春交汇之际,山中总是暴雪连绵,给这茫茫无际的雪山覆上一层又一层的白皑。 不过话虽如此,像这次一般严重的,倒是数十年未曾见到了,也不知道是否谁人将天捅了一个窟窿?暴雪竟是天倾一般,下了三四十日不见间断。 以至于天池山中,竟都变得冷清起来,因为如此恶劣的天象下,无心修行之时,即使煮上一壶热茶,静静坐看雪景,定也远比冒雪出行更有情调。 不过偏有些人与众不同,又或者说,并不在意此些。 崖外临空,大雪茫茫,却有两道剑光穿行其中,交手不断。 其中一道剑光凝炼,宏大清正,来去之间大开大合,不仅要将敌手降伏,还将漫天风雪绞得支离破碎。 然而另外一道却也不落下风,这道剑光神华内敛、变化灵动,闪转腾挪之间如鱼在水。不仅如此,莫看其势不显,实则却能屡屡逼退敌手,似乎那道宏大剑光对其也颇有些忌惮。 因为它深深知晓,只要稍稍显露一个破绽,就如此时此刻—— 宏大剑光运转之间,似有极短暂的不灵转,被对手捕捉在了眼中。 于是刹那之间,另外一道剑光忽然由鱼化龙,只见汹汹焰浪卷起,一条火龙虚空成形,暴起破开重重风雪,猛然朝着前者咬去! 前者忽然微微一晃,也显露出来高深变化,竟是化作了一实一虚两道剑光变幻不定,火龙似是拿不定虚实,功势不由一缓。 但也正是这么一瞬,两道剑光已将火龙围起,齐齐杀将下去,然而火龙似也早有准备,猛地探首一咬,咬在前方剑光之上,撕了一个空落,却是不慌不忙,狠狠甩尾朝后一鞭! 这一鞭,恰恰与从后方袭来的实剑正相交击! ……嗡嗡嗡嗡! 空中,有细微的铮鸣之音生出,旋即愈演愈烈,直至汇成一股嗡嗡大响的狂潮,竟将狂风呼啸盖了下去,更有剑气齐齐爆发,生生在纷飞的大雪之中,撕开了一个数十丈方圆的空洞。 “嗖——!” 那道宏大剑光暴退出去,射往风雪,紧接其中忽然传出一声,说道:“许师弟,你的进境越来越快,现在即使我不压制修为,恐怕也未必能够胜你了。” 半空之中,火龙卷起身躯一转,随着焰浪消散,一個身影显现出来,岂不正是许恒? 细看过去,他的眉目之间已是有些变化,显得成熟了些,身量也高大了不少。 ——原来这已是许恒来到天池山的第七个年头了。 许恒十六岁不到离家,历经流离转徙,来到天池山中之时,也才不过十七而已,面上稚气都未脱去几份。 然而七年时间转瞬即逝,即使修行中人面貌变化再慢,他也已经长成青年模样,尤其仪容姿表未减分毫,长身立在风雪之中,真似玉树撑天,仙山雾远。 “承蒙师兄相让,才能堪堪平手而已。” 许恒的声线传去未久,郑简便揭开风雪而出,抬目瞧了他一眼,却是不禁摇了摇头。 这几年,许恒剑术的变化,可远比容貌多得多。 虽然郑简因为修行之故,也是三五月才与许恒交流一次剑术,但却每次都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突飞猛进。 直到半年之前,郑简便已发觉,自己若不动用凝煞法力,已是只能和许恒打成平手。 而自那之后,虽然两次不分胜负,郑简却觉面对许恒之时,压力越来越大,只要稍有一个轻忽,顿时便有可能落入下风,乃至直接显露败势。 郑简甚至隐隐觉得,这两次交流剑术,许恒没有击败他,不定只是碍于他的脸面而已。 想到此处,郑简心中不禁生出几分颓然,要知他虽自称剑术‘不过如此’,但其实他拿来与自己比较的,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剑术高手,可见其心中也不是没有傲气。 只是如今想到,自己得到恩师真传,又经十几年的苦练,才修成的这一身剑术,竟被许恒两三年间便追了上来,甚至大有赶超之势…… 郑简摇了摇头,说道:“师弟过谦了,你的剑术天赋是我生平仅见……来日若你凝煞炼罡,放眼天下年轻一辈,能在剑术之上与你比较一二的,定然也是屈指可数。” 许恒倒是不知郑简心中所想,不过他的剑术确实进展飞快。 于此道上他也确实有些不俗的天赋,不过更重要的其实是,他始终都没放弃通过《火龙剑诀》,参研《元微显化玄虹剑诀》。 这门剑诀的创造者,虽然自称不是剑道之才,但其能够炼成《元微显化玄虹剑诀》这样的无上剑术,便可见其成就之高,而且他所创的《火龙剑诀》,也确实有许多地方正是从中脱始而出。 许恒初始尝试之时,虽然尤为艰难,甚至还隐隐拖累了他的进境,但当有了些入门的迹象之后,进展顿时大不相同。 当然,这就不足与外人道了。 许恒一笑而过,转而问道:“师兄近日应当就要准备炼罡了吧。” “不错,三五年内当是没有机会,再与师弟交流剑术了。”郑简说道:“不过我看师弟,也离凝煞不远了吧。” “或许吧。”许恒没有多说,只道:“无论如何,小弟在此先预祝师兄炼罡有成了。” 郑简微微颔首,目光似有觉朝着旁里一斜,面上露出些许笑意,说道:“看来师弟还有其他贵客登门,如此我就不叨扰了。” 言罢一拱手,道了一声去也,便驾起剑光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许恒遥送着他远去,这才收回目光,飘飘落向玉台峰上,果然已有一个女子正在等待。 此女望去桃李年华,凤眉秀目,面上略施粉黛,便已十足花容月貌,望着许恒到来之时,眼中更似含着一汪春水。 许恒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落下身形,拱手唤道:“白师姐,你怎么来了。” 女子取出一口绣囊,盈盈笑道:“我来给师弟送些灵药。” 许恒正沉吟如何推托时,女子却将绣囊朝着他手上一塞,又道:“药材已经送到,我知师弟修行刻苦,便不需相送了。”言罢,竟便真的飘然而去。 许恒看着手中绣囊,不禁摇了摇头。 这女子名唤白知霜,爱好培育灵药,尤喜一味霜芝,至于原因为何,从她名姓便可见得一斑。 而白知霜也正是六七年前,曾经赠予许恒霜芝的那位师姐。 因为此事,他才会与这位师姐有了交际,后来知道她爱好培育灵药,思及自己还欠着一分不大的人情,便将白龙潭的位置告诉了她。 他对此事本来也没多少在意,而且白知霜还非要付他法钱,当做‘租赁’白龙潭的资财,许恒自无不可之处。 只是本道事已两清,却没想到自那之后,每有灵药成熟之时,白知霜便总常来相送。 偏偏当时许恒正在琢磨炼制阴华丹一事,还真有用到药材之处,本来想以法钱相换,她却偏是不收,最后便成了这般模样。 许恒掂了掂手中绣囊,神念探入一扫,果然都是炼制阴华丹的药材,只得暗道一声罢了。 “日后不再收她白龙潭的法钱就是。” 许恒思定不再纠结,正准备收起了灵药进入洞府,心中却是忽然一动:“今日倒是稀奇,哪里来的这么多贵客登门?” 他回首望去,只见风雪之中一点明光烁闪,须臾到了玉台峰上,往他身前一落,却是刘正齐显出了身形。 “刘师兄。”许恒面露讶色,抬手作了个揖,这才问道:“竟是师兄登门,不知寻我有何事?” 刘正齐微微一笑,问道:“难道为兄不能闲来无事,寻得师弟看雪煮茶?” 许恒不禁也是一笑,却回应道:“师兄要事繁忙,这三年来可真未曾‘闲来无事’登门坐过。” “哈哈哈。”刘正齐自不着恼,却是大笑几声,才道:“好了,师弟猜的不错,我此行来却是有个好消息的。” “三年前,你为门中除去天将之害,门中理应该有赏赐,只因轻重难以衡定,却是拖了许久,直到如今才定下来。” “哦?”许恒不禁讶道:“还请师兄示下。” 刘正齐忽然将手一抖,展开一道法旨,念道:“……弟子许恒除害有功,当赐‘玄霜阴煞’一道。” 第九十五章 欲离 “玄霜阴煞?” 时隔了有三年,许恒其实早已有些忘了此事。 他自然不是记性太差,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得了‘浩阳仙罡’的炼法,倒真没将什么赏赐记在心中。 却没想到,会在今时今日,忽然得到门中赐下地煞。 刘正齐宣了法旨,又取出一张玉令交到许恒手中,这才说道:“恭喜师弟,如此,可以预祝师弟凝煞有成了。” 许恒接在手中,没有急着去瞧,只是先还了一礼,说道:“谢师兄。” 刘正齐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例行公事,还是善意提醒,又与他说了些合煞时需注意的事,这才洒然驾起遁光离去。 许恒遥遥目送着他消失在了天际,这才瞧了一眼手中玉令,心中顿时了然。 他知道这道玄霜阴煞,应当是门中‘种’于天池山的,平日都有禁制守护,除非执有凭证,否则谁也不能进入其中合煞。 而毫无疑问,这玉令就是入内凭证,甚至禁制枢纽了,而此物给了他,便代表着这道玄霜阴煞,真的已经成了他的私人之物。 不过玉令拿在手中,许恒却有些陷入了沉思。 三年之前,他就已经法力大成,虽然凝练一途好似无穷尽也,但是到了这个关头,自然不可能没有考虑过凝煞之事。 而事实上,他也查了不少道书,心中对于凝煞之选,已经有了几个选择,玄霜阴煞也在其中,不过只能排到第二三位。 许恒修行的《上应真阳宝箓》,乃是阴阳合一的道法,凝煞炼罡也需首选阴阳之属,如此才有希望在道途上,走的更高更远。 而在世间无数地煞种类之中,玄霜阴煞可以算是第一等的阴煞,能与其相比的不过寥寥几种而已。 可偏偏在这几种阴煞之中,却属玄霜阴煞与许恒道法最不相合,因其不仅只是阴煞,却还多了一重‘阴寒’的属相。 当然这个不合,也只是和余下的‘玄冥阴煞’、‘九阴真煞’一二种顶级阴煞相比而已,以此凝煞仍是大有可为。 而且许恒没有忘了,自己还有一手操纵寒气的神通,不定借玄霜阴煞凝煞之后,还能有些玄妙的变化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许恒定了定心,便决定先去瞧瞧这玄霜阴煞的品相,左右凝煞也非一时半会的事。 他从玉令之中得到玄霜阴煞的所在方位,当即驾火而起。 不过片刻,许恒便来到一座矮山之上,这里灵气不甚充沛,又在天池山的边缘之地,基本不会有人涉足,瞧着颇是有些荒凉。 他落往其中转了一圈,很快寻到一个洞穴,讶然发觉洞口之前还竖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的正是玄霜二字。 许恒得到确认,当即进了玄霜洞中,沿行向下走了恐怕得有千丈之深,前方忽有禁制拦去进路。 许恒取出玉令,灌入些许法力,顿时便与禁制生出感应,念头微微一动,便将禁制打开一個口子。 却没想到,这口子一打开来,顿时便有一股黑气汹涌冲出,所过之处顿时结起一层厚厚冰霜,吹在许恒身上,纵使他已运起纯阳法力护身,竟也觉得有股透体的冰寒。 “好一个玄霜阴煞。”许恒精神一振,这不过是涌出来的丝缕煞气,便有如此阴寒,不愧是第一等的阴煞之属。 许恒对这玄霜阴煞,不由多生出了几分期望,他也不往煞穴里去,只是放出神念细细感受,眉间却是微微皱起了几分。 凝煞作为修行路上颇为重要的一关,如何判断煞气品相,无数道书之中都有记载。 这道玄霜阴煞乃是门中所种,品质自是极佳,可是许恒却总觉得此煞不甚浓郁,这无疑是极不妙的。 许恒换了几种办法辨别,确知自己判断无误,不由露出失望之色。 或许是年份太短,积聚不够,这道玄霜阴煞确实不甚浓郁,当然也不可以称之为稀薄,供给上乘道基之辈凝煞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许恒却非寻常上乘道基之辈,他的道法本来就有法力浑厚的特征,而且后来服用仙丹、吞食龙力草等,也增厚了不少法力。 如此一算,这玄霜阴煞便有些‘堪堪足用’起来,可是堪堪足用,代表没有斡旋的空间,若是有个差池,或是到了关键关头竟是差了丝许,那可真是悔之晚矣。 而且他即使合阴煞,也是要过转阴炼阳一关,届时还不知道会否多出损耗…… 许恒忽然想到:“我才哪等法力?就已有这难关,中古之时,那练炁一百二十八重的法力无边之辈如何,该去何处寻得一道足用的地煞?” 想着,他竟不禁摇了摇头。 “罢了。”许恒收回杂念,望着玄霜洞的深处陷入沉思。 如今看来,即使他想合这玄霜阴煞也未必能成,修行之路果然没有这么轻易的槛。 想到此处,许恒心中失望忽的淡去了不少,反而有个想法抑制不住生了出来: “或许,还是该当离山寻煞了么?” 许恒深深往玄霜洞中望了一眼,竟是将袖一甩,便转身出了玄霜洞外,驾起火遁飞入空中。 他生出此念已久,只是一直没有决定,却没想到得到门中赐煞,居然反而定下了心。 许恒遁在空中,风雪疾吹而来,他却没有半分不愉,只是觉得天地皆宽,如此正应他念,岂不快哉? “哈哈!”许恒长笑一声,化作一条火线洞过风雪,回府书了一封信笺,便直往悬照峰中。 他敲开恩师洞府大门,见得棠芷现身,便道:“见过姑娘,我欲拜别恩师、离山游历,若是恩师无暇见我,只能留书一封告罪。” 棠芷似乎并不意外,接过了信,却又取出一个锦囊,娓娓说道:“老爷早有嘱咐,若是小老爷前来拜别,便将此囊交予。” 许恒心中微微一震,还不知道该说什么,棠芷已将锦囊放到他的手中,又将信笺接过,说道:“小老爷尽可放心,留书小女一定保管妥当。” 许恒回了回神,正色应道:“谢姑娘。” 棠芷微微欠了欠身,笑吟吟道:“小女在此,预祝小老爷一帆风顺、万事亨通。” 许恒不再多言,双手还了一礼,便转身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第九十六章 心驰东海意未央 却往天丰看旧章 是日,不知是何缘由,一连下了三四十日的大雪,忽然渐渐小了。 许恒虽然身处洞府之中,但也敏锐察觉到了变化发生,心中不由微微一动:“此时雪霁,岂不正是出行之时?” 两天前,许恒决定离山之后,他便开始做些出行准备,尤其备置在外需用的丹药、符箓,甚至法钱等等。 此事决定的匆忙,两天时间当然不足做到万事俱备,但是修行人一念既生,任何准备便都只是次要。 想到便做,许恒当即振袂起身,悠悠行出洞府,还没到门口时,墙里忽然飞窜出来一个黑影,扑到许恒腰上,钻入了个囊袋口中。 再转瞬,一个毛球似的小小脑袋又探出来,原来正是那小兽。 许恒后来查过道书,知道这小东西是一种颇为罕见的异兽,天生便有遁于金、岩、石、土之能,还能短暂滑翔,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金囊鹿’。 说是鹿,其实是松鼠模样,或许是因毛色之故,才会冠以一個‘鹿’字。至于‘金囊’,意指的是这小东西口袋里藏着不少财富,也正合了它们喜爱寻宝藏宝的天性。 道书中说,金囊鹿没有认人为主的习性,许恒也不知道,这小东西为何喜欢跟着自己,不过他也没有排斥之意,便托人炼制了这口灵兽袋。 这灵兽袋没什么别的作用,只是能叫灵兽存身,而且只要许恒不加禁止,灵兽便可自由出入。 小东西对这袋子不算喜欢,但是随着许恒一起出行之时,还是会选择钻入其中。 “你倒是机灵得很,知道我要远行么?” 见它愿与自己一起上路,许恒屈起一指捋了捋它毛发,得到呜呜一声回应,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不禁一笑,收回了手大步行出洞府,发出几道飞书去往各方,又在禁制之中留下一道讯息,顿时不再停留,驾起焰光飞入空中,很快便已经快出了山门。 许恒正待离山之后,便把遁术全力运起,忽然双耳一动,似是听见有人呼唤,于是朝后一望,竟见一架龙驹车正朝自己奔来。 许恒念头一转,停下去势等待,很快龙驹车便到了身前,来者果然正是宗晋。 许恒瞧见宗晋面上神色,心中若有所思,问道:“宗师兄这是?” “许师弟。”宗晋犹豫道:“听说你要离山游历,寻煞采罡?” “正是。”许恒淡淡道:“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宗晋怔了一怔,知道许恒也许已经猜到,不由自嘲一笑,说道:“好,那我便直言了。听说师弟得赐了玄霜阴煞,但是不合心意,所以仍要离山寻煞。” “既然如此,师弟可否允我进入玄霜洞合煞?” 宗晋说到此处,似怕许恒拒绝,不等他有回应之机,又一咬牙,便接着道:“我知玄霜阴煞宝贵,我绝不是空口讨要,愿拿仙人芝来换取。” “仙人芝?”许恒微微扬了扬眉,说道:“师兄所言为真?这可是凝丹大药。” “当然为真。”宗晋苦笑道:“凝丹大药虽好,若是不得罡煞之合,也只不过镜花水月而已,不是么?” 许恒认真瞧了他眼,见他目光诚挚,忽然一笑:“不错,既然如此,此物师兄拿去了吧。” 言罢屈指一弹,便将玉令弹到了宗晋手中。 “什么?”宗晋大吃一惊,接在手中犹自有些不可置信,瞧了一眼玉令无误,连忙便道:“我听闻师弟要离山,来的太过匆忙,仙人芝不在手中,师弟需得稍候……” “不必了。”许恒摆了摆手,说道:“师兄尽管拿去,仙人芝么,待我回山再言吧。” 言罢,便将身躯一拔,飞出天池山外的瞬间,只见一道焰光霎时冲出千丈,仿佛流星曳尾,眨眼之间没入云中。 宗晋这才反应过来,望去许恒已经渺渺没了行踪,不禁握了握手中的玉令。 …… 许恒离了天池山,便将往南去方向辨明,全力运起遁术疾行而去。 这三年来,他并没有轻忽修行,法力看似没有增长,实则却又浑厚了许多,施展耗费法力甚重的遁术,竟是一天一夜也不觉得疲惫。 不过出行在外,不比门中安全,许恒需得留着法力防身,所以每过一天一夜,仍会寻地调息直到恢复,如此用了四五日的功夫,才终于离开了大雪山地界。 不错,他这一次离山游历,却是没有在大雪山中兜兜转转的打算,而是早已有了主意。 他决定去往东海修行界—— 一来,他离开大雪山游历,无非也就两个去处,一个是天南群山,即天丰大地以南一片堪称茫茫无尽的山脉。 那里也是许恒能够到达的,最为鼎盛的修行界,似他知道的孔南丘、阴子师这些人物,都是出自天南,甚至天丰大地的许多修行中人,最终也会去往天南。 而第二个选择就是东海修行界。 七八年前,许恒还未拜入乔澄门下之时,便有去东海修行的打算,或许心中犹有一丝憧憬,相比天南群山,他倒更想见识见识东海的浩瀚繁华。 而且乔澄留下的锦囊之中,也给他指明了一个去向,这个去向正是东海。 乔澄在锦囊中留信说,他有一位道友,微末之时便是合的‘九阴真煞’,若是许恒没有头绪,可以执他信物前去拜访,看看可有求得九阴真煞的可能。 乔澄已经数年没有现身,却仍有这锦囊留下,可见或许在许恒尚无离山寻煞之念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安排。 许恒深感恩师用心之良苦,自然不会不将此事记在心中。 而且九为数之极,所谓‘九阴真煞’,即是最为纯粹的阴煞,也无疑正是许恒的凝煞首选。 所以许恒几乎没有犹豫,便已决定先往东海一行。 不过此去超逾数十万里,路途遥远也便罢了,需知大海茫茫,若有偏差可能便是谬以万千里计,许恒却不会做出贸然飞遁出海这种不智的选择。 因此他念头一转,却是忽然想起几个故人,以及一条曾经想要去往东海之时,考虑过的门路。 “丰朝啊……” 第九十七章 故人与变化 丰朝又有大丰,天丰之称,乃是天朝上邦,中心之国。 它的国土少山地,广平原,多江河,幅员辽阔,地大物博,能够养育无数生人,所以自古以来,无论大周、大元、大丰,它们都将自己统治下的这片丰饶之地诩为大地中心。 曾经许恒读书之时,也是这般认知,直到他知晓天下之大,四海之广。 …… 从许恒离开大雪山后,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两三个月。 初时他还会以遁术赶路,十天半月便能赶过数万里的路途,倒是确实称得上句风驰电掣,但这种枯燥的赶路的方式,即使法力支撑得住,也确实叫心人疲,而且更违背了他离山游历的本意。 所以后来他便换使云法,悠悠而行。 一路上,他没忘了采集太阴太阳,这是‘凝’,而维持云法运转,也未尝不是一种‘炼’,于是赶路之中,修炼的进境竟也没有停止。 闲暇之时,他便看看苍茫天地、巍巍山河,再翻翻自己抄录的几部道家经典,明明已经读过了无数次,却总觉得还有新的体悟。 所以哪怕这后半程,比之先前耗费了几倍的时光,他也觉得更有收获。 不过随着许恒南下,尤其越过北阴山后,大地之上的人烟已经渐渐变多,时不时还会经过一些小国、小城上空,未免惊世骇俗,许恒已经渐渐减少了功课。 毕竟他在云上采炼阴阳之时,金辉月华攒聚的异象实在太过明显。 而这一日,当云头之下出现一座雄关,许恒便知已经到了丰朝地界。 这拒北关是前朝所建,许恒曾还学过不少盛赞此关的文章,包括那位曾上过太光山的居士也有诗篇传世。 许恒不禁朝下望去,却发觉这座仿佛铁铸般的雄关,在天上看来也就不过掌间大小,出入关的商队、旅人更似蚂蚁一般,井然有序,缓缓而行…… 他忽的就有些明白了仙凡之别,或许这也是离山游历的收获之一吧。 “罢了,也已悠悠然了许久,这便不再拖延了吧。”许恒收回目光,轻声一笑,缓缓升高云头,直到难以目视,这便换了火遁疾驰而去。 在天日下,许恒似乎没有遁出多远,实则不过一二时辰,已将无数河山甩在身后,运起目力朝下一望,一座熟悉的城池已经出现在了视界之中。 应州! 许是不久之前方才有感慨,重履故地许恒心中却没什么波澜,只对见到故人有些期盼。 他久违地使了一个隐身术,从云头之上飞下,便不声不响到了应州城中,先曾经住过的季家别苑走了一遭,发觉竟无人在,只得暂且放下,寻着入口到了应州坊中。 一入坊市,许恒便微微吃了一惊,他上次来已是七八年前,彼时应洲坊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如今竟却冷冷清清,望去一条大道,也没多少人影,左右店面不仅门可罗雀,甚还关了大半之数。 如此情形,甚叫许恒无从打听,他想了一想,径直朝着长孙老道的店面而去。 所幸长孙老道的店不仅还开着,招牌也没换过,许恒见状面色一松,微微一整衣袍,跨步进了店中,见无人在,便屈指微微一弹,隔空撞响了店中挂着的铜铃。 “谁啊?”店中传来的,是个熟悉又有些出乎预料的声音,许恒不由挑了挑眉,果然很快便见堂后转出一个青年面孔,口中犹自说着:“本月不曾开炉,店中在售的丹药,都在牌上挂着……” 话到半截,青年抬目看来,见着许恒模样不由一怔,旋即便有不可置信和惊喜交织的情绪升上面孔,叫道:“许兄……是你吗?” 许恒微微一笑,说道:“季兄怎么会有此问,难道许某变化很大么?” “真是你——!”季听笙啪一击掌,大步近前与许恒拥抱了一下,这才大笑道:“许兄自己没意识到,你的变化可实在不小,我还道是眼花,竟在应州地界能够见着第二個许兄这般仙姿卓绝的人物。” 许恒笑吟吟道:“季兄变化也不小,若我没看错的话,你也已经修成玄光了吧?” 季听笙讶道:“我没展露玄光,许兄竟也看得出来?是了,你到山中八载,定是修成上乘道法了……” 说到此处,他笑了一笑,笑容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便将话题转过,说道:“好了,许兄快与我到后堂去吧,我现在便给丹师去信,唤他回来店中……” 许恒跟着季听笙转入后堂,认真听他说着,原来这季听笙修成法力之后,就开始随长孙老道学习炼丹,如今这店中在售的丹药,倒有不少是他所炼。 “可惜。”季听笙引着许恒落座下来,冲上两三盏茶,唏嘘道:“如今的应洲坊,已是大不如前,店中生意也没以前一般好了……” “哦?”许恒听到此处,这才出声问道:“方才我到坊市之中,也见冷清非常,究竟何以至此?” 季听笙叹了口气,正要回答,却被忽然传来的脚步之声打断,两人朝外望去,果然很快便见一名老道入了堂中。 “听笙,何事匆匆唤我回返?莫非是……”老道口中话至一半,目光忽然定了一定,瞧清许恒面孔,顿时喜道:“许师弟!” 许恒目中也泛起一丝惊讶,八年未见,老道身上竟是有了几分沉沉暮色,心中虽是微沉,却没表露出来,只是抬手揖道:“长孙师兄。” “没想老道还有见到师弟之日。”长孙老道笑呵呵道:“我听说你被高人收入门中,到仙山修行去了,怎么还回凡俗中来?” 即使季听笙,也不知道乔澄的真实来历,长孙老道自然不会知晓,许恒去的何门何派、哪处仙山。 许恒也没提起之意,只是说道:“我这一次,是为寻煞采罡下山游历的。” “寻煞采罡?”长孙老道喜道:“原来师弟已经法力大成,果是得了上乘道法。” 季听笙在旁听着,却是不禁生出一丝恍惚。 八年未见,自己虽然修成玄光,但也还在苦苦积蓄之中,许恒却已法力大成离山寻煞了,更不必说根基、道法或许还有许多不同……这其中的差距,自己曾想过吗? 长孙老道没发觉季听笙有些异色,与许恒寒暄着落座下来,便朝他问:“听笙,方才你和师弟聊到何处了?” 季听笙下意识道:“正说坊市之事呢……” 说到此处,他才似乎反应过来,定了定神,朝许恒道:“许兄有所不知,你走之后没有多久,应州便发生了一场大变。” “阴子师打开了上古道藏,害死了数以千计的修行之人,包括应州坊市之主……” 第九十八章 乘兴而来尽兴离 “阴子师?”许恒微微眯起了眼。 “不错。”季听笙摇头道:“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最终只有阴子师出了道藏,其他人都被永远埋葬在了其中。” “哦?”许恒食指落在案上,无声地轻轻点着,他沉思道:“他在应州犯下如此大案,……太光山难道没有反应?” “或许有,或许没有。”季听笙摇头道:“我听说那日,有人在城南的小青山上,见到阴子师在天空之中与人交手,但是阴云弥天翻涌,只能看见赤色的雷霆出入其中,闪烁不休。” 赤色雷霆? “陈太辰么。”尘封的记忆忽在许恒心中闪过,他几乎瞬间便确定了与阴子师斗法之人的身份。 陈太辰、阴子师,这都是与许恒有过恩怨的人物,许恒记得破碎飞舟的雷霆,也记得月下紧逼的洪流,他有些讶异于得到这样的消息,不禁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季听笙说:“那赤色的雷霆没奈何得了阴子师,最终他仍南下去了。” “原来如此……” 许恒还记得曾经阴子师来应州之时,还要借着柯大的飞舟隐藏行踪,撞到陈太辰手中也是选择逃走,想必那时的阴子师还不是陈太辰的对手。 看来他开启上古道藏,确实收获不浅,当然也或许……是害死了那些修行人得到的好处也说不定。 怙幽洞的道法,乔澄曾经说过,许恒也在藏书阁中翻到过描述,从季听笙处得知前因后果,对阴子师所做之事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他正沉思之时,季听笙仍在接着说道:“自那之后,应州修行界就衰落下来……既有修行人死伤太多的原由,也有坊市之主陨落的影响。” 许恒微微点了点头,他对这位甚至不曾闻名的罡煞修士,没有什么惋惜,和阴子师这样的人合作,本来就是与虎谋皮。 不过季听笙说的不错,应州之所以会有修行人聚集,很大原因是有坊市主在,他能布置聚灵之所,还有能力维持秩序,能将应州坊市办的红红火火,才会吸引来在凡俗中打滚的修行人们。 许恒问道:“那现在应州坊市无主么?” “这又怎么可能。”季听笙道。 应州坊市存在了这么久,当然会有人想要接手。 至于修行人么,历经那次劫难虽然死伤不少,但是凡俗中的散修,就像野草一般的,不定从哪里就冒了出来,而只要有人就会产生利益。 “现在的坊市之主是位凝煞修士。”季听笙道:“他接手后,并没有改变坊市的经营方式,所以这些年来,坊市其实还是在渐渐恢复元气的。” “是么?”许恒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为何我一路走来,所见之人面上俱有忧色?” 季听笙正要说什么,长孙老道忽然咳咳两声,笑道:“今日与师弟重逢,本是喜事一桩,何必谈论那些不快?” 季听笙一拍脑袋,连声说道:“正是,正是。” “对了,许兄,你回应州来,赶了多久的路?我当给你接风洗尘……” 说着说着,季听笙忽然一笑:“醉仙楼!许兄,八年前我可就已邀请过你许多次了。” 许恒闻言也不禁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此宴却是不得不赴了。” …… 故人相逢,故地重游,赴许久之前,故人在故地的约。 这每一项事都令许恒有种特别的感触,他想这理当是游历的一环,绝非是虚度光阴的事。 当然,这也不会影响他心中的方向,既已尽欢,那便该回到自己的路上了。 醉仙楼的雅间之中,宴席已至尾声。 季听笙身躯已经有些微微摇摆,醺醺问道:“许兄,你这次回来打算逗留多久?要不仍在我那别苑落脚,你可……千万别和我客气。” 许恒也没有将酒力炼化,但他体魄强大,饮了不少的酒,也没几分醉意。 他转了转酒杯,缓缓答道:“我当然不会和季兄客气,只是我并不欲逗留应州。” “什么?”季听笙本想劝他逗留,可醉意沉沉却说不出来什么,于是晃了晃头,将酒力炼化几分。 却没想到,脑子微微清醒了些,话却含在口中说不出了。 季听笙不言,长孙老道却轻抚着须,问道:“师弟可是有什么事急着去做?” 许恒点了点头,说道:“我这一次离山游历,却是打算去往东海。” 既然说到此处,他便顺便提了起来:“师兄可还记得,引荐我予滨海贺家一事?” “当年阴差阳错,没能去成东海,如今我想全了此愿,不知这条门路可还走得通么?” “哦?此事啊。”长孙老道面露沉吟,片刻才道:“因为坊市衰落,贺家已经许久未往应州采购丹药了,老道也不知晓面子还堪用否。只能修书一封,给师弟介绍一个朋友试试。” “这便够了。”许恒欣然答道:“谢师兄了。” 有句话叫财可通神,即使放在修行界也是一般道理,许恒不缺法钱,又不似当年没有自保之力,还怕贺家不愿做他生意不成? 其实就是不通过长孙老道,许恒也不难找到办法,只是既然已经到了应州,那也不妨省些力气。 长孙老道闻言,也不多说废话,便将纸笔取来,写了一封简信,盖上自己的印章,交到许恒手中,说道:“师弟拿着此信,可寻一个叫‘贺山海’的人。” “我与此人算是朋友,但他如今境况如何,我也不甚知晓,师弟也代我问候一番吧。” “好。”许恒收在袖中,又将酒杯拿起,饮尽随后放下,说道:“乘兴而来,尽兴而去。” 季听笙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他知道许恒要走了,忽然起了身道:“许兄,我送你一程。” 许恒答应下来,两人不疾不徐,缓缓下了醉仙楼去。 楼外已是夕色,风中有些晚意,季听笙更清醒了些,便听许恒说道:“就到这吧,季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季听笙答了一声,便见许恒潇洒转身而去,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季听笙忽然觉得,许恒就好像仙不履凡尘,只是来看了他这个凡间的朋友一眼。 只是他不知晓,许恒在应州城中转了一圈,却又到了坊市之中。 他找到了一个开着的店面,里面的掌柜是個中年修士,看起来也有玄光修为,只是法力十分薄弱。 许恒走进店中,轻轻敲了敲柜面,说道:“掌柜,我想向你打听件事。” 中年修士抬了抬眼,瞧不出来许恒底细,语气便放缓了些,说道:“道友尽可以问,不过本店做的符箓生意,不是情报买卖,若不知道的却是无从说来。” 许恒微微一笑,问道:“坊市最近,是否有些麻烦?” 第九十九章 拂尘 许恒问的事,坊市之中人尽皆知,中年修士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因此再离坊市,许恒心中已是有了些数。 此事表面上看,是近些时日,应州地界忽然冒出了一伙肆意劫道的强人。 这种事在凡俗修行界中也是屡见不鲜了,不过问题在于,这伙强人之首,竟然也是凝煞修为。 现任坊主与他几次斗法,都没能够奈何得了此人,一时有些无计可施,以至于劫道之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已经伤及到了许多人的利益。 至于背后的弯弯绕绕?无非就是环绕应州坊市这块利益的争夺而已。 当那位不仅炼罡有成,而且法力之高,在丰朝修行界也是赫赫有名的上任坊市主陨落,这种事的发生无疑是必然的。 甚至就算解决了此事,往后也未必就能风平浪静,不过许恒并不在意。 他只是来到这里,与故友相聚甚欢,便愿为他们拂去心头所蒙的尘,仅此而已。 许恒离开了应州城,遁往空中凭虚站定,手中掐起法决,双瞳之中便有火光隐隐跃动。 这是洞烛法眼,在乔澄传他的法术之中只能算是寻常,不过修炼起来,不似其他法目一般,有着许多条件限制,且也不乏洞玄、破妄、望气之能。 许恒目力本来便强,加以法眼之助,只是四扫一圈,便见北边山头之上,隐隐有团黑煞之气。 这是凝煞修士,要么是不得正法,合煞之时出了差错,要么就是煞气与道法不合,导致的凝煞不得圆满,才会有的气机外溢。 许恒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古怪:“怎么又是岩崖山?难道此山风水,偏得劫道修士所钟?” 许恒念头转过,目中露出几分思索,便从袖中将那盛有地肺火元的灯盏取了出来。 他轻轻一吹,灯盏之上便有焰光升起,旋即伸出两指一摘,便将这簇火焰夹在了指尖。 许恒双目微阖,一手掐起法决,一手夹着火光比划起来,指尖所过之处,火线似是落在了虚空为幕的画布上,一道玄奥非常的符箓渐渐成形。 “着我敕令,力士召来。” 伴随许恒一字一字吐出,符箓之中忽有光芒大放,烈焰熊熊腾起,一尊巨人赫然显出身形:“玄焰力士在此!” 许恒仔细感受着这尊,由自己半数法力召来的玄焰力士,其身躯中蕴含着的磅礴火力,面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淡淡喝道:“去!” 玄焰力士一言不发,却见焰光一转,化作一片火海狂卷而去,须臾到了岩崖山上空,竟是径直朝着山头盖落下去! “什么人!” 如此堂皇正大来袭,没有半分遮掩,岩崖山中的人顿时便已发觉,只是他没想到,这‘来者’竟是直接发难,黑煞之气顿时暴动起来。 许恒负手立在天中,默默看着岩崖山上涌起滚滚黑烟,和当年南山道人的法术,竟然有些相似。 黑烟与玄焰力士所化的火海接触在一一起,便将它的攻势阻了一瞬。 但也就是下一瞬间,火焰竟就燃烧到了黑烟之上,好似烈火落在油中一般,火势猛涨起来,远远望去,似在岩崖山上盖了一层火云。 火云之中,巨神似的力士凝聚出来,面容上的焰光摇曳之间,发出似乎呵斥、似乎怒吼的声音。 “呔!”玄焰力士一拳轰下,落在被火云包裹着、侵蚀着、燃烧着的黑烟之中。 轰隆!—— 山头似是塌了一半,紧接又有巨大的震动传来,玄焰力士似被什么力道掀中一般,猛地朝后一退。 下一瞬间,一团人影身裹黑光猛然从中遁出,直奔天中,竟是打算逃之夭夭一般。 但是玄焰力士又如何会饶他脱身,又是一身咆哮,便将火云卷起疾追,黑光没有遁出多远,顿时便又身陷其中,只得再次放出黑烟、煞气抵抗,然则不过重蹈覆辙,悲剧重演而已。 火云黑烟纠缠着升到高空,黑烟左突右撞,却是无法突出重围,渐渐已被燃起大半,竟将天中染成了赤红之色。 许恒目光微微一闪。 虽只不过片刻斗法,他已看出那凝煞修士完全不是玄焰力士对手,如此纠缠下去,败亡只是迟早的事。 对此他并没有感到意外。修士间的差距,从踏上修行之路的那一刻起,便已悄然产生,并且伴随着修为进境,只会不断加剧。 这种根基平平,甚至凝煞不得圆满的凝煞修士,无论法力、法术,其实与习得上乘道法,修成上乘道基的玄光修士相比起来,也未必见得能有优势。 更何况许恒在此辈中,也足以称道一声佼佼者了。 所以许恒其实从没觉得,这凝煞修士会有多么棘手,只是见这天中火雾纠缠,飞星迸溅,好似天火降世一般,不由皱了皱眉。 此情此景,已是有些惊世骇俗,若再持续下去,恐怕真要引起人心惶惶。 许恒暗道一声罢了,忽然屈指一弹,飞剑透影疾射而出,猛地将火雾捅了一个对穿,同时剑身已是带起一丛焰光,当空转了一圈,便化作一条嚣嚣火龙,朝着火云包裹的黑烟杀将下去! 此剑一出,顿时便将黑烟撕成粉碎,落在其中之人身上,似是彻底击溃了其防线,只见两道灵光一前一后爆碎开来,烈火已经落在其身之上,转瞬便如跗骨之蛆,将其浑身点燃。 “啊!!”那人影痛嚎起来,放声朝外喊道:“究竟何方道友与我为难,绕我一命,饶我一命,我是摩云山丛真人的门下……啊!!” 许恒面不改色,其实此人从一开始便在不断放话,初时还十分硬气,随着落入下风,便是哀求讨饶不断。 不过他对这种肆意劫掠、杀人越货之辈,没有什么宽恕之心,至于什么摩云山他也全不在乎,只当耳旁风过,将那火力一催。 很快,其声渐弱,许恒法目一扫,确知已将此人炼作飞灰,这才将手一招,火海倒卷而来,渐渐聚拢成了一个火球,落在他的掌间。 许恒虚托着火球,再轻轻吐出一气,化作风流吹去,很快便将乌烟逐退,还复一片青天。 第一百章 火煞丸 空中港 “如此当不至于惊世骇俗了。” 见着乌烟散去袅袅,天宇还复碧晴,许恒这才收回目光,轻轻一甩袍摆,飘飘落往岩崖山中。 重履此地,许恒已经贯通天地之桥,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此山之中灵气要比凡俗中的其它地界充盈不少,但就算如此,也远算不得什么灵脉、灵山,为何总被青睐呢? 许恒想了想,将双眼微微阖起,极力尝试着通过神念去感应,渐渐的,似是真的察觉到一股极微妙的气息,心中不禁一动。 他沉思片刻,忽地再将双目睁开,似便看穿了什么一般,朝着山间飞去,未久落在一个山洞之外。 这山洞显然不是自然生成,留存着人为开辟的痕迹,里面既不深邃,也不宽广,有个横纵不过两丈的洞室,却什么陈设也没布置,只在中心之处有着一口石井。 “这是?”许恒眉头一扬,走近石井之前,发觉井上有道禁制,心中猜测顿时确定几分。 他目光微凝了凝,深处隐有法焰曳动,看出来没什么危险,顿时将袖一甩,‘砰’地卷出一道劲风,便将井上禁制摧破。 下一瞬,竟有一股猛烈火气喷涌上来。 这火气不仅猛烈,而且似乎歹毒非常,只是这么一炙,洞室中的空气似都浊沉了几分。 许恒自有法力护身不惧,不仅不惧,反还有些喜意升上眉梢。 因为这升起来的不是它物,正是一口火煞! 他在岩崖山感知到的,正是火煞气机,只是太过稀薄,即使许恒于火法有一定造诣,也难以拿定虚实。 不过现在看来,他的感知果然并无差错。 www .ā n .c〇 许恒朝里一望,便知这口火煞是在极深的地底之中,只有通过这口井才能引了出来,平日以禁制遮掩下去,定然无人能够发觉得了。 许恒猜想,若非近段时日曾有人打开禁制采煞,山中定连那点稀薄的火煞气机都不会有。 这样精妙的布置,当然不可能是鬼斧神工,只是不知这口火煞,究竟是摩云山发现的煞穴,还是那凝煞修士一脉的机密? 无论如何,既然到了许恒手中,他却没有客气的打算。 许恒在空中一摘,火煞在他掌中凝聚出了实质,绕着指尖转动了几圈,心中便已有了主意。 他当然不可能以此合煞,不过地煞即使不用于合煞,也是一种颇为珍惜的外物,修行之人大有方法可以利用,如那摩云山的凝煞修士,在此采煞显然也不是为了修行。 许恒记得,乔澄传下的法术之中便有一个法门,能将火煞炼成一种威力极强的法物,威力甚至高出寻常法术数倍,若能炼成百十来枚在手,一并击发出去,即使炼罡修士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 他看了眼自己手中虚托的火球,本是想着如有突发情况,可以便于施法才没散去,现在看来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许恒思定,当即竖起两指在火中一挑,数道焰光横飞出去,落在洞口之上,顿时形成了几道简易的禁制,将这洞穴遮掩起来。 他又将掌心往上一托,火球离手飞到半空悬住,似是挂起了灯,洞室之中顿时明堂起来。 做完这些,许恒才施施然将袍一振,盘坐下来,一手指半空火球,一手指面前井口,缓缓运起法力,以一个特殊的比例,将煞气与火焰摄于身前相合。 这一步颇耗心神,不过许恒已是习以为常,他在采炼阴阳合质之时,可比这要精微的多。 过了约莫半個时辰,火煞已在许恒身前凝聚成了拳头大一团,呈现出乌赤赤的颜色。 这时许恒忽然沉气一吹,一道法力凝成符箓落在其上,火煞顿时似被外力压缩一般,猛地朝里一凝,直到指甲盖般大小才稳定下来,一枚‘火煞丸’就此炼成。 …… 五日后,许恒终于从岩崖山的火煞中,炼出了满满当当一捧火煞丸,于是再无停留之意,起了遁法便上云霄,辨明东方疾驰而去。 许恒并不知道,在他专心炼制火煞丸时,因那凝煞修士之死,已经隐隐有些变化正在发生。 当然即使知道,他也未必会在乎。 在许恒离去的半日之后,天中忽然传来一声长唳,一头翼展恐有七八丈长,坚喙利爪森如乌铁,翎羽根根如箭的金雕降下云头。 其背之上,有一男子迎风而立,目光也似鹰隼一般锋利,扫过岩崖山间,落在山头之上。 “五日,还隐隐有火性残留。”男子冷冷说道:“好火法。” 言罢,他忽往空气之中一抓,隐隐间有道气息要凝聚出来,但是最终没能成型。 男子目光微微变了一变,没有丝毫气机外泄,是用了什么秘法?还是功成玉鼎炉的大派弟子? 他不禁望向某个方向,心中惊疑:“会是玄微派么?” …… 滨海贺家,做的是与东海通商、往来的生意。 而要去往浩瀚的东海之中,即使是修行人也必要借助海船,如此自然形成港口。 许恒不知这港口坐落在何处,但是这种修行人汇聚的地界,并不难以寻找。 他到了东海之滨,便将一张符纸燃起,寻着灵机旺盛之所而去。 许恒悠悠跟在符纸之后,飞了约有两个时辰,忽然轻咦一声,放眼过去,竟是远远见得前方云上,出现了一座‘空港’! 说是空港,其实是在比邻东海的一座高山之上,此山不仅高而且广,山顶浩浩烟波一片,竟是停着无数船舸舟楫。 而围着这山顶大湖,便有楼宇片片,高阁错落,常有法器遁光飞起飞落,好不热闹。 许恒目光微微一动,望向大湖尽头,发觉此湖‘出口’竟在高山边缘,化作一道悬河直冲东海之中,而湖中时不时便有行船出发,竟是顺着此处俯冲下去……未久,出现在茫茫碧波之上,朝着水天交汇的一线疾驶而去。 纵使许恒两世为人,也未见过这种气象,心中暗暗赞叹一声,这才一催遁术,朝着空港疾驰而去。 第一百零一章 云湖海舟 许恒的遁术施展起来,仿佛一道天火流星,由那云际之处飞速逼近而来。 空港之中出入的修士不少,一些有眼力见的,便瞧出来许恒法力高强、遁术精妙,不是大派弟子也是世家修士,顿时纷纷退避让行。 而与他们相反,那些专司迎客之事的人,见状却是纷纷精神一振。 许恒方落在实地之上,就有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迎了上来,正要说些什么,撞上许恒目光,心里不知怎得竟然一跳,面上便飞起一缕红粉之色。 但她身担此职,毕竟没少见识各种人物,即使讶于许恒风采,仍是很快收拾心绪,启声问道:“见过仙客,小女于玲,乃是云湖仙市的迎客执事。” 原来这空中港有个名头,唤做‘云湖’,既是海港,也是一座仙家坊市,瞧这市中气象,便也可见繁华。 于玲说话之时,也细心观察着许恒颜色,见他面上没有露出厌烦,这才一口气道:“仙客若有向导之需,尽可使唤小女,此为仙市之职,无需任何资费。” “哦?”许恒颔首一点,也不与她客气,“如此,便请姑娘为我引路,前往贺家宝行吧。” 于玲心中微喜,忙往前方一引,便带着许恒朝着仙市之内而去。 她瞧出来许恒是首次到云湖仙市,一路便与许恒介绍了些仙市格局,各家宝行做的生意等等,许恒随意听着,也不嫌弃烦闷,很快两人便靠近了仙市的中心之处。 说是中心之处,其实就是临近云湖之畔,几家大商宝阁聚集之地,到了此处,真个熙熙攘攘,不过许恒一眼望去,许多人却是出入的同一栋宝楼,似把其它几家宝阁的风光夺尽了般。 于玲心思玲珑,瞧见许恒目光,立即便启声道:“仙客来得正巧,前些时日,宝昌楼忽然放出消息,要把一些新收到的宝物,连同大量珍藏取了出来做个宝会,将其它宝阁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不,前些时日才放出消息,这几天便已有许多宾客闻风而来。” “仙客可要前去凑凑热闹?” 许恒闻言,倒是有些动心,不过念头一转,还是先将眼前的事办妥再说不迟,便微微摇了摇头。 于玲见状,立即不再多言,引着许恒去往贺家宝行,立即便有执事出来接待,礼见许恒之后,仔细询问需求。 许恒还了一礼,便道:“贫道此来,是想拜访贺山海贺管事,不知道可方便通报?” “大管事。”执事似有些微微吃惊的模样,忙道:“仙客可有信物?” “嗯?”许恒心中一动,看来这贺山海的身份,似乎比他预想的要高一些,便将长孙老道的信取出,说道:“这是贫道的引荐信。” 执事接在手中,也不去瞧,便道:“在下这便前去通报,还请仙客到阁中稍候。” 说着,便将一名侍女唤来,将许恒带到静室之中暂歇,落座之后,又把香茗奉上,款待端是没有疏漏。 许恒自无不可受的,便在静室之中品茶静候,贺氏倒也没叫他多等,片刻之后,便有一個颇为富态的中年管事近了堂间,笑呵呵拱手道:“这位便是长孙丹师介绍来的贵客?” “在下便是贺山海,不知道尊驾寻我有何贵干?如有需帮手的,在下定无二话。” 许恒面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哪里瞧不出来,别看贺山海面上客气的很,其实未必把他这‘贵客’看得多重,恐怕长孙老道在他此处,确实没有多少情面。 不过这也正常的很,尤其这种情况之下,对方仍愿前来一见,便能见其处事之道,难怪能以薄弱的法力,混到了大管事的职位。 “贺管事,我乃天池山修行之人许恒。”许恒也没失礼,微笑拱了拱手,回道:“此来是欲前往星宿海去,听闻贺氏常有海船往来,便想能否搭个便乘。” “天池山?”贺山海心中觉得似乎有耳熟,不过一时却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略略琢磨了下,便不再纠结,笑道:“原来贵客是要出海,此事不难,这几日我贺氏便有一只船队出海,位置也仍大有空余。” “哦?”许恒沉吟道:“如此虽好,不过此去星宿海,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贺山海也未多想,便竖起两根手指头来,说道:“两年可至。” “两年?”许恒皱了皱眉,问道:“可有更快的办法?” 这番却是贺山海有些讶异了,他细瞧了瞧许恒几眼,看不出来他的底细,不由沉思片刻,才道:“贵客是想搭乘云湖海舟?” “云湖海舟?”许恒才问一出,贺山海便知误会,不过话既已经说了,只能细细为他道来。 原来云湖海舟乃是仙市牵头,各家大商宝行一齐出资铸造的渡海大船,号称无惧任何海上风险,还可荷载万千人数,而且还不包括活动、储物等等空间,航行之速更是快疾,往返星宿海与云湖之间只要半年时日。 “如此说来,搭乘云湖海舟,三个月可至星宿海?”许恒眼前微微一亮。 “这,话虽如此。”贺山海轻咳一声。 如果许恒只是想随船队出行,贺山海随意给他安排个位置也便罢了,全当结个善缘。但是云湖海舟可不能等而视之,而且除此之外,也还有个麻烦之处。 他想了想,还是直接说道:“好叫贵客知晓,云湖海舟搭乘资费不轻,此事倒也罢了,主要是出海在即,位置早早就已定下来了。” 许恒眉头微微一皱,他可不愿在海上漂泊两年,只得问道:“贫道去往东海确有急事,这位置的事,可否请管事为我想个法子?无论多少资费,贫道自能承担。” “这个么……”贺山海顿觉棘手起来,思来想去,甚至便想拒绝许恒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重大人情,只是最终还是没有拿定主意,想了又想,忽的灵光一闪。 “在下倒是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只是不知贵客能接受否。” 许恒扬了扬眉,只道:“管事直言便是。” “咳咳。”贺山海捋了捋颔下短须,说道:“云湖海舟是各家大商宝行一齐出资所铸,每次出海各家都会排出护卫,若是贵客不介意的话,我可安排你以这个身份上船。” “只是护卫的待遇,毕竟不能相比乘客,而且多少也要做个样子……” “若是贵客觉得无妨,那我立即便可安排下去,当然资费之事便不必提了。” “哦?”许恒沉吟片刻,确觉这已经是上上之选,总比买幅海图自己飞遁,或者等上半年再乘下一趟海舟来得更好,当即应道:“如此甚好,那便有劳管事了。” 第一百零二章 宝昌楼 南仙子 贺山海很快安排妥当,将一面令牌交到许恒手中,说明了登船是在三日之后,便借故还有事务繁忙匆匆离去。 许恒也不在意,自在贺氏宝行之中随意逛了一圈,发觉贺氏做的都是重量而不重质的生意,很少有能让他生出兴趣的物什。 许恒念头一转,便又想起宝昌楼的宝会,现在已将出海之事办妥,登船之前都是闲暇,倒是可以逛上一逛,看看有何好物。 想定,他便不再在贺氏停留,径直出了宝行,就欲往宝昌楼去,却没想到于玲竟还在此等待,见他出来又是一礼,问道:“不知仙客可还需要向导?” 许恒有些意外,便道:“既然如此,我待往宝昌楼走上一遭,之后寻个落脚之处,姑娘可有什么建议?” 于玲立即认真应道:“仙市之中,有一迎风楼,乃是仙市主人所设,秉承来者是客的理念,任何人到仙市之中,都可暂时落脚不收资费,但也因此有些鱼龙混杂。” “仙客若是不喜,也有雅静之选,还露阁、奉云斋等都是绝好去处,不仅装潢考究,摆设精致,还有专为仙客这等修行高人布置的灵阵可供修行。” “仙客若是有意,小女现在即可去信,嘱咐他们预留雅间。” “哦?”许恒笑了笑,他倒不甚在乎什么灵阵,但能雅静一些自是好的,便随意挑了一处说道:“如此就还露阁吧。” 于玲应了声是,往着空中发出一道飞书,这才引着许恒往宝昌楼去。 贺氏宝行也是云湖几大宝阁之一,两者相距不远,两人很快便到了宝昌楼的烫金牌匾之下,正要入内,旁里忽然传来呼喝声道:“让一让,让一让!” 许恒斜睨过去,见有一群人簇拥着架云辇,来到宝昌楼的近处,才有提着金枝揭开纱帐,要请其中之人落乘。 里面的人还没露面,便有簇拥在旁的年轻男子凑上前去,唤道:“仙子,宝昌楼到了……” 于玲这时轻声说道:“云辇中的南仙子,据说乃是大派真传,来到仙市这几日里,去往何处都有人前后逢迎。” “大派真传?”许恒摇了摇头,忖道大派真传不知真伪,排场倒是真的极大,就再懒得去看,只道:“进去吧。” 于玲见到许恒不以为然之色,暗暗有些惊讶,便也不再多说,引着许恒往宝昌楼内而去。 两人方一登门,楼中便有人欲上前相迎,但见是于玲带道,便一言不发行了一礼退下。 于玲说道:“不瞒仙客知晓,宝昌楼给了我们许诺,只要带了仙客前来,就有好处可拿,若能代楼中执事卖出宝物,更是大有好处。” “若是仙客不意,我可唤了楼中执事前来作陪。” 许恒并不在乎,只是摆了摆手,进入宝昌楼的大堂之中,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株恐有五六人合抱之宽,直参三四重楼之高的庞然巨树,此树通体不似木质,倒更似是金铁所铸,叶上挂的竟都是黄灿灿的金子,而且还长成了钱币模样。 于玲介绍道,这宝昌树能够汇聚黄金之气,每年都能长出许多金钱,轻轻一摇便如雨下,因此又叫摇钱树,也是宝昌楼的象征。 许恒瞧着有趣,但也没有太过在意,这摇钱树若放到世俗之中,就是皇家也定视若珍宝,但于修行人而言,倒确实只能做个吉兆之物了。 越过摇钱树,登上第二层楼开始,便是宝会所在,宝昌楼将这宝会做成了展览一般,望去摆着百来方高几,每一方上都摆布着各种珍材、丹药、偶尔也可见到法器的影子,只是禁制层数不高。 于玲察言观色,见许恒逛着虽然饶有兴味,实则却是没有一件宝贝能够得他喜爱,当即便又引着他上第三层去。 第三层的景况又有些不同,展示宝物的高几少了许多,而且相互之间都有屏风虚掩,隔出一个清净的空间。 而且放眼望去,就连宾客也变得少见,只有几个宝昌楼的执事,带着各自颇有气度的客人,悠然行走在堂间,时而停步讲解几句。 不想也知这第三层,定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至于宝昌楼是如何作出的判断,那便不是外人能知晓的了。 毕竟作为大商宝阁,若总要求客人展示实力、财力,未免有失大体,不上台面。 许恒稍微转过几扇屏风,便觉第三层果然大有不同,此间宝物虽少,品类却是繁多,不仅有丹药法器,灵药珍材,还有阵旗、法坛、镇物……甚至异兽、蛊虫、乃至傀儡等等,而且每样都可算是精品。 他走走停停,正瞧得津津有味,忽然腰间一动,便有一個小脑袋冒出了头,嗅来嗅去看向某处。 许恒眉头微扬,不动声色将小东西按回袋中,念头一动闭了禁制,这才唤过于玲,说要换个方向。 于玲在前带路,对金囊鹿没丝毫察觉,自然不疑有它,便与许恒换过方向,朝着金囊鹿所指之处而去,片刻之后便到一方高几之前,却见其上摆置了个琉璃罩子,其中竟是一面乌漆漆的磨盘大芝。 “这是……?”许恒沉吟片息,便从心中翻出了记有此物的道书:“大槃乌仙芝?” “正是。”于玲见许恒对此物似有兴趣,尽管知道他有了解,还是尽职介绍道:“此芝乃是愈生宝药,而且已至千年火候。” “传闻之中,千年大槃乌仙芝,能炼成使修行人断肢重生、建全道体的大槃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即使为假,此芝也有强大的愈生之效,一瓣便可愈合任何重伤……” 许恒知道大槃丹不仅是真的,天池山中估计还有丹方,因为他以功德兑取外物之时,大槃丹便赫然列在丹药一类之中。 他一面听着于玲介绍,一面已经思索起来,要不要将这大槃乌仙芝买下。 不过这时斜里忽然传来一声,说道:“大槃丹自然是真的,只是放眼宇内,能炼制大槃丹的,已经当得宗师之称,却比千年大槃乌仙芝要少见得多了。” 于玲被打断了话,也不着急,只是看了一眼许恒神色,见他不动声色,这才一面说道:“尊客说得是,小女今日又增长了见识……”一面回过头去,见着来人模样,却是不由怔了一怔。 来人头簪雨竹花步摇,耳珰垂五玉串珠坠,面容蒙在一抹白纱后,却也难掩桃羞杏让之色,身旁伴着两名婢女,却似无形之中,就叫人的目光只落在了其身之上。 于玲自惭形秽,不自觉停了口头的话,低声道:“见过南仙子。” 原来此人就是她口中的大派真传南仙子。 许恒微微侧过了面,见南仙子款款走到近处,白纱下檀口微张,说道:“见过道兄,请恕冒昧,我虽非是为此而来,但见此芝,便想到了门中有位师兄因为缺了一臂,终日郁郁的模样。” “因此,我想购得此芝,不知道兄可否相让。” “哦?”许恒微微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南仙子一眼,她身旁的婢女见状,脸上立即露出愤愤之色,呵斥道:“登徒子,你在乱瞧什么……” 南仙子轻轻摇头,打断了婢女之言,柔声细语道:“若是道兄也有需用之处,待我托人炼成大槃丹后,也可分出一枚,不知道兄觉得如何?” 许恒收回目光,不动声色道:“此物是宝昌楼展出,又非贫道所有,何来相让之言?” 南仙子仍柔柔道:“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我观道兄也有出手之意,若是横插一手却是无理。” 许恒轻呵一声,说道:“这却不必,我对此物兴致也无太大兴致,让予道友便是,告辞。” 言罢,竟将于玲招呼一声,便就转出这扇屏风,朝着其它宝物去了。 于玲见状,连忙告罪一声,就跟上了许恒步伐,将南仙子几人自留在了此间。 那婢女见状,顿时又不快道:“姑娘,此人好不识礼数,姑娘好声好气与他说理,他这……” “小晴。”南仙子黛眉一蹙,就连婢女似也觉得我见犹怜,连忙认错道:“姑娘,小婢错了,不该总是多嘴。” 南仙子这才颦容一展,说道:“好了,不妨事的,去将大槃乌仙芝买下来吧。” 那小晴连忙去了,这时另外一女却忽然道:“姑娘,瞧那道人除了容貌出挑,似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姑娘为何要与此人示好?” 南仙子微笑道:“小云,你不知晓,此人瞧去平平无奇,实则没有丝毫气机外泄,若我所料不差,当是炼成了玉鼎炉的修道天才,因此才有结交之心。” “什么?”小云将信将疑,有心回想,却是发觉自己对那道人,就连容貌留下的映像竟都模糊了。 …… 许恒在第三层逛了一圈,再没显露出手之意,于玲也不急切,仍是认真作陪,如见许恒目光落在什么之上,便仔细将那物什来历说明。 她本来已没抱什么期望,只是秉承自己的处世之道,恪尽职守、毕恭毕敬,却没想到了最后,许恒忽然折返回了三层入口之处,购下了一件法衣。 此衣名唤合素袍,乃是法器之属,炼有一层天罡禁制、十六层地煞禁制,可以御气防身、能辟地水火风,甚有汇聚灵气的作用,即使在三层之中也算一件宝物。 能将此物卖出,于玲绝少不了好处,而且许恒临走之前,还赐下了一瓶益元丹为资费,更是叫她欣喜非常。 但对许恒而言,这只不过随手之为,离开宝昌楼后便往还露阁去,住入一间上房之中,静静修持等待登船之日。 第一百零三章 出东海 合素袍 三日时间,稍纵即逝。 这日云气颇浓,云湖仙市本在云中,更是一片渺渺之色,若是张开手掌放到最远处去看,五指之分都有些模糊在了雾气之中,立在泊渡之处回首望去,湖畔的错落楼宇更是只余叠影朦胧。 当然,这对修行人而言,并不妨碍出行,因此云湖之中已是早早有了船只,各港口上更是人影绰绰。 一座三十余丈长的大舟之下,有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此二人五官看去十分相似,可组合起来便是一人正经,一人滑稽,身形更是差距不小,一人身形雄阔,一人削瘦身长。 如此两人,偏偏就是同胞兄弟,此时兄弟低声而语,似乎正在讨论什么。 瘦高修士说道:“兄长,你说哪里来的大爷,寻到管事之处生插进来,而且都已日上三竿还没来到……” “噤声。”壮硕修士神色淡淡,“你也知道是大爷,还敢背后品头论足?” 瘦高修士嘿嘿一声,说道:“怕什么,等人来了,我自然就不会再……” 说着说着,瘦高修士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只见渺渺茫茫之中,一名身着素色宽袍的青年道人悠然揭开云气行来。 瘦高修士险些留出汗来,暗道一声见了鬼了:“我的神念一直放出在外,怎么完全没有察觉踪迹?” 壮硕修士面上也有凝色,见那道人走近已是拱起了手,正要询问之时,便见道人将手一翻,掌间现出一面令牌,说道:“可是贺氏商队?” 壮硕修士眼皮一跳,狠狠横了瘦高修士一眼,沉声应道:“正是,在下贺成峦,忝为护卫统领,阁下想必就是许道长了?” 来者除了许恒,自然不会再有他人。 许恒微微一笑,他将两人的谈论听得清清楚楚,却也没有挂在心头,只是拱了拱手,应道:“正是,这是我的信物,贺管事应当支会过了吧。” 贺成峦道:“这是自然……成峰,还不带许道长登船?” 瘦高修士一个机灵,面上堆出笑意,忙道:“在下贺成峰,也是护卫一员,还请道长随我来。” 许恒点了点头,便随贺成峰走上艞板,贺成峰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云湖海舟长有八百四十丈,宽也不是小数,云湖之中停泊不了,且在近海之中也恐惊世骇俗。” “因此我们仍是先以商船出海,到了地界再换乘云湖海舟……” 许恒颔首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道友不必解释过多。” 贺成峰见许恒颇好说话,微微松了口气,笑道:“恐怕道长误会,解释还是需做的,对了。” “道长这面令牌,其实就是护卫身份令符……现在倒是无妨,但到云湖海舟之上,还需劳烦道长将其挂上。” “哦?”许恒瞧了手中令牌一眼,他也不在乎此些,索性直接挂在了腰间,这才问道:“若还有需注意之处,道友只管一并说来既是。” “呵呵,没有了没有了……唔,是了。”贺成峰顿了一顿,道:“到了海舟之上,道长尽量莫与其他乘客起了冲突,否则掰扯起来颇是麻烦。” 说着,贺成峰已将许恒带到一个门户之前,他将门户打开,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有床榻,有桌椅,还有窗可望见云湖迷蒙。 贺成峰道:“换乘之前,道长在此暂歇即可。” 许恒点了点头,贺成峰见状就称还有职务在身告退,他这才将门合上,随意一指,落了一道法力在其上充作禁制,便坐到了窗前。 外间,人影绰绰,除了贺氏之外,远处还有其他大商宝阁的船队正在准备,也有各式打扮的修士,陆陆续续来到、登船。 未久,远处忽然传来撞钟之声,许恒若有所思望去,以他目力之强,可以透过雾气见到已有船只开动,于是诸帆蠢蠢似欲竞发。 不过这云湖仙市却是不兴百舸争流,出发前后皆有定数,自然是以几家大商为先,贺氏也是其中之一,自是不落人后。 很快许恒便感所在商船缓缓动了起来,跃过许多船只直奔悬河,未久忽地俯冲而下! 房间忽然颠倒过来,幸得床榻桌椅都是固定之物,才没滚落出去,许恒坐在其上竟也巍然不动,还饶有兴致望着外头飞瀑之景,未久忽闻轰隆一声,却是已经冲入东海之中,不知如何又将船身倒正了回来。 许恒心中一动,靠近窗户去望悬河从天而降的奇景,却见雾朦朦的一片,从云湖山上蔓延到大片海域之中。 “是了。”许恒暗道这片海域的雾,当是云湖仙市以玄奇手段聚拢而来,如此海上的凡俗船只即使意外靠近,见到大雾蒙蒙,也绝不敢擅闯,如此便免去了惊世骇俗之忧。 不仅如此,许恒料想去往外海当也是走得那偏僻无人的航线。 果然,数个时辰之后,商船冲出雾气,便见除了前后的仙市船只,大海之上唯见茫茫一片,当即关起窗户不再关注。 许恒收回目光,却没急着动作,只见他将双目微微阖起坐在原处,过了约有半個时辰,身上忽地灵光一闪,有道素白色的云气隐隐要逸出来,但再转瞬却又消去,很快没了动静。 这时,许恒面上才露出微微笑意,原来他表面看去虽若无其事,其实一直都在默默运转法门,祭炼着身上这件‘合素袍’。 几年前,许恒就产生过置备一件法衣的想法,只是在山中修行一直没有怎么上心,直到在那宝昌楼中,见这合素袍颇合心意,便也不吝法钱将之购下。 在还露阁居住了三日,许恒除了日常功课,就是祭炼此袍,如今已是祭炼了一层天罡禁制,数层地煞禁制,而且就在刚刚又有突破。 他之前曾做过尝试,合素袍现在激发御气防身之能,大概能将寻常凝煞修士的攻击挡个七七八八,若是能将所有禁制祭炼完全,防身之能理当还能再翻一番。 如此合素袍在关键时刻,做个护体之用已是完全足够了。 许恒掐了个决略略一算,料想十日之内就能将此事做到,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四章 输赢之前气性涌 博弈本是大罗功 “叩叩。” 海上的航行,有时也会将时间模糊。 许恒自从上了船便再没有露面,一心一意祭炼起了法衣,不知不觉便已过了几日,直到有人叩动了房门。 他缓缓睁开眼,轻出一气,起身来的同时心念一动,已是打开了房门。 叩动房门的原来是贺成峰,他在外面等着,直到门户打开,许恒缓缓行出,这才说道:“许道长,马上便要换乘海舟了,还请道长随我来吧。” “原来如此,谢道友提醒。”许恒点了点头,跟在贺成峰的身后上了甲板,发觉已有不少人在,各自望着船队前方。 许恒也将目光放去,只见前方有座岛屿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而在岛屿之后,隐隐已有一个影子露出头来。 “云湖海舟?”许恒心中一动,已经猜到那个影子来历,果然伴随船队转过岛屿,一个庞然巨物赫然显出真身。 “……喔!”商船上,有那初次见识之人,纷纷发出惊呼,即使许恒目中,也不禁流露出了赞叹之色。 一艘长有八百四十丈,宽逾五六百丈的大舟,究竟是什么模样? 无论何人望去,定都难以将此物认为船舸,它与其说是船,更不如说是一块浮陆,其上的建筑相比船楼,也更似是城池,浮于海上数十丈高的船身,就是一面连绵的城墙……整艘大舟静静停在那里,竟比旁边的岛屿还要伟岸。 此时前方已有船只泊停下来,海舟之上垂下的艞板,都如登山的阶梯一般,配以各家船只之上,开始攀登的微细身影,更有一种极致的反差扑面而来。 “无论第几次见到海舟,都有一种渺小之感。” 贺成峰如是感叹,不过许恒却未接话,他不觉有些纳闷,顿了一顿,只好把话题转过说道:“一会护卫需先登船,看照货物运上海舟,所以只能劳烦道长,与我一齐登船作个样子了。” “理当如此。”此事贺山海也曾说过,许恒自然应下。 很快,贺氏的几辆商船也已到了近处,海舟之上垂下艞板,贺成峰却没去走,而是径自飞身而起,这艘船上的护卫也有几人分了出来,紧随其后朝着海舟之上飞去。 许恒见状,便把袍摆轻轻一甩,足下兀的有道清风旋起,便将其身托着飞去,看着翩若惊鸿飘似羽,偏又快得出奇,只一眨眼便已到了海舟之上。 此时贺成峰也才落在甲板之上,见他衣袂飘飘,悠然飞落下来,不由怔了一怔,才开口道:“道长遁术好生精妙。” 许恒只是微微一笑,站到他的身旁,贺成峰见状也不再多说,便将注意力放到了运上来的货物之上。 这些货物有大有小,有整箱整箱装载的灵材药草,也有以禁制封着的储纳之物,瞧不出来里面装的什么宝贝,贺氏宝行的人忙前忙后运了足有半個时辰才算妥当。 之后才是乘客上船,这就无关护卫的事了,海舟之上自有执事会安排妥当,贺成峰唤了几个手下照看着点,便带着许恒去寻贺成峦。 贺成峦正在船头之上,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着什么,过了片刻才回身来,下了船头便道:“老规矩,除了每八日一次的整日值守,平时只需偶尔巡查即可。” 贺成峰没应话,显然是早有预料,贺成峦则将话头转过,朝许恒道:“许道长只需在整日值守之时露一露面,其余巡查之事便不劳烦道长了。” “哦?”许恒道:“如此再好不过,贫道在此谢过统领了。” “道长乃是贵客,若非怕惹闲话,又怎能叫道长来做这等粗活。”贺成峦面上露出笑容,又与许恒客套了几句,这才让贺成峰带许恒前去休息。 护卫的房间都安排在一处,其实也十分宽阔,一应陈设都未稀缺,只是不比乘客之中,还有上房、雅室、甚至独栋的阁楼等等选择。 许恒也不在意这些,到了自己房间中,照例封了门窗,这才在床榻之上盘坐下来。 道要悟,力要凝,法要炼,修行有时这些细微末节之中,这几日他忙着祭炼法衣,功课倒是有些懈怠了,如今上了云湖海舟,接下来有近三个月的行程要走,倒是该将修行提提进度。 许恒将袖一展,掌心中便出现一个小炉,一个丹瓶。 这小炉有个名堂,唤做紫阳炉,只要将它放出,便会将附近的灵气转化为一种带有阳性灵机的烟气,而丹瓶中装的则是阴华丹,两者都是他为离山在外的修行而准备的,此时正是派上用场。 他将紫阳炉摆好,转了一下炉盖,此物效率不算太高,等了片刻才有一缕薄薄的紫色烟气飘了出来。 许恒见状,这才倒出一颗阴华丹服了,又把紫烟吸入,这才缓缓运起法来。 伴随许恒渐入佳境,室内很快陷入寂静,只有门窗上的法力始终光华湛湛。 这正是法力凝炼的体现,若是不被许恒收回,不被外因消耗,可以存世数十年仍然不减不增。 不过许恒修行到了这一步,进境早已不复往昔,显然若想再有质的飞跃,需得落在合煞这一关上了。 当然,此事虽是势在必行,但并不是急切能见成效,而且铢积寸累之下,还是能以缓慢的速度增厚些许法力,因此许恒始终没有疏忽修行。 许恒这一修,便又是三四日功夫,才从静定之中退出,收了门窗上的法力,忽的弹指一击打开了窗,露出了外间月华如水,原来此时正是夜中。 他负手走近窗旁,忽觉一道柔和的风拂面而来,面上不由露出讶异之色。 许恒一入定便是数日,云湖海舟自是早已开动,海上参照之物虽少,但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得出来,这海舟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行驶在中。 如此庞然巨物,如此快疾之速,恐怕都能掀起风暴了,但是身处舟中却觉稳稳当当、和风拂面,无疑显现出这艘渡海大舟上的禁制之高明。 “听闻云湖仙市的背后,乃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金丹真人,看来所言不虚。”许恒心中忖道,随意扫了一眼,发觉海舟之中竟是颇为热闹。 不远处的船楼之中,有那火烛银花、悬灯结彩,丝竹唱乐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有多处晚宴、法会正在进行,而甲板上也有不少人在。 除了某家宝行负责值守的护卫,还有许多人洒然而坐,对月饮酒,自得其乐。 距离到达星宿海,还有近三个月的光景,不是谁人都似许恒一般耐得住寂寞,寻些乐趣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莫说他们,即使许恒也觉自己太过醉心修行,是否有些离了游历本质,心中一转,便动了到甲板上走走的念头。 许恒想到便做,不过到了甲板之上,却又觉得有些嘈杂,寻了一圈发现船头之上倒是安静,便自往那而去。 到了船头之上,望着前方水天交汇的一线,感受海洋的无垠之广,许恒这才觉得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似连胸中天地都为之一阔。 他忽地竟想吟诗一首,只是兴致来的虽快,一时却难磨出墨来,不禁感到微微好笑,想他年幼时在那许氏族学之中,也是有神童之名的,如今学道书虽没少读了,文章却确作的少了。 许恒心中追思,目光仍停留在那海天之间,却忽然动了一动,锁定在了海舟正前方的某处。 “嗯?”许恒眉头渐渐皱起,若他所见无差,那应当是个小小虚影,而且似还正在动作之中? “活物?还是舟楫?”许恒沉吟片刻,不由下了船头,唤过最近处的值守之人,说道:“这位道友,烦请前来一看。” 那人见许恒腰间也挂着令牌,虽然不是一家之属,但只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连忙登上船头望去。 许恒问道:“正前方有东西,可需知会海舟避让?” 那人瞧了一眼,就这一会的功夫,那个影子已经变大许多,确实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前行进,但是听闻许恒之言,却是撇了撇嘴,说道:“以海舟的行进之速,任是什么妖类撞了过去也要粉碎,不必理会。” 许恒皱了皱眉,问道:“那若是船只呢?” 那人没好气摆了摆手,撂下一句“船只见到海舟撞来,难道不会避么?”便下了船头,似怕许恒纠缠,还朝着远处巡查去了。 “这?”许恒其实也知道那人说的不无道理,但是不知为何便有些许不安,于是又回过头去望那影子,随着距离渐进,那东西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既不是海船舟楫,也不是什么海中妖类,竟是一只竹筏,上面还有两个人影并肩而坐,一左一右摇着木桨! “不好。”许恒回头要再寻人,但以海舟行进之速,恐怕不过片息之间就要撞了上去,目光不由微微一变。 “这两人是聋是痴?没有外放神念?为何不知躲避?” 许恒深深皱起眉头,他知道在这远海之中,竟然单凭一张竹筏在海上行进,定然也是修行中人,却难理解他们为何不避? 不过无论如何,他却没法坐视不管,此时再去寻人知会也已晚了,索性将气一沉,遥遥朝着海面一点,喝道:“分海力士何在?” 应声无言,却有一道巨浪猛地涌起,似忽有座山峰欲要顶出海面一般,将那竹筏一托,便冲出去了数百丈远,避开了云湖海舟的行进路线。 щщщ? an? ¢○ 下一刻,海舟直行过去,却把浪头撞了一个粉碎,许恒身躯微微一晃,知道分海力士被海舟撞散,这些法力是收不回来了,不禁摇了摇头。 天有好生之德,许恒倒不觉得后悔,只望那两人珍惜这线生机便是。 不过他正准备下了船头,耳廓却又忽的一动,隐隐似乎听见有那争吵之声传来,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古怪之色。 一个声音道:“不对,不对。这大船没有避让,是有人施法推开了我们,是我赢了。” “你放屁!”另一个声音猛地提起来,叫道:“这大船又没撞上我们,当然是我赢了!” “吵吵什么?我是和你说理。”前者倒是冷静的很,只是立即驳道:“我们赌的是这大船会不会撞,和撞没撞上没有分毫干系?” 两人乱七八糟辩了一通,齐齐喝道:“那就找人评理。” 话音方落,便闻破空之声,许恒猛地回头去望,只见两道人影破开海风,便视海舟禁制若无物般,落到了甲板之上。 许恒怔了一怔,只见两个来人,一人中年模样,带着黑色高冠,上面绘有九个红点,一身大袍也极古怪,上有龙章、凤箓、云纹、雷纹……却交织成了三、九、二、八各种古怪的数字排列。 而另一个人更为奇特,其貌似老非老,似幼非幼,仿佛众生相,仿佛唯我相,乱糟糟的道袍,干巴巴的胸膛,腰间挂着葫芦……岂不正是说和道人? 两人到了甲板之上,犹自各执一词,许恒本来想与说和道人打个招呼,竟是全然插不进嘴。 倒是海舟上的护卫,忽见有人闯了上来,纷纷警觉,已是隐隐围了过来,有人出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云湖海舟?” 说着,便将手微微一抬,似乎随时一声令下,便要群起将之捉拿。 两人见状齐齐一停,转过头把目光落来,面上竟也没有恼火之色,许恒甚至见那古怪的中年道人,面上还露出了颇为神气的表情。 说和道人微微摇着头,说道:“我乃说和道人,众位小友且勿急躁,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不是正道……” 那护卫统领眉头一皱,倒也没有急着发怒,反而像是有些陷入了思索。 反倒是那中年道人面上顿时露出不耐,猛地咳嗽一声,打断了说和道人说教的同时,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身上。 他似颇为满意一般,清了清嗓,竟是低声吟起诗曰: “乾坤乃是一大局,日月俱可作法筹。 道也不过赌一字,芸芸众生道中游。 输赢之前气性涌,博弈本是大罗功。 参得赌中玄妙法,方知万物皆真空。” 许恒在旁听着,不由微微睁大了眼。 第一百零五章 八大散仙 许恒记得天池山的藏书之中,有本杂记说到这天地间,有八个纵横宇内,逍遥物外的人物。 这八人不分正邪,不归三教九流,却都修成了无边法力,因此世人谓之‘八大散仙’,说和道人就是其中之一。 许恒八年之前,就曾与说和道人有过一面之缘,还托他的福免去一场灾劫,心中对这些奇人异事,多少有些好奇,因此偶然闲暇之时,便曾翻过不少关于八大散仙的记载。 这其中便有一位,与这眼前道人的特征十分相合,因此当他吟起诗时,许恒就已猜到了他身份。 “……参得赌中玄妙法,方知万物皆真空。” 道人吟罢诗号,便不再多言一句,老神在在往那一站,一众护卫面面相觑,却只觉得云里雾里。 许恒见这一幕,心中暗自好笑,但又恐怕落了道人面子,只好上前半步作了个揖,礼道:“原来是真空大仙,赌道人当面,真是荣幸之至。” 赌道人神情自若,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矜持地点了点头,说道:“小子有些眼光。” 这时护卫统领幡然醒悟过来,难怪听到说和道人之名便觉熟悉的很,原来竟是八大散仙这等几乎只在传说中的存在。 他的见识要比其他人广些,但也多的有限,反应过来想要上前见礼,但见许恒已经搭上了话,便又有些不敢插嘴,念头转过,却连忙把手下挥退,生怕冲撞了这神仙般的人物。 这时说和道人上下打量了许恒几眼,托着下巴沉思道:“这位小友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照理而言,说和道人这等人物,只要见过的人怎么可能忘记,许恒不禁有些意外,但也只能答道:“晚辈八年之前,有幸曾与前辈见过一面,或许因此前辈才有些许印象。” “哦?”说和道人还在思索,赌道人已接过话道:“原来还是旧识,这便好办的很了。” “小子,方才施法的人也是你吧?就由你来评理。” 许恒先前也听到了些两人辩论,知晓赌道人说的评什么理,但他想了一想,还是答道:“晚辈不知前因后果,恐怕不宜置喙。” “这有什么难的?我和你说不便是了。”赌道人道:“道爷我与说和道人打了个赌,就赌你们这艘大船会不会撞我们筏子,我赌的是不会,他赌的是会。” “现在事情十分清楚,船并没有撞我们,所以该是我赢,但是说和道人偏偏说是他赢。” “不然,不然。”说和道人摇头道:“我们赌的是会不会撞,船显然已经撞了,只是没有撞到而已。” “那不就是没撞?”赌道人大怒道。 说和道人道:“没撞到,但是撞了,是这位小友施法推开了我们。” “你这魔怔老道,我和你无话可说!”赌道人冷笑一声,转与许恒说道:“你来说,该是谁赢?不许和稀泥。” “这。”许恒竟然真的认真思索起来,沉吟片刻答道:“前辈也说了,赌的是‘会不会撞’,若照这么算的话,应是‘会撞’才对。” “正是此理。”说和道人认可地点了点头。 “荒谬!”赌道人大手一挥,说道:“既然都施法推开了我们,那不就是‘不会撞’?” 许恒老实道:“只是晚辈恰好在这船头,不愿见到无端之难,这才施法推开,所以在我看来,本来是会撞的。” “自然,若是前辈不予认可,晚辈倒也无话可说。” “你!”赌道人本来瞪着许恒,听闻此言却又大手一挥:“笑话,我赌道人难道输不起么?” 言罢就朝说和道人喝道:“这局算伱赢了!” “善。”说和道人微笑道:“如此五局三胜,老道可是已经赢两局了。” 赌道人哼了一声,眼珠忽的一转,竟然不理说和道人,朝着许恒问道:“小子,你要不要来上一局?” “什么?”许恒意外道:“前辈要和我打赌?” “不错。”赌道人嘿嘿道:“既然你认得道爷,应该知道世间多少人梦寐以求,和我赌道人赌一局吧?” 许恒当然知晓。 八大散仙多奇人,赌道人便是其中之一,传闻中他赌博之时,为了讨个彩头,什么宝贝都能拿了出来,只要赌赢了他,就能得到难以想象的好处。 更有甚者,传说他与人赌博,曾将法宝都给输了出去,而更稀奇的是,此人竟是赌品极佳,明明身怀无边法力,也从不在赌上出千,赌输更是绝不赖账。 这样一個奇人,自然会有无数人梦寐以求和他赌上一局。 但是许恒却摇了摇头,因为他还知道,赌道人是好赌不是好施,与他对赌也不是两手空空便能入局的,需得拿出相应的彩头。 这个彩头的价值,未必多么的高,但定然是入局之人视若珍宝的东西,用他本人的话说,一场赌局若不能叫双方都心如悬旌,那就没有精彩可言。 若真的是机缘砸到头上,许恒自然不会拒绝,但若要他拿出珍视之物,去打一个未知的赌,这却不是他的性子。 “晚辈生性不好赌博,就不赌了吧。” 赌道人料定许恒会赌,本来已在念叨该拿什么当做彩头?又要赌些什么?忽然听闻此言,不由愕然问道:“你说什么?” 许恒只好重复道:“晚辈不赌。” 赌道人瞪大了眼,问道:“你不先听听道爷拿什么做彩头?” 许恒其实也有些好奇,不过既已做了决定,便打算直接回绝。 不过赌道人也已看了出来,他怕许恒真的拒绝,竟是将牙一咬,说道:“只要你赌赢了道爷,只要我能弄到的东西,我都可以答应了你!!” 许恒心中一跳,赌道人是何许人也,世间八大散仙!各家各派,道行能与他相比较的高人,恐怕也没多少个吧? 这等人物许下重诺,即使许恒心性再坚,也不可能没有动摇。 “难怪赌之一字恐怖如斯。”许恒想到此处,不禁一个激灵,连忙虚气平心,回道:“晚辈身无长物,恐怕难入前辈之眼,还是算了吧。” “谁要你拿什么彩头?”赌道人声调高了几分,不过说着说着,却又似乎有些反悔,自言自语道:“不对,没有彩头却是不成……这样吧。” “你拿一年道行作彩,道爷就和你赌,我的许诺不变,如何?” 许恒轻轻吸了口气,说道:“我意已决,前辈不要再劝。” 许恒见赌道人神色认真,似乎确实不是虚言,但对他人来说,一年道行或许不能与赌道人的许诺相比,但对许恒而言,自身修行才是最重之物。 而且事出反常,必有蹊跷,许恒总觉赌道人心急火燎要与自己对赌,背后还有其它原因,他虽揣测不到,但也索性不去多想,直接拒绝便是。 赌道人双眼瞪得铜铃也似,大声道:“一年道行也不要了,真的不赌?” 许恒更觉古怪,当然一口拒绝,没想赌道人的身子忽的一垮,竟似丢了魂般,喃喃言道:“道爷赌了一辈子,竟然连输说和老道三局?” 许恒心中一动,果见说和道人哈哈一笑,拿起腰间葫芦牛饮一口,这才说道:“三件事,一件不能少了!” 赌道人回过神来,负手作出惆怅姿态,遥遥望着天上的月,忧郁地道:“说吧,道爷愿赌服输,要我去做什么,尽管说来便是。” 说和道人想了一想,伸出两根手指,说道:“第一件事,我要你十年之内,就像老道一般,制止所见争端。” “什么?”赌道人叫道:“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多得罪人?” 说和道人面容一肃,说道:“平息世间纷争,此乃无量功德,怎么会得罪人呢?” “道爷说不过你。”赌道人摆了摆手,说道:“接着说吧。” “第二件事,老道之前说过……”说和道人话还没说完,赌道人又瞬间破功,叫道:“这事怎么能做!” 说和道人却道:“五局三胜,赢家可以提出三个条件,输家不得有违,这可是道友想出来的赌局。” 许恒在旁看着,竟觉赌道人忽然老了几岁,不禁眨了眨眼,发觉自己所察无须,心中更是一震。 相由心生,这可是道法无边者的特征,不愧当得八大散仙之名,果然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 不过此时这位道法无边的真空大仙,却只能木然说道:“第三件事,给道爷个痛快吧。” “第三件么……”说和道人沉吟片刻,却忽然将目光一转,落在许恒身上,“小友可有所求?” “什么?”许恒讶道:“不知前辈何意?” 说和道人解释道:“赌道人和我打赌,说他只要愿意,小友定会与他对赌,结果却被小友拒绝,因此输了赌局。” “老道赢了他三个条件,有一个是因小友的缘故,这个条件就由你来提吧。” 许恒只觉忽被运道砸到了头,心中一时冒出许多念想,用了好片刻才克服下去,艰难地道:“晚辈无劳无功,岂能坐享其成,还请前辈收回了吧。” 说和道人讶然瞧了许恒一眼,竟也不再多说,便自与赌道人道:“既然小友不愿意提,那这第三个条件,就由道友自己考量,如何能叫小友满意吧。” 赌道人似当真了,竟沉思道:“这我需得细想一想。” 许恒闻言忙要出声,但就这么短短刹那,赌道人便似有了主意一般,忽然说道:“有了!” 至于有了什么,他却提也不提,忽的将身一摇,竟就消失在了甲板之上,片刻之后才闻船下有声传来,叫道:“说和老道,还在拖拉什么?” 说和道人哈哈一笑,道了一声“去也。”,便也随之跃下船头,许恒走近两步望去,只见海面之上行出一只竹筏,这堂堂八大散仙中的两位,竟就这么泛着竹筏去了。 “这……”许恒望着竹筏渐行渐远,不禁生出一丝奇妙之感。 这一夜的所见所闻,真是叫人恍兮惚兮,忽然陷进两大散仙的赌局之中,还被机缘当头砸中……虽然直到最后,许恒也不知道赌道人究竟有了什么主意,但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中。 所谓修行既是修真,许恒觉得,还是不要将本不应有的得失看得太重,否则难免便会失了本真。 实际上,在说和道人提出要许恒来提第三个条件之时,他就已经经历挣扎,拒绝之后不仅不觉失落,反而有种通泰之感,甚至法力运转都觉轻盈了些。 如此今夜已经收获匪浅,何必在奢求些什么呢? 许恒目送竹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由一笑,这才折身下了船头,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一直都在一旁默然而立的护卫统领便迎了上来,拱手道:“童鹤林,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许恒讶然回礼道:“许恒,见过童道友。” “原来是许道友。”童鹤林瞧了一眼许恒腰牌,说道:“许道友是贺氏的护卫?瞧来倒是面生。” “哦?”许恒不动声色道:“我到贺氏不久,与道友也确没有见过。” “原来如此。”童鹤林似也没有什么怀疑,与许恒客套了几句,这才有些艳羡地道:“道友怎么会拒绝赌局的?那可是赌道人啊,我听说他连法宝都曾赌了出去……” 许恒呵呵一笑,没提自己怎么想的,只是引过话题说道:“或许是谣言吧,毕竟法宝可不必寻常之物。” “怎么会是谣言呢?”童鹤林认真道:“我曾听人说,赢走他法宝的,乃是玄京山仙都派这一代的大弟子……” “玄京山仙都派吗……”许恒心中不禁一动,他对此名可是颇有印象。 因为玄京仙都,可不仅仅只是道门大派,相传此派道统传承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乃是实打实的上古道门,甚至许恒如今还一直在读的道书,都有不少是从仙都派中流传出来的。 “仙都派这一代的大弟子,我记得叫做……应仙麟吧。” 三仙四秀之首,应仙麟。 第一百零六章 南道静 枯水阁 正所谓, 颠簸难把心摇醉,身似千钧坐波涛。 对于诚于修行之人而言,海上的时光并不那么难捱,不知不觉之间就已渡过。 当然在这期间,自然也有或小或大的事发生。 两个多月前,经历与两大散仙的那一次奇遇后,云湖海舟的主事之人曾邀许恒见过一面。 许恒料想当是因为,童鹤林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禀报上去,引起了对方的好奇,所以想要见一见,亦或者说探一探许恒。 他自然没有什么可以畏怯的,不过在他赴约之后,对方却只是请他品味清茗,谈天说地,便再没有任何多余之问。 许恒知道能为云湖海舟主事,定是成了精的人物,恐怕从他谈吐气质,就已经能看出什么。 但是既然对方不说,他就当是结个善缘,一番畅聊下来倒也投趣,更叫许恒对东海修行界的门门道道,多了不少了解。 而那之后倒也不是就此一帆风顺,只是与许恒关系并不甚大。 虽然这条线云湖海舟已经不知走过了多少次,也从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但是世间没有不变之事。 在出海后的第二个月中,云湖海舟便被一头陌生的大妖,驱策无数妖兵团团围堵在了海上。 云湖海舟当然能够生生冲撞出去,但是真如此做,等若直接与那大妖开战,除非迫不得已,绝不算是理智之选。 彼时局面颇为紧张,海舟之上包括云湖仙市本身的供奉,各家宝行的护卫,甚至一些愿出份力的修士都登上了甲板。 这既是做足了爆发冲突的准备,也是鼓壮声势,好叫对方知晓云湖海舟,绝非好啃的骨头。 许恒当时自然也在人群之中,只是什么也不曾做,海舟之上有炼罡供奉,各家宝行的护卫统领也是凝煞修为,乘客之中不说卧虎藏龙,多少也有一些人物,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出这风头。 果然,也不知是威慑到了对方,还是送上了些珍宝打点,最终海舟与那大妖之间没有爆发冲突,那些妖兵还是放开道路,任由云湖海舟经行过去。 而在那之后,海舟上的生活便又复归平静,许恒做做功课,读读道书,偶尔演法,偶尔也赏海上风景,时间很快如流而去,眼见已是到了星宿海的范畴之中。 云湖海舟开始放缓行进速度,因为海面之上,已经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小型岛屿,偶尔也有船只开过,或者法器、遁光经天而行…… 一切似乎都预兆着,众人正在接近一个全新的修行界。 五日后。 许恒登上甲板,远望天色澄澈,碧似水洗,海面浪潮起伏不休,时有禽鸟低掠而过,甚至俯冲入水,衔起游鱼飞天而去。 视线尽头,一座巍峨港口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因为星宿海广袤无比,又有无数岛屿连绵,因此又有东洲之称,所以这座港口,便唤作——东洲港。 东洲港广似一座巨城,涵盖数座大岛,岛与岛间横有无数大舟、船楼、浮阁……有宝栈,有酒楼,有食肆,有商行宝阁,有仙宝通兑,有做灵兽买卖的,有做丹药收售的,有各种器物、法术典籍…… 而这些大舟船楼、水上楼阁,互相之间又架有桥梁,行人来去如履平地,望去无论何处,皆是熙熙攘攘。 不错,这些舟船楼阁并非停泊于此,而是共同构建成了东洲港的一大部分,而在东洲港外,才是百舸千帆,进出不断。 到了这里,云湖海舟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最终彻底泊停下来,距离东洲港也仍有段距离,不过许恒很快便见有人驾起法器、遁光,直接飞离海舟,朝着港上而去。 “许道长。”身后传来喊声,许恒回过头去,原来是贺成峰在呼唤。 “许道长,海舟不会再靠近东洲港了。”贺成峰走近前道:“乘客现在就可离船去了,若是不愿耗些力气,或者没有飞遁之能,一会也会有船前来接引。” 许恒微微颔首,示意自己也知道此事,贺成峰便接着道:“我们也要在此等待,宝行的船前来装载货物,不过这非道长分内之事,道长若是愿意现在便可离去了。” “哦?如此也好。”许恒从腰间摘下令牌,还到贺成峰的手中,说道:“一路之上,多有叨扰,还请道友替我谢过成峦道友和贺大管事。” “一定一定。”许恒‘值守’之时,都是与贺成峰在一处,多少也有点滴交情,他便赠了一句吉言,预祝许恒万事亨通,这才拿着令牌告辞离去。 许恒回过首正待离去,目光忽然动了一动,竟与几個人正好照上了面。 这三人正是他在宝昌楼见过的,‘南仙子’主仆三人。 三人自然也发现了许恒,那唤小云的婢女,便低声道:“仙子,是他。” 南仙子才微微点了点头,小晴便在旁边咋呼起来,说道:“看吧,那日妖兵围船,我明明就看到了此人在,仙子偏说是我认错,他就是船上的护卫嘛……” 几人距离并不甚远,何况小晴并没遮掩之意,许恒自然听在耳中。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还没转过目光,忽见南仙子黛眉一蹙,竟忽然道:“小云,掌嘴。” 那唤小云的婢女闻声,竟真上前一步,一掌扇在小晴面上。 小晴还没反应过来,小云留意了眼南仙子的神情,见她没有罢休之色,便又一掌过去,将小晴扇的啪啪作响,显是完全动了真格。 南仙子全不去理,款款行近许恒身前,说道:“道兄,这是第二次见了。” 许恒眉头微扬,几人动作确实叫他有些讶异,一时竟是熄了直接离去之意,淡淡回了一声:“确实如此。” 许恒态度足够冷淡,南仙子却似浑然不觉,仍柔声道:“上次的大槃乌仙芝,还没多谢道兄相让。” 许恒淡淡道:“道友几次示好,究竟有何欲意?” 南仙子黛眉微微蹙起,如水的眸没有露出什么神色,便叫人觉我见犹怜,她轻叹道:“我见道兄风姿气度,就知绝非寻常之辈,因此才起心思结交,仅此而已。” “哦?”许恒不置可否道:“听说道友乃是大派真传,既是结交,何不通上姓名来历?” 南仙子面纱下的红唇,嘴角微不可见一勾,气吐如丝,轻轻声道:“小女南道静。” 她只说出姓名,便似人人都知她的来历一般。 而事实也确如此,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的,是南氏贵女,是大派真传,是三仙四秀,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之骄女,在天南多少修行者都是她的仰慕之人。 许恒当然也曾听过,南道静见到他的面上,也有一瞬的讶异闪过,随后目光又再落在她的面上,便多了一分莫名的意味。 “原来你就是南道静。” 南道静听见许恒说道:“世人皆谓南道静,天仙化人、冰清玉洁,我也闻名已久,今日一见……原来不过如此。” 南道静嘴角的微微笑意一滞,便见许恒将袖一甩,猛地拔地而起,有道焰光跃动显化,便在空中画过一道弧线,落往了东洲港中。 “……”南道静面色缓缓平复下来,眸中反而露出几分思索之色,低声道:“此人能够看穿‘一叶障目’不成?” …… 东洲港禁止飞遁,所以便设了一十六个‘天地门’,寓意过了在门外飞天,在此门内落地。 这天地门八方各有两个,并无什么差别,许恒随意择了一个落去,已将南道静抛在了脑后。 一入天地门中,许恒便感知到,有种无形的束缚落在自己身上,这是东洲港中禁制飞遁的禁制,虽然轻轻一挣便能冲破,但也会瞬间落入执法之人的感知中。 许恒自然无意与这规矩作对,他也不是嫌弃麻烦之人,便无视了天地门旁,有那抬轿牵辇之人,大步汇入了人流之中。 他心中念头转过,便对自己行程有了计划。 传闻之中,星宿海乃是上古时期,无数陨星从天而降,落入东海之中所形成的。 而在这片海域之中,虽然有着旺盛的灵机,丰富的物产,但也潜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危险,许恒初来乍到,若是不作了解,很容易便会贸然陷入其中。 所以他首先需做的,便是购一幅海图。 此事倒是不难,以修行之人的能力,测量、绘制出毫无误差的海图,也算不上多么艰难,想来许多宝阁都有出售。 许恒随着人流走在港中,本意随意选家宝阁便是,不过目光四扫过去,却是忽然停在了不远处的一家小阁之上。 这家小阁,唤做‘枯水阁’。 许恒还记得,自己与云湖海舟的主事之人喝茶时,曾经听他说起过这个名字。 他说枯水阁是一家来历十分神秘的势力,触手可说遍布整个东洲,走到何处都有它的分阁,出现在东洲港中自然不是奇事。 只是许恒没有想到,枯水阁看起来竟然这么‘低调’,不过思及此阁做的乃是情报生意,倒也算在情理之中。 许恒想了想,海图理当也算情报,而且他也想要打探一些消息,索性直往枯水阁中而去。 此阁不仅外在低调,做起生意也实在神秘非常。 许恒走入其中未久,便觉身后大门忽然关闭起来,他不禁警惕起来,发觉没有后续变化,这才了然这枯水阁,一次竟然只做一个人的生意,想必只要阁中还有人在,后来者便只有等待的份。 如此做的情报生意,自然显得可靠,许恒接着往里走去,却是意外发觉阁中一个生人也无,直到最里间处,才见到墙壁上有个龛位。 龛位之中竖着一尊没有五官的人像,人像之前摆了一沓符纸,而在龛位之下则有一口水井。 许恒往井中望去,看起来竟颇为幽深,也不知道是否直接通往的海中。 他正思索之时,龛位上的人像却忽然开口了,其音死板,不似人声,只道:“请将所需写在符纸上投入井中。” “哦?”许恒颇觉新奇,从龛位上取下一张符纸,想了一想,便先落指写上了海图之事,丢入井中便似沉石一般坠去,片刻便已没了踪迹。 这时人像才再次开口,说的却是:“一枚法钱。” 许恒挑了挑眉,屈指一弹便有一枚法钱落入井中,再过片刻,竟闻潺潺之声,井中的水便被什么东西抽去了般,很快只剩一个干枯的底。 原来此井竟然只有三四尺深,而在井底之中,只有一张折了数叠的皮纸静静躺着,从露出来的小部分上,可以看出正是一张海图。 许恒随手一招,将海图召到手中展开,果然整片星宿海都绘在其中,只有一些隐秘之地,或者某些组织的势力范畴不甚明细。 许恒想了一想,试探着开口问道:“这些不尽不详之处可能绘明?” 那人像果然应声,不过说的却又是:“请将所需写在符纸上投入井中。” 许恒顿时心领神会,这符纸投下去么,想要哪处变得详尽,可就需加法钱了。 许恒倒是有心看看枯水阁,究竟有多神通广大,不过细想自己对于这些地界,既没什么窥觑之意,也未必支付得起法钱,还是选择作罢,又将一张符纸取过,写上九阴真煞或者玄冥真煞的消息,投入水井之中。 他本来就是抱着一试之念,没想人像竟真报过了价,却需一千二百六十八枚法钱! 许恒不禁暗暗吸了口气,他这一次离山游历,兑取了不少好物在身,还从靖水龙王那里薅走不少灵精,在玄光修士之中可谓豪富,但就算与自己用剩下的法钱凑在一起,也远远支付不起这个数额。 “看来还是只能先走恩师所指的路,若是实在不成,再来考虑如何赚些法钱……试试枯水阁的消息究竟能有多么灵通。” 许恒心中暗忖,便把轻易得到地煞消息之念挥去,转而打探起了一些切实际的消息,很快便将许多不明之处,一一了然于心,于是出了枯水阁来,就往最南方的天地门去。 许恒径直过了天地门,出得东洲港外,当即便把焰光驾起,也不再往云中遁去,便自化作一道流星,须臾消失在了远方。 第一百零七章 玄心真人 星宿海与其他修行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虽有仙凡之分,但是修行人却不避讳出现在凡人眼前。 这是许多原因共同构成的,首先究其历史,星宿海之所以会有生人,便是因为上古之时,陨星造就这片富硕海域后,发现此处的修士携带而来。 其次修行界间的距离,真可谓之天南海北,加之历史原因,风俗习气自然也有许多不同。 最后,星宿海的富硕,造就的可不只有繁华的修行界,还有许多海族、妖类、异兽、凶禽……共同生存于星宿海中,凡人必须依托在修行人的羽翼之下,才得以生存繁衍,如此仙凡之别自然不会太重。 所以许恒离开东洲港后,并未选择遁往云上,而是只在半空之中飞行,星宿海于他而言太过陌生,需得常常对照海图调整方向。 但也正因此,导致许恒一路之上,遇到了不少麻烦。 这时他才深刻理解到了,为何星宿海岛屿连绵,一些岛屿之间相距并不十分遥远,修行中人却仍需借海船来往。 因为在这片大海之上实在龙蛇混杂,时时刻刻可能都有争夺、劫道、仇杀,甚至还有妖兽威胁,若非修为高深之辈,独自在海上飞遁,有时死了都不知道是何缘由…… 所幸许恒修为不算十分之高,实力却还看的过眼,打退了几班劫道修士,还斩了一头好似长有人面的怪鸟,这才顺利抵达了自己的目的所在。 “这就是月池岛?”许恒远远望去,这个不大的小岛,被云气掩盖了许多地方,这些云气并不浓厚,却有阻隔神念、视线之能,以至于许恒看去也是朦朦胧胧,颇不真切。 但他见此情形,反而有些确定下来。 据乔师所留的锦囊所说,月池岛是他一位道友的道场所在,而枯水阁却说,月池岛有个玄心派,是一位金丹真人在百来年前所开,规模虽然不大,但是既有金丹真人在世,放眼星宿海也是不弱的势力了。 许恒准备好了拜帖,便往月池岛中投去,未久便见有个女子揭开雾气,出现在了许恒面前。 这女子生得好似一株幽昙,五官极精致的美,身子也似花枝一般纤细,仿佛一阵风雨便有可能将其打折。 当然作为修行中人,理当没有这般体弱,只是与生俱来的那股柔弱气质,却是掩盖不住。 不过女子见了许恒,却没什么畏怯之色,反而隐隐有些好奇,便轻声问:“方才是你投的拜帖?” 许恒拱了拱手,应道:“天池山玄微派弟子许恒,见过道友,方才拜帖正是在下所投。” “天池山,玄微派?”女子显然对此并无概念,只是顺着念了一遍,便道:“好吧,我是玄心派的灵均子,师父看了拜帖,叫我带你进去。” “你随我来吧,可千万别跟丢了。” 灵均子说罢,便朝着云气之中飞去,许恒自是紧随其后,兜来转去了有片刻,才真正进入了月池岛中。 一入此间,他便暗暗感到有些不妙。 这月池岛中,山间缀着亭台,湖畔座着水榭,偶尔还能见着花圃药田,真是一副世外桃源模样,可是许恒一路而来,望见的竟都是女子。 这玄心派,怕不是整门上下都是女子,当然许恒不是畏惧此事,他却想的是乔师这位‘道友’,究竟会是何种‘道友’? 许恒恐怕若是有些痴缠恩怨在里,自己莫说求得阴煞,或许还要遭罪也未可知。 “不对,不对。”许恒摇了摇头,暗道:“怎能背后不敬恩师,何况堂堂真人又岂会来为难小辈。” 灵均子却不知道许恒心里还有一番交战,带着许恒飞落一处山间,便见在个湖畔之处有座精致的院子,院中似是种了一株梨树,院前还有灵禽鸟兽栖息,时而飞起飞落,去往湖中觅食。 这一路行来,真的处处皆是一种悠然自在的味道。 许恒想,这位真人定也是那种宁静淡泊、自然闲适的世外仙客,自己的揣度却是有些好笑了。 果不其然,灵均子到了此间,也没退去之意,便将院门推开,喊道:“师父,我把那人带来了。” 许恒略略顿足,但还没等片刻,便闻里头有道温婉的声线传来,说道:“许师侄么,怎么还不进来?” 许恒心中一定,迈入院门礼道:“天池山玄微派弟子许恒,拜见前辈。” 言罢,他才望见梨树之下摆置了石桌、石墩,有位宫裙女子安然而坐,带他前来的灵均子竟也坐下了,还捧着一颗梨子小口吃着,见他目光落来脸上微红,却将梨子暗暗收到了背后。 “坐吧。”宫裙女子指了指另一边的石墩,唤过许恒坐下,这才说道:“我想以你师父的性子,恐怕连我是谁都没说清,就叫你来拜访了吧。” 许恒才刚落座,闻言有些窘然,不过女子却仍笑意盈盈,只道:“我的法号便叫玄心,外间称我玄心真人,你只需唤师姑便是。” 许恒老老实实唤了一声:“师姑。” 玄心真人笑应下来,这才柔声问道:“你是你师父的开门弟子?” 许恒才应了是,她又点了点头,说道:“他那般人,心气极高,收徒定也挑剔的很,能有开门弟子都已十分难得了……” 说着说着,玄心真人的思绪似都飘的远了。 许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着玄心真人追忆,好在她也很快回过神来,摇头一笑:“好了,我想以伱师父的性子,若不是有什么要事,定不会想到要遣弟子来拜访我吧。” 玄心真人第二次提到‘乔师的性子’,却又说中了。 许恒只好说道:“正是,晚辈是为寻找‘九阴真煞’而来。” “九阴真煞?”玄心真人讶道:“他那焚天煮海的道法,怎么会教出来個合‘九阴真煞’的弟子?” 许恒道:“恩师已由火法悟阴阳,我随恩师所学便是阴阳之道。” “原来如此……”玄心真人眸光微垂,轻声说道:“看来他在追寻大道的途上,仍然没落下脚步,如此……极好。” 第一百零八章 灵均子 月池岛的夜风,似乎带有花卉的幽香。 许恒跟着灵均子走在小路之上,面上还有些许思索之色。 玄心真人与乔师,似乎颇有一些往事,但与许恒一个小辈,她也没有什么述说之意,只是随意问了些许近况,便把话题转回到了正事之上。 乔师说,玄心真人年少之时便是合的九阴真煞,此言倒是不错,但是那道九阴真煞并不浓郁,被玄心真人用于合煞之后,如今才过了几百年,却还没有多少积蓄。 至少对于许恒这等上乘道基、功底深厚之辈,想来是不足用的。 不过玄心真人也没等许恒失望,便道她还另有一个办法。 “我还知道一道九阴真煞所在,而且这道九阴真煞的主人,欠我人情甚重,只需我去信一封,当能使你借之合煞。” 求煞成与不成,许恒都曾想过,唯独没想到还要兜过这么一圈,但是玄心真人即然说了,他也只能答应下来。 玄心真人见许恒答应下来,又道路途不短,天色已晚,叫他先在月池岛中留宿一夜,明日再遣灵均子带他前去求煞。 因此,许恒现在却是正随着灵均子,走在前去住处的路上。 他心中挂念着凝煞之事,对月池岛这如画之景,竟也没有什么欣赏,只是走着走着,忽的耳廓一动。 许恒不禁抬首望了一眼,见到不远凉亭台榭之中,有些莺莺燕燕的身影正在嬉笑打闹。 她们的声音不高,不过许恒耳力超卓,还是从微风中捕捉到了些许。 有一个好奇的女声说:“那就是玄微派的弟子?听说那是比蓬玄派还要厉害的大派吧。” 也有一个温柔的女声提点道:“是天池玄微派,不能等而视之。” 竟还有人笑嘻嘻道:“这些年来,还是首次有男子来到月池岛上……” 似乎发觉了许恒侧目,灵均子也忽然开口了:“听说师兄是从天池山来,有不少师姐都很好奇。” 许恒收回了目光,说道:“这是人之常情。” 听了他的回答,灵均子回过首来,精致的下颌露出好看的线条,目中有着晶莹的好奇,却是问道:“天池山,是不是很远?” 许恒闻言不禁一笑。 他有些没想到,灵均子问出来的,会是这個问题,还真认真想了一想,才道:“恐怕离月池岛,有逾百万里之远。” “百万里!”灵均子惊讶道:“我最远也没离开过月池岛十万里,还是跟着师父、师姐……” 许恒道:“你从小便在月池岛上么?” “是啊。”灵均子道:“师父说我是她在海上捡到的,只有一口木桶装着我……” 许恒渐渐看出来,从小生长在玄心派这种淡泊闲适的环境中,又从未曾出过远门,灵均子身上真有一种天真烂漫的味道。 而她说完了自己的身世,似也不觉得有何异处,便又好奇问道:“这么远的距离,师兄是如何来的?” 许恒并不吝于回答,便把自己前来东海的经历说了,没想到灵均子听着竟是连连轻呼,还要不断追问细节。 许恒忽然生出一种,似乎自己拿着些寻常见识,在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面前卖弄的古怪之感,心底不由暗暗好笑。 不过许恒心中,倒并不觉得排斥,反而觉得与灵均子聊天有种轻松的感觉,就连凝煞之事似也一时从心头淡去了。 于是他便答应着灵均子的问题,说到八百四十丈长的渡海大舟,八大散仙的赌局,甚至与大妖、妖兵的对峙…… 不知不觉,已是慢慢走过盘缠的小路,到了一座院落之中。 这应当就是许恒的住处了,不过虽已到了目的,灵均子却似乎没有离去之意,而是在院落中的石桌之前坐了下来,双手托着腮道:“师兄,为什么你会想要离山游历?就是为了九阴真煞么?” 许恒想了想,也在石桌之前坐下,说道:“寻煞固然是目的所在,但是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是十分重要的。” “是吗?”灵均子道:“可是师父从没让我独自出过远门。” 许恒觉得灵均子也不像是能自己出门游历的模样,即使她的修为其实不低,但在星宿海这异常复杂的修行界中,实在保证不了什么。 也不知道玄心真人,为何会把弟子保护得这么的好,不过这就不是许恒该置喙的了。 他只是笑了笑道:“明日不就要去碧海州了么。” 星宿海中,有些较大的岛屿,已有陆地般的规模,便会有‘州’之称,碧海州便是其中之一,玄心真人说的九阴真煞,也在此州之上。 灵均子露出好看的笑,说道:“那也有师兄陪我呀。” “……” 随着渐渐熟络,灵均子的话也更多起来,竟是什么都与许恒分享,叫他不禁觉得,灵均子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玄心派中的师姐师妹一般相处。 而他居然还觉得这也别样有趣,于是聊着聊着,夜色竟都快退去了。 “啊!”灵均子见到一点蒙蒙的亮,出现在了东方的天际,不由低呼一声,说道:“坏了,我还没有去跟师姐借法器呢。” 许恒问道:“法器?” “是呀,特别是在海上飞遁的法器。”灵均子认真道:“若是没有这种法器,就只能到东边的岛去坐船,否则可不能贸然在海上飞遁。” 言罢,她匆匆起了身,说道:“师兄,等我准备好了,马上就来找你。” 许恒看着她似小鹿一般跑出了门,面上不由露出笑意。 他瞧了一瞧天色,此际恰好紫气东来,索性也不再去房中,便在院里感应气机打坐起来。 许恒这一打坐,便是一个时辰有余,退出定境之时,睁眼竟是正好瞧见灵均子进了门来。 她换了一身淡青的衣裙,许恒感觉得到这是一件法器,品质可能还在合素袍之上,蕴含着股勃勃生机,把她身上得柔弱气质都冲淡了些。 见了许恒,灵均子便露出笑颜,说道:“师兄,可以出发了。” 许恒点了点头,扫去自己身上几片落叶起了身来,便走近了灵均子的身旁,只见她取出了一张薄薄白帕,往外一丢便有氤氲弥起,片刻已是有云团簇在了两人周围。 “这是我与师姐借的锦云兜。”灵均子道:“锦云兜的云气能够隔绝神念,而且肉眼难辨,在海上飞遁之时能够很好的隐藏踪迹。” “原来如此。”许恒道:“那就看师妹的了。” 灵均子一口答应下来,驾驭着锦云兜飞上空中,出了月池岛去便把速度放开,倒也十分之快,不片刻身后的月池岛,已经变得极小。 许恒心中正想,灵均子看起来虽然天真,做起事倒还是妥当的。 没想飞出了有几千里去,灵均子忽然哎呀一声,说道:“怎么没有瞧见小潮屿,这是北面不错啊。” “……” 第一百零九章 苍珠山戴氏 两人寻了一圈,最终还是找到了小潮屿的所在。 其实只是因为飞遁太快,走偏了些许方向,便会有种谬以千里的感觉,这在海上飞遁之时,其实是极常见的。 不过灵均子还是颇为窘然,悄悄放缓了锦云兜的速度,许恒见状也不揭破,便把海图取了出来,一齐对照着往碧海州而去。 这次没再发生差池,飞了小半日后,终于望见一片陆地出现在了眼前,许恒举目远望,一时竟然不能得见边际,不由赞道:“如此辽阔,不愧担得陆州之名。” 灵均子却道:“听说星宿海最大的‘太和州’,也不能及真正陆地的万一广袤,可是真的么?” “这个么。”许恒笑道:“我亦不曾见过全貌,但只走过之路便有数十万里,想必该是有的吧。” 灵均子的眸中露出向往之色,说道:“不知何时我才能去见见陆上山河。” 许恒只道:“会有机会的。” 两人说话间,锦云兜已经飞入碧海州中,再看海图,果然是很难起到对照之用了。 许恒也不意外,一来海图便是出海之用,陆州岛屿地貌自然不会太过详尽,二来碧海州地域辽阔,山河俱全,也有灵机旺盛之所,自然也盘踞着许多修行势力。 两人要拜访的苍珠山戴氏,便是其中之一。 这种修行势力的所在之地,若是不出法钱,枯水阁自然不会白白绘制出来,好在灵均子识得道路,倒是能把这点麻烦省去。 …… 戴氏在碧海州中,算不上十分鼎盛,因为戴氏其实并非什么悠久世家,而是当代家主戴志凌修炼有成之后,一手建立起来的。 这位戴志凌,放眼碧海州甚至左近地界,也颇是一位风云人物。 他不知道在何处学的道法,据说不仅法力高强,手段也远在寻常修士之上,而且尚是年富力强之时,就已修炼罡煞有成,来日就是炼就金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有这样的人物领袖,自然不愁家族不兴,因此戴氏现在势力虽还寻常,但却正是方兴未艾之时。 不过话虽如此,锦云兜一路朝着碧海州中深入,未久苍珠山已遥遥在望,许恒却在还没靠至近处之时,就已隐隐觉得有些异常。 他见整座苍珠山,包含数峰一湖在内,景致都有些瞧不真切,显然是开启了阵法守护,而且暗处还有目光隐隐,似乎注意到了锦云兜的到来。 许恒微微皱起眉头,倒不是有什么不对之处,只是觉得如此气象,不似想象中的蒸蒸日上。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与他无甚干系,便没出声之意,由着灵均子将云头落下,发出符书飞入阵法,随后静静等待通传。 没想到这一等竟是许久,直到灵均子面上都浮现出了疑惑之色,又将一道符书打入,这会才有一道声音传来,说道:“家主近来不见外客,两位请回吧。” “欸。”灵均子道:“我们是从月池岛来的……” 许恒皱了皱眉,轻轻按下灵均子,示意交给自己,便从锦云兜中现出身形,目光炯炯望着某处,朗声道:“贫道许恒,这次拜访贵家主,是执玄心真人手书前来,还请务必通传一声。” 那阵法后藏着一人,见许恒目光竟然精准落在自己身上,心中不由微微一悚,听到玄心真人之名,更是惊疑不定起来。 放眼世间无论何处,修成金丹都已算是一方高人,而且在东海修行界地位更是尤甚。 因为金丹真人,是能够撑起一家宗派数百年道统的存在。除开蓬玄派等少数几个势力,在这不甚太平的东海修行界中,金丹真人已是第一等的人物,甚至可称一方巨擘。 所以即使玄心真人心性淡泊、少问世事,但是仍有不小名声在外,他自然也曾听闻。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冒起开罪金丹真人的风险,只得隔着阵法说道:“我需进去通报一声,还请贵客稍候片刻。” 许恒自无不可,且他料定此人一去,纵使戴氏家主真的无暇见客,也绝不会再把二人拒之门外。 于是老神在在等了片刻,果然便见阵门打开,却是换了一名鹅黄衣裳,面容姣好的女修现出身来,一福身道:“还请两位随小女来。” “走罢。”许恒回头对灵均子低声说道:“不必驾着锦云兜了。” “哦哦。”灵均子这才反应过来,收起了法器跟在许恒身旁,一齐被那女修引着去往山中。 许恒见一路上少有人影,不由若有所思,两女倒是全无所觉,很快到了一座大堂之中。 “两位还请落座。”女修低声说道,“代家主稍后便到。” “代家主?”许恒捕捉到她用词,不过念头一转,却没急着追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女修又唤来人奉上茶点,这才默默退去。 果然,很快便有一名锦袍中年男子从堂后现出身来,见了许恒两人,这才堆起一丝笑意,拱起手道:“戴志平见过两位,还未请教如何称呼。” “贫道许恒。”许恒起身还过了礼,又介绍过灵均子,这才说道:“见过代家主。” 戴志平怔了一怔,不由轻咳一声,这才说道:“原来是许道长……不错,因为大兄正在闭关,所以在下暂代家主之职。” “是么?”许恒沉吟道:“如此说来,贵家主果然无暇见贫道了?” “正是,还请道长见谅。”戴志平在主座坐下,端起茶盏说道:“不知道长拜访大兄所为何事?若有我能代劳之处,在下绝不推诿。” “这个么。”许恒沉思片刻,除了和盘托出似也别无他法,索性便道:“我此行来,是为求取九阴真煞,不知阁下能做主否?” “什么?”戴志平手中茶盏当啷一声,险些没有拿稳,对上许恒眼神确知无误,这才干巴巴道:“原来是为求煞……” 他顿了一顿,试探着问道:“不知两位与玄心真人是什么关系?” 许恒倘然道:“家师与玄心真人乃是好友,至于这位,则是玄心真人的亲传弟子。” 灵均子跟着许恒到此间后,便一直没有言语,却悄悄对付起了桂花糕来,忽然听见提及自己,连忙朝着戴志平一笑。 “哦……原来如此。”戴志平面皮抖了一抖,手中用茶盖不断刮着沫子,却是久久没停下来。 许恒正想此行定是无功而返了,没想到戴志平沉默了许久,却又说道:“道长说有真人手书,不知可方便一观么?” “哦?”许恒心中一动,说道:“自无不可。” 便把玄心真人的手书取出,戴志平接在手中打开,却又看了许久,这才喟然一叹,说道:“我曾听大兄提起,他年少时被妖人追杀,若非玄心真人所救,恐怕早已身死道消。” “可以说,没有玄心真人的救命之恩,就没有我大兄,没有我戴氏,与此相比区区九阴真煞又算什么呢?” 灵均子轻轻摇了摇许恒的手臂,眸中露出替他欣喜的光芒,许恒却摇了摇头。 果然戴志平说道此处,语气便悲痛起来,怆然说道:“可惜天妒英才,我大兄终究还是早逝,戴氏也已到了岌岌可危之时……” 第一百一十章 法坛 “啊?” 许恒还没反应,灵均子已先抑制不住惊呼起来,见到两人目光齐齐落来,不由微微缩了缩小脑袋。 戴志平被灵均子打断了讲诉,一时有些不知该再如何说起,勉强笑了一声,拿起茶盏默默饮了一口。 许恒见状只好接过话道:“阁下是说,贵家主其实并非闭关,而是已经辞世了?” “不错。”戴志平叹道:“不瞒道长,大兄留在族中的命灯,已经熄了半载有余,只是一来一直没有寻得遗体,二来恐怕走漏风声召来觊觎,这才一直没有治丧,而是对外宣称他在闭关之中。” 许恒知道世事无常,只是默默道了一声节哀,就转过了话头,问道:“代家主先前说到,戴氏现在岌岌可危,又是什么缘故?” 戴志平苦笑一声,说道:“想必道长也看出来了,如今苍珠山上下可谓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实在是因已经几番遭到袭扰……” 原来半年之前,戴志凌虽猝然辞世,但因没有治丧之故,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须知闭关对于修行中人而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不过消失半载而已,还不至于引人怀疑,所以戴氏仍能安稳发展。 但是有时泡沫就是一戳即破,戴志平也不知道,究竟是有人看出了端倪,还是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更或者是倒霉透顶,飞来横祸? 一个月前,忽有一伙神秘修士,袭击了戴氏在苍珠山外开辟的药园,不仅把洗劫了所有灵药,还残忍杀害了所有值守之人。 可戴氏除了戴志凌外,至今一个凝煞修士未有,面对这种情况根本束手无策。 听到此处,许恒心中已是了然,出了这等大事,戴志凌竟不‘出关’主持大局,真相已是等若昭之于众。 且不说会否引来其他势力觊觎,就是那伙来历不明的强人,恐怕也不会放过这一块肥肉…… 果然,戴志平接着颓然说道:“那伙人或许瞧出来了什么,顿时得寸进尺,接连扫空了我戴氏在山外的所有产业。” “这竟还不能满足他们的贪欲,接着又盯上了苍珠山来,已经几次试探攻打过了。” “若非还有大兄留下的阵法守护,苍珠山如今恐怕已经被洗劫一空了……” 许恒已猜到戴志平想说什么,不过沉思片刻,还是顺着戴志平的话问道:“如此,代家主的意思是?” 戴志平知道戏肉到了,忙沉重道:“道长,此绝非是坐地要价,实是戴氏已至存亡之际。” “所以,我恳请道长能否为我戴家,陈情于玄心真人,望其念在我大兄的面上,能够救我戴氏一救。至于九阴真煞之事,自然绝不推托。” “哦?”许恒不置可否,却只回过头瞧了灵均子一眼。 灵均从听戴志平叙说此事起,便紧紧抿着粉唇,眼中多有可怜之色,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直至此时她竟都没开口之意。 许恒暗暗点了点头,这才缓缓开口道:“还没请问,那伙袭扰苍珠山的修士,都是什么修为,代家主可有了解?” 戴志平道:“我亦不甚知悉,但是想来当不会有炼罡修士。” 这也在许恒预料之中,苍珠山的阵法平平无奇,不定只是戴志凌从何处买来的,他以洞烛法眼都能看穿,定没可能抵挡得了炼罡修士。 戴志平兀自说着:“纵有炼罡修士,对于真人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真人仁心大义……” 许恒却不去理,只淡淡道:“我不会为此事向真人陈情。” 戴志平面上一僵,似没想到他会拒绝,但是望去许恒神色,顿时知道此人说的绝无虚言。 他脸色变了数变,似在权衡什么,最终还是不禁出声:“可是……” 许恒只瞧戴志平的神色,便知他想说些什么,无非是拿九阴真煞当做筹码。 事实上,以玄心真人对戴氏的恩义,索要九阴真煞并不过分,至于戴氏的危局那是另一回事。 当然于情于理,求煞的是许恒,他若真得了九阴真煞,也没有坐视戴氏覆灭的道理,但想要他为此去向玄心真人求情,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许恒无视了戴志平之言,只淡淡道:“苍珠山的麻烦,贫道可以出手解决,但想我为此事去求真人却是休想。” “什么?”戴志平噎了一噎,瞧了许恒一眼,不禁说道:“道长的修为我虽看不分明,但既是来求煞,想必只是玄光修为,安敢放眼为我戴氏解决此事?” 许恒也不着恼,只是淡淡道:“代家主只有选择相信贫道,不是么?” 戴志平见许恒神色笃然,真似尽在掌握一般,惊疑不定道:“阁下究竟何方神圣?” 许恒微微一笑,说道:“贫道拜师于玄微派,修行于天池山,非神非圣,只一修道人也。” “玄微派?”戴志平身躯微微一震,他不是灵均子这般不谙世事的修士,顿时暗叫一声:“原来是大派弟子,难怪如此……” 他想了想,竟是连在心中也不敢把那‘狂妄’二字说了出来。 按下心头之念,戴志平再看许恒,见他神色笃然,真似尽在掌握一般,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道:“如此,我代苍珠山上下,谢道长出手相助。” “若我戴氏能够渡过此劫,九阴真煞定当奉上。” 许恒也不去管他言语中暗藏的弯弯绕绕,便道:“既然如此,我有些准备需要阁下相助……” 许恒的法力确实远在寻常修士之上,但要说在凝煞修士之中称雄,却是远远不够的。 他之所以敢将此事包揽下来,自是另有打算,却不是凭的一股热血的。 他学道这么些年,增长的可不仅仅修为法力,诸般法门都有涉猎,现在要戴志平做的,就是建造一个法坛,能便于他施展手段。 戴志平听着心中微惊,建这一个法坛,虽不需要什么珍罕材料,但似灵石、炼金、法土等法物的用量却是甚巨,对于戴氏而言也是不轻的负担。 但偏偏许恒提出来这要求,他竟反而心安了些,暗道:“凭这法坛建造之法,便非散修野道能有的手段,或许此人真能助我戴氏渡过难关。” 想到此处,戴志平忙道:“不知建造之地可有要求。” 许恒道:“当在势高之处,下接灵脉之所,建成之后再由贫道亲自开光。” “如此……”戴志平能够管理一族,也不是吃干饭的,心中默算了算,便道:“三日,不,两日之内当可建成。” 许恒微微颔首,又与戴志平说了些细节之处,他连忙认真记了下来,这才道:“我这便着人去做,还请道长到山中精舍暂歇?” 许恒点头应下,戴志平这才唤过婢女,吩咐她将许恒两人带往住处,这才匆匆转入后堂。 一入后堂,便有一個富态女子迎上前来,问道:“老爷,情况如何?” 戴志平前后谈话略略说了,又道:“去把向飞叫来,我要交代他建法坛之事。” 那女子闻声却不愿去,只是唤过仆从代劳,又缠着戴志平问东问西,问得戴志平不耐烦了,将袖一拂,喝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女子小心问道:“老爷真要把九阴真煞给了出去?这道真煞的价值,可比苍珠山上下产业都要更加贵重!” 戴志平冷哼一声,问道:“不给又能如何,戴氏上下有谁能争口气,修成能合此煞的法力?” 合煞、凝煞,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玄光修士若根基浅薄、法力羸弱,就是以最为寻常地煞合煞,都有极大的可能失败,想合九阴真煞根本是异想天开。 女子嗫嚅道:“可年后就是蓬玄法会,若是小扬能拜入蓬玄派,日后或许就有可能……” “混账!”戴志平大怒道:“戴氏渡不过这关,两年后他老子尸骨都成灰了,还谈什么拜入蓬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施法 苍珠山。 斜有夕阳一道,透过窗棂照进精舍。 窗前,许恒倚椅而坐,身前有块琉璃通透的玄冰悬空沉浮。 他目光专注,神态却又显得轻松,时而起指一点,便有一道金光灿灿的符箓落至其上。 伴随这一动作,玄冰便会缩小些许,其中寒意也便更重一分,分明没有寒气外溢,却似只因它的存在,便叫梁柱之上凝结出了冰霜,整个精舍之中更有一股冷意充塞,即使调节寒暑的禁制一直作用却也无济于事。 这是许恒在白龙潭中得到的千年玄冰,本来尺寸约有一方,但是此时却已只剩人头大小,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还在继续缩小,直至拳头大小之时,也经可见玄冰里外都有符箓密布。 许恒见状暗暗点了点头,到了这一步已足够他用,当然若再耗些时间心力,当能做的更好,不过现在倒是暂无闲暇了。 许恒抬首朝着窗外望了一眼,便将玄冰翻手收起,等了片刻果然就见一道窈窕身影出现,朝他挥挥纤手,嫣然唤了一声师兄。 许恒起身打开了门,便听灵均子道:“戴氏已把法坛建成,师兄什么时候去看一看?” “现在就去。”许恒道:“若无差错的话,立即便可开始施展坛法了。” 说罢,就动身往法坛建造之处而去,灵均子连忙跟随在后,两人飞过苍珠山间,很快便有一座法坛映入眼帘。 这座法坛高有六丈六尺,大体是以法土垒砌,坚固而沉稳,矗立在地势高处,更有一种拔云之势。 坛身共分三层,意旨三才,这是整座法坛的真髓所在,下接坤灵,上冲乾清,人在其中施法,便能做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事。 法坛之前,有一男一女正在等待,许恒都曾见过一面,男子是主持法坛建造的戴向飞,女子是拜访苍珠山时,引许恒二人入内的女修。 见许恒到来,戴向飞略略向前一步以示恭迎,拱手礼道:“见过道长,法坛已经建成,还请道长检验可有疏漏之处。” 许恒不是爱拿架子之人,拱手道了一声有劳,戴向飞倒还颇有受宠若惊之感,连忙引着许恒在法坛上下走了一圈。 许恒法眼一扫,其实心中就已大致有数,细看过后确知无误,赞许地点了点头:“纵使贫道亲自主持,也不能完成得比这再好许多,道友倒是细心。” “道长谬赞。”戴向飞面上露出笑意,说道:“实因家父曾经教导过我类似的坛法,所以才能理解道长嘱咐的许多细节。” “哦?”许恒微微侧目,这类似的坛法么,不算十分高深,凡是道门大派定不会少了传承,但在寻常修士之中流传还是较少的,不由问道:“令尊是?” 戴向飞道:“家父戴志凌。” “原来是少家主。”许恒道:“失敬。” 戴向飞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长客气,既然您已看过法坛无差,在下这便告辞了。” “稍等。”许恒拦下戴向飞,却从袖中取出一沓符纸交在他的手中,嘱咐道:“此符务必发放到戴氏上下每一人的手中,切不可以有所疏漏。” 戴向飞不明所以,只得点了点头将符纸收好,这才下了法坛带那女修离去。 二人离开之后,灵均子才迈着轻快的脚步上了法坛,问道:“师兄,法坛没问题吧?” 许恒知道这两日他在炼化玄冰,灵均子没少跑到此处监督,便道:“法坛很好,劳烦师妹上心了。” 灵均子喜滋滋道:“师兄满意就好。” 许恒点了点头,又带着灵均子在其上走了一圈,时而抬手朝里打入几道符箓,片刻之后才算停当,又朝灵均子道:“接下来我要施展坛法,还请师妹为我护法。” 灵均子一口答应下来,便注视着许恒行至法坛中央盘膝坐下,单手于胸前结起法印,一手斜斜朝下一指,便再没有动作。 她瞧了一会,只瞧出来法坛正在从苍珠山的灵脉之中大量汲取灵机,便再没有发现,于是便找了个空地坐下等待,呆呆看着许恒施法。 她也是金丹真人悉心教导出来的,知道大部分坛法一开始,施法之人便再不会离开法坛寸步,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还能借助法坛积蓄起庞大的力量,直到一个极限。 若到那时,真有人敢来犯苍珠山,那显然是与飞蛾扑火无异。 只是不知道师兄的坛法,能够积蓄多少力量?希望那些人来的晚些,但也不要太晚,最好正撞枪口…… 灵均子随意发散着念头,却没留意到法坛之外,苍珠山中已有异样的变化悄然萌发。 戴向飞与那女修离开了法坛,正并肩走在山间,女修不知怎的,竟是忽然打了个寒噤,不禁疑惑道:“山中是不是开始变冷了?” 戴向飞闻言皱了皱眉,他抬首远望天际,夕阳的余晖确实已近完全退去了,但是现在时值炎夏三伏,就算入夜也不该有什么冷意才对啊。 他沉默了片刻,只道:“些许寒气而已,快些回去吧,不定很快便有一场大战。” 女修听到此处,心情不禁也低沉了些,说道:“那些人连凝煞修士,恐怕都不在少数,你说那個……道长,真有能力抵挡得了吗?” 戴向飞没有应声,但却不知为何,思绪竟然飘回了初学道时。 那时父亲曾经说过一些话,叫他至今都仍印象深刻,他说:这世间的修行之人间,差距便如天堑一般,莫看他在碧海州中能够称雄一方,可在岛上修炼之时,比他更厉害的人物,却是一掌数不过来。 那是戴向飞第一次知道,原来顶天立地的父亲,是因没有修成上品金丹之望,才选择了离开师门,回到碧海州中,一手建立起了苍珠山戴氏。 而在碧海州中,被誉为‘罡煞第一’的父亲,在他的师门同辈之中,甚至都不是第一等的人物,那那些真正的修道天才,又究竟会有什么风采? “……大派弟子的手段,不是你我能想象的。”戴向飞道:“走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着我敕令天象易 不知不觉之间,十六七日一晃而过。 距离苍珠山上一次遭到袭扰,已经过了近一个月,此前从没有过这么久的间隔。 以至于有些人的心中,都生出了侥幸,觉得是否那些人等奈何不得苍珠山的法阵,熄了图谋不轨之心? 但戴向飞的心中却是越发沉重,苍珠山如今的处境就似砧板上的鱼肉,他不觉得对方会有放过戴氏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也在积蓄力量,如此—— 这次发难,恐怕就不是前番试探一般简单了。 果不其然,这日苍珠山外突然起得大风,旋即铅云滚滚而来。 苍珠山中,每日都有值守之人,骤见此景心中一跳,连忙借助阵法远远望去,却见铅云之上竟有一只铁铸似的大舟,乘着云浪横空而来。 此人顿时骇得魂飞魄散,因为此舟模样,在这星宿海中可谓无人不知、不人不晓,乃是星宿海中凶名赫赫的‘横星浑海舟’,代表的是一伙凶焰滔天的劫道修士‘乱星盟’。 这乱星盟,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组建起来,其中的核心人物都是曾经为祸一方的大盗。 这些大盗至少也是罡煞修士,个个暴戾恣睢,穷凶极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脚步遍布整片海域,犯下无数大案,凶名之盛能止小儿夜啼。 而传说中,乱星盟的每一艘‘横星浑海舟’,都炼有至少十二重天罡禁制,上可遁入天云,下可潜游深海,更具能大能小、坚不可摧之能,轻轻一撞便能将寻常海舟撞成粉碎,乃是乱星盟仗以纵横星宿海的利器,因此才铸造了如此威名名。 此时此刻,横星浑海舟出现在此处,来者的身份已再明显不过。 前几次劫盗来袭之时,横星浑海舟并没有出现过,戴氏上下只以为是寻常匪盗,才能坚守至今,若是知晓背后竟是乱星盟,恐怕早已四散奔逃了。 值守之人吓得跌坐在地,口中不断念道:“完了,完了……”竟是连报信都忘了。 幸得此时忽有一道遁光飞来,原来是戴向飞见天色不对,连忙前来查探,见他跌坐在地,心中升起一丝不妙,上前抓起此人,喝道:“怎么回事?” 那人见他到来才清醒些,忙道:“少家主,乱星盟,是乱星盟啊!完了,全完了……” 戴向飞心中一沉,面上却作强硬起来,一巴掌扇了过去,喝道:“乱星盟怎得了,乱星盟中匪盗百千,又非个個都是三头六臂……” “给我起来看好阵法!”言罢他也无暇去管,便忙飞纵而去。 此时,横星浑海舟的甲板上,十几名修士交错站立,其中一人俯瞰着下方,不禁发出一声嗤笑:“果然,只知抱着这破烂阵法等死,便再没有其他花样了。” “哈哈。”听到这话,顿时有人嘿然冷笑起来,“这次邓峥道友请得寇统领的横星浑海舟来,还愁不能破了此阵?” 听闻此言,旁人纷纷皆道是极。 被围拢在正中的邓峥,面上挂着吊儿郎当的冷笑,信步走到围栏边上,目光朝下一扫,悠然道:“既如此,且待我施展手段,杀将进去,把这苍珠山上下收拾干净了吧。” 言罢,只见他懒懒抬起两指朝下一挥,横星浑海舟船身猛地往下一沉,竟是直愣愣朝着苍珠山撞了过去! …… 苍珠山巅,戴向飞匆匆赶到法坛之下,正要登上坛台,却被灵均子拦了下来。 “师兄正在施法,外人不可登上法坛。” 这身姿纤弱的女子,声线也柔柔弱弱,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戴向飞闻言脚步不禁停顿下来。 他深吸了口气,缓解心中焦急,拱手道:“仙子,我有要事禀报,贼人已经到了山外……” 见他停下脚步,灵均子的表情便轻松起来,柔声道:“师兄已知晓了。” 戴向飞忙道:“那些贼人是乱星盟的匪盗,道长可有应对……” 话未过半,天中忽的传来一声呜呜狂啸,戴向飞不禁抬头一望,双目顿时狠狠一缩。 只见那横星浑海舟竟从云层之上俯冲下来,铁铸似的船身闪烁着令人心寒的乌光,眨眼之间到了苍珠山外,旋即便闻天崩也似一声大响! 那横星浑海舟,竟瞬间撞破了苍珠山的阵法,来势汹汹不见停势,悍然撞入苍珠山的主峰之中! 轰隆! 又一声地裂般的大响传来,足下更是震动不休,戴向飞险些跌倒在地,目中已是升起一丝绝望。 他如何也没想到,苍珠山的阵法,竟就如此被攻破了。 没了阵法守护,许恒纵有法坛相助,真能杀退敌人吗?戴氏又该怎么在乱星盟大盗的烧杀之中幸存下来? 他心中一时大乱,没想到就在这时,法坛上却忽然传来一道肃然之声。 戴向飞下意识再次昂首望去,只见许恒不知何时已是缓缓立起身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淡淡吐出几个简单,却又似乎含有莫大威严之字眼: “着我敕令!风雪召来!” “着我敕令!风雪召来!……着我敕令!风雪召来!……” 戴向飞耳旁嗡嗡作响,只觉苍珠山中似有无数声音齐齐响起,共同颂起这八个大字。 而下一刹那,法坛之上仿佛火山喷发一般,猛然释放出了这十几日来所积蓄的所有力量,化作一道神光冲霄而去。 霎时之间苍珠山上风云变幻,狂风啸似天哭一般,磅礴大雪已是疯狂倾泻下来! “改换天象,风雪召来!这是什么神通……” 戴向飞心中大震,灵均子目中亦是不禁露出崇慕之色,但是许恒动作却还没完,召来狂风暴雪,又猛挥袖一掷,千年玄冰便滴溜溜飞到空中,再次震声一喝: “着我敕令!力士召来!” 伴随此声,千年玄冰猛地爆发出无边光芒,似有一道无匹的寒意散入了风雪之中,本来只似寻常的狂风暴雪瞬间大变,寒风所过之处,建筑、草木、山壁、湖面……重重冰霜顷刻覆盖了苍珠山中的每个角落。 风雪中,有道仿佛神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玄冰力士在此,谨从仙师吩咐!” 即使借助了法坛积蓄的磅礴灵力,但是施法之时仍要付出大量法力,接连两次之后,许恒面色已是苍白起来。 但是此时他的心中,却有一股天地都在掌中,仿佛神明般的错觉油然而生。 汲取了苍珠山灵脉近半月的磅礴灵机,借助法坛施展神通营造出来的风雪,尽可随他意念而转。 千年玄冰,百炼法术,无数次灌注法力……等等条件之下,才创造出来的玄冰力士,更具备超乎想象的神通法力,还有天时地利之助。 许恒甚至觉得,昔日白龙潭主和卫远交手时的显露出来法力,也只不过如此而已。 许恒轻舒一气,平了心中昂然,负起手目视着风雪中,或者说已化作了风雪本身的玄冰力士。 “玄冰力士,尊我法旨!”许恒淡淡道:“斩尽来犯之人!” 戴向飞心中一震,终于意识到了许恒为何要自己发下符纸,万万不得有所疏漏。 因为身无符纸者……尽是来犯之人。 “……是!”风雪之中,传来一道冷酷的答应,下一刹无边寒意卷起密密匝匝的冰晶,冲往更远处的风雪之中。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雪之中神通广 方寸之间杀力高 苍珠山中。 电光石火之间,变化接连发生。 横星浑海舟生生碾破苍珠山大阵,悍然撞在主峰上,船头竟是生生嵌入山壁之中,无数碎石滚滚落下。 然而不待众诸匪盗鱼贯而出,享受这场烧杀盛宴,就见神光直贯云霄,霎时间便有狂风怒吼,暴雪如席,天地之间覆上一片银白,就连横星浑海舟上,都有坚冰凝结出来。 “这是……?”有人仰望此景,不由面色微变:“改换天象,这是炼罡手段?” 修士若能凝煞炼罡,举手投足便有莫大威能,一些罡煞强大的修士,就能做到单以法力搅动天象变化,这也正是炼罡修士的一大标志。 “苍珠山中,有炼罡修士?” 所谓匪盗,凌弱之时不可一世,但在强者面前,那与乌合之众也无差异,见此情形,顿时已经有人乱了心神。 不过众匪之中,也有镇定之人,只见邓峥负手行到甲板边上,望着山中风雪,冷笑一声:“哪里来的炼罡修士?” “戴志凌么,寇统领和他交过手,他是厉害不错,但其法术与驱策风雪根本不沾边际。” “看来此人真的已经身死道消,戴氏也只能够弄出这等手段唬人了。” 众匪中有一人,因其生来便有六指,人称六指道人,是除邓峥外的匪盗领袖,也是在场修为最高之人。 此人曾经并非散修野道,学过正统道法,听闻此言微微一笑,说道:“邓兄说的不错,改换天象,借助阵法、宝物、法坛……也有可能做到,应当不是炼罡手段。” “如此说来,不过装神弄鬼而已。”旁人阴恻恻道:“吓老子一跳,待会需得多剐十人,道爷心头才能畅快——” 话音未落,邓峥面色骤然一变,猛地退回几步,一道冰晶‘嗖’的一声,打在其原本站立之处,有晶莹的冰碎破散开来,竟在甲板之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坑洼。 邓峥目光一缩,这横星浑海舟的甲板,就是飞剑也斩击不动,竟能被这冰晶撞出坑洼? “究竟什么东西?”他下意识抬首,朝着来处望去,不禁浑身一寒。 下一刹那,只见无数冰晶出现在了风雪之中!这些冰晶,道道都有三尺之长,根根棱角分明,如羽似剑,破开破开风雪便似雨落一般,朝着横星浑海舟中攒射下来! 邓峥心中狂震,口中连忙大喝:“快出手抵挡!” 其实众人也是历经厮杀之辈,哪里需他提醒,已经迅速做出反应,霎时只见各色玄光闪烁,各种法术、诸般法器齐齐迎向冰晶,尤其六指道人更是大袖一甩,便有一道丝带状的云气朝外卷去。 邓峥知道这是他的独家法术,最克各种锐器、钝器打击,心中这才稍安,运起法力重重一踏甲板。 咔嚓、咔嚓…… 横星浑海舟上处处发出坚冰破碎之声,船身上的铁甲竟然‘生长’出来,似乎要将整个船身包裹起来一般。 这横星浑海舟乃是天罡法器,能够刚柔变化、大小如意,材质更已炼得坚不可摧,只要铁甲完全覆盖起来,众人便能居于不败之地。 然而,出乎邓峥意料的是,就这横星浑海舟变化的短暂时间,只闻空中爆鸣连连,那道道法术、法器光华,竟便仿佛狂风卷过的烛火一般片片熄灭。 一众匪盗,皆是凝煞修为,各施手段之下,竟连片刻都没能抵挡得住,六指道人放出的云气,更似真的丝带一般,一与冰晶接触,顿时便被撕的破碎! 众人齐齐变色,有的再施法术,有的祭出法器抵挡,有的闪转腾挪……但在冰晶攒射之下只是徒劳,瞬间便有数人等被冰晶击穿。 下一刻,船身铁甲轰隆一声闭合起来,邓峥目光扫去,只见众人皆是面色苍白,还有六七人被冰晶洞穿身体,已是瘫倒在地。 有的痛苦哀嚎着,须发体肤之上结出薄薄冰霜,显然不仅身受重伤,还在遭受寒气侵袭,更有的已是浑身僵绝,直挺挺躺倒在地,显然已是没了生息。 邓峥面皮抖了一抖,若非他反应得快,若非经过一轮抵抗,已经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对方攻势,落下来的冰晶不复先前一般密集,众人恐怕只这一瞬之间,便已全军覆没。 他心中后怕,面上不由大怒,喝道:“六指!这就是你探明了‘任人鱼肉’的苍珠山?” “邓兄,这般变化全在预料之外。”六指道人面色难看:“这里折损的都是我的兄弟,难道是我所愿?” 邓峥还要说话,不过这时又有一人说道:“邓兄,六指说的不错,而且如今也非争吵之时,不如先行撤退吧,保全我等余下之人才是道理。” 六指道人心中微微一沉,除了邓峥是他请来的帮手,其余人等本来都是以他为首,此时竟然直呼其名,显然对其已是有了不满。 不过现在确实不是纠结之时,六指道人只能按下心头杂念,沉声说道:“不错,当务之急还是先行脱身,回到盟中再招揽帮手来过便是。” “哼。”邓峥冷静下来,一言不发掐起法诀,众人很快察觉船身微微一震,似乎正从山壁之中脱离出来,顿时有人面上露出轻松之色。 “这趟幸亏了有邓兄,请来了寇统领的横星浑海舟,否则……” 话音未落,船身突然猛烈震颤起来,众人目目相觑,纷纷看向邓铮,见他面色剧变,心头不由都是一紧,连忙出声问道:“邓兄,怎么了?” 邓铮无暇回答,额上冷汗已是淋淋而下。 他透过横星浑海舟的禁制,极力想要探知外界情形,却只见有一道仿佛巨神的巍峨阴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唯有一只玄冰大手清晰可见,却把横星浑海舟死死攥在掌心之中。 “这是什么东西?”邓铮疯狂催动禁制,试图让横星浑海舟挣脱束缚,然而任他如何努力,船身却只纹丝不动。 不仅如此,还有无边寒气疯狂冲击着横星浑海舟,随时都有可能突破禁制,渗透进船身的保护之中。 邓铮心中不由生起一丝绝望:“完了……” 六指道人心头怒起,猛把邓铮抓住,喝道:“究竟怎么了?” 邓铮还没回答,六指道人已是面色微变,抬头望了一眼,却见横星浑海舟的铁壁之上,竟然又有厚厚的坚冰凝结出来。 六指道人浑身内外皆是一寒,回首望去,见受伤的同伙面上,已经开始现出青紫之色,面皮不由一抖。 “邓铮,横星浑海舟已走脱不了,对也不对?” 邓铮不知为何,竟觉六指道人语气要比寒气更加冰冷,下意识应了声是,便见六指道人咬起了牙,森森说道:“那就打开横星浑海舟,各凭本事,四散而逃。” “什么?”邓铮眼前微微一亮,一旁却是有人面色微变,说道:“六指,这么做的话,他们受伤的岂非死路一条?” 六指道人冷冷道:“你还有空管得他人死活?” 此言一出,受伤之人顿时面色大变,有人当即便要反抗,却见六指道人目光冷冷扫来,指尖已是捻起一点寒光。 “不要妄动。”六指道人冷然道:“四散而逃,你们还有一线机会,但若由我出手,可就十死无生了。” 见威慑住了受伤之人,六指道人森然环视一圈,众人做匪盗的,哪个不是丧尽良心,见此情形竟然皆是默许,顿时冷笑一声,喝道:“邓铮!” “好!”邓铮呵呵笑了一声,口中缓缓说道:“六指,难怪寇统领说你是枭雄人物……” 话音未落,四面突兀传出噼啪之声,却见船身两侧竟是忽然开了四个洞口,邓铮身形一摇,便朝其中一個洞口而去。 “什么?”有人错愕之时,却也有人已经反应过来,此人方才还在劝说六指不要放弃同伴,此时却只一刹那间,便化作一道浑浑煞气冲涌出去,原来早已酝酿好了法术,竟比邓铮还要快上一筹,便冲出了横星浑海舟中。 “该死。”众人面色齐变,顿时各施手段,连那受伤之人都在争先,只一瞬间横星浑海舟中就已空空如也,却只余下六指道人一人。 六指道人静静站在远处,听见风雪呼啸声中传来哀嚎,面上露出微微冷笑。 他将六根指头的手掌张开一拿,将船中几具尸身的纳物囊摄到手中,这才将身一摇,飞出洞口而去,丝毫不敢停留,便往山壁之上一撞,身上泛起一道黄光,其人竟便没入其中没了踪影! 原来六指道人,竟然还有一手土遁之术! 他遁入了山壁,心中顿时一定,暗骂了声一群蠢货,便欲顺着地脉逃出升天,只是放开感知寻找方向之时,却觉地脉灵机都在朝着一处涌去,不仅极大的影响了其感知方向,更叫他的土遁之术举步维艰。 “这是……?”六指道人不是散修野道,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坛法?” 六指道人面色变幻不断,他已有些进退维谷,灵机冲涌之下施展土遁无比艰难,又难辨明方向,无论是法力耗尽又被抓住,还是不小心闯到更凶险的地底深处,显然都不是他想见到的。 他朝着灵机冲涌之处看去,似乎隔着岩土泥石,望到了法坛之处。 此时此刻,他的面前似乎只剩下了两个选择,一个是放弃土遁,原路返回,尝试闯出风雪博个一线生机,而另一个,则是顺着灵机冲涌……直取法坛。 六指道人面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最终化为狠厉。 “能够调度如此巨量的灵机,定是道门大派传承的法术,此人手段定然十分高深。” “但其修为一定不高!否则对付我等何必借助法坛?而且施展如此手段,法力耗费一定不浅……” “可杀。”他身形一动,顺着灵机冲涌施展土遁,顿时轻松起来,便如游鱼一般朝着法坛而去。 六指道人深知,坐坛之人对于灵机流动十分敏感,恐怕自己还没接近就已经被察觉,所以反而没了隐藏之心,而是全心运炼起了法术,做好暴起发难的准备。 “就在此时!” 六指道人心中一狠,猛地破土而出,目似鹰隼扫过四方,便见身前有座六丈高坛,坛前还有一名仿佛幽昙的女子守护。 “竟然还有护法?”六指道人心中一凉,便见女子起手一扬,有朵金花光华烁烁,朝他当头打来。 六指道人别无选择,指尖捻起一道寒光弹出,好似一道电闪击在金花之上。 珰!—— 两者交击,凭空发出一道金玉交击之声,六指道人顿时身躯剧震。 就这一瞬间的交手,他已微微受了点伤,但其却是心中不惊反喜:“不过玄光修为,只是法器厉害!” 他目中厉色一闪,身形不退反近,六根手指微微一张,就要朝着女子施法,不料女子一击不成,反身竟便上了法坛。 六指道人念头一转,暗喝一声正合我意,追着女子直上三层,便见法坛之上原来是个白衣道人,见他追上法坛,已是单手结起法印,口中轻轻一吐,便有炽烈的火气凝成一道金线,朝他直射而来。 “好厉害的火法。”金线未至,六指道人浑身已有焚起之感,暗暗心惊的同时,目光落在道人面上,指尖却是不由一动。 “哈。”六指道人见此道人面色苍白,气机虚浮,便知此人法力果然耗费甚重,这一次击已经是强弩之末。 不过他也瞧见那女子的手中,已有一朵金花凝聚出来,想到那飘飘忽忽的金花,却有如山般的重击之力,心中顿时一紧。 六指道人深呼一气,世界在其眼中变得慢了,他捻起一点寒光击出,竟是选择了去拦那金花,任由金线正中自己身躯。 蓬!—— 金线洞穿而过,火焰自六指道人身上燃起,瞬间将其浑身吞没其中,但那一道影子却在极速收缩,直到指头大小,又被焚成灰烬。 一晃之间,六指道人再次出现,多出来的尾指已经消失不见,化作了个血淋淋的伤口,而其身形却已逼近了道人身前。 “死——!”六指道人的厉喝止在喉中,两目瞳珠却是狠狠一缩。 那道人在他眼中,忽然不复人身,轻轻一动,没有任何法力波动,竟在空中留下残影,动作之间好似真龙跃出,拳似大海倾压下来,狠狠轰在其身之上。 六指道人身上灵光爆闪,最后的防护竟一拳洞穿,庞然大力落在其身之上,险些将其浑身打个粉碎,七窍血似涌泉一般潺潺而出。 …… 许恒缓缓松开拳印,注视这忽然来袭的道人软软瘫倒下去,袍袖轻轻一抖,铭我剑落入掌中一挥。 六指道人的头颅便滚落出去,血色染了法坛一地。 灵均子一双眸子瞪得极圆,小嘴不由微微张开,竟傻傻问道:“师兄,难道你是妖怪化形?” 许恒不禁一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与这师妹分说。 他当然不是妖怪化形,可须知晓他服龙力草后,不止有了召唤风雪,驾驭寒气的神通,身躯已与蛟龙一类无甚区别。 在这方寸之间,许恒的力量可能要比法术更具杀力,他实在不知晓,这六指道人怎么敢来袭击法坛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火山 两个时辰之后,风雪终于有了偃旗息鼓之势。 伴随天宇渐霁,云开见碧,日头竟还正好,天光照进苍珠山中,落在遍山积雪之上,颇有一种世殊时异的梦幻。 风雪仿佛将那一场厮杀,彻底掩盖在了厚厚的积雪之中,只有几点落梅似的血色还在隐隐述说。 是夜,苍珠山中久违的有些热闹,宣泄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戴志平准备了一场筵席,想要宴请许恒二人。 戴氏如今中流砥柱的几人,以及他们的家眷悉数列席,但是前来赴宴却只有灵均子一人。 不过虽然许恒并未到场,但戴氏又岂敢有丝毫怠慢,甚至该说,其实以灵均子的身份,她才是戴氏更想巴结的人。 宴后,戴志平亲自送灵均子离席,出了宴厅之外,恭身礼道:“今日多谢仙子赏光,我戴氏能够渡过这次难关,全靠仙子与许道长来到……” 灵均子摆摆手道:“都是师兄功劳,与我可没什么干系。” “仙子太过谦了。”戴志平讨好道:“若非玄心真人之故,道长又怎么会与仙子来到苍珠山中。” “如此说来我戴氏更要铭记真人之恩才是,来日我当备以大礼,前去月池岛谢真人之恩……” 灵均子琼鼻微颦,听出来戴志平话里话外想要拐到自己和师父身上,反而有些不快,说道:“不必了,月池岛不许生人靠近的。” 戴志平面色微微一僵,灵均子却接着道:“对了,九阴真煞之事,代家主可别忘了。” 戴志平呵呵尬笑几声,忙道:“记得记得,在下怎么会忘。” “九阴真煞不在苍珠山中,位置隐秘非常,道长何时休息好了,在下亲自带他前去寻找。” “那明天就可出发。”灵均子道:“代家主可做好准备。” “是,是。”戴志平连声应道:“在下省得。” 灵均子这才挥了挥手,驾起云气飞入山中,戴志平遥遥送她离去,回过身时面色却是沉了几分。 他没回返宴厅,却缓缓走到了另一边的崖略之上,望着那只还‘停泊’在苍珠山中的横星浑海舟,眼角下的皮肤微微抽搐。 这时一个富态女子默默来到了他身后,唤了一声:“老爷?” 戴志平没有回答,女子见状顿时了然,于是便又问道:“妾身的提议,老爷考量得如何了?” 戴志平眉头微微一皱,转过身道:“你提议的什么?” 女子壮起胆道:“留下九阴真煞……” “蠢货!”戴志平斥道:“那许道人的神通,今日你没见到了么?妇人之见,真是愚蠢至极!” “我们何必对付许道人呢?”女子道:“九阴真煞的位置,只有老爷和向飞知晓,不是吗?” “什么?”戴志平心中一悚,指着女子道:“你,你……” “老爷!”女子抓住戴志平的手指,说道:“戴氏已经完了,得罪了乱星盟,月池岛也攀附不上,只有迁离苍珠山一途,那与名存实亡何异?” “我们带上小扬偷偷离开,还能带走一份财富,只有日后小扬出息,才能重建戴氏……” 戴志平面色变幻:“向飞可是我大兄唯一的儿子。” 女子道:“妾身只是略提一嘴,决策之权悉在老爷手中。” 戴志平面沉似水,许久才道:“向飞虽没完全继承大兄道法,但是法力也是族中最高。” 女子展颜道:“所以妾身今夜宴上,才给向飞频频敬酒。” 戴志平面皮一抖,冷冷道:“若是许道人赴宴,恐怕你还敢给他下毒吧。” 女子面色微变了变,夏夜微暖的风吹来,恰恰叫她想到日间那场风雪,竟畏怯道:“妾身万万不敢。” 戴志平这才冷哼一声,带头下了山崖,女子连忙跟在其后而去。 只是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离开之后,却有一名年轻男子从树影后转了出来,目中露出沉痛之色。 …… 灵均子和许恒在苍珠山中所住的精舍挨得极近。 她离开宴厅回到此间,却没回到自己居住的精舍,而是敲响了许恒住处的门户。 未久,大门忽的无风自开,灵均子迈入其中,便见室内紫烟袅袅,许恒盘膝坐在床榻之上,双目才方缓缓睁开,似乎刚刚脱离静定。 “师兄。”灵均子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打扰你恢复法力了。” “只是例行功课而已。”许恒微笑道:“师妹不是去赴宴了?膳食可还合口味么?” “戴氏的素斋做的还蛮好吃的……”灵均子说着说着,忽然皱起琼鼻,说道:“不对,我又不是为了吃食才去赴宴的!” 许恒与灵均子相处之时,总觉自在非常,不由佯装惊讶道:“不是么?” “师兄!”灵均子嗔道:“我是有正经事与你说的。” “好吧。”许恒这才笑道:“那师妹有何正事?” 灵均子认真道:“我和那个代家主说过了,明日就带我们去找九阴真煞,他已答应下来。” 许恒不吝夸奖道:“如此,有劳师妹了。” 灵均子喜道:“这算什么劳烦,师兄还要恢复法力,这些小事当然是我去做。” “不过,那个代家主……”她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说道:“我总觉得他有些贪心,也不知道会不会忽然食言。” “哦?”许恒沉吟道:“你且将今晚发生的事说来听听。” 灵均子自然不会拒绝,寻了张椅子落座下来,又信手拿起桌上没动过的糕点,便滔滔说起赴宴前后琐碎,甚至所有人与她的对话、恭维。 许恒听着,目中渐渐露出讶色,他倒不是惊讶于宴上发生的任何事,实际上一切也确正常至极。 但正因此他才有些意外,回想起灵均子与自己来到苍珠山时的举止,许恒心中暗道:“灵均子虽不谙世事,但对人心复杂其实颇为敏感。” 他觉得自己或许小看了灵均子,如今看来她虽天真烂漫,但并不是那么好欺骗的,或许这才是玄心真人为什么会把她保护得这么好的原因吧。 许恒思索之时,灵均子发觉他没回应,不由问道:“师兄,伱在听吗?” “在听。”许恒回过神来,笑道:“无论如何,明日便见分晓,师妹不必过分在意。” “啊?”灵均子失望道:“我们不必做些准备吗?” “……”许恒道:“师妹若担心的话,今晚可在我这呆着。” “嗯?”灵均子歪头想了想,便答应道:“好啊,正好师兄要恢复法力,我还可以为你护法。” 许恒法力其实已经恢复许多,不过闻言只是笑道:“那便劳烦师妹了。” …… 夜色如水,无声流去。 这一夜,其实并非特别寂静,只是那些聒噪并没靠近附近,因此许恒并未搭理,只是与灵均子说些闲趣。 到了后半夜,一切似乎平息下去,灵均子也不知何时,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许恒见状只是莞尔,便又做起功课。 不知不觉,已是天光大放,许恒正结束了一轮观想,忽然心中一动,起了身来走近桌前,轻轻拍了拍灵均子的肩。 “啊?”灵均子玄光修为,其实已可抛却睡眠,虽然保持了这個习惯,但清醒的还是极快,睁眼便已反应过来,小脸不由微微一红,说道:“师兄,我睡着了。” 许恒微微一笑,说道:“快起来吧,马上有人登门了。” 虽然灵均子身上并没有产生什么污秽,但她闻言还是连忙起身,从头到尾施了一个洁净之术。 许恒也不去理,自往堂间而去,才走到了大门之前,便听有人轻轻叩动了房门。 也不见他有何动作,房门便自打了开来,露出一道年轻的面孔。 许恒道:“原来是道友。” 戴向飞刚刚叩动房门,大门便已打开,一时有些没回过神,听闻许恒之言,便下意识道:“见过道长。”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却仍有些琢磨不透,这句‘原来是道友’究竟何意? 不过许恒却没解释,只道:“今日道友前来,是为带我去寻九阴真煞的么?” “正是。”戴向飞面上有些疲惫,但仍振作精神言道:“那道九阴真煞,乃是我父炼就罡煞之后意外发现的,位置十分隐秘,族中只我一人知晓。” “是么?”许恒道:“那便有劳道友了。” “师妹。”他朝里间唤了一声,灵均子又磨蹭了片息才露面,明明没有太大变化,却竟真的叫人耳目一新。 许恒细瞧了两眼,才看出来她是换了一只素雅簪子,于是信口夸了一句,这才问道:“师妹一同去寻九阴真煞么?” 灵均子正开心非常,闻言眨了眨眼,问道:“师兄不想让我一起去吗?” “自然不是。”许恒道:“不过那道真煞若合我用,或许我便要在那里修行一段时日了。” 凝煞一关,并非一步登天。 即使有适合道法的地煞,视修行人的根基、功底之差,想要凝煞有成,至少也需三五个月,长则三五年头甚至更久都有可能,实在不是一蹴而就便能修成的。 以许恒的功底,若真踏上凝煞一关,时间定不会短了,难道叫灵均子陪他呆上三五年的。 灵均子想了想,也还是道:“我还是随师兄一齐去吧,这样我回月池岛后,若是无趣也好去寻师兄。” “也好。”许恒不禁一笑,这才转过身来。 戴向飞一直默不作声,见状这才说道:“道长可要出发了?” 许恒却仍摇了摇头,说道:“还有一事要做。” 言罢,便在两人目光之中出了门去,遁起飞往山中,未久,横星浑海舟已跃然眼前。 戴向飞跟在身后,隐隐猜到了许恒目的,果见他往横星浑海舟上落去,一手轻轻抵在船身之上。 戴向飞只觉一股巨大的法力波动升起,心中不由一跳,下一刻忽见许恒玄光冲天,似在与这铁舟角力一般。 过了约有片刻,横星浑海舟忽然一震,铁铸似的船身竟便缓缓缩小起来,直到拳头大小才休,却往许恒袖中一钻,消失在了其中。 许恒收回玄光,缓缓吐出一气,神情依然轻松自如,便又飞回身来,说道:“现在可以出发了。” 戴向飞有些害怕许恒误会,但是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道长,这横星浑海舟是乱星盟的法器,你若拿了此舟,恐怕会被盯上。” 许恒淡淡一笑,只道:“无妨。” 戴向飞闻言也不再废话,微微拱了拱手,便将带头朝着空中飞去。 许恒与灵均子跟在其后飞起,很快便已出了苍珠山中,但是飞了两三刻还不见有到达目的地的势头,许恒不禁问道:“道友,此去可是还有甚远?” 戴向飞口中答是,许恒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倒不是他心急非常,但是戴向飞的法力还算可以,飞遁法术却是粗糙不堪,速度相比锦云兜都慢的可怜。 他想了想,索性道:“既然如此,不如道友指个方向,我携道友一起飞遁吧。” 戴向飞闻言,只好答道:“那请道友一路向南,待我指引之时再调转方向吧。” 许恒微微颔首,大袖忽的一挥,戴向飞便觉一道炽烈焰光骤然涌起,化作一团火云将三人都拢在了其中,旋即猛地飞驰出去。 戴向飞下意识往下一望,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山河都在疾速后退,晃眼不过片刻之间,一片碧色都已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许恒悠然道:“道友,马上便要出得碧海州了,还不调转方向么?” 戴向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正是要到大海之中……” 他目光连忙一扫,又往南边一指,说道:“还请道长从此方向出海一路直行。” 许恒有些讶异,但仍顺着他所说的方向遁去,很快便略过了碧海州的海岸,朝着大海之中一路疾行。 未久,忽见前方有浓浓乌烟升起,间中夹杂点点飞星,却是火花迸溅,飞飏四洒。 往下一望,果然正是一座火山岛屿,不仅热力肆意挥洒,山口之中岩浆翻腾,犹如熔融的铁流,滚滚溢涌出来,却是顺着地势流淌,最终汇往大海之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尸身 道书 火云才靠近了岛屿上方,戴向飞便出声道:“道长,就是此处了。” 许恒有些意外,九为数之极,所谓九阴真煞,就是至阴至纯的煞气。 这火山岛屿,火气喷薄,热力四肆,显然地下火脉强大,甚至可能直通地肺,实在瞧不出看来与九阴真煞有何干系。 不过许恒转念一想,又觉若真如此,冥冥之中似也符合阴阳之理,心中不由信了几分。 火云逐渐减缓速度,避开滚滚乌烟朝着火山岛屿降去,戴向飞又往火山口中一指:“我父曾经说过,从这火山口中进入地底,就能寻得九阴真煞所在。” “在下也曾几次尝试寻找,奈何法力实在低微,始终没能太过深入。”戴向飞歉然道:“所以在下带到此处,便也没有头绪了。” “哦?”许恒凝视了火山口片刻,又瞧了戴向飞一眼,说道:“无妨,既然如此,贫道自己寻找便是。” 戴向飞松了口气,又拱手道:“如此,不敢搅扰道长探索,在下先行告辞。” 许恒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但是戴向飞却没急着离开,略作犹豫又道:“请恕在下冒昧,不知可否知晓道长是在何处仙山修行?又或有幸得予一二信物?” 许恒问道:“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戴向飞怅然道:“虽得道长之助,我戴氏得以渡过此劫,但是在下已经看清,我父死后,戴氏已再没有守住苍珠山的能力。” “所以我已决意带领族人迁离苍珠山,不过去往何处如今尚无定计。” 戴向飞深吸一气,接着说道:“道长于我戴氏大恩大德,戴氏如今无以为报,但是来日若能安定下来,定当竭力报答,因此才有此言。” 许恒微微侧目,见他神情诚挚,不由淡淡一笑:“我也不过为了九阴真煞而已,不必挂怀。” 戴向飞还想说什么,但是许恒已经决意,只道:“去吧。” 戴向飞见状只得拱手告辞,转身朝着碧海州飞去,片刻之后就已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许恒这才与灵均子说道:“师妹可要一起?” 灵均子朝火山口中瞧了几眼,小脸上有些许畏惧,说道:“师兄,我并不会辟火之法。” 许恒念头一转,他虽身怀火遁之术,能将灵均子带着,但是火山口下形势如何还不知晓,九阴真煞也不知道藏得多深,倒也不必非要逞能,便道:“那师妹在岛上等我就是。” 灵均子点了点头,许恒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玄冰,说道:“此物师妹拿着防身,若是遇到危险便可直接激发。” 灵均子接在手中呀了一声:“这不是昨日的玄冰力士么?” 许恒微微一笑,这确实是‘玄冰力士’不错,不过千年玄冰的灵性和他灌注的法力都已所剩不多,而且没了天时地利相助,却再没有那么大的法力了。 当然话虽如此,抵挡寻常修士片刻仍是不难,而且一旦激发,他便会有所感,立即可以从火山之中返回,如此足以保护灵均子周全。 他没过多解释,只将唤醒玄冰力士的方法教给了灵均子,确定她已认真记下,便没有再拖沓,朝着火山飞去。 火山口中,岩浆翻涌,此物其实非是火焰,单纯依靠火遁之术,除非到了能够化火而遁的境界,否则也不能直接在其中遁行。 许恒想了想,却把法力一运灌入合素袍中,很快这件法袍之上便有薄薄烟气生出,袅袅萦绕起身。 许恒尝试着飞近岩浆,果然随他靠近,便见岩浆微微分开,当即不再犹豫,一头钻入岩浆,眼前顿时只余橘红金赤之色,仿佛落入一片只有炽热的世界之中。 不过四面八方虽然都被岩浆包裹,却被一层薄薄烟气隔离开来,难以侵入分毫,至于庞大的火气和热量,许恒身怀火遁自是不惧。 “好法袍。”许恒暗赞一声,这合素袍到了他手中,御气防身没有如何表现,能辟地水火风之能却是先派上了用场。 虽然他也可以自己施法将岩浆分开,但有合素袍在,显然省却许多法力,而且也可省出心神应对其他变化。 许恒果断朝着岩浆深处遁去,他料想那九阴地煞恐怕深埋地底,甚至要比海底更深,因此速度提得极快。 一来他恐怕自己若是慢慢吞吞,耗尽法力也去不到那么深处,二来许恒通读道书,知晓大地深处并非一片死寂。 在地底浊气、地肺火气、坤灵之气、甚至各种地煞之中,什么东西都有可能生了出来,更不必说还有一些远古、上古之时埋葬在大地深处的凶险…… 通常而言,寻常修士即使有飞天遁地之能,也是不敢太过深入地底的。 所以许恒必须预留防范意外的法力,因此一路疾驰,甚至已有了几分昔日,在地隙之中疾速闪转的势头。 但意外的是,他才深入了约有四五千丈,便已隐隐察觉到了一些变化。 “这恐怕还没到达海底,莫非这火山并非地肺火气喷薄形成?”许恒念头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传说之中,星宿海的无数岛屿,大部分都是陨星坠入大海形成的,难道这火山甚至这其中可能存在的九阴真煞,都是陨星携带而来的? 许恒没有过多猜测,便朝循着自己的感应遁去,忽觉越往前去,温度越是急剧升高,甚至岩浆都已不复存在,只有最纯粹的火焰汹涌。 那火气的磅礴,甚至超出了许多火法,竟使许恒的火遁术都隐隐抵挡不住起来。 许恒一面暗暗留意法力消耗,以防一个不慎落入万劫不复,一面反而将速度一提,全力朝前遁了几息,忽地发觉身前似是大片岩壁,在火焰的煅烧之中,竟呈现出来金铁似的颜色。 许恒眉头微皱,沿着岩壁一路寻去,未久发觉前方有个火气‘宣泄’之处,靠近过去一瞧,果然是个洞穴通往岩壁深处。 许恒双目微微一眯,果断闯入其中,未久果见一道磅礴黑气汹涌而来,与火气对冲在一起,却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动静,而是形成了一种异常的和谐。 “九阴真煞!” 许恒精神一振,闯出火焰落入黑气之中,感受着这纯粹而充盈的阴煞之气,心中不由惊叹起来。 在这火焰充塞的地底,竟然真的生长有一道至阴至纯的九阴真煞,实在鬼斧神工、造物神奇。 许恒抬手一摘,摄得一道阴煞如丝在指掌间,心中顿时知晓,这道九阴真煞品质绝佳!精纯得仿佛没有混入过任何杂气一般。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天道四九,尚有遁一,自然造化而成的地煞又怎么可能没有混入任何杂气?只是已经精纯到了许恒感知不出来的地步。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九阴真煞生长在地火包围之中,因此也被这地火不断‘煅烧’着,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精纯。 思及此处,许恒不禁回过头去,细细感受着煞气与火气的对冲,还真发现了些许此中味道。 许恒直觉这对自己感悟阴阳,有着极大助益,一时有些沉浸其中,不过渐而渐之,他的面上却有凝重之色显现出来。 “这是.”许恒启了法眼,认真看了片刻,心中顿时一沉。 他的感觉没有差错,不过这么短的时间里,火气与煞气对冲的‘边界’,竟然朝里推移了些,虽然这个距离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但却真实存在。 可九阴真煞能在此处生长,甚至存在这么久的时间,与地火之间必然存在一种微妙的平衡,否则早有一方已经消耗殆尽,又哪里还轮得到许恒来到此处? 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采取了、甚至正在采取九阴真煞,直接致使了阴阳之间失去失衡。 “戴氏吗?”许恒生出此念,转瞬否决,除了戴志凌外,以戴氏其他人的法力,想要通过火山口进入此处都是难事,更不用说采取九阴真煞了。 许恒皱了皱眉,已是无暇再去观那阴阳对冲,折身便往煞穴之中而去。 这煞穴中的甬道,其实就是煞气冲击、侵蚀出来的,所以大多无甚曲折,越往里去煞气越发浓郁,渐渐眼前已是漆黑一片,他只能以神念摸索着向前。 在这途中,他已发觉这九阴真煞确实正在减少,心中更是一沉再沉。 许恒已确定在这煞穴深处,定有人在采取真煞,而这对他显然不是一個好消息。 许恒轻轻吸了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因为急切提高速度,仍是认真探索着前方情况才往深处而去,行了恐怕有一二个时辰,心中忽的微微一动。 在他感知之中,似有一物飘飘忽忽,正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这是……人?”许恒神念感知那物模样,心中立即提起警惕,他知道事涉地煞,已经不是寻常利益纠葛,而是道途之争。 两人同处一处煞穴之中,即使他不动手,对方也会杀他,因此指尖已是略略抬起,掐了一个剑诀。 在这狭窄的地形之中,飞剑虽然运转不开,但是杀伐之能也是最为直观的,许恒只需一动念,透影剑立即便会爆射而出,将对方杀个对穿。 但他剑诀只在手中掐了片刻,却又忽然放了下来。 他发现那‘人’似乎并不是在朝自己而来,而是随着煞气冲涌四处飘荡,这种表现实在不似生人,倒更似是……尸体。 “这究竟是?”许恒眉头微微一皱,将袖一拂朝里疾行而去,未久有限的目力,终于望见煞气之中有一人影沉沉浮浮。 许恒略一动念,施了一个搬运术过去,便把那道人影拘了过来,果然只是一具尸身而已。 “这煞穴之中,为何会有尸身?难道此人不自量力,合九阴真煞不成,反而丢了性命?” 许恒一面思索,一面已将那具尸身拘至身前,翻过身来瞧了一眼面貌,心中却是不由一惊。 此人三旬模样,眉目方正,鼻若悬胆,生得颇是英朗自不必提,许恒瞧着却觉十分熟悉。 他在月池岛时,玄心真人曾经给他看过戴志凌的画像,岂不就是这般模样? “戴志凌?!此人怎会死在这煞穴之中?”许恒惊疑不定,运起洞烛法眼上下查看一番,没看出来戴志凌的尸身上有什么致命伤口,却瞧出来他的尸身还在不断吸收着九阴真煞,不禁更觉匪夷所思。 原来仍在‘采取’九阴真煞的,就是戴志凌的尸身,但他堂堂罡煞修士,为何会死在煞穴之中,又为何死后还会不断吸收着九阴真煞? 许恒心中疑窦丛生,犹豫片刻,还是告罪一声,将其尸身上下搜了一遍,却只找出来了一块朱红玉佩。 这玉佩原来也是件储物法器,其中空间比寻常的纳物袋大上十倍不止,但是东西却是少的可怜,只有寥寥几样而已。 许恒一一瞧了过去,有几瓶不明来历的丹药,有数百枚法钱,还有大量灵石……这些财物他统统不去多看,最后只找到了一个薄薄的玉匣。 许恒其实已经觉得这些东西都解答不了自己的疑惑,但想了想还是打开玉匣瞧了一眼,却是不仅轻咦一声。 原来这薄薄的玉匣之中,藏的竟是一卷道书,这却戳中了许恒的心头之好。 他或许不在意财物,甚至还想着日后若有缘分,将尸身与这些东西一齐还给戴氏也无不可,但是见着这道书么,却是不禁想要瞧上一眼。 许恒想了想,先把扉页揭开,看看可是什么不传之秘,却没想到只是瞧了一眼,目中登时露出震惊之色。 这道书的序言,竟以自叙的口吻,描绘了他‘神游天外’,见识的一方全然不同于此世的天地。 彼处众生,皆修人仙之法,著者只以寥寥几笔,便描绘出来彼等卓越者挟山超海、颠倒乾坤的莫大神通。 这还不是最奇之处,最令人称奇的是,著者竟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点评人仙之法‘颇有可取之处’,并且表示他山之玉可以攻石—— 他观人仙之法,创惊世之术,书于本篇之中。 第一百一十六章 道体 许恒捧着道书,完全看入了神。 这道书的著者,也不知道是何方仙圣,竟有神游宇外之能,而其所创的之术,也实在是匪夷所思。 此术究竟可称‘惊世’与否且不去提,就其能够别出机杼,打破寻常道法的窠臼,就已经是神乎其神。 凝煞炼罡,乃是道门修行必要经历的一关。 不知是否大道唯一,万变不离其宗,人仙法中竟也有此一节,不过彼等凝炼罡煞,却是供养肉身,挖掘人体之‘道藏’,以此开启种种神通,便有可能做到飞身托迹、隔垣洞见,甚至大小如意、胎化易形等等超乎想象之事。 而这本道书的著者,便从此中得到灵感创出一法,能使道门修行之人,在独立于道法修炼外的阶段,以肉身凝煞炼罡,锻炼出来一幅不坏之身—— 当然若只如此,也绝无法当得‘惊世之术’,需知强大肉身之法从不少见,道门之士为了保护宝体建全,早已钻研出来了无数法门。 且不提上乘道法都是三宝并重,修行之时就会渐渐强大身躯,在合煞之时借助地煞淬炼身躯,也早已经是广为流传的法门。 而无论是龙力草一类的天材地宝,还是各种增强肉体强度的宝丹大药,甚至各种法术、各种旁门手段……更是恒河砂砾,数不胜数。 许恒看到此处之时,心中也有疑惑,不过细细品读下去,面上却是不知不觉,竟然露出惊叹之色。 原来此法真正的神奇之处,远远不在强大肉身这一阶段,以肉身凝煞炼罡,也不是为了挖掘人体道藏,开启什么人仙神通。 当然,在这过程之中,这些也有可能随之发生,但那只是枝附影从,若是过于追求这些无异本末倒置。 其真正追求的,是以通过此法,反过来为自身道法添砖加瓦。 而道门之士以肉身凝煞、炼罡之后,不仅能够强大身躯,视所炼罡煞种类、等第、品质,还能后天修炼成某一种‘道体’。 比如许恒若再寻得一道火煞相合,日后再以《玄霄五焰上法》中的法门,采得五火玄罡修炼,就能修成与乔师‘先天火德之体’类似的体质,这对修行的助益显然是无可限量的。 更神乎其神的是,此法根本无有限制,换而言之,只要有合适的罡煞,任何后天道体都可能修炼出来…… 此法若是为真,流传出去实在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不仅如此,道书之中还说,以此法肉身修炼罡煞大成,日后若能再进一步炼就金丹,罡煞也会合于金丹之中,不仅增长丹力,还可能有神通天成,日后更有难以想象的好处。 许恒缓缓合起此书,长长出了口气,略略掐指一算,离他进入火山竟已过了大半日了。 许恒收起道书,看向戴志凌的尸身,对他的死因已是有了些许猜测。 恐怕此人就是想以肉身凝煞,结果出了什么差错,这才死在了这处煞穴之中,甚至尸身还在不断吸收着煞气。 他想了想,将其一并收入了朱红玉佩之中,任由他的尸身再在此浮沉,消耗九阴真煞不说,若是发生尸变未免不雅,倒不如收了起来,日后是寻个地方安葬,或是有缘可以还给戴氏,也算随手积善。 做完此些,他又在煞穴之中逛了一圈,确认再没其他人的踪迹,这才沿着原路朝着火山口返去。 此时外界夜幕都已将要撤去,天将未明,点点星光却已隐去,许恒出了火山,就见灵均子托着腮,在火山口外静静坐着,似连脚步都没移动过分毫。 灵均子正百无聊赖,见到许恒出来,顿时精神一振,展颜唤了一句师兄,问道:“师兄可寻得九阴真煞了?” 许恒点了点头,说道:“这火山之下,确有一道九阴真煞,接下来我便要在此处闭关修行了。” 灵均子由衷道:“恭喜师兄得偿所愿。” “谢师妹。”许恒微笑道:“接下来师妹有什么打算?” 灵均子道:“师兄要闭关修行,我也只好回月池岛了。” “如此,我送师妹一程吧。”许恒说着,已经打算施展遁术,却见灵均子摇了摇头。 她道:“师兄,如果我来找你,你会出关见我么?” 许恒道:“若是不在紧要关头,应当会吧。” “那太好了。”灵均子笑嘻嘻道:“但我知道师兄修行紧要,不会总来打扰你的。” 许恒还没应话,灵均子已接着道:“所以师兄出关以后,应该会来月池岛看我吧。” 许恒怔了一怔,道:“这是自然,而且于情于理,我也还要拜会师姑。” “既然如此,师兄就不必送我了。”灵均子开心道:“不要忘了此事就行。” “果真?”许恒讶道:“师妹自己能回月池岛么?” “师兄!”灵均子嗔道:“月池岛才多远而已,而且不是有玄冰力士在么?” 她晃了晃手中玄冰,说道:“好啦,师兄专心修行,我就不再打扰了。” 言罢竟真唤出锦云兜来飞上半空,这才回过身来挥了挥手,得到回应之后便把云气裹起,朝着月池岛的方向飞去。 许恒又发觉灵均子身上,原来还有一分率性洒脱,心中不禁一笑,目送着她消失在了海天交汇之处,这才再入火山口中,一路回到煞穴。 他在地火真煞对冲之处微微停顿了一下,确定边际又朝煞穴之中推移了些许,便知虽然戴志凌的尸身被他收起,但是阴阳平衡已经无法挽回了。 本来这处九阴真煞不仅品质极高,而且储量也是极大,奈何先是被戴志凌吸收了不知多少,又致使阴阳失衡,被地火不断消磨,却是不太乐观起来,比之天池山的玄霜阴煞也不浓郁许多。 如此一来,即使九阴真煞要比玄霜阴煞更合许恒道法,他仍还是陷入了一般无二的困境。 不过……许恒暗道:“罢了,好事多妨,何况此行已是大有所获。” 想到此处,他又不禁取出那本道书翻开,再次开始认真品读。 这次他把更多心思,都放在了修炼法门之上,越看越觉匪夷所思,许多关窍之处,都有着与寻常道法截然迥异的地方,偏偏又言之有物,理论俱全。 许恒心中无比确定,此法绝非胡编乱造,已是暗暗作了决定,想要尝试修炼道体。 只是有戴志凌的教训在前,许恒觉得自己,还是需先准备齐全才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内景 不知不觉间,就是五六日过去。 许恒把道书翻来复去,一一推敲其中的隐晦之处,仔细读了不知几遍,始终也不觉得厌倦,直到再找不到疏漏,这才合上了书。 他在心中过了一遍,确定肉身凝煞的所有关窍,自己已都铭记于心,面上却仍有些沉思之色。 修炼道体的难度,有些超乎了他的想象。 这肉身凝煞的全部过程,都不能依仗法力分毫,而是要将煞气散入身躯深处,再通过最单纯的精气调度,来凝练真煞锻炼肉身。 这个过程可谓凶险至极,稍有差池便会受到严重的反噬,难怪戴志凌这般罡煞大成的修士,竟也出了差池,不仅功败垂成,还反送了性命。 而且一旦汲取煞气入体,就再不能停止下来,否则戴志凌就是前车之鉴,即使运气更好一些,不至生死道消,但也难免伤及宝体。 这是涉及道途的大事,由不得许恒不深思。 不过许恒已做了决定,自然不会畏缩,而且肉身凝煞虽难,但他仍有不小把握。 一来,许恒已修成了三昧火,这代表着他不仅三宝菁纯,而且隐有合一之势。 这使他能洞察自身精气神间的任何细微变化,很容易就能做到,极精微的掌控精气运转。 ?tt kān?c○ 二来,许恒曾经服过龙力草,身躯强度远在寻常修士之上,更能承受煞气侵蚀,自然能有更大的容错之能。 单只这两项,就已是许许多修行人都不具备的条件,而对许恒而言,还有一个更加关键的想法,辄需他去尝试。 许恒收起道书,盘膝坐于煞气之中,虚气以净心神内外,抛却一切杂念以后,才微微抬手一拿,摘来一道九阴真煞。 这精纯的煞气在他手中,似乎真凝成了实质一般,丝丝缕缕盘缠成了一线。 就是此物,若是能以《上应真阳宝箓》中的法门,与自身纯阳法力相合,便能突破当前桎梏,修为法力齐齐大涨…… 许恒默默瞧了片刻,忽然将手一攥,便把这道煞气摄入了体内。 但他没有运转法力与之相合,也没将之散入身躯之中,开始尝试肉身凝煞,却将其往眉心运去,朝着某个冥冥中的神秘之处一钻—— 却是将之摄入到了那‘虚幻天地’之中! 是真是幻,是实是虚?这方天地,在许恒领悟运用神念之时被他发觉,可是一直以来,他既对其知之甚少,也找寻不到它的意义所在。 直到后来,许恒拜入乔澄门下,到了天池山中修行,不仅得授上乘道法,又有无数道藏为鉴,才渐渐的对这虚幻天地的来历,有了些许猜测。 无边无际,随心所欲,一念之间,可以变化有无,可以由虚化实,可以由实专心,可以做到一切…… 一切种种,似乎都指向了道家经典之中,对于‘内景地’的描述。 虽然许恒不知道,为什么传说之中,只有道家高人才能开启的‘内景’,自己竟是与生俱来一般,但是这些特征无疑十分吻合。 有了这般概念之后,许恒也曾围绕内景做过许多尝试,不过可惜的是,始终还是没有发掘出来什么十分神奇的作用。 传说之中,道家高人借助内景,小可推算法术、道法,大可演化天地、大道,简直有着无穷妙用。 但对许恒而言,演化天地大道且不去谈,就是推算法术道法,于他也仍太过遥远。 他并不是道家高人,能以道家元神在那须臾之间,穷算无数可能,而且自己一身道法皆属上乘,在如今这个境界,修行起来只需按部就班,绝出不了任何差池。 何况以许恒的天资,修行以来也是顺风顺水,纵有不明之处,也有名师指点、同门探讨,实在轮不到他自己胡乱折腾。 而许恒也尝试过借助内景演炼法术,这倒是個不错的方向,但是没有道家元神的演算之能,在内景中消耗的时间,与外界并无差别。 因此借助内景演炼法术,也不过是比外界省力一些、肆无忌惮一些,说聊胜于无或不至于,但是至多至多,也只能算差强人意。 当然,许恒知道伴随自己道法提高,修为长进,只要自己不沉沦在无谓的欲望之中,拥有内景的好处自然是越来越大,譬如此时此刻—— 许恒想要知道,自己能否借助内景,推演肉身凝煞的过程? 九阴真煞被许恒摄入内景的一瞬,他顿时感到自己的精神,似是压了一块重石一般,不过他并不觉意外。 内景地中的一切,都无法带到外界,但是许恒却曾试过,能否将外界之物收入内景地中。而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只是收入外界之物的每时每刻,都会急剧消耗自身精神。 这种情况下,将内景地做为无限储物空间的想象,显然不再现实,但对许恒而言,却已意义深重。 虽然内景地中空无一物,但是只要一念生出,就连‘肉身’都能由虚化实,至于九阴真煞么…… 许恒念头一动,自己便于忽然之间,在内景地中生出肉身,探出左手一摘,将那一道九阴真煞再次拿在掌中。 这种感觉,与在外界一般无二,许恒并不意外,却又缓缓抬起右手,三指缓缓虚捻起来。 伴随他的动作,忽有一道混沌之气显现,接着渐渐变得凝实,直至——化作一道煞气,无论模样性质,都与许恒摄入内景的九阴真煞一般无二! 内景地中,随心所欲,许恒只需一念便可变化有无,不过这也代表着,他能够做到的变化,很大程度是基于自己的认知,而这与现实往往是具有偏差的。 所以许恒并不能凭空生出‘九阴真煞’,那只会是徒具其形的幻想之物,但若从外界摄来一道九阴真煞,再模拟它的一切性质…… “成矣。”许恒面上露出微微笑意,左手一握,那道九阴真煞就已被他吐出内景。 但紧接着,内景之中忽然混沌翻涌,至阴至纯的煞气,便从无到有大量‘生长’出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炼假成真 内景之中,煞气翻涌。 此若能够带到外界,许恒又何愁凝煞之用,可惜一切虚幻,终究不过假象而已。 不过此时此刻,许恒要做的便是尝试炼假成真。 在这内景之中,他似乎轻易就能将身心调整到了最佳状态,当即不再犹豫,运转玄功一摄,便将一道九阴真煞引入体内,依照修炼道体之法,开始尝试肉身凝煞。 在将九阴真煞散入身躯的一瞬间,许恒便感到一种好似灼烧的疼痛,从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微之处,源源不断涌现出来。 这种感受颇为奇妙,竟叫许恒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年少之时根基受损的疼痛,又与在葛师之处修行时,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有些相似。 这使许恒轻松在煞气侵体的疼痛之中,能够保持心神清醒,并且不受影响的运转法门。 肉身凝煞的第一关,就这么轻松渡过,许恒沉下心神调度精气,开始炼化九阴真煞。 起初一切顺利顺遂,许恒依照法门炼化煞气,开始哺育精气、滋养肉身,甚至真的能够感受到,一种全新的力量在身躯深处萌芽出来。 没想好景不长,在到将煞气引入气脉之时,才只走了半个周天,许恒身躯兀然一个抖擞,竟是一口精血猛喷出来。 一口精血喷出,许恒感到一种真实的虚弱之感油然而生,自己的生机似乎猛然泻去了小半,更糟糕的是,煞气摆脱他的掌控,更是开始肆虐起来。 不过许恒确实不惊反喜! 这种情况,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这恰恰证明在这内景之中,肉身凝煞的进度也是真实无虚。 许恒心中一定,面色也从金纸一般,快速变得红润起来。 在内景之中,就连身躯、状态,也可以在念头变化之间,随意调整,而这代表的—— 正是无限尝试的可能。 许恒当即再次开始凝煞,很快又到同一关口,这次他更是全神贯注,留意着煞气运转的任何细节,却没想到仍没撑过半个周天,顿时又是浑身一震,七窍齐齐淌出血来。 又一次失败,表现虽与上次略有差别,不过原因却是显然一致。 许恒没有急着重新开始,而是陷入沉思。 这引煞气入气脉,与精元气血相合,共运周天之转的过程,他已在将道书翻来复去之时,便于心中暗暗模拟了无数遍。 照理而言,纵使有些小小的失误,也不该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而且方才他已全神贯注,也确没有发现什么错处。 那么原因只有一個,就是自己的理解有了偏差。 这也是极正常的,因为这种高深法门之中,通常都会大量运用道家术语,不是故意为了玄之又玄,而是只有如此才能够明确表达其中真意,只是参习之人自己火候不够,才会捕捉不到确切的含义。 许恒也不气馁,他学道才不过多久,平日积累都是关乎自身道法,也还不到一通百通的境界,面对一门完全陌生的高深道法,理解有些差错也是清理之中。 而且,现在虽无道书经典翻查对照、师长同门指点探讨,但有内景地在,自己大可‘以身试法’,用无数次的尝试,去寻找正确的答案。 更甚者,可以通过推论、尝试这一过程,反过来印证自己所学,长进自己对道法的理解,而这才是真真正正的—— 炼假成真! 许恒面上露出平静之色,果断重新开始行功。 …… —— 在大海中的某处有座岛屿,上有诸多奇峰,形似根根獠牙,似乎一只血盆大口朝着天宇张开,若非常年隐于雾气之中,定是闻名东洲的凶煞之地。 不过此时此刻,獠牙岛上却有一人神色匆匆穿过雾气,很快寻到了一座同样煞气森森的宫殿之前。 还没进了门去,他便听到殿中有道声线传出,漠然道:“苍珠山戴氏,不算旁系奴仆,上下也有百十口人。” “你告诉本座,查不到去了何处?难道是全部蒸发了不成?” 话音方落,立即便有另外一道声音,惶恐应道:“属下办事不力,还请统领责罚……” 门外之人微微摇了摇头,走近殿门轻咳一声,言道:“属下聂刃,求见统领。” 未久,殿中传来一声“进。”,聂刃这才跨门而入,无视了趴伏在地上的人影,朝着高高坐在主座上之人一礼,言道:“见过统领。” “聂道友。”面对聂刃,统领语气显然客气一些,说道:“以你的风格,既然回到岛上,想必是有好消息给我了?” “正是。”聂刃说道:“戴氏的去向,属下已经查清。” 这时他才瞧了地上的人一眼,说道:“戴氏离开苍珠山后,立即便将大部分族人散于各方,隐姓埋名生活……” “只有当代家主戴向飞,带着其堂弟戴向扬,以及几名心腹之人,朝着三山海域而去。” “三山?”统领冷笑道:“哦,这是到蓬玄法会撞大运去了?” 聂刃道:“或许也不无躲避我等缉杀的意图。” 统领森然说道:“这么说,若叫他等拜入蓬玄,本座的横星浑海舟,岂不是要不回来了?” 聂刃观察到这位统领眼底,已经隐隐泛起血色。 别说他只是乱星盟的一个统领,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盟主,也不敢到三山海域,在蓬玄派的眼底造次,可是丢了横星浑海舟对他而言,无疑也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所以聂刃知道,他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底其实已经恨欲发狂,此时谁要撞到他的枪口之上,恐怕立即便要被剥皮抽筋,瞧那地上趴伏之人,已是骇得浑身冷汗、两股战战。 不过聂刃却是微微一笑,说道:“禀统领,这却并非如此。” “哦?”统领强忍怒意,问道:“此言何意?” 聂刃道:“属下捉到一位戴氏族人,审问之下此人供出,当日叫横星浑海舟陷身苍珠山中的,其实非是戴氏之能,而是有一道人之助……” …… —— 不知不觉,日月百转。 大海之上寒意腾升,昭示冬季又已到来,只是东海少有风雪,却是全然不同大雪山的光景。 许恒深处地底,倒是对此毫无所觉,不过忽的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发现自己原来又已长了一岁,按下算诀不禁自言一声巧合。 “今日功行圆满,便以肉身凝煞,为新岁贺喜吧。” 许恒洒然一笑,拂袖扫开一片清净,盘膝坐于煞穴之中,两手各起一个法决,将腕置于膝上,双目微微阖起。 下一瞬间,似有一道庞然吸力,从他躯体深处突兀生出,霎时九阴真煞蜂拥而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力 许恒在内景之中,做了不知多少次的尝试,早已将肉身凝煞的每一个关窍,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出错之处,甚至每一个可能发生的变化,都完全烂熟于心。 但以他的性子,却不可能因此缘由,就在对待修炼一事之上轻忽大意。 因此引得煞气入体,许恒当即全神贯注运起法门,果觉一应变化,都是成竹在胸,心神顿时一定,有条不紊修炼起来。 …… 时节如流,很快又是三月过去。 三月间,许恒仿佛鲸饮一般,大量抽取着煞穴中的九阴真煞,不知不觉之间,似乎突破了某种界限,阴阳终于彻底失衡。 蓄势已久的地火汹涌而入,仿佛一道烈焰洪流,在煞穴之中肆意翻腾,瞬间席卷到每一個角落与缝隙之中,将此间也化作一片火焰世界。 熊熊大火之中,许恒盘膝而坐,烈焰攀上其身,似乎要将其身化作火炬,但他双目闭阖、神容宁静,竟是动也不动,安然若素。 更奇特的是,如此灼热的地火,竟真不能烧伤其身。 那件可避地水火风的合素袍,能够安然无恙也便罢了,烈焰在许恒浑身上下翻涌,唯一能够焚去只有须发,却不能在其肌体之上留下任何烙印。 他的肌肤之下,有种玉质般的光芒流转,似乎已然铸成一具不坏之身,水火刀兵难伤分毫。 而事实上也确如此。 早在数十日前,他就已经顺利渡过肉身凝煞初期的所有关隘,余下的就是凝炼煞气,哺育精气、滋养肉身的水磨功夫。 而也就是在此期间,许恒的身躯伴随凝煞进展,不仅稳步变强,而且似还激发出了体内的残余‘龙力’,相辅相成之下,变化更是日新月异。 直至三日之前,许恒终于肉身凝煞大成,只是还在体味变化,这才没有急着出关。 不过此时此刻,地火汹涌而来,还是将许恒从静定之中唤了出来。 他两睑微动,双目还未睁开,体内却忽有道磅礴力量席卷而出,仿佛狂风席卷而出,瞬间便把数十丈内的地火尽数扫灭排开。 这既不是法力,也非法术,而是肉身凝煞之后,煞气、精气、气血、气力……种种力量凝成一股的全新力量。 这种力量,人仙道法谓之‘真力’,人仙修士借助真力,就能做到种种不可思议之事,而许恒肉身凝煞之后,竟也觉得自己有了这种本领。 他感到自己可以将浑身力量凝成一股,动辄之间都是全力一击,甚至可以轰击出去,离体百丈摧山辟岳…… 这与许恒以往对自身强悍力量的粗糙运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除此之外,他还感到,自己可以不借法力、法术,凭借真力就能摆脱大地束缚,托起身形遁空飞行; 可以运真力于体肤乃至任何细微之处,使得身躯坚不可摧,水火刀兵难伤分毫; 可以擒龙控鹤、变化自如,甚至可以借助真力施展操纵寒气的神通,不必困郁于法力之限…… 这还不是重中之重,虽然这种全新的强大力量,确实叫人欲罢不能,但许恒却绝不会因此本末倒置,他深深知晓根本还在自身道法之上。 重点在于,许恒能够感到,自己已到瓶颈的法力修为,竟又生出了不小的增长空间。 道家修行,讲究三宝并重,肉身的强大——尤其这种并非通过外在手段,而是基于人之根本的长进,对于修行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就与许恒服用龙力草后,也使法力增长了许多一个道理。 当然,法力的增长也意味着,许恒想要寻得充沛的地煞相合,又变困难了一分。 “罢了。”许恒暂时按下此事,这才双目一睁,一瞬竟似夺去所有光芒一般,压得地火焰光一暗。 再转瞬,精光敛去,与此同时,伴随真力运转,他的须发便又生长出来,不仅恢复如初,更有一种坚韧的色泽隐隐流转。 许恒微微一笑,长身展起,体内便有江河奔腾之声响起,在煞穴之中生出哗啦回响。 许恒眉头微扬,略略适应片刻,才把气血、或者说真力涌动的动静收敛起来,大袖一甩闯入烈焰,消失在了煞穴之中。 未久,他出得火山口中,终于重见天日,顿觉精神一振。 许恒正准备拔空而起,去往天云之中,脚下忽然顿足,不禁回首一望,却见火山口旁竟有一道禁制,也不知是何人布下。 许恒抬手一招便破开了禁制,从中飞出纸鹤两只,落在许恒指间,便化作了两页素雅的信笺。 许恒目光微动,张开信纸一看,果然正是灵均子所留,原来这半年间,她已来过两次,只是没有传讯打搅许恒,而是留下信笺在此。 信中其实也没什么实质内容,说的无非是写闲趣之事。 譬如月池岛旁总有‘青年才俊’在来来去去,想要引起玄心派弟子的注意,门中师姐师妹都是心知肚明,再譬如月池岛上的昙池开了,十分之美,可惜昙花一现…… 许恒面上露出微微笑意,也不嫌弃无聊,将这一封信认真看完,又将另一封打开。 “嗯?”许恒轻咦一声,倒不是因为其它,只是这封信的留信时间就在前些日子,说的也都是些小事,只有末尾说道—— 玲珑宝舟来到了星宿海中,引得许多修行人闻风而至。 玄心派中,有位师姐要带灵均子去长长见识,可惜许恒还没出关,否则便可一同前往了。 “玲珑宝舟吗?”许恒面露沉吟,掐指算了一算,发现灵均子信中说的时间,倒是就在近日,顿时动了些许心思。 他知道玲珑宝舟,其实就与那些仙市中的宝行并无区别,唯一的特殊之处在于,玲珑宝舟从不在一处停留太久,行舟周游天下,也搜罗世间奇珍,开易之物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左右也无其他要事在身,倒是不如去这宝舟走上一遭,不定能有些意外的际遇。 而且即使一无所获,能见一见灵均子也是不错的。 许恒微微一笑,将信收入袖中,便见身躯猛地一拔,直贯天云之中。 第120章 买卖 星宿海以东,乃是三山海,越过三山再往东去,则是东海海眼。 许恒对照海图,确定玲珑宝舟停留之处,是在星宿海偏近三山的地界,于是便一路向东遁行。 不过星宿海其实十分之广,许恒一连飞了数日,才终于遥遥看见前方宝光晃眼,竟是冲散八方云气,致使百里无云,再靠近前,终于能见一座飞城横亘在天空之中。 说是飞城,其实是许多飞舟、楼船合聚而成,许恒望去幡旗杠杆,悬旌猎猎,上面都是各家宝号,原来竟是星宿海中的宝行,将玲珑宝舟团团围拢了起来。 只见其中人影织织,时有法器、遁术光华升起,在各家间起起落落,偶尔还有嬉笑打闹之声传出,实在好不热闹。 原来各家宝行知晓,玲珑宝舟来到东海,定然引得许多修行人闻风而至,因此纷纷打起主意,在此处暂时汇聚成了一个空中市坊。 而玲珑宝舟竟也全不在意,任由他们围绕在旁,就这样暂时汇聚成了一个空中市坊。 许恒暗道一声厉害,表面上看,似是各家宝号联合起来,从玲珑宝舟口中分了杯羹,实则两方根本并不等同,这些宝号做的都是大宗生意,纵有一些珍奇宝物,也不可能和玲珑宝舟相比。 玲珑宝舟要做的生意,他们根本插足不了,反而是被玲珑宝舟,借此营造出了巨大声势。 须知放眼东海,绝没有哪个岛屿、坊市,能够汇聚起星宿海的大部分宝号,如今却在此处集齐,谁人听闻这般盛况,不想前来凑凑热闹。 当然,对于这些宝号而言,倒也未必不是两利…… 只是这与许恒并无干系,他将杂念抛却,飞至一众宝号之上,想了想却没急着去往玲珑宝舟,而是择了一个眼熟的宝号楼船落去。 这個宝号叫做——宝昌楼。 一入宝昌楼的船楼,照面便是一株摇钱树,不愧是宝昌楼的象征之物。 楼中有那眼尖的执事,瞧见许恒孤身一人,当即快步凑上前来,拱手问道:“这位贵客,不知可何所需?在下王庆,定为阁下安排妥当。” 许恒微笑道:“你们宝昌楼,可收法器、材料、灵石?又做不做法钱通兑?” “做得,做得,自然做得。”似王庆这般人,心思都是敏锐非常,立即猜到许恒生意不小,忙道:“贵客请随我来,我们可到雅间之中详谈。” 许恒自无不可,跟着王庆到了雅间之中,他又唤人奉来茶盏,这才故作急切也似,搓了搓手,笑道:“贵客要售何物,可否取出一观?” 许恒微微一笑,将袖拂过桌几,案面上便显出十来个储纳法器。 这些储纳法器,有绣囊,有布袋,有戒指,有腰带……模样不一、光华各异,瞧得王庆微微一呆。 他看见这些东西,没有急着喜出望外,冷汗却是差点淌了出来。 什么人身上会有十几个储纳法器?寻常修行人纵使用物多些,身上至多两三个储纳法器,怎么也是足用了。 他越看这些储纳法器,越觉得上面都是血淋淋的颜色,暗暗吞了口唾沫,才道:“敢问贵客,这些法器之中,可还有东西么?” “这是自然。”许恒拿过茶盏饮了一口,不紧不慢道:“还请执事清点清楚,给我一个报价。” “是,是。”王庆定了定神,暗道管他什么来历,又不是没见过劫道修士销脏,心头便又火热起来,取出纸笔便开始清点起来。 没想越看越觉不对,这些储纳法器之中,东西真是多得惊人! 炼金灵石什么都不必算了,法钱更是大把大把,制式更是五花八门,更有甚者,里面都是成箱成箱的宝材灵药,最惊人的还是各种法器,品质有好有坏,禁制有高有低,但具都是煞气森森…… 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劫道修士销脏时,最常见的东西,但是汇聚在一起,却又有些不同起来。 王庆抹了抹汗,不禁问道:“贵客这是剿了哪路悍匪?” 许恒微微一笑,这些东西自然是从乱星盟修士的身上得来,除了他们掠夺戴氏的财富,许恒物归原主,其余的可都在这里了。 当然这却没有必要与王庆分说,所以他只是道:“执事只管清点报价,若有不好收售的物什,便不计入其中就是。” “贵客说笑了,我宝昌楼势力遍布东州、天南,何来不敢收售的东西?”王庆忙道:“在下已经清点完毕,不过这价格事滋颇大,我需请示楼中,还请贵客稍候。” 许恒微微点了点头,王庆便把手中记了数的本子合起,匆匆出了雅间而去。 许恒也不着急,悠然品茗等待,不一会儿,门户便又打开,王庆回到雅间之中,身后却已跟了一名仕女。 仕女手中,捧一只玉盘,被王庆吩咐着奉至许恒身前,许恒随意扫了一眼,只见其上摆了一块玉符,还有约莫千八百枚法钱,分为两贯以金线串着,静静置于盘中。 “贵客请看。”王庆朝两串法钱一指,说道:“这一串,是贵客售卖之物的法钱,这一串,则是以那些规制不等的法钱通兑的,皆是太和通宝,品质贵客可以检验。” 许恒只是瞧了一眼,便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贵楼倒是公道。” 王庆连声应是,又指了指那玉符,说道:“这是我宝昌楼的贵宾信物,贵客执此玉符,无论在东州、天南,都可在宝昌楼得到优待。” “是么?”许恒自无不可,将玉符法钱一并收了起来,却没离去之意,而是笑道:“贫道忽然想起还有一物,不知执事可能掌掌眼么?” 王庆闻言,连忙使了一个眼色,叫那仕女退去之后,才道:“请。” 许恒也不卖关子,又朝案上一指,便见一只巴掌大小,通体铁铸似的小船,出现在了桌面之上。 王庆心中一震,脱口而出:“横星浑海舟!” “不错。”许恒悠然道:“此物炼有二十二重天罡禁制,乃是当之无愧的上品法器,贵楼可收得么?” “这,这……”王庆咽着唾沫道:“此物,恐怕收不得。” “哦?”许恒眉头一扬,问道:“贵楼不是没有不敢收的东西么?” 王庆苦笑道:“这横星浑海舟上,有乱星盟留下的禁制,在下恐怕收了此物,就被乱星盟盯上。” 许恒双目微微一眯,瞧了案上的铁舟一眼。 “贵客若到我宝昌楼的总行去,自然可以收得。”王庆斟酌着言语道:“但我们这一临时分号,确实是不敢收,还请贵客见谅。” “原来如此。”许恒道:“无妨,不售便是。” 言罢,许恒袍袖一卷,又把横星浑海舟收了起来,就准备起身离去。 不料王庆见状,忽然又道:“贵客且慢,我们宝昌楼中,有着横星浑海舟的祭炼之法,不知贵客可需要么?” “哦?”许恒这番是真的有些讶异了,问道:“横星浑海舟的祭炼之法,可当真么?” “这是自然。”王庆道:“横星浑海舟的祭炼之法,其实并不稀奇,只是耗费宝材甚重,所以才没流行起来……” “贵客若有需求,在下这便取来,阁下一观便知。” 第121章 冥篁火 第121章 冥篁火 横星浑海舟的祭炼之法,确实并不稀奇,只要一直往舟身之中添入灵金宝矿,再以禁法炼制,就能不断去芜存菁、提升品质,承载更强的禁制。 此法虽然简单粗暴,但是最高可将横星浑海舟祭炼到二十八重天罡禁制,却是不可不谓厉害。 要知道天罡三十六,约莫九重禁制便是一个界线,一件法器若祭炼出了二十七重天罡禁制,那么理论上,单说威能已是能与金丹真人的手段比较。 能够祭炼到这等层次,可见这个祭炼横星浑海舟的法门,其实乃是大繁若简、大巧若拙。 当然,品质、禁制越高,想要有所提升,对于灵金宝矿的质地和用量需求,肯定是愈来愈巨。 王庆说许多人都猜测,乱星盟手中恐怕有一条上古时期,星辰坠落形成的陨铁矿脉,才能祭炼出来十数艘禁制极高的横星浑海舟,否则如何能有这般手笔。 当然,他是做生意的人,自然也会说些好听的话。 许恒手中这艘横星浑海舟,已经炼有二十二重天罡禁制,若再得到祭炼之法,日后不定就能祭炼到二十八重。 若真如此,依仗横星浑海舟,不说能与金丹真人交手,至少罡煞修士绝难奈何得了他,届时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啊。 许恒闻言只是一笑,这横星浑海舟么确实厉害,但是对他而言,将之祭炼到天罡二十八重,还真未必比自己凝煞炼罡轻松许多。 不过话虽如此,这祭炼之法也不算贵,他才销得大笔财富,倒不介意将之买了下来。 离开了宝昌楼,许恒只觉自己此行已是收获颇丰,不说旁的,千八百枚法钱在手,若往枯水阁走上一遭,便又能够得到找寻地煞的线索。 虽然这种‘线索’,未必能有多大作用,但是总比毫无头绪来得要好。 当然许恒也不急切,他还没有忘了为何来到此处,出了宝昌楼的大门,便往群舟宝号中心飞去,未久已是到了玲珑宝舟之上。 玲珑宝舟的模样,有些出乎许恒预料。 纵观那些宝号的飞舟、楼船,哪个船上不是宝光冲天,楼阁皆是金玉琉璃,就是摆置的景物,也是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但这玲珑宝舟倒是雅致,通体都是青木不说,梁木、雕栏上的瑞兽仙禽,皆是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显然独具匠心。 更奇的是一眼望去,整艘宝舟浑然一体,似是截了一株通天神木,生生雕镂成的船体,更有一种仙灵之气,承清载浊,浮沉轻袅。 似乎这只宝舟悬于空中,并非借的任何法阵、禁制,而是本来就该如此。 “看来是我小瞧了这玲珑宝舟了。”许恒念头一转,便知能有这等手段,确实不是寻常宝号能比,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他往宝舟之上落去,还没到了甲板之上,便又有了新的发现。 玲珑宝舟在外望去,不过数十丈长,但是一入其中,却是顿觉广阔起来,舟上唯一的船楼,更是变得无比高大,似是一座宝殿巍然而立。 而这种变化,竟是发生在不知不觉之间。 许恒饶有兴致跨过大门,忽觉隐隐有道奇异法力与他气机勾连,想要从其身上摄去一道气息。 不过许恒功成玉鼎炉,丝毫气机都不外泄,那奇异法力只得无功而返。 许恒抬头一望,那奇异法力的来处,原来门上悬着的一只金铃,他正思索是何用意,此时身后恰好有人行来,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一道气息便嗖的一声被摄入了金铃之中。 那金铃摄入气息,顿时叮铃铃摇动起来,连响三声之后才停,而在铃声告歇以后,殿中立即有名青衣执事迎了上来,将此人引向宝舟深处。 许恒见此,对那金铃作用就有了些许猜测,不过他没放开气机之意,便直接越过金铃而去,没想还未走出多远,宝舟之中便有一名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迎了上来。 “未想道友光临,有失远迎,万务见谅。”紫袍男子拱手笑道:“在下朱淳,乃是宝舟上的管事。” 许恒有些意外道:“原来是朱管事。” 朱淳哈哈一笑,引着许恒朝里而去,又问道:“道友瞧着面生,当是首次来到玲珑宝舟上吧?” 许恒若有所思道:“确实如此。” 朱淳笑呵呵道:“不知可否请教姓名?在下也好吩咐下去,着人登记道友名姓,日后若还有缘,万万不可再有失礼。” 许恒已经猜到,那金铃恐怕有摄取气息,辨别来人法力修为,甚至道法来历的功用,而似他这般奈何不得的—— 无论什么来历,至少也是功成玉鼎炉的人物,对于玲珑宝舟而言,反而正是贵客登门,所以才有朱淳亲自来迎这么一着。 许恒自觉也无什么不可暴露的,便微笑道:“贫道许恒。” “许恒?”朱淳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也似,拱手道:“尊驾莫非是北玄微高第?” “哦?”许恒双眉一扬,问道:“管事识得我?” 天池在北,太光在南,所谓北玄微说的就是天池一派了,只是这么称呼的不在多数而已。 许恒意外的是,自己也未做过什么展露头角的事,竟然也能传出名头,甚至到朱淳这般人的耳中么? 朱淳心中也自惊讶,面上却是立即谦然应道:“听闻贵派乔真人首开山门,舟中管事当即便打听来了名号,以免日后有眼不识真人,平白冲撞贵客。” 许恒笑了笑道:“是么。” 原来是借的乔师威名,他不觉得这很值得骄矜,但也没有什么不可生受的,便应下来不再纠结。 朱淳见状也不再多言,便将许恒引着来到一处雅间之中。 室中置有玉案蒲团,案上摆有一杆金色天秤,一只乌玉雕鳞云纹三足炉,炉中正有阵阵烟气飘出,使得室内灵机充沛、清气萦然,就是拿来闭关修行也足用了,定是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才有这般布置。 许恒信步走入其中,目光一扫,便见案前开有一户大窗,或者说正面墙都已打开,望下原来是个宽阔平台,平台之上正有一名女子,手捧玉盘介绍着手中之物。 而平台各面上下,原来皆是飞阁,许恒所在雅间也在其中,只是位于最高之处。 “原来玲珑宝舟里面是这般模样?”许恒想道:“也不知道灵均子和她师姐,是否已在哪处雅间之中?” 许恒不是没有传讯之法,但这宝舟之中,其实到处都是禁制,包括那些飞阁以及许恒所在,都被渺渺云气遮挡着,瞧不清楚里面情形,就是传讯也未必能够奏效。 他也不急在一时,在玉案之前落座下来,朱纯又唤来一名身拢薄纱的长裙仕女,着她端上了青瓷茶器,开始沏茶倒水,便道:“‘玲珑’会在此处随侍,道友尽可吩咐,若有其他要事也可着她请我前来。” “在下还有其他要务需理,这便先告辞了。” 许恒颔首应下,等待朱淳离去之后,才朝仕女问道:“玲珑是你的名字?” 仕女奉上清茶,答道:“舟中所有侍者皆唤玲珑。” 许恒点了点头,也不多置一词,便朝下方一指,问道:“这是什么形式?” 此时下方正有一名女子,手捧玉盘登上平台,开始介绍手中之物,那是一个洁白净瓶,其中装的原来竟是一道‘庚金精煞’。 这庚金精煞也算一种颇为厉害的金属地煞,只是这种被采集起来的地煞,没了大地为根,不能够再积蓄煞气不说,而且若是保存不当,品质极易下降,所以只能视为中等。 但是须知并非什么人都是志向高远,许多修士所合的煞气,甚至可能是那等人造的劣质煞气,譬如从矿脉中提取出来的‘金铁煞气’,从水脉中汲取的‘水元煞气’……等等。 所以这道庚金精煞,放在修行界中,倒也确实算是‘珍宝’了。 不过此女介绍了庚金精煞之后,很快便就下得台去,许恒见状不由有些意外。 “来到玲珑宝舟的,都是仙家雅士,若是竞得面红耳赤,难免有失风雅。” 玲珑道:“尊客请看案上天秤,您只需将神念落于其上,便能为其施加砝码,若是竞得宝物,自会有人送了上来。” “是么?”许恒点了点头,又瞧了会台上展示之物,却始终都没动心之意。 玲珑见此情形,便知这些‘宝贝’皆不能入许恒法眼,她能在这最高处的雅间随侍,心思自然也是‘玲珑’,于是一边斟茶,一边解释道: “本次宝会一共举行七七四十九日,越往后面展品价值越高,今日方到二十六天,展品或许大多难入尊客法眼,不过每日压轴之物倒是皆属珍品。” 她瞧了瞧许恒颜色,见他不为所动,又接着道:“小女此处有那展品单子,尊客可要一观?” 许恒微微点了点头,玲珑便将一簿金页册子奉上,为他翻到二十六页。 许恒略略一扫,今日展品已经过半,余下之物他也没有什么兴趣,便随意翻了一翻,翻到二十八页之时,指尖倒是略略一顿。 这日的压轴之物,原来竟是一种灵火。 只是许恒瞧了一眼,发觉这二十八页之上却是语嫣不详,眉头不禁皱了一皱。 玲珑察言观色,当即说道:“尊客见谅,这是商事之上吊人胃口的伎俩,若是尊客有兴趣的话,小女可以透露详细予您知晓。” 许恒知道不是玲珑胆敢违背规矩,而是对他这种贵客,恐怕本来便有区别对待,他也不去戳破,便道:“如此,你且说来。” 玲珑轻声道:“后日压轴之物,乃是‘冥篁之火’,传闻此火乃是汲取幽冥之气而生,却有炽烈之威,甚至能够焚烧神魂……” “冥篁火。”许恒目光微动,他一身法术多是火法,还参读过玄霄五焰上法,对于世间灵火如数家珍,怎么会不知道这冥篁之火? 此火所谓‘炽烈之威’,其实不算厉害非常,至少在世间灵火之中排不上号,焚烧神魂之能倒是真实无虚,且其汲取幽冥之气而生,冥冥中十分恰合阴阳变化的道理,这才是他最为心仪之处。 “我想把玄霄五焰大手印修炼到六重,甚至有朝一日悟通玄霄五焰上法的诸多神通,百般变化,便需炼化五种灵火……冥篁火可为其一。” 许恒忖定,要将冥篁火收入囊中,玲珑也瞧出来他对此火有意,却只柔柔说道:“冥篁火是后日压轴之物,尊客可以不作虚渡,此间始终都为尊客而留。” 许恒笑了笑道:“贫道在此等候便是。” 玲珑闻言又道:“如此,尊客可需清净?小女这便退下。” 许恒微微颔首,玲珑又道:“小女便在室外等候,尊客若有所需,随时呼唤既是。”言罢欠了欠身,便悄然出了房门。 下方展示还在进行,许恒却没再看,将袖拂过禁制,又有一道云气笼在其上,彻底隔绝了外间动静,却从袖中取出了那横星浑海舟来。 这横星浑海舟到许恒手中也有一些时日了,他一直都知道此物禁制之中有道颇为强大的法力。 当然,再强大的法力,也不过是无根之源,耗费些许苦功不难磨灭。只是彼时许恒急着去寻九阴真煞,后来又将全部心神贯注到了肉身凝煞之上,所以一直都以法术将之禁着,没去尝试炼化。 如今想来,倒是阴差阳错,避过了被乱星盟的搅扰。 许恒摩挲着这铁铸似的小舟,能够接受到冰凉的触感,他知道若是打开禁法,开始尝试炼化,可能立即就会被乱星盟盯上。 不过许恒既已起了此意,又怎么可能会惧怕什么乱星盟呢? 而且若是许恒将这横星浑海舟的二十二重禁制祭炼完全,乱星盟也不可能再想寻到此物的位置。 他买下横星浑海舟的祭炼之法,不是企盼日后能够将之祭炼到什么层次,却只是为了在此时此刻,能够提供一些助力而已。 许恒淡淡一笑,忽然运起法力,涌入了横星浑海舟的禁制之中。 第122章 符希玄 第122章 符希玄 横星浑海舟的禁制,被一股十分强大的法力死死占据。 从法力的强弱、性质之中,可以看出许多东西,许恒炼化横星浑海舟的过程中,对于这道法力的主人,是什么修为来历,也渐渐有了些许猜测。 此人当是凝煞修为,功底定然十分不差,所合煞气也绝不是等闲,否则不可能有这等法力,至于炼罡的可能,不是没有,但是十分之小。 凝煞、炼罡,都能增长修士的法力,但是炼罡修士不仅采炼天罡,而且已经开始罡煞合一。 修士罡煞合一,举手投足便有莫大威能,一些罡煞强大的,甚至可以随意搅动天象变化,到了这一境界,法力已不仅仅只是法力,甚至可以直接称为真罡、元罡、仙罡…… 这是真正的关隘所在,若是所合地煞不合道法,亦或品质等第太低,甚至都无法触及。 换句话说,但凡能够炼就天罡的修士,已经根本没有那种根基浅薄、法力羸弱之辈。最弱的炼罡修士,在凝煞境界中也是强者,这其中的实力差距可想而知。 这道法力虽然强大,但是许恒并没有在其中,感受到那么巨大的威胁。 许恒缓缓炼化着横星浑海舟,相比祭炼禁制,他的重心更多放在磨灭其中法力之上。 若不这么做的话,除非他将二十二重禁制祭炼完全,否则无论他祭炼了几重禁制,平时或许可以运用自如,但是只要这道法力还在禁制之中,在于对方照面之时,对方便能与他争夺此舟的掌控。 他的纯阳法力,是以太阳为表,而且蕴含火性,对于‘炼化’之事最是擅长,对付这种无根浮萍并不算难,很快将之化去近半。 不过这时两日也已匆匆而过,许恒听见雅间门外,传来玲珑轻声提醒,说道:“尊客,很快便到今日压轴之时。” 许恒并没中断动作,只是将横星浑海舟拢入袖中,心分二用,一面只手握着此舟炼化不断,一面淡淡说道:“姑娘也请进来说话吧。” 玲珑应声入了雅间,到了案前开始沏茶,此时下方平台上也开始展示宝物。 许恒瞧了一眼金册,冥篁火前的一味‘四妙丹’已经开易,但是此时展示的却并非是冥篁火,而是另外一件名为五英兜的法器。 玲珑道:“有时宝会中途,若有暇余时刻,也会有些展出一些单上未有的宝物,可能是刚收得的物什,也可能是本不打算开易的宝贝,舟中却忽然变了主意。” 说是如此,其实仍是吊人胃口的伎俩,许恒笑了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淡然看了一会,发现这五英兜还真不同凡响,价值恐怕还在前几日的压轴之上。 因为此物竟是一件采取天罡的法器,可以在罡气层中,凝聚出来五行之属的罡气,虽然效率不快,但对缺少采罡法的修士而言,绝对是无比渴求之物。 更何况五行道法,正是世间修行之人最多的一类,此物卖出来的价格定小不了。 许恒神念一动,落在案上的天秤之上,发觉价格正在交替上升,片刻竟已突破一千法钱的数额。 星宿海最常见的太和通宝,蕴含的灵气比玄微法钱不差许多,这是一个正常的规制。 这样的法钱,一道普通的灵脉一年只能养出一枚,千枚已经是个不小数字,许恒才在宝昌楼销得大量财富,身上也才两千多枚法钱,顿时便能感受出来此物竞价之热烈。 许恒默默关注了会,发觉价格飙升到了一千三百多枚法钱以后,速度才缓下来,然而就在这时却是忽然一跳,竟是直接加了一千之数,顿时便将竞价定格,再没有人加价分毫。 许恒眉头微微一扬,这是哪里来的人物,五英兜的竞争已经到了尾声,此人竞还加价一千,实在挥金如土,财大气粗。 许恒指尖在案上点了点,目光幽深了几分,忽然出声问道:“玲珑姑娘,贵舟可接受以灵精代法钱?” “灵精?”玲珑答道:“自是接受的。” “如此便好。”许恒点了点头,关注着下方变化,那人一掷千金,顿时结束竞争,五英兜下了台去,很快便有人接替,呈上了冥篁火来。 许恒无视了介绍之音,目光落在冥篁火上,此火盛在灯盏之中,不过盏中并无它物,此火无依无凭,依然寂静燃烧,望去竟是幽蓝之色,内里还有一点苍白,瞧着实在不似阳焰模样。 但是这与道书中的描述,却是恰恰吻合。 许恒确定无误,便把神念落在天秤之上,发觉相比起五英兜来,竞价竟不十分激烈,这才反应过来。 灵火虽然珍贵,但对不修火法的修士而言,也并没有实质用处,何况冥篁火十分奇特,就算修行火法的修士之中,也不是人人都能驾驭得了,有此冷遇也是情理之中。 这对许恒自然是喜讯,神念一动,身前那只金色天秤,便有一边凭空生出八枚法码,便将托盘朝着许恒一方稍稍压落下来。 不料没过片刻,天秤上的另外一端,忽然出现一十八枚法码,顿时便将托盘重重压下。 这代表许恒出的八百枚法钱,只维持了片刻的最高价格,就又被人压了下来,而且又是加价一千! “是他?”许恒指尖不禁又在案上轻点了点,只好将价格拉到一千九百枚法钱,没想这次更只瞬间,另一端上便又平添一千之数。 许恒终于皱起眉头,这已不是冥篁火应有的价格,也超出了他身上的法钱之数,好在他也早有准备。 对他而言,冥篁火乃是修行用物,区区财物又算什么,当即神念一动,又再加价一百。 …… 恰好就在许恒所在飞阁的相对之处,雅间中有一行男女,俱是风度翩翩、年轻貌美。 其中隐隐似以两三人为首,乃是二男一女,女子静静不言,两位男子却是交谈起来。 这二男子,一者青年,一者少年,皆是道装打扮,见着案面之上,忽然又有一十一枚砝码凭空生出,将天秤压向了另外一边,青年道士便笑起来,说道: “一道冥篁火,竟能值得法钱三千,对方也是真真财大气粗。” “符师弟可还要加价么?若是法钱不够,为兄借你些许如何?” 那‘符师弟’的嘴角微微勾起,倒是显得悠然自若,只道:“我符希玄何时缺过财物?只是再加价么,就显得有些不智了。” “这冥篁火便让予此人了吧。” 众人闻言皆笑起来,符希玄却也不以为意,瞧着冥篁火的价格定在三千,这才悠悠说道:“今日事毕,诸位可还要在宝舟之中停留?” 青年道士笑道:“师弟买到了五英兜,我可仍是一无所获。” 符希玄道:“如此,诸位且安坐着,我到外头兜上一圈。” …… 另一头,许恒将价格出到了三千枚法钱,自然不会再有差池。 很快冥篁火便被送到了雅间之中,许恒瞧着此火,却是不禁摇了摇头。 为了这冥篁火,他可花光了身上所有法钱,还把离山之时,从靖水龙王处薅来的灵精都给赔了进去。 他虽不大在乎钱财,但所谓法地侣财,财物毕竟也是占了一字,何况那些法钱,他是本预去往枯水阁购买九阴真煞线索的。 “看来离开玲珑宝舟之后,还需想个法子……” 许恒正自思索之时,却听忽然有人叩动门户,一道清朗之声传入雅间,说道:“此间道友可在?” “嗯?”许恒瞧了玲珑一眼,却见她的面上也是茫然,于是念头一转,应道:“请进。” 门户应声而开,只见一名顶戴金冠,宽袍大袖,唇红齿白,眉心点了一个朱红的少年道士推门而入,目光扫过玉案上的冥篁火,落在许恒面上,笑吟吟道:“冥篁火果然是为道友所得。” 许恒还没应话,玲珑面上已是露出惊色,沉声说道:“尊客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少年道士瞧了玲珑一眼,洒笑道:“我知道你们玲珑宝舟,从不泄露任何客人消息,我也不是从何处得到消息,只是寻着火气而来,仅此而已。” 玲珑仍有不信之色,盛放冥篁火的灯盏之上,有宝舟高人布下的禁制,怎么可能会有火气外泄? 不过许恒余光扫过灯盏,却是顿时信了几分。 他也能够感受得到,灯盏之上仍有一丝火气外泄出来,只是非常非常之稀薄,就与感知千百丈外的一簇凡火一般。 能够察觉这么微弱的火气,来人的火法造诣定然极高,甚至可能不在自己之下。 他想了想,按下了玲珑的质问之意,只道:“姑娘且为这位道友沏上茶吧。” 少年哈哈一笑,赞了一声道友爽快,便在玉案旁侧落座下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笑道:“蓬玄派,符希玄,还没问过道友名号?” 许恒拱了拱手,答道:“贫道许恒,天池山玄微派弟子。” “天池玄微?”符希玄面上略显讶色,不禁笑道:“本来只是想要瞧瞧,是哪里来的人物,慷慨出价三千,从我手中竞得冥篁火去。” “倒没想过,竟能因此结识到天池一派的道友。” 许恒已经猜到,符希玄是与他竞价的人,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笑应一声。 符希玄也不在意,忽朝冥篁火一指,说道:“请恕冒昧,道友买下这冥篁火,可是自己炼化?” 许恒自觉无甚不可应的,便道:“正是。” 没想符希玄一听,眼前顿时一亮,竟是说道:“火者,毁也,道友可认同此理?” 许恒有些没有想到,符希玄会忽然蹦出此言,但他想了一想,对与符希玄探讨火法,倒也颇为期待,便答道:“火在人者曰火,火在天者曰灾,确是毁也,不过万事万物莫不分阴阳,火者亦是生也。” 符希玄轻咦一声,更是双掌一击,笑道:“是极,是极,惟火之为物,能够熔金,也能生土……” 两人说的貌似是火法,其实一者是阴阳,一者是五行,偏偏你来我往,皆觉大有道理,说到后面,旁征博引,更觉对方不仅自身造诣不浅,胸中所藏也可称道渊博,一时竟是忘了停下。 直到符希玄好险将那秘传道书中的道理,都给说了出来,这才幡然停下,端起茶盏痛饮一口,说道:“道友道藏满腹,真叫在下相见恨晚。” 许恒淡淡笑道:“道友也是才学惊人,今日叫我获益匪浅。” “我才真是大有所获。”符希玄摆了摆手,说道:“我之所学,与许多同门都不相同,在门中时即使遇到迷惑,也少有人能一起探讨。” 他见许恒容貌比他略大些许,索性换了称呼,说道:“今日与道兄谈玄辩难,实在解我无数困惑。” 说到此处,他竟庆幸起来,笑道:“以往我都少履星宿海界,若非答应了人来此一行,又被同道邀来玲珑宝舟,岂有结识道兄之机?如此缘法实在难得。” 许恒饮了口茶,微笑道:“这么说来,确实难得。” 符希玄正要接话,忽似想起什么,自言道:“不对,不对……” 他沉吟片刻,兀然大笑一声,说道:“此缘明明已经注定,我早听闻过了道兄名字啊!” “哦?”许恒问道:“何出此言?” 符希玄摇头笑道:“半载之前,道兄是不是在碧海州苍珠山,帮助一个修行小族渡过了劫难?” 许恒这才有些意外,问道:“戴氏?” “正是戴氏了。”符希玄道:“这戴氏的家主……前任家主,与我一位师兄有旧,我师兄曾经许诺了他,戴氏若是有人能够通过法会,拜入蓬玄门中,他可以收其为徒。” 许恒这才知道,原来他去寻找九阴真煞之后,戴向飞不仅带着戴氏上下离开了苍珠山,还散去大部分族人,独自带着堂弟,也就是戴志平之子,戴向扬去了蓬玄拜师。 至于结果么,从符希玄说起此事,自然不难料想得到。 第123章 相逢 第123章 相逢 道门修士,对于缘之一字素来看重。 本来谈玄论道,就觉十分投趣,多了这么一层薄薄缘分,便真有些一见如故的欢喜。 雅间之中,两人谈天说地,皆觉意气相合,许恒甚至说起自己年少之时,也曾想过赶赴蓬玄拜师。 符希玄闻言作出扼腕模样,‘叹’道:“若真如此,如今可就该是道兄唤我一句‘师兄’了。” 许恒不由一笑,说道:“达者为先,若真如此也没什么不当。” 先前符希玄已经说过,他自小就在蓬玄长大,八岁不到就已开始学道,其实真论起来,入道确实要比许恒早了不少。 而且他虽没有透露修为,但是道法造诣造不了假,切实不在许恒之下。 “哈哈哈哈。”符希玄大笑过后,不禁可惜:“我另有位好友,为人也似道兄一般洒脱,我此一行便是应他之邀,在场还有几位道友,皆非无趣之人。” “若非……不甚妥当,按理当给道兄介绍认识才是。” “哦?”许恒扬了扬眉。 他的性子不算热烈,但是既然离山游历,自然不会排斥结识道友,而且对于符希玄话里含义,也不觉有些在意,索性问道:“这有什么不妥之处?” 符希玄似笑非笑道:“曾闻贵派源同太光,之所以自立门户,乃是因为理念之别。” 许恒听出符希玄的言外之意,有些意外道:“道友是说,在场的有太光一派弟子?” “正是如此了。”符希玄道:“贵派与太光,两家之间的是非,不是我等能够置喙,但也恐怕不乏门户争见,各自交往也便罢了,强自做个中人却是不妥。” “这倒也是。”许恒只是一笑,“没想道友还与太光一派的弟子相识。” “太光仙府,岂不要比天池距离东州更近?”符希玄大笑道:“玉昆仑的事儿,我从来只在道书之中见过,或者师兄师姐口中偶然听闻,听闻道兄是在天池修行,才真叫我吃惊得很。” “不过那位师姐,倒也非是与我相识,听南宫兄说,她虽然是太光弟子,其实却是东海生人,出身是在栖霞岛上……” 许恒神色不禁一动,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模糊了些的身影。 符希玄没有所觉,只接着道:“我说栖霞岛,道兄可能一时不知来历,毕竟贯此名者世上普众,但我说的,乃是赫赫有名的散仙道场……” 许恒当然知晓栖霞岛乃是散仙道场,他还知道这位散仙的威名,与八大散仙都不相上下。 之所以不列其中,是因八大散仙不分正邪,不归三教九流,但是这位却是正经道家高人,甚有传闻说他其实也是大派背景,不过具细之处即使天池山的藏书也是讳莫如深,许恒却是无从知晓。 不过许恒这么了解,却不仅仅是因为博览群书,而是因为曾经与栖霞岛,也有一些未了的缘法…… 许恒等待符希玄说完,忽然说道:“如此,我倒忽然来了兴趣,不知道友可否为我引荐?” “这。”符希玄讶道:“道兄可当真么?” 许恒道:“自然当真。” “既然道兄没有门户之见。”符希玄沉思道:“我观那位师姐也是恬淡性子,倒也不是不可为之……” 许恒其实猜到符希玄说的乃是谁人,也正因此才想前去一见,不过现在还未印证,却是不急着先言,只道:“道友放心便是,我定不会叫你难做。” 符希玄也是大方的人,否则又怎会突然来与许恒结交,闻言便道:“好,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说罢,当即带头出了门去,许恒随他绕过悬廊,到了另外一边,符希玄直接推开门户,室内景象顿时一览无遗。 许恒算来此间与自己所在,应是恰好相对,内里陈设也是大致相同,不过多摆置了几只玉案,随侍之人也更多些,加之案前皆各有人就座,倒是显得颇为热闹,似乎一场小型法会般。 符希玄带着许恒推门而入,顿时便将众人目光引来,许恒瞧见一男一女齐齐站起身来。 男子青年模样,身着一身道装,衣沿袖角绣有颇为熟悉的纹路,他见符希玄带着一个陌生道人来到,本来正想出言,忽然发觉女子也站起来,心中不觉有些意外,于是话到喉边稍稍一顿。 女子清濯素裙、青丝披肩,此时站起身来,语气之中似有一丝不可思议,疑问似地唤道:“师弟?” 许恒目光扫过,很快也落在了女子身上,心中不禁有些恍惚。 八九年的时间,变化不仅在许恒身上发生,原来凌灵秀也出落得花容月貌,两人都已非复少年时了。 许恒发现自己其实并无千言万语,到了口头只是说道:“师姐,好久未见。” 符希玄见状讶然,问道:“道兄和凌师姐,原来是熟识么?” 许恒不知从何说起,当然也无意多说,便道:“我也曾在太光山上呆过。” “哦?”符希玄笑了笑,没有纠缠,便给许恒介绍道:“这位是太和宗的南宫羽,也就是我说过的南宫兄。” “太和宗?” 南宫羽道袍上的纹路,原来是与太和通宝上的花纹有些相似,难怪叫人眼熟。 星宿海虽然富硕,但是素来十分混乱,至今都未诞生道门大派,只有太和宗最为接近。 传闻太和宗的开派真人,早就已经化神而出,星宿海最大的陆州,就是他移山填海而成,可见此人神通之广,据说距离证就长生只有一步之遥。 因此太和宗就是星宿海界最大的修行门派,而太和宗产出的太和通宝,既是星宿海界最为流通的法钱。 许恒点了点头,拱手道:“见过道友,贫道许恒,师承天池山玄微派。” “见过道友。”南宫羽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回了一礼,不禁朝符希玄道:“符师弟,你到外头兜这一圈,可是实在叫我惊喜。” 符希玄哈哈笑道:“师兄其实不知,我才最是觉得惊喜。” 言罢也不跟南宫羽多说,便引许恒入内道:“来,道兄,随我一同入座吧。” 第124章 南宫羽 第124章 南宫羽 符希玄的归来,使的气氛更加热烈了些。 他拉着许恒落座,又给许恒介绍在场之人。 除了南宫羽、凌灵秀外,在场之人其实也都是星宿海界颇有来头的人物,只是与他们这些大派弟子相比,才显得好似陪席一般。 许恒不是爱好拿大之人,一一和他们相识过了,众人对他自然颇为好奇,但俱只是闲叙了三两句而已。 倒不是他们都对许恒敬而远之,恰恰众等乃是心中通透,包括符希玄招待许恒落座之后,便很快转过头去,竟翻开了玲珑宝舟的金册,和南宫羽一一‘评鉴’起来。 雅间之中,众人的距离分明没有变化,却又似在隐隐之间,被气氛分隔开来,只余许恒和凌灵秀在热烈之外。 许恒目光落在凌灵秀的面上,发觉她原来还在看着自己,不由轻咳一声,正待来句别来无恙,凌灵秀却是先启声了。 “师弟,你怎么拜入天池一派了?” 许恒目光动了动,他发现凌灵秀的声音传出不逾三尺,便会杳然消弭,明明是在人群中与许恒对话,但却只他一人能够听闻。 这并不是寻常的传音入密之术,除非靠近两人三尺之间,否则再强大的耳识也捕捉不到,但是如此精微的技巧,却没生出丝毫法力波动,似乎只是平平常常的叙话一般。 单从这一手,许恒便看出来,凌灵秀的修为、道法,似乎都有着巨大的进境。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许恒未履道途之时,凌灵秀就已筑就上乘道基,修成了法力玄光,而对这等人言,只要积蓄足够,随时都有可能迎来一个突飞猛进、直上青云的阶段。 许恒如今就在这个关口之上,对此自然心知肚明。 他的心中念头百转,面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应道:“正是,我拜入天池山修行,至今已是八年有余了。” 凌灵秀道:“八年有余,那岂不是……下山不久,便拜入天池了?天池在所在的玉昆仑,可与大丰相距数十万里遥远。” 许恒应了一声,只道:“我在大丰偶遇恩师,幸运至极得到青睐,被其收入门中之后去的天池山。” “哦?”凌灵秀犹豫片刻,问道:“我曾听说,天池一派的……几位师叔伯,曾经都是三代真传,不知道师弟拜的是哪位?” 许恒正了正色,答道:“我拜入的是乔师门下。” “乔师?”凌灵秀讶道:“是乔澄真人么?” 得到许恒肯定之后,她不禁道:“听闻这位‘师伯’,曾经在三代中,也是排行前列的人物,师弟能得到他青睐……” “嗯,真是极好。”凌灵秀看着许恒,这些年来她的变化不小,惟有一双翦水犹似往。 她道:“我到东海之后,知道师弟既没拜入蓬玄,也未去过栖霞岛上。” “不过我知道以师弟的天资秉赋,一定不会泯于凡尘之中,事实果然如此。” 许恒心中一动,不禁问道:“师姐到东海来,是为什么?” “师弟在想什么?”凌灵秀笑吟吟道:“我只是回栖霞岛修行一段时间而已。”话虽如此,眼角却是微微扬起了些许。 许恒不禁笑了起来,直至此时,他才感到似乎有种回到了曾经的错觉。 他问道:“师姐已经凝煞有成了?” “嗯。”凌灵秀道:“我这一次回栖霞岛,就是要随叔父学习采罡之法。” 许恒还记得凌灵秀的叔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散仙,这等人物的采罡之法,定然是属上乘一流,当然不是玄微派的法门就差了,只是每个人的修行都有不同之处。 而且许恒知晓,玄微派的《玄微洞妙功》,乃至《玄微衡法大洞真经》,其实是门十分奇特的道法…… 许恒点了点头,主动说道:“我这一次之所以离山游历,也是为寻合适的地煞相合。” “师弟修为进境,真是一如既往的快。”凌灵秀道:“还好我也未曾怠惰,否则恐怕已被师弟迎头赶上了吧。” 许恒笑道:“师姐且等候着,我当要在金丹一关之上赶了上来。” 两人闲叙起来,一切似乎都与往昔别无二致,一切却又已经迥然不同,只是不同之处何在,除了各自心中体会,却就不得而知了。 聊着聊着,话题不再涉及两家之事,也渐脱离了追忆和问候,两人便都不再收敛声音。 ‘恰’是此时,符希玄似和南宫羽说着,他与许恒结识的‘奇缘’,南宫羽将案一拍,奇道:“许道友的道法造诣,真就如此之高?” 许恒听见此言,回过首去,便见南宫羽朝他一笑,说道:“我与符师弟谈玄辩难,每次都是大胜,却是不信他的判断……” “欸!”符希玄道:“慢着,你和我辩难大胜,是什么时候?” 南宫羽道:“我每次与你辩难,都能解开许多疑惑,而叫你却一无所获,这难道还非是‘大胜’?” 闻言一旁在听之人,都是呵呵笑了起来,就连正在斟酒的仕女,都是忍俊不禁。 南宫羽全不以为意,却朝许恒接着说道:“所以我想见识见识,道友造诣真个那么高么?” 许恒瞧见凌灵秀眼角弯了一弯,忽然竟觉时光倒流了般,下意识与她错开眼光,笑道:“好吧,那南宫道友莫非是要提个难题,考教考教贫道了?” “不不不。”南宫羽道:“我听符师弟说,道友精通火法,恰好我最擅长水法,不如你我就借着这水火比较比较。” “哦?”许恒道:“如何比较呢?” 南宫羽微微一笑,忽然伸出两指,在身旁的酒樽中蘸了一蘸,旋即轻轻一弹。 便有一滴酒水,以并不快的速度朝着许恒飞来。 许恒心中一动,这滴酒水,瞧着似乎平平无奇,但是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其中深重的‘法性’。 那是奔腾澎湃的水势,似有一道无形的巨浪,在这一滴酒水之中不断翻涌、旋转、堆迭…… 许恒知道这一滴酒水砸下来,恐怕能有千钧之重,这‘论道’的方式,可就不是与符希玄那般的谈玄、说理、辩难……了。 第125章 水火 第125章 水火 雅间中的所有目光都被吸引而来。 这种‘法性’的较量,没有法术对拼的巨大威能,没有实战中的机先应变,但又最是显现修为功底。 不禁有人暗暗掐诀,开了法眼认真去看,却忽然间,能见一点火光在虚空中绽放出来。 目视此光,他竟觉得一股热意油然而生,身躯深处似有烈焰涌现,要从经络,从骨血,从七窍,从每一个毛孔之中爆发出来,将身神俱焚、化作火炬。 但一恍神,这些又并没有发生,只是体内的火气似乎不平,叫人不禁心火浮动。 但他仍是神色一变,因为他知道这绝非错觉,之所以没有发生,只是因为身当其冲的并非自己,仅此而已。 他望着半空,看似只是一滴酒水缓缓飞过,可落他的眼中,却是一道狂潮,层层汹涌,迭迭澎湃…… 层浪千迭,水势滔滔。 修行人观天地而创法,因此便有了这种极典型,也极精微的水法技巧,精通此道的人施展水法,每进一寸,每斗片刻,都能积蓄起更强大的势,直到汇起滔天水势,便能将任何敌手覆没其中。 即使不借法术展现,于理也应如此才是。 可事实却是,酒水每进一寸,水势便弱一分。 许恒至始至终,都只端坐在那玉案之前,甚有闲暇端过茶盏轻饮一口。 但是虚空之中,却有无形的焰浪在他周身翻涌,极致的‘火性’绽放出来,便释放出焚毁一切的味道。 火者,毁也。 水能克火,但若火焰强大到了一定程度,也能将水蒸腾殆尽。 那滔天的‘水势’,在他的‘火焰’之下,积蓄不起任何力量,只有燃烧,蒸腾,直至消弭,到了他的面前,法性已经耗尽,只是一滴酒水,就如表面看去一般平平无奇。 仅此而已。 “来而不往非礼也。” 许恒放下茶盏,屈指轻轻在那滴酒水之上一弹。 嗖——! 那滴酒水,便以前所未有之势倒飞而归。 南宫羽的目光中,露出凝重,忽的左手一抄,把那酒樽拿在手中,将那滴酒水接在了其中。 旁观之人只觉眼前一晃,那滴酒水已经落入樽中,目光齐齐落去,只觉那樽中装的不是酒,而是一汪大泊,甚至一片海! “《太和化渊真经》,南宫兄这是动了真本事了。”符希玄就坐在南宫羽身旁,心中登时一动。 传闻太和宗的《太和化渊真经》,传承自中古大能之士,即使放眼世间大派,也是一等一的道法,修成之后法力如渊似海。 而无论任何事物,落入渊海之中,便绝生不起任何波澜。 щшш◆an◆¢o 南宫羽这才露出微微笑意,将酒樽放回到了玉案之上,但他的指尖还未脱离樽足,却觉一股滚烫透肤而入。 南宫羽触电般收回了手一看,指尖分明没有任何烧伤,他却实实在在知晓,自己被那火性灼痛了。 他再抬眼望向樽中,只见酒水面上已经燃起明火。 渊海可以吞没一切,但火焰却能焚渊煮海。 “哈哈哈哈!”符希玄忽然放声大笑,击掌喝道:“精彩,南宫兄与许道兄的水火较量,实在精彩!” 符希玄一出声,顿时有人应道:“正是,正是,今日有缘在此一观者,对于水火生克之理,定能大有所悟啊!” 南宫羽左手拢入袖中,面上露出微微笑意,朝许恒道:“道友的火法,果然十分高明,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身旁的仕女,识眼色地奉上新的酒樽倒满,南宫羽便单手将之举起,遥遥朝着许恒示意。 许恒又把茶盏拿起示意,浅浅饮了一口,一场有形又无形的较量,就此落下帷幕。 “师弟。”凌灵秀目中有些异彩,说道:“能胜南宫羽,你的火法造诣,就是放在罡煞修士之中,也是可圈可点的了。” 许恒微微一笑,他对这个结果也颇满意,不是因为略略胜了南宫羽一筹,而是印证了自己的道法进境。 在法力增长有些陷入困境的日子中,他并没有放下修行,只是将重心放到了体会和感悟之上,如今看来颇有成效。 至于凌灵秀的夸赞,他并没有太往心中,不是觉得太过抬举,而是他承乔澄亲传,平日参悟的无一不是上乘道法、法术,自诩也算不乏悟性,若连这般水平都无,那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当然,若是涉及法力、修为,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 另一边,南宫羽一饮而尽,放下酒樽,便见符希玄面上似笑非笑,调侃道:“如何,败阵一场,总算心服口服了未?” 南宫羽摊了摊手,说道:“符师弟,你是五行齐修,可是单论水法,你便在我之上。” “你说许道友的火法造诣,与你差相仿佛,岂不就该在我之上么?” 符希玄呵呵一声,心中暗道:那可实在未必。 单论水法,自己真在南宫羽之上么?表面看来或许如此,但他深知南宫羽此人,不到山穷水尽之时,行事至多只出六七分力,而这山穷水尽之时么,自己却是没有见过。 不过许恒的火法,倒真要比自己想的更高些许。 而且他还知道,许恒的道法,‘火’只是一个表象而已,当然许恒也一定知道,自己修的也不仅仅只是火法。 正是这种云山雾罩的感觉,才更叫人兴致盎然。 符希玄忽然觉得,自己和许恒那一次谈玄辩难,回想起来都不如何尽兴了,真想也似南宫羽般,与他较量较量。 不过才把许恒引来赴会,接二连三去做此事,即使胸中不怀恶意,却是恐怕有些扫兴之嫌了…… 符希玄正郁闷时,南宫羽却又翻了一翻玲珑宝舟的金册,突然说道:“哎,忽然觉得这宝会有些无趣了。” 符希玄道:“你若与我一般,有些明确目标也便罢了,否则这些宝贝再是珍罕,若于自己修行无益,瞧来瞧去又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有益处呢?”南宫羽翻到末页一指,笑道:“这凝丹大药,试问谁人没有用场?” 符希玄打了个哈哈,说道:“这东西么,是那些个岛主、家主、门主……倾尽所有都要竞争的,南宫兄除非得到宗门相助,否则恐怕也掺和不了吧。” 南宫羽也不恼怒,耸耸肩道:“这倒也是,如此这玲珑宝会确没什么看头了,不如还是回太和州了罢。” “去太和州么?倒也不错。”符希玄懒懒道:“那便问问他们可尽兴了……是了,都把许道友请来了,不如邀上他也同去?” “哈哈。”南宫羽笑道:“此事还需要师弟多言?” 第126章 凌灵秀 第126章 凌灵秀 “陨星落雨?”许恒讶道。 “正是。”南宫羽道:“我太和宗高人夜观天象,断定百十日内,会有大量陨石坠入星宿海中,甚恐怕有那如岛如山一般的巨大‘陨星’夹杂其中。” “宗主悲天悯人,便决议开启摘星台捕捉陨星陨石,以防它们坠入海中,甚或击沉其他陆州、岛屿,导致生灵涂炭……” 许恒知道星宿海多陨石,有传闻说是因为上古之时,无数陨星从天而降,击穿了星宿海上空的罡气层,以致于如此长的岁月,都仍要比它处稀薄得多。 此说真假未知,但是星宿海确实多有陨石,倒是‘摘星’之事,许恒还是第一次听说。 符希玄也在一旁,听南宫羽说到此处,面上不由露出莫名的微笑。 许恒心中一转,便知道南宫羽的说辞,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也掩盖了一些心照不宣的事。 星宿海为何如此富硕?就是因为上古之时,陨星坠落带来了数之不尽的资源。 而这一次陨星落雨,即使规模可能不及那一次的万万分之一,但其实也是同一道理。 太和宗捕捉陨星陨石,确实是一件救度众生的善事,但能收获的财富也是难以想象的,甚至若非太和宗乃是星宿海最大的宗派,可能都没有资格做这救度众生之事。 当然,除了太和宗,或许也没其他势力有这能力,就是那些有金丹真人坐镇的中型宗派,也只能够护住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周全,届时确有可能导致生灵涂炭。 而且太和宗来做此事,还会让利于众,所以才有南宫羽此时之言。 他说,凡太和宗弟子,都可邀请有心‘行善积德’之士,一齐赴太和州、登摘星台。 太和宗的大阵,会削弱陨石坠落的威势,所有登台之人都可参与‘摘星’,自然,如有什么收获便是回报。 “我与道友不说一见如故,但对道友为人风采、道法造诣都是极钦佩的。”南宫羽道:“若道友有兴致,可以一同前去赴此盛会。” 许恒心中一动,想起火山下的那道九阴真煞来。 那火山地煞,皆不与地通根,许恒就曾猜测乃是陨星带来,若是去这摘星大会一行,会有如此收获么? 想到此处,许恒不禁摇头一笑,他虽颇为期盼合煞,但也不至于如此异想天开,不过赴这摘星大会倒是可为。 能有什么收获他并没有太多想法,但这捕捉陨星落雨的壮阔场景,他倒是想看上一看,左右不过百十日而已,自己肉身凝煞之后,法力增长也还没有达到瓶颈。 听闻许恒答应下来,南宫羽双手一拍,笑道:“如此,现在即可动身前往太和了。” 许恒微微皱了皱眉,问道:“如此急切?” “怎么?道友可是在这宝会,还有意许之物?”南宫羽道:“若如此的话,等你购的意许之物,也是可以的。” “倒非如此。”许恒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从袖中亮出一物,给几人过了过眼,说道:“此物贫道还未炼化完全,现在离开玲珑宝会的话,不定便会被找上门来。” “贫道若是一人倒是不惧,但与诸位同行,却是恐怕添了麻烦。” “哦?”符希玄不由扬了扬眉,心中暗道:“方才和南宫兄较量时,难道道兄也在心分二用炼化此物?” 南宫羽却没多想,瞧了一眼许恒手中之物,便道:“原来是横星浑海舟?哼……这些祸乱东州之辈,算是什么麻烦。” “道友不必多虑,我们这么多人在此,还怕区区乱星盟么?若是真敢寻了过来,定叫彼辈栽个跟头。” 许恒闻言也是一笑,便答应道:“既然如此,便依道友之言吧。” “善。”南宫羽见说定下来,又转而朝凌灵秀问道:“不知凌道友可意转了么?” 许恒有些意外,他闻南宫羽说此事,便知今日此间之所以会汇聚这么多人,应是大半要随他去太和州登摘星台的,本以为凌灵秀应该也是,现在看来倒似并非如此。 凌灵秀闻言,却没思考多久,便道:“非我不愿应邀,实是现在功课紧要,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南宫羽有些意外,只好答道:“如此也好,预祝道友修行顺利。” 凌灵秀轻轻点了点头,又道:“既然你们马上便要动身前往太和州去,我也不再逗留,就先走一步了吧。” 言罢,眸光落在许恒身上,问道:“师弟不送我一程么?” 许恒微微一笑,便与南宫羽二人告罪一身,同凌灵秀一齐起了身来,并肩离开雅间而去。 玲珑宝舟中十分安静,两人竟也没甚要说的似,只是静静迈步,很快出得船楼,到了空旷甲板之上。 “师弟不觉得意外吗?”这时凌灵秀才顿下足,忽然问道。 “并不意外。”许恒道:“我知道师姐变了许多。” 凌灵秀凝视了她片刻,这才确定对她所问,予她所答,许恒之言与她所想应当无差,不由抿起了唇,露出浅浅笑意。 “师弟。”凌灵秀道:“我知道你一定明白我的心意。” 许恒终于怔了一怔。 他是聪慧非常之人,又不是愚钝的石木,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只是没有想到凌灵秀竟会这么说出来而已。 他一时没有回话,凌灵秀也微微侧过了脸,不知是望着外围的宝号光华,还是望着天边冷淡的月。 凌灵秀道:“其实我曾认真想过,我究竟是对师弟心怀愧疚呢?还是为师弟的天人之姿?还是因为见着师弟的修道天赋,心中便有些许憧憬?还是因为少不经事,便容易对少年滋生好感,并且随着时间推移,竟便越来越深呢?” 许恒静静听着她道:“后来我想,年少慕艾,其实便没任何理由。” “我随风寄给师弟的信,师弟一定没有收到,但我后来自己常常追忆,才知道原来少年人的情感这么单纯。” 凌灵秀终于回过头,向许恒问道:“师弟觉得人心易变么?” 许恒道:“想来是易变的。” “是啊。”凌灵秀笑盈盈道:“我从小就喜读道书,心有穷理之欲,所以虽然资质不算最上等的,却也一直都被寄予厚望。” “但因师弟惊鸿一现,我竟然便乱了心境,实在不可思议。” 许恒轻轻笑起来,说道:“但是师姐道法长进,可不像是停过脚步。” 凌灵秀眼角弯了一弯,说道:“为什么要停下脚步呢?” “我想去到大道尽头,瞧瞧风景究竟如何,若是途中能与心系之人偶尔照面,那就实在再好不过了。” …… “我走了。” 凌灵秀的告别散在风中,许恒遥送一线清云消失天际,不由微微一笑。 第127章 人傀 第127章 人傀 凌灵秀离开后的不久,天明。 一行人鱼贯而出,有人告辞离去,很快各色光华升起,也有人还要逗留,只是相送众人一程,告别过后又回到了玲珑宝舟之中。 俄顷甲板之上,已是只剩六七人了。 除了南宫羽,符希玄和许恒三人,还有几人也是同去太和州的,有星宿海有名的器道大师之徒,逍遥一方的金丹真人亲传,占据一十六岛的世族子女…… 在雅间中,许恒也与他们都相识过,只是还不能算十分熟络。 符希玄长长打了个呵欠,懒懒说道:“南宫兄,即刻出发了吧?” 南宫羽瞧了眼朦胧天色,微微一笑,竟与许恒说道:“道友不是有艘横星浑海舟么,不若载上我们一程?” “横星浑海舟?”其余几人,没有见到许恒显露此物,闻言不禁纷纷侧目。 许恒有些意外,但也不难猜出南宫羽的意思。 既然南宫羽不怕麻烦,许恒自无不可之处,便将袖朝天中一甩,横星浑海舟顿时旋转着飞上半空,迎风变化大小,很快便在此间显露出了森冷的铁色。 “横星浑海舟!……”“乱星盟?……” 四周隐隐传来嘈杂之声,符希玄面上不由挂起笑意:“在这地界,放出乱星盟的标志法器,却是有些叫人惶然。” “我们又非劫道修士。”南宫羽神态自若,说道:“快些离开便是。” 许恒闻言微微一笑,也不见他有甚动作,身躯便凭空一拔,带头朝着横星浑海舟上飞去。 “走吧。”南宫羽见状招呼一声,便跟着许恒飞去,众人见状纷纷随后,齐齐落到横星浑海舟上,旋即便见铁铸似的舟身轻轻一震,隐隐有些浓墨似的云气溢出。 下一瞬,横星浑海舟飕地飞驰出去,只留一线铅云指向天际。 …… “原来这就是横星浑海舟。”有人说道:“通体都是铁铸模样,果然完全不似正常出行用的飞舟。” “宋道友出入时乘的金车云辇,可与此舟不是同类。”应声的人,名唤魏海治,乃是星宿海有名的器道大师之徒,而他口中的宋石河,乃是十六岛宋氏的长房次子。 魏海治指尖触碰横星浑海舟的铁壁,有些陶醉道:“此舟与其说是出行之用,倒不如说是征战利器,不,应说是座能够飞天遁地的堡垒才是。” “恩师曾说,这横星浑海舟的禁制大繁若简,熔炼万千金铁的法门,更是精妙绝伦……” 须知金铁之物,并不是随意熔炼在一起,便能提升强度的,君不见最上乘的金行飞剑,炼制之时对于各种灵金宝铁的配比,也是精微到了极致,炼成之后还要以各种大药洗炼。 但横星浑海舟,却是根本不讲究此些,只管往里熔入金铁就能提升品质,这对钻研炼器之道的修士而言,真是匪夷所思。 “许道友,你这横星浑海舟,若有出手之意,一定不要忘了找我。”魏海治道。 符希玄在横星浑海舟中走了一圈,似笑非笑道:“这一艘横星浑海舟,瞧着恐怕炼有二十重天罡禁制,这可是上品法器。” “就是道兄愿意出手,魏兄你也未必出得起价啊。” “二十重天罡禁制?”宋石河说道:“这……在乱星盟中,至少也是炼罡修为的‘统领’,才会有这等级的横星浑海舟吧,许道友竟能缴来?” 许恒沉吟道:“我斩杀的乱星盟修士,至多也不过凝煞修为而已。” “什么?”宋石河眼皮跳了一跳,问道:“那定不是这艘横星浑海舟的原主,道友你将所有禁制炼化了未?” 许恒早有察觉,自然并不意外,摇了摇头道:“未曾,不过道友勿需忧心,这横星浑海舟的原主,应当并非你所说的炼罡统领,禁制中的法力远远没有那么强大。” “原来如此。”宋石河出身的宋氏,在星宿海也是一大势力,还掌控着数家宝号,对于许多东西都十分清楚。 他沉吟片刻,便道:“那就是功底深厚,不仅炼罡有望,而且还可能有后继之力的凝煞修士,才能破格担任统领了。” “哦?”许恒听闻此言,有些来了兴趣,问道:“这乱星盟,不是匪盗之辈么,怎么听着还有些修行门派培养弟子的门道?” “哼。”这时南宫羽道:“若无背后势力扶持,乱星盟又怎么可能壮大至斯。” “我太和宗早就想铲除乱星盟,砍掉这不知何处伸来的手了,此去太和途中若真遭到乱星盟的袭击,交由贫道出手便是。” 符希玄双手负在身后,闻言悠悠笑道:“南宫兄可真一语成谶,乱星盟这不就来了么。” “哦?”南宫羽皱了皱眉,果断朝外行去,宋魏几人见状相视一眼,只好跟了上去。 许恒落在最后,瞧了这符希玄一眼,他也才刚隐隐有所察觉,难道符希玄的神念,竟然比他要强? 虽然他知道符希玄已经凝煞大成,修为要在自己之上,但他肉身凝煞之后三宝俱增,神念也不是没有提升。 同辈之中,神念能与自己比拟的,许恒修行以来还真首次见到,心中不免有些惊奇。 符希玄似是注意到了许恒目光,朝他露齿一笑,说道:“道兄,走吧?” 许恒微微点了点头,同他一齐上了甲板,便见南宫羽几人皆遥遥望着东南方向,循目望去,却见一片铅云滚滚,其上一艘铁舟仿佛迎浪冲驰,正朝此处疾追而来。 “哈。”符希玄道:“又一艘横星浑海舟,定是乱星盟来人无误了。” 许恒双目微微一眯,对方虽然来势汹汹,但是速度其实并不算快,显然这只横星浑海舟的禁制,与自己手中这艘完全无法比拟。 照理而言,对方其实是追不上来的。 不过此时许恒却能察觉,横星浑海舟的禁制之中,那道法力躁动起来,想要从他手中夺去掌控,虽然一时不能做到,但也仍让他驱驰此舟变得有些不灵转起来。 “来得正好。”许恒不觉恼怒,反而暗赞一声。 他早就有意除去这道法力,但这法力一意蛰伏,他也只能徐徐图之,此时对方躁动起来,却是正中他的下怀,当即法力运转,涌入禁制之中,要将这道法力彻底磨灭。 “嗯?”许恒法力涌动起来,身旁几人,尤其南宫羽和符希玄,立即隐隐有所察觉。 “还未凝煞?”符希玄先是有些讶异,他明明就能感觉得到,许恒身上有些威胁,随后反应过来,心中又暗叫一声:“还没凝煞就有如此道法造诣,来日凝煞大成,岂不真的要比我更高明?” 所谓高屋建瓴,对于道法的领悟,虽然没有境界之分,但是修为更高,就更容易印证所学所得,这是不二之理。 符希玄自视甚高,向来认为即使放眼蓬玄,同辈之中也只几人能够与他比较,比他高明之人更是一个没有,此刻竟是生出此想,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妙,不妙,难道是我有些怠惰了?此行回去之后,是该把炼罡提上章程了……” 南宫羽心中也自暗暗吃惊,但他瞧了许恒一眼,却是说道:“道友不必施法,交由我来出手便是。” 言罢只见其人前进一步站定,两步与肩相齐,舒气开声一喝! “贼人盗匪,安敢造次!” 南宫羽一声爆喝,便见一片幽蓝法光卷起,层层汹涌,迭迭澎湃,好似汇聚成了一道狂澜,轰然奔涌出去。 许恒目中露出一丝讶色,论道演法时的‘较量’,果然不能与真正的斗法相比。 没想到南宫羽的法术,真正施展起来,竟有如此威能,而且……更有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只须臾间,法光就已冲出数百丈远,滔天水势积蓄成形,排山倒海也似轰在横星浑海舟上,这来势汹汹的铁舟,便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瞬间便被水势卷起,似要撕得粉碎! “好手段!”宋石河精神一振,喝道:“南宫兄不愧是以凝煞修为,跻身太和十大弟子的修道天才!” 魏海治眼皮抬了抬,腹诽道:“好马屁,也有几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南宫羽面上露出微微笑意,正要说些什么,符希玄冷不丁道:“南宫兄,不要大意。” 许恒闻言,暗暗放下袖中的手,果见南宫羽眉头一皱,冷声喝道:“找死!” 水势兀然汹涌起来,连那横星浑海舟都被拖拽着飘来荡去,许恒默不作声开了洞烛法眼,果然能见一道强横法力已经从舟中脱离,正在法光之中横冲直撞,要从其中突围而出。 但在南宫羽的运转之下,水势中有道道的绞杀之力不断生出,不断围剿着那一道法力。 虽然间隔南宫羽的法术,许恒还是隐隐感觉得到,这道法力有些熟悉之处,应当就是那个乱星盟的‘统领’无疑了。 “从法力上看,此人也算功底不俗,与南宫羽虽有差距,但绝没有那么明显。”许恒想道:“但是其他方面,与太和宗出身的南宫羽,实在差之甚远。” “若无其他变化,至多一刻钟内,南宫羽便能拿下此人。” 许恒念头正转到此处,目光却是忽然一凝。 他似乎感到,水势中出现了另外一道法力,虽然气息并不强大,但是那种‘法性’,却如米缸中的玉珠一般瞩目。 阴森,冷戾,精纯……还有暴烈。 “什么……?”南宫羽面色微变,符希玄眉头一蹙,许恒袖中的手又已抬了起来。 同一时间,砰的一声巨响,水势赫然爆开,一道遁光冲天而起。 南宫羽身躯一震,却没退后半步,反而翻手一抬,法光便又汇聚起来,朝上席卷而去,要把那道光华重新吞没。 符希玄眉头微蹙,似有出手之意,但见此情终究按止下来。 许恒却是轻轻屈指一弹,一颗乌赤赤的圆丸飞至空中,仿佛一道赤电疾闪而过,击在那道光华之上。 轰!—— 火煞丸当空爆发,积压已久的火力,肆无忌惮宣泄出来,瞬间便将那道遁光卷入其中。 但是许恒见状,眉头却是微微皱起,只见下一瞬间,那道遁光便从火中冲出。 那光华中,有个面色苍白的青年道人,拎着一个破袋也似,晃晃荡荡的人,与许恒对视了一眼。 旋即光华一曳,动以星移电掣一般,瞬息消失在了天际。 许恒身形动了一动,但是最终没有追去,缓缓将手拢回袖中,这才朝南宫羽道:“抱歉,插手了道友追击,却还是叫人走脱了。” “无妨。”南宫羽略略出了口气,说道:“那道光华并非寻常手段……不是什么燃精匮元的逃命遁法,便是等级十分高的遁术符箓,即使道友不插手,我也奈何不得。” 许恒点了点头,他没尝试去追,自然也是看出了此事。 他不会这种逃命遁法,不过遁术符箓,乔师倒在锦囊之中给他留了一道,只是他却没有可能用在此处。 “不过此番收获已经不浅。”南宫羽将手一招,法光缓缓旋转,似是开始收敛水势,将那横星浑海舟也裹在其中,化作拳头大小,飞回到了他的手中。 …… 光华经天而行,瞬息已过不知几千里外,终于去势稍滞,缓缓降落在一个孤岛之上。 青年道人显出身形,便把手中破袋也似的人往地上一丢。 此人已经重伤垂死,被这么一摔,竟是没有丝毫痛楚,反而感觉精神又恢复了些。 “聂刃……”他艰难道:“不,你不是聂刃,聂刃怎么可能有这手段?” “统领说笑了,我若不是聂刃,又还能是谁人?”聂刃面上露出微笑,不过说着说着,七窍竟是滚滚淌出血来。 统领沉默片刻,说道:“不管你是谁,混入乱星盟定有所图。” “你救我,我帮你。” “我当然要救伱,你也当然会帮我。”聂刃口中喷血,竟还嗬嗬笑了起来,似乎对于重伤没有丝毫感觉,冷漠得仿佛…… 不似自己的躯体。 聂刃笑道:“从今以后,你也会和我一样成为人傀,你我共事,定能……将乱星盟吞噬殆尽。” 统领目中露出震怖之色。 第128章 天火降世 第128章 天火降世 击退来犯,横星浑海舟再次启程。 几日之后,终于在茫茫碧波之中,望见了一片云蒸雾绕、山峦迭嶂的陆州。 太和州。 造就星宿海最大的陆州,传闻乃是千年以前,太和宗的开派祖师,苍渊真人亲自移山填海而成。 望去其上仙山连绵,灵峰耸奇,流泉勾绘,玉龙点缀,亦不缺乏亭台宫观,时而可见修士穿行云间……气象委实非同一般。 太和宗虽还算不上是玄门大派,但其走的是广授门徒的路子,体量却是实在不小。 南宫羽身为十大弟子,在太和州中甚至独享一道灵脉,将众人招待在自己洞府之中,也是绰绰有余。 宋魏几人,有的是初次来到太和州中,见此皆是有些艳羡,倒是符希玄和许恒不以为奇。 符希玄出身蓬玄,山门所在乃是古来有名的三大仙山之一,对此自是司空见惯。 至于许恒,他觉得太和州虽然气象恢弘,但作为修行之所,其实并不如天池山。 他的玉台峰在天池山中算是灵机平平,但是放在太和州中也是上乘道场,比起南宫羽的洞府都要稍胜一筹。 许恒料想差距所在,应是落在天穴之上,太和宗纵有一座陆州镇压灵穴,无数仙山蕴养灵脉,但又怎么可能与一方小天地的供养相比? 许恒隐隐感觉,能否捕捉、维系天穴,或许也是决定是否大派的一大因素。 …… 南宫羽将众人,招待在自己洞府之中,每日都有宴席法会。 许恒没有每日参与,但是多多少少也都会在宴会之上露一露面。 对于修行之人而言,骄奢淫逸乃是恶习,但这并不代表修士就要摒弃一切,一意苦修。 自古能得大道之人,多不抗拒游戏人间,因为能从其中而过,而不沾染丝毫红尘的,才是求真修道之士。 而且众人也非日夜笙歌、醉生梦死,常常都会谈玄论道,说理辩难,甚至演练法术,每到这个环节,许恒兴致便会更浓许多。 百十日的时间就如此匆匆而过。 这百日间,许恒法力增长不少,横星浑海舟也祭炼了一十五六重禁制,还初步尝试了炼化冥篁火,倒是十分安逸自在。 不过一晃眼,摘星大会已至。 这日天朗气清,薄云寥寥,南宫羽将许恒请到了大堂之中。 堂中除了南宫羽外,只有符希玄在,许恒正觉意外之时,南宫羽却道:“许兄,稍候我们三人一齐登台。” 许恒心中微微一动,猜到南宫羽之意,果然不久之后,南宫羽便带着两人离开洞府,朝着正南之处而去。 为了捕捉陨星、陨石,太和正宗于太和州方圆,布置了九九八十一座摘星台,其中以正东、南、西、北,及中央五方摘星台最高。 能登五方台的,除了太和宗的核心弟子,皆是身份显赫之人。 本来一行人中,除了南宫羽外,只有符希玄够格,不过现在看来,应是南宫羽把许恒身份报了上去。 许恒自无不可受的,随着南宫羽朝南而去,未久便见一座悬空玉台映入眼帘。 此台通体汉白玉色,横纵足有近千丈宽,实在广阔非常,其上已有些许人影,不过最为瞩目的,还是一座巨大铜炉,其中熊熊燃着烈火,下方还有不少太和弟子,正在忙忙碌碌。 “陨星陨石一类,多含金铁矿石。”南宫羽道:“此炉便是冶炼之用……之后两位若有所得,也可借其炼化。” 许符两人闻言,皆只微微一笑,南宫羽也不以为意,带两人寻了一个落脚之处,便道要与同门打个招呼暂时离去。 符希玄正要与许恒说些什么,耳后忽有一声清脆的呼喊传来:“师兄。” 符希玄耳廓动了一动,回首望去,只见有名俏丽女子正朝着这方招手,眸中潋潋似春日水,欢喜地凑近前来……朝许恒唤道:“师兄!好久不见!” “好吧。”符希玄心道:“我在门中同辈之中年岁最小,又哪里来的师妹呢?” 他又看了看许恒面貌,暗里撇了撇嘴:“生得这幅姿容,难怪不是师姐就是师妹。”话虽如此,足下却是悄悄挪开一步,让了些许空间出来。 许恒见到灵均子,也有些许意外,面上微微露出笑容,问道:“师妹怎么会在此处。” 灵均子道:“我和师姐一齐来的。” 说话时,有个长裙素白,簪着花枝的女子缓步走近前来,瞧了许恒一眼,微笑道:“原来你就是许师弟,我是云素,早听师父师妹都说过你了。” 许恒拱手道:“原来是云素师姐。”他听过云素名字,她是玄心真人的大弟子,也是玄心派修为最高的门人,称呼一声师姐自不为过。 云素点了点头,说道:“太和摘星,本来邀请了师父,不过师父遣我代她前来,正巧我把灵均子带在身边,就带着她一起来了。” “原来如此。”许恒正应着,灵均子又摇了摇许恒袖角,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出关的?” “已有百来日了。”许恒道:“我出关时,收到了师妹的留信,便顺道往玲珑宝舟走了一遭。” “只是没有遇到师妹,传讯也不方便,倒是偶然结识了符道友和南宫道友……便一起到了太和州来。” “符道友?”云素瞧了符希玄一眼,讶道:“原来是蓬玄派的希玄童子,闻名已久,真是幸会。” “希玄童子?”许恒道:“符道友原来还有这般名号。” 符希玄打了个哈哈,说道:“我年岁幼,又因不少缘由,传出了些许名声,所以就被外人这么称呼而已。” 云素微微一笑,符希玄人就在此处,她没有当面去说什么,不过她可知道这符希玄,并不只是‘些许’名声而已。 据说此人年幼之时,就在东海海眼之中,得到了一座上古仙圣的洞府传承,不仅修成了上乘道法、法术,而且浑身都是上品法器,各种修道外物更是从不稀缺。 传闻中,蓬玄派有位长老,因与此人交好,甚至得以被他赠了一味大药,最终凝丹有成…… 像这样的传闻,还有许多,真真假假谁也分辨不清,但是仍有许多人认为,许多中小门派上下汇聚起来,都未必能与此人的财富相比。 总之符希玄在东海修行界,尤其是在稍有些见识的修行人之中,是极负盛名的。 就连灵均子也听过他‘多宝童子’的传说,不过她只瞧了一眼,便把目光转过,缠着许恒问道:“师兄,你怎么出关这么早?师父说以你的功底,怎么也要三五年头才能凝煞大成啊。” 许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答道:“其实我还未曾合煞……” 灵均子歪了歪头,没有深究原因,却笑嘻嘻道:“那说不定,我比师兄还要更快合煞呢。” “哦?”许恒笑问道:“师姑为你备了什么地煞?” 灵均子悄声道:“六阴真煞。” “哦?”许恒讶道:“那倒十分了得。” 九阴真煞乃是纯阴至阴,但是道家也有一个说法,九是阳数之极,六是阴数之极。可见六阴这个‘六’,与九阴的‘九’,并不是数字上的区别,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说法。 在世间阴煞之中,六阴真煞的等第也是上乘之属,许恒还在天池山时,都曾经将六阴真煞,列在了自己备选的第五六位之上。 许恒由衷道:“恭喜师妹了。” 灵均子开心起来,正要说些什么,眸中忽有一道亮光划过,她轻轻啊了一声:“……流星!” “嗯?”许恒透过灵均子的双眸,看见一道绚烂光华从天中绽放开来,转瞬划过天际,留下一道长长的尾迹,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开始了?”许恒心中一动,回首望去,只见天中陆陆续续开始绽放光华,不时便有一道流星经天而过,各色光华交相辉映,染却万里云海霞蔚,直到消失在海天交际之处。 许恒知道,这些流星还不到陨星甚至陨石的程度,落到海面或者哪处岛屿之中,也不至于造成巨大的天灾。 所以,这只不过是个预兆而已。 许恒按下杂念,静静欣赏着天中时不时划过的流星,瞧着瞧着竟然有些入神。 他忽然隐隐觉得,心中对于遁术,有了些新的体悟,难怪都说师法天地、道法自然,传闻有那至上慧根之人,能从万物之中得悟大道,果然不是虚言。 许恒在这感悟之中,持续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才被南宫羽的到来打破。 “原来是云素道友。”南宫羽先与云素打了个招呼,这才对许恒两人道:“许兄、符师弟,摘星大会马上开始。” 话音方落,许恒忽有所感,朝着太和方向望去,只见一抹幽蓝出现在了视线尽头,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而来。 不过片刻,全貌映入眼帘,竟是一片与南宫羽法术十分相似的幽蓝法光,只是要比他的法术浓厚的多,其中水势更是汹涌,眨眼将摘星台遮在下方,竟真仿佛在穹宇之上,悬了整片渊海一般。 “这就是太和宗削弱陨石坠落之势的大阵?” 许恒瞩目天中,甚至有种错觉,这片悬天之海,似比足下的万倾碧波更加深邃,心中暗道:“如此手笔,莫不是那位苍渊真人亲自出手?” 想来也有这位传说之中,距离证就长生仅仅一步之遥的真人,能有神通布下如此大阵。 他心中正自思索,忽然又听灵均子口中发出低呼,不仅是她,此方摘星台上,也有其他跟随师长而来的弟子、小辈,不少都是禁不住,发出阵阵惊叹,一时摘星台中有些哗然。 许恒昂首望去,双目不由微微睁大了些。 即使透过天中渊海,竟也能见天宇赤红,万光刺目,日月黯淡,无数天火仿佛雨落一般,撕破万里天云,悍然朝着此世坠落下来! 一时许恒几疑天火降世,此世将倾,不由自言:“此情此景……” “不虚此行!”符希玄与许恒同时道出此言,不禁相视一笑。 不错,他们来到此间,为的本来也非能有什么收获,就是为了见一见这陨星落雨,究竟有多波澜壮阔,仅此而已。 轰隆隆隆—— 巨大的轰鸣声,似是透过天中渊海传来,虽然变得沉闷许多,但更似是击鼓一般,连绵不绝,回荡来去。 万千陨星,先后坠入天中渊海,法光猛然剧烈震动摇曳起来,似也在这轰击之下变得岌岌可危。 此情此景,叫南宫羽这等太和弟子,心都微微悬了起来,好在法光虽然波动不断,但是至始至终也未破灭,就似真正的渊海一般,即使再强大的轰击,能够掀起无边狂澜,但却不能够使渊海干竭。 而那些大如山峰岛屿,小如房屋巨岩的陨星、陨石,却在渊海之中,削去层层威势,直到穿过渊海,其从天外星河而降,乃至击穿罡气层带来的无穷威力,已经十不存一。 而这也就到了摘星之时。 摘星台上,开始有所动作,南宫羽不必多言,就连云素也取出来一面宝镜,放出光华照去,便能够从天中收走一块巨岩,显然都是有备而来。 “好,好,好!”符希玄深深望着渊海,却是没有动作,口中接连赞叹:“大海无量……上善若水!能够一观此景,回去之后我的水法定能突飞猛进。” 许恒不由点了点头,他倒不通水法,但他却是觉得,自己从中得到一些以柔制刚,甚至刚柔相济的神髓。 而这对他体悟阴阳之间的变化,极有帮助。 相比从陨石之中,获得一些陨铁、星石,甚至天外宝物,这对许恒无疑更加紧要,因此他也不急一时,仍是久久望着天中变化。 只是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之处。 许恒轻吸一气,以使自己定下心神,认真看着渊海之中,有道火光不见削减,反而越来越发夺目,一时似把渊海焚起一般,竟是充塞满了赤光。 许恒面色终于微微一变,朝符希玄道:“道友,你看那颗陨星……” “是否丝毫不减来势,而且正朝此处直击而来?” 第129章 真空大仙 第129章 真空大仙 只眨眼间,那道天火已经在视界之中变得甚巨,望之佛如天现二日,真个好似天上星辰坠来,纵使依然遥隔渊海,也能感到恐怖的压迫铺天盖地袭来。 其实不等许恒发问,符希玄已经有所发觉,面色微微有些变化:“这,难道‘太和会渊海力大阵’出了问题?没能削减此星来势?” 一座山峦也似的陨星,不减任何来势坠落下来,恐怕能在整个星宿海中都掀起狂澜,造成何等灾祸且不说了,此间方圆所有生灵,包括一众修士,又岂能有幸存之理? 不仅许、符二人,此星如此来势,顿时变在摘星台上引起阵阵喧哗。 修行之人虽然已非凡俗,但也不是谁都能够在生死之前面不改色。 倒不如说,对于拥有悠长寿元,又能纵享诸乐的修士而言,生死之间更有大恐怖在。 一时摘星台上多有失态之人,甚至不乏太和宗弟子的身影在其中,而这更又引得人心难定。 “几位道友。”南宫羽本在空中‘摘星’,忽然有所发觉,连忙落回摘星台上,他倒有些养气功夫,只是神情稍显凝重,便与几人说道:“切莫离开摘星台中,每座摘星台都有禁制守护,能够抵挡陨石冲击……” 他也没有说些虚言,只道:“总比直面陨星更好。”言罢,便匆匆去寻摘星台的主持长老。 “形势恐怕真的不妙。”符希玄见状微微皱眉,低声问道:“若那陨星真的砸落下来,几位可有办法脱身?” 许恒轻轻呼了口气,说道:“我有家师赐予的遁术符箓一张,能在顷刻之间遁出万里,当能护持我等脱离险境。” 同为大派弟子,许恒会有这般手段,符希玄也不意外,当即便道:“如此甚好……我身上还有一些其它的道术符箓,各位都先拿着,不定便能派上用场。” 言罢,符希玄也不待几人应话,就从袖中取出一个竹木匣子打开,其中顿时放出宝光云气,望去其中竟有厚厚一沓符纸,虽瞧不出来什么质地,但见其上宝光熠熠,便知绝非寻常之物。 他将符纸取出,瞧也不瞧,便随意给各人分了四五张在手中。 现下事态紧急,许恒也没矫情之念,示意云素和灵均子一并接下,拿在手中打量一眼,心中却是不禁惊讶起来。 符希玄这道术符箓,与如今常见的规制似乎有些区别,颇有上古之风,不过上面的道门法箓、五行法箓、雷纹、云纹……都是正统的道家所学,倒是不难分辨功用。 许恒粗略看了一眼,似乎攻伐护身、通幽驱神、禳灾解厄,甚至遁术符箓也皆有之,种类等第皆是上乘。 许恒深深瞧了符希玄一眼,没有在这关头之上多说废话,只道了声“谢道友。”又朝几人说道:“道友,师姐师妹,你们都离我稍近一些。” “师兄。”灵均子第一个凑近了许恒,低声问道:“那陨星真会直坠下来?” 许恒发觉灵均子面上还颇镇定,葱指却是轻轻攥紧了他袖角,低声安抚道:“无事,一会若我激发遁术,师妹千万不要抵抗。” 说话间,他已经将乔师赐予的遁术符箓握在掌间。 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片刻之间,许恒几人才做好了准备,摘星台上忽然传出一阵惊呼。 几人抬首望去,只见上方已是染得一片赤红,更为骇人的是,那颗陨星还未到了近处,顶上这片渊海,竟已是凸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似乎下一瞬间便会砰然破裂,倾下渊海水势。 “哈。”符希玄竟还有心思道:“太和会渊海力大阵,被水镜真人列在当世十二大势阵之中,定非虚有其表的阵法,若是真的星辰坠落也便罢了,怎么会连一颗‘陨星’都抵挡不住?” 许恒也觉有些,因此他才更是觉得,这颗陨星定有古怪之处,直至现在依然来势不减,太和会渊海力大阵恐怕已是彻底没了抵抗之力。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顶上那个巨大弧度忽然破裂,不过并没倾下滔滔之水,只是法光破散开来,似是渊海之底开了一个大洞,天火裹挟陨星从中悍然冲了出来! 几乎一瞬之间,许恒已要激发遁术符箓,只是法力都已透体而出,却在符箓之上转了一转,没有涌入其中。 符希玄见许恒没有动作,还道他是出了什么差错,忽地将袖一甩,便有数张符箓飞起,一一落在在几人身上,自有一道朦朦黄光生出,护住几人周全,旋即又要动用别的手段—— 只是这时,符希玄忽觉神念一动,似是捕捉到了什么,于是加强耳识去听,终于透过轰隆之声、风啸之声、浪潮之声、喧哗之声,听见一道奇异声线,正在低吟: “乾坤乃是一大局,日月俱可作法筹 道也不过赌一字,芸芸众生道中游……” 许恒先服龙力草,又经肉身凝煞,五识感官超乎寻常,若是运起真力在耳,更有几分顺风聆听,天耳神通的味道。 符希玄的神念,隐隐要比许恒敏锐,不过许恒还在神念感知之前,就已听见此吟传来。 他不禁低声顺着念道:“……输赢之前气性涌,博弈本是大罗功。” 许恒吟至此处,这道声线却已不知何时,盖下一切杂乱之声,在这天地之间响彻: “参得赌中玄妙法,方知万物皆真空!” “真空大仙……赌道人!”许恒心中一震,运起真力及至双目,忽地似能洞穿诸有,看清世间万象,风流在他眼中似都凝成实质,焰光倒似成了朦朦一层,再也不能遮挡他的视线。 他抬首望去,终于瞧见那天火之中,有个身着大袍,顶戴高冠的中年道人,乘着一座巍峨好似山峦的巨岩,朝着此间坠落下来。 “哈哈哈哈……”赌道人吟罢诗号,长笑震天,高声呼道:“许小子,本大仙来也!” 符希玄几人,面上陡然露出古怪之色,目光不由齐齐落在许恒身上。 第130章 赌约 第130章 赌约 天火陨星,来势汹汹,太和会渊海力大阵都不能够削减分毫。 但是突破渊海之后,其势反而骤减起来,渐渐光焰收敛,赌道人的身影,堂皇出现在了众人眼中,纵声高呼更是响彻四方。 “赌道人?”符希玄面露古怪之色,低声问道:“道兄,这究竟是?” 许恒想起云湖海舟上的那场奇遇,心中对于赌道人到来的原因,隐隐有所猜测,但他也不知道,该作如何回答。 这时南宫羽匆匆而来,负责主持摘星台的太和长老就跟在其后,许恒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颇有打量之色。 “许道友。”南宫羽到了近处,气也不喘一口,便道:“那真空大仙,唤的可是你么?” “或许是吧。”许恒应了一声,这才与符希玄道:“我也不明就里,不过道友可以放心,真空大仙应当没有恶意。” 符希玄出身蓬玄,见识多广,对这位真空大仙的名声,自然有些了解。 他知道这位大仙游戏人间,确实不曾与人为恶……倒不说,除了‘赌’之一字,赌道人似对其他事物全不在意,也完全没有兴趣。 真因此,赌道人忽然乘坐天星而降,似乎奔着许恒而来,才叫符希玄倍觉意外。 陨星愈来愈近,速度也越滞缓下来,直到一个临近静止的点,那座巍峨山峦,已经完全呈现在了众人眼前,斜斜遮去了摘星台半面天宇。 “呼——” 赌道人从陨星之上一跃而下,一席宽袍翩翩飘扬,缓缓降落在摘星台上,两袂大袖便自然负在身后,委实一派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太和长老见状,有心上前问礼,却见赌道人一言不发,头颅微昂,陡然觉得仰之弥高,又想及这位大仙道行之高,一时动作竟是顿了一顿。 许恒与赌道人有过接触,对于这位大仙的风格心中了然,见状反而上前一步,双手礼道:“晚辈许恒,见过大仙。” 赌道人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小子免礼。” 许恒也不在意,只是问道:“大仙是为晚辈而来?” “哼哼。”赌道人呵呵一笑,说道:“这是当然,若不是为你小子,道爷何必去那鸟不拉屎的虚空之中,将这破烂陨石给你带了回来。” “什么?”此言一出,莫说旁人惊诧,就是许恒已经有些猜测,也是不禁愕然。 赌道人的言语,有许多让许恒心中惊讶,他不由问道:“难道会有这次陨星落雨,也是因为大仙手段?” “嗯?”赌道人道:“道爷为何要做此事?只是顺风借势,省些无谓力气而已。” “……”许恒察觉赌道人话语之中,虽然否认陨星落雨是他所为,却也似乎透露出来,只要他想做到,并非没有如此手段,对于此道神通之广,顿时有了一些新的了解。 他定了定神,问道:“那这陨石又是……” “哼。”赌道人轻哼一声:“道爷平生耍赖无数,唯独赌注之上从不失信。” “我输了赌局,欠说和老道三个条件,那老道非要算你一个,我才去了九天之外,给你找来这块陨石。” 他朝上方那座山峦也似的巨岩一指,老神在在道:“这块破烂陨石之中,蕴有一道九阴真煞,足够使你凝煞大成……” 许恒微微一怔,他自离山以来,其实都未历经什么坎坷,就已寻得过一道九阴真煞。 虽然那道真煞,不足合煞之用,但也机缘巧合,化作了自己修炼道体的养料,不可不谓大有所获,如今更得高人缘法,竟将九阴真煞送到了眼前? 这可实在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许恒不觉颇有几分梦幻。 不过赌道人说着说着,神色却是有些僵了起来,目光从许恒顶上扫到足下,忽然沉声问道:“小子,你是吃了仙丹?还是吞了什么天材地宝?” “老道才去了天外多久,你的法力怎么就增长了许多?” “额?”许恒心中一跳,忽然想起自己肉身凝煞之后,法力比之原本,已经增长了约莫五分之一,而且还未触及瓶颈。 他推测自己的法力,最终可能提高近半,要知这可是基于他本便十分浑厚的基础,绝非等闲之数。 赌道人见许恒不答,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面色沉凝起来,自语道:“坏了,这九阴真煞可不够用了,当日就不该图省事,应将那星辰的所有碎片都带回来……” “彼其娘之,现在回头去寻,不会找不到了吧?” 许恒眼皮跳了跳,从赌道人的话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忙道:“大仙不辞辛劳,寻来九阴真煞相送,晚辈感激不尽,赌约之事就算完成了吧。” 根基增长,法力提升,当然不可谓之坏处,但也代表着许恒想要凝煞,对煞气的需求也已变得更巨。 事实上近日以来,许恒没少考虑此事,心中已经有了些想法。 虽然一般而言,修行人都不会做此选择,但若实在不成,他只能不求一气凝煞大成,改为寻得两处品第相近的地煞,先后完成合凝煞气一关了。 如今赌道人送来一道九阴真煞,已是免去了他一半苦功,许恒不是贪婪无度之人,因此才出此言,却没想到赌道人闻声,却是一口否决:“不成。” “我赌道人答应的事,岂有只做一半的道理?” “带伱去天外凝煞?有些麻烦……”赌道人面露沉思,凭这小子法力,在玄光境界算是厉害的了,但离在虚空之中生存可还十万八千里呢,总不成把他带去凝煞,还要时时刻刻在旁照看。 思及此处,赌道人果断否决此想,却又有个念头冒了出来,于是果断问道:“小子,随意探究功底,不是高人所为,道爷只瞧你法力性质,给你挑的九阴真煞,却不知道……” “玄冥阴煞,可与你道法相合么?” “玄冥阴煞?”许恒下意识道:“自是相合的。” “善!”赌道人将手一拍,大笑道:“早有此言,可就简单多了,道爷带你去九幽找玄冥阴煞!” 许恒心中猛地冒出不妙之感。 第131章 仙阳 第131章 仙阳 许恒没有想到,赌道人竟是兀然出此言来。 “九幽……原来玄冥阴煞,真是从九幽之中散发出来的?” 玄冥阴煞,也是第一等的阴煞,与九阴真煞各有千秋,但是传闻之中,只有在极深的地底,毗邻九幽之所,才可能有玄冥阴煞存在。 这是道书之上明确记载之事,所以许恒才会离山以来,都把目标更多放在了九阴真煞之上。 只是九幽,那是生人可以涉足之地么? 许恒有些不妙之感,不禁问道:“大仙莫不是在说笑?” 赌道人似乎看出了许恒所想,撇撇嘴道:“道爷说可去得,自然就可去得,怎么,你怕不成?” 许恒不禁哑然,害怕倒不至于,可他毕竟乃是生人,对于迈过生死界限之事,自然谨而慎之。 不过赌道人既出此言,许恒心中却是一动,上至青冥下九幽,若能真能往九幽走上一遭,又岂不是乐事一件?何况还能寻得玄冥阴煞…… 许恒已在合煞关前,驻足了有些许时日,想到此处竟真跃跃欲试起来。 许恒沉思片刻,确定自己心中,确有答应下来的念头,终于决意遵从己心,答道:“晚辈不惧,愿与大仙走上一遭。” “好!小子倒是爽利。”赌道人大笑道:“走罢!” “现在就走?”许恒已经做了决定,闻言反而觉得爽快,当即便道:“前辈且容我与同道告别一声,随后便可动身。” “也好。”赌道人点头答应下来,又朝上方陨星瞧了一眼,忽的扬起大袖,露出一只手掌,朝着上空一抓! 在场众人皆是目光一震,只见那如山峦般的巨岩,竟便急剧缩小起来,化作一个拳头大的石球,落在赌道人的掌心之间。 “哼。”赌道人掂了掂石球,忽然往许恒手中一抛,许恒下意识接在手中,只觉轻若无物,竟是没有丝毫重量。 许恒不禁问道:“大仙这是?” “都已带了回来,难道丢了不成。”赌道人挥了挥手,说道:“这破烂玩意对我也无甚用,拿着吧。” 赌道人将之称为‘破烂’,许恒却觉此物贵重,不过话已至此,也只能够收了下来,再与身旁几人一一道别。 许恒与赌道人的交谈,几人在旁都有听着,心中惊诧疑惑且先不谈,见此情形符希玄便先拱手,说道:“恭喜道兄,预祝道兄凝煞有成。” 南宫羽和云素闻言,也是齐齐道贺,许恒还过了礼,最后才与灵均子道:“师妹,代我向师姑问好,等我凝煞有成,再到月池岛上拜会师姑。” 灵均子没有出声,一双长睫轻眨了眨,似在等待许恒接着说些什么。 许恒见状不禁一笑,这才说道:“等我凝煞有成,再到月池岛上看你。” 灵均子终于开心起来,答应道:“师兄可别再食言了。” “我可没有食言之意。”许恒摆了摆手,又将腰间袋子摘下,放到灵均子的手中,笑道:“还请师妹替我照顾此兽。” “走了。” …… 赌道人见许恒终于事了,也不多说废话,大袖猛地一挥,许恒只觉天旋地转,缓过神来,却已到了不知哪处海面,全然没有丝毫相似之景了。 许恒本道已是朝着九幽而去,正想该是什么情景,却见只是换了地界,心中不由有些疑惑。 但许恒是知趣之人,见着赌道人没解释之意,便也不去多问,静静等了片息,忽地心中一动。 他察觉四周并不浓郁的灵机,似乎变得活跃起来,而且开始朝着两人身前汇聚,渐渐凝为一个人影,并在三两刹那之间,变得有血有肉、纤毫毕现。 许恒心中闪过一个词:“分神显化?” 道书中说,若是修炼到了出神入窍的境界,便能分出神识,借助法力、符箓、法器,甚至直接汇聚天地灵气,化作一具身外化身,这就是所谓的分神显化。 这灵机凝聚的情形,显然与分神显化的特征无异。 许恒见过乔师的分神,可能还见过其他高人的分神,只是修为太低,分辨不清,但是这一过程,却是真的首次见到。 他精神一振,认真去瞧,但是无论怎么去看,灵机似乎就是简简单单汇聚而来,便化作一个白发道人,手上甚至还有一柄拂尘,轻轻挥动甩锅,搭在臂弯之上,大方行了一礼,言道: “贫道苍渊子,见过真空大仙。” “苍渊?”许恒心中一动。 “苍渊?”赌道人摸摸下巴,疑道:“你瞧起来倒是面熟,可是曾与道爷见过?” 苍渊真人闻言也不着恼,面上反而露出微笑,说道:“一千年前,晚辈曾与前辈对赌,侥幸胜了一局。” “是么?似乎有些印象……”赌道人摸了摸下巴,问道:“从方才起,你的神识就在一旁窥觑,莫非是想与我再赌一局?” “你知道,道爷从不与寻常人赌第二次。” “前辈误会。”苍渊真人摇头道:“晚辈只是察觉,太和会渊海力大阵被陨星突破,忧心引起生灵涂炭,这才分神前往探查,却没想到原是前辈当面。” 赌道人哦了一声,问道:“那又为何跟了上来?” 许恒莫名觉得,苍渊真人似乎有一刹那的沉默,接着才道:“晚辈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是否冒昧。” “请教?”赌道人嘿然一笑,说道:“见了道爷,想要请教问题的,倒是头回见到……” “看你也与道爷有些缘法,你问吧,不过答与不答,道爷却不保证。” “谢前辈。”苍渊真人拱手一礼,认真问道:“晚辈想问,下乘道基,五品金丹,究竟有无可能炼就仙阳?” “仙阳?”许恒心中一震。 练炁玄光,凝煞炼罡,龙虎金丹,出神入窍,得道仙阳,脱劫不朽! 此乃道书明言之路,可是许恒修行至今,至多只对金丹之前的修行,可算颇为了然,余者细想,只觉云山雾绕,不甚了了。 他知道好高骛远,不是善事,知见之障,也绝不是虚言,可是听闻至此,心中仍是激荡,不由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赌道人没去留意许恒,也或许并不在意他听,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下乘道基,五品金丹,还能炼就仙阳的,道爷修炼这么久来,倒是真没见过。” 苍渊真人面不改色,搭在臂弯之上的拂尘却是动了一动,片息才道:“真无望么?” 赌道人呵呵一笑,反问道:“下乘道基,你能结成五品金丹,五品金丹,伱能修至炼虚大成,能不能炼就仙阳,何必还来问我呢?” 苍渊真人心中一震。 “好了。”赌道人不耐烦道:“问完了未?道爷可非闲人一个。” “晚辈搅扰,这就告辞了。”苍渊真人深深一礼,最后又朝许恒瞧了一眼,说道:“小友若是有暇,可到太和宗中做客。” 言罢,又与赌道人道了一声谢前辈,便见灵机一散,身形消失在了此间。 赌道人喃喃道:“太和道统的传人……有点意思。” 一位‘炼虚大成’的真人,与一位道行不知多么高的‘散仙’交谈,许恒全程在旁听着,直觉只道收获巨大,细想又似一无所得,心中实在有些难耐,略微沉默了会,还是不禁问道:“敢问大仙,究竟何谓仙阳?” 赌道人瞧了许恒一眼,不由哈哈大笑。 “仙阳非阳,乃是长生之果,炼就仙阳,方成不死之根……” 许恒仍觉云里雾里,只是下意识道:“长生之果,不死之根?” “哼。”赌道人轻哼一声,说道:“说了量你小子也绝难懂,我看还是老实修行为妙。” 许恒知道是如赌道人所言,修行到了这等境界,确实不是他这等才在大道途上起了个步的小修能够理解的,否则门中师长道藏,自然会有教导详说,又何必去向外人问询。 心中失望当然难免,许恒也是不禁摇了摇头,才将心绪杂念拂去,答道:“是,晚辈知晓。” 这时赌道人反而有些讶异,回过首来瞧了许恒一眼。 “定性倒是上佳,如此修成金丹之时,……嗯,想来至少三品是大有可能了。”赌道人想着,却是撇了撇嘴。 “一品三品六九品,也和道爷无甚关系,快些把这小子送去九幽,还有闲暇寻个对手赌上一局。” 思定,赌道人也不与许恒多说,兀地喝了一声:“走也!”便把大袖扬起。 许恒只见他衣袍上的龙章凤箓、风云雷纹,竟是飞旋起来,紧接着便是天地斗转。 第132章 九幽 第132章 九幽 虚危无阳,纯阴之地,是谓九幽。 半空之中,乌光晃过,便有两道身影出现在了此间。 许恒定了定神,目光四扫,上望只见天无大日,霾霾无光,无处不是阴风飒飒,黑雾漫漫;下望则觉大地阴沉,势多崎岖,目光扫过,山不生草,峰不插天,谷深似渊,洞幽无底,岭不行云,涧不流水…… 整片天地,似乎没有丝毫‘生机’可言,许恒甚至觉得,自己身处于此,却与一切都是格格不入。 而这绝非错觉,许恒已经清晰感到自己的身躯,有了些许不适之感,忙将诸窍闭了,暂时中断了所有内外交汇,这才觉得舒服些许。 许恒不由自言问道:“这就是九幽阴世?” “九幽是九幽,阴世是阴世。”赌道人却道:“九幽阴世,虽是一体,但又不是一个概念。算了,和你小子说了也没用。” “总之这九幽么,没有你想的那些东西……天生的阴魂鬼怪倒多得很,就是能叫老道觉得棘手的鬼皇鬼帝,也不是没有。” “如此厉害?”许恒微怔,赌道人何等高人,能叫他也觉得棘手,这鬼皇鬼帝该是何等凶威? 赌道人哼哼一笑:“放心,凭你本事,也招惹不到那等鬼怪。” 说着,又瞧了许恒一眼,“不过你倒聪明,在这九幽之中,生人若是孔窍大开,生机便会渐渐流逝,而且阳气外显,也会引来阴魂鬼怪环伺。” “什么?”许恒暗暗心惊,还好自己功成三昧火,又修出了真力在身,对于身躯的细微变化十分敏锐,这才没有犯了此错。 可他不可能做到久闭孔窍,又该如何在这九幽之中生存? 这与修为高低,身躯强弱都无关系,修行人即使不食五谷,也要‘餐风饮露,食气养生’才能维持生机,久闭孔窍又岂是生人能够做到的? 赌道人似乎看出许恒心中疑惑,嘿嘿笑道:“放心,道爷既然带你到了九幽来,当然不会撒手不管。” 说着,他从掌心翻出一粒黑坨坨仿佛泥丸,上有六个孔窍的丹丸,吩咐道:“把这丹丸吃了,就能吐纳九幽之气,不过阳气外显么,就要看你自己是否收敛得了了。” 许恒接在手中瞧了一眼,看不出来什么玄妙,直接吞入口中,却是发觉此丸顺行而下,直到腹中停妥,也没丝毫释放药力之兆。 许恒想了一想,尝试放开诸窍,恢复内外交汇,便觉九幽之气被自己纳入体内,瞬间便被那粒丹丸吸入其中,旋即才有道道清气从那六窍之中释放出来,顿时叫他精神一振,直觉身躯活力比起平时,都要旺盛几分。 “走罢。” 赌道人对于丹丸的功效,自是了然于心,见到许恒服下,也不多说废话,便带着他穿梭幽雾疾行而去,没过多久,便见有座山岭闯入视界。 相比阳世的名山,这座山岭不算高峻,不过怪岩横生,地势崎岖,倒是颇具气势。 而且山中阴风惨雾更渗,一眼望去便能见得,有些鬼影出入其中,皆是奇形怪状,模样殊骇……与许恒到过的北阴山,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阴森犹在其上。 “到了。”赌道人目光在山中一扫,喝道:“此山之中就有玄冥阴煞,自寻去吧。”就把许恒一推。 许恒只觉一股不可抗的力道袭来,却‘轻轻’把他从云头之上推下,朝着山岭坠落下去。 许恒下意识运转法力托起身形,回头一望,却见赌道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这?”许恒正愕然时,忽觉手背有些灼痛之感,于是抬手一看,却见一道符箓从他手背之上浮现出来。 “激发符箓,默诵其名,一刻三息,即可回返阳世……吗?”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将手掌放了下来,似乎因他转开注意,那道符箓便渐渐隐去了模样。 既有回返阳世之法,他也没了什么后顾之忧,许恒心思顿时放到了眼前:“此山之中,就有玄冥阴煞?” 他想了一想,暗暗掐了一道法诀在手,这才轻轻一甩衣摆,朝着山岭之中降去。 山间幽雾甚浓,阴阴惨惨渗人非常,许恒略略转了一圈,一时有些没有头绪。 他在道书之中,学过在地底深处,找寻玄冥阴煞的法门,但是在这九幽阴山之中,却是似乎无从施展。 许恒微微皱了皱眉,沉思起来,这时忽然有头鬼怪,飘过他的身边,却是顿了一顿,竟是转过身来。 这鬼怪形不似人,不似兽,不似禽,长得乱七八糟,偏偏倒有几分骇人,转过了身正对许恒,他便莫名觉得,这头鬼怪,正在‘嗅’着自己身上气息。 “是因为我的气息,与寻常的阴魂鬼怪不同?还是因为离得太近,阳气还是遮掩不住?” 许恒念头转过,不等那头鬼怪有发难之兆,忽然一道法力席卷而出,便将这头鬼怪击散了去。 赌道人说,这些阴魂、鬼怪,不是逝者亡魂,而是自九幽阴气之中诞生出来的,多数浑浑噩噩,也无灵智可言,打散了去也是化作阴气,不定何时又会凝聚出来,许恒自然没有什么负担之念。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动手,幽雾之中陡然传来一声尖啸,许恒目光望去,发觉有头阴魂离得颇近,似乎是被他的纯阳法力隔空灼伤了,发出异常凄厉的声音。 这声音穿透幽雾,其中却忽然传来阵阵应和之声,只片息间,许恒便发觉许多阴魂鬼怪围绕了过来。 “嗯?”许恒念头一动,忽然不惊反喜。 他忽然想起来玄冥阴煞的性质,对于这些阴魂、鬼怪而言,应当算是最佳养料。 如此想来,这座山岭之中,阴魂鬼怪如此密集,要么是被此间浓郁的阴气、甚至就是玄冥阴煞吸引而来,要么索性就是从中诞生出来。 那么反过来推断,是否寻得阴魂鬼怪最为聚集之处,就能寻得玄冥阴煞的所在呢? 群鬼环伺之下,许恒似乎全无所觉,面上反而露出微微笑意。 第133章 玄冥阴煞 第133章 玄冥阴煞 幽雾之中,群鬼环伺,阵阵嘶吼嚎叫传至耳中。 许恒身躯微微一动,忽将许久未用的破邪法炁使了出来,只见一点炽烈阳气离体飞出,化作一道风暴朝着四面卷去。 这破邪法炁专为斩杀阴、邪、灵、鬼而生,对于此些之属,皆有莫大克制之力,此时施展出来自是无往不利。 只是一卷,不仅将这些阴魂鬼怪一扫而尽,甚至连左近幽雾都涤荡过了一般,少了几分渗人之意。 不过如此炽烈的阳气,在这幽世之中显然就如夜中火炬,恐怕百里之外都能‘瞧’得清清楚楚,扫尽了左近阴鬼,更远之处又有凄厉之声遥遥传来。 许恒皱了皱眉,扫尽左近阴鬼,便把破邪法炁召回,却是忽然察觉这道法炁,望去似乎变得浑厚了许多。 他念头一转,将破邪法炁收归体内细细体察,发觉竟是直接增厚了小半有余! 这门破邪法炁,内蕴阴阳变化之理,是许恒选择了种入内天地的根本法术之一,平日里也没少了修行,进境却也说不上如何之快。 没想只是炼化了些阴魂鬼怪,居然能有这么大的进展,许恒略略一算,恐怕省却了有一二年的苦功,不禁有些欣喜。 “看来这门破邪法炁的精髓,还是在‘转阴炼阳’四字之上,单靠苦修实是不得其法,还是需得斩杀阴邪灵鬼,才能突飞猛进,甚至修炼到大成之境。” 九为阳数之极,破邪法炁的内炼也分九重,只有积蓄到了一定程度,才能有所突破,修炼出更多的变化来。 炼化这些阴魂鬼怪之后,许恒隐隐觉得自己的破邪法炁,已经接近触摸到了第二重的门槛,心中顿时十分意动。 许恒一身法术之中,只有‘丙火焰风术’的内炼较为纯粹,只需要以火性养炼就可不断精进,所以修炼到了二重境界,除此之外都还处于停滞。 虽然法术的内炼境界,不能完全代表什么,譬如他的火遁之术,总共也只有四重境界,但是高深之处,却是许多法术都不能比拟的。 但是能把一门根本法术精进自是好的,许恒不禁动了念头,想要借这密集的阴魂鬼怪,将破邪法炁好生修炼一番,不过最终还是按捺下来。 “还是不能颠置本末……顺利寻得玄冥阴煞,凝煞有成之后,再来思索修炼法术不迟。” 许恒思定,掐了一个隐身术,又把真力运起,死死锁住阳和之气,便消失在幽雾之中,不去管那阴魂鬼怪扑了个空,自取了张符纸出来,以指绘上通幽符箓,随后轻轻一拍,道了声:“去。” 这通幽符纸受了法力,顿时飘飘荡荡飞起,没头苍蝇也似兜了几圈,才终于寻得一个方向飞去,许恒隐身跟随在后,飞出了有十数里后,发现符纸飘飘停落在了一处山坳之间。 许恒落下探查一番,发觉只是一处阴气沉积之所,阴鬼倒是汇聚不少,玄冥阴煞却是毫无影踪。 他也不觉失落,在这九幽之处,处处都是阳世难得一见的阴穴,哪有那么轻易便能如愿以偿? 寻错了目的,他便换个地界,再把通幽符祭起继续去寻,接连几次之后,忽然发现通幽符停落下来,前方阴气竟浓郁的超乎想象,无处不在的幽雾更是凝结成了实质一般。 即使许恒目力如炬,闯入其中也绝难能视雾,他往里面寻了数千丈远一无所得,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在这九幽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凶险禁地,像这种不同寻常,却又瞧不出来是何缘由的地界,照理是该避开为妙,可是许恒欲寻玄冥阴煞,却是不可避免需要探索。 他想了想,决意再往深处探索一些距离,若仍一无所获便原路返回,再看是换个方向,还是绕上一圈去寻。 思定之后,速度反而快了许多,飞了约有十七八里过后,许恒耳廓忽然微微一动,似乎听见有些杂乱的嘶吼之声隐隐传来。 “这是?”许恒心中一动,暗暗掐起法诀在手,飞往声音传来之处,拨开幽雾往下一瞧,心中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下方竟有一座营地!那营地中,鬼影绰绰,竟是不同先前所见各种模样、稀奇古怪,而是长有头颅、四肢,有的还隐隐生出了些五官形状,更有甚者,竟还披着甲胄,手持刀兵! “鬼兵?军营?难道还有鬼将,鬼王不成?”许恒心中微沉。 从赌道人的话中,不能猜测的到,这九幽之中定有生出了智慧的鬼怪,只是许恒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快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更不妙的是,这座鬼营,围着一处深邃洞穴而建,而这处洞穴之中,却有阵阵黑气不断冒了出来。 这黑气,瞧去性质阴凛,还有一种玄玄幽深,冥冥虚危的特殊味道,岂不正是许恒正在寻找的玄冥阴煞! 许恒轻轻虚了口气,为了玄冥阴煞,他才来到九幽之中,绝不可能就此放弃,那么要与这些鬼兵,甚至可能存在……或者说必然存在的‘首领’冲突么? 许恒不禁皱起眉头,这九幽之中的鬼皇鬼帝,甚至能叫赌道人都说感到棘手。 他倒不觉得这些鬼兵的首领,能有这般恐怖,但是这些鬼物,毕竟不是阳世的修行人,究竟会有多么难缠,根本无从判断,直接冲突显然是不成的。 甚至许恒都有些不愿意,轻易出手试探。 “与其去冒此险,不如想个法子绕了过去,直接潜入煞穴之中。” 许恒想到此处,心中忽然一动,探手在袖中找了一找,却是取了一张泛着黄色光华的道术符箓出来。 “土遁术……”许恒目光一亮:“符道友啊符道友,若真如我所料的话,贫道此番可是承你情了!” 许恒五指一拢,将符箓收在掌心,果断回首离开了这鬼营上空,到了约莫一里之外,便把土遁符箓激发,化作一道黄光裹起其身,朝着地面一钻! 果然,这九幽中的土地虽与阳世不同,都是灰白、漆黑之色,但是终究不脱土行,遇到土遁术的黄光,顿时如水一般分化开来。 许恒心中长笑一声,径直朝下深入到了数千丈的地底,才寻着记忆的方向遁了过去。 未久,忽然视线一阔,许恒已是钻入了一条长长甬道之中,无穷阴凛煞气翻腾着,冲涌而过,吹在许恒体肤之上,竟叫他凝煞过后的躯体,都有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这股寒意,不是冷冽、冰寒之意,而是一种与‘生机’截然迥异的感觉,似乎生人进入九幽的那种不适之感翻了数倍一般。 然而许恒却是不惊反喜,因为这代表的,正是玄冥阴煞独一无二的性质。 他已瞒天过海,进入了玄冥阴煞的煞穴之中! 而且这玄冥阴煞,真是充足无比,比之许恒见过的任何一道地煞,都要浓郁数倍不止,许恒甚至感觉,即使他的法力再翻一番,在此凝煞也是绰绰有余。 “不枉我往九幽之中走这一遭。” 许恒深深吸了口气,他为寻找地煞,虽然不算历经艰辛,但是离山至今,也已近两年了,终于在此时此刻,见到了凝煞之望。 第134章 冥冥虚危之气 第134章 冥冥虚危之气 九幽中无日月轮转之说,时间流逝似乎只在自己心间。 许恒缓缓收了行功,出得定中掐诀一算,原来他已来到九幽,足足一百二十六日了。 回想一百二十六日的修行,可实在并不简单,因为九幽之中根本不是修行之地。 尤其那些幽冥阴气,与阳世中的各种阴属灵机,虽然有些相近之处,但是似乎缺少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显得死气沉沉,即使许恒修炼法力需要阴阳合质,也不敢贸然取用。 好在修行用度,一直都是许恒最为重视的部分,准备了许多阴华丹在身,才不至于为此所困。 至于阳属灵机,幽世当中自是无觅之处,好在能以紫阳炉焚烧灵石得来,许恒为此不得以借用了戴志凌玉佩中的大量灵石,终于将自身法力,重新修炼到了进无可进的境界。 至于凝炼法力,他更从没落下功夫,自然不会因为法力增长,便有什么根基不稳的弊症。 也就是说,许恒已经做足了合煞前的所有准备……不,还差一步,才算万事俱备。 煞穴之中,许恒突然抬手摄来一道玄冥阴煞,默默注视片刻,眸中幽色仿佛渊光。 他的法力虽然是以纯阳为表,但实际上还是阴阳为本,修炼之时也是阴阳二气、等质相合,所以在凝煞这一关上,自然不可能是直接将法力与阴煞相合。 《上应真阳宝箓》不会有此疏漏,明确叙说了两种凝煞之法。 一者,通过独特的法门,先以庞大精纯的阴煞,大幅提升法力修为,再在有所成就之后,汲取大量阳气合质。 这是水磨功夫,汲取阳气合质的过程,也是精炼法力的修行,待到恢复阴阳等质之时,也就算是凝煞大成了。 二者,是在合凝煞气之时,借助这一过程,彻底悟彻由阴到阳的变化,由此在凝煞过程之中,始终保持阴阳等质,如此凝煞有成之后,也能免去大量精炼法力的苦功,甚至一举凝煞大成! 许恒当然选择后者! 且不提第一种方法,合质过程中的法力是否虚弱?耗费的时间是否更多?大成以后功底是否有些细微差距?这些统统都非关键所在! 至关紧要的是,能否在凝煞一关之上,悟彻由阴到阳的变化,进而提高对于阴阳的理解,甚至为他在炼罡之时,明悟由阳转阴,乃至阴阳合和、循环生发的道理,打下夯实的基础。 这对许恒日后道途产生的裨益,是难以想象的。 当然若是作此选择,也会平添一大难关,但是许恒矢志大道,怎么可能因此畏惧? 何况在这难关之上,他也可以通过内景‘炼假成真’,去做无数次的尝试! 许恒五指轻轻拢起,将玄冥阴煞握在掌心,旋即双睑微微垂下,心神已经入了内景之中,身躯却如化作石像了般,定定坐在原处,即使煞气来回冲涌,仍是动也不动分毫。 他这一坐,便又是年月不知,直到某一时刻,终于双目一睁,面上若有所思。 内景中的推演,其实大体都如他的预期,但在过程之中,还是发生了些意料外的变化。 许恒默默想道:“玄冥阴煞,死生变化么?” 玄冥阴煞与九阴真煞,同是世间第一等的阴煞,相互之间有许多相似,也有许多差异,但这多是体现在细枝末节之处。 唯一殊为迥异的是,玄冥阴煞之中,有种冥冥虚危之气……通俗的讲,就是死气、冥气。 按许恒的理解,万事万物莫不分阴阳,死生也是阴阳,也可互相转变,由阴可以入阳,由死也可化生。 可在内景推演之中,在这一步骤上他却屡屡碰壁,始终不能做到由死化生,以至于功行不得圆满。 “是因内景之中,毕竟不是真正身躯,所以不能体悟死生变化?可是肉身凝煞的推演,并无此等碍难,难道说……” 许恒沉思道:“炼假之法,避开了修行上的许多劫难,所以也会变得更加艰难么?” 许恒越想越觉,恐怕不无道理。 他本也是慧根不浅之人,修道习法常常一点就通,而由阴质到阳质的转变,不同由阳入阴,是他从修炼《上应真阳宝箓》之始,就已开始有所接触的道理。 许恒自认为,即使不以内景推演,直接开始合凝煞气,他也是有极大把握做到的。 可是实际上在内景推演之中,他还是在第二次才做到了此事,至于死生变化更是一无所得。 许恒想到此处,已经绝了再以内景,推演死生变化之念。 无论他的想法究竟是否为真,但是一念至此,何必还要再去求索? 难道不将一切变化都推演圆满,他就不敢开始合煞?难道不借内景,就会一无所成?那许恒还修什么道? 许恒长长吐出一气,双睑阖了又开,眸中已是神光熠熠,陡地掐起法诀一召,便有大量玄冥阴煞如云涌至,紧紧萦绕着他周身不散,望去竟似结成了个深邃漆黑的大茧一般。 玄冥阴煞之中,许恒却没急着将这些阴煞一气尽纳。 虽然这九幽中的玄冥阴煞,实在是一等一的品质,但是许恒仍以《上应真阳宝箓》中的法门,从中抽出一道最为菁纯的煞气摄入体内,这才开始尝试与自身法力相合。 无论这个过程是否存在意义,但是不疾不徐,灵台澄澈,才是符合道门之士修行的心境。 而且合凝煞气的过程,也确不能有所差池,否则留下隐患,那定然是许恒不愿承受的后果。 许恒摄了一道玄冥阴煞入体,便是许久不曾动弹,足足过了有半个时辰,才又起了法诀,再次摄来一道阴煞。 这个间隔,是他算定了的,对于许恒而言,如此循序渐进,始终保持阴阳等质便非难事。 随着道道阴煞入体,他的修为法力,也开始有了极明显的增长,只是伴随这一过程,他面上却也开始退去血色,如玉般的体肤之下,竟也渐渐泛起青白而来。 第135章 凝煞 第135章 凝煞 修行的日子,无甚可以记录,每日都是水磨功夫。 许恒有条不紊,按照《上应真阳宝箓》中的法门,将玄冥阴煞与法力相合,短短三个月的功夫,法力已经增长了一倍有余。 虽说起步之时,也是最易大幅增长法力的阶段,但是即使之后速度有所缓滞,凝煞大成后,法力恐怕也能翻上十数倍有余。 上乘道法、雄浑根基、一等地煞,这些寻常修行人无法企及的条件相合,显然正孕育出难以估量的功果。 但前提是,他能够顺利渡过眼前的关隘。 此时此刻,许恒浑身已是一片青白,体肤虽不至于衰败枯朽,却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之中。 三个月间,许恒汲取了大量玄冥阴煞,法力水涨船高之余,身躯中也积郁了许多冥气。 许恒一直以强大的体魄,抵抗着冥气对生机的侵蚀,甚至尝试借助真力,想要将冥气炼化,可惜至始至终,竟然没有丝毫进展。 许恒知晓,自己定是走岔了路,若再如此下去,短时间内可能凭借体魄、真力,能够压制得住冥气,但是不能将之化去,迟早都会彻底爆发出来。 与其待到根深蒂固、无力回天,不如趁着还未积重之时,果断作出改变。 因此,许恒放开了抵抗,仍由冥气渗入到身躯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渐渐的,许恒感到自己原本强大的体魄,开始失去活力,气血不再汹涌澎湃,五脏六腑尽皆沉寂…… 他似乎置身无与伦比的寒冷之中,生机已经开始冻绝,甚至神驻其中,都开始有了衰弱之兆,法力运转之时,也有些凝滞起来。 人的精、气、神,从来都是互相依存,一者衰弱下去,定然拖累其它两者。 毫无疑问,若再如此这么下去,许恒不仅会流逝生机、亏缺根本,凝煞也有可能功亏一篑。 然而,在这似乎每时每刻,都在不可避免地往深渊滑落的境地中,许恒却将身神、法力、地煞、乃至煞穴、九幽,一切外物都化为了真空。 不动不摇,不忧不惧,不思不想,谓之大定,心不动念,无来无去,不出不入,则得自然常住。 许恒还记得,他在太光山时,曾听凌灵秀说,门中有位师兄,能够常住胎息,因此功至三十六重,筑成了上上乘的根基。 其实许恒在修成玄光的前夕,也终于证得了胎息常住。 即使法力有成之后,似乎没了常入胎息的必要,繁重的功课,也确实叫人难以抽身,但是许恒仍会偶尔进入胎息。 不为求得任何好处,甚至不为对于这种玄妙境界,只是有时神气归根、自然止念,便会进入其中,一如此时此刻。 许恒甚至没有想过进入胎息,只是放开了对冥气的抵抗,甚至不再想要将之炼化,而是要在顺其自然之中,去领悟这死生之变,于是便在不知不觉中,道入胎息。 正所谓,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气入神来为之生,神去离形为之死,知神气可以常生,固守虚无,以养神气,神行即气行,神住即气住—— 若欲长生,神气相住! 许恒进入胎息,似乎冥冥之中应了道法真意,体内积蓄的冥气,顿时生出了玄之又玄的变化。 冥气渗入到他身躯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却不再是侵蚀之势,而是自然融入其中,于是便有新的生机勃发出来。 如此,时间犹如星奔电迈,忽忽就是四年过去。 许恒身上的青白之色,已经完全退去,更再没有丝毫死气可言,生机之强大尤甚往昔,仿佛一座喷薄欲出的火山。 在这寂静的地底空间,他的心脏泵动之时,竟然发出一种天神击鼓似的巨响,气血哗哗流动之时,更是显现出来江河滚滚、奔流不息的气象。 死生变化这一关隘,早已被他顺利迈过,否则四年下来,早就积重难返,岂还能有这般气象。 只是迈过关隘之法,与许恒预想之中有些小小的差别。 许恒本来预计,他必须在这一过程之中,如同悟彻阴到阳的道理一般,完全掌握死生变化,才能将冥气化为生气,化为自己法力中的一种全新的‘法性’。 若真如此,许恒凝煞以后的法力,当能做到给一切‘有生’之物灌输生气,不说能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玄奇,诸如催熟草木、愈生疗伤等等,定是不在话下。 自然,也能滋养自己的生机,弥补先前被冥气侵蚀的亏空,如此才算顺利渡过这一关隘。 但实际上,许恒却并没有真正掌握死生变化,只是在胎息之中,自然而然做到了将冥气融入身躯,化为滋养生机的力量。 这当然有些可惜,不过许恒转念一想,生死二字何其之重,又怎么可能被轻易悟彻?如今渡过此关,便能顺利凝煞直到大成,已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于是他便放下杂念,将全部心神贯注到了凝煞之上。 所谓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周而复始合凝煞气的修炼,使许恒对由阴到阳的变化,体悟越来越深,维持两者等质之时,也开始变得收放自如。 他的合煞效率开始提高,纳玄冥阴煞入体也越来越快,渐渐的仿佛鲸饮一般,竟把周身百丈之内的所有玄冥阴煞吞噬一空。 煞穴中的甬道,其实就是煞气侵蚀出来的,每时每刻都有玄冥阴煞从深处冲涌出来。 以往许恒只是从中摄去部分,到是如今却似化作了无底的空洞一般,横亘在这甬道之中,截取了所有玄冥阴煞,法力修为的增长,也更突飞猛进起来。 凝煞一关所需的时间,与修行人的根基、功底息息相关。 许恒本来便是上乘道基,修行的道法也是法力浑厚一类,还先后有过几次增长根基的机缘,寻常算来恐怕需有七八载的功夫,才能完成凝煞一关。 不过并非事事都以寻常为计,许恒若将如此迅猛的势头维持下去,想来还有半到一载之内,便能一举凝煞大成。 第136章 破邪法器 第136章 破邪法器 但是天不遂人愿,亦或者说,人的一举一动,直接影响着许多事物的变化。 这日许恒正在凝煞,忽闻有些动静传来,须知此处深处地底、暗无天日,除了平日煞气冲涌,数载下来也不见有丝毫变化,始终都是寂然无声。 此时忽有动静传来,显然有些不同寻常,许恒心中有些讶异,分出神念前去探查,发现竟是两只鬼兵! 许恒念头一转,顿时料到了这两只鬼兵,恐怕正是为他而来。 这四载以来,许恒在此凝煞,虽不至于说将玄冥阴煞采之一空,但也实打实的汲取了巨量煞气,尤其近些时日,他更是直接截取了这条甬道升出的所有玄冥阴煞。 虽然照理而言,应该还有其他岔道,但是以此间玄冥阴煞的充沛,定是这个煞穴的主道之一,少了一条主道涌出的煞气,地面上那个洞穴,恐怕煞气都变得稀薄许多了吧。 那些鬼兵在那个洞穴边上围营,显然除了因为玄冥阴煞,不会再有第二个缘由,发觉煞气变得稀薄,因此下来探查,也是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许恒想到此处,还是皱了皱眉。 他此时一心只想竞全凝煞之功,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但可以预想的是,即使他避开了这次探查,甚至直接躲往煞穴的更深之处,那些鬼兵也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迟迟找不到煞气变稀薄的原因,不定还会将那,不知道是鬼将还是鬼王的首领引了出来。 许恒指尖微微一动,还是动了先行发难之念。 虽然距离凝煞大成还有不少功夫,但他如今法力也已翻了十倍有余,料想对付一个鬼兵首领,应当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瞧那鬼营规模,阵势也不似是多么骇人。 最为关键的是,若是避无可避,许恒实在不想做那被动之人,届时他若正在修行,做的水磨功夫也便罢了,要是正处于什么关口之上……那却不是许恒愿意见到的。 想到此处,许恒目光一定,心头顿时便已隐隐有了计划,认真思索片刻之后,顿时掐起一个法诀,张口吐出一点明晃晃的亮光,沿着甬道疾驰而去。 他将所有破邪法炁放了出去,化作一尊破邪力士,命它扫荡煞穴中的鬼兵,便在原处静坐等待起来。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只见那道亮光疾驰而归,其中阳气已是浑厚许多。 许恒微微吃了一惊,就这么短的功夫,破邪法炁竟是增厚了一倍有余,可见煞穴之中,究竟有多少鬼兵正在游荡。 他将破邪法炁收回内天地中,符箓种子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感到这道符箓正在渴求法力,自然不会吝啬,果然不出所料,大量法力灌注之下,符箓种子很快完成蜕变,原来这门法术已是突破到了二重。 许恒眉目轻动,又将破邪法炁放出,只见一道炽烈光芒耀起,竟把整个甬道照得透亮,仿佛这不是九幽之中,数千丈深的地底洞穴,而是阳世天光之下一般。 许恒法诀一变,又见光芒收敛,阳气凝聚起来,竟是肆意变化起来,一会化作宝镜模样,一会化作华盖,一会又化作飞剑…… 许恒目中露出喜色,破邪法炁的本质,只是一团克制阴邪的阳气,本来便能随意改变模样,但是此时他之所以做出这些变化,自然不是为了玩耍。 这是破邪法炁突破二重之后,诞生出来的全新变化,可以凝为几种不同的‘破邪法器’,每一种都有独特的妙用,比如洞照邪祟原形的宝镜,抵御阴邪诅咒的华盖,还有专破阴邪法力的飞剑…… 乔师传下的第一门法术,果然不是随意之举。 破邪法炁有了如此进展,许恒顿觉更有几分把握,眸光微微一闪,将破邪法炁化作微弱米粒的一点,握在手中之后,这才一甩大袖,沿着甬道朝上疾驰而去。 煞穴甬道多是直来直去,许恒只顾一直往高处,便绝不会迷了方向,何况他的神念也非摆设,很快拐入一条宽阔主道,朝上遁了约莫一刻,顿时就从洞穴飞出,出现在了鬼兵围营之中。 许恒的出现太过突然,而且他已动了先行发难之念,又怎会容这些鬼兵反应? 甫一现身,他便将手一张,破邪法炁猛然绽放出道道光芒,旋转着横扫过这座营地。 所过之处,无论是隐隐生出了五官形状的,还是披着甲胄,手持刀兵的鬼兵,俱如春雪遇日,发出凄厉的嚎叫,消融在光芒之中。 许恒心中更是暗赞一声,这些鬼兵都不是寻常阴鬼,其中阴气较为浓郁的,恐怕寻常玄光修士都不是对手,说来似乎不甚厉害,但是须知这处营地中的鬼兵,可实在不是少数。 然而在破邪法炁之下,这些鬼兵不仅形成不了抵抗之势,甚至还反过来,被炼化阴气增长威能。 此术果然不愧破邪之名,真是斩妖除魔的绝佳手段。 许恒见状,更是不留余手,破邪法炁横扫过去,仿佛摧枯拉朽,不过片刻便将这些鬼兵炼化了七七八八,眼看就要一扫而空,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厉啸。 “大,胆!哪里来的修道之人,竟敢袭击本将军营!” 这声音,好似人以腹语发出来的音色,沉闷非常,仿佛滚雷,而且一顿一挫,僵硬无比,更不似是生人。 许恒昂首望去,一尊生有两个头颅,四只眸中鬼火熊熊,身躯恐有十丈高下的凶厉鬼将,煽动双翼撕开幽雾,悍然袭击而来。 “不仅有灵智,竟还通晓阳世言语?” 许恒双眉微微一挑,手中破邪法炁忽然一缩,不再四射光芒,却是忽然凝成了一面宝镜。 他将手中宝镜一摇,一道镜光直射出去,落在这头鬼将身躯之上,这头鬼将来势顿时微微一僵。 许恒心中虽然讶异,却没丝毫多说废话之意,以破邪法炁宝镜定住了鬼将一瞬,顿时起袖一甩,一道旋风裹挟着十数颗火煞丸疾飞出去,直接轰在鬼将身上。 轰——! 一声震天似的巨响,在这寂静的幽世之中响起,整座山岭似乎摇了一摇。 那头鬼将顿时便被吞没在了火焰之中。 第137章 阴山道子 第137章 阴山道子 半空之中,焰浪翻涌。 许恒见那鬼将身上阴气凝厚、气势惊人,便知定然不似那些鬼兵一般弱小。 他还没有凝煞大成,不愿意动用太多法力,而且也恐怕闹出太大动静,会导致更多不必要的变化,所以一出手来,就是十几颗火煞丸,力求速战速决。 那鬼将定也没有想到,许恒出手如此雷厉,被破邪法炁所化的宝镜一定,瞬间便被火煞丸正面轰中。 火光洞穿幽雾,辉耀不知几远,仿佛这亘古幽冥之中,竟是骤然升起煌煌天日一般。 通常而言,火者炽烈,便不乏有克制阴邪之能,何况许恒法性纯阳,对于这些阴邪鬼物更是无比致命。 火煞丸乃是许恒抽取火煞,合以自身真火炼成,顿时便叫这头鬼将受了重创。 它于火焰之中,发出凄厉啸声,震得焰浪大起大伏,似乎还在极力挣扎着,想要冲破火焰脱身出来。 但是许恒又怎可能坐视,遥遥伸出单掌,朝着火焰虚虚一握! 半空中的火势,顿时越发猛烈起来,似有道道符箓在焰光之中诞生而出。 这道道符箓,不归于道门法箓、五行法箓的任何一种,但在细微之处,又有些许是而非,表露着古老的雅韵,仿佛是在不知多么久远的岁月,仙圣、神明书写于天地之中的一种神秘文字。 在这些符箓显现之时,焰浪的起伏猛然停息,连其中的嘶吼咆哮之声也渐渐归于平静。 不是那头鬼将停止了挣扎,而是它已经被彻底封印,直至被完全炼化,都不会再掀起任何风浪。 许恒目视空中火焰,片刻之后,握着的手终于微微一松,便见火焰开散肆流,又被九幽中的无穷阴气磨灭,只是其中厉鬼已经完全不见了影踪。 许恒并不意外,因为当这鬼将被他禁在火中炼化之时,就已注定了连飞灰都不会有分毫存余,倒是忽然起意一试手段,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九火焚天大禁! 伴随道法造诣上的日益精进,对于乔师传下的许多上乘道术,许恒终于渐渐触摸到了些许门槛,只是苦于法力修为之限,尚且停留在了体悟阶段。 这其中,九火焚天大禁,这门许恒期许已久的强大禁法,自然是许恒参习的重点。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他甚至还未将这门禁法,正式修炼有成,只是将些许领悟运用到了自身火法之中,竟便有了如此神妙。 “看来凝煞大成之后,便能将修炼九火焚天大禁提上章程了。” 许恒念头一转,还是回到了凝煞之上,说来说去还是修行为本,如今他离凝煞大成只有半步之遥,实在不愿再作耽搁,放出破邪法炁又将营中残余的少许荡灭,顿时将身一折,朝着地面洞穴遁回。 回到煞穴之中,许恒也不再往原处返去,索性顺着主道直落而下,直到千余丈深,却正是个岔口汇集之处,三四道玄冥阴煞从中涌出,在此对冲激荡,最后才有部分朝上腾起。 此处煞气聚积,原比它处浓郁数倍,只是阴煞对冲不休,对于修行恐怕有些影响。 不过许恒却无此忧,四五载的凝煞功夫,他对玄冥阴煞已是熟悉至极,当即决定在此继续凝煞。 他回望一眼,已不能够直视洞口,但还是起了法诀一指,飞出数十张符纸,纷纷顺着煞气升腾,一一落在洞壁之上,这才打坐入定,再次开始修炼。 …… 修行之中,光阴如梭,晃眼又是半载过去。 自从许恒扫灭威胁,煞穴洞口外就只余下一座空营冷冷清清。 因为洞穴中冒出的煞气少了许多,甚至都没多少阴魂汇聚而来,倒是恢复了几分九幽中最常见的死寂。 但这落在有些人的眼中,才是最不寻常之景。 这日九幽之中,阴气似乎跌落到了谷底。 此时许恒若不是在修行之中,只需略略一算,便知道这天是丰朝一个颇为隆重的节日,叫作‘至阳节’,也就是世间阳气最为旺盛的日子。 只是没有想到,九幽原来竟也受此影响,不仅阴气衰微,就连漫空阴风幽雾,都似稀薄了数分。 因此远远便可见得,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遁空而来,细瞧两者虽然面色苍白,但是体肤之下,仍可隐隐见得血色,竟然都是生人!而那一黑一白,原来正是衣袍颜色。 两人目标明确,来到山岭中便直奔煞穴,到了鬼兵大营之上,发觉有些不对,挥开幽雾一瞧,顿时齐齐吃了一惊。 “坏也。”黑袍人声音一沉,不敢落下身形,却把法决掐起,瞳中泛起幽幽光芒,在鬼兵大营中扫了一遍,发觉营中鬼影只有三三两两,还都只是寻常阴魂,又往洞穴之中去望,发觉阴煞稀薄,心中更是凉了几分。 偏偏这时白袍人还贸然叫道:“师兄,不是说此处有鬼将值守么?怎得兵营如此空虚?” 黑袍人面色变了变,谨慎防备片刻,发觉没有敌人冒了出来,这才训斥道:“蠢货,这还看不出来,此处鬼兵鬼将,恐怕都已被人杀死……或者拿去了。” “什么?”白袍人怔了一怔,下意识道:“难道是汤师兄?” “我也恐怕如此。”黑袍人道:“阴师兄在阴山大会上,夺了汤权的位子,他又怎么可能甘心?” “这。”白袍人吞吞吐吐道:“但这幽世中的产业,都是门中所有,只是赐给阴山道子管理,汤师兄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可能从中作梗吧。” “可若不是汤权,又还能是谁人?”黑袍人也有些怀疑,只是想不出来其它可能,“总之此事……” 他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你现在速速返去,将这里的事报予阴师兄知晓。” “是。”白袍人答应下来,又问道:“那师兄呢?” 黑袍人不耐烦道:“阴师兄亲自吩咐下来,要取玄冥阴煞养炼道兵,虽然出了意外状况,但我们也不能直接放弃。” “你自前去报信,我在此处小心探查一番。” 第138章 数十万里云外路,终跃九霄去凡形 第138章 数十万里云外路,终跃九霄去凡形 白袍人匆匆离去,黑袍人心中的紧迫却没放了下来。 这里毕竟不是宗门开辟的‘阴山’,而是危机四伏的幽冥大地,不是以他的本领能够肆意来去的。 要不是趁着至阳节前后,九幽之中阴气衰微,许多厉害鬼物都蛰伏了起来的时机,恐怕他都难以从阴山来到此处。 偏偏此间情形如此诡异,也不知晓自己究竟能否安然等到阴师兄的到来。 不,不仅如此,还要在他到来之前做成一些事……至少探明此间情形,否则以那一位的性情之暴戾,自己绝难落得了好。 他把法袍上的防护提前激发,又握了一枚骨符在手,这才隐匿好了身形,缓缓落到鬼兵大营之中。 没有遭到袭击,黑袍人没敢松一口气,又在大营之中仔细探查了一遍,却没发现任何线索,好似此间鬼兵鬼将,竟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他在营中转了数遍没有发现,这才到了煞穴边上,往里望去只觉幽似无底,等了半天才有些许玄冥阴煞冒了出来。 靠这点玄冥阴煞,想采足养炼道兵之用,莫说趁着至阳节前后,就是呆上半载功夫也未必能成。 他发现实在别无它法了,只好飞身进入洞穴,沿着主道向下探索。 谨慎起见,他的速度并不算快,不过因为直上直下,又没什么阻拦,不用多久已是下了数百丈去,渐渐发觉玄冥阴煞浓郁起来。 只是这玄冥阴煞,却被什么东西束缚着般,只有极少部分能够挣脱,或者说满溢出去,这种情形无疑极不寻常,而且并不似是有人正在收取,倒更像是…… “难道下面有人正在凝煞?” 黑袍人心中微微一惊,难道是门中真传?恐怕还要颇为有名的那几位,才有如此功底,能够合以玄冥阴煞吧? 不过再一转念,他反而松了口气。怙幽洞等级森严!六位阴山道子,能够号命所有寻常门人,所以才会有他这种依附之人。 而真传弟子,虽然不算寻常门人,但也不能触犯阴山道子的威严。 这道玄冥阴煞,乃是阴师兄登位阴山道子后,门中赐下的奖赏之一,即使真传弟子,也绝不能盗取,要真计较起来,怙幽洞的门规可并不是没有处置过真传! 想到此处,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种病态的兴奋,一时谨慎都抛在了脑后,竟然朝下疾落,片息便是六七百丈,忽然到了一个颇为宽阔的空室之中。 这空室之中,玄冥阴煞浓郁得似要滴出水般,以至于什么也瞧不清,他正摸索前行,忽然耳旁听得有道哗哗之声越来越近,正觉疑惑之时,那声已经到了眼前。 他面色微微一变,还没反应得及,已经有道沛然巨力冲涌过来,落在他的身上,法衣顿时闪起灵光,防护激发出来,却不能叫他脱身。 他只觉得自己似被巨浪卷起,直直推出十几丈远,忽地撞在洞壁之上,仿佛狂澜拍岸,便将他也拍在其上,身上灵光顿时爆闪起来。 “这究竟是?” 天旋地转之中,他只觉得自己又被巨力裹起,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扯了过去,想要施法挣脱,可是法力还没搬运起来,那道巨力忽又倒卷回来,重现排山倒海之势,狠狠将他拍在洞壁之上。 这次灵光再也抵挡不住,陡然破散开来,巨力激荡之下席卷浑身,顿时一口精血抑制不住喷了出来。 “完了。”他心中咯噔一声,生人行走九幽,便如履临深渊,生机一泻便如奔洪,这口精血喷了出去,果然肉身便再闭不住窍,顿时有了崩散之势。 可更让他绝望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又是死在什么手段之下? 不知是否回光返照,此时生机一泻千里,他的精神竟然反而清明起来。 他感到自己破袋似的身躯又被巨力扯起,朝着某处涌去,紧接巨力又忽倒卷回来,再把他拍在洞壁之上,再又卷了起来…… 原来自己真似被海浪卷着一般来回拖动?那这‘海浪’究竟又是怎么形成的? 他微微睁大了双目,瞳中泛起幽幽光芒,竟在此时开了法目,终于隐隐约约,望见空室之中,有一道人神态平静,盘膝而坐。 他纳新之时,便似打开一个无底空洞,巨量玄冥阴煞驰聚,源源不断涌入其身中,吐故之时,又把聚积在他周身的玄冥阴煞推移开来。 一吐一纳之间,似与玄冥阴煞产生了冥冥之中的共鸣,于是便有一股仿佛能够掀天揭地、排山倒海的力量,一收一放,一收一放,搅动狂澜! “哈哈哈哈哈哈!”他想发出笑声,只是身体已不允许,于是只能在心中狂笑:“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只是一个道人在这煞穴中凝煞,一嘘一吸之间,便卷动了玄冥阴煞,好似浊浪一般来回激荡。 原来自己只是一只跌入渊海,并且因为弱小而死的蝼蚁,仅此而已! 他忽然再无执念,神气急剧流逝,只余最后一点遗憾在脑子盘旋不休。 究竟是何方神圣?绝对不是门中弟子,怙幽洞近年的真传弟子,没有哪怕一个此等人物。 即使是阴子师,在他杀戮数千修士,祭炼出阴极万灵冥主尊法相的一只手掌之前,也只是寻常真传弟子的水准,除非……除非是六位阴山道子之首的申屠烬。 可是申屠烬成为阴山道子已经三十八年,早早就已罡煞合一,传闻距离凝丹也仅一步之遥了。 他竭力想回忆那人面貌,能够对上哪家哪派道子,可是心识却已陷入一片黑暗。 然而也在此时,忽有一声长笑贯穿生死,闯入了他已几近消弭的耳识之中。 隐隐之间,他听见此声吟道: “修行路上本崎岖,为远吾道砥砺行。 履足星宿难得法,却见九幽觅玄冥。” 轰隆——! 此间忽然仿佛地动山摇,许恒双眼一睁,振开衣袂而起,手指上方吟道: “玄光照彻心内外,堪破生死悟真性。 数十万里云外路,终跃九霄去凡形。” 音落,只见其身哗啦散开,竟是化作一道无拘无形的焰光,瞬间消失在了煞穴之中。 第139章 怙幽洞者 第139章 怙幽洞者 许恒身化焰光一线,须臾直登幽云,倏尔竟散开来,远远望去,只见一丛火光变幻,化作火云,化作焰浪,时而起伏,时而翻涌,时而汇成洪流,时而分化千丝…… 算来许恒接触火遁,也已逾十年了,对于化火的境界早有不少感悟,只是苦于法力之限迟迟不能做到。 如今一朝凝煞大成,法力、修为,都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才终于成功施展出来。 许恒心中生出欣喜,甚至不比凝煞有成要差许多。 不仅仅因为化火之后,他的飞遁之速大幅提升,已经真正有了几分飞云掣电的遁术风范,更因为化身为火,让他对于火法有了新的领悟。 火焰不是物质,它无拘、无形、无象、变化莫测,许恒不是不能理解其中之意,但是这与自身化为火焰去体会这种性质的变化,不是一个概念。 许恒深感所得匪浅,而且又值修为大进之时,此时若再闭关梳理一番,火法造诣定然会有巨大的进境。 或许三五月内,就能把一身法术纷纷精进,几门参悟已久的高深法术,也已有了修成的可能。 无怪修行界中,一直有个说法,遁术并不仅仅是飞腾之术,真正高深的遁术,是一部蕴含了无数智慧的道书,更是修行人想要攀登大道,不可或缺的‘法门’。 许多道书都说,修行人多劫难,许恒修道至今也算颇有体会,而遁术的尽头就是躲避劫难。 许恒心念束起,火焰顿时汇拢而来,重新凝聚出他的身形,除了发髻散开,长发披洒在了肩上,身上衣物倒是一应如初。 以他的造诣,还无法将外物也化作火焰,不过他身上的合素袍,有辟火之能,而且已经祭炼了所有禁制,只要一念便能随之而动,自己化火时将之裹在其中,倒不会导致将身上外物一并焚尽的窘况。 许恒没有急着去道髻复原,却以两指摘下一根发丝,轻轻捻了一捻,发丝顿时从根到尾,化作一缕火线燃烧不休。 可惜他只将手一松,这缕火线飘向空中不过四五尺去,便化作星点流焰,消散在了幽雾之中。 许恒摇了摇头,乔师传下的这门火遁共分四重境界,一重更比一重玄妙,修炼到了化火的境界,他的火遁才算跨入了第二重天,但是距离第三重还是甚远。 若按他的理解,修炼到了第三重天,应该就能做到分化万千,常存于世,甚至还能施展火遁在其中来回跳跃。 许恒觉得,这或许可以算是,触摸到了‘躲避劫难’这个概念,比如他若修成三重,就可将方才发丝所化的火焰,留在天池山的洞府,亦或者其它隐秘的安全之地,在遇到危险之时,直接施展火遁脱身。 不过可惜的是,许恒现在还很难理解,这是如何才能做到。 比如使分出去的火焰常存于世,化火的法力消耗之剧,即使许恒如今凝煞大成,其实也不能做到挥洒自如,需有多强大的法力才能维持常存? 比如施展火遁在分化的火焰之间跳跃,靠的又是什么手段?是在虚空之中行进?还是通过冥冥中的神秘联系直接穿梭过去? 还有分化出去的火焰,又该如何去感知它?难道只有修炼到了化神而出的境界,才能依靠分神化念做到? 对于火遁三重,许恒尚有许多疑惑,至于四重更是不知所云,许恒甚至怀疑乔师,可能也没有将火遁修炼到了第四重境。 当然,许恒目前也还不到急切这些之时,凝煞大成后的诸般妙处,他都还未消化完全。 许恒收了火遁沉思片刻,遂将袍袖轻甩,飘飘飞落回到山岭之上,盘膝坐了下来,尝试修炼起那九火焚天大禁。 过了片刻,他才一收法诀,面上露出微微笑意,暗道:“果然,此法虽繁,但我迟迟不能修成,还是因为法力之限,如今我已凝煞大成,却是再无关隘了。” 九火焚天大禁有个特殊之处,他的内炼不分境界,只以修炼出来的‘符文’区分,修炼出来九道符文,便等若一重进境,也可算是增添一层‘禁制’。 每多一层禁制,九火焚天大禁都会威力大进,当然,越到后面自是越发艰难,可能修炼出来一道符文都要费尽苦功。 但在起步之时,只要过了关隘,入门还是十分快捷的。 这片刻功夫,许恒已将九火焚天大禁修成一层,算是多了一门手段,便暂时将之放下。 倒不是他不愿意一鼓作气,而是他在修行之时,已经感到有人径直朝着此处而来,丝毫没有加以掩饰之意。 许恒在山顶立起身来,见得一道阴风疾驰而来,瞳中升起法焰,洞开幽雾望去,双目不由眯了一眯。 只见阴风之中,十几只纸人肩扛乘舆飘飘荡荡,一名道人大马金刀坐在舆驾之上。 这道人头戴紫金高冠,身着玄色道袍,瞧着不过青年模样,肤色雪白,五官阴柔,一手撑着侧颌,唇角似乎微微勾着,偏偏却予他人一种冷意。 这人的容貌,对于许恒倒是十分陌生,但这场景却又何其熟悉? “阴子师么?”许恒不禁笑了起来。 凝煞之前,他就在煞穴通道中布下了许多符纸,对于有人闯入煞穴,当然不会全无所觉。 只是彼时许恒才方凝煞大成,不知为何竟与玄冥阴煞形成了某种共鸣,短短时间之内修为竟还提升了一截,这才没有分心处理。 许恒本来还有些疑惑,九幽之中哪里来的生人,又为何会来到此间,似乎还对他抱有恶意? 他之所以还在此间顿留,未尝没有梳理罢了凝煞所得,再去瞧瞧那人尸身,可有留了什么线索的念头。 不过如今看来么,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了。 对方来历已经昭然若揭。 “怙幽洞么?”许恒想起乔师曾经说过,怙者凭依,幽者为冥,这个邪道大派,就是占据着临近九幽的洞穴,才有如此声势。 如今他在九幽之中,遇到怙幽洞的弟子,倒也是在情理中了。 至阳节,九幽雾难遮法眸! 许恒目光落在阴子师身上之时,他也似有所觉,一双眼角上翘的狭长眸子,泛着冷电洞穿幽雾而来。 两人无形的视线似有一瞬交汇。 许恒负袖迎风,立于山岭之顶,面上似笑非笑。 阴子师微微怔了一怔,不由放下了支着侧颌的手。 许恒……? 这可真是个久远记忆中的人物——蚂蚁一般大小,偏偏却从自己手中逃脱了的人物。 “笃,笃。” 阴子师的指尖,在扶手之上点了几点,不禁露出了抹冷酷笑意。 第140章 斗阴子师 第140章 斗阴子师 “阴子师——” 阴子指尖一顿,听闻许恒的声线穿过阴风而来:“久别相逢,甚是意外。” “哼……”阴子师轻轻一哼,座下阴风骤然大作,十几只纸人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肩扛舆驾顺着阴风疾驰,不片刻便到了山岭之上。 “许恒。”阴子师目光落在许恒面上,玩味道:“你又长进了。” 许恒淡淡道:“这些年来,贫道勤修不辍,直至今日总算有些成果。” 阴子师眯了眯眼,忽然呵了一声,蔑道:“盗了我的玄冥阴煞,才能赖以凝煞有成,这也算是成果么?” “哦?”许恒闻言反而有些意外,思及能通人言的鬼将,闯入煞穴的怙幽洞弟子,忽然到来的阴子师…… 没想自己随着赌道人,来到九幽寻找玄冥阴煞,原来竟是闯入了怙幽洞的产业? “原来如此。”他不禁笑了笑道:“这可真是……一饮一啄,早有定数。” “定数?”阴子师竟也不加否认,只是冷笑一声:“确实如此,一个能合玄冥阴煞的修行人,价值可真是多少道兵都难相抵的。” “待我将你尸身炼成阴傀,魂魄炼成鬼将,些许玄冥阴煞的损失,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许恒与阴子师间,说来也算早有恩怨,可是先前说起话来,反而似是故友相逢,寒暄叙旧一般,直至此时,才忽有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 许恒淡淡道:“哦?你有这等本事?” “哈哈哈哈哈。”阴子师不禁大笑起来,眸光之中似是飞窜出了冷电,森森道:“原来你这蠢货,以为凝煞大成了,就能与我放对?” 许恒勾了勾嘴角,他并不是盲目自负之人,不会觉得自己才方凝煞大成,就能稳稳胜过阴子师了。 但他还有赌道人的符箓在手,随意都可脱身离去,心中却真升起几分跃跃欲试,想要借此机会,称量称量这等人物,究竟有何手段? 许恒直面阴子师的目光,淡淡道:“何妨一试?” “好,好,好。”阴子师冷冽之声,似是搅得幽雾隐隐震荡:“蝼蚁般的东西,稍有些许长进,就把自己的渺小忘却了。” 话至此处,微微一顿,许恒忽觉冥冥之中,似有一股阴冷之意威胁朝着自己缠绕而来。 “这是……诅咒?”许恒皱了皱眉,这种阴秽手段,他倒是第一次遇到。 许恒不清楚阴子师的咒术底细,但他知道不能被这附骨之疽真的缠上身来,念头一转,却又把破邪法炁放了出来,凝出华盖一展,上有明光大放,顿时挥去了那阴冷之感。 许恒面上露出微微笑意,破邪法炁突破二重之后,真是妙用无穷! 若非有此法炁护身,凭他七十二般杂术中的祈禳祛邪之术,还真未必奈何得了阴子师的诅咒。 阴子师见状,眉头亦是微微一皱,他对许恒能够抵挡诅咒倒不吃惊,但那华盖上显露出来的法性,却叫他有些许惊疑。 阴子师的法眸不是吃干饭的,只是瞧了一眼许恒破邪法炁,顿时知晓寻常阴邪法术,当是威胁不到许恒了。 但他也是久经阵仗之人,又岂缺乏手段?阴邪法术不成,那就直接显露杀力! “死!”阴子师眸光微沉,兀然屈指一弹,只见一道森白色的匹练激射而出,霎时杀到了许恒眼前。 此人竟然身怀飞剑之术,而且观去威势不俗,显然也是修炼过正经剑诀的。 不过许恒见状,反而长笑一声,喝道:“来得正好。”便并指起了剑诀一点,透影剑化作火龙腾跃而出,撕咬住了那道森白剑光。 铮——! 剑光交错而过,发出清声鸣啸,空中兜过一匝,竟是齐齐回转杀去,顷刻之间便是十数个来回,杀得漫空幽雾破碎,剑鸣响彻百里,一时竟是势均力敌。 阴子师微微吃了一惊,他虽不是专修剑术之辈,但是依仗一柄白骨飞剑,也曾经叫不少炼罡修士吃了苦头,那应州坊市的主人,就是饮恨在此剑下! 许恒的剑术竟能与他不相上下? 要知十几年前,此子在他眼中,可还只是一介凡夫! 阴子师神色一凝,全心御使起来飞剑,飞斩回旋之间,显现出来神鬼莫测的变化,然而他没料到许恒顺变而动,剑术挥洒,竟也浑然天成。 即使他已将剑术发挥得淋漓尽致,竟也不能将许恒压落下风。 阴子师却不知晓,许恒在天池山时,郑简与他较量过十数次剑术,曾也占尽上风,却也不能在变化之道上胜过许恒,甚至一个不慎,便要被他瞧出破绽。 因为许恒于剑术一道起步之时,就已经被柳道人点通了,剑术变化最为本质的关窍! 不过阴子师虽是愕然,但他修行至今,经历多少斗法,还不至于为此分心,反而极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线胜机。 “哈,任你剑术通玄如何?毕竟修行尚浅。” 阴子师眸中厉色一闪,剑术路数骤然大变,不再拘泥变化,反而大开大阖,刚猛霸道起来。 要说此人也实在不是俗手,完全换了一种打法,竟是丝毫不显生疏,来去之间,威势惊人,竖斩横劈,更是举重若轻。 许恒顺变而动,闪转腾挪,想以游击之法觅其破绽,没想阴子师竟全不在意,只要许恒袭杀过来,即使小吃一亏,也要与其硬撼一击。 一时之间,许恒似将阴子师杀得节节败退,尤其每每击其虚处,为了维系剑诀运转,阴子师定要更多付出法力,却是始终不改打法。 许恒眉头微皱,与其斗了片刻,顿时醒悟过来阴子师是何用意,此人法力修为毕竟在他之上,根本不惧比拼损耗。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的白骨飞剑品质极高,完全不惧许恒斩击,而许恒的透影剑—— 此剑乃是许恒初到大雪山时,得何天云所赠,乃是地底水晶铸成,天罡禁制也只不过八重,对于玄光弟子算是贵重,凝煞修士用着也不差许多,但和阴子师的白骨飞剑比拼起来,却就次上一筹不止了。 阴子师这是要以力压人,凭借修为和飞剑的优势,生生伤了透影剑,甚至直接斩断他的飞剑! 许恒发觉自己并无破局之法,凭他的剑术也还远远做不到,无视这些劣势碾压阴子师。 不过念转,许恒眉头便展开来,阴子师凭此胜他,他虽不觉胜之不武,但是对他而言也绝算不上什么,何况凭借剑术不能破局,那就换过其他手段便是! 许恒剑诀一变,飞剑透影化作火龙,掀起焰浪翻涌,绞开白骨飞剑一击,便将阴子师的攻势避开,不再尝试觅其破绽,也不叫他有机会斩中。 阴子师发觉这一变化,顿时知晓自己伎俩已被看破,本来这也并不妨事,既然许恒避而不战,他完全可以直攻其身,但是许恒既已决定换过手段,自然选择先发制人! “着!”许恒深吸一气,便把大袖扬起一挥,只见一片火光洒将开来,顷刻火海成形,焰浪翻涌,铺天盖地朝着阴子师落来。 “雕虫小技,也敢显露!” 阴子师冷笑一声,起了法决朝上一指,天门之上陡然腾起十几道煞烟,升至十数丈高,旋转凝炼,化作阴风飒飒,卷荡之间更有幽冥阴气相随,竟是瞬间便把焰浪荡开。 许恒运转法决,想把火势积聚起来,但被阴子师的阴风一扫,顿时散作道道流火。 他不禁皱了皱眉,阴子师不仅法术厉害,而且在这九幽之中,竟然还占天时地利。 相反他的火法,却一施展出来,就被九幽中的阴气不断消磨,对付寻常敌手倒是无妨,但在这种层次的斗法之中,些许劣势顿时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见换了法术比拼,自己却在节节败退,许恒心中反而有股火焰燃烧起来。 他修行至今,道法、根基、功底、法术,无一不是上乘,自然不会缺乏自信,但也不会以为世间之大,就只自己一人独有这般成就。 他虽不知阴子师道法底细,但却知晓十几年前,此人就已炼罡有成,坑害了应州数以千计的修行人后,更与陈太辰交手而未落败。 有这样的本事,在炼罡修士之中不说数一数二,应当也算卓越之辈了。 所以在与阴子师交锋之前,许恒早已做好了落入下风,甚至可能会落败的准备。 但是真正交起手来,甚至到了这个局面,他却反而觉得—— 阴子师似乎并不似他想象之中那么强,至少……即使比起十几年前,对陈太辰手段的匆匆一瞥,似乎都差了不少! 九幽中的环境,不是许恒能够扭转的,但他也并不是没有利用的手段。 许恒眸光幽幽,忽地起了一个法决,胸中运炼片刻,直觉一股热意腾腾升起,这才张口一吐。 只见一朵光华湛湛,内里点苍,寂静摇曳的幽蓝火焰飞出,落在半空之中,便似乎将漫空幽雾点燃了般,猛然火势大作,剧烈蔓延开来。 冥篁火,汲取幽冥之气而生炽烈的灵火! 他从玲珑宝舟之中得到此火,炼化至今还未显露过了威能,倒没想过首次施展,竟是恰恰在这九幽之中,汲尽幽冥阴气,顿时平添数分威能。 放出冥篁火来,许恒当即变了一个法决,把漫空冥篁火卷起,凝成一道锋刃,破开阴风卷荡,朝着阴子师直杀而去! 阴子师面色微沉,忽的朝下一抓,摄了一只纸人在手,伸指书了几笔便往上方一抛。 只见纸人飘飞出去,单薄的身体顿时鼓胀起来,变化作了威猛鬼将,手中持了一杆钢叉,便要去撼冥篁火刃。 阴子师抛出一只纸人还没完,又从下方抓起一只,继续伸指去书符箓,显然是要以这一十几只纸人磨灭许恒攻势。 没想许恒见此情形,目光忽的一闪,顶上宝盖散开,变化回了破邪法炁,又重新凝聚成了一柄飞剑,嗖得飞驰而来,竟是瞬间洞穿了那纸人所化的鬼将,更是将其彻底绞成了一团阴气! “什么?”阴子师心中微微一惊,他这阴傀,乃是修行人的尸身所炼,阴气耗尽之前,根本不惧一般攻势,怎么被这飞剑一绞便破? 但他已经无暇多想,见那冥篁火刃当头斩来,下睑微跳了跳,足下忽把舆驾一跺。 只见那舆驾咵嚓一声散了开来,围着周身一拢,竟是变成了一具棺木,把阴子师护在了其中。 轰隆——! 火刃斩在棺木之上,顿时光焰乱迸,流星飞肆,打得这具棺木震颤不断,砰砰咚咚乱响,可是其上竟连丝毫焦黑也没留下。 “上品法器?”许恒眼力过人,顿时便瞧出来这具棺木,至少也是上品法器,也就是说至少祭炼了一十八重天罡禁制,或者三十六重地煞禁制,甚至有可能两者俱全。 瞧那棺木模样,可能还是专于守御的法器,凭他现在法力神通,短时间内想要将之打破,可实不是一件易事,何况阴子师不是桩子,定会寻机反击致胜。 许恒不禁觉得棘手,这还是他首次和大派真传交手,果然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比拟,不仅修为法术差别巨大,而且更是手段繁多。 许恒正思索如何破了这棺木,忽觉浑身一冷,竟是有些心惊肉跳起来,顿时掐起法决收了法术护身,便见棺盖打了开来。 “许恒……” 阴子师踏步出了棺木,面色阴沉似水,森森然道:“我还真小瞧你了,区区十几载修行,不过凝煞修为,就能和我斗法至斯,你足可自傲了。” “是么?”许恒掐了法决在手,淡淡道:“我倒高看了你,本以为伱能和陈太辰争斗不败,是有什么厉害本事?看来也不过比庸碌之辈强上些许。” “若非长些年岁,早些炼罡,你都没有资格与我交手。”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阴子师低声狂笑过后,面色反而平静下来,冷冷道:“你以为逼出了我的所有手段?今日便叫你死个明白。” 许恒直觉那种阴冷之感愈重,启了洞烛法眼看去,竟是发现阴子师的背后,有道黑暗的漩涡转动起来,从中散发出来无穷无尽的怨念和死亡气息。 “这是?”许恒双目微眯了眯,瞳中法焰摇曳不断,终于隐隐在其中看到了一道庞大的阴影,那是—— 一只手掌吗? “这就是阴子师的依仗吗?是上古道藏所得?还是杀戮数千修士之果?” “原来藏有这种手段,难怪……”许恒若有所思,瞧见这只手掌的一刹那间,他便知晓此物绝不是自己现在能够抵挡得了的。 当然,自己也不是不能另想办法缠斗,但是阴子师除这手段之外,还有上品法器护身,在这情形之下自己再想设法破开,似乎变得不现实了。 如此看来,不胜不败——似乎已经成了唯一的结果。 许恒悠悠想着,面上并无半点仓惶,反而露出一丝微笑:“看来到了离去之时了。” “嗯?”阴子师忽觉有些不对,许恒实在太过镇定了,难道还有后手不成? 阴子师心中闪过一丝不妙,这极阴万灵冥主尊法相,自己并不能频繁动用,否则死气侵体,冤魂缠神,自己凝丹都会受到影响,所以既已出了手来,岂能容许许恒逃脱? 当即不顾全功未竟,催动那只手掌从漩涡中伸出一只青白色的指头,朝着许恒指去。 霎时间冥气翻涌,有道苍白色的光芒从那指尖一瞬而逝。 但几同一时间,许恒也已抬起了手,有道符箓从他手背浮现出来,旋即乌光一闪! 下一刹那,苍白光芒落在山岭之上,只见此处乌漆漆的山岩竟在瞬间失去颜色,被那九幽阴风一吹,顿时扬起无穷飞灰,原地竟已没了半截峰头! 第141章 水镜洞天 第141章 水镜洞天 九幽之中,阴风席卷,尘屑飞扬。 只是一指,竟把偌大一座山头抹去,可惜山岭上的许恒,已然无影无踪,彻底消失在了此间。 风声之中没有余音,阴子师却感嘈杂非常,甚至觉得许恒的声音仍在耳后隐隐回荡,胸中顿时有股恨意凝成了火,径直冲上天灵。 “若非长些年岁,早些炼罡,你都没有资格与我交手……若非长些年岁,早些炼罡……” “小贼,安敢辱我!”阴子师面色扭曲起来,目中透出森森杀意,“若非我的六大阴傀,玄冥道兵,都被陈太辰所破……啊!” 数道煞烟腾起,化作阴风卷去,竟把八方幽雾撕个粉碎。 过了好片刻,阴子师总算泄了心头恨意,反而立即冷静下来,知晓自己是因动用了极阴万灵冥主尊法相,受到其中怨气影响,这才导致轻易心神失守。 “一群废物,死了竟都不得安生……看来要尽快将这些怨气祛除了,否则到了凝丹之时定然难渡三关。” 阴子师深深吸了口气,又朝许恒离去之处凝望一眼。 此子竟能直接脱离九幽?要知怙幽洞的弟子,也是借助了那临近九幽的洞穴,才能在阳世的山门,和九幽的阴山之间往返。 还有那一身修为法术…… 阴子师眸中复上一层霾色。 —— 阴子师狂怒之时,许恒已经激发了赌道人留下的符箓,从九幽之中脱身而出。 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许恒顿感乾坤移位、天地斗转,周遭空间似在不断发生变换流转,若是稍作留意的话,俄顷便有一种错乱之感油然而生。 许恒守住心神,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无法体会其中奥妙,多看有害无益。 来到九幽之时,许恒已经有过经历,知晓这个过程需要持续一段时间,也不急于一时,便思考起了与阴子师的斗法。 实在的说,能与阴子师斗到这种程度,也有些出乎了许恒预料。 许恒本料阴子师能与陈太辰斗法不败,怎么也是三仙四秀一等的人物—— 虽然乔师对于‘三仙四秀’,似乎不甚看得上眼,直言未必能有几人,炼就上三品的金丹。 但要知晓此辈其实已是各门各派最为出类拔萃的弟子,谁人不是上乘根基,上乘道法,法术精深,手段繁多?放眼罡煞修士之中,此类人物也定然是位列一等。 许恒虽然自信不逊彼辈,但也还不至于,认为自己已经能在罡煞修士之中称雄。 但是如今看来……阴子师虽能算作是个强劲对手,但是实在不能予人这种实感。 不过,阴子师虽然没有预想之中那么厉害,但是怎么也是炼罡修士,许恒与其斗法,竟在法力之上没有吃亏太多,至少远远不到影响胜负的地步。 许恒这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究竟有了什么样的长进。 若说自己凝煞之前,因为服用玄阴仙髓丹,吞食龙力草,乃至修炼道体种种缘故,法力较之最初,浑厚了数倍有余,那么跨过凝煞一关,更是迎来了爆发式的增长。 但论法力这一方面,能够与他比较之人,恐怕遍数凝煞修士,也未必能够寻见一二了。 不过许恒意识到此事,心中竟却没有生出太多欣喜,反而忽然想起了自己初成玄光之时,乔师曾与自己说过的‘抉择’之事。 许恒正自沉思之时,忽觉有种阴阳交错之感一闪而过,旋即便感自己身形似被推了出去,陡然从虚空之中跌落出来。 许恒顿时知晓,自己已是回到阳世之中,而也与此同时,腹中那颗六窍丹丸,却是突兀而碎,化作数道精气散去。 他念头一动,摄住了那精气,发现本质之上,竟与那些代替精食的五精丹、五气丹也没什么差别,可是却能在九幽之中,帮助自己保持生机?赌道人的手段,果然玄奇非常。 许恒摇了摇头,没有多作感慨,这才起了身来打量一番,发觉此间云雾渺渺,什么也难看得分明,不过足下有条卵石铺就得小道,蜿蜒探往雾气之中。 他想了想,赌道人的符箓,应当不会将自己带到什么险地之中,因此只是略略集中了些注意,便沿小道往里行去。 一路之上,渐渐发觉两侧多池,偶尔还有大片水色,岸边栽的都是水晶树,琉璃花,心中不由有些惊奇,走了不知多远,才终于隐隐见到前方轮廓。 近了前去一看,竟是一座水晶洞府,两扇门户大敞开着,内里也是一片通透,全然不似凡俗景象。 许恒心中一动,昂首望了过去,果见大门上方刻了四个大字,正是‘水镜洞天’。 许恒暗道一声“果然。”虽然此间说是水晶洞天,似比水镜洞天更为恰当,但与书中记载却是恰恰吻合—— 这是八大散仙之一,水镜真人的洞府! 许恒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来到水镜洞天。 传闻之中,水镜洞天随着大千运转,没有固定所在,难道自己回到阳世之时,恰好跌落到了水镜洞天之中? 许恒摇了摇头,比起这种巧合,他更觉得,应是赌道人的缘故。 思定,他往那水晶洞府之中望了一望,发现堂间摆了数只水晶矮案,瞧着似乎分了主次,不过案上空空如也,案前也并无人落座,心中顿时微微一动,迈步便往洞府之中而去。 “哎呀!”许恒才进了门,忽的不知从哪里来,钻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小童,男童便叫道:“还没有到登门之时,你是哪里来的?” 许恒还没作答,便见女童给了男童老大一个爆栗,老气横秋说道:“整日都在迷糊什么?老爷先前分明说过了的。” 说罢,也不去管男童吃痛,便对许恒说道:“道长请随我来。” 许恒扬了扬眉,自然不会推托,便随女童穿过大堂,朝着洞府深处而去,转过几处回廊,忽觉前方明亮,走了近去,竟又到了天光之下。 只见水晶树间,分开一条小径,尽头之处置有一只琉璃圆桌,两个人影分坐里外,正着黑白二子,杀得不亦乐乎。 第142章 泄露天机 四字评 第142章 泄露天机 四字评 背对许恒的身影,穿着甚是熟悉的道袍,显然除了赌道人外再无二者。 坐在里头的,则是一位玉树临风,气度潇洒的中年男子,手捻白子一颗于前,面露沉思之色。 若是许恒所料不差,这一位应当就是水镜真人,也是修行界中神龙不见尾的高人。 两人似乎都没有留意到许恒的到来,当然,更大可能只是暂时无暇理会而已。 女童止步,却没拦着许恒之意,他想了想,静步走近了琉璃圆桌,朝棋盘中望了一望,面上顿时露出古怪之色。 照理而言,这弈棋之道,无非就是数理变化,许恒虽然没有深入学过,但是如今修行小有所成,心力算力都非等闲,棋力不敢说如何精深,但是局势还是看得明白的。 可是在他看来,这一盘棋走势实在乱七八糟,不像两位散仙对弈,到更似是臭棋篓子瞎下一通。 偏偏这二人下得极为认真,每走一步都要苦苦思索,完全一幅全神贯注模样。 许恒心中大惑,于是在旁站着,便不禁去揣摩用意,没想看着看着,没瞧出来什么玄奇道理,却是发觉棋盘上的云子分布,渐渐眼熟起来。 “这是……?”许恒瞧了又瞧,心中忽然一震,这岂不是一幅舆图? “这是星宿海,三山海?是了,再往东这一颗黑子,是东海海眼,再往东去呢?怎么没有落子?” “这是天南群山?竟有如此之广?龙盘虎踞,犀象蛰伏,鸾翔凤集,果是钟灵毓秀之地。” “这定是玉昆仑了,茫茫雪山以北的就是天山界屏,天山之后就是‘苦洲’……” “这是西南苦海,这是西北大漠,这是万里苍茫,这是天地之渊,这是大荒雷泽,这是何处?为何孤悬世外?” 许恒愈看愈是入神,似有万里绘卷浮于眼前,以往只在道书之中了解到的名字和描述,似都一一变得清晰起来。 可惜,恰也就是此时,两人落子之势忽然一顿,便闻赌道人大笑之声,喝道:“着!水镜道友,是我胜了!” 许恒回过神来,原来他已看了不知多久,这盘棋局也已到了终时。 水镜真人微微一笑,施然收回了手,将云子放回棋笥之中,轻飘飘道:“道友棋高一着。” 赌道人本来正是兴起,听得水镜真人这么一言,突然就觉不上不下,没甚滋味起来。 水镜真人也不去理,转过目光瞧了许恒一眼,饶有兴味道:“你就是赌道人带到九幽去的小友,谁家弟子?” 许恒行了一礼,认真答道:“晚辈许恒,乃是天池山玄微派弟子。” “哦,天池玄微。”水镜真人点了点头,忽道:“原来是乔澄那个煞星的弟子……” “煞星?”许恒眼皮跳了跳,有些意外乔师缘何竟在水镜真人口中,得了一个煞星的称呼? “哦,你不知道么?”水镜真人似能看穿人心,露出似笑非笑之意,说道:“看来你师还未在你面前显露过另一面,那我可不好多言什么……” 许恒摇了摇头,无论水镜真人所言真假,他本也没暗里揣度恩师的意思。 水镜真人似乎对于许恒颇感兴趣,抛过了乔师的话题,又问起来:“瞧你功行倒是不差,不……该说十分难得了,可是用过仙丹?服过天材地宝?” 许恒有些意外,但是事涉自身修为,有些不愿谈论太多,所以只是尽力应付。 偏偏水镜真人听得认真,而且面上竟还露出了然之色,又要接着再问,只是赌道人冷不丁道了一声:“水镜小儿。” “他人私事,纠缠问些什么?” 许恒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来。 道书中说,有些术数高人,能够知前晓后、算定阴阳,若他问你一句,不拘你是答些什么,他就已能算到答案,这个就叫‘泄露天机’。 当然,也不是说非要问答,只是许恒身为大派弟子,乃是宗门气运的一份子,而且师承高人,更有师祖在上,想要算他却是寻常术数高手不能做到,甚至不敢去做的。 但是眼前之人不同,他乃八大散仙之一,而且是以‘知人论世,通微晓鉴’八字闻名的水镜真人,若是许恒开口泄露天机,恐怕就要被他算定了。 思及此处,许恒不禁皱了皱眉,虽然对方是绝顶高人,但是此事并不光彩,许恒心有不悦也是情理之中。 水镜真人呵呵一笑,也不介意被赌道人揭破,反而还拱了拱手,歉然道:“小友勿怪,我也并非有心窥探,只是最近正在编撰一簿《四字评》,因此才有些许好奇。” “《四字评》?”许恒心中好奇,但没开口去问,只是忖道:“听起来像是以四个字点评什么东西,倒是符合水镜真人的行事。” 据他所知,水镜真人贯好做这品评之事,曾经便编撰不少‘几大飞剑’,‘几大阵法’之类的评说。 比如太和宗的‘太和会渊海力大阵’,便在水镜真人点评过的十二大势阵之中。许恒也在天池山的藏书阁,看过几版‘十大飞剑’的评说,上面俱是赫赫有名的仙兵法宝。 为什么说是几版呢?因为水镜真人的评说,是会时时更替的,但他只是自得其乐,因此只有有人来到水镜洞天,读过他的藏书,才会流传出去某个版本…… 想到此处,许恒忽然好奇起来,十大飞剑之中,为何第一名总是空悬?这个问题自他看过评说,就已记挂许久,如今来到水镜洞天,真有些许按捺不住,想要问上一问。 但是思及方才之事,许恒还是选择了缄默,倒是赌道人好奇起来,问了一句:“《四字评》,评的又是什么?” 水镜真人面上露出微笑,只手抚了抚短须,这才道:“众星易象之后,道门气运忽如井喷泉涌,眼见风云际会,英杰辈出,我实心痒难耐……” “因此我欲编撰一簿,收录一下世间修道之才,就以‘道、玄、法、妙’四字区分。” “道友觉得我这点子如何?” 第143章 道玄法妙 第143章 道玄法妙 “众星易象,道玄法妙?” 许恒心中微动,支耳去听。 原来自从某次巨大星象变化之后,水镜真人便隐隐察觉到,玄门气运甚有大昌之势。 气运之说,玄之又玄,谁也未必能够说得清楚,不过水镜真人遍走天下,渐渐发觉各门各派,都有修道之才出世,许多以往可能号称万中无一、百年一出的人物,如今竟是井喷也似。 许恒也不知为何,忽然便想起一事。 他与符希玄闲叙之时,曾经说起自己年少之时,想要赶赴蓬玄法会。 那时符希玄便说,蓬玄派因为某些原因,已经许久不曾开山授徒,像他这样的年轻门人,都是从小便因缘际会到了蓬玄,或者门中长老因为各种缘法收来的弟子。 这种情况本已维系上百年了,却不知为何,忽然要以八年为期,连开五届法会,广而收授门徒。 许恒想要赶赴的那一届蓬玄法会,便是蓬玄派百年以来首次重开山门,不仅盛况空前,而且也很是出了几名良秀人物。 许恒本来只当是蓬玄派的高人,忽然变了想法,毕竟修行门派封山修行、开山授徒,都是极为常见之事。 但是现在想来,若是水镜真人所言不假,是否蓬玄派也对这‘大昌之势’有所察觉,这才有了重开法会之举? …… 无论如何,此事实在戳中了水镜真人痒点,使他犯了爱好知人论世的毛病,想将这些修道之才会集起来,排个座次,评点一番。 不过修行人间的高下,涉及到的因素太多,却不是那么好排论的,因此水镜真人思来想去,便将此节略略分为四个部分,既‘道、玄、法、妙’四字。 道者既是道业;玄者既是玄功;法者最为直白,不过法术二字;妙者却就复杂得多,涉及到了许多方面,譬如丹、器、阵、符,乃至剑术等等造诣,譬如法器飞剑之类外物,再譬如各家各派的某些特殊法门…… 赌道人听着,不由大摇其头,说道:“自古名利最杀场,纵脱凡尘也难避。” “你若搞出了这四字评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风雨,不怕各家各派联起手来,将你打杀了么?” “呵呵……你我都是修太乙的,再说这话未免不必。” 水镜真人手抚短须一笑,高深莫测道:“何况各家各派,也未必不愿见到我将四字评编撰出来,否则我的水镜虽奇,却也难能映得天下事啊。” “哦?”赌道人面色动了一动,倒是露出了几分深思。 水镜真人见状也不去理,却与许恒说道:“我观小友功底上佳,若是炼罡有成、罡煞合一,当可入‘玄’一字。” 许恒摇了摇头,水镜真人又道:“小友不必防备,我不再以术数窥探于你。” 许恒料想水镜真人既出此言,理当不是虚辞,不过他也只是说道:“谢真人赞许。” 水镜真人也不以为意,反而笑与赌道人道:“你看,若是道性深厚,又怎么会为名利杀场所困呢?” 赌道人呵呵一声,没有去接此言,却道:“既然如此,你的《四字评》编撰得如何了,拿来道爷瞧上一眼。” 水镜真人哈哈笑道:“这才草拟了一稿,不过道友想看也好,可以为我参谋参谋。” 言罢,忽的只手一抹,许恒只觉空中似是泛起一层水色,褪去之时竟已换了面貌,却到了处书斋之中。 三人面前的琉璃圆桌,成了一张宽敞笔案,案上散落着不少纸稿和打开着的册子。 传闻进入水镜洞天之人,都可以向水镜真人求阅藏书,而他往往不会拒绝,所以许恒也没太过避讳,目光随意扫过案面,忽然停在本半开册子之上。 “七,元微显化,玄虹出世……” “这是……”许恒有些没想到,玄虹出世,竟然也被水镜真人所知,还被他评入了十大飞剑之中,位列第七,不知挤去了哪柄赫赫有名的仙兵。 水镜真人见他目光,便道:“小友若有感兴趣的,自行翻阅便是。” 许恒心中确实颇感兴趣,也不故作推托,便将那本册子拿过瞧了一眼,却见玄虹剑下,写着‘剑主不明’。 许恒目光微动了动,将页翻了翻,发觉与他看过的版本,倒是没有其他变化,便直接翻到最前,发觉又是一页空白,终于不禁问道:“敢问真人。” 他将手指落在空白页上,问道:“为何飞剑第一总是空悬?” 水镜真人还没回答,赌道人便揶揄道:“哪里总是空悬,曾经仙都派的镇教飞剑就曾列居第一。” 许恒问道:“后来呢?” “后来?”赌道人面上便露出嘲笑之色:“后来险些被某人一剑斩断,蕴养至今都没重新出世。” “成就了剑道之首的威名不说,还留下了一句名言。” “无论什么剑,只有在‘他’手中,才有资格称作天下第一飞剑。” 许恒愕然。 “呵呵……”水镜真人摇头一笑,说道:“罢了罢了,休要再说此事。” 许恒纵是心驰神往,闻言也不好再多问了。 赌道人见状亦是嘿嘿一笑,不再去提,却唤水镜真人把那四字评拿了出来,便见他将手在案上一抹,露出一张未裁过的熟纸,许恒随着赌道人,当即就把目光望去。 “道一字首,应仙麟。” “玄一字首,郁圣扬,玄一字次,应仙麟。” “法一字首,应仙麟。” “妙一字首,应仙麟。” 道、玄、法、妙四字,应仙麟一人竟是占了三字之首! “嚯。”赌道人啧啧奇道:“原来是这小子……倒也不出所料,不过这郁圣扬又是哪里冒出来,能在玄一字上压了应仙麟一头?” 水镜真人目光也在郁圣扬三字之上停留了片刻,微笑道:“此人么,他练炁八八六十四重,不能说是震烁古今,但也是当世……罡煞之中,法力第一了。” “应仙麟,三字列首,郁圣扬,六十四重道基,罡煞法力第一。” 许恒若有所思,扫过纸上全文,倒是瞧见不少熟悉之名。 第144章 后天术数 第144章 后天术数 孔南丘,南道静,单飞星,卓玉颜……这是三仙四秀,虽然不比应仙麟般三字列首,但也各个在榜,倒是不负盛名。 符希玄,玄一字第八,原来许恒凝煞之时,这位道友已经炼罡,而且一跃有了如此成就。 阴子师,妙一字第九,这可有些出乎预料,不过若算上了那只古怪手掌,倒也合情合理。 何天云,除玄一字外三榜在列,道一字最高,位列第七,这位师兄的功行要比表现出来的更高。 陈太辰—— 道一字第五,玄一字第五,法一字第三,赤华仙,毕竟不是浪得虚名。 陈太极,这位师兄果然道业不俗,道一字前十在列…… 许恒收回目光,眼帘一搭,若有所思起来。 “嘿,果然好多熟面。”赌道人看过了四字评,说道:“此评若是传了出去,定比什么十大飞剑,十大阵法热闹得多。” 水镜真人瞧着纸面,幽幽应道:“是啊……” “嗯?”赌道人警觉道:“你要主动传扬不成?” 水镜真人淡淡道:“我作出此评来时便知晓,就算我不传出去,甚至不示任何一人知晓,它也一定会传扬天下。” 书斋之间,一时静默。 “罢了。”赌道人一拍手,说道:“赌瘾上了头来,需得寻人来上一局。” 水镜真人见状,便拱手道:“道友好走,便不送了。” 赌道人耸了耸肩,又朝许恒说道:“小子,带你寻了玄冥阴煞,道爷答应的事已算了账,可不带你走了,你自在此呆着吧。” “走也。”说吧,身子微微一晃,便从书斋之中消失了踪影。 许恒心中微动,发觉赌道人的话中似有深意,果见水镜真人似笑非笑,对他说道:“明日水镜洞天会有客人来到,我待讲些术数之理,小友也一起听吧。” 许恒想起先前所见的矮案摆置,顿时精神一振,拱手应道:“谢真人。” 传闻之中,水镜洞天周游大千,若遇有缘之人,便会打开门户相迎。 不过水镜洞天迎客全凭缘法,待客也是随心所欲,有的只是办了一场法会,奉上一些灵果仙茗予以品尝,有时会赠予些许物事出去,有时还会讲些道法,甚至提点疑难之处…… 许恒看过许多游记,都有误入水镜洞天的故事,真真假假无从得知,但也可以见得进入水镜洞天,乃是修行界有名的奇缘,甚至是一些修行人引以为荣的谈资。 水镜真人摆了摆手,忽又取出三枚琉璃钱币给了许恒,说道:“这是水镜洞天之中蕴养的法钱,便当给先前窥探小友赔个不是。” “法钱?”许恒拿在手中,发现这法钱不仅通透琉璃,里面似还有道水色摇来晃去,瞧着倒是殊为奇特,不过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奇处了,只是灵气显得充盈不少。 他心中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将这三枚法钱收了起来。 水镜真人见状一笑,又道藏书可以随意翻阅,明日会有童儿前来请他,便离开书斋不知去了何处。 水镜真人的藏书,其实没有什么道藏丹书,多是他的评点品鉴之作,这也是外来人求阅,不会遭到拒绝的原因。 不过许恒抱着增长见识的想法,倒也乐在其中,随意翻阅来去,一日时间很快匆匆而过,直到那见过的童子来到书斋之中,唤道:“这位道长,请随我到大堂赴会。” 许恒合上了书,竟觉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很好收拾心绪,随着童子而去。 到了大堂之中,那名女童已在忙忙碌碌,往各个玉案之上摆着熏炉、灵果、香茗等物,童子引着许恒在其中一个落座下来,便也前去帮手,很快就摆布完全。 此时大堂仍是空荡,不过两小童却没休息片刻,便到了门口两旁站定,果然未过片刻,外间便有动静传来,许恒听到有人说道:“水镜洞天,真是水镜洞天。” “呵呵。”有个男子微笑道:“定是托了南仙子的福,否则我等哪有这般缘法。” 许恒眉头微微一皱,这才抬眸望去,果然见得一行男女来到,其中果然有位簪花步摇,耳垂珠坠,面蒙白纱,长裙素雅的女子,不是南道静又是谁人? “咦,有人已经在了。”那先前出声的男子,发觉许恒已经落座,不由轻咦一声,似是引起了南道静的注意,她把眸子转来,与许恒对视了眼,不过很快转了过去,似无言语之意。 许恒挑了挑眉,看来他上次的话,是把此女得罪透了,如此也好,他也无意和此女纠缠。 这行人虽有些人对于许恒好奇,但也无甚结识之意,进入门来便被两名童子引往就座,各自低声说起什么。 许恒也不去理,闭目养了会神,忽闻童子一敲玉磬,这才睁开眼来,发现水镜真人骤然出现在了堂间。 不知何人带了个头,不少人齐声礼道:“见过水镜真人。” 水镜真人微微一笑,在主座上落座下来,便道:“前日忽有兴致,想要讲说术数,便感会有不少小友登门来到。” 此言一出,便有不少人精神一振。 水镜真人术数通玄,能够闻听他说此道,那是何等奇缘,即使对于术数本来不感兴趣,也不会想错过了去,顿时纷纷支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水镜真人见状,似也没有闲叙之意,便道:“早有腹稿,便不过多赘言,先从灵觉讲起……” 此言一出,不少人便露出茫然之色,缘何宣讲术数,又从灵觉讲起? 不过许恒博阅道书经卷,虽也没有涉及到了术数,却是很快若有所思起来。 修行人的灵觉,依托于强大的五识、神念,乃至各种神秘的感官,往往敏锐非常。 很多时候修行人会有‘忽有所感’、‘福至心灵’,甚至‘顿觉不妙’、‘警铃大作’……之类的奇妙感觉,就是由着灵觉而来。 而后天术数究其根本就是激发灵觉,以期做到感应天地之间的信息,甚至揣度冥冥中的变化。 第145章 三枚法钱 第145章 三枚法钱 堂间一众,茫然与否,水镜真人也不去理。 说完了玄之又玄的理论,他便又讲起来如何实际运用术数。 堂间听得恹恹之人,只道终于入了正题,这才精神一振,认真聆听起来,只是过了片刻,便又各有异色。 因为水镜真人说的什么卜辞、筮法、数占,根本就是些寻常把戏,就是那些在凡俗中装神弄鬼的野道,也会耍弄些许,又算得什么后天术数了? 所以有些人心中就不禁失望起来。 其实这就是完全没有听懂,若是明白了根本所在,便不难理解,无论是水镜真人说的这些卜算之法,还是一些独门术法,都是借用、激发灵觉,至于得来的卦象,更需配合自身的领悟和积累加以理解。 许恒将水镜真人讲叙的,与自己所学一一对照,很快便有了些领悟。说到筮法数占之时,许恒心中更是一动,想起了水镜真人予自己的那三枚法钱。 许恒凝思片刻,忽地单掌一翻,三枚法钱便出现在了掌间,忖道:“水镜洞天蕴养的法钱……原来如此。” 他将手掌拢起,把那三枚法钱裹在掌心,随后起了个诀,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法钱,果然有在卜算之时,极大提升灵觉的妙用。” 许恒此念一出,那种感觉顿时随之逝去,他也没有意外,因为卜算之时本来便需心无旁骛,自己生出杂念,破了功夫也再正常不过。 他收拾了杂念,也没再有沉心静气起卦之念,只是随意松手往下一洒,便见三枚法钱一字排开,其中水色旋转而动,似有什么符箓从中浮现出来。 许恒扫了一眼,他没记挂着想要卜算什么,所以照着自己所得随意算了一算运势,却是得了一个吉兆,不禁摇了摇头一笑,便把三枚水镜法钱收了起来。 …… 水镜真人讲说术数,用了约莫半日功夫,有的人大有所得,自也有的人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不过来到水镜洞天一遭,自然不会使人觉得一无所获。 许恒发现水镜真人并不仅仅气度潇洒,他真能与这些小辈侃天说地,谈笑风生,旁人有心请教些问题的,或者想要借阅藏书的,他也知无不言,有求必应,于是后半日里,气氛热闹起来,倒也宾主尽欢。 许恒一面心思还在回味所得,一面也与在场其他人等并不相识,所以只是自得其乐,偶尔听听他人说些轶事,时间很快一晃而过。 水镜洞天之中,似也随着外界有那日月轮转,眼见换了夜色,水镜真人便言兴致已尽,谢过在场小友作陪,众人也非不识眼色,于是纷纷起身告退。 水镜真人微笑颔首,请来两位童子相送,随后身形便似水色抹过,径直消失在了堂间。 许恒静静坐着,等到一行人都已离去,这才起了身来,朝着两位童子拱了拱手,独自出了门去。 沿着卵石小道一路而走,两侧云雾渐渐深重,直到某一刻间,忽如屏开见月,不知怎得竟也走在了某处山径之上。 此时正是夜里,四面静籁无声,许恒嗅到海风拂来,猜到自己应当还在东海,多半位处某个岛上,于是随意将身一拔飞上半空,忽见有些灯光烛火,目光望去是座小亭,亭中人影围簇。 原来是方才水镜洞天中的那些人,他们似是在这岛上聚会,意外遇着水镜洞天经过,这才一齐有了这般奇缘。 许恒无意和这些人有交集,见状收了目光回来,便将身子轻轻一晃,化作一道焰光冲入夜云,消失在了这座小岛之上。 不远之处,有人望见焰光,只是还没言语,注意便被吸引回了眼前。 “南仙子,你要走了?”众人为首的男子目露诧异,连声便要挽留,不过南道静似乎去意已决,只道:“谢宋道友请我来赴此会,该是离去时了。” 言罢,微微点了点头,便见莲步轻挪出了亭去,忽的化作一道虹霞而走,须臾已是化作夜幕一点灿灿。 没去理会众等怅然若失,南道静一气遁了千里出去,才把只手轻扬,放出一团薄云裹了身形,接着悠悠朝前遁行。 “那姓宋的,眼睛都险些黏到姑娘裙摆上了。”南道静本来恬然自若,却不知道从何处,有个声音蹦了出来,说道:“要不是水镜洞天经过此处,姑娘岂会来赴他此会。” 南道静没有回话,那声音却没完没了了,细瞧竟是她的花簪之上,有个朵儿在喋喋不休:“不过云先生说,水镜真人每过百年,都会将水镜池中蕴养出来的法钱,择一有缘人赠予。” “姑娘专为此事而来,怎么未见有此事呢?难道云先生也会说假话不成……” 南道静道:“有意而来,或许反而无缘吧。” 不过话虽如此,她却想起先众人一步,到了水镜洞天之中那个道人,心中不禁生出少许疑惑。 …… 许恒遁上天云,望见星河灿烂,这时才有了从死气沉沉的九幽之中,重新回返阳世的实感。 他掐指一算,忽然发觉距离自己离山,竟已过了七年有余。 七年,虽然相较修行人漫长的寿命,显得颇为短暂,但也占了许恒踏上修行之路的近半时光了。 “是否到了回山之时了?”许恒心中隐隐生出此念,不过盘旋片刻,却没定了下来。 如今他已凝煞大成,而且炼罡之法早已在手,照理只需回山潜心修行,不出十载八载,当能罡煞合一,不过再之后呢? 许恒负手悬在云上,独望月色定了一会,这才收回杂念,暗道:“无论如何,都该先往月池岛一行,拜会了师姑,才算对得起她的情谊。” 思定,他对照星象、海图算定方位,自己果然还在星宿海界,应是处于颇有名的一十六岛左近。 此处位于星宿偏东,距离太和州较近,不过要往月池岛去却是有些距离,于是许恒择定方向,便将遁术运起,化作一道火线划破夜空。 第146章 重回月池岛 第146章 重回月池岛 火遁修炼到了化火的境界,已经彻底蜕变,遁行速度再不是寻常腾云御气之法能比。 虽然运转起来,法力消耗亦是不小,但以许恒如今法力,除非是由天池山至东海这样的长途跋涉,否则三五日的遁行,还不至于承受不起。 是日天色渐朗,许恒算得距离将近,降至重云之下,终于远远在那万里碧波中,望见了隐于朦胧云气中的月池岛。 许恒微微一笑,正欲驰往月池岛去,忽闻下方除了浪声滔滔,忽然变得极为嘈杂。 往下一望,却见浪头翻涌不休,有三四百头身披符甲,肌肉贲张的鱼头精怪,列着阵势踏浪而过,正中簇拥着头巨鲸,鲸背之上嵌了一张宝座,上有一名青年男子大模大样坐着。 这青年男子长得也算俊朗,不过眉目之间,实在有些顾盼自雄,傲气凌人的姿态,便显得有些不甚讨喜。 不过许恒没去留意此人,而是扫了一眼那些鱼头精怪,心中有些讶异。 “这是妖兵还是道兵?妖气不菁,道气不纯,不伦不类,竟还有些阵势……” 许恒心中虽然有些好奇,但也不好太过窥探他们,扫了几眼便把目光收回,不再关注。 他将遁速一提,很快疾驰到了月池岛上,取了一道信符投入云中。 未久,云气之中有个影子浮现出来,渐渐近了便能瞧出女子身形,只是隔着一层薄雾却没揭开,传出声来喝道:“登徒子,不要再来纠缠不休!等师父回来,定叫你讨不了好。” 许恒眉头微皱,他倒不觉恼怒,只是对这言语中透露出来的讯息有些意外。 他摇了摇头,朗声道:“不知是哪位师姐、师妹当面?我是曾到岛上拜会过的许恒,并非什么纠缠之人,信符之中应当说明了的。” “信符?”云气中的影子有些慌乱,似乎这才翻了许恒投贴,未久忽闻呀的一声,云气分了开来,现出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告罪道:“原来是许师兄,快快请进。” 许恒微微一笑,飞入云气之中,少女又把云气合拢起来,才小声道:“我入门未久,听过师兄名字,却没真的见过师兄,以为是来纠缠之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师兄勿怪。” 许恒当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只是问道:“你说的纠缠之人是?” 少女气鼓鼓道:“有个什么‘吕泽公子’,动不动就到月池岛旁聒噪,还好几次投了拜帖进来,说些什么魂牵梦绕,只求一见芳容的话。” “哦?”许恒皱了皱眉,问道:“方才听你说,师姑不在门中?那没有哪位师姐出面驱赶么?” 少女一边带着许恒绕过云气,朝着岛内而去,一边郁闷道:“可是师姐们都说不必理会——啊!师姐。” 只见过了云气,有个纤柔娴静,衣裙素洁的女子静静而立,微笑道:“小师妹,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害我放心不下……” 说着说着,却与才出云气的许恒对上了目光,长睫微扇了扇,似是确定了来人,面上顿时露出惊喜,唤道:“师兄!” “师妹。”许恒微笑道:“久别了。” 少女眨了眨眼,目光在两人身边转来转去,暗道:“师姐在师兄面前,怎么和我在师姐面前一样?” 灵均子似也意识到什么,小脸微微一红,便赶道:“课业还未做吧?快去,不要在此偷懒。” 少女一努嘴,这才不情不愿去了,许恒不禁调侃道:“暌违颇久,师妹也有几分做师姐的派头了。” “师兄。”灵均子嗔道:“我又不是不会长进。” 许恒只得连声应是,灵均子才笑盈盈道:“师兄,你这一去就是五年,一定成功凝煞了吧。” 许恒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了灵均子一眼,说道:“看来师妹修行也没怠惰。” 灵均子得意道:“我一年前就已凝煞了,说不定比师兄还快呢。” 许恒哈哈一笑,这倒是实话不错,当然以他的功底,只用五年便凝煞大成,都已算是快的了。 灵均子问起九幽是什么景象?许恒想了想,只能说道死气沉沉,万籁俱寂,除了阴魂鬼怪,什么东西也无…… 这时灵均子只会敬慕地说道:“师兄竟能在这环境之中,呆足五年,难怪师父说师兄一定是和师伯一样的求道心性……” 许恒怔了怔,不禁摇头一笑。 两人一边往月池岛中去,一边说着这些年的变化,忽然便有一种回到了六七年前的感觉。 灵均子问道:“师兄这次回来,要拜会师父吗?不过师父现在不在门中。” 许恒没有贸然问去玄心真人去了何处,只是问道:“师姑什么时候回来?” “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不逾半年吧。”灵均子道:“师兄要在岛上住下等待吗?” “如此,也好。”许恒犹豫少息,还是点了点头,至多半年时日倒是不长,就是准备回天池山,在那之前他也是要花些时间,梳理一番凝煞所得,修炼修炼法术,再想一想……抉择的问题。 相比随意寻个地方,在月池岛落脚自然再好不过。 灵均子顿时开心起来,说道:“那师兄还是去你原来的住处落脚就可以了。” 许恒暗道,他才在月池岛留宿过一夜,甚至只是在院落中坐了一夜,怎么就成了‘原来的住处’了? 不过想着想着,面上还是不禁露出微笑,答道:“好啊。” 于是走上并不陌生的小路,闲聊着往那院落而去,许恒忽然想起方才之事,便道:“方才我听那小师妹说,近日常有人来聒噪,是怎么一回事?” 灵均子柳眉微蹙,说道:“是个讨厌的人……不去理他就好,若是师父回来,他就不敢造次了。” 许恒有些意外道:“既然聒噪又讨厌,何不赶他离去?还要等到师姑回返?” 灵均子道:“那人仗了一队道兵,十分肆意妄为,几位师姐都说很难对付,偏偏又不好动用厉害法器,恐怕打伤了他。” 许恒眉头微皱,又问了两句,才知道那‘吕泽公子’的父亲,也是星宿海界有名号的金丹修士,灵均子几人不知玄心真人什么态度,不敢轻易和对方交恶,索性便不加理会了。 第147章 前逢岔路应放胆 第147章 前逢岔路应放胆 道需悟、法需炼。 法术有高深、浅薄之分,却无恒定的强弱之说,想要成为法术高强之辈,持之以恒的修炼和练习是必不可免的。 七日之后。 院中青翠之下,许恒盘腿而坐,双手自然垂于膝上,身形似是化开了,成为了山水、院落、树木……构成这幅绘卷的一个部分。 忽然有风拂过,带下一片绿叶,飘飘荡荡,落在许恒肩上。 那一刹那,有一点焰光绽放,竟是金赤、幽蓝缠绕,霎时似乎将那绿叶点燃,却又浮于表面之上。 待那叶片从许恒肩上脱离,飘飘落往地面,其上焰光便飞快化作虚无,整片叶子竟是脉络清晰、纤毫无损,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许恒这才缓缓睁开了眼,面上露出沉思之色。 炼化冥篁火后,他已顺利将玄霄五焰大手印修炼到了二重境界,终于使这门法术,真正显露出来几分上乘道术的威能。 但是除此之外,他施展其它火法之时,还是无法做到像玄霄五焰大手印一般,合真火灵火之威,即使放出冥篁火来,没有九幽那等地利之助,威力也不比平常更添几分。 所以相比玄霄五焰大手印的进境,许恒还是更想从中悟得玄妙,以期自己其他火法,也能做到五焰合一、焚化万物。 但这并不简单。 所谓高屋建瓴,修为越高,修炼之时自然会有更多体悟,许恒如今凝煞有成,虽还远算不上高功修士,但是对于法术的理解,仍是有了巨大的提升。 内炼乃是积年累月的功夫且先不谈,光从先前景象,便不难看出来,许恒对于火法的体悟,已经深入精极微细之处,距离臻至‘入化’也只一步之遥。 可惜这一步,却是迟迟迈不过去。 入化,这简单的两个字,代表的是将一门法术,修炼到了‘曲尽其妙’的境界,甚至不再拘泥于法术本有的形式,任何运用、变化都可随心而动。 不仅如此,所谓一法通,万法通,一旦触及到了此中玄妙,日后修炼其他同源的法术,自然也是信手拈来,甚至一并修炼到了此境也非难事—— 这就等同于触摸到了,某一种法术的大师境界了。 这世间修行人无数,却有不知多少人,即使穷极一生,专一修行一门法术,也难窥见此境。 事实上,能将大多数法术修炼得炉火纯青、挥洒自如,就已经是十分不得了的造诣了。 但是许恒想从玄霄五焰大手印中,悟得五焰合一的玄妙,修炼到入化乃至入道的境界,却是必要做到的。 不过许恒也知此中之难,因此没有太过急切。 收了行功,也算做完了今日课业,许恒想了一想,便坐到了石桌之前,袖角轻轻一抖,落出了那三枚水镜法钱在手。 这几日,他没少琢磨术数,越是钻研,越觉大有所获,于是更是乐此不疲。 许恒双目似阖似闭,把那法决掐起,极力激发灵觉,忽觉自身似在变得高大,视界随之拔升起来,要到达了那冥冥高处—— 他忽然将法钱往下一洒,只见法钱落在桌面,竟然旋转不休,过了足有片刻才缓缓倒下,其中水色已是凝聚出了符箓。 “这是……”法钱落下,许恒心中已对卦象了然,心中正自琢磨,耳旁忽然传来一声轻咦,“师兄,你在摇卦卜算?” 许恒眉目微动,抬眼瞧去,只见女子唇角弯弯,眉眼粲然,原来方才他的心神集中,摒弃外物,倒是没有察觉灵均子到来。 “正是。”许恒答了一声,见灵均子目光好奇,落在水镜法钱之上不移,便道:“师妹可看得懂这卦象么?” “师兄是否小看我了?”灵均子哼哼道:“我也是随师父学过一些解理的。” “哦?”许恒微微一笑,说道:“那不如师妹为我解这一卦试试,我也好与心中疑惑印证一番?” 灵均子眸子微微一亮,当即答应道:“师兄瞧好了。” 言罢,就在许恒身旁落座下来,小脸露出认真神色,目光注视卦象,粉唇皓齿轻轻开合,似是无声念着什么,时不时还掐起葱指,变了好几个算诀。 许恒悠然等了片刻,才见灵均子神情一松,停了手上动作。 “如何?”许恒微笑道:“可有所得?” “唔……”灵均子思索着道:“我也不知师兄算的什么,不过卦象显示,无论如何,只需固守已道,拿出果敢毅力去做,自然可以排除万难……” 说着说着,灵均子似有些心虚,声音渐渐小了起来,问道:“师兄觉得呢?” 许恒却是怔了一怔,他虽面上悠然自得,心中其实也在对照道经默算,正所谓: 歧路当前难自决,一步轻移万重山。 许恒知道自己面临的,的确是个艰难的抉择,甚至可能决定他未来是一路坦途,还是崎岖坎坷,因此他才有些摇摆不定,却没想到会从灵均子口中得到这般答案。 不错,她不知道自己算的什么,也只能够依照自己的理解和卦象去解,也绝不能拿来当做依照—— 可是术数一道,本来不也如此么? 灵均子说的,不也一直是自己奉行的道么? “善。”许恒越想越定,竟有豁然开朗之感,不禁长声一笑:“前逢岔路应放胆,事当两可须平心!” “谢师妹解卦,为兄明了!” 灵均子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见许恒欢喜,便也开心起来,又有些害羞道:“能帮到师兄就好了。” 许恒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闻哗啦一声大响远远传来,竟是震得院中青翠隐隐摇晃,旋即便有什么东西吆喝、叫嚷之音不断传来,一时打断了两人谈话。 “又来了。”灵均子柳眉微蹙,纤手朝上一指,便起了个隔音禁制,将嘈杂隔绝在了院落之外,这才朝许恒道:“师兄,你要说些什么?” 这时许恒却已按下了话头,若有所思朝着某个方向瞧了一眼,说道:“是那‘吕泽公子’又来了?” 第148章 事当两可须平心 第148章 事当两可须平心 “是。” 得到灵均子肯定,许恒说道:“果然聒噪的很。” “哼。”灵均子恼道:“若是搅扰了师兄修行,我定饶不了他。” 许恒闻言不禁一笑,问道:“搅扰师妹自己和其他同门修行,难道就无所谓了?” 灵均子琼鼻微颦,说道:“本来已经算定了时间,便会启了阵法彻底隔绝不理,没想到他来得又频繁了,总不能真把月池岛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还有些师姐师妹常常出入呢。” 许恒道:“使他吃个教训便是了。” “但是……”灵均子犹豫道:“可能会让师父难做。” 许恒其实倒不觉得,玄心真人因此难做,虽然这位师姑看起来宁静淡泊,但若是好欺负的,又怎么可能安然修炼至今,还在这星宿海上自开一派,教导了这许多女弟子。 不过即使真是如此,这话也不该由他来说,所以他只是遥遥瞧了岛外一眼,笑道:“那便由我来出手罢。” “啊?”灵均子吃了一惊,忙道:“万万不可,怎能叫师兄代为出手,而且这是得罪人的事……” “不妨事的。”许恒泰然道:“有何不可由我代劳,即使不计你我两家情谊,也算感谢师妹为我解卦吧。” 至于得罪人?许恒就更不在乎了,他给了灵均子一个微笑,说道:“师妹稍等片刻,为兄去去就来。” 言罢,只见其身一纵,顿时化作焰光冲出云去。 “不好。”灵均子心中怦怦直跳,洁白的脖颈上却不知为何,升上了一抹粉晕,“那人道兵厉害得很,不能叫师兄一人独去……” “前逢岔路应放胆,事当两可须平心。”想到许恒此言,她轻咬了咬下唇,决定去寻几名师姐,一齐取了法器出阵。 没想正出了院落,却是突闻轰隆一声,震天也似大响传来,脸色不禁微微一白。 想到岛外可能已经动起手来,她也不再去寻师姐了,发了几道飞书出去,便连忙起了薄烟一道,径直穿云过雾,到了月池岛外,一双眸子顿时微微睁大开来。 只见月池岛外,浑水生涛,浊浪千重。 三四百头身披符甲,肌肉贲张的鱼头精怪,齐力高举恶浪,似是化作了水龙一道,朝上怒卷激荡,端是有种淹覆天宇之势。 但在半空之中,却有一道负手而立,袍袖飞扬猎猎,足踏一片弥天盖地的焰云,朝下狂碾而去! 在焰云的压迫下,只见水龙垂首,浊浪倒卷,浑浊的海水腾腾蒸发,一时竟似把这一片海面,都给压低了般。 “什么人!”浊浪之中,有头巨鲸长啸,一名青年男子挥起幡旗,亲自汇聚道兵之力,调动浊浪艰难抵挡住了焰云的压迫,大喝道:“为何与本公子为难?” “吕泽公子?”许恒的声线,穿过火焰和海浪的翻腾之声传来,“贫道许恒,你且记住了。” “什么?”吕泽公子面色一变,忽觉手中幡旗滚烫起来,险些把握不住跌落海去,放眼再望,火焰已经压落到了道兵阵中,有鱼头精怪被火焰焚身,哀嚎着坠入海中。 “许恒?”吕泽公子怒道:“你知道本公子身份,还敢毁我道兵——” 话音未落,忽闻一声冷哼,竟似滚雷一般炸响在耳,将他震了一个觔斗,便见火光轰然爆发,每一个鱼头精怪的鱼眼中,都倒映出了火焰和惊骇。 吕泽公子紧握幡旗,想将道兵汇聚起来,结成阵势抵御攻势,但是手中柄幡旗竟是越来越烫,甚至隐隐的有火气攀上了他的法力,似要将他一并点燃起来。 “如此火法……!”他面色大变,终于再握不住,将那幡旗一抛,于是道兵阵势顿时崩溃,下饺似的扑通扑通坠入海中。 “该死,该死!”吕泽公子呲目欲裂,但也知晓道兵被破,自己已经没了依仗,只得一跺足下鲸背,喝道:“走!” 这头巨鲸十余丈长,妖气磅礴,偏生瞧着十分浑噩,闻言片息都没反应,吕泽公子怒不可遏,又从襟中拽出了枚骨哨一吹,这才驱动了它缓缓沉向水面。 然而也只不过是这短短时间,吕泽公子忽见天光一亮—— 只见上方焰云忽然分开,一名道人背着天光,两袖负风,倏然降落下来,分明不见法力涌动,更无丝毫施法迹象,却仿佛携着天火降世之威,猛地踏落在那鲸背之上! “呜——!!!” 这头十余丈长的异种巨鲸,瞬间似被山峦压断了脊,发出一声巨大呜鸣,便直愣愣栽入了海底。 吕泽公子立足起来,还没反应过来,顿觉天旋地转,已被海水吞没浑身,又被浑水浊浪一卷,顿时冲飞出去不知多远。 这时他才听闻有道声线传入耳中:“这次只是略施惩戒,若敢再到月池造次,便无这般好运了。” 不过吕泽公子,毕竟也是法力之辈,护住了身躯无恙,很快清醒过来,心里却是陡然一惊。 他环顾四周,终于在数千丈外瞧见一道庞大阴影,忙又取出骨哨吹响,然而这次却没得到回应,那道阴影只是一摆,便艰难地游往了深海之中。 “啊!”此人心火冲涌出来,一时按止不住,竟是猛地喷出一口精血,染红了方圆水色。 …… 海面之上,许恒踏落了那巨鲸,便又拔身而起,回到半空之中,忽的将手一招,手中却是多了一杆幡旗。 “有些意思。”他瞧了几眼,随意收入了袖,便见灵均子踩着薄烟飞上云头,唤了一句:“师兄!” 她呆呆望着四散在海水中的鱼头精怪,小口微张:“这可是四百道兵,怎么轻易就被师兄打破了?” “师妹想的差了,若是正统道传,玄门大派培养出来的四百道兵,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许恒微微一笑,说道:“至于这些精怪……妖气不菁,道气不纯,不伦不类的产物,即使能把妖力汇聚,却也施展不出来什么厉害手段。” 话虽如此,能把妖力合在一处,已经足以压制大多修道人了。 灵均子无言片刻,才道:“这次师兄出手,叫他吃了教训,会不会引来报复?” 许恒淡淡道:“我料他来此处造次,也绝没让其父知晓,纵使回去告上了状,至多也只能得一通训斥罢了。” 第149章 破障关 采天罡 第149章 破障关 采天罡 (大篇修炼之言,不喜且避) 常有人说,修行路上的难关,并不是渡过去了便会就此消失,恰恰相反,它总会在不经意间再次浮现。 …… 曾经,许恒尚未修成玄光之时,乔澄特意为他设下了一个考验。 这个考验,便是自古流传的修道抉择一题,只是许恒没有身陷其中,反而轻易渡了过去。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在如今这个阶段,忽然重新遭逢此题。 他没在练炁之时,追求更深厚的根基,但在修成玄光之后,反而屡得机缘造化,修成了远超同辈修士的强大法力。 但是伴随而来的,却是艰难的寻煞之路。 无论门中种下的玄霜阴煞,还是火山底下的九阴真煞,供给上乘道基之辈凝煞,都是绰绰有余,但对许恒而言却不足用。 若不是因赌道人的缘法,许恒得以去往九幽之中,采那玄冥阴煞,现在不定还为凝煞所困。 因此许恒不禁发觉,自古流传的修道抉择一题,确实不无道理。 大道常衡,根基深厚,法力强大,对于得道长生的助益,确实未必能与因此而生的种种艰难险阻相比。 因此在他凝煞之后,这抉择一题便忽然又冒了出来。 究竟要不要继续修炼道体? 他已经取了九阴真煞肉身凝煞,只要采得一种等第相仿的阳属罡气修炼,便能修炼出来一种阴阳道体,这对他日后修炼阴阳,定是有着极大好处的。 但与此相对的,也可以预见得到,因为肉身炼罡之故,许恒定会再次法力大涨—— 虽然炼罡一关,没有寻煞之难,采炼天罡之法,许恒也早已从吕师伯的手中得到。 但是法力越强,想要过得此关,便需耗费更多的功夫,而且在这之后,也绝不是就此一路坦途,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 若说出去或许可笑,许恒对此竟然生出犹疑,并且越来越加困惑,甚至生出了回返天池山,向乔师求解之后再做决定的念头。 直到灵均子解那一卦,许恒忽觉豁然开朗。 乔师予他考验之时,从来也没给出孰轻孰重,那个问题从古至今都没答案可言。 那么再去向乔师求解,又有何用呢?最终还是落在己心之上。 曾经自己甚至没有想过此节,顺其自然便渡了过去,如今自己也不必为此所困。 前逢岔路应放胆,事当两可须平心,许恒求得是道,他修阴阳道体也是为的己道,而强大肉身、增长法力,那是意外所得,也绝不是负面作用,怎能畏之如虎? 至于艰难险阻,一剑斩破便是! …… 许恒已经作出决定,要在炼罡之前修成阴阳道体,至于料理吕泽公子,反倒只是信手而为。 因此解决了此事,许恒与灵均子交代了几句,便欲抽身离去,灵均子不由问道:“师兄不回岛上?……不等师父回返了么?” “师妹误会了。”许恒道:“我是待往天罡大气,尝试采炼天罡。休憩之时,还是会回月池岛上。” “什么?”灵均子讶道:“师兄这便要尝试炼罡了么?” 凝煞、炼罡虽然法力相差甚巨,但在正统的道家修行之中,只是属于同一环节的不同关隘,所以理论上凝煞之后,立即便可开始炼罡。 不过落到现实之中,即使将凝煞不得圆满以至气机外溢,或者需要精炼法力之类的问题抛去不谈,在这关头也还有许多功课可做,所以只有极少数人会在凝煞之后,直接开始炼罡。 当然,对于许恒而言,若他愿意的话,直接炼罡也无不可。 事实上,他也已经决定将道体、炼罡一气修成,只是这个时间注定不会太短,间里参悟道法,修炼法术定是绰绰有余了。 许恒朝灵均子微微一笑,便将身形拔起,化作一道焰光直冲天宇。 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已经冲破数重云去,抬首一望,便能目见罡气凛冽、呼啸来去,却已到了天罡大气下方。 采炼天罡,光这进入罡气层一关,便能难倒许多凝煞修士,若是法力稍微差上些许,进入罡气层中,都有可能直接殒命。 当然,以许恒的功底还不至于有此担忧。 他朝上望了一眼,运起法力护住了身,便果断撞破大气冲入其中。 一入罡气层中,首先感受到的,便是罡风疾速呼啸而过,若不施法定住身形,恐怕瞬间便会飞出千百里去。 难怪有些金丹修士,会在罡气层中飞遁,或许到了那等境界,便有办法调度,亦或借助罡风而行,自如来去世间任何一处,甚至可能不甚耗费法力。 不过许恒现在这个阶段,还不必急着肖想此事。 他在罡气之中定住身形,默默运起法门,尝试自无穷罡气之中,与那数种阳属罡气生出感应,并且一一吸摄过来—— 伴随许恒法门运转,数缕罡气破空而至,仿佛打破了天罡大气的某种‘和谐’,无穷罡气激荡起来,似乎只在一刹那间,一场以许恒为中心的罡气风暴便已形成。 许恒屈指一弹,一道劲气迸射而出,将那风暴辟开一个小口,但只一转瞬间,便有更多罡气狂涌而至,眼皮不禁微微一跳。 难怪道书中说,修行人采炼罡气极为危险,小心翼翼尚且不够,而且绝不可以贪多贪快。 像这样的罡气风暴,即使不是每次采摄罡气都会形成,但若实在不走运遇上,寻常罡煞修士想要脱身,恐怕还真不是易事。 许恒念头一转,也不欲以法力硬抗,忽然扬手一抛,便把一只铁铸似的小舟抛入了罡气。 却是将横星浑海舟唤了出来,迎风涨至十丈大小,他便合袖往里一钻,内里果然稳稳当当。 此舟二十二重天罡禁制,已被许恒祭炼完全,自然不可会被这罡气风暴,轻易撕成粉碎。 许恒渡了一道法力进去,确保一时半会失守不了,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自在舱中盘坐下来,开始尝试将摄来的罡气,合炼为‘浩阳仙罡’。 …… 第150章 阴阳 第150章 阴阳 罡气无穷,品类却有定数,那世间数不胜数的采炼天罡之法何来? 自是修行人为合自身道法所创,不同的罡气,不同的比例,甚至不同的法门,凝聚出来的‘天罡’都有不同之处。 乔澄便曾为《上应真阳宝箓》,创出了一门‘太阳真罡’的采炼之法,但他也直言‘太阳真罡’,乃以太阳为主,并且火性过重,有些偏离道法真意,只能算作第二等的选择。 而吕纯阳传予许恒的‘浩阳仙罡’,则是少阳、太阳、老阳具全,既具勃勃生发之机,又含浩而无穷之性,且有积盛并蓄之妙。 无论修炼道体,还是合炼天罡,‘浩阳仙罡’都可算做许恒的不二之选,他当然不会再去迂回曲折。 许恒得到此法十数年头,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又在心中推演了几次,确认没有差错,便把摄来的几种阳属罡气依法合炼。 未久,一点似金似白,光芒无限的‘仙罡’凝成,这一瞬间,许恒内心深处,陡然有股强烈的渴望,源源不断冒将出来。 他知道,只有将这一点仙罡,与自己法力相合,便算踏上了炼罡的道路,修为再次突飞猛进,直到彻底罡煞合一,那么无论走到何处,也算小有份量的人物了。 不过许恒早有定计,自然不会因此动摇,于是将那仙罡一摄,却往内景之中,推演起来了肉身炼罡的种种关窍。 …… 两日之后,许恒退出内景,面上露出思索之色。 内景中的时间,与外界并无分别,至少现在如此,短短两日推演,自然不至于一举竟功,但也绝非毫无成效。 道体法的肉身凝煞、炼罡两步,有许多相同之处,有肉身凝煞的经验在前,这一次的尝试,遇到的难关比之预想中要少得多。 “如此。”许恒默想片刻,心中顿时有数:“七日之后,就可开始尝试肉身炼罡,至于时日……” “快则三五个月,长则半年一载,当能有所成就。” 肉身凝煞、炼罡,不是为了挖掘道藏、开启神通,乃至化身人仙,而是为了汲取其中法性,修成后天道体,所以不需那么巨量的地煞、罡气,自然也不需太过漫长的功夫。 许恒肉身凝煞之时,撇去内景推演不谈,也只用了百日光景,炼罡纵使稍有区别,也绝不会差之甚远。 许恒心中一定,忽地放出神念往外界一探,发觉罡气风暴果然已经停息下来,又检查了横星浑海舟这两日的法力损耗,面上顿时露出微微笑意。 上品法器毕竟不凡,这般损耗的话,即使在罡气层中呆上十天半月,他也不会耗尽法力。 而且他在横星浑海舟中,也能恢复些许法力,如此算来,就算三两个月也能支撑得住。 相比寻常修行人,这已经是效率非常了。 许恒当即决定,就在罡气层中修炼,索性往横星浑海舟中,渡入了近半数的法力,便沉浸入了内景,短短七日晃眼即过。 许恒心神再次退出内景,便已有了成竹在胸。 这七日里,肉身炼罡的关窍,他已敲定了绝大部分,纵有细枝末节之处,也可算在把握之中。 而且经过玄冥阴煞,死生变化一关,许恒也已觉悟,不能万事依赖内景,当即决定正式开始修炼。 他将心神放开,延往横星浑海舟外,及至无穷罡气之中,寻得合炼浩阳仙罡所需的数种罡气,运转法力一摄! 霎时之间,罡气暴动! 许恒这一次摄取的罡气,远比上次更多,于是一场更为剧烈的罡气风暴,也悍然随之成形,迸发出恐怖的威能。 但是许恒已经躲回横星浑海舟中,由这上品法器,仿佛一叶扁舟,在这肆虐的风暴中飘摇。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终于抹去一切痕迹,风暴消弭无形,天罡大气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许恒自认为不是苦修之士。 但在天池山时,似华飞花、宗晋,乃至郑简这样的同门,多多少少都曾说过,许恒修炼起来,真是焚膏继晷,废寝忘食,似把外界的一切都给摒弃了般,直到他认为,可以告一段落之时。 忽忽之间,便似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已是过了八个月去。 天罡大气之中,铁铸似的横星浑海舟,已经布满了坑坑洼洼,最为严重之处,竟是几乎凹陷了有七八尺深—— 那是一块陨石洞穿天罡大气而来,又意外卷入了罡气风暴,险些击穿了这以坚实著称的大舟,所留下的痕迹。 好在随着一抹淡淡乌光流转,这下坑洼之处,其实还在缓缓修复,于是随着罡气飘飘荡荡,还是行驶到了又一次风暴到来之时。 这一次,尤为猛烈! 伴随肉身炼罡的进境,许恒吸摄罡气,越来越快,越来越多,若非到了后来,吸摄罡气的范畴,甚至受到他的感知之限,才不至于掀起横星浑海舟都抵挡不住的风暴。 但这一次,却似突破了某个界限,以至横星浑海舟,竟都猛烈震颤起来,甚至舟身之上,竟有道道符文箓字显现出来。 这无疑是个危险讯号,倘若天罡禁制支撑不住,横星浑海舟的材质再坚,也不可能抵挡无止境的摧残,更不用提什么修复,瞬间便会被罡气撕成粉碎。 渐渐地,剧烈的震荡,开始传至船腹,许恒盘膝坐在其中,身形也便随之摇摆起来。 奇异的是,他的神色却仍安定非常,身躯更是坐如钟般,即使随着船身摇摆,细瞧一纤一毫,竟是八风不动。 渐渐的,似有一种特殊的意味,从许恒体内生发出来,充塞了横星浑海舟中,甚至弥漫向天罡大气,竟使罡气风暴缓缓平息,甚至随之变化起来。 方圆千丈的天罡大气,似以横星浑海舟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 这个圆,无色,无象,也并没有实质的形状,却给人一种直观的感受,似乎其中万事、万物,皆分两者,变幻不休,相生、相克、统一、对立…… 那是——阴阳。 第151章 道体成 第151章 道体成 远离尘嚣之处。 一张未裁过的熟纸,铺在宽敞案面之上,上有鸾翔凤翥,书就了一篇注定传扬天下的文字。 不过此时此刻,这篇文字竟自变化起来,似有什么挤开文字,留出了几处空白。 这种变化,很快引来案前男子注意,他轻咦了一声,目光落在空白位置之上,略略掐了算决一想,顿时露出微微笑意。 “这倒有趣。”男子取了笔来,不见他有其它动作,砚上墨便已经研开,散发出了淡淡墨香。 执笔轻蘸,挥毫而就。 一行新字添入了空白之处。 妙一字位十,许恒。 …… —— 天罡大气之上,异象渐至尾声。 外界的一切变化,许恒全无所觉,始终安然坐定。 此时他的心神,已经全部贯注在了身躯深处。 在他感知之中,体内的五脏六腑,似都淡去了模样,在浑然空洞之中,只有一黑一白,两道气流循环不休。 那既有凝炼浩阳仙罡、九阴真煞之后,潜藏于身躯中的力量,也有伴随他的一呼一吸,从身躯深处萌发出来的力量。 渐渐的,两者合而为一、再无分别,只余最纯粹的阴阳二气,由阳入阴、由阴化阳,循环生发、源源不绝。 “道体成矣!” 许恒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大欢喜。 八个月间,他只回返了月池岛一次,休息了约莫十一二日,便又回到罡气层中,刻苦积蓄、修炼,终于一举竟功。 许恒双目一睁,振袂长身而起,一纵遁出舟身,只手在那天中一抓,竟是拘起无穷罡气,化作一条狂暴的罡流,翻滚、乱舞、汹涌澎湃,仿佛一头千丈罡龙出世,定要搅得地动天摇! 霎时之间,风云变色。 似乎许恒随意操弄罡气,触怒了天罡大气的意志,短暂的静谧瞬间便被打破,一场恐怖的风暴再次凝聚出来。 然而许恒只是随意收回了手,散去狂暴罡流,又将伤痕累累的横星浑海舟收入袖中,竟是从容而立,直面罡气风暴。 那仿佛要将一切撕得粉碎的罡风,汹然席卷在其身之上,竟是不能伤其分毫! 当然,若是靠得近了细瞧,才能发觉这些狂暴的罡风,根本未能侵其体肤,到了他的身躯近处,便已自动偏转出去,仿佛有股无形的力,自然便将罡风排斥在外。 许恒静静体会着罡风‘拂面’,面上露出淡淡笑意。 他做到此事,根本没有动用分毫法力,更未施展任何法术,仅仅只是真力外放,托身飞举,排开罡风,竟是轻松自如。 而随他体内阴阳二气流转,真力源源生发出来,这种微小的消耗,瞬间便已得到补充,因此瞧来毫不费力一般。 这正是许恒渴求已久的境界,虽然是因阴阳道体而成,只有真力具此神奇,但是有此为依,他定能够从中参得玄妙,使得法力也能阴阳转换、循环生发,届时他的道法,也会扶摇而上,直登青云。 那个时候,一定不会太远。 许恒长声一笑,这才将袖一甩,径直撞破罡风,未久便已下了罡气层去。 他仍去势不止,一路向下飞驰,到了不算太高的云层之上,望见万里浩瀚,这才辨别方位,起了遁术而去。 因为罡气层中,每时每刻都是罡风疾速呼啸,他在横星浑海舟中修行,随之飘飘荡荡,倒已离了月池岛颇远。 所幸还在星宿海中,以他如今火遁之快,至多不过几日行程。 许恒一边飞遁,一边体会修成道体带来的种种妙处,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 一种与道法相合的道体,对修行的助益实在显而易见。 譬如许恒目前体会最深的,修成阴阳道体之后,他再想要修炼、增长,或者恢复法力,已经可以脱离桎梏,不必再去仔细筛取阴阳之属—— 以往这个步骤甚是繁琐,许恒更多直接选择采取太阴、太阳之力,或者借助阴华丹、紫阳炉之类的外物,以此保证效率。 但是身具阴阳道体,大可直接吐纳万般灵气,道体自然便能汲取其中阴阳之属的灵机,甚至如‘紫阳炉’般,将一些性质相近的灵机转化。 许恒索性一边飞遁,一边大肆纳用灵气,本是焰光一线,飞着飞着,倒是聚起了大片霞光,一路染却云海而行。 如此行事,自是招摇了些,不过星宿海的凡人,对于修士飞遁来去已是见贯,而修行人见此声势,稍有眼力见的,便也知晓此人法力高强。 因此许恒一路而来,倒是无人招惹,直到这日,忽闻前方雷鸣滚滚,望去竟见乌云丛丛,转瞬蔓延开来,其中狂风大作,雨倾如瀑,狂浪高啸,许恒遁得疾快,须臾便已闯了进去,感到风雨扑面而来。 “这是……”许恒眉目微微一动。 以他眼力,立即便已看了出来,这般天象绝非自然变化,而是有那罡煞强大的修士正在斗法,以至于搅乱了天象,竟然生出这般灾祸之景。 他当即收了遁术,不愿闯入这场斗法的中心,不过念头转了一转,心中还是有些好奇。 许恒略作思索,运了目力望去,却见风雨深处,乌云丛中,忽有一道惊鸿电骋而过! 下一刹那,便是轰隆雷鸣,滚滚而来。 “剑气雷音?”许恒目光微微一震。 剑气雷音,这是飞剑的速度、杀力,都达到了一定界限,才会生出的异象,习剑练到这种境界,已经当得‘绝世剑术’的称呼。 这样的剑术,许恒也只听闻过,他当然知道世间之大,能人无数,身怀雷音剑术的高手,或许自己身边都可能有,但是亲眼目睹实是首次。 他不禁凑近了些,又将洞烛法眼启了,这才望见一抹剑光,仿佛游龙,在那风雨之间,肆意挥洒,时而猛烈,时而和缓,实把剑术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许恒渐渐也看出来,这道剑光并非每一击,都能施展出来剑气雷音的绝世剑术,这对他而言,倒更利于观察其中精妙。 可惜的是这场斗法并未持续太久,许恒忽闻雷云之上,一声冷喝传来: “好剑术!三仙四秀,果然不负盛名。” 第152章 孔南丘 第152章 孔南丘 “今日算你‘轻鸿剑’技高一筹,来日东海海眼,定然再来讨教。” 话毕,一道遁光破开天云,瞬息掠过许恒上方,朝着远处疾遁而去。 “轻鸿剑,孔南丘?”许恒心中正讶,却见那抹剑光一晃,裹着一名青年男子遁出风雨,朝那遁光疾追而去。 显然这位‘轻鸿剑’,虽是一言不发,却是没有任由前者离去之意。 许恒目光追去,因他注意始终便在孔南丘的剑光之上,倒是瞧清了此人模样。 此人长发披肩,白衣赤足,眉目鼻唇,皆是薄而冷厉,似是发觉许恒注视,余光骤然转过,正与许恒对了一眼。 许恒双目微微一眯。 下一刹那,孔南丘忽地屈指一弹,便有一道宏烈剑气迸射而出,斩破狂风骤雨到了许恒身前。 此人剑术,确是厉害非常,但只区区一道剑气,又怎能够伤了许恒。 许恒心如电闪,倒没急着施法抵挡,而是立即起了一个剑诀,飞剑透影激射而出,不过这次没有化作火龙,而是以前所未有的猛烈之势,与这剑气正面一撼! 铮——! 剑啸如洪,震散风雨。 孔南丘的剑气被许恒击溃,许恒却是不禁皱了皱眉。 方才这一剑,他是想尝试,模仿孔南丘剑气雷音的出剑方式,虽然斩破了对方剑气,但是实际剑速、杀力,却没什么提升,可以算是失败了。 倒是孔南丘见状,目中有丝讶色转瞬既逝,旋即冷笑一声,也不再去看他,却把剑光一聚,瞬间洞穿大气而去。 这时,才有一道冰冷声线,裹在雷音之中传至许恒耳旁: “胆敢在旁窥觑剑术,略施惩戒,若有再犯,定斩不饶。” 许恒指尖微微动了一动,望着孔南丘洞穿大气而去留下的尾迹,终究还是按下了手中法决,没有强追上去。 他确实在旁窥觑了孔南丘的剑术,虽然只是旁观斗法,绝难论出什么过处,但是许恒自问本心,倒没什么不可承认的。 不过此人的手段也实酷烈了些,方才若他手段不济,恐怕就没什么‘再犯’之言了吧? 这种行事作风,竟叫许恒有些想起陈太辰来。 “三仙四秀,之所以一起成名,似乎便有最初之时,相互乃是友人之故?” 许恒若有所思收回目光,却暗忖道:“莫非这几人间,意气相投,都是这般性子?” 这三仙四秀,许恒遇见过了几位,可实在结的都是恶缘……甚至他还记得,自己在门中的几位友人,可也都与这‘轻鸿剑’有些恩怨。 想到此处,许恒不禁摇了摇头,倒有一个新的问题冒了出来。 他往星宿海来时,便曾遇到了南道静,而且在水镜洞天之中,还有一面之缘,显然此女还没离开东海。 现在又在赶路途中,遇到了孔南丘,而且与他斗法之人,显然也非泛泛之辈。 许恒并不觉得,自己有何特殊之处,以至于他走到何处,总能遇见这些已在修行界崭露头角的人物。 如此唯有一种解释,既是…… “是非之地么?”许恒不知为何,竟是想起昔日的应州城来,不禁自言道:“这次又是因何缘由呢?” 他念头一转,便化一道焰光冲入云去,这番却是稍稍偏离了往月池岛的方向,约莫一日之后,便见碧海州熟悉的陆线出现在了眼前。 许恒记得碧海州上有几个仙市,都还颇算繁华,于是一一寻将过去,果然很快寻得了一家枯水阁所在。 许恒上次入枯水阁,还是初到东海之时,不过后来虽没再此光临,对于枯水阁的消息之灵通,到还算是记忆犹新。 他见此阁大门敞着,知晓没有客人在内,便径直往里而去,深处果然一般无二,都是龛位、水井,再无多余之物。 许恒从那龛位之上招下一张符纸,落指书了欲知之事,投入水井之中,龛位上的人像很快开口,却是说道:“十枚法钱。” 许恒挑了挑眉,这个价格,却比预想便宜得多,看来这个消息并不如何隐秘。 不过都已到了此处,也没再另打听的道理,许恒信手抛入十枚法钱,很快便见井中干枯,那页符纸再次出现,上面却已书满了蝇头小字。 许恒虚虚抬手,摄来符纸展开一看,目光顿时微微一动。 他向枯水阁询问的,便是东海近来可有大事发生,是否引动了修行人会聚,甚至三仙四秀那等人纷至沓来。 枯水阁给出的答案十分简短,只有区区八个字。 “东海海眼,仙府出世。” “东海海眼么?”许恒回想起来,和孔南丘斗法之人,似乎是提及了‘东海海眼’四字,心中顿时确定了几分。 不过仙府出世说来稀奇,其实却是修行界颇为‘常见’的事了,什么样的仙府出世,竟能引起这般风波? 许恒手捻符纸,若有所思片刻,也不再去探听详细,他倒不是没有此意,只是自己现在‘囊空如洗’,尤其在九幽凝煞之时,连戴志凌玉佩中的法钱、灵石都挪用了,却没财力支撑探听详细了。 当然,既已知道了仙府出世,另寻他法也不算难。 许恒思定,便自离开枯水阁中,起了火遁再往天中,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回到月池岛上。 他在岛上住了一段时日,已经清楚如何出入云阵,自然不必再去投贴,自将身形降了下去,兜兜转转过了云阵,便闻莺声燕语一阵忽然传来: “别跑,别跑,你这坏蛋……” 许恒目光扫去,却见是那玄心派的小师妹提着裙摆跑过草地,前方追着一只灵动小兽,形似松鼠,橘纹金尾,毛发蓬松,岂不正是金囊鹿么? 这小东西,口中叼着一株灵草,只是一闪,便已窜过草地,本来已要消失在了林中,忽地翻了一个筋斗,回了头来望着许恒。 许恒不禁微微一笑,朝这小东西招了招手,便见它把灵草抛下,嗖得一声,便飞窜到了许恒手中,吱吱吖吖叫唤起来。 第153章 太上宫 第153章 太上宫 小东西吱吱吖吖,小爪还自不断比划,竟然透露出了几分愤慨。 许恒却不觉得愧疚,反而教训道:“你倒自在得很,我在月池岛上呆了有二十日,这才第一次见到了你。” 他回返阳世,首次到了月池岛上,便向灵均子问过了金囊鹿的近况。 谁料灵均子却说,这小东西在月池岛上神出鬼没,在各师姐妹的洞府乱窜,连布了禁制的药园都能钻了进去,有时十天半月也不出现一次,实在不知究竟在哪撒野,只知定没跑丢了去。 因此许恒逮着机会,自要教训一番。 这小东西实在灵性十足,闻言竟是抱起了头,也不知是实在心虚,还是不愿听训,许恒见此也是忍俊不禁,只得摇了摇头。 “许师兄。”见许恒现身,小师妹上前见礼,又暗暗瞪了小东西一眼,忍不住告状道:“师兄,这金囊鹿整日都到药园偷窃,好生可恶!” 许恒道:“实在惭愧,这回我便把它带走了吧,省得糟蹋灵草药材。” 小师妹听闻此言,倒是啊了一声,说道:“这,其实师姐们都说不妨事的……” 许恒瞧出她竟有些不舍,心中暗自好笑,便把话题转过,问起灵均子在哪。 没想小师妹却道:“师父回来之后,考教了师姐们功课,灵均子师姐没有过关,却被师父打发闭关去哩。” “哦?”许恒讶道:“师姑回到月池岛了?如此,我当前去拜会才是。” 小师妹点了点头,说道:“师父就在静湖小筑,师兄自去便是,我还要去打理药园呢。” 静湖小筑,许恒去过一次,别过小师妹后,就沿记忆方向飘飘飞去,很快飞落在了山间湖畔,便闻院中传来声音,唤他自己入内。 许恒推开院门,惊起一片灵禽飞去,这才见到玄心真人就在院中,手中还有一捧丹丸,似乎方才还在投喂灵禽。 她见灵禽飞去,这才放下了丹丸,抬首投来目光,在许恒身上转了一圈,含笑一指身旁石墩,说道:“坐吧。” 许恒知道玄心真人随和,行过了礼便依言落座。 玄心真人也似闲叙一般,问起许恒去往九幽之事,他便略略说了与赌道人的缘法,玄心真人闻言只是微笑。 “能与真空大仙结缘,倒是实在难得。” 她道:“相比初来东海之时,你的进境实在匪浅,若你师父见了,定也十分慰怀。” 许恒回想自己长进,确实不可算作泛泛,尤其修炼道体所获更是一大关键。 不过修炼道体之法,是从戴志凌尸身所得,许恒也不知道如何说起,只得应道:“亏了师姑缘法,我到苍珠山求九阴真煞一行,实在收获甚重。” “哦?”玄心真人略觉惊讶,却也没有多问之意,只是笑道:“既然如此,倒是不枉你师父让你来月池岛走上一遭。” 许恒自然点头应是,又与玄心真人闲叙片刻,便待行礼告辞,不过才方起念,却是忽然想起了海眼仙府之事。 虽然许恒与玄心真人,也才见过了两面,不过他能感觉得到,这位师姑确把自己当做弟子,这也不是什么冒犯之事,索性便问道: “弟子有件惑事,不知可否请教师姑?” 玄心真人道:“说来便是。” 许恒将自己回返途中的所遇所闻略略说了,问道:“师姑可知道这海眼仙府,究竟有何玄妙,还未正式出世,就能引来如此多的目光?” “哦?原是此事。”玄心真人微微一笑,却反问道:“你可知晓‘太上宫’么?” “太上宫?”许恒讶道:“如此赫赫之名,弟子当然知晓。” 凡是修行之人,就绝没有可能,不知道太上宫,不仅因其声名鼎盛,更因它是唯一一家,从上古道传至近古时代,却仍覆灭消亡了的道门大派! 一家道门大派,历经多少代人,多少风波,多少劫难,多少兴衰,才能从那道史之中,都难拼凑出来景象的上古岁月,一直传承到了今日? 而这样的上古道门,竟然也会覆灭消亡! 许恒从天池山的藏书之中,得知此事时,心中震撼可想而知,因此无论过去多久,始终仍是记忆犹新。 骤然听闻玄心真人提起此名,许恒大为诧异,不禁问道:“难道这东海海眼出世的仙府,竟是太上宫遗留的道藏不成?” “呵呵……”没想玄心真人淡淡一笑,却是怅然言道:“太上宫,哪里还有遗留的道藏可言呢?” 许恒心中一震,不知为何竟也觉得神伤,沉默了好片刻,才道:“既然不是,师姑缘何突然提起了太上宫?” “虽非遗留道藏,但也大有渊源。” 玄心真人道:“曾经太上宫还在鼎盛之时,曾有大能之士,炼制了数十座仙阙,使之周于虚空,采那‘先天五行之精’。” 玄心真人说到此处,许恒眼中已经微微亮了起来。 果不其然,她的下言正是说道:“后来太上宫覆灭消亡,这数十座的仙阙采得的‘先天五行之精’,也再没人前去取出。” “可惜这些仙阙周于虚空,没人能够寻找得到,但是曾经有人猜测,太上宫覆灭之后,这些仙阙成了无根浮萍,迟早都会坠入东海海眼……” “所以这一次,在海眼出世的所谓‘仙府’。”许恒道:“就是这些采满了‘先天五行之精’的太上宫仙阙!” 玄心真人笑了一笑,悠然答道:“从目前迹象看来,应是不会有错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许恒自言道:“难怪能够引来如此多的目光……” 什么是先天五行之精?一言蔽之,凝丹大药! 而且还是外三药中,最为紧要的一味,因为摄取先天五行之精,便是凝结金丹的第一步,甚至是至关重要,筑就根基的一步! 若是不能摄取足够的先天五行之精,纵使集齐了其他五味内外大药,凝丹之时也会跌落等第。 至于那玄之又玄的‘上三关’,更是想也不必多想,恐怕门槛都难触摸得到。 第154章 思炼剑 第154章 思炼剑 玄心真人见着许恒神色,便知他已动了心思,不由微微笑了一笑。 事实确实如此,许恒几乎一瞬之间,便已下了决心要去东海海眼,争一争这先天五行之精。 以他的修为、功底,来日若想修成金丹,所需的先天五行之精,定然不会是个小数。 而且许恒知道,无论以天池山的风格,还是乔师的性子,决计没有为自己准备好一切修道之物的可能. 他也绝不是那种,等着好处从天上掉落下来,或者等到船至桥头,依然没有做好准备的浑噩之人。 早在太光仙府之时,许恒便已想明白了—— 争! 归根究底,仅这一个字而已。 当然,要争,也绝不是盲目莽撞去做,许恒冷静下来,又向玄心真人请教道:“这太上宫的仙阙,究竟何时出世?师姑可知道么。” “不知。”玄心真人言语否了,但见许恒没有急切,仍自认真听着,却是暗暗点了点头,这才接着说道:“从十数年前,第一次有宫阙的浮影在海眼中显现时起,便有人猜测这仙阙会出世。” “但时至今日,除了宫阙之影越来越多,却是始终没有真正出世。” “哦?”许恒沉思道:“若真有那出世之日,定有什么征兆才对……” “呵呵。”玄心真人微微一笑,也不再卖关子,便道:“据前人记载,太上宫周于虚空,采取先天五行之精的仙阙,共有七七四十九座。” “因此许多人都料定,那仙阙之数完全显现时,便是出世之日。” “不过那宫阙浮影的增数,却是毫无轨迹可言,有时一日一日接连显现,有时却是一年也不显现一座,时至今日才堪堪显现了四十五座而已。” “原来如此。”许恒道:“这么说来,仙阙出世之日看似近了,其实却仍是个未定之数。” “不错。”玄心真人道:“但十数年过去,眼看已经四十五座陆续显现,急不可耐,或者甚有闲心的,也是大有人在。如今东海海眼,恐怕已是热闹非常了。” “哦?”许恒道:“是了,这倒也是可预料的。” 玄心真人有些意外,她早瞧了出来,许恒定是生出了一争之心,没想话已说到此处,他竟没有丝毫焦躁之意。 更令玄心真人意外的是,许恒沉思片刻,竟是起了身来,说道:“如此,弟子还有功课辄待梳理,便不叨扰师姑了。” 言罢,朝她行了一礼,便自折身离去。 玄心真人见他背影出了院门,面上不禁露出笑意,但又很快淡去,似乎轻声自言了什么,只是却听不清了。 …… —— 日月经天,百日即逝。 许恒盘膝坐定,即使身位飞瀑之旁,水声轰隆,冲泉迸响,嘈杂之声连绵不绝,环绕其身,他仍不为所动,灵台保持一片澄澈。 在他心中,唯有一道惊电不断闪烁,周而复始,渐渐似有一股凌厉剑意自他身躯深处萌芽、生长、积蓄……直到爆发! “着!” 许恒双目一睁,陡然起指一弹,一道剑光飞斩而出! 轰隆! 一声滚雷也似的大响同时迸发,一时压下瀑声不止,之后更是同时归于寂静—— 许恒这一剑,竟是生生斩断了这飞瀑冲泉之势,过了足有数息,才见大水复倾,瀑流渐渐恢复正常。 “呼……”许恒长长出了一气,目中思索之色犹未淡去。 这百日间,他除修炼法术之外,一直都在尝试模仿孔南丘的出剑方式,想要摸索出来‘剑气雷音’的绝世剑术。 不过,虽不能说是惊鸿一瞥,但也只是旁观了一次斗法,许恒自不可能参透了孔南丘的剑术。 但有一个比照之影,无疑使他在迷雾之中,看清了些方向所在。 无数次的尝试中,许恒渐渐摸索出来一个,使剑速、杀力最大化的方式,虽然仅仅局限于出剑一招,但也可算渡过了,这从无到有的过程。 可惜离炼成‘剑气雷音’,仍有一段明显的距离。 “出剑还能更加迅疾、更加猛烈!但这需要的,不仅仅是长时间的磨练。” 许恒忖道:“法力更强,自然能予剑术更大加持。这一点,我的进境空间倒是不小……” 许恒如今还处于肉身炼罡之后,反馈三宝、法力增长的阶段,可能会在一年之内达到一个新的界限。 届时许恒的法力,恐怕寻常炼罡修士都难媲及,更不必说,他都未曾正式炼罡。 许恒认为,法力此节,不是自己修成剑气雷音的关隘,那么还有什么因素? “……飞剑么?”许恒眉头微皱,抬手召回了透影剑来,并起两指抹过此剑剑脊,眸中幽色又深一分。 透影剑的品级,确实有些跟不上他的进境了,更为致命的是,此剑先后硬撼阴子师的白骨飞剑、孔南丘的雷音剑气,已是受了些许损伤,如今虽还不算致命,但再接着这么下去…… 崩溃,甚至被人斩断,只是迟早的事。 人非草木,此剑陪伴许恒也有不短时日了,他却不愿见到如此。 而且透影剑的禁制平平无奇,只有寻常的刚柔变化,质地也不支持继续祭炼。 比起剑毁,束之高阁大概是更好的下场,来日拿在手中,或许还可追忆一二…… 许恒轻轻叹了口气,已是动了换剑之念。 而也几乎就在这一瞬间,许恒便想起了破开太光仙府离去的那一线虹光—— 玄虹剑!这柄玄微祖师道法大成后的杰作,出世之后还未显露任何锋芒,就已在水镜真人评纂的十大飞剑之中,列居第七之高位。 毫无疑问,玄虹不仅是更好的飞剑,还是世间第一等的飞剑! 但是,以许恒现在的修为剑术,根本驾驭不了这等法宝仙剑,而且感应之中,玄虹所在的方向,可也不是什么寻常地界…… 许恒早就想过,倘若有朝一日,自己修成金丹,便会尝试前去追回玄虹,至于现如今么,还远不是急躁之时。 不过,除了玄虹剑外,许恒又该去哪寻更好的飞剑呢? 许恒沉思着,忽然有个念头冒了出来。 何不自己祭炼一柄,完全契合自己剑术的飞剑? 第155章 一万法钱 第155章 一万法钱 炼剑。 这却不是一件说做就能做到的事。 一柄完全契合的飞剑,无疑能让许恒把自身剑术发挥到极致,甚至反过来,成为他精进的助益。 但是器之一道,却不是纸上谈兵便能汇通贯通的,许恒虽然读过一些器书,却从没有真正做过尝试。 他唯一祭炼过的铭我剑,本身便是凡兵中的利器,而且也只祭炼了几道符箓,如此得到的符器,甚至不能当得‘炼器’二字。 人贵有自知之明,许恒知道,若是三五重禁制的寻常法器,以他现在的法力,多做几次尝试,倒不是没有可能炼制出来。 但想炼制一柄称手的,甚至还具更多潜力的上乘飞剑,自己还没这个能耐。 不过若有一个厉害的器师,相助自己炼成剑胎,再由自己完成祭炼的话,此事倒是大有可为。 这并不是异想天开,修行人赖以傍身的法器,炼有什么禁制,具备何等玄妙,都是颇为私密的事,但是炼器又非人人精擅,所以这样的方式,其实在修行界中,都是颇为常见的。 那么,该去何处寻合适的器师呢? 此事若在天池山中,那倒简单得多,通泰师叔便是宗师人物,不说能够请他出手,他的门下也有不少器道好手,但是如今身在东海,却也只能从此去寻。 想到此处,许恒便忽然想起,此事并非无从着手,自己便有一位算是相识的器师——魏海治。 魏海治的炼器水平如何,许恒不甚明了,但他乃是星宿海有名的器道大师‘胃公’之徒,即使自身不尽人意,同门之中定也能够寻得好手。 虽然他和魏海治,只是因着符希玄和南宫羽的缘故,才有一面之缘,但对器师而言,有人上门求器乃是寻常之事,并不如何冒昧。 倒是许恒自己,请人炼器,总不可能两手空空。 除此之外,还有炼剑的材料,洗炼的灵药,祭炼的禁制……如此种种,若非一时起意,都是需要考虑周全的。 许恒认真思索片刻,心中隐隐有了定计,这才拾了衣袖起身,玄功运转,便将身上水气蒸作袅袅烟云,裹了身形飞起。 他回到自己客居的院子略作收拾,又留书言明了自己去向,便径直出了月池岛,去往碧海州的仙市,寻得一家宝昌楼的分号,入内亮出一枚玉符。 未久,便有人将许恒迎入雅间,一名管事亲自前来,堆起笑脸礼道:“原来是我宝昌楼的尊客登门,有失远迎,还望担待。” 许恒只是微微一笑,那管事见状也不恼,便问道:“尊客此来,可有什么所需?” 许恒淡淡道:“我有一些煞气想要出售,不知贵楼可收么?” “煞气?”那管事眼前顿时一亮,无论什么煞气,对于宝昌楼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于是当即应道:“收,自然收得!” “不知尊客手中是何煞气?品质如何?量又几许?在下也好为尊客估个价格。” 许恒微微一笑,只道:“九阴真煞。” “九……什么?九阴真煞?”管事骤然反应过来,心中顿时冒出两个字:“发了!” 九阴真煞,那可是世间第一等的阴煞,虽然采集起来的煞气,品质难免下降些许,但是对于需要的人而言,价值仍是不可估量的。 管事话语都重了些,不禁问道:“尊客果真有九阴真煞?” 许恒也不在意,只是将手拢入袖中,再取出来之时,指尖已经多了一缕精纯至极的九阴真煞。 那管事见了许恒手中的九阴真煞,更是大吃一惊,因为这道九阴真煞,瞧着实在精纯至极,简直就像刚刚采了出来一般。 他却不知道,这道九阴真煞,正是许恒才从‘煞穴’之中取出来的。 当日摘星大会之上,赌道人从天外虚空,带来一颗装有九阴真煞的陨星,本意是予许恒合煞,最终虽不足用,但还是赠予了他。 对于这道九阴真煞,许恒的想法是带回天池山去,交予门中种下的,如此假以百、千年月,或许便能成为宗门的一大底蕴。 当然,依照门中规矩,定也会有相应的赏赐,这便不必多说了。 不过这是长远之计,而且种煞之事,重在地煞之根,从中采取一些煞气出来,倒是不会有何影响。 许恒如今囊空如洗,却想炼制一柄上乘飞剑,身上也只有此物,能够换取足够的财物了。 许恒亮出了九阴真煞,便道:“如何?这九阴真煞可有差错?” “没有,没有,尊客这九阴真煞的品质,实是在下生平仅见。” 管事连声应了,又到门旁轻轻摇响清铃,唤了一名从者入内,低声交代下去。 未久,便有一女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只木托,上有白玉净瓶一个,管事便将净瓶亲手取过,恭敬言道: “尊客有多少九阴真煞,我宝昌楼便要多少,而且价格定然不叫尊客失望。” 许恒也不再多废话,接过了那净瓶拢入袖去,过有片刻才又放了出来,淡淡交还给了管事。 那管事接在手中,放出神念一扫,面色顿时又惊又喜,唾沫都连咽了三口,又把净瓶放回木托,却不敢叫那侍女退下,只让她在此处等待,便告了声罪,自己匆匆而去。 他这一去,便是足足一刻才重新现身,手中却是多了一个宝匣,郑重交到许恒手中,言请许恒查看。 许恒扬了扬眉,略略揭开宝匣一看,其中灵华烁烁、宝光夺目,竟是足足万枚太和通宝! “尊客以为如何?”管事犹小心道:“您的九阴真煞虽然品质极佳,但是毕竟量不甚足,这一万法钱,已是在下能出的最大价格。” 许恒微微一笑,将那宝匣盖起,便道:“足矣。” 管事大喜言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尊客可还另有所需?在下定尽最大能力,给到折价保证……” 许恒收起匣子,淡淡摆了摆手,便离了座往外行去,管事连忙相送到了宝阁之外,便见他的身形微微一拔,化作焰火一线,霎时冲入云中,遥遥消失在了天际。 第156章 魏海治 第156章 魏海治 炼制法器,甚至炼制一柄飞剑,绝非三五日的简单功夫。 许恒想要炼剑,未尝没有在去往海眼前,增长一些实力的念头,自然是片刻都拖沓不得。 因此离开宝昌楼后,他甚至没有回返月池岛去,便寻得了方向一路遁行,一连飞了两个日夜,忽然拨开云头往下一望,便见一座辽阔岛屿,其上竟是遍布火山,只是没有浓烟滚滚,飞星飘飏。 原来是有修行人的手段,引导了火山的火气宣泄,才使此处没有乌烟熏天,瘴气弥漫,反而水石清华,风景如画。 这里就是‘胃公’的道场所在,传闻初时也是火山恶地之景,经过三四百年的经营,才有了如今所见的气象,更有一国安居乐业,人口逾十数万。 这是实实在在造福一方,因此胃公不仅是星宿海有名的器道大师,更是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 许恒降下云头,落往一座人流如织的仙城,依据自己所知,寻至一处山脚之下,见其上有楼宇依山、洞府坐落,亭台有致、廊道相连,料想已是到了地界,便把一道飞书放出,投入此山之中。 未久,便有一名锦袍玉带,顶戴金冠的青年男子现出身来,见是许恒来到,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便将热情提起,礼道:“许道友,久违了。” “魏道友。”此人自是魏海治了,许恒微笑还了一礼,他便引着许恒进入山中。 到了一座阁中坐定,魏海治又着人奉上香茗、糕点,这才拱手问道:“没想一别数载,道友竟会突然登门,可是有事相寻?” 两人本来交情也不算深,魏海治自然心知肚明,许恒此来绝非是为访友的。 许恒也不虚情假意,便开门见山道:“我此来寻道友,是为炼制一柄飞剑。” 魏海治正端起茶,闻言更是有些诧异。 他是器道中人,听闻许恒说的‘炼剑’而非‘求剑’,便对话里之意了然,沉吟片刻,便问道:“道友想要炼制飞剑,想来是有具体想法了?” 许恒早有准备,也不多说废话,便把自己事先写明了详细的纸条取出,交给对方一观。 魏海治瞧了过了纸上所书,眉头更是紧锁,沉思良久才道:“道友的要求倒是不低,若是单我一人,或许都有些许吃力。” “但我可以请来大师兄合力,应当还是大有把握的。” “哦?”这回却到许恒讶异了,他闻言微微肃容,拱手说道:“如此,还请道友为我费心。” “哈哈哈。”魏海治笑道:“道友见外了,能够着手炼制一件上乘法器,又何尝不是器师所愿呢?” “而且你我相识一场也便罢了,我若真请大师兄出手,他的资费可是不菲。” “此事好说。”许恒正要询问,魏海治却摆了摆手,反道:“且先不急,主材辅料、洗炼灵药,道友可准备了?” 许恒微微一笑,却道:“未有。” 魏海治愕然道:“道友既要炼制飞剑,缘何没有准备?” 许恒施施然将那宝匣取了出来,放在案面之上打开,说道:“于器一道,我是门外道士,道友才是在行之人。” “我的要求已经说予道友知晓,一应材料、灵药,还请道友为我一并置办,若有需要支使之处,道友尽管吩咐就是。” “什么?”魏海治颇为动容,拱手言道:“既得道友如此信赖,魏某定然不负所托,即使请教恩师,也要助道友将此剑炼成。” 他却雷厉风行,许恒才还了一礼,魏海治已站起了身,言道:“我要翻阅几本器书,再去寻大师兄探讨一番,还请道友暂且住下,三到五日之内定给一个答复。” 许恒自无不可,正答应下来,魏海治又唤了人来,着其带领许恒前去住处,便要先走一步。 “且慢。”许恒唤住魏海治道:“道友,这资费你还没收下呢。” 魏海治却摆手道:“道友快快收起,世上何来未做成事,便先收了资费之理?” “炼剑所需的材料、灵药,我可先从恩师府库支取,若有需往外界购置的,也只需要签字便可。” “至于用数几许,炼成剑后再来理算不迟。” 许恒不禁动容,真切言道:“如此,有劳道友了。” 魏海治微微一笑,便潇洒离了堂去,许恒则受从者指引,到了客居之处落脚。 魏海治说三到五日,会给许恒一个答复,然而这一去,却是音信杳杳。 直到第八日的正午时分,他才来到了许恒住处,堂堂一位凝煞有成之士,面上竟有十几分疲态,只有精神颇佳,言道:“具细都已写明在此,道友一看便知。” 他将一册玉刻交到许恒手中,许恒展开略略一看,便知其中绝没少费心血。 许恒设想之中的剑胚,需能兼具天罡地煞两种禁制,地煞禁制许恒待以火龙剑诀直接祭炼,至于天罡禁制倒无殊奇之处。 他在天池山的所学之中,选了一门寻常的祭炼之法,能使法器具备伸缩自如、刚柔变化、锋利无俦三种特征。 没想此事说来简单,但对器师而言,却颇是一种考验,魏海治苦思许久才有所得,他待以金、火两属来炼此剑胚,手法与用材都已详细列出。 “道友费心了。”许恒问道:“可有用着贫道之处?” 魏海治本欲摇头,不过想了一想,还是朝那玉刻一指,说道:“道友请看此处。” 许恒朝他指明之处看去,便听魏海治道:“洗炼飞剑的灵药,我师府库之中倒是齐全,但是炼材毕竟不同。” “这些材料,目前虽能备齐多数,但还有些稀缺之物,正向外界求购,若是道友另有门路的话,也可自己留意一番。” 许恒认真听着,魏海治所说的稀缺之物,其实只有两种。 魏海治列出的材料之中,有三种金属用材乃是重中之重,分别代表了伸缩自如、刚柔变化、锋利无俦三种特性。 其中两种,魏海治已有门路,只缺一种‘锋利无俦’的金属,用料需求不大,但能达到效果的材质,却是少之又少。 而除这之外,便只缺一味‘火性’足够强的宝材。 第157章 异兽 第157章 异兽 代表锋利无俦的金属,以及火性强大的宝材。 许恒沉吟片刻,又从袖囊之中翻了一翻,才找出来一块尾指大小的金铁,问道:“道友且看,此物可行?” “这是陨铁?”魏海治接在手中,翻来倒去检查一番,面上不由露出可惜之色,说道:“不知何人熔炼的此物,实在混入了太多杂质了。” 许恒暗暗羞赧,此铁岂不正是他以玄霄五焰大手印,生生炼了一刻钟,才炼出来的产物? 本道已经十分纯粹,没曾想在器师眼中,原来却是十分鄙陋。 “嗯……”魏海治不知许恒所想,指尖转着陨铁,却沉思道:“或许我可尝试一番,能否将这陨铁精炼。” “不过此铁本已这么小了,即使精炼出来,恐怕也难满足用料。” 毕竟是要炼制一柄飞剑,用料需求即使再少,但也不是这么丁点能够满足的。 许恒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此物还是不成,那也只能再寻过了。” 魏海想了想道:“待我翻阅过了器书,看看能否想个办法出来。” 许恒拱手道:“如此,有劳道友了。” 魏海治微微一笑,很快便又告辞离去。许恒回到室内坐下,又把那册玉刻拿起,心中琢磨起来,该去何处寻这宝材。 虽然魏海治已在向外界求购,但是这种稀罕的宝材,并不是时时都会出现,为此恐怕拖上几载,都并不是没有可能。 “朱雀石、大日火精晶……凤凰翎羽?” 许恒读至此处,自己都有些许不禁,凤凰的翎羽,用来炼制一柄法器飞剑,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不过魏海治列出的这些宝材,倒都有个共同之处,不仅仅是自身‘火性’强大,还能直接释放庞大火力、火气,甚至能够影响其它物什,使之也滋生出火性…… 传说之中,凤凰翎羽若是落下,赤地千里都是轻的,更大可能是生出千百年不熄的明火,其中砂石、草木都会渐渐化作火属。 “嗯?”想到此处,许恒忽然隐有所觉,但又有些捕捉不住,不由凝眉沉思起来。 “滋长火性……”许恒忽然将手一翻,一颗淡红色的宝珠,便出现了掌间。 这火灵珠,还是在天池山时,李临泉李师兄赠予他的,修行之时握在手中,便能增长法力中的火性,与他此时所需倒似颇为符合? 可惜的是,这火灵珠的火性,在许恒的十载修行中,早已接近消耗殆尽,却不可能再做宝材之用。 “不是此物。”许恒否定了自己所想,但是心中那种却更明晰起来。 他凝思良久,忽的起身出了门外,驾起焰光直上天云,竟是遁过日月轮转,披着星夜赶到了一座火山岛屿。 这座火山岛屿,就是昔年许恒肉身凝煞之处。 许恒立于火山口上,目光幽幽瞧了一会岩浆翻涌,竟便化火遁入其中。 许恒心中有个想法,只是还需验证。 他一路往下疾遁,很快便已到了昔日,九阴真煞所在之处。 这里距离地面已有四五千丈深,不过许恒法力今非昔比,也不惧怕潜得过深,会否遭遇什么危险,因此仍无止步之意,继续寻着火脉源头而去。 又过了有三四千丈,许恒直觉来处势窄、火气却强,心中不惊反喜。 他曾猜测,这座火山岛屿,不是自然演变而来,而是陨星坠入海中形成,包括其中九阴真煞,也是陨星携带而来。 当年许恒心系九阴真煞,没有细想其中意味,如今再去追忆,却觉其中火脉……会否也是如此? 并非地肺火气喷薄形成,而是陨星携带而来的某种东西,一直都在释放火力? 许恒怀抱一二分可能而来,如今却已隐隐得到证实。 此处虽已深抵八九千丈,但是实际之上,可能才堪堪触及海底,距离那大地深处、地肺所在仍是非常遥远,却已近了火脉源头。 这岂不正说明了,这处火脉确实另有来历? 许恒精神微微一振,正待提势朝里冲去,心中却忽有所感应,不由朝着旁里望去。 在这地势错综复杂,处处火焰汹涌之处,他竟感到了,一丝生命气息存在,并且还在疾速朝他逼近而来。 “生灵?”许恒心中大奇,他知道在地底深处,什么东西都有可能生出,甚至传说之中,还有一些地底浊气蕴生出来的奇特种族,甚至演变出了一定的文明。 但那些东西,其实都不是寻常生灵,也不会有如此独特的,充满活力的‘生命’气息。 那东西速度疾快,许恒念头转过,气息就已到了近处,许恒瞬间便觉一种充斥了捕食欲的渴望,赤裸裸铺面而来。 许恒挑了挑眉,身形仿佛电转,偏出数十丈去,便见一道庞然黑影猛冲而至,分明扑了个空,竟还调转方向紧随而来。 “这是?”许恒瞧清了那东西,形如蝾螈、又似鱼龙,生有六足,躯体逾十丈长,浑身覆盖着似乎熔岩凝结的甲壳,形成了的独特纹理。 许恒第一次见到这种奇异的生物,道书之中似也没有记载,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地底生活着的上古异种,血口张合之时,炽热喷薄,似乎体内流淌的,都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岩浆。 “有意思。”许恒暗道:“里面究竟是何宝贝,莫非生长了某种天材地宝?竟有这种异兽守护,不知是否合我所用?” 不过无论合用与否,定然不是寻常宝物,即使不能充作宝材,拿来从那火法修士,置换所需之物,也要简单许多。 至于那头熔岩异兽,他却没有如何留意,只是匿了气息,便欲躲过了它,接着往里前进。 却没想到,那兽对于许恒方位,竟是洞若观火,仍自追身而来,尤其发现许恒朝着火脉源头逼近之时,更是暴动起来。 若说一开始时,那熔岩异兽只是怀揣着捕食欲而至,此时恶意却是汹涌而来。 许恒陡然生出毫芒凌肤也似的针刺感,回首望去,便见此兽张开血口,内里竟然有道浊火如柱,猛然喷吐而出。 第158章 石心 第158章 石心 “这是……”许恒目中讶色一闪而过:“坤元浊火?” 干者天,坤者地,坤元浊火,就是坤灵之气与地底浊气相合,又经地肺滋养,才有一丝可能诞生的灵火,通常都存在于大地极深之处。 许恒对于世间灵火如数家珍,又怎可能认不出来,他一见此火,便知硬接不得。 此火暴烈异常也便罢了,未必能伤自己化火之术,但其还具地底浊气的独特性质,一旦沾染上来,却是恐怕被其秽了法力。 许恒眉头微皱,运起火遁一转,便将那道火柱躲过,但那异兽头颅一甩,火柱横扫而过,立即疾追而来。 霎时之间,四面火气轰然爆发,地底仿佛将要崩塌也似,竟是剧烈摇动起来。 许恒眉头一拧再拧,在这地底近乎万丈的深处,若真发生崩塌毁灭,即使他有化火之术傍身,想要脱身也难免费力。 何况自己不通土遁,万一迷了方向,再寻不见回返道路,反而闯向了那万丈海底,可绝不是一件善事。 见此情形,他再不是嗜杀之人,也知非要料理了此兽不可了,当即起手一指,便有焰风凝聚成了一道金线,洞穿地火正中此兽。 没想这无往不利的丙火焰风术,落在这头异兽身上,看似灼穿了那熔岩甲壳,却连一声吼叫都没使之发出,也不知道,究竟伤着其身也未。 许恒面不改色,伸出五指微屈,翻转旋转之间,地穴中的火焰与热气,也随着他的运掌,不断堆迭、翻涌、滚动,一层一层朝那熔岩异兽裹去。 “吼——!”那异兽发出咆哮,它身上的纹理一一亮起,不是什么独特的符纹,而是甲壳被许恒运火熔化了,似乎开始脱落下来,但是内里依旧安然。 许恒看见漆黑的皮甲,火焰在上滚动、灼烧,带来的伤害似乎微乎其微。 他终于确定,此兽对于火焰,有着超常的抵抗能力。 “吼!!”那熔岩异兽,再次发出震动地腹的吼声,六只爪足向后一甩,竟是仿佛鱼龙收鳍,微微一摆,便猛地冲出火焰缠绕,朝着许恒猛撞过来。 许恒又屈指一弹,剑光铮然而出,须臾纵过百丈,终于斩出开一道血痕,但也仅此而已。 这头熔岩异兽的肉身,竟也十分坚韧,透影剑只斩进去三四尺深便已力竭,要说多么重的创伤,也实不能算是。 坤元浊火,许恒不能无视,自己的火法和剑术,却很难重创了它,在这地底之中,大威力的手段又很难施展的开 如此看来,这头异兽和自己实在相性不合。 许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似乎让人无奈的对手,但是面对这头异兽来势汹汹,面上却仍只有悠悠之色。 “有点意思。”他心中道:“如此,也只能使些非常规的手段了。” “呜——!”那异兽再次发起吼声,这番不似怒不可遏地咆哮,倒似欢快非常的呜鸣,横冲直撞而来之时,血口已然盆张,要将许恒一口咽入腹中。 许恒瞧见它的大口内部,竟然也有甲壳般的熔岩包裹,圈圈层层,便知想从此处去寻破绽,定然也是痴人说梦。 但他偏偏不动如山!面对这头庞然凶异扑咬过来,只是淡淡道了一声:“来得正好!” 下一刹那,其身微动,浑身上下竟然发出连串爆响,整个人的身形似乎隐隐拔高了些,变化至多不过一寸,却似一座巍峨仙山拔地而起,一股汹涌澎湃,纯粹至极的‘力’,犹如海潮迭涌,奔流而出! “着!” 许恒奋声一喝,便见其身如龙跃渊,腾飞起了短短一丈,旋即拳比天河倒挂,朝着下方一贯! ——轰隆! 仿佛平地起了霹雳,一道旋风扫荡出去,压灭八方熊熊烈火,那头异兽横冲直撞而来,却似撞了不周山根,偏无奋倒天柱之威,身躯来势顿时一止,头颅更是瘪了几分。 原来许恒真力拧起,一拳正贯其首,竟是生生把这蛮横异兽打停了下来,身躯动了又动,似有反抗之意,却又始终不能奋起。 原来许恒这一拳下去,真力拧起身成罡煞之威,就是一座峰头正当,恐怕也要塌下半边,汹烈贯入此兽身躯,没有将其体内震成粉碎,已是此兽头脑、脏腑坚韧无比,实在一具上古凶蛮的兽躯。 许恒不禁赞道:“好畜牲!” 言方未落,却又一拳印下,似乎打灭了此兽最后生机,顿时再也不能动弹。 许恒轻轻出了口气,正待松开了手,神念却又微微一动,竟觉此兽体内又有一股生机焕发出来。 “嗯?”许恒不禁一声轻咦,双瞳映出两朵法焰,却是已经起了法眼去观,这才发觉此兽体内似有一个核心,源源不断迸出热力,这才使它体内有了生机焕发。 “这是内丹?”许恒才生此念,转瞬否决,心中不由称奇,此兽真是从内到外,都有一些迥异常理之处,莫非也是天外而来? 不过无论如何,他却不愿等这异兽‘复生’,又再费上一番手脚,当即唤了飞剑出来,沿那核心所在斩开口子。 未想内里还有重重骨骼保护,都已没了反抗,仍是用了片刻功夫,才终于将之完全切开,朝里望去一眼,竟是一颗‘石心’。 不错,此物形似一颗心脏,却没丝毫血肉模样,仿佛岩浆凝成的石块,通体都是赤黑颜色,只有裂缝之处,有些金灿灿的光芒透射出来。 “这是.”许恒将那石心取了出来,此兽没了热力为给,生机果然很快消亡,见再没不会生出威胁,这才翻看起了石心。 可是这颗石心,与他记忆之中的许多灵物,都无相近之处,只能瞧得出来,内里热力勃勃,似是蕴含着一股土、火两相的庞大力量。 许恒翻来覆去瞧了一遍,确定再无异处,却是不禁有些失望。 虽然见所未见,但若依照常理,无论妖兽、凶兽,还是异兽神兽,既然能够喷吐坤元浊火,身上便有相应之处才对。 但是如今看来,这个石心却不似是有此神妙。 第159章 火灵珠 第159章 火灵珠 “罢了。” 虽然不具催发坤元浊火的神妙,但其所蕴含着的力量颇为可观,放眼土、火两属灵材,也是颇为少见的。 许恒暗道一声,便把石心收起,接着往里寻去。 没了那熔岩异兽纠缠,本道不会再有任何阻碍,没想越往深处进入,火气越发猛烈,许恒身怀火遁,竟也觉得渐渐有些不适,便知这些火气之中,还蕴含着十分厉害的火毒。 许恒暗暗皱了皱眉,遁速不降反提,朝里疾行了有三息,渐觉地势狭窄到了一个极限,化火遁过漫长缝隙之后,终于闯入一个地底空腔,目光顿时便被一物吸引。 到了这个空腔之中,似乎终于到了尽头,放眼已没再进之路,洞中除了火气也是空空如也,只有一块‘奇石’,静静躺在底部。 说是‘奇石’,其实许恒有些难以鉴别,此物究竟是何质地,一眼望去通体漆黑,模样更是十分奇特,有些像是某个浑圆之物破碎后的极小部分。 而此间乃至整道火脉的猛烈火气,其实就是从此物源源不断散发出来。 “不对。”许恒心中一动,敏锐发觉有些异样之处,这火气与其说是此物散发的,倒不如说是从它下方喷涌出来—— 就似一块镇着泉眼的巨石,虽然堵住了泉水喷涌,但是水流仍会溢满而出。 许恒心中诧异,如此看来,这处火脉倒像真的直通地肺,而这‘奇石’不仅不是火气源头,相反还在压制着,这可能是从地肺涌出的火气,否则这道火脉恐怕还要更加强盛。 但这东西又究竟是什么来历? 许恒一面心中追索,一面研究起来这块‘奇石’,他尝试以法力挪动此物,却是惊觉此物重量十分可怖,瞧着似乎体积不大,实则自己若非倾尽全力,也难能够撼动得了。 不过许恒念头转了一转,还是不急着将之收走。 一来此物镇着火脉,一旦被他收走,下方火气直接喷涌出来,上方火山恐怕立即便会爆发。 二来他还发现,此物其实不仅压制火气,而且也在汲取火气,伴随吸收的火气越来越巨,渐渐有股微妙的气息散发出来。 “这是……?”许恒心中有些猜测,只是一时不能确定,沉思片刻,左右此处火气旺盛,也是个修炼法术的绝佳所在,索性决定在此等待。 这一等便是十来天,这日许恒正在修炼九火焚天大禁,忽然心中一动,睁了双目望去,只见那物似乎积蓄足了火气,表面竟有点点浊灼焰光冒了出来! “坤元浊火!”许恒精神一振,这奇石汲取火气之后,散发出来的气息,果然正是坤元浊火。 他忽然想起什么,取了那石心出来,略略运气摄来极小一缕坤元浊火。 果然不出许恒所料,焰光才一贴近,便被这颗石心吸入其中,而随着他轻轻一握,坤元浊火又被释放出来,竟然没有丝毫消减。 “原来如此,那头异兽,正是凭借了这石心,才能从此物上摄取坤元浊火。” 许恒暗暗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更感诧异,这坤元浊火的诞生条件十分苛刻,通常只存在于大地极深之处,这块奇石究竟什么来历,内里竟然藏有此火火种…… 许恒想着想着,忽又想起自己先前猜测,目光微微变了一变。 这‘奇石’,不会是哪一颗星辰破碎之后,星核一类的物什,化作陨星坠落而来的吧? 而这坤元浊火,是星辰内部诞生出来的?甚至那头,从没有听说过的熔岩异兽,难道都不是此界生命? 许恒不禁抬首仰望,虽然隔着万丈大地,目光却已去向星河,那个年少之时就已存在的疑惑,不禁又从心中冒了出来。 可惜,这些都已无从取证,许恒很快收拾起了杂念,他到此处一行,虽没寻得合用的火属宝材,但却意外寻得了坤元浊火,自然不会将之放过。 不过如何将其收了起来,还颇是件费力的事,许恒大袖一甩,挥开四面火气,起了一个法决朝那奇石一指,放出团团光华将这内藏坤元浊火的奇石包裹,这才缓缓将之抬起。 此物下方,果然有个泉眼大的口子,没了此物镇压,内里顿时有股汹汹火气,便要爆发出来,许恒不敢有分毫喘息,又闪电般朝下一指。 只见一道火龙从他袖中飞出,当空一散化作星焰,其中却有道道符箓显现,朝那火气泄口一落,火气喷迸之势陡然一缓。 许恒凝煞以来勤修不辍,终于将九火焚天大禁修炼出了九道符文,算是初步登堂入室,具备了些玄妙之处,此时施展出来,顿时便将火气爆发之势压下。 不过堵不如疏,他没妄想能凭自己法力,完全压下火气喷涌,而是使之徐徐释放,如此以他法力之凝炼,大禁当能维持数十年之久。 如此火脉变强虽然不可避免,但总不至于猛然爆发,也算免去了一场太过突兀的灾祸。 做完此事,许恒这才缓缓出了口气,收起了那奇石,又将九火焚天大禁检查一番,便已折过了身准备离去。 但是念头转了一圈,许恒却又忽然回身过来,望着那可能直通地肺的泄口,不知想些什么。 他沉思了足有一刻,袖角忽又轻轻一抖,落出了那火灵珠在手,指尖微微摩挲了会,便果断朝那火气泄口一丢。 那口子才泉眼大小,火灵珠落在其上,顿时卡住不动,许恒也不去理,只是眸光微动,静静看着,过了约有一个时辰,火灵珠中的淡红颜色,却似隐隐浓郁了一分。 这变化微乎其微,但又怎么可能逃过许恒法眼?见此情形,许恒终于精神一振。 李师兄给他火灵珠时,此珠通体赤红,内里似有火焰翻涌,被许恒汲取了十载,才变成了淡红颜色。 他本道其中火性已经消耗殆尽,没想突发奇想丢入地火之中,竟又得到一个意外之喜。 “火灵珠,火灵珠,果然不愧此名。”许恒露出微微笑意,抚掌言道:“成矣。” 第160章 胃公 第160章 胃公 一个月后。 火山口中,冲出一线焰光,没有片刻停留,便径直冲上天云,奔着胃公道场而去。 …… 许恒才刚回到客居之处,魏海治便匆匆而来。 他惊觉魏海治的面上,疲色竟又重了数分,不由问道:“道友可还好么?” “无妨。”魏海治摆摆手,说道:“道友留言去寻宝材,可有所获?” “算是有所获吧。”许恒也不卖关子,便将火灵珠取出,言道:“请道友看看此物。” “这是……?”许恒将此珠在地火之中,放了整整一个月,已经恢复了几分模样,魏海治见此珠赤红,内里似有火焰摇荡,便知定是火性浓郁。 不过他接在手中瞧来瞧去,面上却有几分疑惑之色,问道:“这是什么宝材,我竟没有丝毫印象。” “哦?”许恒其实也对火灵珠不甚了解,否则也不会因为突发奇想,才知道了此物竟能补充火性。 但他只道自己对于各种宝物的了解,还有疏漏之处,却没想到魏海治这器道大师的弟子,竟也没有见过的模样。 许恒沉吟片刻,将自己对火灵珠的性质了解略略说来,魏海治认真听了,却是不禁惊奇:“竟然如此奇特……” 他把火灵珠瞧了又瞧,自言道:“从来未曾听闻,莫非是什么大能之士,‘虚造’出来的宝物?” 许恒微微扬了扬眉,心中也自思索,他知道修行到了高深境界,会有许多低级修士难以想象的能力,比如直接汇聚天地间的灵机,直接‘造’出什么性质特殊的仙金、宝材…… 但是这种东西,是因大能之士的神通才会诞生,天地之间不会自然生成,所以这是‘虚造’,而不是‘创造’…… 他只知道李师兄随手便将此物给了他,却是真不知晓究竟什么来历。 不过魏海治也没多问,只道:“如此,飞剑炼材终于集齐,待我再把前后具细捋上一捋,应当就可以开炉炼剑了。” “哦?”许恒问道:“那‘锋利无俦之金’,莫非道友已向外界购得?” “非也,非也。”魏海治说起此事,竟是精神奕奕起来,自信道:“因此道友不在这个月里,我冥思苦想,终于叫我想出来一个办法。” “道友那块陨铁,经我精炼之后,虽然只有豆点大小,但我可以再取一方庚金之精与其合炼。” “如此得来的金材,质地虽会略微下降,但是仍可满足所需。” “这……”许恒虽觉有些不对,但魏海治才是器师,犹豫片刻还是答道:“如此就依道友之言吧。” 魏海治瞧出许恒有些迟疑,但他却是自信十足,还道:“道友放心,这次是为助你炼剑,我岂有那乱来之理?此事我和大师兄探讨过了,能有十足把握。” “而且开炉之前,我还会去请教恩师,绝不会有任何疏漏。” “如此再好不过。”许恒道:“谢道友了。” 魏海治微微一笑,说道:“开炉之前,我要静关养神,这便先告辞了。” 许恒起身拱了拱手,相送魏海治出了门去,这才回到静室打坐调息,恢复了奔波带来的疲顿,又把那册玉刻取了出来。 他来寻魏海治是炼剑,不是求剑,如今开炉在即,他也要将步骤熟悉起来,而且有无什么疏漏之处,自己也需自己推敲琢磨一番。 如此,三日一瞬即逝。 这日,紫气东来、苍烟若浮,许恒忽有所感,久违生出采气之念,便在客居左近寻了个高处,修炼了有半个时辰,法力竟然小有精进。 这就是修道人难以描绘的偶有所得、妙在天成了,不过许恒知道,这也是平日积累之功,才会有此收获之时。 许恒收了行功,心中颇是悦然,悠悠回到客居之处,却见魏海治正到了他门口,便直接迎上前去,作揖问了个好,又道:“道友今日来得甚早,可是有事与我支会?” “许道友。”魏海治养神三日,状态显然好了许多,还了一礼便道:“今日我待前去拜会恩师,道友可要一起来么?” “哦?”许恒沉吟道:“如此,可方便么?” “这是自然。”魏海治道:“我师向来不拒晚辈拜会,而且道友也要参与炼剑,与我同去请教,还可旁听些许。” 许恒自是心动,当即答应下来,魏海治也不意外,便将袖往地上一甩,却见有道土黄光芒从地而起,似是架了一座飞桥,直往山高之处。 “请吧。”魏海治言罢便迈上桥,许恒从善如流,走在此桥之上,只觉足下光芒似也正在流动,但又稳稳当当,行出十几步去,就已跃过了山峦,落往一座楼阁之前。 到了阁前,魏海治也没停留之意,带着许恒跨门而入,径直攀楼向上,登上最高层处,便见四方开阔,山水景色可见全貌,凉风径直穿堂而过,实是舒适宜人非常。 而在堂间正中,摆着一张宽阔桌子,席面之上各色珍膳,琳琅满目,山珍海味,浓香四溢,糕点糖酥,应有尽有…… 许恒目光微动,瞧见一名鬓发银白,姿态豪迈的老者,坐于席前大快朵颐,心中忽对‘胃公’此名的由来,有了几分了然。 果不其然,魏海治带着许恒走近前去,便躬身行了一礼,口唤:“弟子海治,见过师尊。” 胃公不紧不慢放下食箸,浅饮一口酒水,目光似在许恒面上逗留了会,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向了魏海治,这才笑问道:“我听海正说了,最近你在准备炼制飞剑,而且野心还十分不小?” “正是。”魏海治答道:“今日弟子前来,就是想请师尊提点,看看可有改进之处。” 胃公哼笑一声,说道:“总算有些长进,说来听听吧。” 魏海治精神一振,却没急着说道,而是当即取了一本册子出来,双手奉上说道:“请师尊过目。” “嗯……”胃公接在手中,随意翻了几页,不时微微点一点头,魏海治面上顿时升起些许喜意。 第161章 剑丸 第161章 剑丸 胃公翻着册子,面上至始至终都缀着微微笑意,翻阅完了也没点评之意,抬首便道:“海治,若把此剑炼成,你便可以出师了。” 许恒见状,心中不由一动,难道此次炼剑之事,竟是出乎预料的顺利?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魏海治先前面上还有欣喜之意,闻说此言却忽一白,咕咚便伏下了身,慌张问道:“弟子,弟子要学的还有许多,如何能够出师?” 胃公把册子往桌面一扣,淡淡道:“海治,我炼器的技巧,属你一人学的最全。” “瞧瞧,这炼剑法门,融入了多少奇思妙想,有些实叫我都为之拍案。” “这柄飞剑,若叫他人来炼,只有成就杰作和毁于一旦两个可能,独你能够炼得中规中矩,长处不长,短处不短,说是寻常法器,那实在是太过小觑,但要想得上乘飞剑,偏偏又要差了些许。” “炼成这等本领,你已足以做个顶尖器匠,还不出师更待何时?” 魏海治听得脸色煞白,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味磕头,言称自己知错。 许恒却是心中古怪,难怪他总觉得,魏海治的许多想法,有些不对之处,但又找不出来,原是太过繁复华丽,道理虽然对了,却有生搬硬套之嫌。 不过有时候生搬硬套和融会贯通,也就一墙之隔,许恒觉得胃公这番言论,也并不是表现出来一般,对于魏海治那么失望。 果不其然,胃公训斥罢了,见他这幅模样,不禁摇头一叹,说道:“自反省去吧。” “这……”魏海治先是大喜,不过很快却又纠结起来,犹豫道:“但是弟子已答应了,要为许道友炼制剑胚。” 胃公不置可否,而是转过目光,朝许恒望了一眼,问道:“我观小友玄息杳杳、道气清盈,不知道是哪家弟子?” 许恒抬手作了一揖,答道:“晚辈许恒,天池山玄微派弟子。” “哦?原来是玄微高第。”胃公一双白眉微微扬起,似乎颇觉意外,说道:“小友出身玄微,想要炼制飞剑,何必舍近求远,寻到老夫门下?” 许恒沉吟道:“晚辈离山游历,来到东海修行已久,于理不能算是舍近求远。” “而且前辈乃是器道大师,晚辈前来求剑,于事也绝非是舍近求远。” “呵呵……”胃公手抚短须,淡淡道:“嘴巴倒是伶俐。” 许恒微微一笑,说道:“晚辈乃是发自本心之言。” 胃公摆了摆手,沉吟片刻,才道:“以海治的本事,不足以为小友炼制剑胚,我本意是让他推拒此事,免得砸了我的牌子。” “不过都已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如此也实太不负责,因此我有两个主意,看看小友如何作想。” 许恒也不意外,便道:“请前辈直言。” 胃公微微颔首,言道:“一者,老夫的大弟子海正,已继承了我几分本事,当有一定把握为小友炼制剑胚,作为赔礼,此事便不收取资费了。” “二者,老夫可以亲自出手助你炼成此剑,不过嘛……” 许恒眉目微动,没想误打误撞,竟有机会得到胃公亲自出手。 但他念头一转,也知请动这等器道大师出手,又岂会是轻易之事?因此却没急着欣喜,而是拱手言道:“不知有何条件,还请前辈示下。” 胃公呵呵一笑竖起三指,言道:“我有三个条件,你且慢慢听来。” “一者,好先叫你知晓,外人请我出手,定要先觅来了一味珍稀食材,满足我的饕餮之欲,才能谈论资费之事。” “这。”许恒迟疑道:“仓促之际,晚辈何处去寻一味珍稀食材?” “这便是你的事了,老夫若知哪有珍稀食材,早便自己寻过去了。”胃公道:“不过,这次毕竟不同,若伱答应的话,我也不怕你食言,炼成了剑再去寻找也可。” 还有这等好事,许恒闻言当即答应下来,胃公点了点头,收起一根手指,又接着道:“其二,老夫炼器,可从来不依着他人设想。” “我炼出来的法器,一定符合你的要求,但若自己驾驭不住,那就与我无关了。” 许恒略一思索,便也答应下来,只是说道:“但若有何变动之处,还是需请前辈事先支会。” “此事简单。”胃公收回了手,悠悠说道:“其三。” “贵派通泰道人,于器一道,乃是宗师人物,其所著的《器要》三篇,老夫至今仍常翻阅,心甚往之。” 许恒眉头微挑,顿时便已知晓,原来这才是戏肉所在。 不过胃公的话,还是出乎了许恒的预料,却听他道:“我助你炼成了此剑,你何时带回山去,定要给通泰道人瞧上一眼,如此即可。” “若答应的话,资费也可免了。” “给通泰师叔,瞧上一眼?”许恒心中对于胃公所想,隐隐有些猜测,若真如此,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为的,沉吟片刻,便道:“如此,晚辈可以答应。” “好!”胃公大手轻轻一拍案面,沉声道了个好字,便把魏海治那小册翻过了面,唰唰改动了几处,随后丢到许恒手中,淡淡道:“改动已写明了,自瞧去吧。” 他接在手中也不去看,便先拱手一礼,胃公这才点了点头,又把食箸拿了起来,说道:“三日之后开炉。” 许恒知道该是离去之时了,便告了辞自下楼阁。 出了阁门之后,正欲驾起了风回返,倒没想到,魏海治就跟在他的后脚,匆匆出了阁门,唤道:“许道友。” 他回过首,便闻他道:“实在抱歉,险些坏了道友飞剑。” “道友不必在意。”许恒微微一笑,瞧出他有些许赧然,便道:“有事直言便是。” 魏海治松了口气,小心道:“道友可否让我也瞧一瞧,师尊作了什么改动?” “自无不可。”许恒也正好奇,索性当着他面翻开册子,一行大字顿时映入眼帘。 “陨铁合炼庚金之精……狗屁不通,性质不纯,飞剑不利。”魏海治喃喃道:“可是摒弃此法,又要如何弥补?” 许恒目中也露出思索之色,便翻过了几页瞧去,却一瞬间便被两个大字吸引住了目光。 “剑丸。” 第162章 开炉 第162章 开炉 剑丸。 形为丸,意为剑,刚柔并用,轻巧灵敏。 无锋无刃,却有削金断玉之利,浑圆完满,自具绕指环柔之韧。 这种特殊的‘剑器’,炼制难度远在寻常飞剑之上,御使起来也比寻常飞剑困难得多,但若真能运转自如,对于剑术之辈,无异蛟龙得水、如虎添翼。 许恒也没想到,胃公要炼制的竟是剑丸。 他从没练习过御使剑丸,更别说运转剑丸,施展出来各种剑术,但是作为一名习剑之人,心中却有一种隐隐的期待,想要试试剑丸之物,究竟能有多么玄妙? 最终,许恒没有选择推拒,而是回到客居之处,日夜琢磨起来炼剑步骤,甚至还在内景之中,推演起了运转剑丸之法。 如此,又是三个日夜。 这日天将未明,魏海治便已来到,请许恒前去观礼,许恒自是从善如流。 两人径直离了仙城往东而行,一路之上,许恒望见地势,面上若有所思,果然飞出六七百里,便见视界之中,出现一个陷入大地的圆谷。 许恒粗略一计,此谷横纵当在一千二百丈上下,四面倾斜仿佛一个倒着的椎体,坡面之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垒有一条通道,皆是布满禁制符箓,直直延往中心谷底。 “果然。”许恒目光一闪,方才路上他便发觉,大地之上火脉蜿蜒,都是从那遍布此岛的火山之中引出的火气,如今到了此处一观便知,这些火脉果然大多汇往此处。 想来这火脉汇聚之地,就是胃公特意布置出来的‘器炉’了。 魏海治带着许恒飞落谷底,谷底正对四方建有高台,除此之外只能见得一个天坑也似,深不见底的大洞。 胃公已在其中一道高台之上坐定,不过魏海治与许恒却没去往那处,而是落在与他正面相对的高台,站定之后默默等待起来。 许恒已将开炉步骤背的纯熟,也未感到有何疑惑,只是心中默默计着时间。 眨眼大日由东而升,攀至中天,恰是这一瞬间,胃公忽地起了一个法决。 许恒心中一动,顿觉四方火脉活跃起来,庞然热力沿着大地流淌而来,旋即一道火光从那天坑之中轰然而起,大有直冲天云之势,一时数十里内都能望见赤光煊天。 胃公动作不断,起了炉火也没片刻停歇,又朝下方一指,便见一蓬灿灿金砂飞入天坑,其中火光顿时又要高涨,不过随着胃公法决变化便被压下。 只是火势虽降,其中火力却没减弱半分,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加猛烈,还有一抹金光蔓延开来。 日落月升,不知不觉一日过去,天坑中的火焰,已经完全化作金色,这时才见胃公再次起手,却是挥袖朝下一洒,大把宝材齐齐落入天坑之中。 “什么?”许恒顿时大吃一惊。 能够旁观一名器道大师炼器,那是不可多得的机遇,因此许恒一直专心留意着胃公动作,却是完全未曾料到有此一着。 常人炼器,材料入炉的先后顺序、时间间隔,乃至其间的火力变化,都需一丝不苟,恐怕稍有差池,便毁了一炉宝材。 但是胃公一起手来,竟把所有宝材一齐丢入火中! 许恒忙往炉中望去,却见其中金焰,竟是分化开来,有的火力旺盛,有的火力微弱,有的火力集中,有的火力涣散,还有的竟在几者之间变化不断,操纵之精微简直神乎其神。 许恒心中微凛,胃公无愧是器道大师一级的人物,就只凭这一手,就可见其造诣之高,单从火法说起,恐怕就已到了他尚不得其法的入化境界。 不过许恒也不乏信心,假以时日自己定能触及此境。 因此短暂惊讶过后,他便收起杂念,再次认真观看起来,至于魏海治更是早已看得如痴如醉。 胃公将所有宝材一齐炼化,前前后后用了七日,才算竟了全功,所有宝材以那三种金材为主体,熔炼成了一团如汞状的液体。 这时胃公忽地起诀一运,顿有一道狂风卷起,大坨炼制好的药泥飞落下去,将那液体团团包裹起来,片刻已是凝聚成了一个大球,再不能见任何变化。 许恒暗暗可惜,他知道这一步,既是以那药泥蕴养宝材,也是遮掩了剑丸成形的精髓之处,要知这一步,可不是普普通通将宝材凝聚成小丸那么简单。 形为丸,意为剑。 如何炼成‘剑丸’,而不失‘剑意’,这是重中之重。 不过既然看不得,那也不必纠结,许恒知道这一阶段,需得维系不短时日,索性便把双目一闭,参悟起了先前观看所得,使之化为自身火法的积蓄。 不知不觉,又是百日匆匆,胃公忽地一声大喝,炉中金焰嚣嚣而起,火势失控也似狂涨,直比开炉之日更加猛烈,竟将天云灼成一片金霞。 胃公开始不断变动法决,打入金焰之中,渐渐金焰汇聚起来,包裹着药泥升空而起,化作一个浮于空中的巨大火球。 “许小子!”胃公之声传入许恒耳中,喝道:“记住,你只有九九八十一日,过盈则缺!” 许恒精神一振,他知道,终于到了自己祭炼禁制之时。 在这剑胚将成的时分,将禁制祭炼上去,既是一件易事,又是一件难事。 易者在于,此时打入法力、祭炼禁制,要比在成熟的法器上祭炼禁制容易得多。 难者在于,此时法器尚未成体,一切都要慎之又慎,不能有分毫差错,否则也大可能伤了法器,甚至导致功败垂成。 不过许恒为了炼成此剑,早已在内景之中,将这打入法力、祭炼禁制的法门,凭空练得烂熟于心,此时自是胸有成竹。 许恒应声轻吐一气,左手起了个诀在胸,右手并了剑指于上,默默运炼片刻,忽然齐齐朝着半空一指,便见一头火龙并着大片金灿灿的符箓飞出,径直落入火球之中。 “许道友?”魏海治大吃一惊,胃公亦是眼皮一跳,“这小子,竟然同时祭炼天罡、地煞禁制。” 更奇的是,此人心分二用,手法竟是纯熟精湛,没有伤了剑胚分毫! “好小子。”胃公心中暗赞一声:“若能保持下去,此番大有可能,一举将此剑丸炼成天罡地煞俱全的上品法器。” 法器本无品第之分,所谓上品法器,其实就是至少炼有天罡十八重禁制,或者地煞三十六重禁制,能有对抗炼罡修士法力威能的法器,才被世人谓之上品。 这也是法器祭炼的一大门槛,至于天罡地煞俱全,那又更要难上许多。 第163章 千锤百炼犹新发 何需他人砺剑锋 第163章 千锤百炼犹新发 何需他人砺剑锋 于器一道,胃公的造诣已经达到一定境界,再往上去,所谓‘宗师’,那是在器道之上有创造性的突破,亦或者自开某一流派的人物,才能冠以的称呼,也是胃公的毕生追求。 所以对于这次出手炼剑,胃公寄予了一些特殊的期望—— 当然不是凭这一次炼剑,他就能够突破瓶颈,他想要做的,是一件能够呈于宗师眼前的作品,或许在他炼制过的法器之中,不是威力最强大的,但却蕴含了其一身技艺的精髓。 半空之中,金焰熠熠。 对于炼器过程中的任何变化,胃公洞若观火。 因此对于许恒的野心,他亦了如指掌,而且不吝助以一臂之力。 “起。”胃公单手结了个法印,半空中的火焰,便隐隐变化起来,似乎随着许恒的动作一收一放,一起一伏…… 如此,日月转而时节流。 倏忽之间,时限便已到了尽头。 九九八十一日以来,许恒不断朝着剑胚中打入法力、祭炼禁制,除了运炼之时,动作竟没一刻停歇,看得魏海治愕然瞠目,胃公也不免有些惊异。 因这过程之中,许恒既没恢复法力,也未吞服丹药,全凭一口悠长的气息支撑了下来。 当然,如此一来,效率自是奇高无比,伴随许恒祭炼不断,一道新生的气机,自那金焰之中焕发出来,并且日新月异,由微至盛、由弱到强,直到化作天地之间,最为夺目之物。 “天罡禁制一十八重,地煞禁制四十二重!” 感受着这八十一日的成果,许恒心中油然欣忭,不仅天罡禁制达到了预期,他以炉火纯青的火龙剑诀,祭炼地煞禁制,更是事半功倍。 许恒甚至感觉,只需再有半日,自己便能使之再进一重,要知到了这个阶段,每增添一重禁制的困难和提升,都是不可小觑的。 但他深思过后,最终还是收了法决,缓缓行气调息,不再祭炼禁制。 九九八十一日,过盈则缺!这是胃公亲口之言,许恒虽然不明就里,但也不愿贪图一时之快,反而误了炼器之功。 许恒心中计较,胃公似无所觉,从八十一日前起,他便持印静坐不动,任由许恒施为,即使时限将临,也没再做提点之意。 因此许恒收了法决,此间竟是一时陷入寂静,直到夜幕拉起,星夜满天之时,胃公兀然双目一睁,口中吐了一字出来:“收!” 正应其声,天中金焰忽地疯狂朝里倒卷,本来耀得夜色如昼,须臾便已没了踪影,只余一个人头大的圆丸,静静悬于空中不动。 那当然不是剑丸,而是包裹着剑丸的药泥,九九八十一日的煅烧下来,似也炼成一体了般,竟有几分金铁光芒。 许恒正疑惑时,胃公忽然断喝一声:“还不起剑?” “起剑?”许恒微微一怔,此番炼剑步骤,他分明已经背得纯熟,却不记得何时有此一节,只得依言起了法决,准备出手打碎药泥,好使剑丸显现锋芒。 但也正是此时,许恒心中一动,念头转了一转,顿时福至心灵。 “原来如此。”许恒自言一声,面上不由露出笑意,拂袖起了身来,朝那天中一指。 这一瞬间,许恒便感觉到,他的法力与一道锋锐的气机产生了勾连,并且开始水乳交融,几乎自然而然的,他便运转起了法决。 一道天罡禁制,两道天罡禁制,一道地煞禁制,……四道地煞禁制,须臾就已开始成形。 在这短短时间之内,此剑竟又增添数重禁制,这是圆满之机才有的缘法,因此,过盈则缺! “千锤百炼犹新发,何需他人砺剑锋?”许恒长笑一声,喝道:“还不快快出世!” 下一刹那! 铮——! 剑鸣倏起,一抹剑光骤然绽放,轻易斩开药泥而出,鲸吸也似将四周灵气抽之一空,旋即化作一道赤色匹练,飞射到了许恒手中,化作一点荧荧赤光,在他掌心跃动不止。 许恒在内景之中,推演过运转剑丸之法,但他毕竟没有真正见过剑丸,真正着手了才知晓,性质竟有如此大的区别。 他推演的法门,完全没有丝毫用处。 但许恒更没料到的是,此时剑丸入手,他竟无师自通一般,便开始领会种种关窍。 许恒缓缓抬起手,伴随他的念头,这点赤光便似空中的一尾游鱼,忽上忽下飞游跃动起来…… 许恒默运法力,缓缓吐出一字:“出!” 霎时之间,一声剑啸响彻天地,那点赤光跃然纵起,再次化作一道赤色匹练,朝着天宇冲去。 “哈哈哈哈!”许恒一声长笑,身躯竟是猛地一拔,化作一道焰光并入匹练,似乎瞬间将之点燃,合为一道火虹,轰然冲破云霄! “这就是剑遁么?”许恒化火,合剑,撕裂大气疾行,只觉风驰电掣、快似飞星! 只是三两息间,许恒竟已望见凛冽罡气,再一个闪烁,已然到了天罡大气之下,不禁长啸一声。 难怪常闻人言,剑遁之速,日下无双! 许恒按下剑丸,放眼望去天地之广,竟皆有种片刻可至的错觉。 他不禁望东而去,极目之处,似已隐隐跃过三座巍峨仙山,抵达了某一地界。 许恒眸光闪了一闪,忽从袖中取出三枚水镜法钱,按在手背之上一看。 “善。”许恒悠悠忖道:“看来,确是该离去时了。” 修道人念动则行,许恒思定,当即将身一折,瞬息降过重重天云,落至地面之上,却见炉中冷却,火脉熄然,胃公早已没了踪影,只有魏海治还在高台之上。 “许道友。”许恒才落下来,魏海治便拱起手道:“师尊乏了,已经回府休憩,交待我与道友知晓,不必再去拜会,只要做到答应之事即可。” 许恒遥望胃公道场方向,虚虚拱了拱手,这才答道:“道友放心,我定不会食言。” 魏海治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事,师尊让我将此剑的名字带了回去。” “哦?”许恒念头一动,剑丸飞游至前,荧荧赤光跃动。 他沉吟片刻,答道:“于理本应名为火龙剑丸,但我对其亦有特别的期许。” “便名‘焰虹’吧。” 第164章 三山海 松涛岛 第164章 三山海 松涛岛 魏海治也不知晓,焰虹究竟蕴含的什么期许。 或许近半载的观礼,即使他于器再是热忱,也已积累满了疲惫,也或许是为答复胃公,得到回答之后,魏海治便也告辞了许恒,动身回府去了。 许恒别过魏海治,便又将剑遁驾起,再度化身‘焰虹’遁去。 历经一次颇为漫长的炼器,并且还亲身参与其中,但除了法力耗费颇重,许恒却是觉得身心如洗,仿佛在‘焰虹’炼成的过程之中,自己也渡了一重‘劫’。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 常言道,修行人多劫,甚至有道书直言,修行人的每一个关隘,必然伴随着避不开的劫难。 此言究竟真假,自是无从验证,但对道门修士而言,‘劫’之一字固然恐怖,但也往往有着一体两面的好处。 许恒不知道为何炼成一剑,竟予自己这种感觉,但是这种好处似乎真实存在。 当然,也或者是因为,许恒习剑甚久,却从没有入手过真正的上乘剑器,因此一朝剑丸在手,印证自身所学,竟觉自身对于剑术,开始有了全新的体悟。 他化火合剑而遁,渐渐的,仿佛真将自己融入了剑中。 身剑合一。 轰隆! 月落日升之际,许恒忽将剑速一提,洞穿大气飞射出去,闪烁之间便已到了天际,只在原处余下长长焰尾,以及—— 滚滚雷音! 剑气雷音! 这号称绝世剑术的象征,许恒终于有所领悟,即使只是初窥门径,但也代表着一重全新的天地,已为许恒打开。 许恒心中畅快,剑遁不停不休,一气向东而行,忽见烟云渺渺,清雾弥漫,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跨越海界,从星宿海到了三山海了。 海上不比陆地,没有明显的界限可言,只有这种独特的象征,可以作为辨别。 三山海上,终年布雾,三大仙山便隐于其中。 当然,三山海虽雾气不散,却并不会迷惑神识、混乱方位,只是传说之中,三大仙山方位飘忽不定,若是不得缘法,即使踏遍三山海界,也难以觅得其踪。 三大仙山之中,只有蓬莱较为不同,作为蓬玄派的山门所在,总会有些外人造访,因此尚有一些寻觅之法。 只是这寻觅之法,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知晓的。 许恒在天池山时,倒是从藏书之中学过法门,并且他在蓬玄派中,也确有可以拜访的道友。 然而许恒念转过后,还是不欲多此一举,虽有登门拜访之念,但是此行是为赶往海眼,此事待到回返再做也不算迟。 不过许恒祭炼了九九八十一日法器之后,便接连施展剑遁,飞了如此之远,还是感到有些法力不济了。 因此虽不欲往蓬莱,但他还是决定寻个落脚之处打坐,恢复了法力再赶完海眼。 他取了一张符纸,信手书上符箓一道,再轻轻抖了一抖,符纸上便有明火燃起,觅着土行之气飞向空中。 许恒换了不甚耗费法力的云法,悠悠跟在符纸之后,未久便见到一座岛屿,从雾气之中显现出来。 三山海中,并不是只有三大仙山的,亦有一些岛屿,甚至还有一些浮岛—— 这里的浮岛,并非指的悬空岛屿,而是飘浮于海中的岛屿,传说中都是由在三山海生活了无数年的巨龟驮着,也会缓缓移动方位,只是不似三大仙山那么难以寻觅。 许恒对于这浮岛,尤其是驮着岛屿的巨龟,亦是十分好奇,只是没有刻意去寻,却没想到,或许冥冥之中有些缘法,还是叫他寻得了这浮岛所在。 许恒落目望去,发觉这座岛屿,确实正在随着洋流飘荡,虽然速度极其缓慢,也完全没有半分想象之中,那种磅礴无比的生命气息。 他心中有些好奇,不由观察了会,不过云法悬于空中,似乎太过招摇,很快浮岛之上便有一道遁光飞起,朝着此处而来。 这浮岛之上有人,而且还是修行之人,许恒倒不觉得意外。 他知道三山海中,也是有凡人生息的,而且在蓬玄派的治下,完全不似星宿海一般混乱,大多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乃是实实在在的世外桃源。 而且有些岛屿,还是蓬玄派的修道之人,安置亲族、家眷之处,自然也会有些修行之人。 果不其然,那道遁光接近了许恒,便献出了身形,是个中年模样男子,拱了拱手便道:“不知道是哪位道友,忽然造访我松涛岛?” “松涛岛?”许恒目光望去,果然岛如其名,海风刮过便是松涛阵阵,山林之间还坐落着一座不小的城池。 “原来是松涛岛主。”许恒拱手还了一礼,说道:“贫道许恒,只是途径左近,想要寻个地界暂憩而已。” “哦?”男子面色一松,答道:“在下刘远鹤,并非松涛岛主,只是有些管理之责。” “道友觅地落脚,在下自是欢迎,但是松涛岛乃蓬玄治下,向来远离尘嚣、宁静祥和……还请道友不要叫我难做。” 他的话语中,多少有些警告之意,但这也实是情理之中,何况相比起星宿海的乱象,这已经是再友好不过了。 许恒微微一笑,答道:“这是自然。” 刘远鹤这才点了点头,引着许恒朝松涛岛落去,没有去往城中,倒是向着唯一的峰头而去。 许恒也不去问,只管从善如流,只是随他飞向峰头,心中却又不禁一动。 “看来我会来到此岛,果是缘法所至……” 许恒心中正忖,便见峰头之上立有一名青年男子,发觉刘远鹤安然回返,有些松了口气,又见到许恒跟在其后飘飘落来,却是顿时露出诧异与惊喜交加之色。 “许……许道长?”男子还有些许犹疑,开口唤了一声,见到许恒含笑颔首,这才确信喜道:“真的是您,一别经年,可安好么?” 这个青年男子,岂不正是昔日苍珠山中,曾与许恒有过一面之缘的戴向飞么? “少家主,或许该称戴家主了。”许恒微笑拱了拱手,言道:“有劳挂念,甚是安好。” 第165章 大华经? 第165章 大华经? “戴小友。”刘远鹤讶道:“你与这位道友相识?” 戴向飞却道:“许道长于我乃是再造之恩。” 许恒不由摇了摇头,道了一声言重,戴向飞态度却仍十分认真。 刘远鹤见状更觉意外,沉吟了会,便道:“既如此,在下便不搅扰二位叙旧了吧。” 戴向飞颇为感激地拱了拱手,刘远鹤只是摆手一笑,便转过了身离去。 “这位道友倒是潇洒。”许恒道。 戴向飞道:“刘道友在松涛隐居,至今似乎已有四五十年了,确实十分洒脱自在。” 许恒有些意外,修行人若不能炼就金丹,至多也就三百天寿,隐居四五十年,这是已经看破红尘不成? 戴向飞不知许恒所想,一边引着他到山间亭子坐下,一边说道:“听说刘道友年轻时,也经历过不少风雨,早早便生出了遁世之意。” “后来因为其女拜入了蓬玄,便向蓬玄派求了个闲职,到松涛岛隐居修行。” 许恒笑了笑道:“那戴家主呢?” 戴向飞怔了一怔,先是苦笑一声,言道:“其实已无什么家主,还请道长直呼我名吧。” 许恒自不勉强,点了点头,“如此,你我还是道友相称吧。” 戴向飞便说道:“当年……我带舍弟向扬,到蓬玄参加法会,有幸拜入了蓬玄修道……” 许恒讶道:“原来道友业已拜入蓬玄?” “舍弟颇具天资,幸得长老赏识,至于在下不过是个添头,很快便被打发到了松涛岛来,负责管理灵田。”戴向飞笑了笑道:“不过如此也好,此地清净得很,实是一个修行之所。” “而且因为我父之故,门中也有长辈颇为照拂,曽传法门言道,若我能够勤修不辍,来日未尝没有成就。” “是么。”许恒语气淡淡,道了一声如此也好,又望了望松涛起伏,忽道:“我到松涛岛来,果然有些缘法指引,难得会与道友相会,此事便不拖沓了吧。” 戴向飞正疑惑之时,却见许恒掌间一恍,便出现了一块朱红玉佩,心中顿时大震。 “这,这是家父法器?”戴向飞颤声道:“道长是从何处得来?” “正是在那九阴真煞之中,从令尊尸身之上得来。”许恒将玉佩轻轻放在桌面,道:“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吧。” 戴向飞手已放到玉佩面上,闻言指尖仍是抖了一抖,又深吸了口气,才将玉佩拿了起来。 或许是已透入神念,瞧见了戴志凌的尸身,戴向飞沉默许久,才道:“谢道长,大恩大德,在下实在不知何以为报。” “信手而为罢了,而且。”许恒顿了一顿,还是说道:“贫道惭愧,翻阅过令尊身上的一本道书……” 戴向飞摇头道:“道长能将我父尸身送回,使他入土为安,区区一本道书又算什么。” 区区一本道书么?许恒修成道体以来,越来越觉能体会得到,此法究竟何其玄妙,难怪著者竟敢豪言,谓之‘惊世之术’,却绝不是‘区区一本道书’那么简单。 许恒沉思片刻,面色稍微郑重了些,言道:“道友且莫小看,在我看来,这本道书的宝贵,可能还在一些大派真传之上。” “日后不管你是修行,还是家传,最好都是谨慎为佳。” 戴向飞似是发懵了片刻,才从玉佩之中取出一个薄薄玉匣,从中翻开道书,问道:“道长说的可是此书?” 许恒道:“正是。” 戴向飞闻言更是错愕,拿起了道书细读一遍,目中仍是茫然,说道:“这卷道书,不是最寻常的《大华经》么?” “什么?”许恒微微一怔,接过道书在手一看,便知未被调换,心中顿时生出些许荒谬之感。 “这卷《大华经》在我幼时,便已被我父随身带着,而且他还常常揣摩推敲。”戴向飞说着说着,喟然叹道:“是了,道长所言不错,这等道家经典,确实蕴藏至理……” 许恒见戴向飞模样,也不似是胡言乱语,一时不由默然。 他并不是见识短浅之辈,知晓修行界中,确有一些相似的事。 比如某些玄门大派的不传之秘,若非本门真传,甚至得授法印,都不可能得见真容;再比如一些上古仙府,只有有缘之人,或者有‘资格’的人,才能得到其中传承…… 甚至许恒便知道几处仙府秘境,已经出世了千年、万年,都还没人得到传承,时至今日,甚至成了修行界中,赫赫有名的观光揽胜之地,他都曾经想过若有闲暇,定要往去走上一遭。 一本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窥见真容,或者不同的人,看到的内容都截然不同的道书? 似乎并不是那么不可思议,不过在此事中,自己扮演的究竟是‘有缘人’,还是‘有资格的人’? 许恒沉默了好片刻,才道:“如此,道友且好生保管着吧。” “这是自然。”戴向飞也不是太过愚鲁,隐隐知道这‘大华经’中,似乎藏有什么秘密,但他并没多言之意,便道:“还请道长放心,在下明白轻重。” 许恒点了点头,没再多言,戴向飞瞧出来他谈兴已尽,便收起了那卷大华经,准备告辞离去。 不过临了之际,他似犹豫片刻,却又将那朱红玉佩拿了出来。 “怎么,可有不对之处?”许恒道:“令尊身上的物事,除了大华经外,我还挪用过法钱、灵石,不过都以太和通宝弥补足数了。” “在下并非因此生疑。”戴向飞忙道:“何况区区财物,道长送回我父尸身,在下已是感激不尽……” www .ǎ n .¢o 他咬了咬牙,又将玉佩放回桌面之上,言道:“这件法器,还请道长收下。” 许恒笑了笑道:“贫道并不缺少储物法器,道友还是自留着吧。” “道长误会了。”戴向飞道:“这件法器,储物只是次要之用,需以特殊法门祭炼,便有一次替死之能。” “在下如今隐居修行,这件法器留在手中,也与明珠蒙尘无异。” “因此还望道长收下,也算在下小小心意。” 第166章 海眼 第166章 海眼 两日之后,松涛小亭。 许恒悠然而坐,手中握有一块玉佩,其上朱红颜色已经完全褪去,完全成了通透之色,日光照在其上,竟似无物一般穿了过去。 其实此物本便通透,经过许恒祭炼,祛除了戴志凌的烙印后,便恢复成了原本模样。 而到了这一步,便可以在其中留下自身烙印,使之成为自己的替死法器了。 许恒抬起一手,单指按在玉佩之上,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便有一滴血珠从他指尖渗了出来,滴入玉佩之中。 霎时间,一抹隐隐透着金光的血色,便在玉佩之中弥漫开来,仿佛一朵金赤之焰,灼烧着整块玉佩,其身竟是隐隐震颤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迸裂一般。 许恒微微挑了挑眉,祭炼法中说道,要将一定量的法力与精血,化作烙印炼入玉佩,却没提到会有这种异象发生。 “是我法力太强?”许恒若有所思:“是了,恐怕精血中蕴含的力量,也是一大原因吧。”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区区一件法器,即使有着替死之能,也不可能太过夸张。 恐怕烙印之人太过强大,亦或者承受的攻势超过界限,这块玉佩都有可能承受不住。 好在过了片刻之后,玉佩的震颤还是缓缓减弱下来,直到完全恢复平静,已是化为一片金赤之色,在那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善。”许恒微微点了点头,将玉佩挂到腰间,忽觉自己如今卖相,似与以往的风格渐行渐远了。 但他并非着相之人,无论华丽还是素净,终究不过表象而已,因此只是微微一笑,便从亭间行步出来,忖道:“看来是时候离去了。” 他到松涛岛来,只为恢复法力、修养身神,遇见戴向飞,那是意外之缘。 经过一日一夜的打坐,他的状态就已恢复全盛,只是为了祭炼法器,才又多逗留了一天,如今确该再次动身了。 许恒目光一扫,望见山径之上有道人影,却只微微一动唇齿,旋即便把衣摆已甩,身形消失在了此间。 青石阶上,戴向飞正往此处而来,忽闻声传一线入耳,不由怔了一怔,抬目望去,却见天中骤然绽开一道焰光,忽忽一闪之间,已经消失在了天际。 …… 东海海眼,深不见底,倾尽天下之水也无法将其填满,乃是传说之中,大千水流的最终汇集之处,甚至天上银河都要汇流而来。 当然,这是传说,而在道书之中,却是如此记载。 东海海眼乃是此世的‘至低之处’,这个‘低’指的并非寻常意义上的‘高低’,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意指,许恒将之理解为‘空间上的位置’。 道书中也说到,一切虚空浮沉之物,最终都会坠入东海海眼,包括一些残缺,甚至走向了毁灭的小天。 这也是为什么,太上宫覆灭以后便有人认为,那些周游虚空这些仙阙,都会坠入东海海眼,因为没了大法力以维系,坠往‘至低之处’只是迟早的事。 …… 离开了松涛岛,许恒便一路疾行,数日之间飞云掣电,已是遁过海天茫茫。 这日,他忽听闻有那哗哗倾流之声,被他耳识捕捉而来,心中顿时微微一动,纵起剑遁破开大气,闪烁之间穿云而出,便见云蒸气涌,水烟霏微—— 似真倾天之水,源源汇集而至,轰隆隆着那无底之洞泄流下去,不知究竟去往何处。 东海大壑,其下无底,九洲四海之水,天外霄汉之流,莫不注之!果然不是虚言。 更为奇特的是,这东海海眼,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观此泄流之势,纵使天下水流再为浩瀚,早晚都会流尽,但是实际之上,却是无增无减,仿佛能够直到永恒。 如此瑰丽景象,实在尽显天地造化之奇。 许恒面上不禁露出赞叹,目光扫视而去,忽然微微一定。 只见那无底空洞之中,骤然生出绚烂光华,有数十座仙阙起起浮浮,云兴霞蔚,气象万千,似乎随时都会冲出海眼,重现天光。 “这就是太上宫采集先天五行之精的仙阙?”许恒目光一瞬,便数定有四十六座,看来在这不到一年之间,果然又有一座仙阙现世。 而据他所知,从第一座仙阙现世开始,至今也还不到一十八年。 “如此看来,确已快了。”他正思忖之时,耳廓忽地一动,还没抬起首来,便闻轰隆一声大响,直似瓦釜雷鸣,竟是压下倾天水声,震得行云开散! 许恒抬首望去,便见遥遥海面之上,有一艘铁铸似的大舟,竟被斩成了两段一般,斜斜倒在海面之中。 “浑海横星舟?”许恒眉目微微一动。 对于早有人赶在他前,来到东海海眼,许恒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也正如玄心真人所说,仙阙出世异象维持如此之久,急不可耐、或者甚有闲心的,也是大有人在。 他在到来之时,余光便已留意到了,左近海界、空中,并没少了修行人的影踪,他施展剑遁洞穿大气而至,也没少引起了外人注意。 或许是因‘剑修’二字在修行界中,贯来与杀气腾腾有些挂钩,有些悬于空中、浮于海上的法器,都隐隐离他远了些许。 许恒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不过他有些意外的是,在这地界竟还有乱星盟的踪影? 不,也未必就是乱星盟……许恒忽然想起,自己手中便有一艘横星浑海舟,心中不由一动。 他将袖一甩,身化焰虹疾驰而去,顷刻到了近处朝下一望,便见那艘被斩成了两段的横星浑海舟,已经开始沉入海面,甚至隐隐被洋流拖拽着,朝着海眼方向漂去。 而在海面之上,有两名男子、一位坤道垂手而立,眉目之间皆沉似水,发觉有人剑遁破空而来,顿时便有怒意勃发,齐齐朝上望了过来,那名坤道甚至已经将手摸到背负着的木剑之上。 但是为首之人见到许恒,面上却是显出些许愕然:“许道友?” 第167章 五方阵 第167章 五方阵 “道友?” 听闻此言,其余两人皆觉讶然,齐齐抬首望去,便见半空之中焰光转开,有一青年道人负袖行出。 此道,束髻横簪,腰挎青色丹葫、赤金金佩,大袖迎风猎猎,端是仙风洒逸,尤其神堂之中,还有赤光隐隐,仿佛一点荧荧火、金玲珑,上下游弋,跃动不止—— 单只神意接触都能感觉得到,巨大的威胁铺面来到,似乎随时都会一纵而出,迸发惊天动地的剑气! “好强的剑意。”坤道心中一凛,不禁紧了紧手中木剑,“又一个剑术高手,如今海眼之地,真是卧虎藏龙。” 好在目前看来,此道乃是相识之人,应与先前那人不同…… 果不其然,道人现出身形,便已露出些许笑意,悠悠言道:“南宫道友,别来无恙。” 原来三人衣着,皆是太和道袍,而那为首之人,岂不正是南宫羽么。 “许道友。”南宫羽起袖微抬,有道水光仿佛举浪,托着三人上了空中,这才揖手言道:“好久不见,原来你还没有离开东海。” 许恒道:“仙阙出世,如此阵仗,贫道又怎能够错过。” 南宫羽轻声一笑,他等也是为此而来,自是不难感到理解。 此时另外一名青年道人忽然启声,言道:“南宫师弟,不为我和辛师妹引见一番么?” “是我疏忽了。”南宫羽歉然道:“这位乃是小弟旧识,许恒许道友,他是北玄微派的高第,道法造诣极高,还在小弟之上。” 青年道人与那辛姓坤道,闻言皆是讶然。 若论修道时日,他们都较南宫羽更长,但南宫羽凝煞之时,就已经是十大弟子,如今炼罡颇有成就,法力高强更不需说,因此三人之中,其实隐隐是以南宫羽为首。 南宫羽介绍过了许恒,又朝他道:“许道友,这两位都是我的同门,这位是曲世曲师兄,这位是辛芝子辛师姐。” 曲、辛两人闻言,纷纷与许恒见过了礼。 许恒还以一揖,简单打过招呼,便与南宫羽问起:“方才我在远处,遥遥便闻此间动静,这才赶了过来,若非如此,恐还无缘与道友相逢……这究竟是什么景况?” 说起此事,南宫羽也不免微微皱起眉头,辛芝子更是怒形于色,便道:“方才我等正在舟中调息,没想忽然一剑飞来,斩断了南宫师弟的横星浑海舟……” 曲世缓缓唤了声师妹,辛芝子这才话语一停,轻轻吸了口气,言道:“是我失态了。” “无妨。”许恒若有所思道:“难怪贫道剑遁而至,几位便是那般反应。” “道友方才剑光先至,随后才有雷音接踵,是炼成了剑气雷音吧。”南宫羽缓缓道:“那人也是如此,一剑飞来,雷音滚滚。” “我那横星浑海舟,已被我祭炼出了天罡一十六重禁制,仍被那人一剑斩断。” 许恒眯了眯眼,说道:“莫不是‘轻鸿剑’孔南丘?” “哦?”南宫羽讶道:“看来,道友也领教过此人剑术?” 天下之大,炼成了剑气雷音的剑术高手当然不少,但是此时此刻,会在东海海眼出现的,却是难免叫许恒想起来此人,而事实看来也确如他所料。 “孔南丘……”许恒道:“此人为何会忽然朝道友出手,莫非有怨在前?” “哼,我与此人从未照面,又何来什么恩怨。”南宫羽冷哼一声,“他不问青红皂白,一剑斩来,只因以为我是乱星盟的劫修。” “发觉出了差错,也无丝毫歉意,反而放下狂言,说我滥用左道法器,理当吃个教训……” 南宫羽说到此处,即使他这般脾气的人,面上竟也露出些许寒意,“好个轻鸿剑,好个孔南丘。若非他的剑遁太快,我纵使不是对手,定也与他理论一番。” “如此霸道?”许恒听得眉头直皱,但想起来此人行事风格,确实也是骄横恣肆,顿时信了几分。 “罢了。”南宫羽平了口气,说道:“不再言这不快之事,曲师兄,还请你放了飞阁出来,耗费些许灵石、法钱也便是了,许道友,你可要同我们一道?” 海眼之地,方圆万里都无岛屿,而且洋流强大非常,寻常海舟泊于海上,至多三两日便会被拖入海眼之中,如那飞阁浮亭一类的法器悬空,不仅耗费灵石法钱,而且还甚引人注意。 本来有横星浑海舟,能够泊于海上不惧洋流拖拽,是十分自在的,现在却也只能如此了。 许恒念头一转,面上露出微微笑意,说道:“不如我请几位道友,到我法器之中暂做歇憩吧。” 南宫羽闻言,不由眉头一扬,便见他从袖中取出了一物,往那海面抛落下去,化作一艘钢浇铁铸的大舟,稳稳横亘在了水面之上。 南宫羽朝此舟瞧了一眼,不由轻声一笑,言道:“险些忘了,道友也有一艘此舟在手,而且禁制还要更高……不过这可是‘滥用’左道法器啊。” 许恒淡淡一笑,只是单手往横星浑海舟上一引,言道:“请。” …… 云空之中,清光缭绕。 依托干清之气,有座浮亭悬空,其中已是起了五方玉案,其上摆有灵果香茗、糕点酒水,皆是灵气沁腑。 在这局势不明的海眼之地,此间倒是举办着法会般,不过在座的虽有三人,气氛却是颇为安静,似乎皆是无言。 忽然间,一点飞星穿云,须臾落在亭间,一道人影显化出来,旋即才是雷音滚滚而至,震得檐角金铃疯狂摇动。 那人瞧都不瞧金铃一眼,行入亭中目光一扫。 居中之人,是个眉目方正、鼻若悬胆的高冠道士,右首却是一位蒙着面纱,仍叫桃羞杏让的女修,正是号称天仙化人的南道静。 至于左首之上,则是一个丹凤眼、柳叶眉,长相阴柔的黑衣男子,似对来者毫无所觉,双目仍自阖着。 “孔兄,你回来了。”见到此人入内,高冠道士终于开口,微笑问道:“怎么还是独自一人?” “那南宫羽,我瞧过了。”来人淡淡道:“不足与谋。” 原来此人正是孔南丘。 高冠道士听闻此言,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何出此言。” “法力尚可,气性不足,不值得我出面相邀。”孔南丘面上露出不屑之色,随口应了一声,便自坐忘一座案前,自斟自饮起来。 “这……”高冠道士沉思道:“如此,五方阵还是缺了一位,又该何处去寻?” “那便算了。”这时那阴柔男子忽地将眼一睁,斜睨了孔南丘一眼,冷笑道:“正好,我本来也不甚想和此人联手。” 孔南丘指尖转着酒杯,淡淡道:“手下败将,狺狺狂吠。” 阴柔男子面色顿时一沉,高冠道士见势不妙,忙安抚道:“孔兄,虞元道友,何必为了意气之争,误了真正大事?” 孔南丘瞧了王道士一眼,默默不言,虞元哼了一声,竟也没再出言。 王道士见状,微微松了口气,不过想到眼前难题,仍未得到解决,面上颇有几分愁思。 在座之人,似乎都是王道士纠集起来,他不说话,气氛顿时又恢复了冷清。 王道士沉默了会,忽朝南道静道:“道友,如今五方阵还缺一位,你可有引荐之人?” “没有。”南道静淡淡应了一声,便再没有下言,始终一幅清冷模样,王道士与孔南丘似是习以为常了,也不觉得有何异常,唯有虞元颇觉诧异,不禁问道: “我曾听闻……道友交际破广,如今海眼地界聚集修士甚众,难道没有一两位相熟之人?” “哈!”南道静没有回话,却是孔南丘,竟然不禁笑了起来,一边饮酒一边言道:“南道静交际广泛,这可真是……有趣。” 虞元更觉疑惑,正觉不解之时,南道静眸光忽然一动,随后孔南丘、王道士两人先后朝着亭外望去,这时虞元才有所觉,感知到一道遁光朝此而来。 这道遁光,仿佛虹霞,行进疾快,不过气机却是隐晦,以至于虞元发现之时,遁光已经到了近处,朝着亭间一落,便有一名女子行了出来。 虞元乍见此女,不禁吃了一惊,因为这名女子,岂不是席间的南道静么? 他目光不禁在两人面上来回转动,无论如何都觉,两人容貌、打扮,乃至气机,竟都一般无二!哪怕是变化之术,也绝没有如此相像之理啊。 王道士与孔南丘骤见此景,亦是有些诧异,王道士已不禁起了身来。 不过他还没有出声,便见两个南道静的目光交汇一处,席间的‘南道静’,便轻启声道:“你是谁?” 后来的‘南道静’,似有片刻的沉默,孔南丘见状双目微眯,瞳中似有寒光闪烁起来,冷冷道:“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冒充南道友?” “孔南丘,瞎了你的眼!”那后来的‘南道静’,身上突然传出一个尖锐声音,定睛一看,竟是她的花簪之上,有个朵儿正在叫嚷:“明明是此人冒充我家姑娘,你瞧清楚了!” 孔南丘微微一怔,身上隐隐升起的气势,却是反而降了下去,王道士更是吃了一惊,起声问道:“可是‘雨竹儿’?” “是我!”那朵儿大叫道:“王元辰,伱还三仙四秀呢?有人当着你的面冒充我家姑娘,你都认不出来!” “这,这……”王元辰愕然,几人已经相处了几日,他是真真没有瞧出任何分别,可那‘雨竹儿’的碎叨嘴巴,却是做不得假,不禁瞧了瞧席间的‘南道静’。 可即使直到此时,他也瞧不出来两人有何不同,一时不由踌躇起来。 那雨竹儿花见状更是大怒,不过此时后来的‘南道静’却忽开口了,她问道:“我在东海的‘道友’,都是你帮我结识的吗?” 席间的南道静,忽然噗嗤一笑,说道:“确是如此。” “好啊!”雨竹儿叫道:“果然是你在坏我家姑娘名声!” 席间的南道静疑道:“广结善缘,如何能算坏了名声?” 雨竹儿怒道:“什么善缘,你结识的那些男子,个个不坏好心,以为能得姑娘青眼……” 后来的南道静始终没再说话,不过争吵之间,席间几人也渐渐听明白了状况,尤其见那席间的南道静,一反常态的神色语气,王、孔二人更觉分明起来。 孔南丘发觉自己数日以来,原来竟都是与一个‘假南道静’相处,而且没有半分怀疑,面色不由难看起来,冷冷道:“好变化,好手段!” “你自己将皮扒了下来,还是我替你剐了下来?” 席间的南道静微微一笑,说道:“孔南丘,你这样的剑修,怎么能喜欢女子呢?” 后来的南道静面上第一次有了表情,娥眉之间轻轻蹙起,孔南丘更是勃然大怒:“胡言乱语,自寻死路!” 言方未落,神堂之中已有一点白金锋芒,几欲激射出来。 然而正是此时,亭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那不是任何震天动地的轰鸣,却仍响彻到了云霄之上,似是筝声弦乐,仙音妙奏,余音袅袅,畅心怡人,一时令人仿佛置身仙境。 王元辰面色微微一变,行到亭台边上,忽的一甩袖去,天云竟是自然分开,露出底下海眼之景。 只见那无底大洞之中,竟有一座仙阙缓缓升了出来。 “四十七座。”王元辰自言道:“不,不对,四十八座!”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海眼之中便有仙光大放,肉眼可见虚空震动,无穷水气激荡,大片光雾洒将开来,又有一座仙阙缓缓显现! “王道友。”此时,亭中忽然传来一道轻柔之声,说道:“你的五方阵,不是仍然缺了一位么?何必纠结真假,我们联起手来不就够了么。” 孔南丘冷笑道:“妖女,你也配与我们联手?” 王元辰却皱了皱眉,回过首来瞧着‘真南道静’,缓缓问道:“道友以为如何?” “据我所知,这四十九座仙阙之中,有着五座‘上阙’,其中的先天五行之精,要比其余中阙、下阙合起来都更充足。” “凭你我的本事,争夺上阙自是不难,但是采取先天五行之精,也少不了一番苦功,若是任由他人窥觑,未免不堪其扰。” “我请诸位道友前来,便是想要合力布下五方阵,以将外人排却在外。” “当然,道友若不愿与这冒充你的妖女合作,在下绝无二话,大家各凭本事便是。” 王元辰说到此处,心中已是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以南道静的性子,多半也不在意此些。 本来因为交情之故,南道静还有可能答应下来,但是现在么…… 王元辰本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南道静默默看了席间笑意吟吟的女子片刻,竟然微微点了点头:“可。” 第168章 方壶妖道 第168章 方壶妖道 两座仙阙接连出现,光华大放、仙音遍传,顿时引动了许多目光。 只眨眼间,四面八方便有许多光华纵起,一时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搅得海上波涛汹涌澎湃,空中云气排荡不休。 “怎么会有如此之众?”横星浑海舟上,辛芝子不由吃了一惊。 他们三人已在此处呆了一段时间,没少见到修士出没,但见此景仍是惊诧不已。 原来东海海眼左近,竟已汇聚了这么多的修士,也不知道平日都隐藏在何处,发现仙阙大有出世之兆,顿时纷纷冒出头来,汇聚在了海眼八方,竟是大有摩肩接踵之势。 南宫羽道:“仙阙显现至今逾十七年,也没有过两座仙阙接连出世。许道友,我们是否也到近处一观?” 许恒目光却没落在海眼,而是遥遥望着天宇,面上若有所思。 方才他便隐隐察觉,远空之中似有气机勃发,虽然他自身成罡煞以后,感官敏锐有时甚至还在神念上,但是隔着如此遥远还能被他感知,定然是那非比寻常之辈。 可惜仙阙异象之后,各方气息涌动,这种感觉顿时便被掩盖了下去。 “罢了。”许恒收回目光,朝南宫羽点了点头,应道:“正有此意。” 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横星浑海舟便已腾了铅云而起,横空朝着海眼遁去。 在这东海之地,横星浑海舟确是颇具凶名,一至近处便有不少目光投来,左近之人纵使不惧,为免仙阙未出,就已麻烦缠身,也朝两侧避了一避。 几人自不在意此些,到了甲板之上便往下望,见那仙阙浮沉,已经完全显现,海眼之中仙光竟仍不熄,映得半天都是霞色,更有庞然灵机源源喷吐,水雾如潮涌动不止。 南宫羽不禁道:“莫非最后一座仙阙,也要在今日出世?” 许恒道:“反者道之动,这或许确实是仙阙将要彻底出世的象征。” 南宫羽心中一动,说道:“道友今日方到,立即便有异象发生,说不定正是缘法所至。” 许恒笑了一笑,没有应答,南宫羽也不过谈笑之言,很快便将话题转过,又望仙阙浮影一指,说道:“道友瞧这仙宫布局,可有什么奇特之处?” “哦?”许恒被他一点,这才发觉这四十八座仙宫,瞧着都是金顶玉柱、一般无二,其实隐隐有那里外之分。 最外一层共有三十二座仙阙,再往里去又是一十二数,共同拱卫着中间‘四座’仙阙,而在四座仙阙之中,又还有这一个位置空悬,看来最后一座仙阙若是出世,应当便是落在此处了。 “这是五行之位。”许恒沉思道:“看来这四十九座仙阙之间,也是有分别的。” “正是此理。”南宫羽没少观察过了仙阙浮影,心中早已有此猜测,他道:“这五座仙阙,定是重中之重,也会是争夺最为激烈的地方。” “师弟此言差矣。”曲世摇头道:“恰恰相反,我认为最边缘的仙阙才是争夺激烈之处,越到里去能够掺和之人越少。” 辛芝子道:“正因如此,能够掺和其中,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争斗之剧不想也知。” 南宫羽笑了一笑,没有再作讨论,而是朝许恒道:“道友来到此间,定然不是为了作壁上观。” “这四十九座仙阙,若真有那上、中、下之分,道友意欲何为。” 许恒微笑道:“道友有话直言便是。” 南宫羽也不卖关子,便道:“曲师兄、辛师姐师出同门、配合默契,他们二人会并力去争中阙。” “我本意是独争中阙一座,不过如今道友来到,你我若能合力的话,上阙未尝不可一试。” 许恒视线落在那五行位上,眸光不禁动了一动。 南宫羽的想法确实不错,他是太和宗的十大弟子,法力修为定属上乘,两人合力争夺上阙,不说十拿九稳,定也要比孤身一人有把握得多。 许恒自认是个沉稳的人,理应选择答应下来,但他静静瞧了一会仙阙浮沉,却缓缓道:“道友的提议,确实十分动人,但我意待独争上阙。” “哦?”此言一出,几人皆是有些讶然,南宫羽也不禁瞧了许恒一眼。 曲世与辛芝子或许不清楚,但他可是记得,当年摘星大会之时,许恒都还未曾凝煞,至今也还不到七载。 纵使进境再快,如今也绝没有罡煞合一吧? 但他沉吟片刻,只是说道:“此番仙阙出世,毕竟关乎五行之精,因此闻风而来的厉害人物实在许多,而他们的目标也绝不小。” “道友既然作了决断,可要稍作留意了。” 许恒心中微动,问道:“道友可有提点予我?” “不能算是提点,全当互通有无吧。”南宫羽道:“那轻鸿剑便不说了,据我所知,三仙四秀还有另外两人也已到了东海,不定此时便在此处。”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东海地界颇负盛名的人物,比如栖霞岛的风天求.我太和门中,也有一位师兄来到,他比我更早炼罡,十大弟子的排名也在我之前” 南宫羽说了一些名字和特征,又道:“若非蓬玄派门规,门人弟子不得准许,不可靠近海眼之地,高手只会更多。” 许恒讶道:“蓬玄派不许门人弟子轻易靠近海眼么?” 南宫羽之言,他倒不觉意外,毕竟蓬玄派才是东海之地真正的霸主,实实在在的玄门大派。 倒是这条规矩,许恒真不知晓,因此倍感诧异。 南宫羽点了点头,“这条门规由来已久,不过究竟有何深意,谁也不曾知晓。” “原来如此。”许恒想了想,既是互通有无,自己也当有所表示才对。 不过他的消息,又怎么可能及得上南宫羽灵通,因此沉吟片刻,只得说道:“其实我在星宿海时,曾经遇到有一人与孔南丘斗法,虽然似乎落了下风,但也不是溃败之势……” 南宫羽仔细听着许恒描述,面上不禁露出异色,自言问道:“虞元?” “虞元?”许恒道:“道友知道此人来路?” 南宫羽道:“若我所料不差,此人应是方壶弟子。” “方壶弟子?”许恒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此人可能是妖身了?” “不错。”南宫羽道:“虽不知道究竟是何物化形,但其定非人身无疑。” 许恒不禁点了点头,东海有三大仙山,蓬莱、瀛洲、方壶,其中蓬莱乃是蓬玄派的山门所在,但是其它两座仙山并无道门。 也就是说,其实是没有‘方壶派’的,但是许恒对于方壶弟子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此事由来,其实还是需从蓬玄派说起,据闻蓬玄派中曾有高人,主张可收妖物入门学道。 蓬玄派的门风,虽然不算太过古板,但也从未开此先河,推行此事自是重重阻碍,虽然一度接近成功,但是最终尘埃落定,此事还是没有真正发生。 也正因为此事,那位高人愤而离开了蓬玄派,只是没有破门而出,而是将道场搬到了方壶,有传言称他潜心钻研,创造出了几门道法,收了许多妖物在旁调教。 这些都是许恒从杂记之中看来,虽然遥隔瀚海,也无从知道究竟真假,但是既有南宫羽此言,恐怕有些可信之处。 第169章 仙阙出世 第169章 仙阙出世 妖类修道,颇是罕见。 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道:“多谢道友提点。” 南宫羽摆摆手,正要应话,辛芝子忽然低呼一声,“要出世了!” 两人忙往下方一望,顿见海眼中的异象愈演愈烈,仙光之中,竟真有那金瓦玉光隐隐,似乎随时都会彻底显现出来。 但那金瓦玉光时沉时浮、时隐时现,始终没有真正显定,过了一二个时辰,居然反而有了匿去的迹象。 许恒目光闪了一闪,指尖默默掐了个算决,淡淡道:“看来仙阙出世,确实已成定局,只是时候未到,你我静静等候便是。” “哦?”南宫羽也不是愚钝之人,立即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曲世讶道:“许道友、南宫师弟,你们在打什么机锋?” 南宫羽呵呵一笑,说道:“曲师兄一算便知,距离第一座仙阙现世,可没多久便满一十八年了。” “哦?”曲世若有所悟,在道门学说之中,数字之中,有时确实蕴含许多奥妙,有时甚至与宇宙、天地的运转都息息相关。 几人都是玄门弟子,从这一个角度作出推测,确也不无道理。 不过在场之众,也非每一个人都有这般见识,而且每个人的想法,自也大有差别。 仙阙浮沉,不断隐现,牵动人心随着起伏,不觉之间,躁火便也隐隐浮动起来。 忽然之间,有那破空之声骤然而起,便见天中有道虹华奔出,竟是直往海眼之中俯冲而去,要落到那仙阙之中。 这一动,仿佛令箭射出,瞬间触动局势,顿时便有数十道遁光飞射而出,朝着海眼冲去,甚至按捺不住,在那半空之中,就已动起手来。 如此突然的变化,顿时引起目光纷至,却见半空之中,一时光华闪烁,如那乱蛇飞舞,竟将水烟雾色映得流光溢彩。 然而这般景况维持了也不过片刻,半空忽的便有光华一颤,不受控制一般朝着海眼之中一头扎去,无论斗法或者争先之人尽皆有之。 在场瞩目者顿时皆是心中一凛,有那险些按捺不住之人,更是有些后怕起来。 东海海眼,深不见底,在那之下不是海床,不是海沟,不是深渊,而是神秘、未知、混乱的‘归墟’,世上没有人说得清是什么情形。 那里有所有坠入海眼的虚空浮沉之物,有破碎的、残缺的空间,有正在走向崩塌,或者已经彻底毁灭的小天地,当然也有上古遗迹,仙宫道藏,甚至有已沉没了的两大仙山…… 那有无尽凶险,也有无穷宝藏,但是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想要探索‘归墟’之人都陷在其中,身死道消,能够走出来的万中无一,而这其中得到奇遇了的,更是少之又少。 在场皆是修行之人,最少也是罡煞修士,但绝没有几人想要尝尝,落入海眼的滋味究竟如何。 许恒也默默关注着形势变化,见此倒没多少意外,海眼的引力连那虚空浮沉之物都无法抵抗,贸然闯入其中,法力稍有不济,定是难能维持得住飞遁的。 他的目光及处,却是始终在那第一道闯出去的虹华之上。 敢为人先,自有一定能耐,此人遁术法力,倒真都是不俗,不仅维持住了遁术,没有立即坠落下去,而且更将众人甩的极远,眼见闪烁之间,已是到了仙阙之上。 许恒心中不禁一动,那四十八座仙阙,虽然不似最后一座时隐时现,但是望之飘飘渺渺,其实颇类海市蜃楼之景。 但他见那道遁光到了近处,似乎全然没有停顿迷惘,反是猛然一提起速,便往其中一座‘上阙’闯了进去! “莫非真能提前闯入仙阙之中?” 许恒心中虽是不信,亦是不禁聚起精神,却见那道遁光闯过一片霞光转开,便有一名赤衣修士现出身来,遥遥似可见其面上颇有喜意,甩开了袖往那台阶之上一落,面色却是登时一变! 其身落在台阶之上,几乎没有片刻停顿,便被什么力量猛然击中了般,破袋也似被抛飞出去,身上虹华闪了一闪,转眼没了动静,一头栽入海眼之中。 这个结果,无疑出乎了许多人的预料,尤其还在海眼中的修士更是悚然。 有人已经到了近处,进退两难,有人将牙一咬,想要尝试强闯,有人觉得转赴下阙,可能没有那么强大的禁制阻拦,有人想要调转方向脱离海眼…… 一时乱象纷呈,许恒皱了皱眉,收回目光不再去看,自顾沉思起来。 仙阙之上,竟然还有禁制守护?那又为何还会坠入海眼?是在漫长的时间之中,又积蓄起了力量?因此才会重新出世?…… 那出世之后,真就能够顺利进入其中? 但无论如何,总不可能直接悻悻而返,如今也只能够静待出世,再觅玄机了。 抱有同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少,一时海眼之地竟又沉寂下来,甚至有一些人,又默默匿起身形,不知隐去了何处。 接下来的十数日,最后一座仙阙若隐若现,最为明显之时,已是几乎显露全貌,但却始终未曾落入‘五行之位’,没有真正出世之兆。 但是许恒却不感到急切,反而越来越发笃定,仙阙出世之日确实大有可能,是其显现的一十八年之期。 而那一天,已经十分之近,并且到来的越来越快! 如此,日月如梭,转瞬又是一十二日,天色将明未明,万籁寂静之中,海眼忽的传出一声霹雳巨响!。 许恒双目一睁,心中暗道一声果然,正是他所算定之时! 此时霹雳犹未止歇,反如天神擂鼓一般,轰隆隆震动不休,许恒起了身往海眼望去。 海眼之中霞云翻涌,那最后一座仙阙沉浮隐现越加剧烈,持续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忽有阵阵仙音传来,紧接道道仙霞经天而行,遍照万里天宇,仿佛在那夜色之中,显露出了绚烂极光。 下一刹那,最后一座仙阙终于显现,缓缓坐落在了四十九座仙阙正位之中。 第170章 当是登台唱名时 吾上仙阙群龙听 第170章 当是登台唱名时 吾上仙阙群龙听 四十九座仙阙,终于齐齐归位。 海眼之中,光华未敛、仙音悠扬,异象久久都未显现平息之势,却于须臾便牵动了所有人的心神。 这时,天中忽的传来风声怒啸,呼呼仿佛天地悲鸣,竟将仙阙异象压得一黯! “如此声势,金丹真人不成?” 在场众人正是聚精会神之际,忽然见这浩大声势,顿时有人面色微变,不禁抬首望去。 只见一道天青色的光芒,从那不知几重天上降落下来,其中似有无数罡风,如飓卷荡,仿佛酝酿着惊天动地的威势,随时都会爆发出来,夷灭八方。 “是风天求。”曲世低声道:“早就听闻他会来到海眼,如今仙阙将要出世,他也终于现身了。” 似乎正应此声,半空光芒内敛,化作一名半边白发,半边黑发的冷峻男子,凌虚而立,衣袍猎猎,身上似乎无时不刻,都有旋风环绕,肆无忌惮外放着强大的气机。 “风天求。”许恒目光微凝,此人之名他早知晓,并不是从南宫羽所述才有了解,而是在水镜洞天之中见过此人名号。 法一字次,风天求。 在他之上,是应仙麟,在他之下,是陈太辰! 在同辈修士之中,于术法一道最为接近顶峰之人,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许恒也算精擅术法的修士,因此更能感觉得到,此人法术之高妙,他对风的驾驭,绝对已经臻至化境。 或许是风天求的现身,声威之煊赫,激起了一些人的气性,或许因为仙阙的出世。 自此人后,又有不少本来匿迹之人纷纷露面,还有人在人群之中,忽然外放气机,似乎隐有显露法力之意。 这时穹宇之上,忽然又有异动,只见重云滚滚分开,显出一座五角亭台,旋即其里有道白金剑光一闪,倏尔便到了海眼半空之中,紧接才有雷霆轰隆之声席卷而来。 “剑气雷音!”辛芝子怒道:“是孔南丘!” 果然,下一刻间,白衣赤足的冷厉男子负袖行出。 不知是否听见了辛芝子之言,还是横星浑海舟在人群之中颇为引人瞩目,孔南丘目光忽的扫了过来,在横星浑海舟上转了一转,又在许恒面上微微一停,面上浮起一丝不屑之色,便把头颅别了过去。 他虽至始至终,都没有与风天求对视一眼,但是身上却迸发出了惊人的锋锐之意,将周身大气切得支离破碎,似与此人遥遥比照一般。 紧随其后,亭台之上又有数道遁光降落下来,有高冠道士显露身形,顶上放出玄光,似于天上辰星呼应;有阴柔男子高举水云,内里浪流涡旋;有蒙面仙子足踏虹霞,淡然而立,清濯如莲;也有幽云薄薄,不显山,不露水…… “王元辰,虞元,南道静……”辛芝子如数家珍,面上不由露出惊异。 三仙四秀,名声何其之大,今日竟是汇聚了三人,还有风天求、虞元等人,也绝不是等闲,如今海眼之地,实是风起云涌。 “单只明面之上,就有这么多高手,他们定然都会参与上阙争夺……”曲世沉声说着,不禁瞧了许恒一眼。 许恒神色淡淡,只是背负双手,默默望着海眼。 仙阙出世之后,异象不断变化,终于渐渐近了尾声,那仿佛海市蜃楼的渺渺之景,也越发凝实清晰起来。 许恒望见那金瓦玉柱之上,有道道符文法箓亮起、敛去,仿佛整座宫阙,正从沉寂之中缓缓苏醒过来,四方檐角便有脊兽开始喷云吐雾,结成五色金霞托起宫阙。 轰隆一声,四十九座宫阙齐齐震动,缓缓从那海眼之中升了起来! 霎时,万众瞩目。 但也不知,是否因那日前覆车之鉴,一时之间竟是没人动弹,连那天中几人也是恍若未闻,只是身上气机鼓荡,愈演愈烈,隐隐似有碰撞、激荡—— 遽然间,天中电闪雷鸣,不过片息便有暴雨倾盆奔泻下来! 雨声哗啦,天地茫茫,只有四十九座仙阙正在升起,渐渐已经脱离海眼范畴,反而衬托出了别样的静谧。 许恒目光跟随仙阙,缓缓到了半空,忽觉心中竟也有种情绪随之喷涌而出。 那可能是一种兴奋,一种渴望,一种跃跃欲试,驱使着他去做,去争,去应证自己所学。 “原来我胸中竟还有些少年意气?” 他有些讶异,张开手掌放在眼前瞧了一瞧,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其实也十分不错。 许恒洒然一笑,忽然回首开口,打破了这小小方圆间的沉寂:“几位道友,贫道去也。” “什么?”南宫羽心中微震,去望许恒,却见他已转回目光,重新落在仙阙之上,身上气机陡然变化!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大战触之即发,却没有一个人,想在此时站了出来,做那出头之鸟。 所有人都在等待,但许恒不想等。 登台唱名时,何惧群龙听? 一点荧荧赤光从他眉心一跃而出,裹起身躯猛地拔起,化作一线惊虹破开大气,轰然冲天而起! 再下一瞬,雷鸣之声响彻天地! “什么?” “剑气雷音?” “又是何方神圣?” 剑气如虹,雷音滚滚,瞬间撕碎雨幕,也撕碎了诡异的静谧! 有人震愕惊疑,有人昂首去望,想要确定许恒奔赴何处,天中之人会否因此出手,大战会否一触即发,有人终于按捺不住,驾起遁术、法器冲出。 但那一剑当先,已是完全甩下余众,径直朝着一座上阙而去。 半空之中,王元辰几人齐齐神色一动。 “是他?”有人心中诧异,孔南丘更是不由扬起了眉。 王元辰不知他人所想,面色却是微微一凝,言道:“诸位道友,不可使其据了上阙。” 孔南丘见那剑虹奔过,雷音滚滚,双眼眯了一眯,冷笑道:“哪有这么简单!” 话音未落,其身猛地一晃,已是起了剑光疾追而去。 王元辰眉头微微一皱,又往风天求瞧了一眼,见他只是神情淡淡,负手而立,始终没有出手之势,心中却是不由更沉一分。 “此人……气机好生强横,来到东海之前我竟从未听说。” 相比那一马当先之人,王元辰心中不禁觉的,他们五人想要分据上阙,风天求才是那最大的阻碍。 不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此畏葸不前。 王元辰收回目光,沉声道:“各位道友,请。” 虞元早已有些按捺不住,闻言顿时长笑一声,踏起滔滔水浪一道,排空荡云而去,其余几人亦是各施手段,接踵而去。 …… 许恒化火御剑而遁,其余人等远追不上,只片刻便已到了那五座上阙近处,目光随意一扫,便往正南一阙落去。 这是五行之位,居中一阙比之其余四阙,未必更加重要,反而易被合围。 许恒虽然一剑当先,但也不必自找麻烦,落到正南仙阙之前,发觉此殿门户大开,不过朝里望去,却只见到影壁当前。 他想起前日之事,知道这可能还有禁制守护,不敢贸然轻闯,便取了一张符纸在手,轻轻吹了口气,符纸便轻飘飞出,朝着门内探去。 许恒认真感知着殿内情形,不过心中还没构起具细,便觉背后有道锋锐气息直逼而来。 许恒回首一望,果见一道汹烈剑气,破开雨幕疾杀而来,仿佛半句废话也无,便要将他斩于剑下! 此情此景,与他记忆中那一幕何其相似? “孔南丘。”许恒心中自言,面上却是不禁挂起微微笑意。 “来得正好!”许恒大喝一声,悍然纵剑而起,直迎剑气杀来之势,正面与其交接! 铮——! 一刹那间,剑啸并起,雷鸣炸响,风雨俱散! 两道剑光齐齐倒射而回,正面交手竟是不分上下! 孔南丘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荒谬,他记得许恒,上次见面,他随手一道剑气斩出,虽被许恒接了下来,但对剑术高手而言,只这一瞬间的交手,已足够他看出许恒剑术如何,绝不可能是自己对手。 那时距今才过多久? 他知道许恒领悟了剑气雷音,但没想过此人……竟然真的能够与他抗衡! “笑话!”孔南丘一声长啸,再将飞剑纵起,朝下疾杀而去,许恒剑丸立即迎回,顷刻之间便是十几个来回。 孔南丘将一身剑术尽数施来,瞬间占尽上风,然而他却不见喜色,反而越斗越惊。 以他的造诣,如何看不出来,许恒的剑术炉火纯青,已经具备了炼就上乘剑术的一切基础。 不错,基础。 许恒的剑术确实不差,还领悟了剑气雷音,御使的剑丸更是实实在在的上乘剑器,剑速、杀力都非同小可,带给剑术的加持也是巨大的…… 所以他能与孔南丘正面硬撼一击,没有丝毫落入下风。 但是真正的上乘剑术,不经斗法、斗剑、生死之争的磨炼,是不可能修成的。 孔南丘走到今日,与同门斗,与友人斗,与外人斗,与妖兽斗,与劫修厮杀,与仇敌绝争……经历多少次血战,才磨砺出来了这一身剑术。 这些都不是许恒能比拟的,所以后续交手起来,孔南丘瞬间便取得了绝对的优势。 但这对孔南丘而言不够,他无法将优势转化为胜势,而许恒—— 他却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产生蜕变! 许恒竟在这场交锋之中,汲取到了养分一般,飞快将他厚实的基础,转化为真正犀利的剑术。 甚至在这几十回合间,已经有了逆势上扬之态,从一开始的勉力招架,到看似岌岌可危,实则雨泼不进,再到偶尔发起一次反击…… “怎么可能?!”孔南丘心中惊怒,剑光挥洒之间,似也戾气迸发,化作一道白金光芒,来去呼啸,威势惊人。 但是许恒剑丸运转如意,闪赚腾挪,既封剑路,又避锋芒,偶尔被斩中一次,劈飞出去数十丈远,但也只是瞬息,便又折返回来继续纠缠。 孔南丘心中怒焰疯涨,却知这样下去,不说会被反败为胜,也绝没有可能拿下许恒。 他怎甘受这等奇耻大辱! 倏忽间,孔南丘竟反而冷静起来,一边御使飞剑接着进攻,一边暗暗掐了剑诀在手,默默运炼片刻,忽地一声雷霆大喝:“着!” 只见白金剑芒当空一晃,行进之间,竟是分光离合,化作三道剑光,织起绵绵杀机,朝着许恒飞斩下来。 这是与剑气雷音齐名的绝世剑术,剑光分化!也是孔南丘真正的致胜杀招。 三道剑光杀将下来,许恒只要稍有一个应对不慎,漏过了一道剑光,瞬间便能将他枭了首级。 但三道剑光,剑速、杀力、威势,俱是一般无二,应对起来又岂那么简单!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在这危急关头,许恒却仍面不改色。 此时此刻,他其实已完全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状态,剑,成了世间唯一的‘物’,而其他的一切都是虚无。 在惟有剑的世界中,他仿佛能看到这些变化的来路与去向,应对之法油然而生。 上一次,许恒进入这种状态,是与何天云比剑,最终‘力竭不败’。 这一次,许恒感到自己正将以往的修炼、演练、对练……乃至眼前的交锋,等等一切化为养分。 他磨砺已久的剑术,终于到了展露锋芒之时。 “咄!”许恒并指为剑,朝空一横。 三剑围剿之中,剑丸倏尔化为焰虹,星奔电迈一般,横劈竖斩,竟是几乎同时与三道剑光交击在一处,只闻铮声锵然,一道剑光倒飞而出,其余两道剑光竟是已被斩去! 而在此时,才有滚滚雷音轰然响起,震得孔南丘心神动摇。 将剑气雷音化用到剑术变化之中,闪转腾挪快如电骋,一纵一斩威若怒雷! 这是真正堪称绝世的剑术境界,许恒竟能信手拈来?! 他自然不知晓,许恒破开三剑围剿的一瞬,顿时一口气便泄了出去,不仅再无后续变化,连那玄之又玄的状态也已退了出来。 可惜的是,孔南丘一时分神,却是错过天赐良机,反使许恒将之抓在手中。 许恒目光一闪,指间剑诀当即变化,剑丸霎时一跃而起,化作一头煌煌火龙,悍然朝着孔南丘咬将下去。 第171章 败轻鸿 风天求 第171章 败轻鸿 风天求 剑修斗法,凶险绝伦。 尤其这等针锋相对,毫无斡旋的对决更为残酷。 孔南丘一时分神,立即落入凶险境地,回过神来不由面色微变。 他也是久经阵仗之辈,知晓此时无论是想召回飞剑,还是脱身遁去都是妄想,沉气捏起一道法决,顶上有团清云旋动,自里飞起一道剑气虹芒,只是一闪,便朝火龙迎面斩去。 那火龙来势汹汹,自不可能会被一道剑气逼退,直接探首咬下,与这剑气正撼一击! 通常而言,剑修以法力斩出的剑气,威能是不可能与上乘飞剑加持之下相提并论的。 但是孔南丘这道剑气不同,这是他汲取庚金精气与法力相合,耗费苦功凝炼出来的道术手段,杀力奇盛无比,两者硬撼之下,只闻一声惊天大响。 俄顷,孔南丘的庚金剑气溃然崩解,但那火龙攻势亦是一滞。 休要小看了这一滞,这一滞代表的是飞剑前力已去、旧力未生,脱身之机已然显现,孔南丘面上顿时微微一喜。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那火龙当空一摆,竟是转过身躯,狠狠甩尾鞭了下来! 这一咬、一摆、一鞭,看起来似再正常不过,内里其实是极高深的剑术变化的手段。 而这正是《火龙剑诀》之中,精妙无比的一式‘炎龙回影’,乃是能以前力生后力,迅如雷霆斩出两剑的凌厉剑术,也是许恒最为纯熟的一招。 在此之前,这招炎龙回影,许恒一直隐而不发,此时施展出来,正是杀了孔南丘一个始料未及。 孔南丘只觉炽意汹涌,剑气侵体,面色顿时一变,不假思索往下一抓,指间扯起一道光幕拦在身前。 但下一刹,炎龙回影狠狠抽在其上,这道光幕便如薄纸一般,瞬间被撕成粉碎,去势不减轰在孔南丘胸膛之上。 霎时之间,其身之上有大片灵光爆发,其里可见无数剑气,切割来去,闪烁不休,似是形成了一场剑气风暴,将孔南丘完全包裹其中。 不片刻,那灵光承受不住,骤然破碎开来,剑气顿时落在其身,在其身上留下了密密匝匝的血痕,一身白衣更是支离破碎,只余条条缕缕,俨然衣不遮体。 这还是幸得那灵光守护,已经磨灭大多杀力,才叫孔南丘没被许恒一剑杀了,受了一剑不死,化作一道锋锐清光,借着剑气而走,重现显出身形。 他当即将手一招,唤回了飞剑护住周身,垂目望了一眼自己狼狈模样,险些嚼穿龈血。 他轻鸿剑,孔南丘!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不过心中痛恨至极,孔南丘神色却是反而平静下来,竟是忽的开口,冷冷道:“好道人,是我小瞧了你。” “你这般本领,绝然不会没有跟脚,可敢报上名姓?” 许恒眉头微扬,淡淡应道:“天池山玄微派,许恒。” “好!”孔南丘漠然道:“你也记住了,吾乃赤霄派,孔南丘!” 许恒眯了眯眼,这世上有一种通名报姓,不是因为相交,而是因为结仇! 孔南丘虽没有放下杀汝者名之类的狠话,但是森森杀意,却已不加掩饰透了出来。 果不其然,孔南丘话音方落,便已纵剑而起,竟是身与剑合,直冲天宇,似有一个瞬息,剑光的锋芒与方出的天日重迭了。 下一刹那,孔南丘由上而下,纵起千丈剑光,朝着许恒,朝着整座仙阙,悍然杀将下来! 经过一场激斗,又被许恒抓住时机重创,孔南丘的法力与状态,早已不复全盛,但这一剑的锋芒,却比此前任何一剑都要更强。 因为这一剑,灌注了孔南丘所有的精、气、神,人与剑,似乎完全化作了一体,只余一股誓要斩杀敌手的剑意,驾驭着剑光。 许恒面色微凝,拿了剑诀在手,默默运炼片刻,旋即并指朝上一点。 剑丸迸射而出,化作一线虹芒冲天而起,霎时两者正面交击! ——嗡嗡嗡嗡! 时间似乎暂停了一瞬,旋即无数铮声凭空生出,似有千百剑器齐齐交击,嗡鸣之音汇作狂潮,猛然席卷而出。 四十九座仙阙,此时已是硝烟四起、激战正酣,无处不是法器飞舞,此声席卷而过,竟是齐齐为之一震,甚有那等防备不及,或者已是有伤在身的修士,耳旁兀的一阵刺痛,似也受到其中锋锐所伤一般。 许恒与孔南丘的斗法,可说是此间爆发得最快,最猛烈的厮杀,暗里自然有人环伺,想要得那渔翁之利,然则见此情景,亦是骇然大震。 有些人心生畏惧,顿时便悄然退了开去,自然也有人,反而心生侥幸,像这样的对手,本来绝不可以冒犯,但若两虎相争、伤者必重…… 不过此时此刻,两人却都无暇他顾。 剑光交击的一瞬,孔南丘再度占据上风,悍然压着焰虹剑丸不断前行,杀意剑气宛如风暴铺面而来,顿时便叫许恒也尝了尝,剑气割面的味道。 孔南丘灌注了精气神的一剑,确实不是轻易能够抵挡的。 但许恒只是维持剑诀,缓缓吐了一字:“焚!” 孔南丘面色微微一变,旋即浑身剑痕之上,便有缕缕焰光燃起,瞬息蔓延开来! 不错,许恒并不仅仅是剑术之辈,但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刻,其实他也不可能分出心神施法,否则孔南丘瞬间便能破开他的剑光,一剑将他枭首。 可这一着,早在孔南丘中剑之时就已注定,要知火龙剑诀的威能,可不仅仅是剑的杀力! 身上火性爆发出来,孔南丘乱了心神,再难维系得住精气神合一,剑光顿时大有落入下风之势。 更要命的是,他身上这火焰焚烧,可是真切无虚,孔南丘感到由外及内的灼痛直袭心神,甚有将他的法力,神魂都给点燃了的错觉。 他咬牙咬运起法力,劈开许恒剑光,脱身遁去数十丈远,试图运功压灭火焰。但是许恒遥遥掐了个诀,却是催得火力大涨,隔空与他较起了力。 不仅如此,他的剑丸还正追击而至,虽然分心施法,没了那般猛烈杀机,但是游弋袭扰不再话下。 见此情形,孔南丘再是不愿,也知真的败局已定,不禁惨笑一声。 想他三仙四秀之名,何其煊赫?没想竟在今时今日,成了一个无名之辈的垫脚石。 难怪……难怪他并不是没有败绩,但是真人还是总说,他差一场真正的挫折、真正的磨砺…… 火焰渐涨,汹汹如炬。 孔南丘于火之中,缓缓抬起了手,他的法力重点防护这头颅、腑脏,手掌已是烧出半片白骨颜色。 孔南丘大喝一声:“许恒!” 许恒眉目微动,只听孔南丘的声线从火焰之中断断续续传来:“我知道……” “你们玄微派也签过天南法契!” “我等你来!” 下一瞬间,天地之间忽现一线寒光,压下万般颜色,须臾冲破九霄! 原地,只余一抹流焰被风抚平。 “天南法契……”许恒缓缓收了法诀,眸中露出些许思索。 孔南丘脱身而去,他并不感到意外,大派弟子身上有些保命手段,再是正常不过,许恒身上又何尝没有了? 倒是此人之言……许恒自言道:“天南法契,莫非真是我想的?” 若真如此,那可真有些出人预料了,不过此事暂时无从求证,如今也绝不是细想之时。 许恒抬起了首,环顾四方,眸中仿佛骋过一道电光。 斗败孔南丘,确实不是一件易事,许恒自知能有如此战果,是有许多因素导致。 自己的实力未必比孔南丘更高,若是重新来过的话……许恒倒也颇有胜算就是了。 无论如何,自己的发挥无疑更佳,甚至斗败了孔南丘,法力损耗还不甚重!这些窥伺之辈若是以为能够得利,那可想的差了。 许恒缓缓抬起了手,掌心有星焰一点绽放,旋即剧烈燃烧起来。 有股炽烈的灼热之意瞬间扩散出去,叫那暗中之人心中一凛。 他们本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但是如今看来,许恒实不像是状态不佳,而且他的火法,还不似是剑术一般显露过山水,也不知道究竟有何厉害之处…… 有些人开始畏葸不前,但也有人将牙一咬,显出了法器在手,缓缓朝着仙阙逼近过来。 许恒却没等待他们之意,便待主动施法,不过才把火焰一举,却又不禁收了回来,眉头微微一皱,遥遥朝外一望。 那些人见许恒动作,本道他是虚怯,心中正自一定,忽闻狂风大啸,仿佛天地悲鸣之声席卷而来,顿时齐齐变色。 但是此时想要躲避,已是晚了,只见一线青虹经天而过,无数罡风荡空排云,所过之处什么遁光法器纷纷破灭,修士下饺一般跌落下去! “风天求。”许恒见此声势,更是目光一凝。 三仙四秀,名气甚大!但在许恒看来,此间实力最强者,恐怕却是此人。 仙阙出世,此人始终恍若未闻,如今却往此处而来,也是见他与孔南丘斗了一场,想要得那渔翁之利? 事实似乎确实如此。 罡风荡空排云,须臾到了仙阙之上,便见青虹微微一闪,风天求从其中显出身来。 此人发色殊奇,也不结髻,半黑半白的长发于风中乱舞,如同一团燃烧之焰,望去竟有几分魔神般的威仪。 他自半空落下目光,与许恒对视一眼,似乎不发一言,气势便排山倒海也似压盖下来。 许恒双眸微微一眯,身上气机一放,顶上玄光喷薄而出,仿佛一道昼光直刺云霄。 半空之中,法力激荡,仿佛有风火旋绕,大日虽出,细雨犹绵,此时却似被吹散了、灼干了,化作水烟袅袅飘荡。 风天求指尖不由微动了动,许恒的法力、修为,乃至法术,显然都不能与他相比,但其气机却是丝毫不减锋锐,仿佛在他天宇压覆般的气势之中,辟开了一个浑然空洞。 面对这样的对手,他竟有些跃跃欲试起来了。 不过……他并不是,至少目前不是为了争斗而来。 风天求缓缓吐了口气,气机似也降落一分,一触即发之势顿时一松。 风天求微微抬手,竟是作了个揖,问道:“栖霞岛,风天求,敢问道友腰间玉佩何来?” 许恒微觉讶然,但也不是有问必答,便道:“何出此问?” 风天求眉头微不可见一皱,淡淡道:“哦?道友不知,这是我栖霞岛的法器?” “栖霞岛的法器?”许恒讶然,瞧了腰间法器一眼。 这是戴志凌的替命法器,又怎么与栖霞岛扯上了干系,莫非…… 他忽想起戴向飞曾经说过,戴志凌年少之时,也曾在‘师门’中学道,后来因为没有修成上品金丹之望,才选了离开师门,回到碧海州建立戴氏。 莫非这个神秘的‘师门’,就是栖霞岛么? 许恒沉吟片刻,答道:“此法器乃是我一友人之父所遗,其人戴氏,名唤志凌二字。” “戴师兄?”风天求微微一怔,这可是一个颇有久远的名字了,甚至在他学道未久之时,这个名字就已消失在了栖霞岛上。 不过既然如此,为何许恒不知这是栖霞岛的法器,却知晓它的祭炼之法,便也说得通了。 这情分,比风天求想的要薄一些,但也不至于翻脸为敌…… 风天求沉思片刻,面色稍霁,说道:“如此,风某无所疑虑,这便去了。” “道友不取上阙?”许恒缓缓道:“道之争,岂在情分远近?” “哦?”风天求瞧了许恒一眼,忽然哈哈大笑。 是了,他见许恒尚且有些跃跃欲试,许恒又何尝不想与他较量呢? 不过风天求笑过之后,却是一喝:“道友法术如何,风某倒是也想领教领教。” “不过你才败了那轻鸿剑,法力非复全盛,风某再胜过你如何?也是无趣。” “道友且自保重,来日自有论剑时。” 言罢,只见青虹一道,卷起神罡如飓,直奔左近上阙去了。 第172章 落定 第172章 落定 “许恒。” 孔南丘的怒喝,风天求也听在耳中,他莫名有种感觉,这个尚且有些陌生的名号,往后或许不会少了听闻。 三仙四秀七人,孔南丘未必最强,但他行事张狂,杀性又重,名头倒是甚大,许恒斗败了他,在修行界中崭露头角、声名鹊起,已是成了必然的事。 而且,若他感知无差,此人法力之中,尚无罡煞合一那种强悍而独特的气息…… “恩师说的不错,世间修道之才多如繁星,此行过后,我也当要行走天下,找寻凝丹之机了。” 青虹熠熠,罡风呼啸,直冲左近一座‘上阙’而去。 这座上阙乃是正东之位,望去霞光闪烁,浩气飞浮,一派清阒,竟已安静了下来,不过空气中犹然留有肃杀之意,似乎距离一场乱战,还没有过去多久。 风天求目光微微一闪,现身落到殿门之前朝里望去,便见有一黑衣男子,盘膝坐于影壁下方,一双狭长眸子正与其人相对。 “风天求。”黑衣男子缓缓吐了口气,“你还是来了。” “方壶弟子?”风天求负手跨过殿门,淡淡说道:“退去吧,若等风某出手,恐怕你难留有余力,再去争那中下之阙。” “哈!”虞元冷笑道:“你真以为拿定我了不成?” 话音未落,悲鸣骤起。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倏尔震动八方。 “那是?”风天求离开未久,许恒还未一探仙阙,便闻这般动静发生,这是谁的手笔不想也知。 他回首一望,只见正东之位,整座仙阙竟是轰然一摇,紧接不断颤动起来。 道道狂暴气浪自里涌现,排空而走,瞬间席卷方圆,在许恒周身呼啸而过,卷起他鬓发飞舞,一身道袍更是猎猎作响。 许恒心中微微一凛。 他也是精擅法术的修士,只是观此威势、嗅其法性,便知风天求的法术之强,恐怕还超出了他的预料不少。 以此人的本领,争得一座上阙,不能说是易如反掌,恐怕也难有甚意外。 不出许恒所料,斗法爆发未久,那阙之中忽又嘭的一声大鸣,震得空中生出破碎之痕,一时气流肆意狂涌,便有一道暴烈罡风呼啸而出,直冲天际。 许恒起了法目去观,可见罡风之中卷着一道扭曲人影,气机犹如潮起朝落,不断迸发法力想要挣脱出来,但那罡风却也随其一扩一敛,始终将其死死包裹、压制在了其中,似乎要将此人生生磨灭一般。 “看来胜负已定?”许恒心中正忖,那道气机忽如烈火烹油,急剧攀升,或者说变得‘庞大’起来,同时还有一股与寻常法力迥异的气息盎然而生。 “妖气?是那方壶弟子,虞元?” 许恒心中一动,下一刻间,便见罡风之中有道阴影疾速膨胀,直至近百丈长短,奋力将尾一甩,顿将罡风挣散,显现出来一头无角巨兽,对天长吟一声。 原来此人原形竟是一头异种飞虬。 虬也算是龙属,天生便有不弱的神通,但是此人既已化形学道,显化原形之后,倒也未必能比人身更强。 果然,虞元显出虬身,挣脱了那罡风束缚,但并没有扳回局势,只见空中罡风聚散,散时变化如意,聚时仿佛罡刃,呼啸之时皆是铮铮大鸣,仿佛飞剑一般,环绕着虞元周身不断斩杀,只片刻就已将其斩得遍体鳞伤。 若非飞虬之躯强悍坚韧,恐怕早已被罡风撕成了粉碎,饶是如此,亦被杀得伤痕累累,血如雨洒,一时似在仙阙宫群之间,添笔画上了一抹悲壮。 而且风天求此人,法术实在高明。 他施展如此精妙的风法变化之时,遁术运转间竟也不露丝毫破绽,身化一缕风流在那罡风之中来去自如,虞元显化虬身,一辄一动虽是势大力沉,却是完全寻摸不到此人踪迹,更不必提奋起反击。 虞元也深知晓,若再这么下去,自己除了落败乃至身死,再没第二种可能,但他又实不愿就此败退,不由长啸一声,吼道:“王元辰,你还不出手么?” …… 另一座上阙之中,王元辰背对影壁而坐,闻言不禁一叹。 他一见风天求,便知此人定然无比难缠,可能是他们五人分据上阙,布下五方阵的最大阻碍。 当时他便与其他人道,可以联起手来,先将此人踢出了局,奈何无论孔南丘、南道静,还是虞元,他们都是骄傲之人,皆不愿意去做此事。 因此,王元辰也只能够希望众人愿意守望相助了。 如今看来,虞元倒是将此事记在了心中,但王元辰没想到的是,孔南丘竟然败在了其他人的手里,且还险些身死道消,直接启了大遁脱身…… 如此一来,五方阵不能成形,守望相助又有何用呢? “罢了。”王元辰自言道:“毕竟有言在先,贫道便助你一次吧。” 言罢,他自起了个诀,口中念念片息,忽朝顶上高冠一指,便有一道星辰辉光冲出仙阙而去。 …… 南位仙阙之前,许恒正待收回关注,忽闻虞元之言,抬首便见一道星光从那中位升起,直奔风天求与虞元的战场而来。 许恒不禁眯了眯眼,忽然起了法决在手。 本来风天求与虞元争斗,无论结果如何,都与许恒无关,但若王元辰也插手其中,那就大大不同了。 诚然风天求败阵与否,都对许恒并无影响,但若王元辰与虞元,联手据了两座上阙犹不知足呢? 既然联手对付了风天求,会否联手对付许恒?届时他势单力薄,可能抵挡得住? 而且若是许恒所料不差,分据余下两座上阙的,恐怕也是王元辰一伙吧。 当然,孔南丘已被许恒斗败,王元辰四人可能不会与他为敌,但对许恒而言,与其去赌一个可能,倒不如助风天求一臂之力,这是制衡之道。 许恒默默搬运法力,体内有两道气机涌现、交织,渐有磅礴威能酝酿出来,并随法力加持攀升到一个极致。 “出!”伴随许恒一声断喝,只见一道两色焰光自他囟门冲天而起,朝着半空疾驰而去。 …… 说来话长,其实不过转眼之间。 王元辰祭出星光的刹那,风天求便已有所感应。 此时正是决胜时分,虞元已被罡风消磨大量法力,铢积寸累之下,伤势亦是愈来愈重,风天求只待施展雷霆一击,便能将之彻底斩杀。 风天求有心不去理会,但那星辰辉光来得疾快,隐隐予他威胁之感,他不可能为求一时战果,去冒这等风险,面色顿时微微一冷。 他单手在袖间一掏,拿了一面宝镜在手,忽的现身出来,将那宝镜往上一丢,镜中便有玄妙之力散发,遥遥摄住了那星辰辉光。 此时虞元抓住机会,长躯一摆,顿时朝其猛扑过去,风天求方空出手来准备反击,忽觉另一方向,有道庞大气息冲天而起,炽烈之意扑面而来! “许恒?”风天求心念如电转过,当即便已了然,喝了一声:“来得正好!”竟是转过了身,不再去理虞元,反将那面宝镜又给拿在了手中。 远在南阙,许恒微微一怔,他本意是帮风天求拦住那道星光,如此一来,却是成了风天求亲自抵御星光,许恒帮他拦住虞元。 不过斗法形势,本便瞬息千变,许恒也非不通变化,当即法决一改,焰光朝着虞元当头打去。 虞元不知是否已经疯狂,还是仗着百丈妖躯,想要硬抗一击,竟是不管不顾,悍然朝着风天求扑去。 “愚不可及!”许恒目光微微一闪,两指朝下一点。 只见半空之中,焰光大涨,一只金赤、幽蓝两色缠绕的火焰大手赫然成形,从天而降,如同拿捏起一条小蛇,便把这头百丈飞虬死死捉住! 虞元距离风天求只有‘一步之遥’,却被玄霄五焰大手印擒住,愤怒、痛苦交织之下,不由一声狂啸,巨大的力量自百丈妖躯之中喷薄而出,想要挣开束缚。 然而玄霄五焰大手印却是巍然不动!五指如钳一般,死死将其虬身攥在手里,两色焰光大涨,霎时便在这堪称巨兽的妖躯之上,烙下巨大的焦赤颜色。 “吼!”虞元再次咆哮,只是这次吼声之中,却已只余痛苦了。 “好手段!”风天求赞喝一声,不再理会飞虬袭击,拿了宝镜便是法力一吐! 原本宝镜摄住星光,已经露出力有未逮之势,此时得了风天求的法力加持,顿时大显神威,将那星光直摄而来。 “掺和风某斗法?”风天求眸中闪过寒芒,将那宝镜一举,正面接住那道星光,猛地一声大喝:“你担得起么!” 他手中的宝镜,有一瞬间似被击得颤抖,但再一个转瞬,竟是将那星光弹了出去,以更为迅猛的速度,朝着来处直轰而去! “什么?”王元辰身躯微微一摇,面色似是苍白了一分,但他知晓现在不是在意反噬之时,当即朝腰间一抓,拿起一个金钟抛将出去,护在星光来路之上。 咚——! 下一刹那,星光击在金钟壁上,半空咚咚咚狂响三四十响,坠落下来之时,金钟颜色已是晦暗了数分。 王元辰面色微沉,有心再施手段,然而此时天中又是轰然一声大响,声浪席卷而至,竟是震得此方仙阙一摇! 原来虞元不甘就此落败,愈发疯狂扑腾起来,身上妖力如雾滚滚而出,竟真撑得身上五根火焰大指微微一张。 虞元见此情形,更是奋力挣扎,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许恒全无与他角力之意,发觉他有挣脱的可能,玄霄五焰大手印顿时朝下一掼,正正轰在下方仙阙之上! 霎时只闻乓得一声巨响,金瓦琉璃上似有破碎之光,一时金光飘摇银星洒,一股难以描述的巨力从仙阙之中反震出来,竟是震得这头飞虬浑身噼里啪啦作响,软瘫瘫朝着海面坠落下去。 两方仙阙之中。 王元辰面色又是一沉,知道胜负已定,指诀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拢入袖中,缓缓阖上了眼。 许恒轻轻吐了口气,亦是松开法决,不再维系法力,遥遥望了天中一眼。似乎捕捉到了目光,风天求回过首来,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许恒微微一笑,竟是将身一转。 玄霄五焰大手印一击之下,还要承受仙阙反震,虞元纵使不死,也不可能再有反击之力,风天求是要刀下留人,还是赶尽杀绝,也与许恒没有干系。 既见局势已定,许恒索性不再去看,径自入了仙阙之中,便在影壁之前站定。 和孔南丘斗法之前,他已施法探查过了此间,此时心中有些朦胧猜测,思忖片刻,便把手掌缓缓按落在了影壁之上。 他没有去抚摸影壁上的雕刻、纹路,而是放出一缕法力,谨慎探入其中,果然没有遭到什么抵抗,默默感受片刻,心中想法终于确定下来。 这影壁上的禁制,其实就是进入仙阙采取先天五行之精的‘门槛’,只有法力足够浑厚的修士,才能炼化禁制,将之‘跨过’。 太上宫还在之时,门中弟子想要进入仙阙,当然不可能是如今日一般,以争斗厮杀决定名额。定是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才能进入其中采取先天五行之精。 这些条件的具细,许恒自然无从知晓,但他已经来到此间,只要能够跨过影壁,便能进入其中。 不过对于许恒而言,这其实还颇是个考验。 因为他能感受到,这上阙的‘门槛’奇高,若不是上乘根基、上乘功底的炼罡修士,还真未必有那法力,能够将之‘跨过’。 许恒的根基、功底自是不差,但他毕竟只是凝煞修士,法力虽强,但比寻常炼罡修士能够强出多少,他心中也不大有底。 不过都已到了此处,许恒自不可能选择退缩,他沉思片刻,便将手掌放下。 想要炼化影壁中的禁制,瞧来还需废点苦功,虽然经过前后两场大战,左近早已没了不自量力的环伺之人,但是许恒却不可能不作防备。 …… 第173章 蜕形 第173章 蜕形 许恒沉思片刻,往袖中一拿,手中却是多了三四十枚法钱。 法钱乃是灵脉温养的产物,除了作为交易的等价物,以及汲取灵气用于修行之外,作为施展法术的材料,也是极常见的。 他把法钱往下一洒,掐了个诀往下点去,指尖金光几个闪烁,道道符箓落入法钱之中,便见一名名面容平整,身材雄健的力士立起身来。 许恒目光一扫,顿时微微点了点头。 这拘灵遣将的神通,他并不是首次这般运用,平日练习法术之时,早就有过尝试。 他发现召唤更多力士,其实也是可行的,只是‘灵性’似乎也会摊薄,召唤出来的力士便要呆板得多。 不过法术一道就是如此,在不同的情况之下,灵活的利用法术,是此道高手最基础的功夫。 许恒召出这些力士,没有分出太多法力,不过凭着法钱灵气,这些力士依然有着不低的法力。 当然若只如此,这些力士也不可能,抵挡得了罡煞修士哪怕片息。 不过许恒心中早有成算,召来力士出来,手中便又多出一杆幡旗。 这杆幡旗,是从那‘吕泽公子’手中缴来,能把道兵法力汇聚起来—— 其实若是正经培养出来的道兵,本便有此能耐,只是那吕泽公子的道兵不伦不类,才需借用这种奇门法器,不过落在许恒手中,此时倒是正派得上用场。 借助此旗,三四十名力士也能将法力拧为一股,不说与罡煞修士斗法,抵挡片刻总是不难,能给许恒些许反应之机便足够了。 “去罢。”许恒将幡旗抛到一名力士手中,淡淡道了一声,诸力士当即领命而去,出了仙阙大门分列开来,站定了便仿佛海中礁石,无论风雨俱是一动不动。 许恒微微点了点头,又往上方一指,挂了一道符纸在上,这才转过了身,在影壁前缓缓盘坐下来。 他没急着开始炼化禁制,而是运转阴阳、调息理气,过有半个时辰,才忽的外放法力,汹涌入了影壁之中。 咔——! 仙阙之中一声异响,整面影壁竟朝地面缓缓沉落进去,本来高抵殿穹的上沿,也随之降落下来,不过片刻,就已降至许恒眼前。 此时越过影壁,已能望见内里概貌,不过却似隔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瞧不清晰。 这道禁制的原理,说是‘炼化’,其实更似角力,炼化之人的法力能够压制禁制,影壁便会随之落下。 而只有影壁完全沉落之后,才能真正踏入仙阙,采取先天五行之精。 许恒面不改色,继续加施法力,影壁随之不断沉落,只是速度越来越缓,到了将要完全没入地面之时,更是几乎僵持住了,许久才会微不可见动上一动。 这个考验之难,还是有些出乎了他的预料。 许恒甚至有些怀疑,这五座上阙,只有道法、功底、道基、罡煞……皆属上乘,每一步都趋近圆满之人,才有资格进入其中。 许恒已经尽了全力,但是距离将影壁完全压下,始终还是差了些许。 此时他若一口气泄了出去,影壁立即又会升起,所有努力亦都功亏一篑。 好在他修炼的《上应真阳宝法箓》,虽没修成阴阳相济、循环生发的道理,法力仍是十分绵长,颇有几分前力未尽,后力已生的味道。 许恒自忖耗上三五日的功夫,凭借气机绵长,应当也能彻底压下影壁,但他却是不愿如此。 多耗一点时间,便多一分变数,何况这仙阙出世,至今还不知晓究竟是何原因,若是许恒磨那功夫之时,仙阙忽又沉入海眼了呢? 这显然不是许恒愿意见到的。 他默默催动法力,又将影壁略略压下一分,但是距离完全沉落,肉眼可见还有寸许,目光不由微微一闪。 下一时刻,许恒一振衣袂,竟是起了身来,一脚踏在了那影壁之上! 咔嚓一声,影壁上仿佛发出了碎裂之音,一股气劲仿佛旋风一般扩散开来,拂动许恒袍摆飞扬。 “给我落下!”许恒震声一喝,身形竟是无限拔高了般,如山如海的力量之感狂涌而出,足下猛地一踏,竟真将那影壁生生踩入了地面! 许恒精神微微一振,果不出他所料,这禁制只是太上宫对门下弟子的一个考验,没有那么复杂,法力能够压制得了,真力同样能够做到。 影壁完全沉落地面的一瞬,整座仙阙随之微微一震! 嗡——! 似有莫名的光华一闪而过,殿身顿如水洗过了一般,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所有细节都纤毫毕现。 许恒着目扫视而去,还没览及全貌便是不禁一震。 大殿之中,有五色光华流转不休,明暗变幻间,竟有一个阴影出现在了许恒视界之中! “这是……!”许恒下意识跨过影壁,走进殿堂,终于完全看得分明。 这个阴影,竟是一个发结道髻,身着紫袍的道人! 此道肤色洁白,面色红润,生机盎然,双手自然而然搭在膝上,甚至隐有一股清净悠长的道气,似乎只在假寐之中,随时都会醒了过来。 可是在这一度陷落海眼的仙阙之中,怎么可能会有生人? 许恒轻吸一气,缓步走近了些,目光自这道人浑身转过,很快落在他的身前,在这浑然一体的玉石地面上,竟然刻有一行文字。 奇特的是,这行文字却非朝着道人方向,而是正对着许恒,似乎刻下之时,就是留予‘来者’看的一般。 “太上宫凌飞霜蜕形于此。”许恒心中又是一震。 这个道人,竟是太上宫出身,难怪会在这仙阙之中,莫非是那上古道门覆灭之时,逃了出来的门人弟子? 至于‘蜕形’…… 这是一些修道人用于粉饰逝世的词汇,蜕形于此,那就是在此处坐化了?是逃到此间伤重不愈,还是仙阙陷落海眼,生生困死了此道? 不过许恒回想之余,又觉曾在道书之中,见过关于‘蜕形’的内容,所谓形之炼蜕,神之遁变,似乎是一种极高深的境界……可惜只言片语,现在却是无从考究。 无论如何,此道看来确非生人了,只是‘蜕形’之后,肉身不腐,栩栩如生,可见生前功果非凡。 许恒摇了摇头,此道不说先贤,怎么也是求道路上的先行之人,他并无意惊扰,朝其拱了拱手,算是行过了礼,便收回了目光,准备不再关注。 不过才转过视线,许恒却觉余光匆匆一瞥,似乎扫到了什么,猛地回过首来一看,心中不禁冒出一丝悚然。 只见地面之上,不知何时竟有多了一行文字! 第174章 遗物 第174章 遗物 大殿之中,光华变幻。 抬首一望,便可见得殿穹上有一道五色光芒,仿佛一挂星河缓缓旋转,散发着熠熠光华。 这就是太上宫以仙阙周于虚空,采得的那‘先天五行之精’,修士欲成金丹大道,不可或缺的第一外药,偏偏也是外三药中,最为罕见的一味。 只有极特殊的环境,或者某些洞天福地之中,才可能有先天五行之精诞生,至于从虚空之中采取,却不是什么人,或者说什么势力都能做到的。 多少修士苦求此物而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从那些五行宝材中炼化后天五行之精凝丹,以至金丹品第跌落,甚至无缘上品金丹。 而此时此刻,这位大药就在许恒唾手可得之处。 只是他却无暇管顾,目光烙在地面之上,这行文字就出现在他眼帘底下,而他竟然毫无所觉,甚至险些错了过去,而更诡异的是这行文字的内容。 “后来者心诚,可承吾之遗物,离位一十六步作天揖取之。” 一如先前,言简意赅,却叫许恒心中一悚,只觉暗中似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禁深深望了殿中静静坐着的紫袍道人一眼。 太上宫凌飞霜蜕形于此,此人真的坐化了也?是否对于此间发生的一切,或者说会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许恒不禁陷入沉思,不过他不知晓的是,此时四方仙阙之中,亦有人的心中,正生重重疑云。 中位之阙。 “太上宫……”王元辰不禁目光闪烁,暗道:“没想吾竟有此气运,能得太上宫的缘法?” 北位之阙。 南道静手中已是多了一物,静静不发一言。 东位之阙。 风天求死死盯着地面上的文字,目光深处露出震惊之色。 西位之阙…… 南位之阙。 许恒定定立在原处沉思许久,才忽一挪脚步,朝着离位步步行去,双手举于天灵一揖。 做此事时,许恒其实已经做好应对一切变化的准备,但是最终什么都没发生,大殿之中依旧空旷寂然。 许恒微微皱了皱眉,忽的回身目光一扫,顿时落在身前地面,只见自己双履之前,正有一物静静躺着,一如那些文字一般,出现的悄无声息。 他张手一摄,那物便腾空而起落在手中,原来是枚古朴指环,也不知道是何材质,通体浑然,竟有一种无暇的美感。 许恒神念往里一探,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这古朴指环,果然是件储物法器,内里空间大得惊人,存放之物更是令人咋舌。 大量的法钱,堆积如小山的灵石、炼金,陈列的玉盒丹瓶,甚至件件灵光闪烁的法器…… 许恒随意取了一个玉盒出来,揭开一看,内里竟是颗颗金珠,两指随意捻起,便能察觉小小一颗,竟有千钧之重,应是某种特殊灵气,合以大量五金精气凝聚而成。 虽不知道本来是何用途,但就是作宝材之用,炼制一柄质地不差的飞剑,恐怕都是绰绰有余了。 许恒合上玉盒,又检查了几个玉盒、丹瓶,其中果然都非寻常之物,又取出一根光华流转的乌木枝桠,竟是一只炼有地煞四十八重禁制的法器,能够积蓄法力、击发神雷,也不知晓威能如何…… 许恒心中欣喜之余,竟是生出几分棘手之感,这哪里是一名太上宫道人的遗物?恐怕是太上宫的遗物罢! 他是玄门大派弟子,如何不知道有些缘法,不是轻易能够承受的。 但是东西已经到许恒手中,难道他还故意舍弃?且不说这能否斩断什么因果,有志大道的修行之人,也绝没有畏首畏尾、天予弗取的道理。 当然,慎重对待也是必要的,或许回山之后,可求恩师解开一些疑惑…… 许恒定了定神,索性不再去看指环中的物什,留待来日再理不晚,折身回了大殿正中,又朝凌飞霜的‘形蜕’行了一礼,便在不去理会。 他从袖中取了一个白玉净瓶在手,瞧了瞧穹顶上的五色光芒,掐起法决念念几声,便朝上方一指。 少顷,内里便有一道光华被他引出,化作一点五色浓郁的光点落入净瓶之中,许恒又朝净瓶一拍,以法力封住了瓶口,覆了一张符纸上去,这才将之谨慎收了起来。 这先天五行之精的保存之法不难,但是不容半点疏漏,否则便有可能滋生后天杂气,是以许恒不敢有丝毫拖沓。 好在他来海眼之前,早已做足准备,成功采得一道先天五行之精,胸中更有成竹,便在此处盘坐下来,有条不紊施起法来。 如此过了三日三夜,穹顶上的先天五行之精,才堪堪减少了十分之一,可见储量之丰,若是全部采取出来,定能满足任何修行人的凝丹之用。 但到这日,仙阙却又忽然一震,险些打断了许恒施法。 许恒微一皱眉,这三日并非没有人曾想要窥探他这一阙的情形,但他毫不犹豫,行那杀伐之道,也颇有些震慑作用,因此已经有段时间无人胆敢搅扰了。 不过他将神念放出感知,却发觉外间并无人在窥觑,反是七七四十九座宫阙,似乎都在隐隐震颤,引得虚空似都波动起来。 “不好。”许恒念头疾转,忽然有了些许猜测。 这仙阙之所以从海眼出世,莫非是积蓄足了力量,又要去往虚空采那先天五行之精去了? 这可能是太上宫早已设定好的模式,只是覆灭之后再也无人维系,因此仙阙会无休止的周于虚空,直到耗尽力量坠入海眼,默默积蓄着再次出世,直到彻底毁灭那一日的到来。 难怪如此‘宝地’,竟没什么修行势力前来占据,恐怕各家大派,乃至太和那等稍有底蕴的宗派,都对此情十分了然,甚至心照不宣将之保留…… 从此以后,修行界中便多了一个不断产出先天五行之精的福地,只要恰逢其缘,任何有志凝丹之人都可来此走上一遭。 但对许恒而言,他还没有采得多少先天五行之精,仙阙便要去到虚空之中…… 他闭目片息又睁,忽一抖袖,手中便出现了一枚仿佛火焰燃烧,隐隐变化不休的道术符箓。 许恒摸索着这枚符箓,眸中露出深思之色,良久目光一定,竟是安坐不动,静静等待着仙阙变化。 不知是否与他一般想法,其余几座上阙亦无丝毫动静发生,倒是中阙下阙之中,有人惊疑不定,有人暂时离开观望,也有的阒静寂然,其中之人似乎毫无所觉…… 三个时辰之后,七七四十九座仙阙轰的一阵,再现异象仙光,撞破虚空而去。 纷乱已久的海眼之地,终于再度平静下来。 第175章 天涯何处不相逢 第175章 天涯何处不相逢 以罡煞修士的修为,本不能在虚空生存,更不必提穿梭虚空,来往现世。 许恒若随仙阙进入虚空,或许依托仙阙禁制守护,能在其中生存下来,但想脱离虚空返回现世,仅凭自己的法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过许恒身上,有乔师留予他的一道遁术符箓,可使他从任何险境之中脱身,哪怕是从虚空之中。 而对许恒来说,能够采得大量先天五行之精,乔师留予他的遁术符箓,也并不是不可动用,只要能为自己炼就金丹铺就坦途,如何也算物尽其用了。 …… 仙阙出世的半月后。 某处平静的海面忽起风云、疾如旋踵,海面似被煮开了般愤怒沸腾起来,一时狂澜高举、滔天卷云。 忽的,煌煌焰光撞破虚空,许恒从中显现身形,出现在这茫茫海天之间,抬首望去风云,竟是长长舒了口气。 此时虽是狂风呼啸、怒涛汹涌,俨然天灾之景,但他置身其中,却是倍感亲切。 虚空之中,只有亘古不变的寂籁,即使最耐得住寂寞的修道人,也难保持安之若素。 随着仙阙进入虚空未久,许恒便隐隐觉得,自己对于时间的感官都有些许模糊了,只得通过心中默记,算着每时每刻的流逝,如今重见天日,顿使他有一种浮出水面之感。 许恒甚至感觉,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似都变得鲜明起来,似乎往虚空一行,对他效法天地,感悟大道都有些许益处。 不过是否如此,就要留待日后体会了。 许恒没再多想,起遁上了云头,望了一望星象,掐了个决在手,胸中默算了算,却是发觉此处方位无比陌生,距离他到过的任何一处,恐怕都有超逾数十万里的遥远。 自己如今所在,莫说东海海眼,恐怕都未必在三山海界、星宿海界了,想要寻找过去更是异想天开。 好在若他算的不错,自己至少还在东海,只要一路向西,应当是能回到陆地…… 只是如此一来,他与东州一行期间相识的许多人,却都是不辞而别了。 “罢了。”他昂首一望无垠天宇,暗道:“天涯何处不相逢?总有再见之时。” 离山游历近十载,也是时候回去了,也不知道天池山可有变化?同门友人又如何了? 想着想着,许恒思绪竟是远了,回过了神不禁一笑,却没寻着南方遁去,而是将身一拔,化作一道惊虹直冲罡气层中。 此行向西而回,还不知道路途有多遥远,又要走上多久时日?许恒却不打算闷头赶路,不如一边炼罡,一边修法,一边悟道,一边赶路…… 如此才是悠哉妙哉。 …… —— 天数转,时节流。 世事的进展,从不会为了谁而停转,岁月有时也就于此,悄然流逝去了。 这夜天朗气清,薄云疏絮,抬首可见星光绚烂,一挂银河倒悬天中,壮阔而梦幻。 海面之上,四五扁舟随浪起伏,有一众年轻道人正对月而饮,兴至热烈之时,甚有人起了身来,朝那天中一指,便见一抹剑光飞出,仿佛龙游云中、搅动月华,显露出来种种高深变化。 “妙哉,妙哉!”此人的剑术委实不俗,一众年轻道人瞧得心驰目眩,不禁纷纷喝彩,更有人道:“周师兄的剑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那周师兄闻言却是摇头一笑,“林师弟,莫要折煞为兄,我这剑术又算什么?走出云坞山去,剑术高我过的比比皆是,更不必说天下之广,剑术高手不知凡几……” 说道此处,周师兄颇有些许感慨,“就连轻鸿剑那样的人物,都会在东海海眼折剑,实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在场的年轻道人,其实都是同门弟子,多数只有玄光修为,甚有几个还在练炁,大半都未真正离山行走过,对于修行界的风传之事倒是如数家珍。 当即便有人道:“实在难以想象,三仙四秀居然也会败阵。” “欸!三仙四秀当然也会败阵。”先前说话那林师弟道:“三仙四秀虽然声名赫赫,但是并不代表无人能与他们比拟啊。” “君不见那《四字评》中,三仙四秀也非各个前列?这可是水镜真人的点评,作不了假的。” 《四字评》是修行界当下最火热的话题,提起此事众人谈兴更胜,纷纷赞同道确实如此。 那林师弟见此情形,更是按捺不住,又道:“要我说啊,轻鸿剑本来便仅妙一字有名,而且只是位列第七,没有想象之中一般厉害……” “林师弟。”周师兄打断道:“能够榜上有名的,都是各大门派出类拔萃的人物,你这么说便失之偏颇了。” “周师兄说的不错。”有人道:“而且传闻之中,那斗败了轻鸿剑的许恒,还是妙一字第十,最末之位呢?可见排名高低,并不能够证明什么……” “李师弟,你说的倒是有理,不过拿此事来做例子,不像是为轻鸿剑说话。” 闻言众人不禁哄笑嬉闹起来,只有林师弟闷闷不乐倒起了酒,望着天际独饮片刻,忽觉眼前一晃。 “那是什么?”他定了定睛望去,发觉暗沉海面的边际,似有一抹光焰陡然显现,俄顷便将绚烂星夜分为了南北两幕,朝着此处疾驰而来。 “周师兄,周师兄……”林师弟连忙起声欲唤,不过此时周师兄也有所觉,从扁舟之上立起望去,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凝重:“好快的遁术,会是何方神圣?” 那道焰光仿佛电掣,奔迈千里不过转瞬,眨眼已是到了近前,此时众人才闻远处似有雷鸣之声,随风滚滚而来。 “这是剑气雷音?”周师兄心中更是惊疑,云坞山并非什么四方交汇的繁华之处,他们一派也是隐世修行的风格,因此平日少见外人,怎么会有剑术高手忽然造访,而且还是从海上而来? 但是无论如何,这里乃是云坞山地界,于理不可由人横行来去,他是此间同辈之长,修为也是最高,也只有他能够担当。 …… 第176章 四玄三邪十外 第176章 四玄三邪十外 “周师兄。” “不必紧张。”众师弟师妹的眼光都在看来,周师兄镇定吩咐一声,便扶了风飞上半空,谨慎迎向焰光。 他正准备启声相询,那道焰光似是见他迎来,略略一改方向,索性直奔而来,而后飞星一洒,流焰飘于风中,便见一名髻簪乌木枝,身着素色袍的青年道人现出身形,微一拱手,笑问:“敢问这位道友,此间是何地界?” 周师兄不由一怔,下意识道:“此乃云坞山外海界……” 说到此处,他才反应过来,心底暗暗吃惊,只觉那道人言语之中,有股叫人信服的莫名力量,使他下意识便答了话,忙定了定神,反问道:“敢问道友从何而来,又为何造访云坞山?” “云坞山?”道人沉吟片息,似乎回想不起此名,便道:“贫道从东州而来,独自渡海失了方向,因此才会意外造访,不知此间究竟所在何处?” “从东州而来?”周师兄更觉诧异,细细打量此道,只觉逸气轩昂、仪容卓荦,实是道骨仙风,又有法力独自渡海,心知此人绝对来历非常,语气便又客气了些,说道:“此间是我白羽派山门所在,可算照元宗辖下。” “照元宗?”道人似乎并不意外,昂首望了一望星象,面上露出微微笑意:“原来是到天南地界了。” 原来此道正是许恒。 他一路向西,一个月里,倒有十七八日是在采炼天罡、修炼法术,余下时日,还要去掉打坐调息,才是全力赶路,偶尔还会遭遇海上妖物,有的信手便能料理,有的也需避而行之…… 如此走走停停,兜兜转转,竟是花了一年有余,才寻到了陆地影踪,原来竟是赶偏了路,到了天南滨海之地。 云坞山白羽派,许恒不甚了解,但是照元宗可就如雷贯耳了,许恒虽然从未踏足天南,但也知晓此宗名声。 天南群山,茫茫无尽,有四大玄门,邪道三家之说,皆是修行大派,除此之外还有‘十外’,即五家旁门、五大世家,虽然不比大派,但也都是一方大势力—— 由此可见天南修行之风昌极鼎盛,远超许恒到达过的任何一方修行界。 而照元宗,便是与仙都派,赤霄派,玉衡派并称‘天南四玄’的显赫大派,辖地可是甚广…… 据许恒所知,天南四玄辖下,都有许多中小门派附属,这些门派未必都是承的四玄道统,但无一不将四玄尊为上宗。 因此这白羽派的弟子,才说云坞山可算照元宗辖下,可见这个范围有多广泛。 是以许恒虽知自己如今身处天南,但仍有些不明方位,思索片刻便问:“敢问道友,左近可有仙城、坊市?能否为贫道指个明路?” “唔,不瞒道友,此间乃是隐修之地。”周师兄沉吟着道:“欲寻仙城坊市,至少需到万余里外,途中多有小派山门、隐士洞府,乃至妖兽领地……” “哦?”许恒略觉诧异,这天南地界,莫非真的到处都是修道之人? 若真如此,倒是有些麻烦,修行人虽高来高去,但也忌讳横穿他人地界……当然,也只一些麻烦而已,大有办法可以绕了过去。 许恒正自思索,周师兄想了一想,却忽然道:“要不,道友到我白羽派中暂歇一日,明日我为道友引路前往?” 许恒心中一动,他瞧出此人有结交之意,并不觉得排斥,而且一路赶来有些疲惫,休息一日倒也不错,便应着道:“如此是否有些叨扰?” “何来此言。”周师兄面露笑意,说道:“我也正有心思出门一行……道友且候。” 他告了声歉,落下身形与同门作了交代,便又折返而回,朝岸方向一引,言道:“道友请随我来。” 许恒微微颔首,跟随着他飞去,便闻言道:“险些忘了,在下周元,还未请教道友大名?” “原来是周道友。”许恒应道:“贫道姓许,单名一个恒字。” “许恒?”周元怔了一怔,惊道:“道友莫不就是北玄微的高第许恒?” “哦?”许恒讶道:“道友识得我么?” 周元本以为,许恒从东州而来,或是蓬玄派的弟子,没想竟是方才还在讨论之人,心中也觉缘法殊奇,说道:“道友还不知道吧,你在东海海眼斗败轻鸿剑的战绩,已经传遍天南。” “还有,水镜真人在《四字评》中,将道友列为妙一字第十位……道友可知四字评么?位居四字评,何人不识君啊!” 许恒当然知道四字评,只是没有想到,他在海上这一年多来,原来四字评已风靡天下,便多问了几句,周元自是言无不尽。 两人乘风驾云,一路畅谈,很快望见陆地之影,在月色下此起彼伏. 地能载万物如舆,这种独特的厚重,是东海任何岛屿乃至陆州都不能比拟的,许恒不由精神一振。 他听见风中传来哗啦潮声,运了目力望去,只见一条滔滔大河顺流而来、冲入海中,原来这是一个入海之口,而且瞧着还有些许独特之处。 也不知道是法术手段,还是造物神奇,水势虽是奔流入海,海上灵气却都往此汇聚、甚至逆流而上,使得沿岸灵机充盈,青山碧水皆是福地—— 难怪周元说往此去,到处都有修行之人,乃至妖兽盘踞。 许恒随周元沿河上行,很快便见一座颇为高卓的仙山,好似云中一坞,有四五玉龙飞泄而下,汇入这条大河——而这条大河也有近半数的灵机,都供养了这座仙山。 “看来这便是云坞山了。”到了此处,许恒已瞧分明,汇海之灵机或许是造物神奇,但云坞山取这灵机供养山门,却是明显的法术手段,而且至少也是金丹真人手笔。 虽然天南之地,修行昌盛,但有金丹真人坐镇,怎么也不可算是小门小派了。 许恒若有所思,跟着周元飞上云坞山去,便见不少观宇楼阁依山而建,虽是星夜时分,但也可见不少道人坐于势高之处,吐纳月华,采集星力,气象果然颇是不凡。 第177章 项道人 第177章 项道人 因为少见外人,云坞山中并无什么客居之所。 不过周元也没贸然将许恒请到自己洞府,而是为他安排了处山间楼阁暂住。 这座楼阁自无什么别致之处,但许恒并非养尊之辈,只是暂住一日,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别过周元之后,许恒略作调息,夜色便已如墨般深,他见距离日出也不差多久了,便没再次入定,思忖片刻,却从发髻之上,将那充当簪子的乌木枝桠取了下来。 在海上时,许恒仔细清点过了指环中的物什,法钱、宝材一类且不去说,丹药他也不敢随意服用,倒是法器昭然,检查一番胸中便有成数。 那太上宫道人的‘遗物’之中,有八件法器,二十一件器胚,暂且撇开器胚,八件法器件件不凡,可惜大多都需配合特定的法术使用,才能发挥最大功用—— 许恒不想也知,这些法术定然都是太上宫所传,而他也非无处寻觅,毕竟当年太上宫覆灭,许多道书、法术都流传了出来,只是现在确实暂时无用了。 倒是这乌木枝桠不同,只要倾注相合的法力,便能借之化生神雷,许恒尝试过了,他的纯阳法力正是合宜。 唯一缺憾的是,这‘雷簪’将法力转化为神雷的速度颇为缓慢,一旦将之耗尽,短时间内便再难以派上用场……不过即使如此,也是八件法器之中,目前最合许恒所用的了。 此物炼有四十八重地煞禁制,许恒耗费不少功夫,终于祭炼的七七八八,倒是可以试试催生神雷,以待用时了。 他将雷簪握在手中,默运玄功,倾注法力,便见上有青色霆光隐隐闪烁,偶尔跃出电蛇一尾,旋绕雷簪走过一圈复消失无形…… 渐渐地,天光微熹。 前宵周元离去之前,就与许恒约了时候,望东渐亮,见鱼肚白,便动了身而来,只是还未行至,忽然瞧着天有一道薄云飞落山间。 周元心中一动,迎上前去果见薄云开散,有名留着三绺清髯,姿容俊隽的道人显出身形,忙行礼道:“项师兄。” 项道人瞧了周元一眼,便微笑道:“周师弟,有逾十载未见了吧。” “是。”周元道:“师兄离山十载,终于回返,可是寻得大药了?” “呵呵……算是如此吧。”项道人抚须笑道:“为兄此去,历尽艰辛,终于寻得了‘仙人芝’一味,又苦苦收得大量五光砂,炼足后天五行之精。” “如此,总算有了一线凝丹之望,不至枉费百余年的修行啊。” 周元微微一喜,便拱手道:“小弟预祝师兄炼就金丹!” “哈哈哈哈。”项道人颇有向往道:“待我凝丹,我白羽派便是一门两真,也能更加壮大……” 周元心中更是敬佩,白羽派中除了真人,便以项道人最长,修道年月甚至逾他百年,积累之深不想也知,如今终于也走到了凝丹一关…… 他由衷贺了几句,项道人听着也甚开怀,闲叙罢了顺口问道:“师弟这么早便出行,是有功课要做?” 周元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忙道:“糟了,小弟是与一位道友有约,这却要逾时了。” “哦?”项道人讶道:“哪里来的贵客,能叫师弟如此心急?” “这位贵客,可确大有来头。”周元笑道:“师兄在外行走,可听说过妙一字许恒?” “妙一字许恒?”项道人抚须的手微微一顿,不由问道:“在东海海眼斗败了孔南丘的许恒?” “不错。”周元拱了拱手,便言要往仙城,不能再做耽搁,辞别了项道人。 项道人也不言,目送了他远去,缓缓抚着长须,目光却是不禁闪烁。 片刻之后,其人忽地扶风而起,径直出了云坞山去,便沿河道蜿蜒向上,又在某处登上了岸,一路疾行不休,小半日后,终于见得一座仙城。 这就是左近修士来往、交汇最多的所在,万里方圆最繁华的仙城。 此城环绕大湖而建,四面客栈酒家、茶肆赌档应有尽有,红尘之气甚重,倒是湖中小岛,皆建楼阁水榭、回廊相连,清净不失繁华。 放眼望去,奇人异士,宗门子弟,乃至灵禽异兽随处可见,竟将此城簇得人流如织。 项道人无声无息落入其中,随着人流而去,便到一处小阁之中,摇动阁中银铃,没过多久,便有一个身着金缕法衣的阴鸷修士行了出来,与项道人照了一面,不由有些诧异之色。 “原来是你。”阴鸷修士沙哑道:“倒是有段日子未见,忽然找上门来,可有什么生意?” 项道人深深瞧了阴鸷修士一眼,不言,他不禁皱了皱极淡的眉,沉吟少息道:“如此,请到密室之中相谈?” 项道人这才微微颔首,随着阴鸷修士穿过后堂,到了一处密室之内,他将一支烛火点燃,这才问道:“究竟什么生意,需要如此谨慎?” 项道人一抚长须,似乎也将心绪捋顺,缓缓说道:“今日,在东海海眼斗败了孔南丘的许恒会来到此间。” “什么?”阴鸷修士神色一凝,“你是说先天五行之精?” “不错。”项道人目光闪烁,“此人争得了太上宫的仙阙,身上定有大量先天五行之精,你我将之瓜分,从此金丹大道再非梦幻,甚至品第也能长进……” 阴鸷修士却没露出喜色,目光似海渊深,幽幽说道:“此人乃是大派真传,你敢杀他?他能斗败了孔南丘,你能杀他?” “若为己道,又有何惧?大派弟子,某也不是未曾杀过。”项道人森森道:“况且非我,而是你我!” “斗败了孔南丘又如何?你我都是逾百年的道行,炼成一身手段,合起力来难道还怕小辈。” “呵呵……”阴鸷修士没说什么,只道:“道友果然胆大包天,我虽然是劫道修士,也实自愧弗如。” 项道人呵呵笑了起来,喃喃自言道:“什么劫道修士,玄门修士,又有何干?你我想要走通道途,只有选择心狠手辣。” 第178章 谋划 第178章 谋划 修行之路,何其崎岖。 项道人所说的,又岂不是阴鸷修士心中所想呢。 不过伏击大派真传,还是已在修行界中崭露头角的卓越之辈,可不是心狠手辣便能做到的。 阴鸷修士陷入沉思,项道人怕他推拒,不由疾首,问道:“道友还在犹豫什么?” “错过此次,何处再寻先天五行之精?你我修行至今,不搏一搏金丹大道,难道徒等天寿耗尽不成?” 阴鸷修士不禁眉目微动,不成金丹,至多三百年寿,而且若到垂老之时,三宝衰竭,再想拼搏也已晚了。 他修道百数十载,如今确有可能是那唯一的机会…… 项道人见他神色,便知已经说动,顿时略略加重语气:“道友!自从你我相识,何时有过失利?” “此番,成则金丹大道在望,败又如何?大不了改头换面,另寻他处修行而已。” “无本万利,有何惧哉?” 阴鸷修士怔了一怔,不由笑了起来,这姓项的真是人面兽心,原来起此念时,就已打定主意,不会再回白羽门去了。 事成,有望金丹,天下何处不可去得?日后不定还能自开一派,自己称宗做祖;事败,远走高飞,纵使北玄微报复下来,灭了白羽门也与他无干。 但其所言确实有理,尤其自己一介散数,更是无牵无挂。 他心中已经作了决定,不过大家都是千年狐狸,自不急于表露出来,表面不动神色,便道:“这是悬着脑袋的勾当,单凭口舌可说不动我。” “对付大派真传不是易事,你有什么准备,不如开门见山。” 项道人呵呵一笑,便从袖中取了一物放在案上,阴鸷修士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一卷阵图。 “两仪相元阵。”项道人悠悠道:“此阵需由两人主持,便能禁绝阵中遁术,而坐镇阵位者,不仅施法无虞,还可两相挪移、变化攻势……” “任他什么大派真传,只要落入此阵,也是死路一条。” 阴鸷修士听着暗暗心惊,项道人果然藏着手段,这种阵图可不是白羽门能拿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的手。 不过这两仪相元阵,若真有他说的这么神妙,此事倒真大有可为…… 他念头一转,问道:“你这阵图想要布下,需费什么功夫?” “运法一刻三息,即可成阵。”项道人知他心中所想,回答过后便道:“道友放心,我有办法,当能引他前来。” “哦?”阴鸷修士沉吟片刻,也不多问,便道:“如此便看道友的了。” 项道人颔首应下,又与阴鸷修士商议了些章程,便自离了密室而去。 阴鸷修士也不相送,由他走后才将足底一踏,只见地面忽的分开,竟是有一条密道蜿蜒向下,直至一个狭窄地穴之中,有汪浓稠的猩红血池,仿佛时时沸腾一般,冒着污秽的热气。 他默默注视了血池片刻,忽的起了个诀,便有一物从那血池之中升了出来。 …… 项道人后未久,许恒便随周元到了此城,目光一扫,竟在湖中一岛,见到了宝昌楼的分号。 宝昌楼号称势力遍布东州、天南,果然不是虚言,听说它们的总行便在天南,难道背后势力便是四玄十外的哪一家?否则断不可能支撑起来这么大的生意。 许恒对宝昌楼感官还算不错,索性不作多想,便朝宝昌楼去,亮出手中信物之后,就有管事将之请入静室,奉上清茶糕点,请他品饮过后,询起此来是何事宜。 周元见状便要避嫌,不过许恒并不介怀,只是摆了摆手,就将几个玉盒放到案面之上,言称只是出手一些杂物,另需一副舆图,免得行走天南之时,冲撞禁地或者什么势力范畴。 玉盒之中,都是许恒在海上斩杀妖物,得来的内丹、灵材,因为有些不宜常存,或者需要特殊手段,拿在手中也是虚耗,这才选择出手,也不值得太多财物。 管事一一检查过了,知晓不是什么太大生意,仍然不失恭谦,言道:“在下这便安排,还请尊客稍候。” 许恒点了点头,管事便唤来了执役吩咐下去,又陪两人品饮茶点。 这时周元神色微微一动,沉吟片刻,便朝许恒言道:“道友,周某忽然收到同门传讯呼唤,需得前去瞧瞧情况,失陪片刻还请见谅。” 许恒自不在意,只言道友自便,周元拱了拱手就离了静室,出宝昌楼来,行过湖上回廊,未久,便见项道人已在一个僻静之处等候。 周元吃了一惊,不禁问道:“项师兄,是你传讯呼唤?……你怎么也到仙城来了?” 项道人微微一笑,也不去答,却忽然道:“周师弟,我唤你来是有一事。” 周元忙道:“师兄有何吩咐,尽管说来便是。” 项道人点了点头,便道:“师弟,请你带一句话给玄微派的许道友,就说我想以‘仙人芝’一味,从他手中换些先天五行之精。” “什么?”周元微微一怔。 项道人见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忙道:“师弟也知,凝结金丹的第一步,就是摄取五行之精,而若能够摄取先天五行之精为基,便能极大提升凝丹概率。” “以为兄的功底,想要凝丹有成,先天五行之精远比仙人芝更加紧要,因此思来想去,才做出了这决定,还请师弟一定帮我。” 周元知道项道人所言非虚,沉吟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应道:“如此,我可厚颜为师兄把话带到,不过许道友是否答应,小弟定是说不上话的。” 项道人松了口气,忙道:“师弟勿须多言,许道友若答应的话,便请他到城外一百八十里的碧涧谷相见。” 周元诧异道:“何必多此一举?” 项道人呵呵道:“为了仙人芝,为兄险些丢了性命,仙城之中毕竟人多眼杂,为兄实难放心不下。” “师弟为我把话带到便是。” “这……”周元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是项道人言罢,拍了拍他的肩就转身去了,却是没给他留片刻否决之机。 他不禁皱了皱眉。 第179章 天南风物 第179章 天南风物 许恒出手的物什不同寻常灵材,视妖物的种类、修为,斩杀后剥取的手法,保存是否妥当等等,价值浮动甚是不小,甄别起来也费功夫。 倒是许恒要的天南舆图,很快便被呈了上来。 这舆图还颇精巧,是枚玉符模样,神念渗入其中,胸中便有苍茫绘卷自然展开。 许恒心中一动,天南地界连亘十数万里的嵬巍山脉,直抵天宇的峻绝神峰,湖沼连绵、仿佛串珠的大泽,辽远旷阔、一望无垠的平原……便于胸中一一闪过。 这是将舆图炼成法器了,不仅地貌详细,念头落在哪处,还有信息浮现出来,哪家治下,有何特殊……不算详尽,但也简单扼要。 许恒颇觉满意,便朝着管事问起价格几许,不料管事竟道:“不过是幅舆图,怎么好向尊客要价,在下自做个主,赠予尊客便是。” 许恒念头一转,也不觉得惊讶,这幅舆图虽是炼成了法器,但也只是出于巧思,炼制起来应是不难,以宝昌楼的体量,拿来做份人情也是常理。 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管事面上便露出微笑,又请许恒品用香茗,他去催催手下的人,以免耽误尊客时间。 他这一去颇久,许恒也不急切,便将玉符握在手中,研究起来天南形势。 天南之地不仅广袤,形势也颇复杂,大体上还是四玄地界最广,总归玄门之治,还有秩序可言。 相比起来,那三大邪派,好歹还自居道家,治下即使不如玄门安定,至少不会太过混乱,不似十外之中有些旁门,治风歪邪更甚,牛鬼蛇神乱舞。 至于世家之地,凡俗中人可能好些,修行之人反而压迫颇重,有个天君岭方氏,更是皇家一般作风,号称天君血脉,家主称帝,御女三千,膝下皇子公主无数…… 这些许恒以往虽有了解,但是真正对照舆图辨别起来,才真觉得十分新奇,比如这天君岭方氏的‘仙朝’大离,原来幅员辽阔,横纵竟有逾十万里,生人数以亿计,远非丰朝可比。 而自己所在的照元宗地界更甚,只是没有建起所谓‘仙朝’而已。 许恒发觉天南修行界的这些大派、世家,作风真与他接触过的几家大派截然不同。 太光仙府如今大有封山修行之势且不去谈,就说天池山玄微派,天池山虽然山脉连绵、银龙蜿蜒,但也不能与天南大派,动辄十万里二十万里的治地相比,山门之外更是不加管辖。 蓬玄派虽然独占三山,但也更似隐修风格,甚至曾经封山修行,超逾百年。 倒是琼华派,听说治理颇严,不过虽然同在大雪山中,许恒其实并未去过琼华地界,也不能算了解,还有太和宗,也与天南大派有些相类…… 细想而来,似乎正是门风之别,无论玄微、蓬玄,都是师徒相授的门派,收徒授道更重缘法,而天南大派的风格则是广授门徒,倒并不是摒弃了师徒关系,而是将弟子分为外门,内门,真传,乃至所谓道子…… “是了,这么算来……大雪山也是由琼华与门中分治,只是风格差别太大罢了。” 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对照着舆图寻得自己所在,想要回往玉昆仑、天池山,似乎可以分为两个路径选择。 大雪山与天南之间,还隔着天丰所在的中原大地,而照元宗地界与天丰并不毗邻,所以许恒想要回山,要么—— 直往西北,横渡近海之后,从天丰大地重新登岸,便可沿着原路回返;要么,往西前往天南中部,再转而朝北直行,先后经过仙都派、玉衡派地界,同样能够回到天丰大地。 这两个选择相比起来,自是前者距离更近,不过一来许恒已对渡海飞遁有些厌倦,虽然近海不会有何波折,但赶路的枯燥和单调是不变的。 二来,天南修行界的繁荣,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似照元宗辖下的许多仙城,都有传送阵互相连接,仙都、玉衡地界也是一般。 所以选择穿过天南之地,未必会比渡海直行更费功夫。 而且许恒还在舆图之中,瞧见了些他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之前也曾说过,修行界中有些仙府秘境,已经出世了千年、万年,都没有人明了其中玄妙,或者得到传承,有的渐渐无人问津,有的倒是越来越加有名,引得无数修行之人朝往,反而成了赫赫有名的胜景。 天南便有几处胜景,许恒曾经也颇神往,若是选择穿行天南,倒是可以顺道一游,也不枉到天南走上一遭。 许恒心中有了主意,只待管事回返,再与周元道上一别,便乘传送阵离去,到了边城再改以飞遁赶路,两三日便能到仙都派地界…… 正思量时,静室门户忽然被人敲响,许恒回过神来道了句进,应声而入的却非管事,而是周元。 “周道友回来了。”许恒问道:“你收到同门传讯而去,是何情形?可需贫道帮手?” 许虽已准备道别,但也不必那么急切,周元带他前来仙城,虽然不算什么情分,但他也非重利之辈,权当结交了个道友,过问一声自是无可厚非。 没想周元闻言怔了一怔,倒是露出几分难色,沉吟片刻才道:“不瞒道友,其实我此一去,是有一个师兄相唤……” 他将项道人的事略略说了,才接着道:“其实在下觉得……此事似乎有些不妥,但也恐怕道友对仙人芝有意,所以还是说予道友知晓。” “哦?”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周元又道:“若道友真对仙人芝有意,不如我请师门长辈前来做主,如此更妥当些。” “谢道友好意。”许恒微微一笑,“不过仙人芝虽好,但我手中先天五行之精也不足用,此事还是算了吧。” “是么?”周元闻声反而松了口气,忙道:“如此也好,那我回头再与师兄分说便是。” “道友在宝昌楼的事可办完了?之后作何打算?城中有个乐坊,乃是大家坐镇,不如我请道友前去坐坐。” “这便不必了。”许恒道:“稍候离了宝昌楼后,我待自己逛上一逛,就不劳道友相伴了吧。” 第180章 九霄云上是仙都 第180章 九霄云上是仙都 周元颇觉可惜,不过既然话已至此,他也没再久留,很快别过许恒。 出了宝昌楼大门,他沉思片刻,又往空中发了一道飞书,这才收了心绪,自往一个方向去了。 而那飞书出了仙城,便似被什么气机指引着,直往百里之外,落在一处碧水淙淙的谷地,一名清隽道人手中。 “如何?”此道自是项道人了,在他身旁,阴鸷修士本来匿了气机藏着身形,见有飞书来到,项道人又久久不语,还是不禁启声问道:“可有消息?” 项道人按下飞书,一抚长须,淡淡道:“此人推却了我提议,不会来碧涧谷了。” 说着还自沉思起来:“此人看出端倪了么?可是我将仙人芝都拿了出来,只要有志凝丹之人,即使心有疑虑,也该看看情形才对。” 可是世上修道之人,怎么可能会对凝丹大药没有兴趣,难道许恒手中也有仙人芝? 阴鸷修士可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一点也不紧迫,声音不禁重了一分,问道:“既然他不会来,现在又该如何?” “道友莫急。”项道人老神在在道:“我已施了手段,能够寻得此人踪迹,只是不能伏杀的话,恐怕便需另寻时机了。” “哦?”阴鸷修士眯了眯眼,“你有什么手段,果真如此玄妙?” 项道人知道他们这种脆弱的联盟,不是含糊其辞能够维系的,索性也不去卖关子,答道:“魂屑香。” “魂屑香?”阴鸷修士面色微变了变:“杀生教的秘法?你……” 项道人手抚长须微笑不语,阴鸷修士也不再问,只是心底微寒,姓项的实在藏得好深,竟和杀生教还有干系 虽然自己也有后手,但何此人联手实在是与虎谋皮,需得多加防备。 …… 周元离去未久。 管事便把法钱奉上,许恒如今不缺这点财物,随意收在手中,就起了身欲离。 管事陪步到了大门之前,还要继续相送,许恒却一摆手,随意行出两步,便汇入了人群之中。 他顺着人流走过回廊,每走一步,面上便有一丝细微变化,明明前后瞧来,区别微不可见,十几步后就已改头换面,身旁有那顺道之人,竟也一无所觉。 转过几个湖心岛屿,许恒已然化身成了一个面貌平平的青年修士。 他朝湖中瞧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如此,应当不会再招来麻烦了吧。” 许恒这番变化,并非什么幻术伎俩,而是实实在在改变了容貌,以他如今对肉身的掌控,不说称得上胎化易形,但也绝非什么人都能瞧出端倪的。 许恒虽无遁名匿迹的习惯,但经周元师兄一事,却是叫他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声名远扬’。 若真只是享有盛名也便罢了,但对外界而言,自己不仅仅是初露锋芒的玄微高第,还携带着大量先天五行之精。 所谓怀璧其罪、象齿焚身,身怀凝丹大药,难免便遇利令智昏之辈,许恒虽然不惧,但也难耐其烦,不如换个容貌行走,游历天南也更清净。 “既已换了容貌,也该换个名头才是。”许恒望着湖中倒影,这幅模样实无丝毫殊奇之处,许恒再将气机收敛,就连道气也再不剩几分,倒是显出些许书卷气来。 许恒忽地想起自己幼时,还在许氏族学读书,心中还有考取功名之念,可惜都没考中秀才,就阴差阳错走上了修道之路。 “如此,便唤许秀吧。” 左右也非紧要,许恒随意作了决定,便把目光收回,寻得方向离去。 未久,到得湖心一筑,此筑斗拱飞檐、高广非常,奇怪的是有门无窗,仿佛幽邃,进出之人也不甚多。 许恒念头一转,便知其中缘由,此处就是传送阵的所在,他虽没知具细如何,但也料想得到,乘坐一次传送阵,所需法钱定少不了。 所以除非极赶时间,或者行程太远,寻常修士出行定是不会选择传送阵的。 不过许恒自无所谓,他信步迈入大门,内里灯火不多,不过大堂之中还是有人接待,见到许恒入内,头也不抬便问:“道友欲往哪方仙城?” 许恒答了已选定的边城,那人也只不过记上一笔,便道:“一百三十法钱,兑位尽头。” 他不由挑了挑眉,倒觉价格没有预料之中一般高昂,一百三十枚法钱是不少了,一件寻常法器也不过此价,但要知道此去可是跨越十数万里,不少人穷极一生,也未必会走过如此遥远。 许恒交了法钱,领得一枚牌符,顺着指引走向兑位,行过长长甬道,又到一处室中,便见一座三层高的法坛。 这座法坛并不迥异寻常,表面看来也是以法土、灵石垒砌,倒是上面的符纹繁极深奥,许恒有心多看,不过其中精髓显然并不外显。 待他走上坛台,便见有个凹陷之处,按下那枚牌符,果然严丝合缝,很快便见坛身之上,发出荧荧微光,再下一瞬—— 许恒忽觉万般颜色都在退去,恍然又已置身一片漆黑、亦或者说‘无色’的世界,虚空之中那种寂寥意味扑面而来。 倒是想象之中的天旋地转没有发生,身前是条仿佛流水的道路,迈步沿行出去,便觉足下空间似在变换。 “这是……”许恒心中微动,原来这传送阵的原理,不是将乘坐之人,生生挪移到了另外一方,而是在虚空之中,开辟出了条条通道? 许恒有心想要退返回去,细细体会这种感受,但是这条道路确如流水一般,只会向前流淌。 不过片刻,便有一点明光现于视界,许恒踏着流水行入其中,四面八方便又‘豁然开朗’,万般颜色全部复原,他又已经置身法坛之上,周身之景仿佛未曾变动。 不过许恒却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十数万里之外,到了照元宗地界的边城了。 再往西去,便是九霄山—— 山上之山谓九霄,九霄云上是仙都。 玄京仙都!天南玄门之领袖,久远岁月传承至今的古老道门,仙都派的地界。 第181章 唯行雷霆 第181章 唯行雷霆 不久之后。 项道人两人折返仙城,到了传送大殿之前。 “竟乘传送阵走了。”项道人往殿门望了一望,不由微微皱眉。 “果真?”阴鸷修士疑道:“你可确定没有寻错?” “我借同门师弟施的魂屑香,不会有误。”项道人道:“无论去了何处,赶紧追上便是。” 常言道,开弓勿回,阴鸷修士只得答应下来,项道人便带头进入大殿,目光如隼一扫,定定落在兑位之上。 守殿之人仍是头也不抬,便问:“道友欲往哪方仙城?” 项道人已确定了许恒去向,立即便作了答,又把两百六十枚法钱放下,领了牌符便往兑位而去。 守殿人见此情形,终于抬起了眼,望着两人离去方向,不由皱了皱眉。 不过再一转念,自己都被下放仙城,守着传送阵等死了,还管什么闲事? 更何况,只要不闹出大乱,鸡毛蒜皮的小事,照元宗都懒得去管也管不过来,这近二十万里方圆的地界,可不说纸上几笔那么简单。 守殿人思定,当即又悠悠低下了头。 …… 项道人两人都不是第一次乘传送阵了,轻车熟路启了法坛,穿过虚空眼前一晃,便已到了另外一处殿室,只是抬眼一瞧,却与一个道人照上了面。 “嗯?”项道人还没反应过来,忽地发觉此人身上,竟有魂屑香的‘味道’,心中不禁微微一震。 好在他是老狐狸了,面上始终不变颜色,至于阴鸷修士,他没有识别魂屑香的秘法,倒是一无所觉。 许恒还在体会,穿行虚空的感受,忽然见又有人到来,亦是有些意外。 虽然道左相逢正常得很,但是许恒见此情形,也不好再在此间停留,便朝着两人微微颔首,独自出了门去。 不过还没行出大殿,他的眉头就已微微皱起。 “这道人……”许恒若有所思,“识得我?” 虽那两人没有任何表现,但他感官何其敏锐,瞬间便捕捉到了,对方极细微的情绪起伏。 但他已经改头换面,以他身合罡煞,堪比人仙道法修士的肉身掌控,能够看破这重伪装的,定然少之又少。 而且,许恒先前虽没遁形匿迹,但才初到天南之地,能识得他的又有几人? 许恒念头只是一转,便已隐约猜到项道人的来历,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先前他虽有些防备,但也不好因此便断定对方居心叵测,如今看来似乎没有料错。 不过让他疑惑的是,对方是如何寻得自己踪迹的,莫非已在自己身上施了手段? 许恒上下检查了番,没有什么发现,不禁皱了皱眉。 以他的修为见识,能够避开他的知觉,定然不是寻常手段。可世间如此之大,玄奇法术多如繁星,想要寻得解决之法可非易事。 “看来……唯行雷霆手段了。” 许恒本还想在此城转上一圈,现在却是再无兴致,出了大殿思定,便扶清风而起,化作一道焰光破空而去。 没过片刻,项道人两人才缓缓出了殿门,项道人目光似能寻着什么轨迹一般,沿着半空望去,直往西方天际,面色不由微变了变。 “不好。”项道人沉声道:“此人走得好快,我们小心追了上去,不可叫其甩脱了。” 项道人忙唤过了阴鸷修士,纷纷驾起遁光追去,一连追了半个时辰,都没望见许恒之影。 两人越追越疾,到了后面已是几乎不加掩饰,可是项道人却仍觉的,魂屑香的‘踪迹’还在变得越来越浅。 他们都是积年罡煞修士,全力飞遁起来,万里都非迢迢望断,不说赶上分毫,竟还在被源源不断拉开距离? 项道人心中惊疑之余,亦是不禁紧迫,魂屑香再怎么经久不散,若被甩的太远,那也难以寻摸得到了,而且这魂屑香的,可不仅他一人会寻。 项道人急切起来,唤了阴鸷修士将遁术一提再提,忽忽便又数千里闪过。 此处已经远离边城,虽还没有到了九霄山上,但地势也已经渐次抬升、连绵上扬,抬眼望去,只能见到苍茫山脉,延绵仿佛云端之陆。 上方,一轮大日悬穹,其里似有一点虹光闪烁。 “虹光?”项道人微微一怔。 下一刹那,剑气脱离大日,仿佛天星飞坠,须臾斜杀而至! 轰隆隆—— 天地之间,雷声滚滚,震耳欲聋。而那一缕杀机,已在轰鸣声中完全显露。 许恒往前飞遁了不知多远,竟是突然全速折返,杀了项道人一个措手不及,而且一言不发,出手既是雷霆一击! “剑气雷音!”项道人知道许恒斗败过孔南丘,并不意外他炼成了剑气雷音,甚至心中已经想过对策。 但是计划难抵变化,这种突然到来的攻势最是难以应对,此时再去运法又怎能来得及! 项道人面皮一抖,连忙止住前进之势,取了一个玉盒在手一开,只闻漫空皆是呜呜之声,有道黑风席卷而出,剑气飞斩其上,竟然如陷泥沼,完全突破不得。 “成了!”项道人欣喜之余,亦是不免肉痛,这道黑风可是他专为克制飞剑,收集元磁之气炼成,本以为对上许恒能够做个杀招,没想一个照面就已祭了出去。 伏击,偷袭,截击,强杀……不同的发难方式,造就的结果也可能截然不同,项道人深谙此道,所以才敢谋划许恒,却没想到竟是反被先发制人。 这次‘劫杀’的每一次变化,都与他的设想不同,项道人隐隐之间,已经嗅到一丝危机。 然而许恒却不打算予他丝毫喘息之机,眼见一击不中,剑光只是一转,便如惊电飞闪,已在空中兜过一匝,避了元磁之风,复又斩杀下来。 项道人只觉浑身寒毛一竖,剑锋已又到了眼前。 这就是为什么与剑修斗法,必要占据先机的原因,因为剑修者攻势最疾,一旦剑术施展开来,仿佛狂风骤雨、连绵不绝,即使想要招架都非易事。 在剑术高手的眼中,一个应对不及,便是千百破绽,前者未去,后者已生,永无止休! 第182章 魔头 第182章 魔头 其实没有人知道的是,项道人与孔南丘曾交过手,虽然落败的十分干脆,但是他心中却觉,这种剑术并非没有应对之法。 为此,项道人作了许多设想,也收集了不少相应的法门。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发觉自己完全无从施展,许恒剑术变化之迅猛,已将他的应对空间压迫到了极致。 这般下去,至多三五回合,项道人便会魂断剑下。 幸得阴鸷修士反应也快,见势不妙,张口一吐,便有道道青气凝结成须,又似藤蔓蜿蜒,朝着剑光不断拦去。 此人相貌阴鸷,气质沉晦,修的竟是生机勃勃的木法。 那道道青气藤蔓,抵挡不住许恒剑光,被削断,被绞散,被斩灭,被但在他的法力加持之下,却能生生不息、前仆后继,终于给项道人创造出来一线喘息之机。 项道人心中大喜,借着青气藤蔓避开剑气锋芒,忙把手往腰囊一掏,竟是洒了一把灵羽出来,起了法决一催,便见片片灵羽上下翻飞,道道旋风随之卷荡,瞬间创造出来一片混乱之域。 项道人的法术一出,许恒剑光似便受了限制,不再能够肆意来去,剑术运转之时,要么耗费功夫斩破灵羽旋风,要么只能更多的腾挪、辗转。 如此一来,应对难度自然也就大大下降,阴鸷修士见状不由振奋,一鼓作气催起青气藤蔓,便朝剑光围绞过去,准备趁势反击。 然而此时半空之中,却是忽的传来淡淡一声:“着。” 霎时间,青气藤蔓之上便有点点星焰燃起,转瞬扩散开来,将道道青气藤蔓化作了一张火网。 阴鸷修士甚至觉得,自己体内也有一团灼热之感生发出来,并且急剧膨胀,似乎很快便会由内及外,焚烬其身。 他不由变了颜色,火行克木不错,但在真正的斗法之中,能够‘点燃’他法术,甚至追溯法力,蔓延其身的火法修士,他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说明对方的功底和造诣,都高过他不止一个层次,此人除了一手上乘剑术,竟还身怀如此高深的火法! 阴鸷修士想要强压体内火气,却发觉每时每刻,都要集中心神运转法力,顿时感到压力剧增,什么反击之势都成了空谈。 而在同一时刻,许恒另一边的攻势竟也没有收敛分毫。 项道人的法术,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剑术,但也仅此而已。 经历与孔南丘的一战,许恒在剑术上的所有累积,似乎都已爆发出来,化作了真正的杀伐之术,不过些许桎梏,又怎能够牵制得了他的发挥? 许恒念如电转,剑势便也随之一变,杀力虽然小有降低,剑速却没丝毫放缓,反而愈来愈快,将剑丸刚柔相济、运转如意的特质发挥到了极致。 只见灵羽旋风中剑光闪转、寒芒闪烁,穿梭来去之时,竟似数十上百道剑光同时显现了般,杀气漫空,如织剑雨,连绵杀将下来。 项道人手中多了一柄黄铜小槌,不断击发着道道黄光抵挡剑气,一时似乎雨泼不进,然而招架之势却渐凌乱起来。 阴鸷修士见状心中更是一沉。 两人都是积年罡煞,跟脚虽然平常,功行却都不差,否则也不会有凝丹之念,没想竟被许恒轻易压制,甚至逼得岌岌可危。 他知必须设法扭转局势,但是现在看来,项道人恐怕是指望不了,自己必须祭出底牌了。 阴鸷修士咬了咬牙,心中默颂起来咒语,很快感到自己体内有道阴浊气息渐渐苏醒,并且开始汲取自己生机。 只须臾,他的面色便又苍白了数分,但随着生机被此物汲取,他也渐渐能够感受得到,有了些许驱使此物的能力。 “去。”阴鸷修士嘶声一喝,只见一道血影从其身上脱离而出,无视火焰冲天而起,直扑许恒而去。 剑修斗法,最是讲究飞遁闪击,许恒虽非纯正剑修,也未身合剑光,但也运转着火遁虚实与游,见有反击之势,立即便要闪避再加应对。 没想这道血影,竟是速度奇快,而且还能无视他的火法—— 不对,不是视他火法如无物,而是以某种特殊的方式,规避了火焰的伤害。 “虚实变化?还有这种气息……”许恒眯了眯眼:“这是养魔之法?” 这血影的特征,似乎确与他所知的魔头无异,但是许恒也难断定得了。 一来,许恒并没真正见过魔头,二来,这是‘玄洲地界’,照理不会有魔踪才对。 不错,包括天南、天丰、大雪山,乃至东海的广袤之地,也被称为‘玄洲’,乃是玄门主宰天下,至多只有邪道、旁门,却没有真正的魔道、魔门。 真正的魔道所在,是在魔门主宰天下的‘灵洲’,与玄洲不仅互不往来,甚至有些积不相能。 魔门修士若在玄洲被人发现,是真会被除魔卫道的,反之玄门修士亦然。 所以在玄洲,见到一头货真价实的‘魔头’,还真是件难事。 许恒拿捏不定,也不敢随意应付,顿时作了决定:“不能被此物靠近。” 他法力一催,身形便哗啦一散,化作一道无拘无形的火光疾驰出去,却是全力运转起了火遁,要将那道血影甩开。 不过心神放到了这边,剑光运转自然松懈了些,虽然没有停下攻势,但也终于叫项道人喘了口气。 他深知晓机会难得,催着黄铜小槌抵挡剑气,指尖却是微微一动,暗暗放了一只飞针出来,无声无息追着许恒而去,仿佛毒蛇一般,暗中酝酿森森杀机。 项道人这动作隐秘非常,就连阴鸷修士也无所觉,他驱使血影迟迟不能追上许恒,心中不由紧迫起来。 因他驱使血影,靠的是被其汲取生机之时,一并‘喂’了过去的法力,伴随血影动作,这些法力也在剧烈消耗,到了殆尽之时,也就失去对血影的掌控了。 “不能再拖下去。”阴鸷修士心中发狠,猛地一催法力,血影顿时发出一声厉啸! …… 第183章 山崩 第183章 山崩 当空,血影厉啸。 再一着眼,那魔头竟已消失了踪影,唯有恶意围追而来。 许恒洞烛法目一扫,不假思索起了个决,顶上便有幌幌明光飞跃而出,凝出华盖一展,霎时放无量光。 旋即,血雾乍起,那道血影果然显形,倏地撞在华盖之上,却如积雪直照春阳,‘嗤’地一声开始蒸腾消解。 血影顿时惊啸,忙不迭地退转逃离,形状已被磨去薄薄一层,变得有些扭曲。 许恒眉间微拧,将手往宝盖一拿,便把破邪法炁化作宝镜,轻轻一摇,镜光直射出去,顿时将那鬼影定在其中。 破邪法炁对这魔邪之物,正是全方位的克制,或许内炼火候稍差些许,没能给这血影造成难以承受的伤害,但是只需定住一瞬,许恒自能腾出手来料理了它。 不料恰是此时,许恒忽觉背后生出细微芒刺之感,双目不禁微微一眯。 果然下一刹那,一只微不可见的飞针,倏然显现在他神念感知之中,朝其后颈飞刺而来。 此时那头血影已经开始挣扎,若是许恒为此分心,不定便被此物挣脱出去,凭着那虚实变化、无形挪移的特性,也实有着几分难缠。 这只飞针来得恰到好处,果然这些劫道修士法力修为或许寻常,但对厮杀中的时机把握,却是十分之精准。 “好!”阴鸷修士见此情形,不由暗喝一声好彩,只道此番定能建功,未料许恒完全不加理会,竟是冷哼一声,自顾掐起法决而来。 项道人也在观察局势,又怎能够错过时机,当即一催飞针刺去! “中了!”他顿时面露欣喜,心中更是暗叫一声“蠢货!”,没想只是一刹那间,喜色却已凝固起来。 只见飞针刺在许恒后颈,竟是仿佛撞中金铁,完全没有刺入不说,针头更是一歪,直接折了尖锋! “怎么可能……?”项道人心中顿时大震。 飞针一类的法器,为了隐蔽、轻盈,确实没有寻常法器一般坚固,但也具有穿金洞石之能……难道此人的身躯,竟是仙金宝矿铸造不成? 他却不知,许恒身成罡煞,真力运至体肤,还真未必比之仙金宝矿脆弱许多! 许恒只是神念一感,便知这只飞针性质阴毒,但是并不足够锋锐,运了一口真力护体,便再没有分心分毫,掐诀引来一点金焰,并指朝下点去。 炽烈的火气凝成一线,霎时破空洞穿血影。 轰—— 焰风大涨,旋转如飓,俄顷竟有通天彻地之势,血影在里发出凄厉啸声,竟还剧烈挣扎起来。 许恒一身法术之中,以丙火焰风术的内炼最为纯粹,只需以火性养炼便能精进,这些年来进境巨大,已经隐隐触摸到了第四重境界的门槛,全力施展出来,金精铁母也能顷刻炼作飞灰,这头血影竟然还有几分挣扎之力。 不过许恒法决一转,九火焚天大禁的符纹便从焰浪之中凝结出来,将这血影紧紧缚住,于是它只能够生生承受,火力却是越聚越强。 不片刻,火中啸声渐低,那股阴浊气息也随着衰落下去,直至消散无形。 阴鸷修士身躯一摇,七窍流出血来,只是还没淌下,却已化作火光燃起,原是受了反噬,已再压制不住体内火性了。 他不由朝项道人望去,只见此人面色一变,竟是不假思索一催铜槌,发出一道黄光横扫而过,许恒分了心神施展火法,竟真被他打开一条道路,当即起了一道旋风,朝外疾遁而去。 他不由惨笑一声,旋即更多火焰从他浑身孔窍猛烈喷涌而出,瞬间将其化作一道火炬。 再转瞬,飞遁都已维系不住,化作一道天火坠落下去。 “姓项的……”弥留之际,他竟忽然想道:“我就该直接杀了此人夺仙人芝,而不是想着一石二鸟。” “如果不是贪心不足,我是否能逃过此劫?” 可惜这个答案是无从知晓了。 许恒将那血影炼作飞灰,也没理会此人之念,望去项道人已逃出了数十里外,不疾不徐往腰间一掏。 却是将金囊鹿给捉了出来,随意吩咐了声,又将小兽往下一丢,这才唤了剑丸回来,倏然化火、合剑,施展剑遁破开大气疾追而去。 项道人好不容易逃出百里,不过片刻便被许恒缩减过半,面色变了又变,忽地一掐法诀,喷了一口精血出来。 这口精血遇风便散,化作一团血雾将之裹起,遁速竟是随之大涨,终于维持住了两人间的距离。 不过他也知晓,这是饮鸩止渴,以秘术维持住的遁速,不可能从许恒手中逃脱,必须放手一搏。 项道人施了秘术,面色顿时苍白下去,然而他却气也不喘,便把一只石像掏了出来,握在手中念念有词。 许恒见他遁速忽然提高,知道只是秘术,也不感到急切,催动剑遁悠悠追着,很快便是两刻过去,项道人的遁速终于一滞,不仅降了下来,甚至比之先前还要更慢。 他知已到决胜之时,目光一扫,发现下方有个树木繁盛的山头,忙往其中落去,借着山林、地势避开目光,便把气机匿起,紧紧握着石像。 只要许恒追至近处,项道人立即便会催动石像一击,不说能够杀了许恒,至少击伤了他,迫他放弃追杀,或者另外创造机会。 然而许恒见他落入山中,却是目光一闪。 项道人知晓的道理,他自然也知晓,项道人想要引他入山,他便偏偏不遂其愿。 许恒在半空之中按下剑光,眸光如电一扫,却是悠然起了个诀,单手往发间一摘,只见两道电蛇攀上两指,在那指尖凝为一点青色雷光。 这雷簪的四十八重地煞禁制,已经被他祭炼了四十五重,却还没有试过威能几何,如今倒正是个机会。 许恒微微一笑,将那青色雷光弹指击出,只见一道惊霆疾骋而过,落在那座山头之上…… 轰隆—— 下一刹那,天崩地裂! 暴烈的雷光爆发开来,震天轰鸣直传云霄,荡开薄云四散如絮。 半座山头,轰然粉碎。 半座山头,轰然倾落下来。 第184章 杀生教 养魔法 第184章 杀生教 养魔法 旋风卷荡,气如潮涌,山岩崩塌,滚石雨落。 一时千丈方圆以内,各种呼啸、轰鸣交织,真有天摇地动之威烈。 许恒见此声势,亦是不免暗吃一惊,雷簪到他手中至今,他也只在初祭炼时试验过一次,虽然比之寻常法器,能够瞧出些许不凡,但也难以预见祭炼到了四十五重禁制,威能竟然宏大至斯。 许恒修炼的法术不少,但能够有如此威势的,还真未必能有几门,这固然有法术性质之别,但也可见这雷簪化炼出来的神雷,何等厉害。 “传说太上宫的真传之中,便有一门驱雷策电,掌诸神雷的道法,唤做《太上雷珩书》,遍数当世大派,也没有几门雷法能够与之比拟。” “莫非这雷簪上的地煞禁制,便是以其中某一门雷法祭炼而成?” 许恒心中微动,若雷簪化炼出来的,竟是《太上雷珩书》上的某种神雷,那能有如此威能倒是情理之中。 看来这枝雷簪,可能要比自己预料的更合用,待把四十八重禁制祭炼完全,再将神雷用得纯熟,便又平添一门厉害手段…… 当然,也不急在此时,许恒正自想着,目光忽地一闪,沿着山势扫视而去。 项道人借着山林、地势,避开了许恒目光,不过气机却没脱离许恒锁定,因此他才不是借机脱身,而是想要引他入山反击。 不过许恒以力破之,一发神雷轰下,感知之中,此人气息已经微若悬丝,没随半座山头一齐化作粉齑,也是苟延残喘而已。 而此时,项道人的微弱气息却沿着山势移动起来,显然还在垂死挣扎,求生之欲倒是顽强得很。 许恒眉头微扬,外放一抹剑意,遥遥指着项道人的气机,顿使此人感到如芒在背,移动速度不禁一提,更不敢有丝毫停顿。 奈何风中残烛、终难久存,没过片刻,此人气息便彻底熄灭在了一处山壑之中。 许恒这才收了剑意,负手乘风落下云头,很快就寻得了项道人的尸身。此人本来容貌清隽,此时却是形同枯槁,好似一具披着皮的骷髅,背靠一块岩石而坐,死死望着半空,仿佛目视着许恒来的方向。 他的胸膛,开了一个边缘焦干的大洞,没有任何血色流淌,似被一道雷霆生生洞穿了身躯—— 即使是罡煞修士,这样的伤势也是十死无生,甚至那种生机不断流逝,难以逆转的感受,才是对于修行人的最大惩戒。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许恒不禁摇了摇头,他并不是嗜杀的人,但是既已动了谋他之念,他也不会感到怜悯。 确知项道人已死,他也不再多瞧,随意抬手一招,将其身上之物摄到手中。 倒非许恒贪图财物,而是想要瞧瞧,可有什么线索,好知此人如何在他身上施的手段? 可惜翻了两件储物法器,也没什么实际发现,倒是有尊石像颇为诡异。 这尊石像,似人似神,戴高冠、着道装,却生四臂,各握一剑,甚是殊奇。直至项道人死时,还被他紧握在手,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许恒以法力摄着此物,没有贸然去拿,翻来覆去琢磨片刻,心中忽有灵光一闪:“这莫不是杀生天尊像?” 所谓杀生天尊,乃是天南三大邪道之一,杀生教所供奉的神灵—— 不错,不是道统祖师,也非前人仙圣,而是一尊‘神灵’,杀生教认为杀生天尊真实存在,并且教导世人杀生之道。 而杀生教的存在方式也十分特殊,虽有一个总坛所在,但并没有山门,更没有门人弟子,只有所谓‘教众’。 信奉杀生天尊,才能成为教众,而成为杀生教众,便能得到杀生教的资源,甚至修炼杀生教的法术,当然得到这些绝非不需付出,也要对杀生教作出贡献,或者甘为驱策…… 但饶是如此,对于许多散修而言,也是一条‘光明大道’了,因此天南之地,暗中信奉杀生天尊的人,还真不在少数。 许恒思定,果觉这尊石像,与杀生天尊的特征甚是吻合,不由皱了皱眉。 他自然看得出来,此像虽然不是法器,却有一种极特殊的法性,绝非徒具其形,恐怕是开过光的。而这种开过光的‘神像’,最是诡异不过。 许恒沉思片刻,忽地起指一点,祭起九火焚天大禁,给这神像施了一层封印,这才取了一个玉盒将之收起。 做完此些,他也不吝随手将项道人的尸身入了土,正待扶风离去,忽又回过首来,沿着某个方向走去不远,张手一摄,掌间便又多了一个匣子。 “这是.”许恒打开匣子一看,目光不由微震了震:“仙人芝?” 项道人的身上,竟真有味凝丹外药! 此人倒是狡猾,另将仙人芝给藏了起来,可惜还是没有逃过许恒神念。 许恒不免生出些许唏嘘,缓缓合了匣子收起,这才寻了方向遁去。 他悠哉游哉,花了半个时辰才赶回到了原处,降落云头唤了一声,便见金囊鹿从地上冒了出来,两颊鼓鼓囊囊,不知到底装了什么。 许恒将小东西摄到手中,吩咐了好几声,才叫它把东西吐了出来,正是一只尾戒模样的储物法器,除此之外还有好株灵草,根系还有泥土气息,显然是才摘了下来。 “你倒厉害得紧,这点功夫也能寻到灵草。”许恒笑骂一声,自然不会与它争夺,只把那件储物法器拿来,仔细检查了番。 这些储物法器,正是那阴鸷修士之物,可惜也无什么线索。 许恒也没太过在意,两人都已身死道消,靠着什么线索追踪的他,自然也已无关紧要,只是对此有些好奇,既然翻找不到也就罢了。 “嗯?”许恒正准备将尾戒收起,忽的眉目一动,从中取了一本簿册出来。 这本簿册封面纯黑,上面却以同样漆黑的文字书了名目,仔细辨别才看出来,竟是‘小六欲魔养法’。 “养魔之法……”许恒双目微微一眯,没有打开之意,将这簿册与杀生天尊的神像一般保管起来,这才把项道人和阴鸷修士两人的杂物收到一起,准备有暇之时一并处置。 当然,是上九霄山后。 许恒回过了身一望,可见地势连绵起伏,渐往上方攀升,直至视界尽头,已至重云之上,内里似有万事万象。 他瞧了片刻,这才忽的将身一摇,化作一道焰光直骋而去。 第185章 烂柯棋 第185章 烂柯棋 九霄山居于天南中。 说是山,实则乃是大片高原,其势远高八方界域,连绵十数万里,内里还有山河沟壑。 不过若是有人能自天宇之上,放眼望其真容全貌,便会发觉九霄山由外至内,隐隐分为九个部分,一层高比一层,到那中柱之上,已是超逾重云。 那也就是所谓的九霄云上玄京山,仙都派的山门所在。 传说玄京山上风光极妙,乃是真正仙家气象,可惜许恒此行不会经途玄京山,也没有贸然拜山仙都的理由。 他欲一一游览九霄山的几处胜景,已经规划好了路线,首先去往的一处,是在‘三重霄’上,距他所在还颇遥远。 不过许恒上了九霄山来,便寻得了一处仙城乘传送阵,倒没耗费几分功夫,便已到了三重霄上。 他依着舆图寻得方向,悠悠飞了不过一日,揭开云头望去,果然已到目的所在。 此地名唤‘烂柯山’,乃是天南有名的景致,传说有人曾在山中见过仙人下棋,一时沉浸在了其中,归去却已无复时人。 这个传说,与许恒久远记忆中的一些神仙之事颇为相类,不过玄洲文字,乃是脱始于道门符箓,与他前世文字其实不同,‘烂柯’二字也只是意相近而非字相同,硬要关联未免牵强,因此他并没有多想。 许恒悠悠降下云头,在烂柯山中转了一圈。 烂柯山并不巍峨,其实只是一座百丈高的小山,山上景致也不算好,不过既是修行界中有名的胜景,自然并不仅仅因为一个传说,却有一个玄殊之处。 既有缘之人,才能寻着‘前人’的路,去到仙人下棋之处。 此事颇为奇妙,究竟怎样才算有缘,也没有人说得清楚。不过确确实实,有许多人到了烂柯山却无功而返,而言之凿凿去到了仙人下棋之处的,也绝不在少数。 久而久之,有许多人都想瞧瞧是真是假,而自己又有没有缘分,倒使烂柯山访者络绎不绝,于是更添几分名气。 许恒到烂柯山时,山中便已有三五年轻男女在。 他们是结伴而游,不过似没寻得缘法,颇有败兴之意,本来已经准备离去,见到许恒独来,倒是忽然停下了步,颇想看看他又是否有缘。 没想许恒兜了一圈,便收了云法,悠哉游哉于山间走着,似是信步漫游,更是走走停停,半个小时也不见腻。 他们见此情形,就已有人不耐烦了,提议不再停留,得到多数相应,于是便真准备离去,为首之人放了法器出来,众人一一登上,这时有人回望了眼,却是不禁咦了一声。 原来他见许恒走进了山腰的一片薄雾,可是一个晃眼,却见山间绿意匆匆,并无什么薄云水雾,又哪里还有许恒踪影。 众人不禁大奇,赶到山腰寻找踪迹,又欲学他漫步而行,不过许恒已经无所知觉。 他走入薄雾之中,心中便已隐有所感,凭着直觉向前而行,未久忽见一面石壁,上有窄隙可见青天,许恒见可以容一人前行,便没怎么思索,径直穿了过去,眼前登时开阔起来,到了一处桃源。 此间似在山围之中,八方都是石壁,但被翠枝花丛掩着,正中倒是显得疏旷,长着青翠草地一片,唯独一块青岩没有覆绿。 青岩之旁,竟有一个女子安然坐着,似在摆弄着什么。 许恒目光落去,见那青岩上有横纵四十九道,正是玄洲棋盘的规制,而其上已布满云子,女子正执一白往上放去。 原来此女竟然在与自己对弈,只是此时似也发现许恒目光,不禁抬起了首望来。 许恒发现此女样貌十分寻常,甚至在多美的修行人中,可以算鄙陋的,倒是双眸十分明亮。 “见过道友。”许恒拱了拱手道:“可叨扰了?” “没有。”女子摇了摇头,当然许恒也是客气而已,毕竟这也非是私人之地,哪有什么叨扰之说。 许恒点了点头,便走近了青岩,问道:“请恕冒昧,这是烂柯残局,还是道友自奕?” 所谓烂柯棋局,其实也颇玄殊。来到烂柯山又有缘之人,并不十分之少,但有人说其中空空如也,棋盘也是空无一物,又有人却言之凿凿,说在其中见过烂柯残局,甚至还能复现出来,颇是一件争议之事。 许恒既然来到此间,自然是想瞧瞧所谓‘烂柯残局’的,但若是被女子破坏过了,也只能够暗叹无缘了。 “这是烂柯残局。”女子也知许恒所想,答过之后又顿了顿,竟道:“不过烂柯残局并无意义,你想见识的话,我来给你摆上一局,也没什么区别。” “哦?”许恒扬了扬眉,问道:“何出此言?” “因为所谓烂柯残局,也不过是前人所留而已。”女子解释道:“今日有人在此摆了棋局,来日有人进入此处,也就见到了‘烂柯残局’。” “有些贪心之人,瞧不出来什么异处,临了也要将棋子收走,于是‘烂柯残局’便又没了。” 许恒面色不由古怪起来,问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女子答道:“所以瞧与不瞧,都没什么意义可言。” 许恒并不知道女子之言真假,不过如今也没什么可追究的了,因此只是应道:“受教了。” 女子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落回棋盘,似是想了一想,忽然问道:“可要手谈一局?” 许恒有些讶异,不过想来在此对奕,也确甚有雅趣,不由来了兴致,答道:“自无不可。” 女子没有多言,便把残局收了,分出一笥玄色棋子递到许恒身前,“请。” 许恒也不客气,单手捻起一子,便按落在了棋盘之上。 棋道源起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之时,早已发展出了无数定式,落在何处都有道理可说。 而对修行中人而言,心算可以穷极无数变化,着法更加不受拘束,下起棋来自然天马行空。 因此起手之时,两人都未多想,你来我往片刻,已是下了四五十手。 第186章 阴阳相济 第186章 阴阳相济 玄洲的棋,乃是横纵四十九道,代表着更加繁复的变化。 四五十手,还远远没到中局,但是走势已渐不甚清晰,许恒心中算着各种变化,应对起来倒还轻松,那个女子却每过三五来回,就要停下思索,时而蹙起眉来,便是好片刻的功夫。 许恒不由费解,他没如何窥探此女修为,但即使是玄光修士,算力也不至于太差,何必思索如此之久?直到又过十余来回,他才反应过来。 这女子并没心算后续变化,而是纯以自己的思路应对—— 说起来其实颇为矛盾,因为对弈之道,无非就是把控局势,不思后续变化,如何建立胜势呢? 但有时思与算,确实不是一般概念,尤其对于道门修士,着法也是一种‘阐述’。 许恒想了想,索性也不再去算那后续变化,而把下法一改,一子按落在了棋盘之上。 女子微怔了怔,许恒这手与他先前棋路,可谓截然不同,颇有一种侵略如火的味道,但并不算过分激进,而是依仗着自己浑厚的势与力量压迫她。 曾有人说,见棋如观法,此话并非虚言,由此便可看出许恒些许风格了。 女子沉思片刻,才还了一子,她没有被许恒的变化影响,仍是缓缓铺布局,许恒也没多作犹豫,一以贯之,攻势凌厉。 不过女子的棋路,自有一股绵长之势,许恒有时也需仔细思索,动作还是慢了下来。 两人俱是一言不发,落子倒是越来越慢,到了后来,每个回合可能都要沉思良久。 许恒恍惚之间,都已有些忘了自己是在下棋,只觉伴随棋子落下,其实是在回忆自己的修道之路,许多细枝末节,曾经没有留意、或者没有想到的地方,也都一一浮现出来。 时间渐渐不再为他所感,只专注于眼前所着、心中所悟,一盘棋竟下了三日,才算到了收官之时,许恒落下一子,局势已然明朗,却仍久久望着棋盘。 这三日间,他只觉自己一身所学都得到了梳理,察觉了许多不圆满之处,也有许多课业可以更进一步,所得所获实在匪浅。 许恒抬起首,发觉那女子似也才回过神,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许恒问道:“看来道友早就知道,这方棋盘有何神妙之处?” 女子淡淡道:“许多人都知道。” “许多人都知道?”许恒暗暗摇头,若真如此的话,烂柯山的名气便远不止于此了,两人手谈的三日间,甚至都没第三个人来到此间。 他料想此女来历定然不凡,而她所谓的‘许多人’自然也是如此,这才是修行界的现实之处。 就像某些可能困扰散数修士一生的疑难之处,在大派中或许某位高功的一句指点,某部道藏的一行文字,便能将之化解…… 不过话虽如此,许恒倒不至于愤慨,而他能够有此收获,也是亏了有这女子。 许恒一拱手,诚心道:“谢道友。” “不必。”女子道:“能否有所得,也是看缘分的。” “你来之前,我也一无所获,不定还是借了你的缘法,我才能够获益,该我谢你才对。” щшш▲ ?????▲ ¢o 许恒哈哈一笑,自是声称不必,女子也不纠结,只是点了点头,便自顾起了身来。 许恒先前没有留意,此时才方发觉,这女子原来身量极高,高出寻常男子一头不止,不过其貌虽鄙,体态却不显得粗野,罩着一身青色道袍,倒有十分匀称的美感。 “道友行走在外,还需小心一些。”女子冷不丁道。 许恒微微一怔,不过女子也没解释之意,只道:“我还另有行程,不奉陪了。” 言罢,朝许恒一拱手,便自从那石壁一隙离了此间。 倒是个潇洒之人,许恒点了点头,他倒不急离去,又在棋盘之前逗留了会,于心中将这一局棋的走势捋了一遍,也是将自己此行的收获再次梳理,这才缓缓起了身。 他没收走棋子之意,在此留了一盘‘烂柯残局’,施施然出了壁上一隙,出现在了烂柯山间,便将火一载遁起了直冲云霄,未久便至天罡之中。 出得太上宫仙阙未久,许恒肉身炼罡带来的法力增长便也到了极限,他的功底已极扎实,没再如何打磨法力,便果断开始了炼罡。 道业与玄功,永远都是许恒功课的首位,在海上赶路的一年半里,恐怕足有一载,是用在了炼罡之上,而现如今行走天南,虽是欲往诸胜景一游,途中却也不能荒废功课。 而且今日忽有所获,正是修行炼法之时,许恒入了罡气层中,便将横星浑海舟放了出来,开始采取浩阳仙罡,合于法力之中。 三日之后,横星浑海舟中,许恒身形陡然一震,躯体内外似是变得通透了,有无量明光散发出来。 这明光,仿佛具有勃勃生机,浩瀚而无边无际,似是代表了一切有的概念,使人无法抗拒的感觉到其存在。 但在到了极致之时,却又倏然跌落,只是一转瞬间,便已化作晦暗玄光,幽微杳杳,绵绵泊泊,仿若水之静谧,却涵藏渊深之势。 而不过须臾,又有一点气机自里萌发,渐渐攀至巅峰,复显无量明光…… 由阳而化阴,由阴而生阳,这个过程自然而然、毫无涩滞,而在阴阳转化之间,法力也随之开始急剧攀升。 如此,忽忽便是一十二日,许恒终于双目一睁,瞳中似有二气流转,一时竟使舟中明暗生灭,片刻之后才被收敛起来,露出丝许感慨之色。 许恒往烂柯山一行,只是为了游览胜景,没想会有如此收获,竟使他将自身道法融会贯通,终于修成了阴阳相济的玄妙境界。 从此以后,他的法力已不再是‘纯阳’,而能够在阴阳之间自如转化。 虽然许恒所学法术多为阳属,尤其一身火法更是如此,即使将法力转为阴属,暂时也难派上什么用场,但是法力在阴阳转化之间,便能做到循环生发、源源不竭。 从此以后,施展寻常法术所耗费的法力,对于许恒都已不值一提,片息之间便能恢复如初,即使如化火一般的剧烈消耗,只要许恒愿意也能维系得住,如此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更不必说,修成阴阳相济,对许恒的道业、玄功也是极大提升。 第187章 更岁交子 第187章 更岁交子 凝煞、炼罡,都非一蹴而就的功夫。 不过通常而言,一个修士若是功底深厚、法力圆融,炼罡所需用的苦功,可能要比凝煞轻松不少,而且更多还是耗在采炼天罡之上。 许恒本来预计,两到三载内他便能够炼罡大成,以他的根基之深厚,这个速度已是快的,没想这么一次修行,借着修成阴阳相济的契机,倒有一番突飞猛进,恐怕省却了他有三五个月的功夫。 而且许恒梳理通了一身所学,日后进境可能还会更快。 又七日后,许恒结束此次修炼,又有少许精进,这才出离天罡大气,悠然寻了方向而去。 倏忽间,炼罡大成之日似乎已近在眼前,许恒心情甚佳,对于天南之游也更多出几分期待。 许恒要去的下一处胜景,唤做‘天地碑’,高有八千八百八十丈,传闻乃是上古仙圣所立,可惜出世至今,也未有人知晓其有什么奥妙。 …… 天地碑位处四重霄,许恒欲往此处一行,若乘传送阵的话,恰好途径九霄山最大的五座仙城之一,紫烟城。 天池山悬照峰上,也有一块紫烟奇石,与这紫烟仙城的名头由来,便有几分异曲同工。 此城位居东方,每逢日出,城中便有紫气氤氲、云蒸霞蔚,乃是九霄山有名的奇景,许恒未到天南之时,就已有过听闻,恰好途径此处,倒不吝于歇脚一日,看看究竟是何气象。 不过此时还是白昼,许恒想了一想,索性便在城中逛了一逛,能见沿街酒家茶肆,丹房符斋,书铺赌坊……应有尽有,甚至还有风月之所,只是瞧来‘高雅’些许。 天南风物就是如此,繁华之余颇类尘寰,此外也再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许恒转了一圈,也就没了兴致,寻了个最热闹的酒楼,想要看看天南又有什么珍膳。 没想到了地界,竟见酒楼前有不少修士围簇,摩肩擦踵也不介怀,甚至还在热议着什么。 紫烟城虽然人流如织、热闹喧嚣,但似这般景象,还是较为少见,更令许恒意外的是,他竟然在热议声中,听见了好几个颇为熟悉的字眼,其中甚至有他之名。 许恒很快分辨出来,这些修士谈论的,竟是水镜真人的《四字评》。 四字评风传天下之事,他已通过周元知晓,不过遇到有人侃侃而谈,甚至各执一词、争长竞短,倒真还是首次。 细听三言两语,才知道是更岁交子,四字评竟又有了变动。 而这酒家倒是机灵,誊抄了四字评在门楼前张贴,因此才引来了人群围簇。 许恒来了兴致,稍微走近了些,果然发现有张金榜,所书正是道玄法妙四字,下方各自列有十个名字。 许恒挑了挑眉,他见过水镜真人草拟的四字评,其实并不仅仅评说十人,如此看来倒是小有改动。 目光一一扫去,果然除了玄一字首是郁圣扬外,还是应仙麟一人独占三字之首,许恒知道此二人的功行,应当都已经到了进无可进的阶段,轻易是不会再有变化了。 倒是其下变动不小,譬如许恒自己,便从妙一字第十升到了第七位,接替了孔南丘的位子,还压过了‘老仇人’阴子师一头。 与孔南丘一战后,许恒于剑术之道似乎打破了什么樊篱,进境颇为迅猛,对于这妙一字第七,他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倒是孔南丘,不仅没被许恒压过,反而还前进了两位,方才许恒听见的议论,便有不少围绕着这个话题。 有人说孔南丘是败给许恒之后,知耻而后勇,剑术又有新的突破,两人若是再斗一场,胜负犹未可知,也有人说孔南丘本便名列于前,照样没有胜过许恒…… 许恒没有在意这些争论,只是目光扫过了榜,忽然发现自己的名字,又出现在了玄字一列,不由微微一怔。 许恒不是自视甚低,认为自己不能列玄一字,但他毕竟还未罡煞合一。 要知道罡煞境界的修行,说到底这四字而已。若说凝煞、炼罡能使修士的法力成十倍、二十倍的翻涨,罡煞合一便是真正质的飞跃。 许恒近来进境确实不小,但是毕竟还未炼罡大成,罡煞合一自也无从说起,就已被水镜真人列入年轻一辈,功底最佳的十人之中么? 或者直白点说,他已经是年轻一辈之中,法力最深厚的几人? 许恒修炼的《玄门冲和篇》和《上应真阳宝箓》,是有法力浑厚的特性不错,也筑成了三十六重、上乘道基,但是世间修行者不知凡几,修道之才又何其众? 修炼上乘道法,筑成上乘道基的岂止十人,就是服过仙丹的,用过龙力草一般天材地宝的都大有人在。 不过为修成道体,许恒多走了一步身成罡煞,也打下了更深厚的根基,这便不是谁人都有的缘法了。 而且他还修成了阴阳相济、使得法力生生不息,或许也是部分原因。 如此想来,自己还真是前途不可限量,许恒思及此处不禁一笑,倒不是沾沾自喜,而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也被一纸评说,引得心绪纷纷。 不过水镜真人的本事,毕竟不是浪得虚名,能从此评照见自己进境倒也不错,只是需得谨记不能为名所累了。 许恒思定摇了摇头,从人群之中脱身出来,便入了酒楼品膳,还真尝到了些不同风味,不过却非什么珍膳,而是此楼最有名的‘百花酿’,据说乃是采一百零八种芳味各异的花露酿成,着实沁人肺腑。 许恒一时兴起,到城中宝行收了一个能容谭池之水的葫芦,打了满满一葫百花酿,便寻了个僻静之处,独自饮酒到了次日天明,果见城中满天紫气东来,霞光氤氲翻涌,难得的是确非人为造就,而是奇景天成。 许恒忽然想起,更岁交子,自己又长一岁,若是放在凡人身上,人生都已走过近半,又岂能如眼下这般逍遥? 他摇了摇头,高举酒葫长饮一口,这才喝了一声不虚此行,驾起火遁疾骋入云,直奔天地碑而去。 第188章 惜哉未能一见 第188章 惜哉未能一见 天地碑距离紫烟仙城,尚有一段不短的路程。 不过许恒火遁疾似飞星,不到一日也就近了,只是还没到了地界,他便隐隐感到有些异样。 天地碑高八千八百八十丈,不说拔地擎天,也是矗耸于云,照理远远便可望及巍峨之影。然而此时视界之中却只有云气渺渺,一片空蒙,全然不见什么影迹。 许恒确定自己并未迷途,更不可能是为幻象所惑,不由更是讶异,忙把云头降了,目光扫视而去,不见天地碑、仙圣文,却只见得一幅异常之景。 他在天池山中,读过一本游记,内里便有对天地碑的描绘,说到此碑约有两三千丈深埋地底,又有两三千丈倚一山崖,余下两三千丈高耸入云,上有古之法箓,传为仙圣所书。 然而此时眼前,却只有一道幽深大壑,横于崖壁之下,其中空空如也—— 仿佛那传说中的万丈碑石,竟是被什么人给拔走、搬去了般。 许恒心中微震,修行人有法力傍身,能举万钧之物如鸿毛,但是一座几近万丈高下的碑石,纵使是最寻常的岩石质地,恐怕也不比一座高山差上多少吧? 移山负岳,该是什么修为,又是何等法力才能做到? 而且传闻之中,天地碑十分特殊,神念不能附,法力不能加,纵有搬山之力,也不可能撼动得了才对。 “究竟发生了什么?”许恒不禁自言,但这非是冥思能够得解,便把遁法收了,缓缓落向天地碑的‘遗址’。 虽然天地碑已经消失,但是此间不仅没有陷入寂静,相反还颇显得热闹。 有不少人在沟壑之中飞起飞落,或许也是在探查原因,偶尔还又有人匆匆来到,似是刚刚听闻风声赶来。 这便使得许恒的到来并不显眼,他无声无息落到大壑之中,很快便已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反倒是从旁人口中,意外听得了个消息。 原来天地碑,根本就非离奇消失,也不是被什么人以大神通、大法力强行拔走了,而是自己大放光明,落到了一个人的手中。 而这个人,在九霄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是仙都派的‘唯一道子’——应仙麟。 天地碑之名,远盛于烂柯山,一直有许多修行之人,想要知晓它的奥妙,因此天地碑前,常常会有不少人在。 天地碑飞入应仙麟手中的时候,此间也非空无一人,有许多人都见证了此事发生,绝然做不了假。 不过没人说得清楚,应仙麟究竟如何收走了天地碑?是参悟了碑文的奥妙,还是得到了其中传承? 亦或者,是天地碑神物择主,选择了这位修道奇才? 许恒缓缓飞出大壑,落在直面山崖之处,昂首默默看了片刻,视线似乎穿过并不久远的时间,看见了应仙麟收走天地碑的景象。 他不觉有些许遗憾,倒不是把他人之得,视作了自己之失,只是天地碑既然真有玄妙,没能亲眼一见,自然是可惜的。 “罢了。”许恒收了思绪,知道再在这里逗留,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便又默默脱离了人群,唤来一团云气驾起,寻了方向飞去。 九霄山上,以四、五重霄据地最广,许恒要去的下一处也在四重霄上,距离天地碑虽也颇远,但是相比起调转方向,回到紫烟城再乘传送阵,直接飞遁也未必慢上多少,反而还能省去繁琐。 因此他便打算直行而去,未想还没飞出多远,便隐隐感到有人缀了上来。 许恒不禁皱了皱眉,便欲起了起遁入云,不过法决掐在了手,却又按落下来。 他知道,修行界中虫豸之辈虽然不少,但是也不是随意便会遇到的,除非利益相干,否则谁也不会轻易显露狰狞。 方才天地碑处人并不少,而他遁形匿迹,也没露富之举,会被盯上定有其它原因。 许恒沉思片刻,还是没有一走了之,驾云法悠悠飞着,未久,过得几迭苍山,已是到了人迹罕至之处。 果然,那人速度顿时一提,逼近了许恒近处,似是觉得拿定了他,气机都不再加遮掩,来势汹汹显现身形,竟是话也不说一句,便把一只飞梭放出朝他杀来。 许恒冷眼看着,本来想着擒下此人拷问缘由,没有打算反击太甚,不料才起了此念,忽的警觉起来:“还有他人藏在暗中?” 许恒心中微凝,他自修行之初,神念便远强过寻常修士,能够差点瞒过他的感知,定然不是简单人物,虽然未必多难应付,但也不可太过轻忽了。 他思及此处,手中法决已是一变,顺势并了两指,起个剑诀朝上一横。 铮——! 只见剑丸跃然而出,纵起一道百丈剑光,瞬息撕裂大气一斩,已是到了追来之人面前。 那人面色一悚,似没想到许恒剑光如此之快,连忙便要施法应对,不料此时胸口一痛。 原来许恒一剑斩过,没有丝毫停顿,却已将他飞梭斩碎,法器被毁,反噬之下,顿时一口精血抑制不住,便从口中喷了出来。 更没想到的是,此时气息一乱,顿时中断了其施法应对,于是下一刹那,剑光临身,亦无片刻停留,一颗大好头颅已是飞了起来。 再转瞬,轰鸣大起。 许恒于滚滚雷音之中,缓缓收了剑诀,面色仍是淡然不变。 世间妙法道术无数,为何剑术杀力总能名列在前,便是体现在此。 在真正的上乘剑术面前,许多手段都会显得苍白无力,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抵挡,不能极机敏的应对,就连周旋片刻都难做到—— 也许只是一念之间,胜负甚至性命便已被决定了。 以许恒如今的剑术,想要斩杀虫豸之辈,确也只需一剑而已。 他的心神,更多还是防备着那暗中之人,不过令许恒意外的是,从他出剑到收剑,那人都没有趁机发难,反而随着这场‘厮杀’落幕,那极隐秘的气息,甚至有了离去之意。 “嗯?”许恒心中一动,忽的神念凝起,隐约锁定了那隐秘气息,这才缓缓开口:“哪位道友在旁窥觑,瞧了贫道的戏,也不现身一见么?” 第189章 魂屑香 同道游 第189章 魂屑香 同道游 许恒察觉到,那暗中之人或许并无恶意。 不过此人暗中窥觑也是事实,而且还是在他斗法之时,这对修行人而言,颇有些许忌讳,因此许恒才没任其离去。 感受许恒气机锁定,那暗中之人微顿了顿,似乎考虑了片刻,还是选择了现出了身形。 此人隐匿之术实在高明,许恒分明已捕捉到了她气息,在其现身时,还是有种突兀之感,瞧见她的模样,更是不免一怔,原来此人正是在烂柯山时,曾与许恒手谈过一局的女子。 “原来是道友当面。”许恒神色微霁,问道:“道友怎么会在此处?” “你到天地碑时,我就已经在了。”女子从容应道:“两次萍水相逢,也算缘分难得。见你被人盯上还不知晓,本来想着救你一救,未料你竟有此本领,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如有冒犯,还望见谅。” “……”许恒微微一噎,此女虽是好意不错,但是说话也实不太顺耳。 好在他也不是陈顽之人,摇了摇头一笑,说道:“道友既是好意,何来冒犯之言。” 女子也真不客套,略一拱手便道:“既如此,还请自便,我就不奉陪了。” 许恒闻言稍作犹豫,还是启声唤道:“道友且慢,我有一事相询。” 女子没有应答,只是微微偏了偏首,停下离去之势等他发问。 “道友曾提点过我,行走在外需得小心。”许恒道:“先前还没如何在意,现在想来,道友是否知晓什么?” “哦,你是想问,为何会莫名被人盯上?”女子说道:“你不知道,自己中了魂屑香么?” “魂屑香?”许恒皱了皱眉,问道:“敢问这是什么手段?” “你不知道魂屑香?”女子微微一讶,魂屑香在天南名声不小,许恒瞧着也不像见识浅薄,竟然一无所知。 “原来是天南之外的修士。”女子暗忖一声,解释道:“魂屑香乃是杀生教秘法。” “杀生教众杀男、女、老、少、病、孕、弱、残、幼……如此百般众生,炼化其魂魄,再以秘药相合,便成魂屑香。” “魂屑香是‘众生之气息’,除非能够分辨秘药,否则神念、灵觉、法力皆难辩查,用于觅迹寻踪,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无声无息。” “如此残忍之法,只为觅迹寻踪?”许恒眉头一拧。 “确实残忍非常,所以即使是在杀生教中,也少有人去炼魂屑香……至少表面如此,而若被人发觉,除魔卫道也是情理之中。” 女子道:“但也正因此,魂屑香的出现,有时也代表着一些讯息。” “哦?”许恒冷笑道:“是了,既然不惜施展魂屑香,也要追索行踪,那定然是干系利益甚重了。” “不错。”女子道:“你中了魂屑香,在杀生教众眼中便如火炬一般显眼,自然容易被人盯上了。” 许恒摇了摇头,他倒不惧此些,不过本是悠然之旅,若时不时便被搅扰,未免也太扫兴了些。 “敢问道友,这魂屑香持续多久才会散去?”他想了想,又拱手问道:“又或者,可有解除之法?” “至多一年半载,也就散去了吧。”女子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什么,便回答道:“至于解除之法,自然也是有的,而且也不算难。” 许恒先是皱了皱眉,一年半载虽然不长,随意寻个地方闭关修行,忽忽之间也就过了,只是实在没这必要,不如索性回山还更痛快。 好在女子还有后言,他也不吝讨教,拱手认真道:“道友既有此言,想必是对解除之法十分了然了,不知可否教我?” “教伱么……倒也可以。”女子微顿了顿,展颜一笑:“不过空口讨教,是否太不客气?” 许恒知道她这么说,定是已经有了条件,便道:“道友有何条件,直言便是。” “条件算不上。”女子笑吟吟道:“我教你解除魂屑香的法门,我也向你请教一事,如何?” 许恒没有贸然答应,只作听状,女子也不再卖关子,便坦然道:“我也参研剑术,只是浅薄得很,方才见了道友剑气雷音,甚是不凡,可否向你讨教其中关窍?” “剑气雷音?”许恒没想女子竟会提出此事,不禁扬了扬眉。 剑气雷音,号称绝世剑术,多少习剑之人渴望能得其法,区区魂屑香的解法,自是不能相比的。 不过这种衡量对于许恒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只是指点剑气雷音并非那么简单。 别看许恒炼成剑气雷音,似乎十分简单,甚至只是看了一眼孔南丘的剑术,便自己捉摸出了剑气雷音的关窍—— 那是因为许恒早已经将剑术基础,打磨的十分圆满,悟性又实非比寻常,才能‘一点就通’。若是换个人来,即使让孔南丘细细演炼十遍、百遍,也未必能够有所领悟。 许恒能将剑气雷音炼成,自然也能说的分明,但这女子能不能够听懂,却是未必之事。 即使退一步讲,剑气雷音的关窍,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当然对于许恒而言,诓得魂屑香的解法,女子一无所得也与他无甚相干,只是他也不愿如此行事,便把此中道理说予女子知晓,言道:“剑气雷音的关窍,我倒可以知无不言,只是不能确保道友能有所获。” “无妨。”女子说道:“只要道友不吝赐教,获深得浅都已足够。” “既然如此,我可以答应道友。”许恒沉吟道:“但我不愿逗留太久,不若这般。” “道友先到烂柯山,后至天地碑,想必也正游览名胜?我正欲往万象宫去,若是顺道的话,道友可以与我同行,也便探讨剑术,如何?” “哦?”女子犹疑片刻,才道:“如此……倒也可以。” “善。”许恒微微一笑,便要请女子并往,这是才忽想起来,自己竟都不知女子名姓,于是问道:“左右也算相识一场,还没问过道友如何称呼?” 女子想了想道:“唤我玉道友即可。” 第190章 洗净身神涤澄内外开点剑术二三者也 第190章 洗净身神涤澄内外开点剑术二三者也 玉道友。 这甚至不是假名,只是一个便于代称的称谓,显然这位‘玉道友’并不愿意显露身份。 不过许恒亦没想过,就如此透露真名,索性也只报了个姓,当了一回‘许道友’。 玉道友对此并不在意,两人便这样成了短暂的游伴。 既是结伴同游,自然不再匆匆赶路,何况也已说定了要探讨剑术,是以两人都没施展遁术,只是连云飞遁,悠悠而行。 玉道友没有拿捏许恒之意,也或者不惧许恒背信,不待他来催促,便把魂屑香的解法托出。 “我颂法咒一道,道友且记好了。”她唇齿微动,缓缓念了一段音节古怪的咒文,“口念也可,默诵也罢,颂足七七四十九遍,自然可解魂屑香。” 许恒眉头微皱,他可不是见识浅薄之辈,知晓凡是咒文、咒语一类,若真具备某种玄妙,要么便是法术、法咒,要么定是沟通了某种力量,甚至冥冥中的存在。 而若是后者,随意却是念诵不得,否则便有可能招致灾祸。 他以内景隔绝天地,仔细回想辨认,确定不是什么沟通魔灵、邪煞的咒文,而更近于道家沟通天地的法咒,这才略略放下心来,观想金光守护心神,默诵起了此咒。 或许是因性灵强大,许恒只是默诵一遍,便已隐隐感到有丝丝缕缕的奇特力量,伴随他念诵咒文降临其身。 这种力量,并没有灌注到许恒体内,当然他也不会轻易接纳,只是冲刷着他,似乎潺潺的水流过其身,也带走其秽。 “这是……”许恒顿时心有所悟,问道:“玉道友,这不是魂屑香的本来解法吧。” “能解不便是了?”玉道友淡淡道:“我又不是杀生教教子,哪里去寻魂屑香的本来解法。” 许恒摇了摇头,这道法咒,确实不是什么解法,而是一种洗净身神、涤澄内外的秘术,只是在这过程中,自然而然便‘洗’去了魂屑香的气息。 而种秘术,用途可非区区魂屑香的解法可比。 当然既已学了,倒也不必再多客套,许恒将法咒颂足七七四十九遍,顿觉有种铅华洗净之感,知道不仅洗去了魂屑香的气息,恐怕还有不小好处,这才由衷道了声谢。 玉道友也不客气,直言:“道友教我剑术,莫要草率应付便是。” “这是自然。”许恒略一思索,提议道:“不如道友将自身剑术演练一番,也好叫我了解你的水准。” 玉道友轻点点首,抬袖露出修长五指,掐了一个剑诀朝上一点,便有一柄飞剑化光而出,开始当空演练剑术。 许恒认真瞧了一阵,发现玉道友的剑术,并不似她自己所说一般浅薄,欠缺之处在于—— 她应该没有接触过真正的上乘剑诀,仅此而已。 剑术一道,有无穷变化,许多精妙之处,许多高深的窍门,只有上乘剑诀之中才会记载,许多人根本无从接触,只有通过不断地钻研、打磨、历练,甚至生死厮杀去领悟,而这定然是个漫长的过程。 许恒也经历过这个阶段,他修习的《火龙剑诀》,也不能算非常高深的剑诀,至少与玄微派真正的真传剑术不能比拟。 只不过许恒身上,还怀着《元微显化玄虹剑诀》,在一边修习《火龙剑诀》,一边对照、推敲《玄虹剑诀》的过程之中,很快他便迈过了这个阶段。 这也是许恒能在几年之间,便把剑术打磨得接近圆满的原因。 而玉道友想要迈过眼前关隘,解决方法无非二者,一者自是参研上乘剑诀……此事不说天方夜谭,也实不是一件易事。 能担得起这四字的,不说与《元微显化玄虹剑诀》相比,也是大派真传级别的剑术了,这是轻易能寻得到的么? 至于二者,自然是寻一剑术上乘之辈指点关窍了,而许恒虽没显露身份,却展现出了剑气雷音,自然可算此辈中人,玉道友向他讨教实是有的放矢。 许恒想通此节,不禁摇头一笑。 他又不是小气之人,反倒觉得如此一来,给玉道友讲说剑术也轻松些,毕竟对牛弹琴可实不是一件有趣之事。 “好,道友的剑术,我见识过了。”许恒直截了当问道:“你想向我讨教什么?” 玉道友也知许恒一看,心中定是了然,便没想过遮掩,落落大方道:“敢问道友。” “为何我合气于剑之时,很难瞬间提高剑速?” 许恒微微一笑,只道:“道友且瞧。”便屈指弹出一道剑虹,瞬息纵过千丈,斩开半空薄云。 “咦?”玉道友轻咦一声,似乎有所领悟,御使飞剑几次尝试,顿时便有长进,可是新的问题却也随之而生,不禁追问:“为何提高剑速之时,难以维系杀力?” 许恒仍然没有半句废话,只将剑诀一指,剑光开始变化,玉道友便忙凝神去看。 如此两三次演示过后,玉道友再尝试御剑,却见剑光缓滞,锋芒不显,竟是剑速也提不起来,杀力也维系不住…… 不过她的面上并无恼怒,而是若有所思,剑速杀力不进反退,只是因为许恒演示之时,气与剑间的运转、调度太过精妙,她一时还不能融会贯通,反而乱了自己御剑的方式。 果然,随她演练、尝试,剑光渐渐也便灵活起来,半个时辰之后,运转间已有了一番全新气象。 许恒暗暗讶异,虽然有他不吝开点,但能领悟得这么快,可见此女除了基础牢固,悟性也是绝佳,若真有心钻研剑术,日后可能还真有所成就…… 正自想着,玉道友已经将剑一收,朝他微微颔首,说道:“道友的剑术果然高明,我所见过的罡煞修士,能够与你比肩的,恐怕也只三四者而已。” “哦?”许恒挑了挑眉,问道:“哪三四者?” “嗯……”玉道友道:“我想孔南丘、应仙麟当可其二,余者道友恐怕没有听过。” “哦。”许恒淡淡道:“轻鸿剑的名声,我倒早有听闻,应仙麟原来也通剑术么?” 第191章 万象宫 第191章 万象宫 玉道友看着许恒,有些意外于他的反应,顿了一顿才道:“仙都派承自上古,号称当今道门一大源流。” “门中三部真经,六功五书,一十四门真传,无一不是上乘道法。” “这其中,便有两部乃是剑经,是以仙都派门中剑道之风也颇盛行。” 许恒眉目微动,仙都派有三部真经,六功五书之说,他也有所耳闻,只是具体都是什么道法,倒是无从知晓,原来也有上乘剑道传承。 “仙都派当代真传之中,便有四五人主修的是剑术,皆可算是卓着之辈……但是应仙麟的剑术,还远在他们之上。” 玉道友说道:“传闻仙都派门中比剑之时,应仙麟一一胜过他们,至多也只用了二十一个回合。” “哦?”许恒漫不经意道:“道友消息倒是灵通,这些事可罕有外传吧。” 他倒不是怀疑玉道友所言为虚,不过这些宗派之事,确实也非谁人都能知晓。 难道玉道友也是仙都门人?毕竟从其表现看来,定然不会没有跟脚…… 不过玉道友听了,只微微一笑:“我常在外行走,知道的消息自然多些。” “原来如此。”许恒闻言,也没再去探听,点了点头便把话题转开,又提起来御剑时,一些需要注意的微末之处。 玉道友认真听着,时不时还微微颔首,兴致起时,便又把飞剑唤出演练,困惑生时,也常沉思推敲,实在不得其解,才把疑难托出,许恒往往只是一笑,言道:“道友且瞧。” 于是半空时时可见云行一线,间有剑光纵出,化作飞虹环转、电芒变幻…… 如此,时间一晃而过,连云飞遁虽慢,八个日夜过去,也已翻越千山。 这日许恒正说剑势接连变转之时,应当如何保持剑速,心中忽地一动,略略一算才知,原来已离万象宫近了。 玉道友显然也有所感,与他对视了眼,便把云头降下,随着高度下降,顿有华光映入眼帘—— 只见苍茫之间,有片宫群连绵,有坐落于山巅者,有缀于翠色者,有清气承托浮于空者……互以云桥、浮廊相接,皆是铜柱金顶、青瓦琉璃,屋脊上有祥瑞之兽喷云吐雾,仿佛光霞覆盖,此时夜尚未阑,浓浓墨色之中,更如极光变幻,端是气象万千。 “这就是万象宫了,果然不负盛名。”许恒自云头往下望去,遍扫其貌入眼,心中不禁赞叹。 万象宫乃是古之仙宫,曾经出世之时,举世为之震惊,天下修士无不闻风而往,纵使高门大派也难免俗。 至于最终,他们都从万象宫中得到了什么,便是史书中也未必能够寻到的了。 不过可想而知的是,若非万象宫还有大阵守护,其定已经不复存在,恐怕连那梁柱、脊兽之类也给拆走了去……又岂能够存世至今,使得后人仍有缘法可以游览,甚至还有保留有许多未解之谜。 许恒虽然答应了,指点玉道友的剑术,还与她暂时结伴而行,不过其之初衷还是一览胜景,而玉道友其实也是一般。 到了万象宫,两人也暂时中止了剑术探讨,将云落到宫群之间,缓缓行进而去。 许恒正思量着从何游起,玉道友却将手一指,说道:“此间宫殿,昔日已被扫之一空,还是直往深处去吧。” “哦?”许恒道:“看来,玉道友不是第一次到万象宫了。” “不错。”玉道友颔首:“不过我上次来,还是年少之时,随着同门游历一趟,也没什么收获可言,这次起意游览天南,自然便想再走一遭。” 许恒微微一笑,却道:“既然再走一遭,何不静下心来,一览仙宫全貌?” 玉道友怔了一怔,片刻才道:“道友所言是极。” 言罢,便静下了心游览宫群,果觉别有一番悠然滋味。 万象宫的所有宫殿皆无匾,自然也无名目可寻,为何又谓之万象宫,有两个由来之说。 其一便是说道,万象宫的每一尺、每一寸,都是鬼斧神工所出,极尽造艺之美,更难得的是每一座宫殿,都有其别具一格之处,当得‘万象’之称。 所以到万象宫一行,即使只是观其造艺之美,也是不虚一行的事。 许恒也不理这些外围宫殿,是否已被前人扫之一空,驾云随意而行,走到何处便是何处,若有兴致的话,便也入内一观。 如此悠哉游哉,直至日上中天,才将外围宫群游览过半,到了中部区域,入了某座浮殿一观,却是不禁一声轻咦。 只见这座大殿之中,竟有三个魁嵬之影环对,细细一瞧,原是三座高大石像。 “怎么?”玉道友问道:“道友没有听闻过这石像么?” 许恒缓缓摇了摇头,应道:“只是忽然想起其它事情。” 万象宫之名的第二个由来,就是这些石像的存在,相传万象宫中,像这样的石像足有万千之数,所以其实是‘万像宫’。 此说虽然颇为荒谬,不过万千石像却是真实存在,而且还与万象宫的大阵浑然一体,因此百千年来仍然完善保存。 许恒自然知道‘万像’之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些石像的模样,竟与天池山中,守护藏书阁、演法地的石像十分相似。 他迈步走近殿中,忽然有些悸动,想要出声相询,看看这些石像是否与天池山中那些一般,能够闻听人言,并且有所回应? 只是他还没有思定,玉道友却忽启声说道:“道友可知,这些石像能闻人言?” 许恒讶然问道:“道友说什么?” 玉道友不知许恒心中所想,接着说道:“道友可向石像询问,就言——道友可否传我道法?” “若是真有缘法,便真可能得到回应……” 许恒不禁瞧了玉道友一眼,她只微微一笑,问道:“这也是我偶然听来,道友可要一试?” 许恒心中悸动更甚,沉吟片刻,还是朝着一座石像拱了拱手,问道:“道友可否传我道法?” “可。”石像道。 …… 评论区活动抽奖消息发出去了,收到的回复一下啊,今天不回只能另抽了,因为编辑催了。 第192章 北向法天衡 第192章 北向法天衡 “可。” 石像开口之时,许恒只觉天地一恍,神思似乎便被抽离,渐渐飘至一处空灵之境,耳旁似有庄严之声萦回,开始阐述一门道法。 伴随此声入耳,文字在他心中拼凑成形,许恒面上不由露出异色。 “这是……”许恒没想开口一问,竟然真得石像传法一篇,而且读来还颇玄妙—— 或许该说十分高深才是,即使是以许恒如今造诣,瞧去也有不少艰涩之处,因为这竟是一篇金丹修士,修炼丹力的法门。 即使是在大派之中,此类法门也是秘传,天池山的藏书阁中都寻觅不得,可见珍贵。 “这些石像果真神奇,今日又受道友提点了。”许恒正自赞叹,回首却见玉道友神色有些古怪,不由问道:“道友这是?” 玉道友一时哑然:“道友真是缘法极佳。” “哦?”许恒有些讶异:“道友何出此言?” “此事我虽早有听闻,身旁知晓的人也颇不少,但真有此缘法者却无一二。”玉道友摇头道:“没想随口说予道友知晓,便能亲眼目睹石像传法。” “原来如此。”许恒失笑:“话虽如此,还是要谢道友……不如,我与道友分享这篇法门吧。” 玉道友略一思索,应道:“这是道友缘法,我理不能接受,不过我对石像所传确有好奇。” “道友愿意分享的话,我也择一法门还予道友吧。” 许恒没太放在心上,只把石像传他之法缓缓说来,玉道友认真听着,面上惊讶之色却渐深重。 她本以为许恒这么大方,或许石像所传也没什么玄殊,没想竟是金丹修士修炼丹力的法门。 玉道友不由深深看了许恒一眼,许恒指点她的剑术,便是毫无保留,她也因此觉得,以一篇净神咒,便换得一位剑术高手之心得,实在不算对等,才将石像之秘与他说来。 没想许恒竟真得到石像传法,且又分享予她知晓,即使这篇法门,可谓珍贵非常。 或许各家大派门中,不乏此类法门,但也绝非俯拾即是,何况世上还有不少金丹修士,渴求修炼丹力之法如渴鹿奔泉…… 分享,说来并不艰难,法门传予他人,似乎也对自己没有损失,但是此事只是说来易耳,只要人有私心私念,这个壁垒便难跨越。 自然,世上定有霁月光风之人,不过想要遇到,却是实在难得。 玉道友有些出神,直到许恒话音落下,又问:“道友记清了未,可有什么疑漏之处?” “我已熟记于心。”她摇了摇头,却又陷入沉吟,良久才道:“我答应了择一法门还予道友。” “但我细细想来,能够拿出手的,不是宗门传承,便是高人所授,皆不能够外传……” 许恒只微微一笑,说道:“何必拘于来往?” 玉道友不禁露出笑意,却道:“玉…某平生,不喜亏欠,无论干系远近。” 许恒首次见她展颜,竟觉也有些许明媚,于是笑道:“那道友作何打算?” “早晚还你便是。”玉道友这般说,许恒也便信了,点了点头算是应下,她也不再纠结,只是将身一折,“我也想要撞撞缘法,不如再往其它宫殿一行?” 许恒欣然应下,又问道:“万象宫中石像万千,是否都有传法之妙?” “或许如此。”玉道友答道:“不过你切莫想一一问询过去,虽然表面上看似无所谓,却有可能消磨气运、折损福缘……” “这些也都是我偶然听来,不过并非没有道理。” 说到此处,她又补了一句,许恒只是莞然,应道:“我自省得。” 出得殿门,已又夕照,不过两人兴致正甚,驾云便往宫群深处而去。 缘法缘法,不是刻意能够求得,两人没有专为寻找石像而行,出入各个殿宇、驻足停留之时,也未忘了一览风光。 万象宫号称极尽造艺,确实不是虚言,越往内里而去,殿宇越是恢弘壮观不说,精致巧微之处竟也不落功夫。 许恒首次见到这般气象,只觉实在眼界大开,玉道友虽非首次履足,却也赞叹不止,还在一处山巅之上,起了兴致丹青,足足用了一个日夜,便把宫群气象拓留在了绘卷之上,望去震撼不见分毫。 此时恰好细雨霏霏,玉道友沉思片刻,忽地把墨一泼,顿时便给绘卷加上一层蒙蒙雨色。 “远看山有色,近听雨无声。”许恒赞道:“原来道友还擅画道,实叫贫道叹服。” “匠气之作,何以称‘道’。”玉道友竟有些许失落,这次兴之所至,下笔似有神助,发挥已是极好,可惜瞧来瞧去,还是觉得缺了什么,最终将画一收,说道:“本来还想赠此画予道友,可惜有所缺憾,还是作罢了吧。” 许恒倒是颇喜此画,但是素来画者,皆不愿意缺憾之作外流,玉道友既出此言,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望了一会笼山烟雨,才道:“看来应是离去时了。” 玉道友颇为可惜:“还是无缘得到石像传法。” 许恒微微一笑,其实虽言可能消磨气运、折损福缘,但是两人周游万象宫时,他也还是问过石像两次,皆没得到回应,可见缘法二字确实莫测,一无所获才是常理。 当然此话他不会说,玉道友也不必许恒安慰,很快收拾了心绪,却是问道:“接下来,道友作何打算?” 许恒答道:“再往云龙湖一行,我便欲离九霄山了。” “云龙池么?”玉道友点了点头,却追问道:“道友离九霄山可是往北?” “哦?”许恒眉头微扬,他是往北离九霄山不错,但玉道友为何做此猜测呢? ——是因云龙湖位处九霄北面,自然有此联想,还是对他的来历,有了什么猜测? “贫道是往北行不错。”许恒若有所思道:“不知道友有何指教。” 玉道友微微一笑,却只说道:“我也是往北离九霄山,道友既然也欲北行,或许你我还可同行一阵。” “到了玉衡派地界,我还可带道友去往‘法天衡’一游。” “是么?”许恒知道法天衡,那是玉衡派地界一大名胜。 传闻之中,法天衡可以度量世间万事万物之重量,甚至包括一些玄之又玄,虚无飘渺的概念。 天南有个故老相传的浪漫故事,说有一对相爱之人,女子久遭病痛折磨,两人即将阴阳两隔,男子本意殉情而死,却感动了一位修道人,指点他求到了‘仙尊’面前,恳请仙尊救治他的娘子。 仙尊直言,救治他的娘子不难,不过一粒仙丹而已。 而这一粒仙丹,对于他也不算什么,只要男子能够证明,他们的爱价值高于这粒仙丹。 男子便问仙尊,这等玄虚之物,如何称量价值?于是仙尊微笑一指,法天衡便平地而起。 …… 后来的故事略显寻常,无非两人在法天衡上,证明了他们的爱重过仙丹,因此得以白头偕老云云,甚至是真是假,也没有人说得上来。 不过从这传说之中,也可窥见法天衡的一二分神奇。 许恒没有什么想要度量的事或物,但对法天衡的玄妙颇为好奇,因此往法天衡一行,本来也在他的计划之中,与玉道友同行自也无有不可。 他瞧了玉道友一眼,故作沉吟问道:“如此,道友也可接着与我讨教剑术?” 玉道友顿时莞尔,笑应一声:“正是!道友洞察人心,真是叫人生畏。” 许恒哈哈一笑,忽然起诀朝天一指,说道:“剑修之辈,最最讲究飞遁、闪击。” 玉道友正自不明所以,便闻许恒言道:“今日,便教道友剑遁之术罢。” 话音方落,只闻一声霹雳炸响,便见飞虹冲天而起,霎时遁入云霄。 “好一个剑遁之术。”玉道友精神一振,连忙御剑而起,追身入了云中。 …… 高估了自己的调节能力,但是还会努力更新的。 第193章 喧嚣 第193章 喧嚣 云龙湖非湖,而是一处洼地。 虽是洼地,但因位处九霄山上,地势实已近乎万千丈高,故而其里终年聚雾、日日流云,望之便如云湖一般,自古是一大胜景。 而在千百年前,又有流星从天而降,落入云湖,不知引起了什么变化,从此便常有人目睹湖中云龙隐没,翻云弄雾仿佛戏水,于是久而久之,便得了云龙湖之名。 当然,云龙湖之所以能闻名于世,除了景致殊奇以外,还因一个传闻—— 据说那从天而降的流星,乃是一件仙家至宝,因此坠入云龙湖后,才会引起莫名变化,只是神物有灵,韫匵藏珠,谁人也难得觅其踪。 似这样的传言,修行界中其实处处都有,但是云龙湖的至宝之说,却是出于一位高人口中,因此格外令人信服,以至愈传愈广,甚至天湖山的藏书之中,都有此事记载,而且确非谣传。 不过许恒此行,与玉道友泛舟云湖,虽是见着了云龙隐没、举雾分霞的壮阔之景,但与什么仙家至宝自是无缘。 许恒本来也没异想天开过,走到何处都能撞上大运,自然也不觉得可惜,只是不知道云龙湖的传说,究竟还会流传到什么时候,才会教世人知晓是何面目。 许、玉两人已经约定同行,游过了云龙湖后就再没有逗留,一路沿北而行,下了九霄山后,便直奔法天衡去,不知不觉,便已经是半月光景。 这日天朗气清,风和景明。 两人连云而行,许恒单手握一道书,悠悠读着,神色恬然;玉道友却是双眼微阖,神态沉凝,一身气机缓缓起伏,似乎行于山巅谷底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将眼一睁,不见有何动作,便有寒霜一抹飞射而出,斩向天中。 “嗯?”许恒心中微微一动,抬眼瞧去的几乎同时,便闻一声滚雷似的大响迸发出来,轰鸣之中剑光横掠千丈,绞散无边云气,留下剑痕于宇。 “竟真成了。”许恒虽有预料,仍是不免惊奇。 半个月里,玉道友没少向许恒请教剑术,而他除非涉及火龙剑诀,乃至玄虹剑诀的奥秘,皆是毫无保留的指点。 玉道友的基础本便不差,得此尽心教导,自是突飞猛进,终于在这一日,首次施展出了剑气雷音。 即使她为这一剑,做了近半日的准备,运炼了半个时辰有余,发出一剑之后,也再没有余力—— 但是无论如何,这都代表着,她已真正触摸到了上乘剑术的门槛,假以时日自能炼就纯熟。 这也是大多剑术高手的必经之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似许恒一般,甫一悟通剑气雷音,便能运转自如,甚至借以打开天地,寻找到突飞猛进的方向…… 许恒修行至今,自然知晓于此一道,自己确有非凡禀赋,所以像玉道友这样的进境,其实已是难能可贵了。 “恭喜道友炼成剑气雷音。”许恒拱手一贺,玉道友也正欢喜,欣然应下之后,才道:“道友悉心指点,我定铭记于心。” 许恒只道不必:“近来指点道友剑术,我全当是汇贯所学、涤故更新,也觉大有长进。” 玉道友只当他是客套,没有放在心上,许恒见此也便罢了,两人转过话题,玉道友便往下方一指,说道:“过了这道水脉,便离法天衡十分近了。” 许恒瞧着下方水脉,却忽提起一个题外之问:“这道水脉,延北滔滔,莫非是那靖水之源?” 玉道友微怔了怔,才道:“道友说的是天丰靖水?确有此脉汇流,不过若说源头,只能算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许恒点了点头,他也是从舆图之中,瞧出了其走势方向。 如此说来若离天南,自己只需顺着此脉沿行,自然就能回到天丰大地…… 这时云中忽有几道遁光疾驰而过,因着两人行云悠然,倒是一转眼间,便被远远甩在了后头,许恒抬目瞧了一眼,才道:“去往法天衡之人,还真是络绎不绝。” 近几日来,许恒已不是第一次见,各方修士遁光、法器朝着法天衡而去,这是他去往烂柯山、万象宫……乃至云龙湖都未曾见到的。 没想玉道友也奇怪道:“法天衡盛名虽久,但是平日也不见得多么热闹,这是什么景况?” “哦?”许恒讶道,“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玉道友沉吟道:“不若我们也赶上些,到了地界一瞧便知。” 许恒自是答应,玉道友便道:“道友且瞧我的手段。”言罢,起了法决一指,许恒只觉两人所驾的云,似被一道清风携起,瞬息便是千丈飞去。 许恒微微扬了扬眉,他早知晓玉道友本领不凡,不过两人结伴同行至今,她这还是首次显露手段,原来一手遁术精妙至斯,恐怕不在他的火遁之下了。 他正若有所思,玉道友却没有将遁术停下,清风携着云气而行,虽无飞云掣电之势,速度却是奇快无比,不过几刻功夫,已经赶过两人行云之时一两日的路程。 许恒感识敏锐,隐约听到风中,已有喧嚣遥遥传至,知晓距离越来越近,抬首朝下一望,只见层峦迭翠疾速逼近,群山之上灵光遁影出没不断,竟是聚集了不知多少修士。 这般气象,与昔日海眼仙府出世时的盛况都相近了。 虽然天南修道之风昌盛,修士之众远逾它界,但是这么热闹也绝不是常见之事。 “这是……”玉道友见状亦是诧异,待与许恒交谈之时,却见他已无视四周嘈杂,目光定定落在群山之间。 那处,有一奇峰拔地而起、直插云天,顶上竟却延向两方,约莫千百丈长,望去仿佛一个‘丁’字—— 这样的山势,自然不是天成,此‘峰’便是闻名遐迩、度量万事的法天衡了。 在法天衡的两次,有两方玄色飞岩,无凭无依,悬浮于空,平日会随云雾漂游来去,只是不会远离法天衡,也不会互相靠近,始终都会保持相对。 不过此时此刻,却有一名黑衣修士,岿然盘踞一方飞岩。 而许恒的目光,也正是落在此人身上。 第194章 郁圣扬 第194章 郁圣扬 “咦。”玉道友循着许恒目光望去,不由轻咦出声:“是他?” 许恒心中微微一动,问道:“道友识得此人?” 那黑衣修士,器宇轩昂、身材颀长,风采自是出众,但叫许恒瞩目的,还是其人一身气机,如山如岳、如海如渊,明明不加遮掩,竟然予人一种望不见其尽头所在的错觉。 只一瞬间,许恒便知道此人定非寻常之辈,因此才有此问。 玉道友瞧了许恒一眼,答道:“此人乃是冥神宫郁圣扬。” 郁圣扬。 在四字评风传天下的今日,已经几乎无人不知此名,不需再有任何累述,便已道尽此人来历。 玄一字首,郁圣扬! “原来是他。”许恒不由自言道:“无怪……” 无怪气机如此浩瀚,要知此人可是水镜真人评为‘当世罡煞,法力第一’的。 即使许恒如今也已名列玄一字中,仍能直观感受得到,他与此人之间,恐怕还有相当不短一段差距,世间修道之才,果然层出不穷。 玉道友不知许恒所想,却微蹙了蹙眉,疑道:“此人向来少履玄门地界,为何会在法天衡现身?” 许恒知道郁圣扬出身的冥神宫,是与怙幽洞、杀生教并称的邪道大派,而法天衡则是玉衡派地界。 天南之地玄门、邪道虽非势不两立,互相之间毕竟理念不同,郁圣扬出现在此处,确实有些异于寻常。 许恒从郁圣扬身上收回目光,一扫群峰,有些修士交谈之时,并不避讳外传,因此以他敏锐的耳识,便能从那风声之中,捕捉到了些许讯息。 许恒耳中听着,渐渐拼凑出来此事全貌,面上却是不由露出几分异色,玉道友见他神情古怪,便唤了声:“道友?” “方才我听周遭修士议论。”许恒说道:“郁圣扬在法天衡,是等一个人到来,要与那人称量法力高下。” “等一个人称量法力高下?”玉道友下意识道:“莫非是应仙麟?” “郁圣扬不曾说过。”许恒道:“不过我想,应当许多人都是与道友一般想法。” 玉道友环视一圈,微微点了点头。 应仙麟是何人,仙都派的唯一道子,三仙四秀之首,本来便是天南最负盛名的修道奇才,四字评横空出世之后,更是彻底名扬天下。 而郁圣扬,或许本来藉藉无名,但在四字评横空出世后,应仙麟独占三字之首,唯有在玄一字上,被郁圣扬压了一头,自然使其声名大噪。 可以说此二者,便是当今修行界中,风头最盛的两人。 而此二人,若是真要在那法天衡上称量法力,引得如此多人闻风而至……也是情理之中。 “这倒是有意思。”玉道友道:“应仙麟那等人,说不定真会前来。” “哦?”许恒道:“道友与应仙麟相识么?” “或许可算相识吧。”玉道友淡淡道:“有过数面之缘,也有不少次交谈,只是我并不喜此人。” 许恒有些诧异,想了一想,没有冒昧去问为何,只是道:“应仙麟,是什么样的人?” 玉道友竟冷笑一声,说道:“应仙麟,乃是我所见过,最最自负之人。” 许恒与她同行近一个月,还真首次见到她作这般神态,说出这种话来,更觉诧异问道:“何处此言?” 玉道友反问道:“道友可知‘仙麟降世’的传闻?” 许恒回想片息,摇了摇头,玉道友便解释道:“传闻应仙麟的生母,梦中见一仙麟踏水而至,于是有感而孕,怀胎三十六个月后才将应仙麟诞下,因此给他取了仙麟之名,也就是所谓‘仙麟降世’。” “竟有此事?”许恒讶道:“莫非此人竟是什么神圣降世不成?” 玉道友知道许恒之意,道门自古以来,都不乏有大能转世、仙灵投胎、神明化生……诸如此类的传说,往往都是感天而孕、践足而孕,与仙麟降世的传闻确实十分相似。 但她摇了摇头,却道:“应仙麟应当不是什么转世之身。” 许恒更觉意外,但玉道友虽如此说,却没有解释之意,只是接着说道:“总之,仙麟降世之说确有其事,而应仙麟入道以后,也确实展露出了非凡天资。” “外人皆谓他是天生的修道种子,生而注定成道的仙圣之辈,就连仙都派都对他寄予无限期望。” “或许因这种种缘由,养成了应仙麟的狂傲性子,此人堪称目空四海、无一余子,曾经便放狂言,仙都派当代真传,皆是泛泛之辈,不当与他同列,这也是‘唯一道子’之名的由来……” 玉道友的描述,在许恒心中构筑成了一个,出乎预料的形象,原来应仙麟,竟是目空一切之辈? 许恒并不完全相信玉道友的说法,不过若是按她所说…… ‘不可一世的应仙麟’,或许未必真能容忍,郁圣扬在玄一字上压他一头,不定此人确有可能,来往法天衡一行? 许恒不禁来了兴致,倒不是想瞧热闹,而是想要看看郁圣扬乃至应仙麟,这二人究竟到了什么境界?自己炼罡大成在即,三五年内能否迎头赶上? 玉道友或许瞧出他有期待,便道:“道友若有兴致,我们也寻一个落脚之处,等候大戏登场?” 许恒欣然答道:“正有此意。” 于是两人连云降下,法天衡在群山之中,最是不缺峰头,而且两人也不在乎位置远近,便随意寻了一处落下。 此事也不知道究竟传的多广,此时还不断有修士纷沓而来,郁圣扬似乎全无所觉,始终岿然不动,甚至双目阖着,都未睁开过一次。 两人也不乏耐心,玉道友自琢磨他的剑术,许恒其实也未松懈,他先前说自己汇贯所学、涤故更新,又觉大有长进,其实并非一句虚言。 他自打败孔南丘后,于剑术一道便似打破了藩篱,一直都有突飞猛进之势,又经几番梳理,终于隐隐觉得,似乎摸到了另外一大关隘,推敲起来比之玉道友还投入得多。 如此两日转瞬即逝,直至天际忽有一道光华显露。 第195章 天渊之别 光华才方显露,许恒已有所觉。 回首望去,只见金风漫漫,一条背生双翼的异种蛟龙飞腾而来,动辄之间便是庞然声势,显然修为神通皆是不凡。 但是如此一头蛟龙,却似只是坐骑而已,其首之上,还有一名华服少年昂然而立,衣角猎猎,发带飘扬,端是意气风发。 这般风采,如此排场,除了面容稚嫩一些,倒与玉道友描述中的应仙麟形象十分吻合,不过许恒只是一眼,便知此人绝不会是应仙麟。 许恒低声问道:“道友可知这是谁人?” “未曾见过。”玉道友道:“不过那翼蛟,乃是天君岭豢养的神兽,即使方氏的嫡出子弟,也没几个能得翼蛟相伴。” “方氏么?”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天君岭方氏是天南五大世家之一,虽然不比道家大派,势力也绝非同小可。 而且方氏号称‘天君血脉’,素来不仅皇室做派,辖下还真有个‘仙朝’大离,族中嫡出子弟自是作风豪奢。 “不错。”玉道友点了点头,说道:“我听闻方氏有一子,名曰方朔,乃是方氏本代出众之辈,幼时误尝一枚仙果之后,面貌便再没有变化,至今都是舞勺之年的模样……当是此人无差了。” “方朔?”许恒心中一动。 他对方氏并不熟悉,不过方朔倒有印象,因为四字评中此人也在其列,原本是玄一字第九,不过许恒登上玄一字后,此人便只能退居末位了。 “此人竟也来凑热闹。”玉道友道:“天君岭远在西南,距此可不止三两日的路程。” 许恒淡淡道:“我看此人,可不仅仅为了看戏而来。” 说话间,方朔已乘翼蛟到了近处,一时左近目光皆聚其身,此人却是仿佛没有知觉,自那云头降下便直奔往法天衡,到了近处才将足一跺,叫那翼蛟止下去势,微微拱起手来:“方朔,见过郁道友。” 郁圣扬双目微睁,瞧了方朔一眼,也无回礼之意,只淡淡道:“见过道友。” 方朔轻轻皱了皱眉,又问道:“听闻道友在此,等待一人称量法力?” 郁圣扬似乎惜字如金,回应时又少了两字:“不错。” 方朔出身尊贵,天资又高,修行至今身旁何人敢对他做这般姿态? 但是他此一来,也未抱着什么结交之意,见状只是态度一冷,淡淡说道:“是么,可惜那人迟迟不来,不若先叫方某见识见识,道友这玄一字首,究竟是否名副其实?” 未想出得此言,郁圣扬却是一言不发,竟将双眼一搭,就再不去搭理。 两人对话未加遮掩,不少人都在暗暗留意,见此情形不禁面面相觑,许恒亦是不禁面露古怪。 方朔赶到法天衡来,便未有过任何侧目,全然不把在场修士放在眼中,面上虽然未有什么神态,倨傲之气却已盈溢。 但是郁圣扬比他更傲。 方朔好歹不是无名之辈,竟被郁圣扬视若无物,他是挑衅也好,挑战也罢,郁圣扬莫说答应还是拒绝,竟连一句搭理也欠奉么? 慢说他人感到意外,方朔自己也觉难以置信,心底更有一簇火苗噌得冒了出来,险些便直冲上了颅顶。 此时无论方朔是真想见识郁圣扬的厉害,还是对屈居人下不服,甚或还有其它目的?都已不再重要,郁圣扬的蔑视才是他必要应对的羞辱。 方朔面容瞧着稚嫩,倒还不缺养气功夫,指尖轻颤了颤,面上便未勃然变色,只是语气微沉下来:“好,不愧冥神道子。” “今日方某便来瞧瞧,你是凭的什么,号称当世罡煞修士,法力第一!”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四方震动,如今人尽皆知,郁圣扬是玄一字首,单论玄功、法力可能还在应仙麟之上,但是‘罡煞法力第一’之言,许多人还是首次听说。 是郁圣扬已傲慢至斯,竟放此等狂言么? 许恒倒知晓,此言其实乃是水镜先生所批,只是瞩目方朔飞落一方玄岩,遥与郁圣扬相对。 шшш ?tt kan ?c〇 看来此人虽然恼怒,还是没有撕破脸皮、直接出手,不知道是忌惮郁圣扬实力强大,还是避讳众目睽睽之下? “如此,倒是有缘见识法天衡的神妙了,不过此物真能称量法力高下?”许恒正自思忖,不料方朔甫一落至玄岩,便有一抹金华,自法天衡的‘主峰’之上陡然升起,转瞬大放光明。 许恒不禁眯了眯眼,忽觉金华之中似有符箓亮起,可惜一晃而过,没能捕捉分毫,只得收回目光留意飞岩,却见两方玄色飞岩,兀然也见微光闪烁,似有道道符纹显化出来。 “法天衡形似铜衡,也是因此得名。”玉道友低声道:“既是衡器,自有衡码,玄岩上显露的符纹便是。” “道友瞧此符纹,是否似交织状?据说其若显现全形,便呈浑圆模样,也就是传说中那一颗仙丹的‘重量’。” “不过也有一个说法,言这传说也是时人见那符纹显现,因此幻想出来的故事罢了。” “当然,无论传说是真是假,但那符纹确是‘法天衡’度量万事万物的显现。” 许恒认真听着,微微点头,目光留意着两方,瞧见方朔足下玄岩,符纹道道显现,渐渐增至四道,才算有了止势。 许恒不知道这四道符纹,究竟代表什么,只好移目再看,却见郁圣扬岿然端坐,玄岩之上符纹道道显现,眨眼一十二三,犹似无止尽般。 方朔面色一变,原地顿了一顿,忽的化光而起,转瞬入了云中,片息之后才见他的翼蛟追身而去,竟是不等结果显现便不辞而别了。 而郁圣扬自他出言挑衅之时,就已闭阖双目,至今不发一言,似对方朔来去全无所觉。 在场修士皆没想到,方朔前来挑衅,竟是如此戏剧收场,一时不禁哗然。 此时许恒若是去听,定觉声名一物,真如潮水一般,不过他的注意,却仍落在两方玄岩之上。 方朔离开,符纹也渐淡去,不过他与郁圣扬间的差距却不会因此缩小。 两人竟有如此天渊之别? 第196章 降世仙麟 许恒不会因为方朔丢了大丑,损了颜面,便将此人看得极低,需知自己在玄一字上,也只高了此人一名而已。 水镜真人的四字评,收录的是众星易象之后,涌现出来的修道之才,虽未囊括世间罡煞修士,但也足以代表许多东西。 玄一字第十虽是末位,但仍代表着一身功行,已在同辈修士之中位居前列,但与郁圣扬间,竟还有着这么大的差距? “六十四重道基,罡煞法力第一……水镜真人果无虚言。” 许恒眉目微动,禁不住生出一个念头:他想效仿方朔,去与郁圣扬称量法力高下。 此念一起,许恒顿时有些跃跃欲试,其实他也知晓,以他如今法力修为,即使强过方朔也极有限,更没可能高过了郁圣扬,只是真心想要瞧瞧,郁圣扬的功行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念起念落,许恒却没作出行动,倒不是因在乎胜负,更不是畏惧丢丑,只是想来如此作为,不成体统,恐怕也使他人难堪其扰。 想要见识郁圣扬的法力,自然会有其它机会。 许恒正如是想,忽的有所感应,微微抬首一望,却见碧宇天清,万里无云,似乎什么也未发生。 但以许恒神念之敏锐,定不会有错觉可言,果然不过旋踵,天际便有一道清云烁然显现。 此时玉道友也已有所察觉,抬首望见那道清云化作一线,片息跨越穹宇而至,神色不由一动。 许恒双目一眯,他见那道清云经行之时,周有神华飞旋,漂游不定,仿佛有灵。单单观此云法,他便已经窥知来人法术之高,再把目光朝上一望,便见有一道人,昂然立于清云之上。 此道,身长七尺,眉宇轩敞,气度拔俗,端是凤表龙姿,目中似有神光烁烁,压盖天日如烛,一席白衣猎猎,大袖飘飘飞扬,内见五色繁光时隐时现,玄然法意盈溢而出。 “应仙麟么?”玉道友还未出声,许恒已经知晓,此道定是应仙麟了,果然不出所料,得到玉道友的肯答:“正是此人。” 许恒缓缓点了点头:“降世仙麟,果然不俗。” 玉道友没有去问许恒何出此言,似他们这等修为的人,其实若与应仙麟照上一面,便知此人究竟有多非同凡响。 许恒深深瞧了应仙麟许久,才与玉道友道:“道友所料倒是无差,应仙麟果然来了。” 玉道友略作犹疑,才道:“其实我早知晓,应仙麟有意一会郁圣扬,如今适逢其会,若无意外定会前来。” “哦?”许恒微微一讶,“道友消息倒真灵通。” “只是偶然得知。”玉道友没多解释,便把注意放在半空,应仙麟到了法天衡上,也未降下高度,只是背负两袖,淡然落下目光一扫,便定在了郁圣扬身上。 郁圣扬双眸一张,内里便似有缕电光奔骋,缓缓立起身来,昂首与应仙麟对视了眼,竟是先启了声道:“降世仙麟,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没有叫人失望。” “郁圣扬。”应仙麟道:“我亦久闻大名。” “常闻道友,天人之姿。”郁圣扬微微颔首,面对应仙麟,他再没有视方朔若无物的狂傲,不过语气之中仍旧从容:“冥神宫中多有高人,赞誉不绝。” 应仙麟似无出言之意,郁圣扬便接着说道:“郁某修行以来,都算顺遂,虽无名扬于外,但也自觉不弱于人。” “四字评出世以后,郁某占据玄一字首,自认当得此名,却仍常常听闻,外人比较你我高下。” 应仙麟悠然听着,微微一笑:“所以,道友才会到此,候我称量法力修为?” 群山间有些寂籁,似乎只有两人对话之声,许恒也仔细听着,觉得应仙麟似乎不似玉道友的描述一般,目空四海,无一余子。 “不错。”郁圣扬似乎笃定了,应仙麟会与他称量法力高下,只是淡淡伸手一引,说道:“有请道友。” 但应仙麟闻言,却是缓缓摇了摇头,直言:“单论法力之巨,我并不及道友。” 郁圣扬眉头微微一皱,听出应仙麟还有下言。 果然他把目光落在法天衡上,莫名笑了一笑,却是说道:“但若比较玄功高下,我却觉得玄一字首,还是应某才能当得。” 此言一出,顿时四方讶然,玉道友微不可见摇了摇头,许恒也禁不住,微微扬了扬眉。 他忽然理解了玉道友口中的应仙麟从何而来。 乍见此人,定然难将此人,与她描述中之中,那个不可一世的应仙麟联系起来,即使此时此刻,应仙麟出此言来,外人定也只是觉得,这是一位修道奇才意气飞扬的豪言。 但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洞悉此人内心深处,那种唯我独尊的自信。 不错,许恒并不觉得那是自负,在他看来自负与自信,不过是傲气的两面,坐井观天、以蠡测海之辈,妄议天地自是自负,但若胸藏日月、大千自握之人,自然会有自信指说乾坤。 当然这是许恒一己之见,而对许多人言,应仙麟这样的人,实则就是狂妄自负、恣肆无忌至极。 郁圣扬听闻此言,并未急着着恼,只是双眼微眯了眯,缓缓说道:“哦?法力不过玄功之表,道友既然自承法力不如,又凭什么出此言来?” “一体之表,自需为用。”应仙麟淡淡道:“直接较量法力高下便是。” “哦?”郁圣扬道:“道友是要与我斗法?” 应仙麟哈哈一笑:“既说玄功表用,应某斗法胜你又算什么?” 郁圣扬眼皮禁止不在一跳,强按捺道:“道友以为拿定了我?” “哼。”应仙麟轻摇摇头,似是不意解释,抬手朝着法天衡一指,说道:“既然道友想借法天衡与我较量,那我便就法天衡取一法来。” “你我直接朝着法天衡施加法力,孰高孰低一看便知。” 郁圣扬闻言了然,法力法力,力字为本,应仙麟言下之意,无非是如角力一般,各以法力朝法天衡施加力量,但是这与直接称量法力强弱有何区别? 第197章 玄功表用 无穷尽也? 自然,法力强弱也有质、量两之别,但以法天衡的玄妙,也能度量两者高下。 何况郁圣扬也是上乘道法,上乘根基,一等功底,一等罡煞,纵有些许差距又能多么悬殊? 被应仙麟一再小看,郁圣扬虽然不至恼火,难免也有几分不快,冷然应道:“好,就教郁某见识见识,道友有何手段。” 言罢,也不等待应话,当即将身微微一摇—— 轰隆! 天中似是炸响一道霹雳,俄顷竟有风云汇聚之势,只见郁圣扬顶上冲起万丈玄光,霎时晃得四方修士心神一震! “此人,此人何等法力?”山间竟有骇然失声者,不禁震撼:“我师永松真人,恐怕不过如此!” 许恒昂首寻那玄光看去,竟是直追渺茫高处,面上也禁不住,有些错愕之色。 郁圣扬,真真无愧罡煞法力第一! 许恒自觉法力浑厚,罕有人能够与他相比,还未罡煞合一,已经跻身玄一字中。 但是此人法力,还远在自己之上,许恒甚至觉得,这已不是八八六十四重道基所能能解释,定有无数艰辛、无数奇遇、无数机缘,才造就了如此功果。 许恒忽然有些意识到了,水镜真人为何会说,当今之世,英才辈出。 古有传说之士,练炁百二八重,初成玄光便能与炼罡修士较力,今郁圣扬其人,未必逊色分毫。 而这样的人,在这时代的仅仅一浪之中,也未必能独占鳌头。 许恒思及此处之时,其实既未想起应仙麟来,也未闪过他人身影,心中却有意气澎湃起来,仿佛激流卷崖、欲击天宇,一时气机有些波动,引得玉道友不禁侧目。 “许道友如此剑术,如此功行,绝非无名之辈……” 玉道友若有所思,不过两人结伴以来,都很默契不去探究身份,此时自然不会追问,何况眼下也绝不是时候。 法天衡的两侧,郁圣扬与应仙麟相对而立,玉道友把目光投至,应仙麟忽地似有所感,微微偏首朝此看来,两人视线交错而过。 玉道友微微皱了皱眉,应仙麟却只是将目光,又从许恒身上扫过,便收回到了眼前,微微抬起了手。 相比郁圣扬搬运法力时的煊赫声威,应仙麟只是竖起两指为诀,风轻云淡,玄光不显,却在对方山倾海覆的气势之下,辟开了个清净之地。 郁圣扬神色不变,只把法力一运,浩浩汤汤朝着足下玄岩涌去,法天衡确实神异非常,如此法力冲荡之下,纵是一座峰头恐怕也要垮塌。 但这飞岩只是微微一沉,紧接就见其表符纹显现,不过须臾便已交织成网。 应仙麟见此情形,却仍神情自若,随他朝着玄岩施加法力,自有符纹显现交织,势头虽然不似郁圣扬一般迅猛,却也递次增长。 方朔的法力之‘重’不过四道符纹,郁圣扬和应仙麟此时所显现的,却已近乎他的十倍,而且犹然不见止境,眼见都已有了交织成圆之势。 当然,前后其实也略有所不同,方朔称量的是法力之重,此时应仙麟与郁圣扬两人,却是朝着法天衡施加法力,以此隔空较力。 法天衡称量的不是法力之重,却是两人法力所能施加的‘力量’,而对一些法力运用精妙的修士而言,往往便能够将一分法力,用出两分、三分、十分之力。 也就是说,即使法力有所不及,只要运用更加精妙,亦有可能占据上风。 郁圣扬很快发觉就此道上,应仙麟显然胜过了他。 他微微皱起眉头,不过很快便又展开,他亦是跟脚不凡、道法精妙之辈,法力运用其实也绝不俗,纵使稍逊应仙麟一筹,也绝不至过分悬殊。 应仙麟单凭这点优势,绝不可能抹平两人法力间的差距。 郁圣扬玄功一催,法力狂涌之下,玄岩顿时光华大放,道道符纹如蔓交织,霎时构成了枚浑然圆满、仿佛一体的符箓。 “四十九道?” 远方,许恒目光微微闪烁,玉道友说这符纹显现全形,乃是浑圆模样,未想郁圣扬竟然真能做到,细算原是七七之数,似乎暗合玄玄之理。 他有心想看仔细些,揣摩其中玄妙,可惜不知是否离得太远,瞧了片刻也无所获。 此时,应仙麟见郁圣扬竟将符箓显现全形,眉宇之间却仍从容,只是缓缓加施法力,一道一道显现符纹,不疾不徐将其全形交织出来。 郁圣扬眉头又是一皱。 对他们这等修士而言,除非刻意加之遮掩,很多东西都是一目了然。 应仙麟的法力虽巨,但是与他还有不小差距,否则又怎会自承。单论法力不及郁圣扬。 郁圣扬虽然还有余力未尽,但也已经差之不远,应仙麟纵使能够做到,也绝不该这么轻松写意才对。 郁圣扬心中微动,忽的目光一束,直往应仙麟身上望去,面色终于有了丝许变化。 应仙麟见他目光,也无丝毫遮掩之意,于是郁圣扬法目洞玄,便见此人身躯深处,似有五色繁光流转,五藏五气循环生发,法力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此人用了外物恢复法力?” 郁圣扬才方生出此念,便暗摇了摇头,他与应仙麟较量的是玄功表用,用了外物又怎能算?以应仙麟的傲气,也绝不会如此行事。 那么,这是应仙麟的玄功之妙? 其实上乘道法,多有寻常修士无法想象的妙处,能够恢复法力的道法并不罕见,郁圣扬修习的道法,不仅修炼出来的法力强横非常,也颇有些复本还元之能。 但似应仙麟这般,法力绵绵源源,仿佛用之既还的,郁圣扬还从未见过。 “不可能。”郁圣扬目光微凝,世上没有无源之水,修行人的一丝一缕法力,都不是凭空而生,应仙麟法力恢复再快,也绝不是用之既还。 他倒想要瞧瞧,此人法力是否真的无穷无尽! 郁圣扬踏定飞岩,竟又盘坐下来,将眸微微一阖,便再没了动作,只是座下玄岩符箓,光华却愈盛起。 第198章 万年芝马 天生神通 月升月落,日复西斜。 郁圣扬和应仙麟的较量,似是陷入了漫长的拉锯,时间忽忽飞逝,转眼便是三日三夜。 山间之众,闻风而至,本拟会是一场精彩较量,不定还会爆发大战,决出仙都冥神之间,当代道子孰人高下,未料竟见此景,不觉索然无味。 不过也有眼力超群之辈,能从这场无声的较量之中瞧出几分门道。 许恒心中便无丝毫乏味,只觉此二人之功行,实在令人赞叹。 以他目力不难看出,应仙麟胸中五气轮转,似与自己阴阳相济之理,大有异曲同工之妙,循环之间,源源不绝,前力未尽,后力已生。 若是此人愿意的话,只需取一汲纳五气之物,或服五行精英之药,时时炼化于用,纵使与人激战十日十夜,法力也绝不会枯竭。 不过既是较量玄功,自然不会掺杂外物,应仙麟胸中虽有五气绵绵、循环生发,毕竟不是无中生有,三日三夜以来,也已渐有干涸之势。 可惜,在应仙麟枯竭之前,恐怕郁圣扬已支撑不住。 两人的较量,等若时时都在施以全力互相抗衡,应仙麟实在占尽优势,若从此论玄功表用,非说应仙麟更胜一筹也确无有不可。 但是许恒不会因此就看低了郁圣扬,相反这三日里,郁圣扬的表现真真叫他叹服。 在这场较量之中,此人直似打通了什么关窍,他的法力运用本来不及应仙麟一般精妙,却在与应仙麟僵持的同时突飞猛进,三日以来已近抹除劣势,瞧得许恒不禁击节,更大有些感悟收获。 不仅如此,此人甚至还有玄功再进之兆,每每迫近油尽灯枯之时,竟又会有新力迸生,仿佛犹有无穷潜力一般。 若非如此,郁圣扬虽法力无边,也绝难能支撑至今。 可惜,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应仙麟胸中五气虽已将近枯竭,一身法力却仍盈满,而郁圣扬,却是恐怕再难有所突破了。 许恒默默注视着法天衡两方,郁圣扬的气机在他眼中,已近乎于由天至渊,虽仍有着绵绵若存之机,却已不得不沉寂下去。 许恒自觉判断无误,局势似也如他所料,郁圣扬的气机不断跌落,座下玄岩符箓都渐黯淡起来,眼见郁圣扬已是到了末路之时,忽的竟如静极生动—— 玄玄之气,似从虚弥空洞之中喷薄而出,其人气机竟如火山爆发一般,倏尔急剧攀升,甚至超逾顶峰。 霎时万丈玄光再起,遥遥直指星汉,夺去世间万般光彩。 只顷刻间,郁圣扬似乎便已逆转局势,重新占据上风。 四方一时哗然,许恒亦是不禁一怔。 郁圣扬竟真玄功再进,不仅法力尽复,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气机之强犹胜往昔。 但这绝不符合常理,郁圣扬如此强持法力,没有动摇根本,落下积伤已是难得,即使真有什么领悟,也不可能当场突破,法力修为皆非无源之水…… 许恒心中一动,正猜到了什么之时,郁圣扬却兀然一敛玄光起了身来。 “道友玄功,果然不俗。”郁圣扬淡淡道:“万年阴芝马,郁某服用已久,本道已经炼化完全,未想道友压迫之下,竟然又有药力涌现。” “万年阴芝马?”许恒心中微震,他早猜到郁圣扬是有机缘在身,未想竟然会是此物。 芝马者,仙家大药!古来便有凡人服之,白日飞升的传说,自然得道成仙绝非如此易事,但由这一传说也可见得,此物于修行人有何用处。 阴芝马,自是芝马之属,而且万年奇珍,何等神效不想也知。 郁圣扬出此言来,一时四方修士无不心急眼热,恨不得啖其肉者恐怕也有人在。 但他恍若未闻,只是淡淡道:“只是无论如何,毕竟用了外物,今日较量,便算道友胜了。” 言罢,也不等待回复,便将身躯微微一晃,化作浩浩玄烟冲天而起,竟是径自去了。 应仙麟默然片刻,将袖一甩,便也起了烁然清云而去,未久,远至重云之上,忽有一声长笑入耳,上望天罡大气,竟有一片阴影降落下来。 定睛一瞧,原是一只小山般的红皮葫芦,上有一名披发道士斜倚葫芦,正持酒壶仰对天日而饮。 应仙麟见此道并不惊奇,乘着清云飞落其上,这才作了个揖,唤道:“姜师兄。” 姜师兄畅饮一口琼浆,潇洒一放酒壶,这才笑应一声,问道:“师弟如愿会过郁圣扬了,有何作想?” 应仙麟未急着应,而是望着远处若有所思,片刻才道:“同辈之中,能有对手,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姜师兄闻言却是不禁大笑,一指应仙麟道:“我早说过,你想唯我独尊还太早了,需知不仅郁圣扬一人,世间岂乏惊才之辈?不知多少英杰还未崭露头角。” 应仙麟闻言竟是微微颔首,姜师兄见状反而有些错愕,他深知晓这个师弟性子的,郁圣扬固然位列玄一字首,但在今日之前,也未必见得多被应仙麟放在眼中。 莫说郁圣扬了,休看应仙麟在他‘姜真人’面前不矜不伐,他可曾经说过,百年之内,要与自己比较谁为达者,什么‘还未崭露头角之辈’,又岂能够说动了他。 “莫非有个对手,真能治治他的性子?”姜真人思及此处,忽的似乎想起什么,不禁露出微微笑意。 “罢了。”姜真人举壶饮下一口,问道:“此间事了,可要随我去了?” 未想应仙麟却摇了摇头,说道:“烦请师兄再等候我两日。” 姜真人讶道:“你还有何要事?” 应仙麟目光往下一落,似是洞穿了重云。 “除了郁圣扬外,还另有一人我想一会。”他道。 “哦?”姜真人眉目不禁一动。 他知道这个师弟是如何养成的这般傲气,因为他从诞下之时,便有神通自生,能观天地之理、日月之行、五行之变……万物之气! “原来如此。”姜真人忖道:“此间便有还未崭露头角的惊才之辈啊。” 第199章 剑未出 已欲归 法天衡。 郁、应二人相继离去,一场大戏兀然落幕,闻风至者却皆振奋起来,山间一时又颇喧嚣。 群山之间。遁影起落,有些人心满意足,匆匆离去,也将风声携往八方;有人兴致正盛,与同门中人、结伴好友争长论短,渐渐偏至谈空说有,索性就地作个法会;也有人心中正奇,欲去法天衡上一试玄妙…… 如此百态,不一而足,过了整日整夜,才渐有了止势。 法天衡虽是神奇,毕竟存世已久,许多人都已经非首次见闻,兴致尽了也就再没逗留之意,于是山间渐又恢复静籁。 不过许恒两人没有急着离去,一来,许恒本便是为法天衡而来,虽然恰巧瞧过一场好戏,但还留有兴致想要一试玄妙。 二来,许恒对那法天衡的圆满符箓颇有兴趣,有心想要揣摩一二。 两人等待人散尽后,悠然行云上前,许恒并不急于一试,而是环绕法天衡打量起来,目中多有思索之意。 他虽没有专门学过风水之术,但因广读道书,也算寥有涉猎。 以他粗浅之见,法天衡这般奇特的地貌与周遭群山,割裂之感十分深重,显然不是自然形成,莫非真是什么‘仙尊’一指所起? 而且他以洞烛法目细细看过,没有发现任何阵法、禁制痕迹,究竟又是什么异力,造就了法天衡的玄妙? 许恒思索之时,玉道友也不搅扰,两人环绕法天衡的主峰转过几周,终于落向一方玄岩,这时她才启声,问道:“道友可有想要‘度量’之物?” 许恒极有穷理之欲,但不会因无解之题作茧自缚,闻言便把所思按下,笑道:“这个么,暂时倒未有之。” “不过我倒想要试试,能否将那法天衡的符箓显现全形,瞧瞧可有什么奥秘。” 玉道友微微一笑:“道友不若效仿他人,也来称量称量法力?” “以我如今法力,恐怕难使符箓显现全形。”许恒想起方朔惨淡表现,不禁莞尔:“虽说不妨一试,但也不急此时。” 玉道友问道:“那道友想要度量何物,以使符箓显现?” 许恒沉吟片刻,笑道:“这兼旬来,道友随我苦研剑术,已算小有成就。” “正巧,贫道也觉大有长进,不如你我称量剑术?” 玉道友闻言颇有兴致,只是不待应下,却听斜里冷不丁传来一声:“哦?” “如此说来,你对剑术最为得意?” “这个声音……”玉道友回首望去,只见清云烁然,果是那人去而复返,不禁眉头一颦:“应仙麟?” “玉道友。”应仙麟视线在她面上停留片息,微微点了点头,便把目光转过,对许恒道:“法天衡还是太过无趣,我来称量你的剑术如何?” “应仙麟。”玉道友眉头大皱:“你作什么,无缘无故在这寻衅?” 应仙麟淡淡道:“见猎心喜而已,若是不愿,作罢便是。” 玉道友还待出言,许恒却忽拦住了她,与应仙麟对视了一眼。 “见猎心喜么?”许恒若有所指道:“我亦如此。” “好。”应仙麟微微一笑:“无论造诣如何,至少不乏意气。” 言罢,朝天一指,只见一抹金芒纵起,瞬至半云之处一顿,仍自跃动不休。 他只作出此举,也未多言分毫,许恒已是了然,当即掐起剑诀,祭出剑丸横空,缓缓道了声:“请。” 话音未落,许恒剑丸已经激射而出,应仙麟面不改色,金芒却也刹那之间,纵起剑气百丈。 至始至终,两人也不过是三两句的交流,甚至还近在咫尺相面,却已经于半空之中,悍然展开一场剑术交锋。 剑光变化,疾如电骋,顷刻便是几十个来回闪烁而过,许恒面色不由微凝。 应仙麟的剑术之犀利,有些出乎了许恒预料,自他剑术大成以来,还是首次于剑术变化一道被人压制。 既然如此,那就转变思路,许恒念头一起,剑路顿时风格大变,来去飞快,威势惊人,呼啸如雷,已将剑气雷音使了出来。 未想几乎同一时刻,应仙麟的剑势也已随之而动,竟也使出剑气雷音的绝世剑术,两剑正面交锋,霎时捣得风云变幻,雷音如鼓,轰鸣不休。 应仙麟,妙一字首! 许恒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缘由剑术,但从玉道友的口中,也能得知此人剑术之高。 应仙麟也通剑气雷音,许恒并不意外,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应仙麟竟然能将剑气雷音运用的举重若轻,已经有了当日东海眼上,许恒击破孔南丘剑光分化那三剑的水准。 只是区别在于,许恒偶得神来一笔,应仙麟却是信手拈来! 两人变化剑路,许恒反而落入更大劣势,迫不得已一变剑决,只见剑丸当空跃起,晃一晃,一分为二,又凝滞瞬息,继而又一晃,居然二分为四,各分一路激射而去,剑速杀力一般无二。 剑光分化! 这正是许恒近日梳理剑术所得,昔日孔南丘一气分化三剑,便将许恒迫入危急,今日许恒施展出来,也正是要逆转局势。 只是他没料到的是,应仙麟见此情形,竟然朝他微微一笑,淡淡并起两指,掐了一个剑诀,剑芒霎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分而绞之,霎时便把许恒剑光迫得节节败退。 许恒心中不禁一震,应仙麟果然也会剑光分化,而且竟是一气分化八剑! 他无暇多想,全神贯注御起剑光,时而分光离合,针锋相对,时而合于一处,游刃脱身,来去、飞斩、斡旋……一身剑术发挥得淋漓尽致,竟然生生抵挡住了应仙麟的剑芒绞杀。 应仙麟见状,面上终于有了微微异色。 需知剑术攻势,狂风骤雨,因此剑修交锋之时,占据上风的一方,往往便能疾速扩大胜势。 但是许恒在他攻势之下,竟能支撑起雨泼不进的防守,甚至还隐隐升起反扑之势。 应仙麟双眼微眯,似在许恒天门之上,瞧见仙云滚动、氤氲生光…… “果然不俗,不过。”应仙麟暗道:“现在还差得远。” 念头方落,剑芒一晃,闪烁之间,竟又化出四剑,一十二剑齐杀而下,顿时绞破许恒守势。 许恒面色微变,忙将四剑合一,想要游刃脱离,但是应仙麟一十二剑交织如网,已是生生封去他的所有退路。 “如此,败局已定?” 许恒却不这么认为,只是眸光沉沉一凝,剑指为诀,缓缓放至眉前。 他自修习剑术之始,便已开始苦研《元微显化玄虹剑诀》,直至近日,才终于隐隐有了些许所得。 虽还没有做过尝试,但他知晓自己定能施展出来,玄虹剑诀的第一式剑术,也是打开玄虹剑诀之门,最最重要的一式剑术。 许恒轻吸一气,法力已禁不住沸腾起来,磅礴气机肆溢而出,引得玉、应两人不由侧目。 “这是……”应仙麟双目一眯,竟禁不住升起一丝期待。 见猎心喜,这是他见许恒之言,但到此时他才真正有了兴奋之感,纵使郁圣扬玄功再进之时,他也仅仅如此而已,可是—— “太早了。”他竟生出此念,沉思片刻,更是一按剑诀,将飞剑自半云中收归回来。 许恒酝酿之势不仅一滞,不由问道:“道友何故停手?” “我的修为远胜过你,虽然不曾以力压人,但仍占尽优势。”应仙麟淡淡道:“你能一气分化八剑,只是法力支撑不住。” 剑光分化,其实极耗法力,他一气分化一二剑的惊人之举,实则已经隐隐超出罡煞修士能力范畴。 当然这是他的本领超凡,应仙麟不会因此不用,只是没能见识一气分化八剑的许恒,终究有些乏味。 而更紧要的是—— “我的飞剑也远胜你。”应仙麟淡淡道:“你这一剑施展出来……” 他似乎沉默了一瞬,“我凭飞剑之利,便能抵挡得住,只是如此未免太过无趣。” 许恒微微皱眉,应仙麟飞剑之利,他并不是一无所知,两人正面交锋之时,他便已经有所察觉,此人飞剑恐怕单只天罡禁制,便在二十八重以上。 但要说凭飞剑之利,便能抵挡他这一剑,许恒觉得却是未必。 只是应仙麟似乎已无战意,淡然招手唤回飞剑,又深深瞧了许恒一眼,竟是一言不发化作虹光,冲天而去。 “此人……”玉道友从两人比剑之中回过神来,不禁大为皱眉,正待说些什么,却见许恒远望天际,竟有些许怅然。 今日这一场斗剑,实叫许恒痛快,又不痛快,一时什么兴致也扫尽了。 有些事情,未必急着去做,但是回山、修行,这个念头却忽然前所未有强烈起来。 “玉道友。”许恒回首道:“今日我兴已尽,这便准备离去了。” “哦?”玉道友沉默少倾,问道:“可是离开天南了?” 许恒答道:“不错。” “好。”玉道友道:“有缘再会。” 许恒微微一笑,虽是萍水相逢,但是同行兼旬,已有些许情谊,他本是想与玉道友通名,但闻‘有缘再会’,倒也不无道理。 “如此,后会有期。”许恒洒然应下,便将身躯一拔,直入碧宇。 第200章 大道踽踽 山外山中 时至蚕月。 别处已是大地春回,万象更新,昆仑之中却仍飞雪如瀑。 起伏的山脊线再次抹上白皑,其上踽踽攀行之人,举步便又更加艰难一分。 他抬首望去,直至视线尽头也寻不到山巅,风雪之中,这座巍峨雪山仿佛延伸往了天宇。 这似乎是条永无止境的路,坚持下去也注定没有结果。 但他只是呼出一口热气,又把斗笠压低,便抿着唇继续攀行起来。 …… 半云半空之中,有人借着风雪遁形,目光下望山脊,不禁语气唏嘘。 “此人已经攀了三日三夜,还不肯放弃么?” 他的身旁还有一人相伴,闻言却道:“攀上山巅,便能拜入门中,如此机缘当前,若是真有求道之心,就是十天十夜也能坚持下来。” “话虽如此……”前者摇头:“难道他竟看不出来,自己至始至终都未前进多少?” “这山巅,本便不是他能攀登得了。” 后者默然片刻,只道:“这与我们并无干系,若他坚持不住,送他下山便是。” 前者闻言,只好微微颔首,这值守山门的活计虽然枯燥,但也实在不费力气,甚至还有不少闲暇,可以琢磨课业,实不失为一桩美差。 两人正闲聊时,雪势似乎开始渐渐减小,狂风的呼啸之声自也随之渐弱。 只是两人没觉清净,却忽两面相觑一眼,前者便问道:“师兄,你可听见什么动静?” 师兄没有应话,抬首远望而去,只见天际骤然烁起一点毫光,再转瞬—— 仿佛只是一闪,那道毫光便已大放,化作一道千丈长虹,分开满天风雪疾驰而来。 “什么人……?”他念头方起,甚至未来得及过上一遍门中师兄,谁人遁术这般模样,那道长虹飞云掣电,眨眼竟已到了眼前。 这时两人才恍然听闻,远处竟有雷音滚滚,仿佛层浪堆迭而至,到得近处已是响遏行云。 “这是,剑气雷音?!”两人齐齐抬首,便见长虹当空一转,流焰飞逸光如羽,从中行出一名青年道人。 “风采玉立,天人养成,玄玄道气,溢于眉宇,好个谪仙之姿。” 这位师兄心中赞叹之余,又觉如此风采,定非常人,忙驾起了云法靠近前去,揖手问道:“不知是哪位师兄当面?” 此处已是山门地界,莫看瞧去没有什么异处,实则都在大阵笼罩之下,若无宗门信物,莫说径直飞遁至此,就连寻得门径都是难事。 因此这个道人虽是面生,却定然是门中师兄无疑了。 果然道人闻声,只是微微一笑,便还礼道:“贫道许恒。” 两人听闻此名,心中却是齐齐一震,师兄尚沉稳些,这位师弟已禁不住,出声问道:“许恒?莫不是乔师伯门下,斗败轻鸿剑,四字评有名的许恒许师兄?” 这个许恒,自然不会再有他人。 他自起了回山之念,便再没有熄却,一路戴月披星,终于回到了天池山间,未想照见同门之面,竟然听得如此一言,亦是不禁莞尔。 原来他那些许名声,寥寥事迹,也已传到了大雪山,甚至是天池山中。 名声对他而言,虽然不过外物,但也不必弃若敝履,许恒应道:“正是。” 那位师弟登时热烈起来,好在两者之间,为首的师兄不失沉稳,按下了他话头,拱手礼道:“崔奇见过师兄,这是我的师弟关泉,与我皆是萧师门下。” “原来是崔师弟、关师弟。”许恒还了一礼,崔、关两人颇觉受宠若惊,崔奇便道:“我等师从萧师,皆习剑术,聚会探讨之时,总听郑简师兄对师兄推崇备至,后来又闻师兄一战成名,更觉不同凡响。” “因此我们对于师兄,都是仰慕已久了。” 许恒闻言只是微笑,反问起来郑简现状,崔奇便老实应道:“七年之前,郑师兄罡煞大成,如今却寻机缘去了。” “原来如此。”许恒点了点头,倒为这位同门好友感到欣喜,又与两人闲聊片刻,了解了些门中变化便待离去。 只是在动身前,他忽扫见了那山脊踽踽攀行之人,于是一指下方问道:“敢问两位师弟,这是什么景况?” 崔奇略感意外,正自组织言语,关泉却已抢过话道:“好叫师兄知晓。” 他斜斜一指,“此人乃是来我天池山拜师学道的,不过他自红尘打滚,早已消磨尽了潜力,门中不愿收他,便打发了他攀爬山脊……” 崔奇轻咳一声,打断了关泉之言,说道:“门中是考验他的缘法,玄晔师兄说他若能攀上山巅,便是有缘之人,可以拜入门中,反之便是无缘,请他自觉下了山去。” “是么?”许恒若有所思道。 崔奇话虽说的好听一些,但也显然并不看好,此人能够攀上山巅,拜入门中。 恐怕两人心中,都只觉得这个考验,只是一个打发人的法子。 只是许恒却是觉得,门中若真不愿收徒,却不需要寻甚由头,既然愿意做出考验,自然有其道理所在。 不过此事倒由不得他来操心,许恒了解过了缘由,却是没有多言之意,只朝着两人点了点头,便道:“我方赶回山中,还待回返洞府休整,这便不奉陪了。” 崔奇忙道:“我等还要值守山门,便不能送师兄了。” 许恒微笑摆了摆手,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足下便已升起清风,悠悠行往门中去了。 一去经年,天池山中变化不小,山间有新建起的精舍,各个天池之中竟是处处开了水莲,远峰上有光华变化,不知是哪一位同门,道法有了突飞猛进…… 但许恒却又觉得,天池山中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山中的人,步调依旧,修炼、演法、谈玄、论道、种药、炼丹、煮茶、赏雪、观云起云落,见天地呈玄,仿佛隔绝了尘世的一切纷扰。 ‘大名鼎鼎’的许恒回到山中,其实也没激起什么巨浪,有与他相识之人,偶然而遇,惊奇之余,只是一笑,寒暄数句,便匆匆赶往藏书阁去了。 许恒忽然有些明白了,原来天池山中不变的是修行。 第201章 玄清化神 许恒远游而归,照理应当拜会师长。 不过风尘仆仆,毕竟有失庄重,因此许恒还是先回到了玉台峰暂歇一夜。 次日,许恒静中出定,一线玄香也已燃尽,他取一枝蘸清净水,轻轻抖洒于身,随后换了一身宽松道袍,这才离了洞府,朝着悬照峰去。 许恒离山游历逾十载,悬照峰上景致却仍不变,叩响乔师洞府以后,果是花仙棠芷打开了门,见着许恒当面,便微欠了欠身,柔声道:“我道今日怎会有人到访,原来是小老爷回山了。” “棠芷姑娘。”许恒拱了拱手,问道:“贫道远游而归,想要拜会恩师,不知恩师可在府中?” 棠芷微微一笑,说道:“老爷本来闭关已久,今日却忽化念现身,想来是早已经,算到小老爷何时前来了。” 言罢,便将许恒朝里引去。 许恒随着棠芷姑娘转过熟悉的回廊,来到厅堂之中,果见乔澄已经端坐于上,双目微阖似是养神。 许恒微微一整衣袍,上前躬身一礼道:“弟子许恒,拜见恩师。” 乔澄双眸微张,视线自上而下,缓缓扫过许恒遍身,这才轻点点头。 许恒本以为乔澄会先问起,他此行的见闻、所获,修为进境如何,又或者玄心真人的现状等等,未想乔澄收回目光,只道:“安然回来便好。” 许恒微微一怔,才道:“是,弟子……完好回山,有劳恩师挂怀。” 乔澄这才露出极浅笑意,不过转瞬收敛,便将拂尘一甩,问道:“可曾怠惰课业?” “不曾。”许恒答道:“只是一路而来,也已积攒不少疑难,想请恩师开解。” “只管说来便是。”乔澄淡淡应下,许恒便把胸中疑惑问来,乔澄一一为他拆解,竟是用了两个时辰,才使许恒困惑尽去。 可见许恒这逾十载间,积攒下的问题实在不少,不过有句话说,智者多虑,套用修行之人也是一般。 修行人若对道法,没有足够的见解,很多时候就连疑惑也不会有,浑浑噩噩走入歧途犹不自知。 乔澄讲罢了道法,不咸不淡道了一句:“不错。” 许恒知晓,乔澄这般表现,其实已经颇为满意,于是微笑应道:“谢恩师夸奖。” 乔澄也没多言,只是问道:“可还有甚困惑?” 许恒细想片息,才摇头道:“已无不解。” 未想乔澄闻言,便把拂尘一甩,淡淡说道:“如此,便自去吧。” 许恒心中意外,不过既然乔师真没多问之意,许恒只得再行一礼,便待转身退下。 只是他还没有出了偏厅,乔澄忽又轻呼一声:“慢着。” 许恒恭敬转过身来,等待乔澄出言,他却又有片刻沉默,才道:“你才回返山中,想来还不知道,玄清已经化神而出。” “化神而出!”许恒心中一震:“玄清师兄?” “不错。”乔澄道:“玄清化神而出,我天池一派,暂时便没有修成了上三品的金丹修士了。” 许恒目光微微一动,便闻乔澄淡淡说道:“汝当勉之。” “去吧。”言罢,乔澄便将袖一挥,化作一缕炁流,消失在了偏厅之中。 …… 许恒出得乔师洞府,仍自若有所思。 玄清师兄,竟已化神而出,踏足了‘炼神返虚’一关,跻身大修士的行列之中。 这个消息自然叫人震撼,不过乔师言中深意,才是真使许恒陷入沉思。 “罢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却是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我只管勤勉修行便是。” 许恒不愿为此牵挂心神,于是理清思绪,便已将之按下。 抬首一望,今日依然飘雪,但仍不难瞧出,大日尚未攀至中天。 山中步调实在舒徐,一日似乎都能过上颇久。 许恒念头一转,既然今日出了洞府,索性便在门中走走,拜访一些友人,瞧瞧他们变化也是好的,若是还有时间,不妨再往藏书阁逛上一逛,看看可有新的道书……。 不过思及此处,许恒却又想起一事,于是召来焰光一团化作火云,乘起遁去空中。未久,便见一座没有积雪覆盖,岩石土壤隐呈赤色的雄峰映入眼帘。 如此独特的景致,除了丹鼎峰外,天池山中自无别处。 原来许恒在东海时,为炼剑之事答应了胃公,若是回山,要将剑丸带给通泰师叔瞧上一眼。 虽然此事没有时限,无论许恒拖上多久,甚至直接失信毁约,似也没有什么所谓。 但他毕竟不是这般性子,思来索性做了决定,先到丹鼎峰走上一遭,也好完成这个约定。 许恒到丹鼎峰,甚至四方殿都已轻车熟路,很快降下火云,取来信符投入殿门。 不片刻,便有一名道童冒出头来,瞧见许恒在此等待,连忙略微一整衣襟,问道:“可是师兄投的信符?” “正是。”许恒道:“我想求见通泰师叔,烦请通报一声。” 许恒离山都已经逾十年,四方殿的道童,也早不是那个熟面,闻言犹豫了会,才道:“敢问师兄名姓,又是为何求见,童儿才好通禀上去。” “贫道许恒。”许恒答道:“至于为何求见师叔,实是因为受人之托……” 他将前因后果,略略说予道童知晓,道童认真记在心里,才道:“如此,还请师兄稍候片刻。” 许恒应下,道童便忙入了门去,没想一去便是足足半日,直至日落月升,挂起星河,他才等到道童匆匆出了门来:“老爷愿见师兄,还请师兄随我前来。” 许恒也不多问,就随道童入了殿门,路上道童才解释道:“日间老爷正在炼丹,童儿不敢擅自搅扰……” 许恒只是微微一笑,应道:“无妨。” 道童松了口气,忙将许恒引着直往偏殿,果见殿中丹炉真火正旺,有个少年道士小心翼翼把控着火候。 通泰道人端坐在上,仍是一幅冷淡模样,双目微阖不睁。 许恒踏入殿中,向通泰道人行过了礼,他才淡淡说道:“要呈何物予我,祭出来吧。” 第202章 洗剑 许恒知晓,通泰道人性子如此,因此也没废话之意,便把剑丸祭了出来。 一点荧荧赤光,自他眉心跃然而出,湛然神华盈于殿中。 通泰道人终于微微睁开双目,瞧了半空剑丸一眼,随后抬手一招。 许恒未觉剑丸脱离掌控,也未感到任何外力竞多,剑丸竟便自然而然,飞落到了通泰道人指尖。 许恒如今道法,可以算是小有所成,但对通泰道人用的什么手段,却仍不明所以。 不过修行一途,走的越远越是高深莫测,许恒也无从揣度通泰道人,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通泰道人轻捻剑丸,神色淡淡,也不知晓是否思索什么,片刻之后才吐出了两字。 “不错。”但只不过转瞬,他便接着说道:“但也仅此而已。” 不错,但也仅此而已。 许恒知道通泰道人此言,评的不是区区剑丸,而是胃公一身技艺,一时也不知晓是否该应话。 不过通泰道人言罢,却仍没有还回剑丸,而是目光微微一转,落在了许恒面上:“听说你在葛真人处,做过煽火童子?” 许恒忽的被唤起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不禁怔了一怔,才道:“是,我随恩师回山前,曾在葛师之处修行。” 通泰道人嗯了一声,竟淡淡道:“既如此,可愿为我煽火一段时日?” 此言更是出乎许恒预料。 不过他也知道,高人的一言一行,往往都有深意,何况还是同门师长,总不至于于己不利。 而且许恒尚还记得,通泰道人为他炼制玄阴仙髓丹的恩情,做个煽火童子又算什么。 许恒不假思索,应道:“弟子愿意。” “童儿。”通泰道人也不多言,便吩咐道:“将葵扇给他。” “是,师父。”丹炉前的小道士应了一声,便手中的芭蕉扇扛起,递至许恒身前:“师兄,请。” 许恒发觉这小道士,容貌生得颇为眼熟,不由多瞧了眼,恍然反应过来。 原来这小道士,正是十几年前就在四方殿执役的那道童,如今少年长成,自然大有变化,因此他才没有立即认了出来。 听他对通泰道人的称呼,或许已经正式入门,许恒也不托大,道了一声:“谢师弟。”才把芭蕉扇接过。 昔年,许恒在葛道人处作煽火童子时,可谓受尽了苦,如今想来却觉怀念。 许恒持着葵扇,坐定炉前,忽然想起当初煽火之时,口中要念诵的法诀,以他如今目光看来,这段法诀定是源于一门厉害法术,或者强大禁法,可惜片言只字、难见全貌。 至于如今,许恒法力有成,倒是不需通泰道人传下法决辅助了。 通泰道人吩咐许恒煽起炉火,他炼丹似与葛道人截然不同,只教许恒催动火力,一刻不能停歇,不过这对如今的许恒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许恒为通泰道人煽了一十四日炉火,才见他起袖一挥,有团云气飞入炉中,激起一片金声玉振,殿中登时满室药香。 许恒只是一嗅,便觉体内法力,竟是隐隐活跃起来,需知这些香味,其实可非丹药散发。 上品丹者,浑然圆满,一丝一毫药力,都绝不会外溢,这满室的药香,至多不过是些许未成丹的边角余料罢了,也不知道通泰道人炼的什么仙丹,竟有如此神效。 这些余香散发,也代表着丹药已成,果然未久便见丹炉一开,有三五成丹从中飞出,被一旁道童取来丹瓶接去了。 许恒本来以为,到此应告一段落了,没想丹药才方出炉,通泰道人便是一声喝道:“接着煽。” 许恒不敢怠慢,连忙继续煽火,这时道童似乎领了通泰道人法旨,离殿未久便带回来,许多稀奇古怪的材料,按照特定的顺序一一添往炉中。 这一添,便是三日三夜,伴随道童将一盂好似清水的液体倒入炉中,通泰道人忽的动作,许恒心中顿时一跳。 通泰道人挥手一掷,竟将许恒剑丸径直丢入了丹炉之中! 难道通泰道人竟想将这剑丸回炉重造? 许恒不禁微微睁大双目,只是隔着丹炉禁制,纵使他有洞烛法目,也实在是看不真切。 不过他早已将焰虹剑丸,祭炼得如臂使指,因此尚能感应得到,焰虹在炉火煅烧之中,不仅毫发无损,似还发生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蜕变。 许恒隐隐猜到通泰道人的想法,终于还是静下气来,不去胡思乱想,只是专意煽火。 这一煽,又是数十个日夜。 由炼丹到练器,通泰道人似乎改变了炉中禁制,因此伴随许恒动作,炉中真火竟是永无止尽一般,越烧越旺。 数十日来,炉中火势已是堪称恐怖,热力更是骇人非常,若非许恒火法高强,纵使他是炼罡修士,恐怕也难支撑不住,其余道童更是不必多说,早早就已离了殿去。 当然这对通泰道人,自然不过清风拂面,只是泰然盘坐于上,始终面不改色,直至此时此刻。 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恰好正是七七四十九日圆满,通泰道人终于起诀一指。 只闻丹炉嗡然一鸣,内里火光如日升起,映得殿中满室通红,再是一声轻啸—— 剑丸焰虹,跃然而出,芒光射斗,穿透殿穹! 许恒不禁抬手一招,焰虹便化匹练一瞬,落到他的掌心,心中顿时生出一种,熟悉而又新奇的感受。 焰虹的形质、禁制,都未曾有丝毫改变,却又予他一种,铅华洗尽的轻盈之感。 许恒知晓这绝不是错觉,因为通泰道人正是以他,化腐朽为神奇般的炼器手段,给这一枚早已成形了的剑丸,做了一次重塑、洗炼。 剑丸入手,许恒顿时想要纵剑而起,一舞尽兴,只是碍于师长当前,强自按捺下来。 通泰道人却似看了出来,缓缓收了法决,便淡然道:“煽火之事,便到今日。” 许恒轻吸一气,起了身来郑重一礼,言道:“谢师叔为弟子洗剑,弟子不知何以为报?” “你为贫道炼丹煽火,贫道信手助你洗剑,仅此而已。”通泰道人平静道:“去吧。” 许恒当然知道,通泰道人绝非‘信手’为他洗剑,或许,他是为胃公的‘请教’作出回应,或许,是因自己所想那事,或许,是因其他什么缘由,或许,皆而有之…… 不过许恒也知晓,通泰道人出此言来,那便确实不求他有回报。 只是话虽如此,他也不可能就心安理得。 许恒默默记往心里,恭敬行了一礼,见通泰道人已闭上了眼,这才缓缓退出偏殿,沿着来时的路,径直出了四方殿去。 此时外界正是白昼,许恒有心试一试剑,只是山中搅扰清净,演法地又稍嫌狭隘,于是纵起焰光直攀天宇。 未久,许恒到得天罡之下,当即纵起一线虹光,轰然冲入其中。 通泰道人果然不愧宗师,焰虹经他洗炼,真真脱胎换骨,许恒运转剑丸,只觉挥洒自如,无论施展任何变化,皆是一气呵成,御剑不禁越来越快,直至雷鸣乍起。 他竟施展出了剑气雷音,而且变化犹然随心。 霎时之间,大气变幻,罡气层中顿起风暴,斯须搅得天宇变色,更有雷霆霹雳接连,好似天神擂鼓不休。 第203章 真传 许恒也没有想到,经过通泰道人洗剑,不仅焰虹脱胎换骨,他也得以因缘得福,剑术大进。 他在罡气层中,一遍遍演炼剑术,从正午时分持续到了夕照西下,终于是将剑气雷音,运用到了举重若轻、如臂使指,乃至真正化用到自身剑术的种种精微变化之中。 许恒纵剑冲出天罡大气,不禁一声长啸,抒尽胸中畅快,这才一按剑丸,准备落回山中,却见不远处的空中,正有一位道人含笑而立。 “刘师兄?”许恒心中微动,飞近道人作了个揖,问道:“师兄在此等候,莫非是为小弟?” “正是。”刘正齐微微一笑,却只说道:“师弟且随我来。” 许恒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调转去向,随着刘正齐降下重云,飞往天池山的深处。 未久,山间忽有一座恢弘殿宇,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这座大殿并不陌生,正是许恒昔年玄光初成,登名在册之时,便来到过的祖师大殿。 不过他却忽然发觉,原来自己并不记得,来往祖师大殿的路,甚至先前对于此事,也没任何印象可言,直至今日重新踏足,才有些许后知后觉的猜想。 许恒跟着刘正齐降下云头,由偏门入内,却没去往正殿,而是沿着一处边廊缓缓去往深处。 这时刘正齐才首次开口,问道:“师弟拜入门中,有一十八载了吧。” “算来应是有了。”许恒略一回想,距离他初到天池山的第十八个年头,还真十分近了,若从乔澄收下了他算起,恐怕还要超出些许。 刘正齐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入门一十八载,筑成上乘道基,合凝一等阴煞……” “虽还没有炼罡大成,但也差之不远了吧。” 许恒不知道刘正齐何意,只是点了点头,刘正齐便是一笑,说道:“能有如此成就,已经可算难得,照理当能得到真传……” 说到此处,他似笑了一笑:“虽我玄微一派,并无真传弟子之名,但也不可否认确有真传与否。”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言说之事,玄微不设真传弟子之名,只是不欲在门人之间,区分高下尊卑。 但就现实而言,众多门人弟子之间,天资迥异,心性不等,悟性有别……显然不可能等量齐观。 “师弟天资秉赋,仙胎道骨,悟性不凡,心性可嘉。”刘正齐道:“这都是门中师长看在眼里的,如今也算玄功有成,照理就是《玄微衡法大洞真经》,也该得授了。” “可惜,你修炼的并非《玄微洞妙功》,甚至不是门中任何一门真传。” 许恒微微一怔,忽然便意识到了刘正齐寻他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刘正齐自然也知晓,话已说到此处,许恒应当有所觉了,因此没有再卖关子,便含笑道:“当然,乔师叔另有大法传授予你,无疑也是一件好事。” “而门中自也不会因此,便将师弟应有的给疏漏了去。” “今日寻师弟来,便是恩师交代了的,有三个选择可予师弟考量。” 说话间,两人已经入了一间焚起玄香的静室。 静室中,除了一张香台再无陈设,香台上也未作供奉,除了一个香炉、一柱玄香,便只有三个托盘,上面各自乘有一物。 “师弟且瞧。”刘正齐微笑一指香台之上,“三个选择,便在此处了。” “敢问师兄。”许恒拱手道:“这三个选择,又有什么说法?” “第一选,小天门符,持此符者可以随意进出小天修行。”刘正齐一一指予许恒知晓:“第二选,玄黄法旨。” “此乃恩师亲书,执此法旨可至玄黄洞中择一法器。” 许恒面色不禁一震。 玄黄洞可非寻常之地,乃是天池一派存放、温养法器之所,即使许恒也只是听闻,而未真正见过、入过。 据说玄黄洞分三层,至少也是上品法器,还要有祭炼到天罡二十七重、地煞五十四重,乃至两者皆具的潜力,才有资格被放入玄黄洞的第一层中。 第一层要求已如此之高,第二层自已不必多言,非要上上之选,乃至已经接近禁制圆满的法器才会存入其中。 至于第三层么,传闻之中甚有宗门法宝存放,不过究竟是真是假,便不是许恒能知道的了。 刘正齐说这玄黄法旨,乃是吕师伯亲书,能到玄黄洞中‘任择法器’,岂不等同于说,哪怕第二层的圆满法器,都在范畴之中? 要知圆满法器的神妙,已经可以媲及化神大修士施展神通…… 化神修士,何等神通?何其强大?即使这只不过纸上之言,也足以叫人为之疯狂了。 许恒对于法器,虽然没有太大欲求,但是一件圆满法器,定然能在他往后的路上,起到无数作用,甚至护他道途周全,叫他如何能不惊喜? 刘正齐显然也知道,这第二选会对许恒有何冲击,因此言罢顿了一顿,待他平复之后,才将指尖挪到第三个托盘之上。 “第三选。”刘正齐缓缓道:“真传符书。” “若作此选,三年为期,可在门中师长座下时时听教。” 许恒又是一怔,相比小天门符,玄黄法旨,此选听来似乎寻常。 他是乔师的开门弟子,乔师对他请教,也从没有保留,又岂缺乏师长教会? 但若细细一想,他有乔师教导不错,但是修行一十八载,在恩师座下听教的时日又有多少? 此想绝非怨言,需知道无止境,乔师也需忙于修行,闲暇之时能为许恒开解疑难已是可贵,又怎可能把他带在身边时时教导? 虽然刘正齐不曾言明,此选是在哪位师长座下听教,但是三代几位师叔伯,都是师祖座下真传,若是离开天池,无一不是能够称宗做祖的人物。 若真能在这般人物座下时时听教,对于许恒而言,才是真真诱惑无限。 许恒一时陷入迟疑,不禁踱步来去,半晌竟是问道:“小弟实在有些难以决断,不知师兄可否教我?” 刘正齐嘿然一笑,却摇头道:“此为己道,为兄却是无法。” 第204章 四要 玄黄 此为己道,刘正言的话确也非虚。 许恒需要的,终究是何物,也该向自己去询。 其实这三个选择之间,并无孰轻孰重,即使是小天门符——随意进出门中小天的权利,也绝不可谓之不珍贵,于修行一道的好处,更无需用任何言语来描绘。 只是相比起来,许恒还是觉得,玄黄法旨与真传符书二者,对于自己要走的路,应当更有助益。 至于二者之间,要作何选? 许恒认真梳理着自己心中所想,许久终于目光一定。 圆满法器虽是再好不过,但他还是更想注重己身……就如刘正言所说,此为己道。 “启禀师兄。”许恒定了定神,郑重道:“小弟愿选真传符书。” “哦?”刘正齐没作任何评价,只是微微点头,便从香台上请下第三个托盘,取下其中所盛的符书交给许恒:“师弟若是做足准备,便把符书激发即是。” “弟子铭谢。”许恒朝着虚处一礼,才将符书接在手中,瞧不出来有何玄殊,便收入了袖中,又向刘正齐一拱手,道了声谢才接着问道:“除此三选之外,师兄可还有何吩咐?” “师弟莫急。”刘正齐却是微微一笑:“此间之事可还未了。” 许恒正自疑惑,却见他又转过身去,将小天门符与玄黄法旨,皆取下来递予了他。 许恒讶道:“师兄这是?” “法财侣地,乃是修行四要,如何能够缺一?”刘正齐悠悠道:“师弟虽选了法,但是财地二者也不可缺。” 至于侣么,同门同道,自便是了。 当然,若是全予许恒,那也不必要他作选。刘正齐一边将两物交予许恒,一边解释道:“玄黄法旨,仍能择一法器。当然,可不能够入第二层了。” “小天门符,也再不是任意之权,只余一次之用。” 许恒不禁微微动容,又朝虚处一礼,谢过师门之恩,才将两物郑重收起。 “好了。”刘正齐道:“此事已了,师弟可自离去,为兄便不送了。” “谢师兄。”许恒又是一礼,这才告别了刘正齐,沿着来时的路离开祖师大殿。 出得殿门,天日耀眼。 许恒没有急着回返玉台,却在原地思量起来。 真传三选,他选择了真传符书,可到门中师长座下听教,但那是以三年为期,期间不说师长准否,许恒也是定要潜心修行,不问世事的。 所以在那之前,许恒还需做些准备,倒是玄黄法旨、小天门符…… 他如今尚无心思去往小天潜修,倒是玄黄洞么,或许可以先走一遭。 许恒思定,也不拖沓,当即拔身入云,化作一道飞焰,直往天池深处。 天池山据地奇广,而且不乏禁地、秘地,因此纵是门中弟子,也有许多地方不会踏足。 许恒一路飞遁,直至垂目四扫,俱是陌生之景,才对应着法旨中的方位落向山间,未久,终于见得一座洞窟跃于眼前。 洞口之上,二字‘玄黄’,鸾翔凤翥,苍遒雄奇。虽是区区二字,却似占据了整面岩壁,无论从何处望去,定会为其引去目光。 许恒知道,这定然是他要找的玄黄洞了。 玄黄洞洞口不大,洞中倒是深邃得很,许恒往里行了恐逾千丈,才觉地势渐渐平缓,空间似也变得开阔—— 为何说似?因为到得此间,四下已是一片微茫。 许恒眼前似乎笼了一层轻纱,伸手几难照见五指,上望唯有鹅黄色的蒙蒙光芒,足下却是一条漆黑的路,无论走向什么方向,似都探寻不到尽头所在。 “这就是玄黄洞么?”许恒隐隐猜到,玄黄洞或许本就这般模样,只是如此一来,又该怎么去寻法器呢? 他没有漫无目的地走,而是缓缓停下脚步思索,尝试了放出神念无果,又试图以灵觉去寻,可惜皆是一无所获,只得取了玄黄法旨出来,想瞧一瞧,是否另有悬殊。 没想玄黄法旨一出,耳后便有一声轻咦传来,说道:“我说哪里闯进来个小道,原来是领了法旨的。” 许恒微微一惊,不由四扫去望,却没觅见人影,只闻空中传来声音,唤道:“不必找了,寻不到的。” 许恒闻言,却是了然,难怪他到如此重地之中,既没遇着禁制守护,也不见有弟子当值,原来洞中是有高人潜修,当即抱手朝着四方一揖,问道:“弟子许恒,不知道是门中哪位前辈当面?” “休要卖乖,讨好不了本座。”那声音呵呵一笑,“既然领了法旨前来,自己去寻法器便是。” 许恒问道:“洞中如此暝茫,弟子不能视物,如何寻找法器?” “哼哼。”那声音道:“洞中规矩,便是如此,有缘自能撞着法器,无缘不如下次再来。” 原来要在玄黄洞中寻找法器,还有如此一番说法。 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行过了礼一谢,便要再次动身去寻,却闻空中传来啧啧之音,那声似在低语一般,嫌道:“果然不是个伶俐小子,我看定是没有缘法……” 许恒并不着恼,心中反而一动,便又停了脚步一揖,问道:“弟子确也恐怕无缘,不知前辈可有法子教我?” “嘿,脑袋还不算木。”那声音道:“教你倒也容易得很。” “本座近日酒虫作祟,如果你能寻来美酒,我就给你些许指点,如何?” 许恒想了一想,自己身上便有一葫天南沽来的百花酿,倒是不妨答应下来,便从袖中取出酒葫,问道:“前辈且瞧此酿,可能入眼?” “哦?”那声音微微一讶,不禁喝道:“拿来瞧瞧。” 许恒不知为何,竟是把握不住,将那酒葫脱出了手,落到地面就似沉入水中,瞬息便已没了踪影。 他不禁眉头一挑,忽然对那声音来历,有了隐隐猜测。 过有片刻,空中才传来砸吧一声,说道:“滋味一般,胜在量大。” “罢了,算你过关了吧。”他道:“往西南去,法器遍地,若是还遇不着,那可实在倒霉。” 言罢,立即消声觅迹,却是再无回音了。 许恒一时哑然,原来这样也算指点?恍惚总觉,似被骗了一葫酒喝,不过转念一想,本来也只是个尝试,而且也并不是全无所获。 他朝虚处拱了拱手,便迈起步而去。 玄黄洞中,并不颠倒方位,许恒凭着自身知觉,寻着西南深入,走了不知多久,忽然便见有道灿灿金光,从前方悠悠飘来,在这暝茫之中,显得抢眼非常。 他这才知晓,在这玄黄洞中遇见法器,原来会是这般景况,忙快了步近前,那道金光也无躲避之意,便被许恒接在手中。 定睛一看,金光之中,原来是幅图卷,卷中绘的什么,许恒无从得知,不过其上贴有符纸一道,记载了这是怎样一件法器。 “云泽连山图,炼有地煞禁制……五十二重!” 许恒精神微振,“依托山水之势,大阵即成,禁天锁地,隔绝灵机……” 原来这竟是幅阵图法器,禁天锁地,已具妙用,隔绝灵机,亦是与人斗法厮杀的不二选择。 更不必说阵图此类法器,若是用得好了,还能生出百般花样。 而且地煞七十二,每一十八重为一天埑,此图五十二重地煞禁制,已是接近上上之属。 只是……必须依托山水之势,适用范畴似乎还是稍显局促了些。 许恒仔细思量,还是松开了手,任这云泽连山图悠悠飘去。 见了此图,他倒忽然想起,自己手中也有阵图法器,乃是从项道人手中得来的‘两仪相元阵’,也颇有些神妙可言。 可惜此阵必要两人一齐主持,才能布下阵势,因此虽到他的手中,却似难以派上用场。 许恒一面想着,一面朝里行去,倒是陆续撞见了有七八件法器。 这些法器虽是光华各异,品第却皆不俗,有倾漫天火海的铜灯,也有能御风云为用的符宝;有能动摇五感,震慑神魂的金铃,也有能引九天雷霆的宝镜…… 甚至还有一柄天罡禁制已近二十七种,堪称至极至刚的上品飞剑,单论锋锐恐怕还要胜过焰虹。 当然,这个差距也绝不会太大,焰虹出世便已炼得二十重天罡禁制,后来不仅被许恒祭炼到了二十二重,又经通泰道人洗炼形质,祭炼起来恐怕还要更快。 可以说,焰虹距离二十七重天罡禁制,距离实已不远,更不必说,其乃天罡地煞俱全,又是许恒称手飞剑,他自不会选择换去。 再与飞剑别过,许恒仍朝深处前行,忽地察觉前方再无去路,指尖探过蒙蒙黄光触见山壁,果然已是到了尽头。 不知道是那声音所言为实,还是其实深入玄黄洞后,本便没有那么难觅缘法,他往西南而来,一路已经撞见了近十件上品法器,只是实在没有合用之选。 “是否该换一个方向?”许恒正萌生此想,回过了身欲寻方向,却见恰有一道光华,朝此飘飘而来。 这道光华,似无繁彩,瞧不出来有何神异,却叫许恒不禁心中微动。 他上前一步,接在手中,便见此物原是一个剑匣。 许恒不禁有些失望,他对此行之选略有设想,无论是何法器,只要合其理念,纵使品第稍差一些,他也仍会选择。 但是无论飞剑还是剑匣,显然都与许恒设想迥然相异,因为他既没必要更换飞剑,也不需要一件,或许只能略微增幅他剑术的法器。 许恒摇了摇头,还是朝着剑匣上的符纸扫了一眼,目光却是不禁定了下来。 “太虚有无玄象剑匣,地煞禁制……八八六十四重!” 玄黄洞一层,竟然还有此等法器? 第205章 炉中炼宝 你有何问 玉台峰洞府,阴阳石池畔。 金辉玉液,各汇一线,聚于许恒囟门之上,似是结成了庆云一朵,内里阴阳浑旋不休。 这幅画面仿佛静止,直至某一时分。 似是许恒收了玄功,不再从石池引动阴阳,于是异象渐熄,直至归寂。 如此,又过半日,许恒才徐徐吐了一口故气,出得静定之中,睁开双目,不免露出些许感慨。 大道漫漫,真无止境,无论处于哪个阶段,总有可以精进之处。 许恒不知他人如何作想,但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件幸事,因为即使是细微末节处的丝许长进,于他也是妙哉快哉。 许恒一振道袍,自蒲团起,缓步行出静室,瞧了一眼厅中晷仪,果然正是初晨时分。 许恒忽然生出一念:“看来,当是时候前去听教了。” 真传三选,已是兼旬以前。 这些日子,许恒拜访过了一些同门,只是修行中人,或许真个难得相逢,不少旧识、友人都并不在山中。 除此之外,他也读过了些道家经典,无论是新读重温,总有些许新的收获。 当然,虽是给了自己几日闲适,许恒自也不会完全忘了课业,偶尔也把一身法器、道术祭炼一番。 如此便如白驹过隙,大半月匆匆已是过了。 许恒自觉闲适够了,也已做足准备,当是时候开始一段潜心修行的时日,顿时便已动了念头。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小事要做。 大半月前,许恒在玄黄洞中,找到了‘太虚有无玄象剑匣’。 这件法器,炼有八八六十四重地煞禁制,这已然是上上之属,距离禁制圆满都不远了,竟存放在玄黄洞的第一层中,实叫许恒吃了一惊。 不过读过符纸记载,许恒心中倒也了然。 原来这太虚有无玄象剑匣,消耗法力之重,便远逾于寻常法器,一般修行之人实难承担,当然这也只是微暇,纵使负荷再重,只要功用无疵,自然有人能够运用。 只是它还另有一个问题,不同其余法器。 玄黄洞中存放的法器,多是门中高人所炼,祭炼、运用之法具全,而太虚有无玄象剑匣,不仅缺了祭炼禁制之法,就连运用之法也只有寥寥三两句的基本描述。 这才是它被存放在玄黄洞一层的根本原由—— 玄黄洞之所以会是门中存放法器的重地,便是因其有着能够温养,甚至缓缓祭炼法器的神妙,分为三层也不是为了区分贵重与否,而是三层之间温养、祭炼之能大有差别。 太虚有无玄象剑匣缺了祭炼之法,放到玄黄洞只是为了温养器本,而无法祭炼、增长禁制,所以虽是上上之属,却没必要放入第二层中。 当然这对许恒而言,倒是一桩惊喜。 祭炼法器,是个越来越难的过程,第一层中的其它法器或许潜力不俗,但想祭炼到这般境界,恐怕还要数十年苦功不止,自然不比太虚有无玄象剑匣来得更佳。 而且这件法器的功用,也并不似许恒所想一般鸡肋,运用之法虽是有缺,倒也不是不可自己琢磨…… 因此许恒略略思索,还是以玄黄法旨,选定了太虚有无玄象剑匣。 不过这件法器六十四重禁制,单单炼化起来,便要耗费不少苦功,许恒这些时日也只浅浅开了个头,马上便要潜心修行,却是无暇做这水磨功夫。 为此,他特地到藏书阁中,寻得了一门《三昧炼宝诀》,用以炼化太虚有无玄象剑匣。 许恒打开准备好的丹室,内里早已架起一尊丹炉,只是此炉却非为了炼丹为用。 丹炉之中,火焰熊熊,似乎能够燃至陵谷沧桑,这都是近兼旬来,许恒倾以大量法力,才添起来的真火。 三昧炼宝诀,说的便是炼成一团真火,再由修行人各取精、气、神之一点,合于真火之中,形成一团‘三昧真火’—— 此三昧真火,不是凝丹大药,更非无上神通,只是能代修行人炼开法器禁制,省却无数苦功,也不知是谁人所创,实是极尽巧思。 许恒瞧了一会炉中火势,再次确定没有差错,便起了法决一引,自神堂中摘出一点灵光,化入炉中真火。 炉中真火微动了动,火势不见丝毫增长,却似多了些许‘灵性’,瞧着端是有些玄奇。 许恒见状,知晓真火已成,终于微微点了点头,取了太虚有无玄象剑匣出来,送入丹炉之中。 剑匣入内,便似乎被真火托起,自然浮于丹炉中央,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异象了。 许恒不紧不慢掐了个诀,封起丹炉门户,又把禁制开启,就不再去多瞧,转身出了这间丹室,略作调息,才把真传符书取出,轻轻一抖。 薄烟淡淡,自里而出,流云垂絮,轻舒薄张,竟在许恒足下铺开一道云路,直直指向洞府大门。 许恒微一扬眉,便把道袍一摆,大步踏着云路出得洞府,果见云路蜿蜒向上,去往天中不知何处。 许恒自然沿行而上,渐渐已是身处云深,心中却忽想起,这与当年吕纯阳召见他时,他随童子钟澈走过的云路十分相似。 莫非他要去的,就是这位大师伯座下? 许恒心中正自思量,足下云路却已渐至尽头,忽的只见云雾开散,果是一座悬岛跃然眼前。 一株劲松,一间竹庐,一口清泉,一块奇石。 这座悬岛的布置,与当年吕纯阳所居,果然别无二致,只是不知为何,许恒心中却是觉得,两者之间并不相似。 云路尽了,许恒落足悬岛,便朝竹庐一礼,想要拜见师长,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推开竹庐门户一看,内里果然空空如也,而且岛上清净非常,似也没有丝毫他人踪迹。 许恒不禁有些错愕,迈进竹庐转了一圈,只有一个窄厅,一间静室,陈设也极简单,都是普通物什,只有桌面上随意撇着一本无名道书。 翻开一看,这本道书不仅无名,内里竟也皆是空白,顿时更是大为疑惑。 “这究竟是?”许恒又以神念感知,确认没有异常之处,正自纳闷,却见纸上忽的泛起丝缕墨色,一行小字渐渐成形…… “是日,弟子许恒前来听教,真人问道:‘你有何问?’” 第206章 三年为期 “你有何问?” 许恒不由微微一怔。 莫非他来听教之事,便是应在这本道书上? 许恒视线落在字迹之上,尝试应答此问,却没生出什么变化,沉吟片刻,又取了笔墨出来,想要书于纸上。 未想,笔锋方过,墨迹已散,甚至没在纸上留下一点异色。 许恒又换了几个法子尝试,始终不得回应,又握着道书在手,在悬岛上兜转起来。 只是这座悬岛,据地实在不大,百十来步就已走过一圈,确实并无任何异处。 许恒更觉诧异,甚至怀疑是否自己想的差了? 可无论怎么去看,此间唯一可能存在的线索,便是这本道书无疑。 许恒不禁陷入冥思,随意便在一处石上盘坐下来,握着道书苦苦想道:“我有何问?” “我欲问大道,欲问修真,欲问玄法……问阴阳,问火法,问剑术,问丹道。” “我自有无穷之问,只是又该从何去问?” 念至此处,忽然一顿,许恒察觉神思已出,缓缓睁开了眼,却只见得一片光明。 光芒之中,有位瞧不清面貌的道人端坐于上,缓缓开口,问道:“今日何问?” 许恒福至心灵,答道:“弟子……今日求问阴阳。” “善。”道人启声便言:“阴阳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许恒心中一震,忽觉眼前有道帷幕,猛地掀了开来,显出一团阴阳之气。 一阴一阳,时而互体,时而相冲,时而对立,时而统一,仿佛有无穷姿态,变化不休,而就在这变化之间,自有万象发生。 宇宙星辰、乾坤日月、风雨雷电、四时季象……万事万物,皆从阴阳而生。 …… 不知过了多久,许恒再次睁眼,发觉自己其实便在原处,似乎从未移动分毫。 只是他的肩头,竟已落了几片松叶,原来他盘坐的,正是那劲松下的奇石,而掐指一算时日,也已过了九九八十一日了。 许恒缓缓翻开手中道书,其中果然文字密布,俱是他与‘真人’对话的一字一句。 许恒指尖划过文字,一一回忆起来其中内容,竟有欣喜油然而生。 八十一日!近三个月的时间,他在‘真人’座下听教,直似醍醐灌顶,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收获,每有一分收获,又觉可以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仿佛开悟。 可惜到得后来,真人所讲渐渐艰深晦涩,以他造诣也觉云里雾里,不知不觉竟是醒了过来。 否则许恒情愿永在真人座下听教,丝毫也不觉得枯燥。 “罢了,当知足矣。”许恒掌心一拢,欲将道书合起,却又想起什么,于是暂且一停,又把书页翻过。 果然,下一页亦是空白,但随许恒翻开,便有淡淡墨迹显现出来…… “是日,弟子许恒又至,真人笑问:‘今日又有何疑?’” 许恒微微一笑,却又合起道书,他自不乏其它问求,不过才在真人座下,听讲阴阳八十一日,胸中实有许多感悟,还需要做几遍梳理。 他知道在此修行,三年为期,不过有时便是急切不得,若不然,纵使现在便去问求,能有多少收获却也难说。 许恒把道书放下,又在岛上随意走了一圈,心中钩玄提要,却忽升起一念。 道业、玄功,互为表里,想要印证听道所得,最为直接的方式,莫过修炼二字而已。 只是这座悬岛,究竟位处何方? 许恒沉思片刻,忽的轻一跺足,身形便似生生拔起,冲上半空而去,飞有约莫百丈,忽然似是穿过水幕,天地晃然不再清净。 霎时,呼啸之声入耳,凛冽罡气扑面,若非许恒法力持身,恐怕瞬间便已经被卷了去。 原来这座悬岛,赫然便在罡气层中! 许恒回首望去,果见悬岛屹然居于罡风之中,十方自有一股无形之力,抗拒嘈杂于外,不由长声一笑。 他把焰光驾起,朝着更高处飞遁片刻,才在罡风之中坐定,信手一招,阳属罡气便如潮涌而来,被其依法炼为仙罡。 采炼天罡这一功夫,许恒已是驾轻就熟,采得仙罡在身,便自然合于法力之中。 未久,其身似有光明外放,照见风暴聚散起落。 如此不知不觉,竟然就是半载,许恒暂且停下修炼,功行却已又是一番气象。 实则以他如今修为,除非一举罡煞合一,否则并不应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才对。 奈何许恒法力雄厚,不是寻常修士可比,因此即使十、百之一的长进,也已十足了得。 许恒玄功内体,直觉距离炼罡大成已极近了,若是愿意全心全意采炼天罡,至多再有不到半载便能竟功。 这比他原先所预计的,已经快了一载有余。 而似许恒这等道业、功底、根基具佳之辈,一旦炼罡大成,罡煞合一这个关隘,往往都是水到渠成。 一时他真动了念头,想要一举跨过此关,不过沉思少息,还是收了行功,化火遁回悬岛之上。 岛上,清净依旧,似乎不曾发生任何改变,只是石上已又落了松叶十数。 许恒洒然扫去落叶,再度盘坐石上,拿起道书不禁一笑。 “今日,便问一个‘法’字。” 他把道书翻开,目光落在墨字之上,神思已又离体而去。 …… 如此,时间忽如星奔电迈,转眼间听教之期已近尾声。 这三年里,许恒只要不觉神思受迫,便无丝毫怠惰之意,将其胸中无穷之欲,尽数问求‘真人’。 间歇之时,他便炼罡、演法、磨砺剑术……每每印证所得所获,无一不能使他感到突飞猛进、日攀重霄。 许恒不禁觉得,自他修行以来,竟是没有什么时候,比这短短三年更加畅快。 可惜,三年为期,太过短暂,许恒深知结束的那一日早晚会至,只能是将现在牢牢握在手中。 是日,他正合炼天罡,身躯骤然一震,体内法力竟是猛然激涌起来。 不过许恒面上神态却仍自若,似乎对此一着早有预料。 凝煞、炼罡,这一重关,许恒已经走了十年,终于迎来蜕变之时。 果然,法力激涌不仅未伤其身分毫,反而渐渐生出了奇妙的变化。 许恒的纯阳法力,本是仿佛明光,此时运转之间,却显现出了玄白两色—— 原来许恒今日炼罡大成,玄冥阴煞、浩阳仙罡的独特性质,在他法力之中终于达成等质,竟是倏尔生出相冲之相。 这本是个凶险关隘,阴阳相冲,法力激荡,稍有不慎,恐怕便要再历走火,然而许恒早已参就阴阳相济之理,调和阴阳相冲,自是信手拈来。 而将此关一渡,余下已是通阔坦途。 随许恒玄功运转,阴阳两质渐由相冲,转向交融,汇于窍中之窍,忽的骤然化作大磨,浑旋之间仿佛鲸吞,将他一身法力俱数纳去,犹然不知足止,竟又扩至许恒体外! 一时,天罡暴动,无数杂乱罡气狂涌而至,只是一入许恒体内,便被窍中之窍尽数吞没。 这些杂乱罡气,有阳属,阴属,火属,寒属,甚有水属,风属,雷属……多与许恒道法不合,然而落入许恒窍中,经那阴阳大磨一转,竟便化为阴阳二气,复又源源化为法力。 不片刻,许恒窍中容纳的法力,便已超出了本来十倍有余,却无止歇之势,仍在不断积蓄,直到一个极致—— 忽的,一抹玄白两色的厚重光华,自里诞生出来! 许恒面上显出喜色,不禁仰天长啸一声,引动千百丈间罡龙狂舞。 罡煞合一! 修道已经逾二十载,终于成就罡煞合一! 从此以后,许恒的法力不再只是以阳为表,而是阴阳俱全,法力之强更非昨日可比,无论质量、数量,都是逾十倍的增长,当可称为‘阴阳玄罡’、‘阴阳真罡’等等。 更为重要的是,罡煞合一,修为大成,许恒终于也走到了金丹大道的门槛之前。 许恒还神内体,果觉窍中窍里,伴随法力源源不断转化为真罡,还有两道薄薄氤氲盈现,亦是一玄一白两色,渐渐聚拢于那浑旋阴阳之上,汇作一枚丹丸模样。 罡煞丹,又名铅汞丸,正是内三药的最后一味。 唯有一等功底,一等罡煞之辈,才能于大成之时,将铅汞丸修炼成形,日后自有无穷妙处。 许恒修成铅汞丸来,内三药已是聚齐,身上又有外药两味,倏忽间,凝丹之日似已到了眼前。 许恒当然知晓,金丹大道不是这么简单,却仍难免意气飞扬,再是长啸一声,才化一线惊虹,破开罡气风暴,直直遁往悬岛。 细算时日,这次回返悬岛,恐怕已经是他最后一次听教,许恒自是想要落个圆满。 他本已想好此番问求,没想再把道书翻开,却见一行小字缓缓显现: “是日,弟子许恒再至,真人问:‘听教三年,可有所得?’” 许恒怔了一怔,忽然意识到了,最后一问,竟是需由自己作答。 “听教三年,可有所得?”许恒心道:“自是获益无穷……” 他于心中析缕分条,作着三年以来,最后一遍梳理,神思没有脱体而出,却见心中所想已经化作文字,在道书之上缓缓显现出来。 许恒面上露出淡淡微笑,目光追着纸面上的一字一字,直至意尽,墨迹顿了一顿,却又化出几字: “真人赞曰:‘善!’” 至此,道书忽然大放光明,竟于繁彩闪烁之中,化作一道灿灿符箓,落向许恒眉心。 许恒心有所悟,没作丝毫抗拒,果然符箓落入他的眉心,顿时化作一道温流,淌过他的全身。 许恒顿时气机如沸,腾腾嚣涨起来。 他竟觉得,身躯、神窍的极深之处,有处处道藏接连洞开,自己才方‘大成’的法力,不仅再次开始了增长,还有一门全新的神通,隐隐诞生出来。 这种神通,似乎基于他的感悟,却又与他的任何法术、手段都无关联…… 若是非要论说一二,许恒倒是觉得,与一门传说中的大道术似有相类。 这门道术有个响当当的名堂,唤做‘口含天宪’,又叫——言出法随。 当然许恒这门神通,还远没有这般神威,于其说是言出法随,或许应当称为:敕令。 着我敕令,阴阳之中,万事万物,莫有不从。 第207章 已是星移 巍巍昆仑,银龙匍匐,天池点缀,日月齐光。 大雪山的景致,相比外界虽是单调,却怎么也不叫人感到乏味。 许多天池门人,都喜欢在完成课业之后,邀来三五好友,饮宴赏雪,煮茶论道,实在快哉。 这日天池山中,颇为有名的小镜峰上,临着峰顶如镜似的潭池,便有弟子一众,正在听风谈玄,对雪演法。 气氛正到热烈之时,忽有一名少年道士匆匆赶来,便听席上有人喝道:“崔奇,怎么来得如此之晚!” 崔奇不去应话,却是哈哈一笑,说道:“众位且瞧,我带谁人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望去,只见风雪之中,有个戴斗笠的道人缓步行来,帽檐之下露出一张英气的脸。 “郑师兄!”席中,有人欢喜起了身来,唤道,“你回来了!” “王师弟。”来人微微一笑,应道:“好久不见。” 原来此人正是郑简,起身迎他的,则是与崔郑两人同为萧山门下的弟子王尧。 王尧起身迎了两人,寒暄几句,便忙要引两人入席。 郑简在山中名声不小,在场弟子即使不曾与他交往,多少也听说过这位师兄,见状皆是热情相迎,很快便腾开了位置,叫三人并座。 郑简微笑应下,才刚坐定下来,王尧便迫不及待问起:“师兄离山十年,倏然还返,莫非是已集齐外药,马上将要尝试凝丹了?” “集齐外药,岂是易事?”郑简微微摇头,说道:“我这一次回山,是因师父传讯召我回来。” “师父亲自传讯召回?”崔奇讶道:“究竟是为何事?” “尚不知晓。”郑简道:“今日风尘仆仆,暂歇一夜再去面见恩师。” 崔、王两人闻言,皆是点了点头,正要错开话题,旁座有个名唤‘耿光令’的弟子却忽凑了过来,说道:“我或许知道,师兄为何会被召回山来。” “嗯?”崔奇不信道:“光令,我知道你消息灵通,不过我师有何想法,岂是你能知晓?” “哈哈。”耿光令笑道,“萧师伯的想法,我自无从知晓,不过我却知道……” 耿光令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近来门中,凡是根基上乘、功底可佳的弟子,都得到了一定栽培。” “值此关头,郑师兄被唤回山,不定就是为此事哩。” “哦?”郑简瞧了崔奇、王尧一眼,却见两人皆是若有所思,似乎听闻耿光令言,多少有些后知后觉,不由略感意外。 天池玄微,立派未久,门人其实并不甚众,又是师徒相授,同门之间更加紧密。 因此像这样的消息,虽说不应广为人知,但是落到实际之上,却多少都会流出风声。 耿光令的说法,郑简本不太信,但见崔、王两人这般表现,却不似是空穴来风。 只是门中以往风格,对于弟子成长少有干涉,却又为何忽然有了转变? “莫非……”郑简毕竟不是寻常弟子,而且在外游历,对于一些风声也更敏感,沉吟少顷之后,目光却忽一闪:“是为天南法契之故?” 郑简心念百转,一时没有出言,场面却是忽冷下来,耿光令不由有些尴尬,忙道:“宗门,师长,本不应该妄议,是我冒昧了。” 郑简反应过来,微笑道了一声无妨,便自然把话题错开:“说来我回山门之时,见那雪山脊上,有几名修士正在苦苦攀登,瞧着也不是我天池门人,不知这是何故?” “师兄离山在外,有所不知。”崔奇道:“此事距今已经三载有半,当时我正值守山门,有个散数修士来到山中拜师。” “要说此人确也有些天资,在红尘俗世之中打滚修行,竟能炼炁到了一十二重。” “可惜能有如此成就,已经消磨尽了潜力,门中自然不愿收下,便打发了他攀爬山脊,不仅要他攀上山巅,才能拜入门中,还不知道施了什么手段,使他寸步难行——” 郑简听到此处,已经发觉有些异常。 果然,崔奇说道此处,竟是露出追忆之色,笑了笑道:“当时我与一同守门的关师弟,都是这么觉得,后来想想,这其实定是门中考验。” “我本以为此人早晚都会认清现实下了山去,但他不仅坚持了下来,还用足足九十九日,攀上了雪山之巅。” “是日,此人立地胎息,一举练炁三十六重,顿开天地之桥,显现玄光九丈……后来便被收入门中,至今还在闭关修行。” 耿光令道:“此事传出之后,便有不少散数修士闻风而至,想要复现仙缘,颇是有些恼人。” “奈何门中似是不意驱赶,也只能由他们去了。” “原来如此。”郑简微微点头,却道:“这么说来,门中又添一位秀出后进,实在可喜。” “上乘道基,自是可钦。”耿光令恭维道:“不过小弟觉得,还是师兄这等人物,才配称句秀出卓荦。” “师弟谬赞了。”郑简哈哈一笑,“郑简又算什么卓荦之辈,莫说天下之大,就是山中同门,功行胜过我者,也逾五指之数。” 王尧在旁听着,不禁抬了抬头。 在他印象之中,郑简本来是个自信的人,尤其对于自己所擅的剑术,从来不让于人。 所以从郑简口中听见这样的话,无疑是极少见的,至少王尧记忆之中只有一次,而那已要追溯到他,两度败在轻鸿剑手下之时。 “难道,师兄已被磨去锐气?”可是王尧注目郑简,从他神态之中,却瞧出来一种平静。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似乎郑简确实变了,他虽自谦,却无自嘲,他是真的觉得,天下之大,天才无数,自己只是其中最最寻常的一员—— 但这并不妨碍,他走自己的路。 于是王尧便又生出一念:“难道,师兄已找到了师父说的‘剑心’?” 王尧心中游思,其余几人说话却没停下,听闻郑简之言,崔奇当即便道:“师兄何必如此自谦?” “天下之大,修道天才确不胜数,但如师兄一般,能够名列四字评又有多少?” “师弟莫不是在奚落为兄?”郑简打趣道:“我在妙一字末,可仅仅呆了一年,便又被人赶超。” 崔奇却真觉得,能在妙一字末呆上一年,已经极了不得。 这些年来,每至更岁,四字评都会变动,有些名字稳坐不动,有些名字却进进出出—— 如此便差了么?不,修行之人,逆水行舟,每时,每刻,每分,不知多少人在向上争渡,你若慢了一步,自有快者居上,尤其对于这些修道天才而言,谁人修炼不是一日千里,日新月异? 能够登上妙一字末,已是同辈之中第一等的人物。 郑简闻言,不过笑笑,端起案上的杯,发觉其中泡着雪茶,却又放了下来。 他从腰间摘下一个酒壶,独自昂首饮了一口,这才笑道:“稀松成就,如何值得这般吹捧?” “列入过一次妙字末位,便是第一等的人物,那若四榜在列,又该怎么揄扬?” 四榜在列! 道玄法妙,区区四字,但能悉数通晓的,已是极少之数,何况做到样样居上? 这样的人,以往也只应仙麟一人而已。 不过此时耿光令闻言,却下意识道:“师兄说的莫不是,许恒许师兄?” 郑简一笑,饮酒。 他早知道这位师弟乃是天纵奇才,许恒登上妙一字,列居玄一字的进境,他也一一看在眼中。 只是谁人又能想到,他竟又在短短三年之内,道业、法术,皆上青云,如今已是四榜在列,而且无一不居于前? “不错。”郑简微笑道:“你们恐怕不曾见过,否则便知这位师弟,才是真正天人之姿。” “确是如此。”崔奇不禁点了点头,应道:“当年许师兄回山,我正值守山门,有幸见过一面,确是风采玉立,天人养成。” “原来许师弟早已回山了。”郑简略略一讶,崔奇便道:“正是。” “不过许师兄回山之后,没过多久便闭关不出了。” “欸,这便是你消息闭塞了。”耿光令道:“许师兄早已出关,曾在藏书阁、演法地都现过身哩。” “哦?”郑简眉目微动,饮了几口酒后,却忽然道:“承蒙诸位师弟热情招待,我实十分欢喜。” “不过,为兄才回山中,尚有许多事项待理,恐怕不能奉陪到底了。” 众人闻言,皆是讶然,不过郑简既如此说,总也不好强留,只得相送离席。 郑简在山门之中,自也有处极好道场,但他下了小镜峰来,却是没有回府之意,而把身躯一纵,便化玄光御起剑气,朝着一个熟悉的方向疾驰而去。 未久,便见一柱岩石呈现玉质的峰头进入视线,原来正是到了玉台峰了。 他朝峰头落去,轻车熟路找到许恒洞府,微一弹指,送入拜帖一封,只是等了片刻,却没传出回应。 “莫非师弟不在府中?”郑简有些可惜,正想择日再至,忽的有所感应,于是抬眼一望。 只见不远天中,乍现一点金光,旋即便有一道惊虹冲出风雪,遁至玉台峰上一转,化作一名髻簪乌木枝,身着宽道袍的年轻道人,朝他微微一笑:“郑师兄,久违了。” 此道除了许恒,自然不会再有他人。 久别经年,许恒器宇,一如往昔,身上气机变化,却是翻天覆地也似,竟叫郑简有种错觉,仿佛仰望雾隐云山,穷极目光也难照见全貌,凭虚而立,还可见得神窍之中,似有金焰一朵,隐隐摇曳。 不过他一开口,便打破了十数年沉积所至的生分,郑简闻言亦是一笑,拱手问道:“师弟这是才做完功课?” “可算是吧。”许恒道:“我正尝试采取太阳之精,修炼真火。” 说话间,他神窍中的金焰之影,已经渐渐淡去。 “哦?”郑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常闻火法高深之士,能从日照中采得太阳之精修炼真火,原来许恒也已到了这一境界。 不过这是他人法术之秘,郑简没有追问,只是转过话题:“我也才到师弟府前,便遇师弟结束功课,倒是凑巧得很。” 许恒却哈哈一笑,说道:“如何能是凑巧?正因感应到了有人投贴,我才特意暂歇课业回返。” “请。”说着,便将洞府大门启开,引着郑简入内。 郑简也不客套,随着许恒直入大厅入座,许恒知道他喜饮酒,因此也没上茶之意,只是可惜道:“如今府中无酒,却是只能怠慢师兄。” 郑简大手一挥,却道:“为兄身上,最不缺的便是好酒。” 说着,便从囊中取了一个冰壶,两只小盏出来,说道:“师弟可知道,这是什么酒么?” “哦?”许恒道:“莫不是琼浆玉液?” “哈。”郑简笑道:“若是琼浆玉液,我可不愿分享,这是酒中仙高炎的火神酿!” “酒中仙,火神酿?”许恒眼前一亮。 酒中仙高炎,也是传说中的奇人,八大散仙之一,传说他爱饮酒,也爱酿酒,当今世上许多赫赫有名的珍酿,都是出自他的手中。 不过想要从他手中求得珍酿,却非一件易事,除非是以同等美酒去换,否则便要替他做一件事,才能从他手中,求得美酒一壶。 许恒也没想到,郑简竟能有此机缘,一时来了兴致,便催促道:“如此,师兄还不快快斟来。” 郑简哈哈一笑,便把冰壶一倾,道了声:“请。” 此酒唤作‘火神酿’,却以冰壶装着,斟来也似清水模样,瞧着实在不符其名。 许恒取过酒盏瞧了一眼,看不出来什么异处,便往口中一倒,却是不禁一震。 那清水模样的酒液一入喉中,登时化作万千火线,沿着经脉,深入骨髓,浸往体肤……横冲直撞也似,到达每个角落,纵使许恒道体之强,竟也觉得发热,足足过有三息,才渐恢复原状。 而在此之后,却有一股仿佛涓涓细流的温润力量,又从每处火线抵达的每一处中汩汩生出。 以他对身躯的掌控,顿时感觉出来,这股温流竟是有着,淬炼道体,滋养根骨,提升资质……种种神妙。 虽然许恒仙胎道骨,又只不过浅饮一口,效果也近眇乎于无,但也可见此酒之奇了。 “好酒。”许恒不禁赞道:“果然不愧酒中仙的珍酿。” 回首去望郑简,却见他还没饮下盏中的酒,只是双目微微睁大,满面惊奇。 “师弟这……”郑简摇了摇头:“你可知道我初饮此酿,醉了多久?” 许恒闻言,不禁莞尔。 第208章 日间月下 “师姐,师姐……!” 外间,传来脚步匆匆,一名年轻道士闯入殿门,正要呼喝,却又戛然而止。 只见大殿正中,清癯老道、素裙女修并肩而立,似是正在谈话,只是被他闯入打断,于是纷纷朝此看来。 “师……”年轻道士嘴角微抖,忙行礼唤:“师父,师姐。” 老道不禁摇头,却是不作搭理,只与女修说道:“总之,灵秀你当把握机会。” 凌灵秀缓声应了句是,便见老道微微点头,负手行入殿后去了。 这时李巧年才敢上前,只是不待他再启声,凌灵秀便已回过头来,淡淡道:“且到外面说吧。” 李巧年闻言,只好又把话头憋回胸中,于是出得殿门,就再按捺不住,噼里啪啦说道:“师姐,你知不知道,你登上道一字了,而且我听刘师弟说,还不是最末一位……” 凌灵秀瞧了他眼,却平静道:“四字评变动之时,我便已经知道。” 李巧年身躯一震,干巴巴道:“哦,原来如此。” 顿了一顿,却又不禁抱怨起来:“还不是师父总说我心性不定,不肯让我离山游历,否则我的消息怎会如此闭塞……” “耳目闭塞如何,消息灵通如何?”凌灵秀道:“可对修行有碍?” 李巧年彻底无言,沉默许久,才忽然道:“那,师姐可知这次变动,那人终于连法一字也登上了?这可是四榜在列啊!” 凌灵秀仍是神情淡淡,只是如静湖面,被投落了一颗石子。 李巧年尚无所觉,仍啰啰嗦嗦道:“没想到他会拜到……那一派去,还有了如此成就。” “怪不得他下山以后,师父每日都要骂连师伯三次,连带严师伯也从没好脸色……” “好了。”凌灵秀说道:“怎好妄议师长?” 李巧年嘿嘿道:“我同师姐说些私话,又没外人听见——!” 话音未落,远处忽地一声轰隆炸响,顿时将他吓了一跳。 “这是……”李巧年回目望去,只见天际有片铅云弥漫开来,内有五色霆光迸发,电蛇跳跃闪烁不休。 凌灵秀注视着那五色霆光,一双秋水似的眸中,却不禁闪过思索:“这莫不是,传说中的‘五行大雷印’?” “陈师兄竟然真得到了这门道术传承,而且将之修成……” 五行大雷印,凌灵秀只是隐有听闻,李巧年更一无所知,只是瞧着远方雷云,不禁说道:“自与风天求斗法过后,师兄的雷法似乎越发精湛了。” “除了应仙麟从来不变,这些年法一字,一直都是风天求和陈师兄轮坐第二,不知什么时候能真正争出高低。” 凌灵秀没有应话,却是不知为何,忽然就走偏了思绪。 …… …… 玉峰耸峙,冰雾萦绕,寒泉叮咚,风月共舞。 好友相聚,自有说不尽的话题,玉台峰上,许恒与郑简饮酒谈天,不知不觉便已入夜,两人兴致未减,索性登上峰头对月痛饮,却糟蹋尽了郑简吝惜至今的一壶火神酿。 郑简本已醉意熏熏,倾下冰壶,发觉倾倒不出半滴酒液,却是登时醒了几分,痛道:“坏也!我只是拿予师弟尝鲜,怎的不知不觉,便已喝个干净?” 许恒只是大笑,举起手中杯盏,便把这最后一口珍酿饮尽,末了还给郑简展示一番,杯中已是空空如也。 郑简唉声连天,只是叹着叹着,却又不禁大笑起来。 “罢了,能与好友同饮,才是真正痛快。”他道:“不枉我回山来,便寻师弟一醉。” 许恒这才知道,原来郑简今日才回山中,他想了想道:“师兄离山,恐怕有十年了,不知寻得大药几味?” “凝丹大药,岂是那么好寻?”郑简摇了摇头,“实不相瞒。” 他朝虚处一礼:“若非恩师指点我到一处秘境,采得了先天五行之精,为兄现在却还一无所获。” 许恒只是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不过,显然郑简也不需他宽慰,反而说道:“师弟也已罡煞合一,凝丹之事也应开始着手准备了。” 其实三大外药,许恒已经集齐两味,但他自然不会拿来显耀,只是应道:“小弟省得。” “我知道,先天五行之精,师弟不缺。”郑简又道:“不过仙人芝、混元根,也实不易寻找,若是实在没有头绪,不妨请教请教乔师伯。” 许恒心中微微一动。 郑简也说,他能采得先天五行之精,乃是因为恩师指点,他求乔师指点一二,自也并无不可。 而且许恒也知道,纵使乔师真有什么线索,至多也就给他指个去向,一如昔日指点他去寻玄心真人那般,究竟事成与否,还是要看自己本事。 实际这也是玄门高人的一贯作风,莫看郑简说的简单,他在去寻秘境路上,不定已是受尽磨砺。 思及此处,许恒不由点了点头,应道:“谢师兄指教。” “这算什么指教。”郑简哈哈一笑,又把冰壶拿起,朝着杯里一倾,竟是倒了半杯酒液出来。 “师兄?”许恒愕然一指郑简,却见他把杯盏举至唇边,醺醺然道:“最后一口,也最醇香。” 言罢,一饮而尽,放声大笑一声:“走也。”便见郑简化作一道剑光,冲向空中遥遥去了。 许恒立起身来,遥送郑简消失天际,回首瞧了冰壶一眼,又是不禁莞尔。 他将冰壶拿起再倒,果然还有酒液半杯,洒然饮进了腹,果觉最是醇香,这才负起了手在背,悠然行回府中。 饮了半壶火神酿入腹,效力再是微小,也已聊有小补,许恒体内热力腾腾,索性直往修炼静室而去,盘膝坐定下来,缓缓行气调息。 片刻之后,许恒直觉已到最佳状态,便将袖一抖,一块奇石落在身前。 这块奇石,热力隐隐,许恒伸指一点,去了其上禁制,顿时便有点点浊灼焰光,自其表面浮现出来。 许恒见状暗暗颔首,又起了法决一引,那星点浊焰顿时腾起,化作一线火气被他吸入窍中。 第209章 炼法 知霜 这块奇石,正是当年许恒为炼飞剑,意外寻得那块内藏坤元浊火的石头。 按说他已获得此物许久,早该开始炼化其中灵火,着手修炼玄霄五焰大手印的第三重。 但事实上,炼化灵火本非易事,何况许恒已经炼化了冥篁火,再想炼化坤元浊火,以真火统御两种灵火,更是难上加难。 这也是玄霄五焰大手印,为何每进一重境界,难度都是成倍翻涨,因为这不仅仅考验修炼者的法术造诣,还要他将自身真火,也修炼到极致,才有可能真正统御多种灵火。 所以坤元浊火虽到许恒手中已久,但他却是直至今日,才真正动了炼化之念。 一来,莫说许恒在真人座下听教三年,法术造诣大有进境,已是隐隐触摸到了入化之妙。 二来,许恒近来采取太阳之精修炼真火,可谓成果显著,已有一定把握,能够统御两种灵火。 如此,万事俱备,许恒自然不会再做拖沓。 他将坤元浊火摄入窍中,霎时便已感到,一股暴烈异常的气机,在体内膨胀开来。 干者天,坤者地,坤元浊火,乃是坤灵之气与地底浊气相合形成,不仅狂暴猛烈,更有一种大地特有的厚重性质。 这也造就了这种灵火,数一数二的爆发力,若是任由它在体内膨胀开来,许恒道体再是坚韧,恐怕也要受到重创。 不过许恒早有准备,只是玄功一运,顿时便催起真火,以之压制下来,依照《玄霄五焰上法》中的秘诀开始炼化。 期间,并非没有异动,尤其坤元浊火、冥篁火两者性质不同,火气交感直似天雷地火相激,不过许恒早有预料,自是从容平息。 …… 日月几转,炼室之中,由那天孔流入的清辉,也在日精月华之间几度改换,许恒终于双目一睁。 一点焰光,从他瞳中绽放出来,恍恍竟有三色交织,只是转瞬隐没,再也看不真切。 玄霄五焰大手印,终于成就第三重,威力定也再进一番天地。 只是在这静室之中,可就演炼不得了。 许恒也不急着试手,轻吐故气起了身来,略略一算天时,原来已经过了三日,现在却仍还是子夜。 山中不计年,修行无岁月,区区三日,其实极短,还远不到疲惫之时。 但是许恒现在并无潜修之意,暂时结束了法术修炼,便关闭静室离了洞府,驾起云法去往藏书阁。 虽是子夜,不过藏书阁中并不冷清,盏盏灯烛之下,都有天池弟子正在功读。 他信步走到挂有‘杂类’牌样的书架之下,目光一扫,便瞧见了几本藏书名目。 许恒走到今日,足下的路已渐清晰起来,去往的每一个方向,他也都有一定预见,因此十分清楚自己所需。 《凝丹说要》、《仙府奇珍》、《大荒总鉴》……还有《四洲地志》。 许恒将这些书一一取下,又寻了一个位置坐定,才把《凝丹说要》翻开,虽然很快发觉内里所述,都是些自己早已知晓的东西,仍是耐心将之读完。 可惜结果一无所获,不过许恒也不着急,在他于藏书阁苦读的日子里,这种情况再是正常不过,放下《凝丹说要》,又把其他书籍一一翻读,很快便微微点起了头。 藏书阁规矩,每日只能逗留三个时辰,许恒本来以为很快便过,倒没料想正沉浸时,耳旁忽然传来一道柔柔声线,唤道:“师弟?” 许恒眉头微动,从纸面上挪开目光,抬首一瞧,却见是位眸含春水的秀丽女子,不由怔了一怔:“白师姐?” “怎么?”白知霜盈盈笑道:“不识得我了?” “师姐哪里的话。”许恒道:“只是回山数载,还是首次遇见师姐。” “我被师父捉去闭关了。”白知霜轻飘飘道了一句,又朝许恒手中瞧了眼,问道:“师弟在看《四洲地志》?” 许恒略作回忆,只记起来白知霜是七师叔门下,也就没有多想,应着话道:“正是,近来对此颇有兴趣。” “师弟莫非想去往它洲?”白知霜奇道:“四洲之间,山遥海瀚,我辈罡煞修士难以来去,师弟为何会生此念?” “只是博观积学而已。”许恒笑了一笑,又指纸面,说道:“玄洲地志,我都还未看完。” 白知霜又瞧了一眼,发现许恒手中《四洲地志》,停留的原来是大荒雷泽篇。 “大荒?”白知霜目光微闪了闪,竟忽然道:“师弟想了解大荒雷泽,不如问我便是。” “哦?”许恒讶道:“难道师姐十分了解大荒雷泽?” 白知霜道:“我就是大荒雷泽生人啊。” “什么?”许恒不禁吃了一惊。 玄洲有无垠之广,并不是只有昆仑,中原,天南……乃至东州的。 这些地界,要么是仙道昌盛的修行界,要么是生人无数的百国大地,而在它们之外,还有苦海、大漠,万里苍茫,天地之渊,大荒雷泽…… 但是这些地方,无一不是险恶之地,若非必要的话,修行人都不会去往,莫说会有生人繁衍了。 “师弟很吃惊么?”白知霜幽幽道:“其实门中不少人,都知道我在雷泽出生。” “我父母是邪道修士,残杀生灵炼法,被正道高人撞见,一路追杀到了雷泽之中,一躲便是逾十数载。” “期间,我出生了,自幼在那雷云不散的不毛之地,随着父母躲躲藏藏,从没见过天日何状,也没见过青山绿野……当然,也不‘知霜’。” 许恒默默听着,忽然对白知霜为何喜好培育灵药,有了几分了解。 后来,白知霜的父母没有落在正道高人手中,倒与颇是‘同病相怜’的邪修起了争执,不明不白死在了雷泽之中。 不过幸运的是,她并没有被父母带在身旁,没有落个凄惨下场,反而遇见了她师父,被带回天池山修行,直至今日。 许恒忽然想起,白知霜其实也与他一般‘出身不正’,说不定,也修炼过些许邪道法术,说来真有不少相类之处。 “原来如此……”许恒道:“那,还请师姐给我说说,雷泽究竟是何景况?” 白知霜道:“师弟是不是忘了,还没请我坐下?” 许恒顿时窘然,起身拉开身旁座椅,说道:“师姐请坐。” “谢师弟。”白知霜抿唇一笑,似是哼着小调,但却听不清晰,坐下后又想了片刻,才道:“大荒雷泽啊,那可真非善地。” “师弟应该知道,那里终日雷云不散,从来不见天日吧,但你恐怕不知在雷泽中,只要稍微泄露气息,便有可能引下天雷,将你劈成焦炭。” “所以生在雷泽的‘可怜’生灵,生来第一件事,便是学会隐藏气息,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但也正因如此,雷泽中的凶兽、妖兽,最会潜藏伏击……” 白知霜将她所知,娓娓道来,这里面有许恒已在书中获知的,也有许恒从未听说过,或者没有理解到的。 他认真听着,胸中关于雷泽那一幅绘卷,便一点一点具细起来。 “雷泽,雷泽……”许恒指尖轻点,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雷泽,他是定要去的,或许不是现在,但绝不会太远…… 第210章 混元根者 是取非求 许恒出藏书阁时,风雪已停。 天池山竟寂静下来,似乎正在屏息等待什么,许恒不禁慢下脚步,驻足山巅,朝东而望。 果然,未过许久,仿佛墨水渲入水中,一抹金辉刺破夜幕,伴随满天紫气东来,天地便于极短时间之内明亮起来。 许恒静静瞧了片刻,不知是否天人交感,胸臆之中,自也有股意气喷薄而出。 他不禁微笑了笑,略把道袍一摆,足下顿有一抹焰光绽开,托举其形直入半云,径直遁往悬照峰去。 少焉,许恒到得悬照峰上,便见花仙棠芷正把大门启开,朝他一欠身道:“小老爷来了,请入门吧。” 许恒习惯了每到悬照峰时,乔澄都已先有预料,揖手还了一礼,便随棠芷入了门去,轻车熟路转过回廊,到那一处偏厅之中。 乔澄已在厅中闭目等待,许恒一整衣袍,才走近前行礼,言道:“弟子许恒,拜见恩师。” 乔澄目也不睁,淡淡问道:“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启禀恩师,弟子功行渐长,凝丹一关,已近眼前。”许恒认真道:“是以,如何聚齐六合大药,已是必要考量之事。” 乔澄微微颔首,以示赞同,许恒便接着道:“弟子自问修持非空,也确已经修出内三药来,又颇怀运在身,游历之时,偶得五行精、仙人芝两味,如今只余混元根者,尚且无从着手。” “混元根者,有质无形。”乔澄淡淡道:“诞于太虚,降落大千,确实难觅。” 所谓三大外药,其实都与寻常天材地宝,不似一个概念。 先天五行之精,已多赘言,就说仙人芝者,其实乃是干天清灵之气降落凡尘所化,混元根者更是玄殊。 就如乔澄所说,此物其实乃是太虚之中,一种有质无形的炁,偶然被那虚弥空洞喷吐出来,附于此世灵物之上,才造就了这味大药。 太虚何物,难以言明,此世之大,确乃无垠,虚弥空洞无处不在,喷吐混元炁再是偶然,岁月累积下来,也绝不是少数。 否则修行之人,纵使不为混元根所困,也早已寻得了可为代替之物。 由此可见,混元根者绝非世所罕见,可问题就在于,虚弥空洞无处不在、运转不休,喷吐混元极其偶然,所以此物降落大千,自也没有任何可以捉摸的迹象—— 至少对于许恒而言如此,他已阅尽藏书,但对何处去寻混元根者,仍是毫无头绪。 “正因如此,弟子斗胆。”许恒道:“想请恩师指点,可有法门赐下?” “有一法。”乔澄道:“以大法力,辟开虚弥空洞,种以灵根,等待缘法。” “如此,百千年计,自然便有可能造就混元根。” “这……”许恒愕然过后,又觉乔师既出此言,当有他的道理。 他沉思片刻,心中忽然一动,不禁问道:“恩师此言,莫非门中已有造就?” “凡道家大派,无不以此造就混元根者。”乔澄道:“但我天池玄微立派未久,尚未能见成效。” 许恒没有急着失望,而是思忖着道:“既如此,恩师意下,是往别派求取?” 但是凝丹大药,各家各派大有需求之人,如何愿意送予外人? 除非……他有价值相等,甚至令人无法抗拒之物,或有可能换得混元根来? 许恒正作考量,不料乔澄却一摇头,淡淡说道:“错了。只是取,而非求。” “是取,非求?”许恒下意识道:“去何处取?” 乔澄一直半阖着的双眸,终于一睁,缓缓吐出四字:“太光仙府。” 许恒心中一震:“太光仙府?!” …… …… 许恒出得乔师洞府,外间大日正至中天。 日照辉耀,雪山烁光,似乎掩下了他的神色。 许恒定定站了片息,才将身躯一拔,飞入天中不过刹那,竟是轰隆一声化作惊虹,朝着玉台电骋而去,动静之大,一时引得山中门人纷纷诧异。 许恒却只置若罔闻,全力剑遁之下,天池虽广,也不过是眨眼,便已到了玉台峰上。 许恒一收剑光,却没还火聚形,只以法力开了门户,便一气冲进了洞府,直入丹室,这才显出身形。 室中,丹炉兀立,真火腾腾,太虚有无玄象剑匣静悬其中。 这幅画面,已经维持了三载未变,因为太虚有无玄象剑匣六十四重地煞禁制,想要完全炼开,确非一件易事。 许恒本来想着,既在山中修行,索性将之竟了全功,不过如今看来,却是等不及了。 他默默瞧了片刻,忽然并指一点,张手一抓:“起!” 应声,丹炉门户猛然洞开,金声玉振,回响于室,旋即太虚有无玄象剑匣便已破开真火,飞入许恒手中。 剑匣入手冰凉,全然不似方经火炼,许恒五指微紧了紧,法力已从体内汹涌而出,进入剑匣竟是毫无阻滞,不过片刻之间,便将禁制道道贯通、炼化,直至五十六重才终于一顿。 许恒知道余下禁制,还没有被真火炼开,他想炼化仍需按部就班,不过那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了。 不过如此足矣! 许恒再次运起法力,这番却非炼化禁制,而是化作汹汹真火落向剑匣。 以他如今真火之猛烈,熔炼法器,未必费力,但是落在剑匣表面,不仅没有烙下任何印记,反被太虚有无玄象剑匣,仿佛鲸吸水般,一饮而尽。 许恒面不改色,只是缓缓抬起另外一掌,并指结了一个剑诀。 “着!”许恒淡然吐出一字,剑匣却似应声,乍然展开一道缝隙,惶惶金赤剑气自里迸射而出,杀在室中丹炉之上,顿时将其炸个粉碎,去势犹未止歇,狠狠斩在石壁之上。 许恒搬入玉台峰洞府如此之久,自然不会没有布置,霎时九火焚天大禁符纹,便从墙面浮现而出,然而微微闪烁片刻,竟仍破碎开来。 不知是否整座玉台峰,都轻轻摇了一摇,许恒只觉室内猛地一震,洞顶石碎,落如雨下,纷坠地面,竟又弹起,好似棋子落盘,跃跃不止。 第211章 再上太光山 砾砾声中,许恒不禁精神一振。 他知道太虚有无玄象剑匣威力不小,但没料到竟能强横至斯。 需知这般表现,即使减去未炼化的八重禁制不谈,也还远远没有触及太虚有无玄象剑匣的极限。 太虚有无玄象剑匣作为地煞法器,共有两种功用,其一乃是存放飞剑,飞剑放入其中,不仅能够藏锋养锐,淬炼形质,还能用于蕴炼剑气。 这便要说到,太虚有无玄象剑匣的第二种功用,蕴炼剑气。 剑匣之主,可以借助存放在内的飞剑,蕴炼一道杀伐剑气,这道剑气的性质、威能,一半取决于飞剑的属相、品第,一半取决于蕴炼的时间。 伴随蕴炼的时间,剑气的威能也会与日俱增,直至达到一个极限,亦或者出窍之时。 当然,若是没有飞剑存放入内,也可通过灌注法力,填入灵真,甚或符箓、宝材……等等手段,来皆太虚有无玄象剑匣炼化剑气。 如此得来的剑气,虽然不及借助飞剑所炼,但也同样可以通过蕴炼增长威能。 正因如此,许恒才会觉得他方才试手的那一剑,虽然灌注了强大的真火,但是威能还远没到极限。 也正因如此,太虚有无玄象剑匣,才会有‘耗费法力甚重’这个缺陷,因为剑匣之主若想不断蕴炼剑气,便无可避免的需要施以法力维持,如此铢积寸累、积微致著,自然会使剑匣之主难以负荷。 更不必说,太虚有无玄象剑匣之中,共有五个剑位,也就是说,最多可以蕴炼五道剑气,耗费法力之重不想也知。 可若舍弃这个功用,太虚有无玄象剑匣的强横威能,便等若废了一半,却是未必能及得上其它法器一般玄妙了。 只是这个缺点,对于许恒却可以说,近乎于无。 他自修成罡煞合一,法力增长堪称恐怖,常人难以负荷的法力消耗,对他而言也未必多重。 何况他还参就阴阳相济,体内两气周流,法力生生不息,即使时时维系太虚有无玄象剑匣蕴炼剑气,也能长久维持法力盈满。 所以这所谓法力损耗对他而言,与其说是负荷,不定作为一种凝炼法力的课业,还更适合一些。 许恒指尖轻轻摩挲着太虚有无玄象剑匣,感受着其冰凉触感,心中颇为喜爱。 他将这间丹室略略收拾一番,便带着剑匣,径直去了阴阳玉池,盘膝坐定下来,又将剑匣横置膝上。 若说太虚有无玄象剑匣还有什么缺点,便是不能随意收入窍穴。 一来它只是淬炼了形质,而未祭炼天罡,没有大小如意之能;二来蕴炼剑气,确也不好在窍穴之中进行,否则若出什么差错,剑匣之主却是未必承受得来。 不过许恒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开始尝试着,往里分别注入法力、真火,乃至以神通催生出来的寒气,而太虚有无玄象剑匣果然来者不拒。 如此,日月几转,道道剑气也自太虚有无玄象剑匣之中蕴炼而出,威能一点一滴积蓄起来。 许恒心中默算,一道剑气若是要把威力积蓄到极致,至少需要八九旬日。 近乎一季的时间,这在许多需要事先准备,才能发挥最大玄妙的法器、道术之中,都算十分久的,不过威力应也十分可观。 许恒料想若把‘太虚有无玄象剑气’积蓄到了极致,恐怕对于金丹修士,也能造成一定威胁,即使他还没有将其禁制全部炼化。 虽说法器祭炼到五十四重地煞禁制,理论上已经可与金丹修士的法术作比,可事实上真正具备如此威能的,只会是极少数。 但太虚有无玄象剑匣,定然是这极少数的其一。 只是可惜,许恒现在却并没有八九旬日的时间。 他心中记着时日将至,便把太虚有无玄象剑匣负起,再次关闭洞府,到了悬照峰上。 许恒摇动门前金铃,很快便见大门敞开,本道会是棠芷前来引他入内,没想却是乔澄缓步行了出来。 许恒以往拜会乔澄,他多是着寻常道袍,今日却是不知为何,不仅披上五焰金纹袍,还戴起了太阳悬照冠,怀中抱的拂尘倒是未变过,一入当日天丰初见许恒之时。 “恩师。”许恒忙退了半步行礼,乔澄只是嗯了一声,问道:“可已做足准备?” “是。”许恒垂首答时,乔澄目光落在他背负着的剑匣之上,不觉露出一丝意外,只是很快敛去。 “既如此。”得到许恒回答,他也没有多言之意,只是道一声:“走也。” 许恒顿觉足下一轻,下望果见焰光腾升,霎时已将两人携空而起,旋即往外一‘撞’—— 直似将乾坤给撞了一个斗转,许恒只觉天地间的万般颜色都变得模糊起来,化作流光朝后退去。 一切迹象,似乎都在告诉许恒,此时他正以一种快到难以想象的速度移动。 许恒静下心,不禁感叹:“这就是炼虚大修士的火遁……” 曾经,乔澄带许恒回山时,他便感受过乔澄的火遁,当时他连玄光都未修成,甚连一个快字都难感受得到。 如今,许恒修行小有所成,但仍难以理解,炼虚修士的火遁,究竟是以什么形式运转? 似乎只转瞬间,穹中天日便已由远至近,又自顶上疾掠而过。 许恒发觉行进速度渐渐慢下之时,望下望去,已是一片陌生,却又有着些许熟悉角落的青山。 这是天丰之地绵延最广的山脉,也是玄微派仙府妙境,太光山的所在。 许恒注目这片山脉之时,乔澄似也目光幽幽,瞧了约有片刻,才微哼了一声,带着许恒落入山间,又把大袖一挥。 许恒只觉似乎有层云雾,被乔师从天中揭开,一座许恒并没见过正面,却仍感到熟悉的山门,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他的视线不禁跃过山门,追着宽阔的青石长阶,一路望向尽头之处。 恍惚间,他竟瞧见有个熟悉的影子,胸中憋着一口郁结气,沿着山道朝下疾掠而来。 乔澄带着许恒,闯过太光仙府的大阵,本来不意停留,便要向着山上而去,但是瞧了许恒一眼,却又不禁收回了手。 “且自上山吧。”乔澄道:“我在太光大殿之前等你。” 言罢,焰光一晃,便消失在了山门之前。 许恒回过神来,才自应了声是,又抬眼瞧了瞧山门上的‘太光’二字,竟是不禁一笑。 他遥遥头,越过山门,没有举形飞遁之意,却是踏着青石一步一步,向上而去。 这时许恒才发觉,原来下太光山的路,竟有这么的长。 而上太光山的路,他也走了许久了。 第212章 钟玄洲之灵秀,会乾坤之机运 泉流潺潺,松影摇曳,太光山的景致依然如是。 许恒不紧不慢拾阶而上,有时也会在一些可以转入山道的岔口略作停留。 许恒忽然发觉,自己对于太光山其实并不了解,他知道沿着青石大道一路向上,便是太光大殿所在,但他甚至不知道,究竟哪条山道,才是去往启明院的。 唯一有印象的,是去往飞云老道洞府的路,因为他正是从那里下了山来。 许恒在此驻足,朝着这条山道深处望了颇久,才将心绪皆收回来。 也是这时,许恒觉得重上太光山,对于他已成了一件普通的事。 他脚步渐快,开始往上登去,想要径直去往太光大殿,只是才把长阶攀了过半,便又不禁停下步来。 山风揭开一片薄雾,许恒这才忽然发觉青石道上,竟有一名青年道人,缓步行了下来。 这个道人,五官不太出挑,不过组合起来便十分柔和,张口启声,声线也似一团和煦的风缓缓吹入许恒耳中。 “难怪我忽心血来潮,想要出来山间走走。”道人说:“原来竟是旧人至。” “许师弟,好久不见了。” “原来是陈师兄。”许恒道:“确实暌违已久。” 陈太极微微一笑,慢步走下石阶,直到和许恒平齐,才又回过了身,与他一起望着青石道的尽头。 “我本以为,师弟能够拜入门中的。”陈太极道:“至今,我仍觉得十分可惜。” 许恒只是笑笑,说道:“已过去了。” “是么?”陈太极点了点头:“过去也好。” 许恒有些意外,但他对陈太极并无恶感,也不介意与他闲叙,想了一想,主动问起:“师兄近来修行进展如何?” 陈太极露出微笑,答道:“钝学累功,总算能够过眼。” “钝学累功么?”许恒却不能认同此言,他可知道水镜真人草拟四字评时,陈太极就已列在道一字中。 而这近十年来,陈太极又从第十位,慢慢攀升到了第六。 当年陈太辰初登四字评,便列居道一字第五,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浅浅进了一名—— 或许不是陈太辰没有精进,而是排在他前面的进境更快,也或许,是他们到了这一境界,除非能够炼就金丹,否则只能踽踽前行。 但是无论如何,这也足以说明陈太极的进境之快。 虽然其余三字,从来都没陈太极的身影,但是单凭如此道业,怎么可能会是平庸之人,又如何能算钝学累功? 不过如今道一字上,许恒列为第五,恰好要比陈太极高一位,却是不好多说什么。 “师兄自谦了。”许恒道。 陈太极闻听,只道:“道阻且长,不敢不谦恭。” 许恒不禁想起,陈太极与他初识之时,也是这般说道:“修行之道,崎岖坎坷……” 他一时追想,没有应答,陈太极也没再言,两人默然了会,许恒便道:“我还要往太光大殿,便不奉陪了。” “如此,别过。”陈太极一颔首,竟没多问一句,便回过了脚步,与许恒错身行去。 许恒再起步,还是觉得陈太极此人,实有一种独特的道气,似乎心内澄澈,便能做到百般云净,诸事风轻。 虽然这种道,与许恒并不相类,但也不妨碍他觉得,即使‘道阻且长’,恐怕陈太极仍能走的极远。 正想着,已渐行至尽头,随着青石道的最后一阶,在视界中逐级降下,一片开阔的广场也豁然眼前,中央为一殿宇独据,匾上书有两字——太光。 穹中万里,皆无云遮,万丈金霞直垂而下,耀得殿宇灿灿一片,太光二字,更在金霞中显得无比耀眼。 这便是太光大殿了。 许恒登上广场,便见太光大殿之前,立有几道身影,还没走近前去,声音已经传入了他耳中:“一别经年,师弟果然道行大进。” 许恒眉目不禁一动,只因这道声线实在耳熟,望去果然见一星冠道人,龙眉凤目,不怒自威,正是致使自己离开太光山的连道人,连天风。 连天风说话之时,仍是高高在上,漠然喝道:“不过你真以为,修至炼虚大成,便能在这太光仙府,耀武扬威?” 面对连天风的,正是乔师背影,只听他道:“如何不能?” 连天风眸光微沉,许恒便见天中金霞,隐隐竟是有了涌动之势,明明没有感到任何气机勃发,心中却是不禁暴跳,仿佛最为本能的感官,正在提醒他随时都会天地倾覆。 不过乔师声音一出,便破开了这种压抑。 “我玄微派四脉三代之中,唯钟师兄一人证就仙阳。” 许恒虽瞧不见乔师神情,却能感受到他的从容不迫:“若是钟师兄出面,我自可以退去。” “不过他为维系太光仙府一十二座天穴,却是恐怕分神不得。” “乔澄!”连天风还未说话,他身旁的高髻道姑已先喝道:“你可知道,这是太光大殿,祖师眼下!” 这道姑许恒也还记得,乃是陈太辰之师严宝婵。 严宝婵手指乔澄,斥道:“你李……太元一脉,最是大逆不道,不仅离山破门,竟还自立道统。” “犯下这等欺师灭祖之罪,也敢到这太光殿前恣意妄为?” “还不住口?”乔澄眸光束起,落在严宝婵面上,竟是仿佛霆击一般,叫她身躯一摇。 “我太元一脉破门而出,乃是不甘腐朽,虽然自立一派,但仍尊奉祖师,岂能容你污蔑?” “严宝婵,你莫以为同门一场,我便不会杀你!” 乔澄一字一顿,仿佛大鼓起落,震得严宝婵气机大乱,不禁退了一步。 连天风见状心中亦是不禁一沉。 乔澄修行以来,便以斗法为长,四脉同辈之中,只有寥寥几人能够压他一头,而今炼虚大成,除非掌门师兄出手治他,却是真个无法无天了。 连天风虽然不惧乔澄,但是两人道行两可之间,真要斗起法来,恐怕打得太光仙府四分五裂都难收场,这却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够了。”连天风打断道:“既然你太元一脉,依然尊奉祖师,那又为何前来本宗撒野?” 乔澄瞧了太光大殿一眼,冷哼一声,“自我登上太光以来,何时恣意妄为?” 连天风冷冷道:“强开山门大阵,直闯太光大殿,还不放肆?” “拜谒祖师,也算妄为?”乔澄淡淡道:“懒得与你废话,我此行来,是带弟子来取混元根的。” 严宝婵怒道:“你有什么资格,来太光山取混元根?” “昔日,为我玄微万年之计,四脉师长奉祖师法旨,齐力辟开虚弥洞天。”乔澄淡淡道:“我太元一脉,也是其中之一,自有资格取用。” 严宝婵还要再作驳斥,却被连天风拦住,他缓缓道:“师弟久离太光,虚弥洞天何时开启倒是记得分明,无怪选了今日到来,原来是作这个打算。” “师兄?”严宝婵听出他的语气,眉头不禁一拧,但是连天风并不理会,只是接着说道:“想取用混元根,可以——” 严宝婵听到此处,又是一声怒哼,但她也知连天风既出此言,便已不会改易,索性一跺布履,驾起一道赤虹遁空去了。 连天风置若罔闻,淡淡说道:“但我玄微派的规矩,想必师弟也没忘了。” 这时他才首次朝着许恒扫了一眼,目光之中,不见有何波澜。 “想采大药,自入虚弥洞天去吧。” 许恒顿时恍然,原来取用大药,还有如此一着在等自己,想必乔师早已有了预料。 果然乔澄闻听此言,从容不迫,施施然一颔首,应道:“可。” 连天风见状便知,乔澄早已料到他会答应,脸色又冷了些,漠然说道:“既然早有准备,我便不再多言,明日进入洞天便是。” 言罢,竟是不管乔澄还在此处,猛地一甩大袖,化作一道金华冲天而起。 乔澄轻哼一声,这才收回目光,问道:“可听明白了?” 许恒听了这么久,胸中自有脉络,不过还防自作聪明,还是答道:“尚有些许疑惑,还请恩师开解。” 乔澄也不意外,只是淡淡道:“且先走吧。” 言罢,便已升了火云托起两人,但令许恒意外的是,火云并非遁离太光,反而朝着仙府深处悠悠飞去。 “遥想祖师在时,我玄微派鼎盛至极,甚乎号为玄门魁首。”乔澄忽然道:“彼时太光仙府,门中四脉济济一堂,修行之人何其众也?……而今竟是落得如此衰微。” “门中四脉,济济一堂……”从乔师的口中,许恒不难构筑出来那副画面,只是真往云下望去,看见的却只有萧条。 许恒沉默片刻,不禁问道:“弟子斗胆,敢问……当年祖师飞升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致分崩离析?” 他对玄微四脉了解不多,只从天池山的一些记载之中,知晓昔日玄微祖师座下收有四徒——也就是连天风和乔澄口中的四脉师长。 这四位,便是玄微派仅有的第二代,各个都是得道高人,而他们所传的第三代,才是真正构成了玄微鼎盛时期的一代。 四脉三代,济济一堂。照理而言,即使祖师飞升而去,也能维系玄微兴盛。 但事实却是,本宗衰微,江河日下,其余三脉,尽离太光,太元一脉,也就是如今的天池一派,甚至破门自立,昔日太光仙府,落得华屋丘墟…… “此事……”乔澄似也沉默了会,才淡淡道:“日后若有机会,你自能够知晓。” 许恒闻言便知,或许这些秘辛,还不是自己现在应当了解,只得默默望着云头下方。 太光山间画景依旧,只是实在冷清至极,许多洞府、楼阁都荒废了,甚有不少已被封禁起来。 当年许恒懵懂茫然,如今比照天池山的蓬勃气象,却是瞬间显出差距,许恒不禁唏嘘:“太光仙府之衰败,实在远逾弟子原本所想。” 乔澄先是微微颔首,却又说道:“待我天池玄微回返太光,自然便能使之焕发新生。” 许恒讶道:“回返太光?” “不错。”乔澄淡淡道:“太光仙府,钟玄洲之灵秀,会乾坤之机运,举世罕有福地能比。” “你道本宗如此衰微,为何还能培养出来诸多良秀弟子?除了玄微往日底蕴之助,太光仙府亦是一大因由。” 许恒不禁讶然,但是细思而来,似乎也确如此。 “且我天池玄微亦属正统。”乔澄道:“回返太光,重振道统,也是理所当然。” 许恒认真点了点头,乔澄也就不再多言。 火云渐渐降落山间,一个已被藤蔓掩起了的洞府门户,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乔澄只一拂袖,那些藤蔓便已自然分开,门户全貌显露出来,竟还有着颇为明显的禁法痕迹。 许恒已经猜到,这应当是乔师还在太光仙府修行时的居所,果然他瞧了这道禁法片刻,便露出了微微笑意,自言说道:“实难入眼。” 应声,禁法已是忽解开来,两扇门户缓缓打开,显露出来一个并不十分广阔的厅堂,内里倒有几进甬道,不知是否深邃。 乔澄带着许恒走入其中,便极自然落座在了主位之上,这才与许恒道:“有何疑惑,现在尽可问了。” “是。”许恒直奔主题,恭敬问道:“请教恩师,虚弥洞天,是何规矩?入内采药,又有什么禁忌需要注意?” “虚弥洞天三十六年一开。”乔澄道:“门人弟子,若是罡煞合一,功行可佳,便可入内寻药。” “洞天之中,各凭机缘,禁止斗法,除此之外别无禁忌。开此洞天,便是为了造就大药,又怎么会设有碍难?” “各凭机缘,禁止斗法?”许恒略一琢磨,觉得倒也合乎情理。 宗门造就大药,是为惠及门人,当然不会希望因此,引其门人弟子争斗,但……许恒可非本宗门人。 许恒沉吟道:“不知如何禁止斗法?” 乔澄道:“自有师长监督。” “哦?”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默然片息,竟忽问道:“若是本宗门人违禁,弟子该当如何应对?” 乔澄露出淡淡微笑,应道:“自是回以雷霆之怒。” 第213章 虚弥空洞 恩怨因果 夜里,寒气渐积,直至朝阳升起、日照洒下,顿时激起雾气朦胧。 凌灵秀在青石台上,放飞了一只纸鹤,目视着它消失在雾中,便把思绪抚平持定,驾了清风而起,直奔太光殿去。 未久,太光殿上那金霞永垂之景闯入视线,清风往下一降,顿见广场之上,已经三三两两有了身影。 凌灵秀自然知晓这些身影为何而来。 虚弥洞天开启,本来并非盛事大典—— 如今玄微派中,金丹种子寥寥可数,本来便没什么竞争可言,进入虚弥洞天采药,也是各凭机缘的事,实在没有什么热闹可看。 但自太元一脉——亦或者说,天池一派的弟子,也会进入虚弥洞天的风声,于昨夜席卷开后,关注之人顿时多了起来。 尤其这个‘天池弟子’,还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修道奇才,玄洲传扬的风云人物。 凌灵秀眼帘微搭,缓缓降下清风,没有落往人群之中,而是朝着太光殿前落去。 此时太光殿前已有人在,一名矮小道士,怀抱法剑,背对大殿,老神在在,两名青年道人,静静立于矮道面前,一人五官柔和,神色平静,一人蓄有短须,气度沉着。 凌灵秀识得怀抱法剑的矮小道士,乃是三代长老,今日应当是他主持虚弥洞天开启。 余下两人,五官柔和的是陈太极,蓄有短须的,则是位修行已逾百载的师兄,只知俗家姓万,却是不太熟识。 陈太极与万道士,都是要入虚弥洞天之人,所以才在太光殿前等待,本来加上凌灵秀共三人,便是这次洞天开启,所有入内采药之人,不过而今却是还要再添一位。 三人默算天时,知道至多再等片刻,也不感到急切,只是静立养神。 果然稍是移时,便见山雾之中,有道赤芒一闪,旋即便是一道霹雳洞穿烟云,悍然落在太光殿前! 凌灵秀蛾眉微微一蹙,不过很快便又展开。 万道士却是眼皮一跳,抬首望了过去,果然瞧见了一对熟悉的凌厉眉眼,原来来者并不是那‘天池弟子’,而是——陈太辰! “这……不曾听说陈太辰要入虚弥洞天啊。”万道士心中讶然,不禁瞧了陈太极一眼,却见他也微皱起眉,竟忽然道:“太辰,你为何会此处?” 陈太辰习惯了陈太极直呼其名,只是踏出一步,落位到了几人之间,才淡淡道:“入虚弥,寻大药。” 陈太极语气微微一重:“你不是早已聚齐大药了么?” 万道士更觉诧异,莫非这对兄弟,竟会为了大药闹翻了脸?但是洞天之中,各凭机缘,实不至此才对。 陈太辰微微抬眸,瞧了一眼陈太极的神色,竟是索性闭起双目,不再理会。 陈太极见他这般模样,暗道不妙,本来只是几分猜测,顿时似已化作现实。 他指尖微动了动,心下更是一沉:“此卦·劫兆,断不可让太辰胡来。” 念起,他脚步一挪,便要扯过陈太辰到一旁谈话,没想正是此时,山雾忽然又是一动。 似有一道清风,徐徐分开薄雾,一道人影自里显现,几人齐齐抬眼望去。 只见许恒簪乌木枝,着宽道袍,背负剑匣,两袂飘飘,踏着雾气而行,步伐似是缓慢,却只闪烁之间,便已到太光殿前。 凌灵秀察觉他的视线,似在自己面上顿了一顿,已持定的思绪还是不禁一动。 幸得许恒很快转过目光,慢步行到了怀抱法剑的矮小道士面前。 矮道终于微一抬眼,落在许恒面上,心中不禁嘿了一声。 “四榜在列,瞧不出来。形神完美,玄姿华章,倒真罕有。”矮道心说:“确是仙胎道骨。” 许恒倒不知矮道所想,只是拱手问道:“晚辈可来迟了?” 矮道瞧了陈太极一眼,陈太极暗暗一叹,只得移回脚步。 “不迟。”矮道这才道:“还有三息要等。” 言罢,便真将眼一闭,生生等了三息,忽然天中大日,似是移位到了某个既定位置,日照金霞交映之下,一个浑圆‘空洞’兀然显现出来。 几是同一瞬间,矮道双眼一睁,怀中法剑骤然出鞘,化作一道惊虹激射而去,竟是仿佛刺破虚空一般,将那空洞‘钉’在了天幕之上。 这时,才闻矮道开口喝道:“洞天已开,还不入内?” 殿前几人,早有准备,闻言霎时各起遁术,纷纷闯入了洞天之中。 许恒倒是不急不躁,落在最后举形飞起,遁入空洞,顿觉乾坤一转,天地已是改换。 …… 虚弥洞天者,并非小天。 它的本质,其实仍是一个‘虚弥空洞’,只是经大法力者开辟,空间变得无比广大,又以莫大神通维系其存在,使其不至于如寻常‘虚弥空洞’一般破碎幻灭。 所以虚弥洞天之中,有上下四方而无‘天地’,许恒一入其中,便见十方浑溟,别无颜色,空中飘有飞峰悬屿,或倾或斜,或倒或立,千奇百怪,繁如星辰,还有湖泽如泡,飘飘荡荡,时聚时散…… 许恒知道这些山水,都是为使灵物有所依存,从外界搬入虚弥洞天中的。 而混元根,也就藏在其中。 许恒举目一扫,没有望见他人影踪,便知进入洞天之时,众人应当是被分散在了不同之处。 这也是洞天之中,各凭机缘的一大因由,这虚弥洞天不知多么广大,三五人散落其间,或许直至洞天关闭,都不会有一次相遇。 当然,若真有意寻找,汇合也非什么难事——只是照常说来,大家皆为采取大药,互不干扰才是明智之选。 但若有人进入虚弥洞天,本非为采药而来,会有什么举动,却就不好说了。 许恒缓缓抬起袖,竟见衣袂边缘,有道淡蓝色的丝线,似与他的道袍浑然一体。 但是他分明从这淡蓝色的丝线之上,感受到了极弱极弱的法力气息。 许恒双目微微一眯,瞳中焰光一闪而过,终于看清这道所谓丝线,竟是一道细若游丝的电光! 如此精妙的法力运用,若非许恒如今所着道袍,只是寻常衣物,甚至不是合素袍那等低级法器,否则法器气息掩盖之下,他还真的未必能够察觉。 “电?”许恒若有所思放下袍袖,却没祛除电光之意,飞过一段距离,便忽然落到一座斜峰尖上,开始调息理气。 常人若对虚弥空洞缺乏了解,或许以为虚弥空洞之中没有灵机,实则此乃谬想,虚弥空洞时时吞吐太虚,不仅灵机充沛,而且万类糅杂——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这种灵机利用起来,可能略费苦功,但是许恒只需鲸吞入窍,再由阴阳大磨一转,便能将之解为二气,炼化玄罡。 因此不过片刻功夫,许恒已是精神完满,胸中二气充盈。 只是虽如此,他却仍无离去之意,再等候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听闻万千电啸,一道雷霆从那虚弥深处疾骋而来。 “陈太辰么?”许恒轻吸一气,他到太光殿时,便已留意到了此人也在,只是两人之间,甚连一个眼神交错也无,若非发现那道电光,恐怕还真不知,此人已经盯上自己。 许恒缓缓自斜峰上站起身来,负手等待雷霆赶至。 对方显然也有所觉,来势顿时又是一提,不过两个闪烁,便已到了百丈之外,雷光终于一熄。 许恒瞧见熟悉的云纹飞扬,果是陈太辰傲然从中行出,眸光如电一般降落下来:“许恒?” “陈太辰。”许恒从容道:“细细想来,这应可算你我首次真正照面吧。” 陈太辰眸光微烁,淡淡应道:“不错。” 不错,其实真要探究起来,两人甚至连一句交谈都未曾有过。 但是两人都对对方‘神交已久’,也是十分显而易见的事。 许恒微微一笑,忽的一挥袍袖,顿时便把那缕电光破去,这才施施然道:“既如此,你在贫道身上暗施手段,又在虚弥洞天追索而至,所为何事?” 陈太辰视线追着电光消散在虚空中,缓缓说道:“我之严师,对尔等离山破门之辈,深恶痛疾、切齿腐心。” “因此特意要我入虚弥来,断不可叫尔等取得混元根去。” “哦?”许恒淡淡道:“原来如此。” 陈太辰转回目光,竟道:“我已经聚齐大药,只待打磨‘圆满’,便能一举炼就金丹,因此严师所说之事,我本不欲理会。” “圆满关?”许恒微微眯了眯眼,没想陈太辰的功行,竟已到这一地步。 所谓‘圆满’,乃是妙关,无关修为,无关法力,玄虚非常,却是有志大道之辈,必要渡过的关隘,若真能够迈了过去,可就等若触及上品金丹了。 许恒缓缓道:“既如此,为何又入虚弥洞天?” “因为来取混元根的是你……许恒!”陈太辰淡淡道:“我与你间有段恩怨。” 许恒不会昧心否认此事,只是“哦?”了一声。 陈太辰也不以为意,只是缓缓说道:“因已缔结,必要降果。” “既然如此,不如摧之!” “哈。”许恒不禁一笑,却喝声道:“恐君不知,妄念生起,因果即降!” “笑话!”陈太辰猛一指‘天’,其上冥冥之处,有道赤光绽起,霎时已是一道赤色霹雳轰击下来。 不过许恒早有准备,须臾手往发间一摘,两道电蛇已是攀上指尖,凝为一点青色雷光,弹指击出! 轰隆! 赤色霹雳与青色雷光正面碰撞,刹那惊霆飞迸,闪电驰骋,一时竟没分出高下。 “好!”陈太辰大笑一声,指诀不曾放下,却见上方赤光剧烈闪烁起来,每一生灭,便是一道赤色霹雳轰下,竟是无止境般,劈头盖脸朝下打来。 许恒也没想到,陈太辰这一道霹雳,后续变化竟然如此迅猛,好在反应得及,闪身的同时,便是屈指连谈,十数道青色雷光齐齐击出。 轰隆隆! 雷霆轰鸣,霎时响彻方圆,赤色霹雳与青色雷光密集交击的每一处,道道雷电如龙蛇般盘缠飞舞,惊霆、电蛇百千以计飞逸而出,刮过周遭斜斜峰浮屿,竟是俱数炸了一个粉碎! 许恒终于神色微凝,早知陈太辰雷法厉害,没想试探下来,还要超乎想象。 他这雷簪化炼出来的,也不知是《太上雷珩书》的哪种神雷,威力强横至极,只能与陈太辰打个平手不说—— 陈太辰那顶上赤光,一个生灭,便是一道霹雳轰下,已是喷迸出了数十上百道赤雷,全然无止境般,而他雷簪化炼出来的神雷,却已消耗殆尽了。 不过好在,这也不过是他的诸多手段之一而已。 许恒借着雷簪抵挡雷雨之时,已然散形为焰,朝着虚弥深处疾驰而去,陈太辰的赤色霹雳追之不及,瞬间全数轰个空落。 陈太辰见状,只得暂时一收法力,不再催生赤色霹雳,便欲起了雷遁追击而去。 火遁迅猛,雷遁更在其上! 自然,许恒的火遁定非寻常遁术,但陈太辰的遁术,也是他最为得意的手段之一。 陈太辰却不觉得,许恒能在他的手底逃出生天。 但陈太辰没有想到的是,他才一收法术攻势,虚弥深处却已再次奏起雷鸣。 只是这一次袭来的,却不再是什么法器化炼出来的神雷了,而是剑修者的绝世杀伐之术——剑气雷音! 一剑,携带雷潮自虚弥深处杀来,陈太辰却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有锋芒侵体之感。 “好剑术……”陈太辰深呼一气:“好剑修!” 他当然知晓,许恒并非剑修,但这飞遁闪击的斗法,实在深得剑修之精髓。 好在他陈太辰,也不是庸碌之辈,他没有妄图施展法术,抵挡许恒这忽然而至的一剑,而是顺势而为,运起已准备好的雷遁。 一刹那间,陈太辰散去身形,化作雷霆疾骋而去。 许恒并没放弃追击之意,剑丸逐光追电,竟是死死衔住其尾,只要陈太辰稍有停滞,亦或运转不灵,立即便是一剑杀下。 然而,陈太辰早已预料到了此幕,他身化雷霆躲避剑光之时,已经开始默默运法,眼见剑光已经追得极近,忽得万千电啸乍响,陈太辰所化的雷霆,竟是散作无数电蛇,朝着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许恒顿时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陈太辰定不可能将遁术修炼到了化身万千的境界。 他无暇多想,当即改变剑诀,剑光当空一个抖擞,忽的散作八道剑光,朝着四面八方疾追而去,不片刻,便已绞杀了数千电蛇。 可惜,饶是许恒应变已经极快,还是被陈太辰遁出了有半数电蛇,而他本体自也潜藏其中,察觉距离安全之后,顿时起诀一收。 只见数千电蛇汇聚而来,又重化作雷霆一道,遁出千百丈去终于一止,陈太辰已又显化身形,负袖踏步而出,仿佛毫发无伤。 许恒见这距离,知道已不足以乘势追击,若是急躁冒进的话,恐怕反被逆转局势。 于是他也按下剑光,现出身来,自是两袂飘飘,潇洒出尘,哪里像是身处凶险厮杀之中。 不过实际是否如此,两人其实心知肚明。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个回合之中,许恒一度完全占据上风,最终却没能够化为胜势,无奈只能重新来过、再作较量。 但陈太辰却也狠狠吃了一个闷亏。 他的雷遁脱身之法,并非没有代价可言,被许恒斩灭的那半数电蛇,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法力所化! 陈太辰感受着窍中所余法力,眉目之间微沉了些。 他直觉自己状态下降,远逾许恒,若就如此拼斗下去,恐怕最终还是许恒胜算更大。 但是陈太辰还不想就此退去。 他陈太辰不是不可以暂做退避,但若这次退避,不能够为卷土重来创造条件,那定是极失败的。 “还能再斗一场。”陈太辰目光微束,已是起了印诀,猛地张口一吐。 霎时,一道雷芒便从陈太辰的口中飞射而出,迎风便涨,聚气凝形,俄顷竟是化作一头翼展百丈的雷鹏,朝着许恒猛扑过来。 自然,两人相隔这般距离,陈太辰施法再快,也不可能起到突袭之效。 但他要做的,就是与许恒正面较量,如此,才能看清许恒究竟手段如何。 “原来打的这般主意?” 修行人的法与意,往往乃是一体,陈太辰雷鹏一出,许恒便已知道他的想法。 不过,既然如此,他又有何惧之? 许恒长笑一声,也不换施手段,仍是并指一点,剑丸顿时激射而出,纵起剑气便是一斩。 陈太辰不动声色,只是念转,便见雷鹏双翼飞振,猛地提起遁行之速,于刹那间闪转腾挪,竟然能在剑光来去之下游刃有余,躲过一波最迅猛的攻势,立即便是两翼一扇,朝着许恒洒下无数雷火。 陈太辰这一手法术操纵之精微,确实精彩绝伦,但是这样就想反攻许恒,未免异想天开。 许恒自有无数手段抵挡,只是见得这般景况,目光却忽一闪。 陈太辰单凭一头雷鹏,就想看他有何手段,那许恒便给陈太辰看看,单凭一柄飞剑,他能用出什么模样。 许恒心念一起,剑丸忽地铮然一声长鸣,竟似传出一种顿开金锁的畅快意来,旋即一转剑光,携起雷音! 剑丸似是成了笔,瞬息便在虚空之中一闪而过,剑光留下的弧线却还停留在虚空之中,直到将那漫天雷火完全解碎,锋芒已又朝着雷鹏疾斩而去。 陈太辰已意识到,这一剑恐怕是躲不开,但也只能御使雷鹏依样画瓢,还待闪转躲避,未想许恒在飞剑来势如此迅疾的情况之下,竟然忽的作出一个极精微的变化,一式炎龙回影斩中雷鹏,顿时将其从中破成两半。 腾挪翻飞之间,有如电闪,一纵一斩之威,仿佛霆击! 这便是将剑气雷音,运用到了举重若轻,如臂使指的境界,任尔变化莫测、鬼出电入,依旧一剑破之! 陈太辰轻吸一气,他想到许恒能够破他雷鹏,但没料到竟以这种方式。 “好贼子,果然不愧是妙一字第三的剑术。” 陈太辰虽然没能依照原案,施展出来后续种种变化,便被许恒一剑破之,但也让他确实意识到,许恒的剑术,确实十分难以应对。 “看来,真想胜过此人,还是需要想个法门,迫他与我较量法术。” “不过,恐怕不是现在了。” 他自知因第一回合落至下风,已注定了这一场斗法的结局,于是深深瞧了许恒一眼,忽的身形一散,竟是又化作了雷霆,朝着虚弥洞天深处疾骋而去。 许恒破了陈太辰的法术,正欲纵剑直杀他去,没想见得此状,顿时冷笑一声,喝道:“想逃,哪里来的这么简单!” 话音未落,已是散作飞焰,合于剑光之中,霎时便将虚弥洞天的浑溟大幕,撕开一个巨大空洞。 陈太辰的雷遁确实极快,但想甩掉许恒剑遁,却是痴心妄想。 他料到陈太辰遁走之由,也不急着如何追袭,只是迫得极近,无论陈太辰逃得多快,只当逐电追风,如此追了一二个时辰,终于见得前方雷霆黯淡,当即纵起一剑杀去,却是没想斩了个空! 雷光电蛇,逸散于空,许恒收回剑光,不禁眯了眯眼,忽地竟是不怒反喜,微笑起来。 “原来如此,陈太辰啊陈太辰,你自以为甩脱了我,便能卷土重来。” “殊不知道……一不着意,却暴露了你遁术的奥秘所在。” …… 第214章 寻药 设想 浑溟之中,霹雳一闪,降至一座巨大山脉。 赤芒乍起,雷蛇四方奔去,陈太辰聚形显身自里行出,双目竟是依然闭着,眉间似有凝思之色。 “不是错觉……?”陈太辰调理吐纳,再三体察,确认历经一场电光石火般的交手,甚至没有占得半点便宜,竟真使他有了‘妙关’松动之感。 “圆满关,圆满关,难道不是功行圆满?”陈太辰喃喃道:“因圆满?果圆满?念头圆满?” 良久,难思定,陈太辰骤然一睁双眸,瞳中却是迸现出来几缕电光。 无论如何,既有此得,那么……休说他本来便没生出退却之念,如今更是要与许恒斗将到底了。 只是此事确也不如说来般易,陈太辰理定思绪,眉目之间仍有沉色。 若非四字评横空出世,他本未将许恒放在眼中,即使闻听许恒斗败孔南丘,也并不觉得有何需要挂怀。 许恒才刚踏足道途,他已经炼罡有成,斗倒邪魔无算!十年之前,触及妙关,若不为求一品金丹,早已捉坎填离,炼就金丹,又怎么会为之侧目? 但没有料到的是,许恒自从斗败孔南丘,初登妙一字起,竟似潜龙出渊,进境越来越快,直至去岁更年,已是登临四榜。 其中,道业第五,法术第六,玄功妙持,双榜第三! 这是什么概念?虽四字评,只是囊括年轻修士,但那空持百年修行,尚且困于罡煞之辈,纵使真有卓尔人物,定也只是寥寥之数。 也就是说,此子修道虽只二十余载,但是放眼玄洲,罡煞修士虽众,能在某一道上胜过他者,已经屈指可数。 若是综述四者,更恐怕……唯一人耳。 这样的修士有多难缠,陈太辰不仅知道,而且也已切身体会过了。 “还是需得设法,限制他的剑术。”陈太辰举目四扫,面上若有所思:“或许……不仅可为,更能一举多得。” …… 不知几千里外。 走脱了陈太辰,许恒也不烦急。 什么因已缔结,必要降果,说得通透一些,不过因为陈太辰知晓,两人之间恩怨难清。 若是许恒一如以往,不过是只弹指飞灰的蝼蚁,陈太辰不定便已抛之脑后,偏生他竟修炼有成,不仅修炼有成,还是与玄微本宗理念有别,甚至可说有道统之争的太元一脉弟子。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似已既定一战,只是早晚而已。 因此陈太辰才会在已聚齐大药,打磨妙关的情况之下,选择进入虚弥洞天,不为斩杀许恒,也要阻他采取大药—— 同时,恐怕也是想衡量衡量,许恒这二十余载的突飞猛进,究竟是何斤两。 所以许恒料定,此人定然还会卷土重来,届时自有机会分出胜负。 至于现在么,还是莫为所谓恩怨,耽搁要事。 许恒按下剑丸一挥袍袖,从中飞出符纸一张,便以剑指蘸了灵光,在符纸上绘下篆纹一道,起诀道了声:“去!” 应声,符上灵光一闪,只是飘飘飞至半空,兜兜转转几圈,却似没头苍蝇一般。 此符乃是专为寻那混元根而生,只对此物气机有感,既然这般模样,便是范畴之内,都没有混元根的存在了。 许恒见状也不急切,将那符纸摄在身旁,便将遁术运起悠悠飞去。 若在外界天地之间,没有丝毫线索,单单凭着此符找寻大药,自是无异水中捞月。 但在虚弥洞天之中,只管朝着那一处处飞峰悬屿,乃至湖泽水泡寻去便是,若真寻觅不得,那便实是缘法不到了。 当然,说来虽是简单,做来毕竟琐碎,而且洞天之中景色单调,辗转十几处后,已是枯燥起来。 许恒望着似是没有尽头的虚弥深处,心中忽然一动,一边继续寻觅,一边开始尝试起来,感知虚弥空洞。 虚弥空洞,无形无像,随生随灭。 有人说,此空洞,乃是大千运转、乾坤变化之时,偶然诞生,通予太虚,因此才会如此特殊,许恒也不知道是虚是实。 不过他知道的是,修行人是可以利用虚弥空洞的。 据许恒所知,如今修行界中,较为上乘的储物法器,便有不少都是借助虚弥空洞炼制而成。 此中原理,其实与玄门大派开辟洞天的法门并无二致,也或许就是从中脱始而来,只是由以大神通、大法力,开辟堪比一方天地的间天,变成了以某种法术或者禁制,炼开一方空间,并且维系它的存在。 因此许恒便想着,能否凭自身法力,开辟一个独属于自身的小小空间? 他越是揣摩,越是觉得这样的手段,其实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高渺,因为本质之上,它并不是真正‘开辟’空间,而是以法力撑开,以及维持虚弥空洞。 甚至可能,有不少修行人,都懂得该如何开辟空间为用,无论是置纳事物,还是用于施展法术。 那些类似于袖里干坤的法术,定然就是这般道理,只是自己不曾接触,因此未曾想过而已。 许恒一面思索着,一面微微张开单手,缓缓在空中动作起来,似是运掌,又似乎正在摩搓什么。 他的掌心,分明空空如也,偏偏许恒竟然若有触感一般,一边运掌,一边若有所思,甚至微微一催法力,放出缕缕阴阳二气,在他指掌之间运转不休。 渐渐的,那空无一物之处,竟真现出形质一般,被他掌心运着,略略起伏…… 只是片刻之后,许恒还是收回了手。 他觉得,自己已经隐隐寻得门道,只是一来,开辟空间的法力消耗,似乎十分之巨,现在这般景况,却不是贸然去做尝试的时候。 若是真想有所成果,还是待得回返山中,寻些相关道书乃至法术参考,做足够了准备再试不迟。 二来么,随着他在虚弥洞天之中,不断前行辗转,身旁符纸终于微微晃动起来,而且愈来愈疾。 许恒念头一动,松开法力摄拿。 符纸挣脱束缚,当即仿佛离弦了般,朝着前方飞去。 第215章 五行大雷印 许恒悠悠追着符纸飞去,不过片刻,便见滉滉浮泊出现在了前方。 竟是一片无依山川的水色,在这虚弥之中滉漾不定。 щщщ? tt kān? ¢ 〇 可惜空洞之中无天无日,否则日照烟笼,水光澄澄,定是梦幻之景。 许恒掐了个避水诀,追着符纸遁入水中,未久,前方符纸咻地往下一落,包裹在了一物之上。 许恒面无喜色,落到近处揭开符纸,果见内里是只灵参,已经隐隐长出肢体形状,至少也是千百年的药力。 世间之大,长于水中的灵根不在少数,但灵参乃是坤本之属,显然不是其类。 而且这只灵参,也并不具混元之炁,只是被人施以手段,种了些许气息在内而已。 许恒揭了符箓,轻笑一声,不紧不慢收了灵参,这才回首一望,目光瞬息洞穿数里水色,瞧见一道雷霆长驱而至,到了此间之外一顿—— 陈太辰还未现身,一杆大旗已经飞出,当空一摇,大放幽光! 许恒只觉周身水流,霎时汹涌翻腾起来。 陈太辰雷法厉害,世人皆知,却恐怕无人知晓,或者说极少有人知晓,原来他还精通御水,否则即使借助法器,也难搅动如此水势! 他猛地一动身躯,却没能够挣脱而出,只觉庞然大力挤压过来,层层迭迭,似要将他生生碾碎一般。 许恒不禁眯了眯眼,他不是没有料到,这可能是陈太辰设伏,而他也不无引蛇出洞之意,只是确没想到陈太辰出手竟是这等手段。 不过单只凭此,便想压制住他,想的是否简单了些? 许恒朝上一望,水势翻腾,法力激荡,法光已经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但是许恒仍旧目光灼灼,口中吐出一字:“开!” 嗡——! 似应许恒之声,剑匣骤然一震,展开一道缝隙,霎时寒光射斗,仿佛化江成陆,汹然大水一分两半,开出一道通天坦途。 许恒的目光,再次落在陈太辰面上。 虽只一个转眼,两侧水光便发出轰隆一声,朝里倒卷合拢而来,不过许恒又怎会作等待? 想要破开陈太辰的水法,许恒自有手段,纵使直接水火相冲,他也自信不会落入下风,为何偏以玄象剑气直接斩开道路?便是要借机展开攻势,占据主动一方。 因此辟开去路的同时,许恒已是不假思索化作火虹破空,瞬间杀到了陈太辰眼前。 陈太辰见此情形,不禁微一皱眉。 许恒能够破局而出,陈太辰并不意外,他设此局,本来也不过是想消磨许恒法力,以为后续斗法铺垫优势。 他没有想到的是,许恒破局瞧来不仅毫不费力,反击更是雷厉无匹。 只见火虹从水中杀出,当即便是一晃,分出八道剑光,如虹贯空杀至,道道疾似雷霆一般,招法更是各不相同。 “罢了。”陈太辰目光一闪,斗法一道,变化莫测,他作筹算之时,本来也没有想过,一切都能依照心意进行。 许恒的应对虽然出人意料,但是章法仍在他的计算之中。 陈太辰不急不忙,化作雷霆朝外遁去,许恒自是不允,八道剑光一个交叉,便将他的去路一一封锁。 陈太辰于这一瞬之间,展现出来惊人的眼光和遁术变化,只是平平无奇几个转向,竟真从中找到一道缝隙,眼见已要脱身而出,许恒剑光忽又一变,竟再分出四道剑光! 剑修者分光离合,每多一剑,便能凭空多出无数变化,八道剑光,陈太尚且能够觅得一道缝隙,一十二剑齐齐杀下,可真天罗地网一般。 陈太辰好似走投无路,只得朝往强闯而去,许恒瞧准机会一剑劈下,却是听闻铿锵一声—— 陈太辰身周,骤然浮起一道金光,许恒一剑斩在上面,竟然只是斩得金光一黯。 “这是……衡法大咒?”许恒心中一动。 衡法大咒,乃是玄微秘传的上乘道术,号称能够抵得万法不侵,防住飞剑斩击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这门大咒,需要不短的时间准备,因此上次交手,陈太辰却没使了出来,这番却是有备而来了。 既然如此——会否还有其他准备? 许恒本来正待御起一十二剑,展开一番猛烈攻势,不将陈太辰的衡法大咒打破,也要他死死压制,此时却忽一个警醒。 他分出心神仔细观察,果见虚空之中,竟有三枚赤芒正朝着他疾飞而来,法光几是微不可见! 许恒见状不恼,反是一笑,喝道:“哼,堂堂赤华仙,也用这等腌臜手段?” “奇正相合,何来腌臜之说?”陈太辰长笑一声,霎时便有大片雷火,从那赤芒之中爆发出来。 许恒既已察觉,自然不会为其所伤,他只是扬起大袖一卷,便有焰光翻涌出来,顷刻道道符箓凝结,九火焚天大禁已然成形,把那赤芒雷火皆往其中一裹,顿时便已压制下去。 只是话虽如此,许恒毕竟还是分了心神,而陈太辰知那赤芒起不到突袭作用,定难奈何得了许恒,因此激发了其中法术,便把注意力完全收回,放在了应对剑光之上。 如此一来一去,顿时便被陈太辰趁机脱出重围,再难形成猛烈攻势。 不仅如此,许恒想要占据主动,陈太辰又岂没有此念?他化作雷霆脱身出去,当即冲完高处一停,回过身来便是法决一指。 霎时,铅云滚滚弥漫,万道雷霆如雨,好似天顷降下! 是时雷鸣之宏,反近无音,光华乱闪,几乎眩神,虚弥无天地,上下之间却已降下雷池一片! 陈太辰此番至,真真作足准备,如此道术竟是信手拈来。 许恒面容微肃,剑光已是悍然纵起,吞吐百丈寒芒,杀入雷池之中,绞得无数神雷粉碎。 但那雷池之威,实似无穷尽般,纵被许恒斩碎道道雷光,却不能够破其法术,雷霆精气弥散开来,眨眼之间又有道道雷霆降下。 不仅如此,许恒杀了一个来回,竟忽察觉剑光运转之间,有了些许滞涩,细瞧之下才知,剑丸表面不知何时,已是复上一层薄薄雷霆精气。 他心念一动,顿时勃发剑气,震得这层雷霆精气破散,但只这么短短一瞬,百千雷霆已是突破他的防线,悍然劈将下来! 许恒眉头微微一皱,反而来了气性。 陈太辰想要与他较量法术,许恒又有何惧?当即两袖一扬,焰浪已从足下腾腾而起,卷动如飓,不仅要将雷轰电打抵抗在外,更是悍然举起大片火云,朝着雷池之中席卷过去! “找死!”见许恒高举火云,陈太辰只是漠然一指,便又是雷霆不断轰落。 他为运炼此术做足准备,许恒想要抗衡,岂是那么容易? 法术倾轧,也有先后之分,陈太辰雷池已成,许恒只要一刻不能聚起同样威势,便会被他不断削去威能,此消彼长之下,即使许恒火法再高,也不可能逆转局势! 因此陈太辰只将攻势提起,雷池顿时便已经将火云再度压下。 然而许恒似对什么此消彼长浑然不知,也没丝毫吝惜法力之状,抵抗雷霆劈下之余,只是一味催用法术。 于是焰浪熊熊嚣起,无论陈太辰打灭多少,似都不见颓势一般,眨眼之间彻底聚成一片火海,大势即成! “着!”这时,许恒终于一声大喝,火海旋即狂啸而起,朝着漫天雷霆反击而去! 霎时,虚弥之中雷火交织,气机震动,如浪滚滚,四面八方席卷而去,顿将左近什么湖泽、山屿,摧得百孔千疮。 “什么?!”陈太辰面色大震,不为许恒竟能在他压制之下聚起大势,而是惊于他真作此选择? 耗费了远超于他的大量法力,只为在这区区一个回合之中,与他抗衡么? 陈太辰心神一晃,雷池忽的反被火云压制了几分,内有浊火如柱,猛然喷吐出来,竟是轰穿雷云,击在了其身之上。 虽有衡法大咒护体,一击之下,只是金光又略暗了一分,陈太辰却仍神色一变。 “不好。”他知道自己被许恒气魄所慑,被许恒抓住了破绽,忙把心神稳住,继续运转法术。 奈何许恒也非庸碌之辈,既已抓住时机,又怎可能轻易便被扳回局势。 更令陈太辰匪夷所思的是,许恒此时聚起大势,却仍没有节用法力,而是源源不断催生火力,似乎誓要将他压倒一般。 忽的,陈太辰竟不禁生出一念:“不如,就此退去?” 第二次退避!可退么? 当然可退,许恒为压倒他,如此挥霍法力,纵使他是玄一字第三如何?余下的法力不可能比他更强。 而法力消耗,乃是最为实在之事,就算借助灵丹妙药,总也需个炼化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但陈太辰又岂会给许恒这个机会?只要暂时避开许恒锋芒,这次不必等待多久,立即便可卷土重来…… 陈太辰已想的极为通透,以他修行至今,无数次斗法的经验判断,这也定是上上之策。 可是念至此处,他却怎么也难下定决心。 法术,这是他最为擅长的领域,无论作何借口,他都不能接受在此道上,被人轻易斗倒,甚至还要‘暂避锋芒’? 陈太辰目视下方,不知是因许恒仍在不断催用法术,还是因他生出退意,分了心神,已有道道焰光击穿雷云,火势弥漫开来,似把铅云也给燃起了。 虚弥上下之间,一片火光熊熊。 陈太辰微微闭上了眸,下一瞬! 无量玄光,忽然自他囟门升起,内里似有五点光芒闪烁—— 一金,一青,一黑,一赤,一黄,五光五色,竟是五件各分五行之属的上品法器! “五行五气,为吾所用……”陈太辰默默运转玄功,从那五件上品法器之中,抽调大量五行之气,纳于胸中,缓缓相合…… 渐渐地,一道惊天动地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此时,许恒似也有所觉般,火海之中忽然冲出一道焰光,恍恍竟有三色交织,须臾已是化作一只火焰大手,轰然朝着陈太辰擒拿下来。 刹那之间,玄霄五焰大手印已经迫近了陈太辰,炽烈的火气甚已隐隐烧伤了他体肤。 但也于此同时,陈太辰终于双眸一睁,竟似射出电光数尺,双掌猛地拢至胸前,结出一个玄妙法印,喝道:“出!” 轰隆一声,五道神雷自他顶上迸发而出。 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不过刹那之间,每道雷光都已分化百二八数,交织起来,似又一座雷池,只是聚得极密,隐隐之间,似是结成了一方大印,四方堂皇,霸烈无当! 五行大雷印! 一刹之间,仿佛乾坤斗转,重演莽荒,古之雷鸣响彻天地,五行大雷印悍然朝下一击! 玄霄五焰大手印毫不畏惧,立即应击而上。 一刹那间,两者剧烈对撞,无边雷火迸射而出,极至远者,仿佛穿云裂石,竟是激射到了数十里外,将一百丈悬峰炸折下来。 中心之处,更是无言描述,万物俱做粉齑一般,不复形体,动静维持了足有数息,终于一止—— 忽的,虚弥洞天之中,再起雷鸣之音。 下方许恒身躯微震,再度抬目望去,便见五行大雷印犹如无损一般,荡开无边雷火,便朝自己猛然轰击下来! 许恒才将玄霄五焰大手印,修炼至了三重境界,首次施展竟便败下阵来。 不过他却知晓,此非是他法术不精,而是五行大雷印这门道术委实非同小可。 天池山中有载,此法乃是二代一位高人,也即玄微四脉的某一位师祖,专为罡煞修士逆击金丹所创。 这其中自有一段往事,只是说来不是时候。总之,这门法术本就极为艰深,还需炼法之人亲自祭炼五件法器,分为五行之属,形质、禁制皆需相近,才能合以自身法术,施展出来这门惊天动地的道术。威能之强,甚至可能重创金丹修士。 陈太辰既然将五行大雷印炼成,击破罡煞修士修成的任何法术,自然不在话下。 况且,许恒还以玄霄五焰大手印,抵挡住了五行大雷印颇久,实实在在创造出了周旋的空间。只是…… 许恒目视雷印落来,眸中神光微微一闪。 陈太辰被他迫出底牌,此时许恒只需‘避其锋芒’,自然能够奠定胜局。 然而此时,许恒却是分毫未生此念,只觉胸中一股剑意汹涌,几欲喷薄而出。 第216章 劫数难渡 五行大雷印悍然落下,虽未及身,沛然威势已经将人压得难以喘息。 许恒甚至觉得,自身法力运转,都已开始变得滞涩,而且越来越发明显。 显然,五行大雷印不仅威力无匹,更有镇法压制之能,许恒先前没有趁机避退,现在想要脱身却是难了。 但他只是昂首以对,胸中一点锋芒,更是在这重压磨砺之下,愈来愈加锐利,直至—— 迸现而出,闪灼洞天。 许恒骤然提起气机,浑身法力也在压制之下沸烈起来,渐渐攀至一个高峰。 “出!” 到了此时,忽的十方却似寂籁下来,只余许恒一字吐出之音。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没有洞穿日月的虹光,没有裂石穿云的利啸。 一点光华,自许恒神窍之中跳跃而出。 “这是……”陈太辰忽觉身神内外,无不生出锋芒刺痛之感,似是忆起什么一般,终于心神大震,“玄虹剑诀!” 《元微显化玄虹剑诀》,玄微祖师集大成之作,传闻中只传予了四脉师长,三代之中再无一人得授。 许恒竟真习得了玄虹剑诀,是得自玄虹剑?还是天池所传? 陈太辰心神摇曳,许恒剑出之势,却已不可动摇。 玄虹无量,仿佛昼光,沛然莫御,大气堂皇——朗照虚弥! 《元微显化玄虹剑诀》第一式,玄虹朗照。 在这一点光华显现的刹那,无量剑气,便已到达了光华照耀到的每一个细密微小之处,即使渺如芥子大小,也在玄虹朗照之中。 不错,这正是玄虹剑诀的堂皇霸道,朗照之下,无所遁形,剑洗大千,避无可避! 是时,结成五行大雷印的六百四十道五行神雷之中,齐齐爆发剑气,星点浮动,璨若天河。 只是可惜,下一瞬间,天河便已迸发出来,将那五星神雷绞得破碎! 威能无边的五行大雷印,竟就如此瓦解在了许恒剑下。 霎时什么万千雷火,俱如冰消,虚弥上下,全然开霁,玄虹却犹未见止势,已是朗照陈太辰其身。 陈太辰身躯又是一震,只顷刻间,护全其身的衡法大咒便已片片破碎。 再转瞬,陈太辰身上所着宝衣突然大放灵华,撑开了一圈湛湛法光,其中有剑气仿佛风暴肆虐,却也寸进不能。 竟又是件上上之属的法器宝衣,陈太辰斗法之时,除了施展雷印所需,似乎少有依仗法器,但是值此关头,还是显露出来世家子弟,大派真传所应有的底蕴。 可惜这在玄虹剑诀面前似是无用,还不见那法衣破碎,陈太辰胸前已又光华一闪,原是一件宝镜,无由碎裂开来。 陈太辰面色一变再变,法窍之中生出无数雷光,终于赶在剑气及体之前护住道体,可惜还是没能完全抵挡得住,忽的一股剧痛刺入肺腑,禁止不住喷出一口精血,飞洒到了虚弥空中。 霎时,有大恐怖袭入他的心神,陈太辰清楚知道,自己竟已到了死生一线之间。 神堂之中,有道金符不住跳跃,他知晓只需法力一催,这道金符便能带他离开此间,届时保全性命自是不在话下,可他……能退吗? 一个恐怖的念头,骤然浮现心头,陈太辰终于知晓,自己方才为何不愿退去。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他可以主动退避一次,可以再为许恒迫退一次,第三次,恐怕就再没有可能扭转干坤,反败为胜。 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只是可惜,没能把握住那一线机会,终究还是要退。 而若如此…… 修行人有渡劫一说,尤其每到关隘之时,更不乏有天劫、地劫、人劫、杀劫……种种劫数加身,道行越高越是如此。 若能渡过劫数,自是天地广阔,渡不过去如何? 一身修为,俱作画饼?想是重了,但真渡不过此劫,自己还能圆满妙关吗? 陈太辰忽觉自己,似已坠落到了无际空洞之中,距离一品金丹愈来愈远,再也难有触及之日。 “因已缔结,必要降果,因已缔结,必要降果,因已缔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哈哈哈哈。”陈太辰忽的大笑起来,只是言中喜悲难明:“许恒,我废你修为一次,你斩我道心一剑。” “你我恩怨销了!只是因果循环,却再没有止境。” “来日,再见生死吧。” 言罢,只见一点金光自他神堂之中绽出,却是瞬间将之卷起,洞穿虚空去了。 …… 原处,许恒按下剑丸,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很快便又展开。 陈太辰有脱身之法,许恒并不意外,他本也没想过,能斩杀陈太辰于此。 莫说大派真传,多有护道手段,在这太光仙府之中,本宗高人也绝不会坐视此事发生。 当然,若他落败也是一般,许恒并不觉得,隔着一重虚弥洞天,便不是在乔师眼下,需知炼虚大能,法力已能贯通太虚,洞天又岂能遮法眼。 所以,他与陈太辰两人自一开始,便不是为了决出生死而斗,只是各自心中,自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 “斩你道心一剑?”许恒摇头一笑:“我又何需斩你道心一剑。” 自此时起,陈太辰已被许恒抛却脑后,陈太辰的一番言语,更没半点被他放在心中。 他一动念,收了剑丸回返,便把袍袖一挥,在斗法所致的漫空粉齑之中,清开一条清净道路,洒然遁空而出,又往不远之处一望。 “师兄在旁静观已久,为何不现身一见?”许恒道。 虚空之中,传来轻叹一声,便见陈太极现身行出,作了个揖:“见过师弟。” 许恒淡淡道:“师兄也是为与陈太辰一般使命而来?” “虚弥洞天之中,禁止斗法。”陈太极摇了摇头,却道:“我是为阻太辰犯禁而来。” “哦?”许恒瞧了陈太极一眼,缓缓道:“既如此,为何又不出手?” 陈太极只是叹道:“我来到时,劫数已生。” “劫数已生?”许恒微微点了点头,却没再接此言,而是话锋一转:“既如此,我还要寻大药,便不多与师兄寒暄了。” “原来师弟还未采得大药。”陈太极沉吟片刻,竟是抬手一指:“若师弟信得过,往此方向去寻,或许能有所得。” “哦?”许恒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便先谢过师兄指点了。” 第217章 掌教之尊 虚弥洞天每开,都以七日为期。 七日说短不短,即使是在修行界中,也已足够发生许多大事,但在大多时候,确实一晃即过。 这日,许恒忽觉冥冥有股大力,正吸引着自己离开这片浑溟空间。 他知时间已到,起了遁法顺势飞去,很快便觉乾坤斗转。 诸识先是变得混淆,再又恢复清晰,外界与虚弥洞天那种迥异的,充满勃勃生机的气息,已是纷纷闯入了他感官。 许恒揭过半空云雾,缓缓落下身形,却见太光殿前,已经十分冷清。 只有那矮小道士掐决念咒,从半空之中收了法剑归鞘,才没好气瞧了许恒一眼,说道:“五人之中,单你一人逗留到了今日。” 许恒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拱手告了句饶。 入虚弥,寻大药,本来不是必有所得,毕竟大药造就也非必然,而是至少百年为计的偶然之事。 但是玄微青黄未接,本代金丹种子,寥寥三四之数,都已经是积厚所得,往昔洞天几开,有时都是白费,这般‘底蕴’沉淀下来—— 除非真的没有缘法,否则寻得一味大药,还真不是十分难事。 许恒耽搁到了最后一日,也不是因运道太差,而是为了感悟虚弥空洞的变化和运转,特意多逗留了时日。 监管洞天,乃是矮道之责,这些自没瞒过他的法眼,不过许恒知趣的很,他也只得摆了摆手,赶道:“走罢。” 许恒也不卖乖,便自下了太光顶,起了遁术去往乔师洞府,没想飞着飞着,却忽觉得有道山风,卷来大雾茫茫,竟是笼罩了他去路。 “这是……”许恒抬目四扫,果见十方已是云遮雾笼,丝毫辨别不得去向,神色不由微微一凝。 这时,他忽听见乔师的声线,似从山雾之中遥遥传来,说的却是:“既然钟师兄想见小徒,只管将他召去便是。” “不过师兄乃是神仙中人,想来当不至于为难小辈。” 许恒没有听闻回应之声,只是过有片刻,才又听见乔师声线传来,说道:“徒儿,见过钟师兄后,自行回山便是。” 乔师的声音不见起伏,但是说到最后之时,许恒莫名却觉他已距离自己极远。 而在乔师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山雾便似淡去了般,眼前隐隐显出一条蜿蜒山道而来。 许恒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脚踏实地,身处在了某处山间。 “钟师兄……”许恒知道这个称呼,代表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玄微本宗的当代掌教,更是玄微四脉三代,唯一证就仙阳、长生久视的得道仙人! 不错,仙人。 得道仙阳,超凡入圣,已是神仙一流。 修行之人,最为随性,纵使你是散人野道,喜爱自号个某山真人、何地真君,又这个这个仙、那个那个神,通常也少有人闲来管你。 只是大多时候,若对大道之先行者,心怀恭谦,普遍还是认为——踏足金丹大道,修持的乃是真性,方可称为‘真人’。 再若能够持定真性,修得出神入窍、炼神返虚,便是世间罕有的大修士,加以诸般尊号也不为过。 但即使如此,也还不是神仙一流。 唯长生者,才是仙家功果,证就仙阳,才是仙人,古来道书之中,若有提及什么仙人、仙尊、仙君,定然皆是此辈中人。 许恒望去山中,轻轻吁了一气,才把步伐迈起。 渐渐地,许恒似乎走出了山雾,抬望竟有熠熠天光洒落下来,山间葱笼翠叶皆映其光,摇曳之时也仿佛光海起伏,天地之间似乎无一物不是在‘光’之中。 而他走在其中,忽然便对‘光’这一字有了许多体会,抬起手掌试着运转法力,指尖竟有光芒泛了起来。 许恒顿时不禁动容,此光非玄光,非火光,非法光,正是最为纯粹的‘光亮’、‘光明’。 需知他自修炼起,便有乔师传下上乘火法,而他也深知初学道时,万万不可贪多务得,因此不曾甚少动念接触其他法术。 而放眼世间修士,其实修炼光法的也极少见……自然,此类道法、法术,也是十分稀奇罕见的。 也就是说,许恒其实从未接触过任何与‘光’有关的道法、法术,而只不过在这山间走了一遭,竟然便对‘光’的法性有了一定领悟。 这实在是机缘造化,要知道‘万事万物,莫不分阴阳’,光暗便是一种阴阳之表。 能够接触此道,对于许恒参悟阴阳,自然是极有好处的。 当然,那也已是之后的事。 许恒将手掌拢回袖中,朝前望去,随着路到尽头,他已来到一座山谷当中,谷中溪水潺潺流出,似乎也为他指引出了去路。 许恒依然沿行往内,未过许久,便见溪边有个道人盘坐于石,浑身似是笼着一层薄薄的光,叫人难以看清面貌。 许恒知道眼前再不会有他人,定了定神恭敬一礼,唤道:“许恒见过钟师伯。” “许恒。”钟道人面目虽不清晰,却似乎露出了微微笑意,说道:“这当是我第二次关注到你了。” 许恒微微一怔,很快便已反应过来,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祖师创出《元微显化玄虹剑诀》之后,只传予了四脉师长。”钟道人缓缓道:“而这四位,都未将玄虹剑诀传予三代。” “你能得到《元微显化玄虹剑诀》,并且修炼小有所成,此为我玄微……道统传承之功。” “你想要什么赏赐?” 许恒有些意外,没想这位师伯竟出此言,垂想片刻才道:“弟子不敢居功。” “不必推托。”钟道人微笑道:“我为掌教之尊,肩负玄微道统,四脉于我眼中平等无二。” “你虽然是天池弟子,但既承的玄微道统,有功我便可以赏你。” 许恒闻言更是不禁一怔,还未想到如何答应,便见种道人微摆了摆手:“罢了。” “我料你也不会求何赏赐,我便帮你做主了吧。” 言罢,指尖已朝许恒一点,顿时便有一道光华流出,落入他的眉心之中。 第218章 一图二法三大道术 第218章 一图二法三大道术 或者文字,或者图录,或者水墨,或者无物…… 许恒微一恍神,此些便已出现在了心间,这时才闻钟道人言:“赐,一图、二法,三大道术。” 许恒沉默片刻,才恭礼道:“师长所赐,不敢推辞。弟子许恒,谢师伯赐法。” 钟道人微微颔首,便不再多言,一挥手道:“且自去吧。” 话音方落,许恒便觉周遭雾气,似又隐隐浓重起来。 他再行过一礼,缓缓退出山谷行去,迎面果有山风催着雾气涌来,俄顷四方已是大雾茫茫。 许恒瞧了一眼足下的路,便只管往下行去,一边走着,一边分心琢磨起来。 一图,二法,三大道术。 一图,乃是一幅简单的画,寥寥几笔墨迹,似乎只是绘了几道线条,盘旋着往中心汇聚,但却并未相接,予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受。 许恒知道这‘一图’,定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不过一时察觉不到,只得暂时将之放下。 二法,则是一部法术纲要,一部炼器法门。 法术纲要,自是高深,许恒草草扫了一眼,都已有些沉浸之念,若非实在不是时候,已恨不得闭关精读,至于炼器法门,则是玄微派中,一种有名法器的祭炼之法。 许恒暂时没有祭炼法器之念,便略略扫了过去,心思落在三大道术之上。 三大道术,分别乃是玄微衡法大咒,玄微化劫真水,太符金光大遁。 玄微衡法大咒,便是在虚弥洞天中,陈太辰用以抵御许恒飞剑之法,号称能抵万法不侵,是为护身,乃至护道的无上道术。 而玄微化劫真水,则是一门妙用无穷的水行大法,这两门都是玄微派的秘传道术,许恒知晓一些厉害之处,但是太符金光大遁,他却闻所未闻。 细体之下,才知原是一门基于光法的厉害遁术,不过与他火遁不同的是,这门遁术讲究的,仅仅只一‘快’字,并且于此道上,几可说是到了极致。 虽无法如他火遁一般,运转自如,腾挪随心,施展出来无穷变化,但是遁术一起,纵地金光,千里、万里也不过咫尺之间,可见这门金光大遁有多厉害。 “太符,太符……”许恒默默念着,对这门陌生遁术的来历,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既然传予了他,那也没甚不可生受的。 许恒心中虽有所思,脚步却不曾停,很快走出雾气,发觉眼前已是一条笔直向下的青石大道。 他不必回首望,也知道背后是往太光顶,而向下行,便是下太光山的路了。 许恒微微一笑,足尖轻点,便似乘了清风飘飘向下,少顷,便已行过了半。 这时他忽听闻,风中隐约有道笛声传来,望去是条熟悉的路,不由略略顿了顿足。 不过很快,他便再次动身,在笛声相送之下,沿着青石大道一路下了山去。 而也或许,因为许恒身影消失在了山路尽头,那道笛声终于也渐渐淡去了。 …… 青山黛翠,渺渺雾绕。回首望,太光仙府已又隐去,许恒不再停留,起了云法升入空中。 若要回返天池,本来径直向北飞遁即可,许恒早已轻车熟路,但他下得山来,却又生出一念。 上一次,许恒由天南回山,归心似箭,因此虽然途径天丰,却并没有为之逗留,如今却是起了些许寻访故人的念头。 想到此处,许恒略略一改方向,很快便见巍巍应州城,出现在了视界之中。 他年少下太光山时,用了五六十日之久,才从这片深山之中走出,得以重回人世。 而今,不过随手使个云法飞遁,便将这段路途化为了咫尺。 今昔之别,没使许恒过多感慨,他将身形匿起,落入应州城中转了一圈,还到醉仙楼定了一桌酒宴,才往应州坊市而去,未想到了地界,却发觉长孙老道的丹房,似乎已不在了。 店门上的招牌换了模样,经营的也不再是丹药,而皆是些符纸朱砂一类。 许恒眉目微动,迈步进了店中,轻轻敲响柜面,说道:“掌柜,贫道想要打听件事。” 柜台后的人抬了抬眼,本来不愿搭理,但见许恒手掌一抹,柜面上便多了一枚法钱,语气顿时便缓和下来,说道:“道友只管问来便是。” 许恒微微点头,问道:“贫道记得这间店面,原是长孙丹师的丹房?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哦?原来道友是寻长孙丹师?”掌柜语带唏嘘,似乎还有几分艳羡,说道:“听说他为求凝煞机缘,便把丹房卖了,离开应州云游、寻煞去了。” 许恒未想会得到这个答案,不由怔了一怔。 而回过神来,他仍不知这是否是一件喜事。 长孙老道是在太光山中求道不成,下了山的启明院弟子,他的根基浅薄、法力羸弱,即使真的修为大成,其实也很难合凝地煞,却又为何起了此意? 恐怕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岁寿之忧。 许恒心中有些怅然,离开了应州坊市,又寻到了季府门前,果见门户紧闭、清冷寂静,问过旁人才知,季家主母去世以后,季家那位‘大侠’,便把下人遣散,离家‘闯荡江湖’去了。 这自然是凡俗说法,许恒却是知道,季听笙恐怕是与长孙老道一同寻煞去了。 不过得知两位故人,乃是结伴同行,许恒心中怅然却也消解了些。 他仍回到醉仙楼中,独自饮了一场酒。 凡俗的酒家,滋味自然不佳,不过许恒仍是喝到深夜,又沽了一坛在手,才独自趁着夜幕,离开了应州城去。 他有种直觉,既然故人不在,恐怕日后自己,是不会再履足这处了。 许恒也不飞遁,便沿官道一边饮酒,一边大步前行。 未久,天将未明,许恒耳旁忽闻滔滔之声,行去便见一条浩浩荡荡的江流,奔腾,蜿蜒,去到极远之处。 “靖水啊。”许恒走到江畔,酒也已经饮尽,他并没有半分醉意,只是摇头一笑,便把酒坛丢在一旁,对着江面立定。 溘然,江面之上无穷水气,竟是滚滚朝他涌来。 (本章完) 第219章 江河总管 壬水之精 第219章 江河总管 壬水之精 水法,许恒以往不曾修行。 他的纯阳法力,未必多与水法不合,但他长久以来修炼火法,养炼出的强大火性却不同。 常言道,水火不容。 大多时候,火法修士修炼水行法术,只会让法性变得驳杂,但许恒毕竟不是纯粹的火法修士。 他自修行之初,走的其实便是阴阳之道,参就阴阳相济的道理之后,便已能将法力在阳属、阴属之间转化自如。 而如今,许恒罡煞合一,更已修成阴阳俱全的法力。 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一味养炼火性,已不再合他的阴阳大道,所以许恒早已有了择一水法修炼,以调和坎离的念头。 许恒也不知道,那位已是神仙一流的钟师伯,是否看穿了这一重,亦或有些预见,才将玄微化劫真水这门秘传,放在了赐予他的三大道术之中,但是这门道术,确实正合他的所需。 他在靖水之畔立定,默运玄功,从这滔滔江中汲来无穷水气,再依法门运转、凝炼,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那法窍之中,凝聚出来一滴玄色水珠。 虽然只此一滴,却已有了几分幽玄深深,绵绵泊泊的气势,正是‘玄微化劫真水’。 这么一滴真水,便需汲取大量水气,再以法力百般精炼,才能使其诞生法性,而每一滴,便有百千钧重,性质更是极为特殊。 化劫,化劫,虽是带了一个‘劫’字,但就许恒当下目光看来,却似乎是以‘化’字更重,因这真水的特性,便是能够化去诸般异力—— 包括法力、妖力、煞气、真罡……在内,乃至法器禁制,如此种种,被化劫真水一洗,即使不被完全化去,也要凭空削去几分。 试想若是修成化劫真水,斗法之时,无论敌手施展何种法术,或者祭出哪般法器,只需祭出化劫真水化去其中法力,便能凭空削其威力,甚至直接打灭敌手法术,镇压、磨灭法器禁制…… 这是何等的厉害?绝然无愧玄微秘传之名。 许恒一路行来,已在心中将这门道术的种种关窍,翻来覆去推敲了数遍,又借内景几番推演,修炼起来竟是水到渠成。 凝炼出来一滴真水,便算彻底跃过了入门一关,随着汲来水气被他炼化,法窍中的真水愈来愈多。 倏忽间,一夜过去,许恒已经修炼出来一百二十八滴化劫真水。 这玄微化劫真水,还与寻常法术有个不同之处,它的内炼不在境界提升,而只在于真水之数的累积,若是胸中真水,能够汇成一道涛涛河流,甚至如渊如海一般,那便能有掀天揭地之威。 当然,想要修成这等气象,对于修炼者的法力修为,道术造诣,自然有着极高的要求。 水法一道,许恒初窥门径,并不急于惦念那等高深境界,当然一百二十八滴真水,也还远远未到他的极限。 他正待一股作气,借着这丰朝四水之首的无穷水气,将玄微化劫真水修炼出些成果,却忽听闻江中哗啦一声,浪头竟是滚滚高涌起来。 许恒双眉微动,睁目望向江中,便见有个肌肉贲张,裸身赤足的鲶鱼精怪,踩着浪头现出身来,手中握着一柄环首大刀,见了许恒就是一声大喝:“兀那道士,还不住手?” “再敢抽调江中水气,休怪我的大刀无眼?” 许恒没想在这靖水之中,竟能见到一个精怪,还敢朝着自己叫嚷,不由奇道:“贫道汲取水气炼法,还需经你允许不成?” “这是自然!”那精怪竟一挺胸,喝道:“我乃应州江河总管,靖水经流应州,便在我的管辖之下。”“应州江河总管?”许恒笑道:“贫道怎么未曾听说?莫非是你自封不成?” “哈。”应州江河总管冷笑道:“哪里来的散修野道,连应州江河总管都不知晓,这可是太光仙府,玄微道宗玉符亲封的职位,识相的就快快离去。” 许恒知道这精怪说话虽然硬气,其实只是色厉内荏,并不敢与修行之人随意冲突,否则早就一刀劈来,哪里还有这么多的废话。 而他也看得出来,此怪身上并无煞气、血气,当不是什么作恶的河妖,因此本没想要为难。 只是未料闲情答应几句,竟然从它口中,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许恒顿时好奇起来,据他所知,玄微鼎盛之时,确实册封了些江河总管、山君庙公,以治中原安泰,但是时过境迁,如今本宗不仅衰落,更是大有闭山修行之势,应当早已不再维系此事了。 那这个‘应州江河总管’,又是从哪冒了出来? 许恒随意问了几句,顿时将这鲶鱼精怪问的脸色僵硬,叫道:“你懂什么,本总管领的玉符金书,上面还有玄微派的法印,还能有假不成,休得在这掰扯……” “哦?”许恒若有所思一点头,道:“原来是在靖水之中,找到了昔日江河总管的玉符,就敢鸠占鹊巢,总领江河?” “什么?你这道人……”这鲶鱼精怪身躯震了几震,忽地往后退了两步,竟是将头一扭,钻入江中去了。 许恒见状不禁莞尔。 他也没有打算入水去抓这位‘假总管’来,只是望着靖水滔滔,忽然生出一念。 靖水在应州分为两支,一支奔腾向海,一支向北而流,直到关外之地,才会偏转方向,不如自己就走一回水路,一边向北而行,一边汲取水气,修炼化劫真水。 许恒想到此处,顿时便真来了兴致,轻轻一甩袍摆,便飞落到了江面之上,只是还没踏水行去,江中浪头却又一分。 那鲶鱼精怪,竟又钻了出来,两只带鳍的手掌,却捧着一个玉白瓷壶,苦着脸道:“道长赎罪,小妖窃居江河总管,只是为了修行,并非真个胆大包天。” “此为小妖借助上宗玉符,凝聚出来的壬水之精,小妖愿意献还上宗,只求上宗宥恕。” 许恒闻言了然,原来这头小妖,是把自己当做了玄微派的弟子,不由又是一笑,说道:“贫道不是太光玄微弟子,也并不会将你捉拿,或者上报宗门惩处。” 鲶鱼精怪微微愕然,若非玄微弟子,又怎会对江河总管之事了若指掌? 不过许恒却无解释之意,只是朝瓷壶之中瞧了一眼,说道:“但这壬水之精,倒是真于贫道有用。” “我也不白拿你,这些法钱与你换吧。” 言罢,袍袖朝着玉白瓷壶一扫,鲶鱼精怪顿觉手中一轻,朝里瞧了一眼,心中顿时生出狂喜。 原来内里‘沉重’的壬水之精,已被许恒尽数收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枚枚光华湛湛,灵气充盈的法钱。 它忙便要拜谢,然而许恒收了壬水之精,却把大袖一摆,已是踏着江面潇洒行去。 (本章完) 第220章 楼观道 第220章 楼观道 靖水乃是中原四水之首,滚滚奔流,滔滔不息,水气充沛至极。 许恒一路踏江,行过二三十个昼夜,汲来无穷水气为用,又炼化了壬水之精,胸中一泓真水,已是隐隐蓄起几分浩荡之势。 到这时候,他对化劫真水的修炼,也渐渐到了一定阶段。 许恒知道再想要有飞跃式的突破,已经不是江河水气能够满足,但他并不吝于走完这段所剩不多的路程。 只是今日,许恒忽然发觉,足下江流奔腾越来越疾,大有涌潮如郭、一泻千里之势。 他极目向着下游望去,虽是背风逆流,仍能感觉到极不寻常的气息扑面而来。 许恒微一皱眉,甩开衣袂袍摆,便似化作了阵清风,顺着江面疾驰而去,很快就有风雨拂面,随着前行不断,雨势也愈滂沱。 江河奔腾,雨倾如注,天地之间茫茫一片,许恒朝上一看,又见乌云盖顶,雷电交加,眉间顿时又是一紧。 风雨之中,妖气浓烈,这异常的天象,显然不是自然形成。 许恒瞧见靖水两岸,都已有了决堤之兆,不禁微微一叹。 他并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见无由来的一场洪灾,转眼便已酝酿成形,似乎哀鸿遍野之景,也浮现在了眼前。 “罢了。”许恒暗道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抔法土往下一洒,召来十几来个土行力士,责令它等前去救洪,便将遁术一起,朝着风雨中心疾驰而去。 不过片刻,便见视界之中,出现一道连天接地的水柱,犹在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卷起无数岩石砂土、树木植被,肆虐横行。 许恒目光微闪,再朝上方一望,见那与水柱相接的雷雨云和狂暴气流之中,似有光华不时闪动,不由心中一动。 原来早有修行之人出手,难怪他一路追来,见那水柱移动方向,越来越加远离人烟,想来应也是那云中修士引导所致。 许恒本来抱着降妖除魔之心,赶来甚疾,见此情形反而脚步一停。 本来他人斗法,便是颇为私密的事,而且许恒还能够感知得到,那雨云中的激斗,已经到了关键之时,此时贸然插手进去,确是容易引起误会。 果然,许恒才到此间少顷,便闻天中骤然有声怒号响起。 那下接水柱,电闪雷鸣的雨云之中,竟有风火卷荡而出,浩浩乎如天火降世。 许恒见状,心中又是一动,只是不等细想,便又听闻一声怒号,旋即竟有一条通体漆黑,鳞甲破碎的百丈大蛇,从那风火之中冲出,直往许恒方向扑来。 其实说得准确一些,应是朝着靖水方向,只是许恒从靖水而来,恰好便拦在这了黑鳞大蛇道上。 “下方道友,还请拦它一拦!” 天中传来呼喊之声,不过还没入耳,许恒已是起指一点。 只见点点幽光,自他法窍之中涌现,须臾竟是凝成一道逾百丈常的水光,瞧去幽玄深深,绵绵汩汩,柔绕几圈,朝那黑鳞大蛇一落,却是登时如化金钢,将之死死缚住! 这道水光,正是许恒数十日来,苦苦修炼的化劫真水,将这黑鳞大蛇一缚,大蛇只觉似被万万钧的巨力,死死压住了般,妖力滚滚涌出,竟还被这水光源源化去,顿时又是一声怒号。百丈真水,顿时震荡,好悬没有破散开来,却也被这黑鳞大蛇撑开了些,大蛇见状更是疯狂挣扎起来。 许恒不由微微一讶,这条大蛇受伤甚重,被这化劫真水缚住,竟然还能挣扎,虽然有他道术初成之由,但也可以见得修为强悍了。 话虽如此,这条大蛇想要挣脱化劫真水束缚,也需耗费大量时间气力,其实已经无异瓮中之鳖,只是不需许恒再来料理而已。 果然,见黑鳞大蛇被许恒缚住,天中便又传来一声:“道友好手段。” “妖孽,吃我法器。”话音方落,一把小金槌从天而降,击在黑鳞大蛇头上,顿时似是一座小山砸下,打得蛇首四分五裂。 方才还在剧烈挣扎的凶蛮大蛇,顿时没了生息。 许恒微微挑了挑眉,抬首朝上望去,便见风卷云开,有个背负芭蕉扇的青年道士,飘飘飞落下来,抬手一招,那小槌便化金光飞回,被他挂在腰间。 道士收了法器,便一抬手,揖道:“贫道一个不慎,竟然被这玄蛇脱身,若是叫它逃回靖水,借助江河之势,定起滔天大祸。” “幸有道友及时援手,贫道在此谢过了。” 许恒目光在这道士身上法器转了一圈,又在他的脸上落定。 这道士瞧着二十年岁左右,眉眼倒是十分英气,只是肤色有些焦黄,这才折了几分气宇。 但叫许恒意外的是,这个道士竟然予他一种熟悉之感,不由多瞧过了几眼,却觉有个黄脸道童的模样与他重合起来。 许恒不确定道:“楼师弟?” 黄脸道士微微一怔,细看许恒模样,先觉好个俊道人,实在仙风洒逸,再瞧,却真觉得有些眼熟起来,忽的双手一拍,竟是叫道:“许师兄!” 许恒终于确定下来,这个黄脸道士,正是葛道人的煽火道童,也是他在葛道人处修行之时,唯一与他作伴的人。 两人相识之时,许恒虽夜稚气未脱,毕竟已是少年,这些年来容貌变化不大,他却是从童子长成青年,变化实在十分之大。 因此许恒虽先将他认了出来,却反而是他确认了许恒身份。 故人相见,自是欢喜,许恒亦一笑,问道:“师弟怎么会在此处?” “我奉师父之命下山。”楼道士喜道:“途径左近,遇见这头玄蛇兴风作浪,想要泛洪化蛟,不忍生灵涂炭,便想出手除之,未想因缘际会,竟然能与师兄相逢。” “原来如此。”许恒关注到他言中之意,却道:“还未恭喜师弟,终于修成上乘道法。” 楼道士微微一笑:“师兄下山之后两年,我也总算做足了七年煽火童子,被师父正式收入门下,赐号:观道。” “哦?”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观道子么。” (本章完) 第221章 最玄观 第221章 最玄观 玄蛇伏诛后,风雨也渐有了停歇之势。 许恒望了一望天时,忽然想起楼观道先前之言,便道:“师弟先前说是奉命下山,不知可是要务?” “若是真的紧要,不必与我耽搁时间。” 楼观道想了想,似是觉得不必瞒着许恒,便道:“我此行来,其实只是为替师父送信予位旧友。” “当然,师命自是紧要,不过耽搁这会,想来还不至于误事。” “哦?”许恒心中一动,不由问道:“那师弟送了信后,可要回山复命?” “自是要的。”楼观道答应下来,许恒当即眼前一亮,问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待师弟回返,随你前去拜会葛师?” 他对葛道人执半师之礼,绝然不是虚伪造作,只是他在葛道人处修行之时,尚且不曾修成玄光,来去更是乔师携带,全然不知仙山何处。 如今与楼观道意外相逢,许恒顿时也就升起拜会之念。 楼观道闻言想了一想,却忽然道:“如此,师兄与我同行不便是了?” 许恒讶道:“这是否有些不妥?” 楼观道言:“我要送信去的仙山,就在丰朝境内,师兄只管与我同行,若是不便的话,便在山门之外稍作等候,如何?” 许恒自无不可,当即答应下来,楼观道也不拖沓,取了一个布袋在手,收起了那百丈玄蛇尸体,便起法决一点,召来云气托起两人身形,寻得方向飞去。 楼观道也确不是虚言,两人只以云法悠悠而行,也只用了一日一夜,似乎便已到了地界。 他把云头降下,朝着下方青山瞧了一眼,又掐指一算方位,便道:“应是此处无差了。” 许恒有些意外,丰朝境内,除了太光仙府之外,真能当得仙山之名虽然极少,但也绝非没有,可下方这片小小青山,显然不在其中。 一眼望去,灵机寻常也就罢了,竟还十分靠近人烟,略略一扫,便能够在外围见得村落,更有猎户樵夫敢于深入山中,实在不像什么修行之所。 不过许恒也未多问,只是随着楼观道落往山间,又将一道符纸放出引路,终于兜兜转转,寻到一处峰头之上。 峰头之上,空空如也,许恒目光探去,只见那道符纸飘飘落在了一面平整的山壁之上。 “嗯?”许恒心中一动,启了法眼再看,那面山壁顿时变了模样,竟以水墨绘着雾笼青山,玉龙飞泻,而那青山之上,隐隐却是现出青砖白墙,道观一角。 原来是山外有山,别有洞天。 “师兄且随我来。”楼观道虽也似是首次到来,不过显然早有预料,当即招呼许恒伸出手来,轻轻触在山壁之上。 许恒从善如流,手掌接触山壁的一瞬,顿时便觉山壁如水一般化了开了,一步往里迈入,顿时便觉眼前一阔。 画中青山,已是到了面前,只是高逾万丈,还有断崖深涧相隔,至于山上道观,更是隐于云中,不可见也。 许恒发觉些许异样,细细感受之下,这才发现自身法力虽存,却难离体而出,也就是说身在此间,并不能够施展法术,自然也不能施展遁术。许恒微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定住了神,只是看向了楼观道,问道:“师弟?” 楼观道似也有些意外,四处张望一番,没有发觉任何吊索、悬桥一类去往对面的办法,沉思片刻,只得拱手一礼,沉气开声,言道:“见素山朱明观弟子楼观道,奉师之命前来拜望。” 声音传出,便于山间传响,久久不绝,却仍没有丝毫回应,楼观道不觉疑惑,正待再次拜问时,断崖之下却是哗啦一声大响。 许恒双眼微微一眯,就见竟有一个龙首,从那深涧之中抬了起来。 与他见过的螭龙、蛟龙,都绝不是一般概念,只是一眼,便叫许恒觉得……这便是龙,真龙! 只是这个龙首,与他想象中的真龙,似乎也还有着差别,生得极为狰狞,两只龙角尖锐得仿佛飞剑,口鼻喷吐之间都是浊气成云,实在不似神兽、仙灵。 不过瞧去虽然狰狞,龙首一开口来,却未带有什么恶气,只是声如雷震:“休再吵闹,管你是什么人,山上那些蠢货,才懒得来搭理。” 兀然见到一个狰狞龙首探头,楼观道眼皮不禁一跳,不过他的定性倒也不差,很快镇定下来,不卑不亢道:“无意搅扰前辈,只是晚辈奉了师命前来拜望,不知为何会被拒之门外?” 那龙首竟嘿了一声,嘲笑道:“不是拒之门外,只是懒得搭理。” 楼观道大为迷惑,然而龙首也无解释之意,只淡淡道:“本座送你们上了山去便是。” 两人闻言,皆觉十分诧异,不过龙首言罢,也只是轻轻吁了口气,顿时便有浊云喷出,凝聚成了一道悬索架在山涧两侧。 楼观道与许恒对视了眼,便道:“不如师兄在此候我?” 许恒瞧了深涧一眼,知道楼观道是怕有何凶险,他奉师命退避不得,自己却没这个必要。 不过他却觉得,葛师那样的高人行事,当不至于真有什么疏失,而这头‘龙’……若想为难他们,似乎也不必另施手段。 纵使再退一步,真的发生什么,许恒虽然施展不出来法术,却依然能离地飞腾,这便是楼观道不知晓的了。 许恒道:“师弟不必顾虑,既然这位前辈说送我们上山,我们只管行去便是。” 楼观道闻言也不再劝,便当先在前跃上了那悬索,朝着山涧对面行去。 许恒紧随其后,忽然便想起来,当年走‘渡仙桥’的场景,不由微微一笑。 两人行过悬索,却是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稳稳当当过了山涧对面,才见悬索溃然化作浊云散去,许恒若有所思收回目光,与楼观道一同寻得山路向上。 未久,青砖白墙,翘角飞檐,已是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两人抬首望去,便见道观大门之上,有‘最玄观’三个金字透过了云雾。 —— 作息炸了,有点低烧,抱歉久等 (本章完) 第222章 只此修行道最玄 第222章 只此修行道最玄 最玄观? 这个名头,未免有些招摇,观中住的哪路神仙,能够当得最玄二字? 许恒与楼观道对视一眼,便由他带头在前,进入最玄观中。 穿过三界华表,最玄观的大体面貌便已跃至眼前,据地宽阔、古木葱茏,大殿恢弘、龟蛇盘柱,青石铺道,延往两侧配殿、钟楼…… 大殿之前,三丈铜鼎,燃有玄香一柱,烟气渺渺不绝,更使观中显得肃穆庄严。 只是,偌大一座道观之中,此刻竟然寂静无声。 此乃隐世仙山,没有香客信徒自是正常,却也不见有人诵经参玄、坐定修行,就连一地落叶,竟也无人扫洒。 许恒不禁问道:“师弟,葛师着你前来送信,可曾有过交代?” 楼观道答道:“师父只说,到了地界,把信送予观主便是,却是没有其它交代。” 两人更觉困惑,只得朝着观中行去,终于见到一个人影,却是一个黄袍道士,懒懒躺在凉亭之中,面上盖了一本摊开的道书,似乎睡得正酣。 楼观道想了一想,还是走近前去,轻声清了清嗓,却没得到半点反应。 楼观道没了办法,只能俯下身去唤道:“道兄,道兄?还请醒醒……” “哎。”那道人对两人靠近,显然并非毫无所觉,喟然一声拿下道书,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说道:“你这小道,好不晓事。” “没见贫道正在修行,为何非要搅扰?” 道人说完,竟还抻起腰来,长长打了个呵欠,可实在不似正修行的模样。 但楼观道也只得歉然应道:“无意搅扰,实是贫道入观以来,既无有人前来搭理,也不见得他人踪影,只好厚颜相询道兄。” 道人懒懒道:“观中的人,都在忙于修行,谁人有空去搭理你?” 楼观道皱眉道:“贫道乃奉师命,送信予贵观主,贵观就这般对待么?” “唔,前来送信?”道人挠了挠头,才道:“观中久无外人到访,因此也未设有迎客道人……想来是有些许轻忽。” 楼观道无意揪着此事,便道:“还请道兄指个明路便是。” “这……”道人想了一想,似又不知从何说起,无奈叹了口气,终于是道:“罢了,我带你们去见师父便是。” 道人合起道书,随意塞在兜里,这才翻身下了廊椅,说道:“随我来吧。” 言罢,也不去走大道,却带两人直接踏过草坪,抄了近路行去。 许恒静静听着、跟着,心中着实有些新奇,这道人的言行,说是随性也好,说是疲懒也罢,实在与寻常的修行人大为不同。 也不知道是此人特殊,还是最玄观中,风气便是如此? 回想入山以来所见,许恒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道人完全不循道路行走,踏过草坪,又带两人翻过雕栏,直直穿过了一座偏殿前的广场,又在观中左转右转。 途中,许恒终于首次见到了最玄观中的其他修士,却是一个不修边幅的道人,竟在林间偷偷烤食灵禽。 楼观道禁不住问道:“贵观修士,都是这般……跅弛率性?” “确实如此。”道人耸耸肩道:“饥来吃饭倦来眠,只此修行道最玄。说与世人浑不信,却从身外觅神仙。”“此乃师父教诲,观中的人无不奉之。” 楼观道闻言大为惊异,许恒亦是微微一怔。 道人没去关注两人神色,只管带路横冲直撞,两三刻后,终于停在了座僻静庭院之前。 到了此处,道人终于正色了些,但仍不见太过肃穆,只是上前敲响庭院门户,静静等了片息,才闻吱呀一声。 木门缓缓敞开,自里行出一个只着素衣的中年男子,见了三人模样有些讶异,便朝道人问道:“砚青,这是?” 砚青道人说道:“原来大师兄在,如此正好。” 他微一侧身,“这两人,是来给师父送信的。” 这话却把许恒一同概括了进去,不过楼观道也未在意,只是上前半步,礼道:“朱明观弟子楼观道,奉师之名前来送信。” “送信?”中年男子瞧了两人一眼,若有所思应道,“把信予我便是。” 楼观道没多犹豫,便从袖中取出信笺交递。 中年男子接过信笺,微一点头,便收进了袖中,却道:“师父入眠已半年了,而今尚无醒来之兆。” “待他老人家醒来,我定会把信笺交到。” “这……”楼观道有些错愕,不过细想恩师也未命他定要带回回信,只得答应下来,便要请辞。 没想中年男子收下信笺,却又朝着砚青道人吩咐道:“砚青,稍候你带两位到约取殿去。” 砚青道人显然有些意外,但以他的性子,自也不会多问,点了点头便算应了下来。 倒是楼观道有些疑惑,问道:“不知约取殿是?” “博观约取,自是藏书所在。”中年男子道:“师父入眠以前,便有吩咐。” “若有人来拜望,便请来客到约取殿,寻一部心仪的道书再下山去。” 许恒微微讶然,没想陪同一行,竟还能够蹭上缘法,楼观道亦是眼前一亮,不禁问道:“任寻一部道书,没有其它限制么?” “这是自然。”中年男子微笑答过,便朝砚青道人吩咐道:“砚青,还不快带客人去约取殿?” 砚青道人随意点了点头便转身行去,许恒两人行礼谢过了那中年男子,便忙迈步跟了上去。 没想才转出了这片僻静区域,砚青道人忽然顿住脚步,朝着远方一指,问道:“瞧见那座大殿了没?” 许恒两人循目望去,便见错落的墙檐之上,有座殿宇突现出来,重檐翘角,云雾缭绕。 “那就是约取殿了。”砚青道人说道:“约取殿无人看管,你们两个自去挑选道书便是,贫道不奉陪了。” 言罢,还真换了一个方向,大摇大摆去了。 许恒两人见状,不由又是相觑一眼,只觉这最玄观中的修行人,实在跳脱不羁。 不过此时两人也没心思多言,便朝约取殿的方向而去。 (本章完) 第223章 《补天参玄箓》 第223章 《补天参玄箓》 通常而言,修行门派之中,若是设有藏书所在,那定然是门派重地。 但最玄观的约取殿,却似不同。 许恒两人到了地方,只觉阒然非常,进入其里一观,果然连个看管之人都未有之。 座座书架所构筑的围城中,只有纸墨与木料的独特气味,略略翻过藏书几卷,两人这才有了几分了然。 原来这约取殿中的藏书,除了一些常见的典籍、道书,其它上乘法术、高深秘要一类,大多有着禁制覆盖,只能泛读概要,却不能够一览全貌。 先前那道人说,可以由他二人,寻得一部心仪道书,想来就是落在此处了。 许恒目光掠过书架,正寻道书名目,楼观道忽一击掌,在这寂静空间之中,显得尤为响亮。 “我知晓了。”楼观道恍然自言:“师父命我送来的信,定然是与最玄观主,求那炼罡法的。” “哦?”许恒眉头微挑,先前见过楼观道与玄蛇的斗法,倒是不难瞧出,他还没有踏入炼罡一关,本来道是功行未至,原来是有这重原由? 想来葛师那种高人行事,有些深意也是正常,那么最玄观主避而不见,却叫来客自寻,这是应了还是推拒? “或许,只是考验缘法……倒是叫我因缘际会,捡了便宜。” 许恒若有所思,楼观道却已抖擞起来,与他言道:“师兄,你我所求,想来不同,不如暂时分开,各寻名目?” 许恒回过神来,应道:“如此也好。” 楼观道点了点头,脚步追着目光寻过书架,很快转入了约取殿深处。 许恒倒不急切,抬眸又落在了书架之上,取下一本《太素经》翻了翻,很快动作一顿,面上却浮出来微微笑意。 这是他翻读过许多遍的道家经典,虽说常读常新,但是通常而言,也难生出什么惊喜。 但这其中夹杂着的笺释却是不同。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哪怕是同一本道书,不同的修行人也会有不一样的理解,而汲取这些不同之处,对于抉发道书义蕴,是定能起到帮助的。 这是大多修行人不知晓的,却又是大多志在大道之士,必要借助的一个途径。 而对道家经典的大量笺注、考辨,乃至修道高人的孤本疏注,更是一家修行大派珍贵的隐性底蕴。 因此对许恒而言,进入约取殿来,挑选一门上乘法术,或者道法秘要?其实未必比翻阅这些经卷、典籍的机会来得珍贵。 …… 最玄观并非鼎鼎有名的大派,瞧着也不像有太多门人,不知哪里收集来的这么多藏书,可以称上一句包罗万有。 许恒在书架之前一步一顿,不知不觉便入了神,直至楼观道寻到了他。 许恒见他喜色溢于眉宇,手中握着一卷书册,便问道:“师弟定是寻得炼罡法了?” “正是。”楼观道言:“师兄可觅得心仪之选了。” 许恒微微颔首,他虽更喜翻读道经,但也知晓这约取殿不同天池山中,没有容他久久逗留之理。 因此他在翻读道经之时,也略略留意了几本道书。许恒回转过身寻去,手中很快多了两本道书,一本是《凝丹上法篇》,一本是《补天参玄箓》。 许恒修行到了如今境界,所需要的已十分清晰。 《凝丹上法篇》正是他接下来,想要踏足金丹大道,必不可少的丹书妙法,至于《补天参玄箓》,则是有着补玄功,完道法之神妙。 在许恒留意的几本道书之中,这两个选择无疑最合他意。 不过再三思索过后,许恒还是决定了选《补天参玄箓》。 丹书妙法虽是重要不错,但天池山中也并不缺,甚至可能更加高明,倒是这《补天参玄箓》颇为奇特,似与最玄观的修行方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值得许恒尝试一番。 许恒将《凝丹上法篇》放归书架,见楼观道在旁静静等候,便道了声:“走罢。” 楼观道点点头道:“还需去请砚青道人或者那位师兄,为我们除去道书禁制才是。” 许恒想了一想,没有答话,只是把那《补天参玄箓》握在手中,同楼观道一齐转过座座书架,出了约取殿去。 这时再把《补天参玄箓》拿起一看,却见上方荧荧点点,仿佛星屑吹去,竟是那禁制自行消去了。 楼观道见状不禁惊奇,翻开手中书册瞧了几眼,险些投入进去,回过神道:“看来这约取殿,其实还在高人眼下。” 许恒收起道书,举目四望一眼,也不见分毫他人踪迹,这才说道:“看来最玄观中的道兄定是‘懒得’相送,你我自下山去便是。” “正是此理。”楼观道点头应下,两人自朝虚处一礼,便寻着方向悠悠出了最玄观去。 踏着来时的山道一路向下,步伐似也变快了些,很快便又到了断崖之前,这番不待呼唤,便闻山涧之中哗啦一声,那个龙首已又抬了起来,目光扫过两人的面,声如雷震:“两位下山倒是不慢。” “有劳前辈久候。”楼观道上前一礼道:“还请再捎晚辈两人一程。” “哈……”许恒莫名竟是觉得,那龙首似乎露出了讥讽一般,果然下一时刻,便闻它道:“本座送你们上了山不错,但可从未说过,要送你们下山。” “这?”楼观道心底一沉,问道:“前辈何故为难?” “为难?”龙首冷笑道:“本座何时为难于你?” 许恒隐隐能瞧出来,这头‘龙’与最玄观,似乎并非常人所想象的关系,送他们两人上了山去,也并不是职责所在。 他知道没有必要再作废话,于是踏前一步,拱手问道:“前辈有何要求,不妨直言便是。” “你这小道爽快一些。”龙首道:“本座久在山中,腹中空空荡荡,早已馋虫作祟,不如你们帮我寻些?” 楼观道讶道:“不知前辈想食何物?” “仙金神铁,多多益善,灵矿宝玉,来者不拒。”龙首哈哈笑道:“不怕告诉你们,不将本座喂饱,休想下得山去。” (本章完) 第224章 龙 第224章 龙 仙金神铁,多多益善,灵矿宝玉,来者不拒? “这?”楼观道讶然之余,不禁心忧。 他在袖囊之中摸了片刻,取出几件宝材在手,问道:“不知此些,可能够合前辈心意?” 许恒瞧了一眼,楼观道取出来的宝材,数量虽少了些,却实价值不菲,完全当得‘仙金神铁,灵矿宝玉’之名。 但那龙首却不回应,只是浊云一吐,从楼观道的手中卷走诸物,俱数吞入了口一咽,才道:“不够,塞牙缝都嫌少了!” 楼观道已奉上了最好的几件宝材,对方却还没有满足,他也只能又把身上所余取出,没想到那龙首瞧了一眼,却嗤笑道:“俱是一些没有滋味的物什。” 楼观道心中微沉,他所忧者正是如此。 他并不是吝惜财富,但身上确实并未带有许多宝材,而更恐怕的便是,无论如何也填不满这头恶龙的贪欲。 偏生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法力不能离体而出,想要飞渡万丈渊壑,却真不是一件易事,何况还有这头恶龙拦在此处。 楼观道轻吸一气,只得回首望向许恒,低声问道:“不知师兄身上可有宝材?借予小弟过了此关,日后定然足数奉还。” 许恒微微摇头,却道:“我与师弟一同上得山来,难道任由你来独自担负?” “此事不必提了。”言罢,他微一甩大袖,便有一十数件宝材飞出,皆是灵华烁烁、霞光吞吐。 这些物什,都是许恒在太上宫的仙阙之中,从那一名蜕形道人身上得来,无一不是珍奇之物。那头恶龙见了,也不由双目一亮,吐了一口浊云出来,当即便将一应宝材卷入腹中,畅然吟道:“如此才算爽快!” 楼观道心中正升起了一丝欣喜,便闻它又喝道:“再来,再来!” 楼观道顿时怒道:“你这恶龙,实在欲壑难填,这么多珍奇之物,还不能够满足你的贪欲?” “哈哈哈哈!”那恶龙竟大笑起来,声如雷震,回荡不休,全然恬不知耻,喝道:“本座早就说过,不能将我喂饱,便休想能下了此山!” 楼观道再禁不住愤慨,便要出声辩驳,不过许恒却忽迈前半步,隐隐拦在了他身前,淡淡问道:“前辈何必与我们小辈弯弯绕绕?” 楼观道立即醒悟,对方这般行径,定是早已有了目的,顿时冷静下来,附言说道:“不错,前辈不如直言所欲,若是晚辈能够做到,定然不会有所推托。” “哦?”那恶龙语调微扬,戏谑道:“果真如此?” 楼观道闻言,便知所料不错,当即便道:“还请前辈道来。” “好。”那恶龙道:“既如此,本座也不与你为难,把那混了先天神铁的法器小槌送予本座,本座便可放了你二人过关。” “先天神铁?!”许恒双眉不禁微调,目光落在楼观道腰间系的小槌之上。 诞于开天辟地前的宝物,无论何种何类,都是无匹奇珍,没想到楼观道这件法器,竟炼入了这等神物,无怪能勾起这恶龙的贪欲。 楼观道闻言,面色也微一变,单手下意识将腰间小槌一护,不假思索便道:“不成。” “呵。”那恶龙冷笑道:“小道,轻诺寡信,可曾想过后果?”楼观道定了定神,仍是毫不犹豫道:“此宝乃是晚辈筑成上乘道基时,家师所赐护道之器,请恕晚辈不能奉送。” “本座面前,奉送与否,岂是你能决定?”恶龙露出狞恶笑容,“乖乖交了出来,免得误了性命,断了道途。” 楼观道仍道:“恕不能从。” 这一刹间,天地之间虽仍清朗,楼观道却觉一种巨大的恐怖,陡然降临,似乎只要眼前这头恶龙一动,立即便会万象剧变。 楼观道心头微紧,额上竟是顿时出了些许薄汗。 虽早知晓这头恶龙,绝非区区罡煞修士能够抗衡,可真直面这等威势,还是如负山峦。 但是无论如何,楼观道都已决意抵抗,他护着腰间小槌的手,禁不住缓缓握了上去。 不过就在此时,许恒忽的又启声道:“前辈何等身份,岂会真的豪夺小辈之物?” “而且师之所赐,奉送他人,实非可为,我这师弟若真的将法器奉送,回到见素山朱明观后,该当如何面对其师,葛洪葛大真人?” “哈哈哈。”那恶龙大笑道:“你这小道才真狡猾,在这弯来绕去,以为本座听不出你搬出后台撑腰?” “前辈错怪。”许恒只如是应,不过恶龙笑过之后,却也一时不语。 它又何尝不知,这两小道来历不凡,实则选择巧取而非豪夺,也是因此原由。 若这小道乖乖奉上,那甚葛大真人定也无话可说,但若真的强夺过来,却是难免背些因果。 它被困在这渊壑之中,已久没有进境,耍些手段便能巧取仙金、宝铁为用,自是一件妙事,但要真因此事,便与一方大修对上,可就有些不值当了。 但它也非善类,自然不会被这小道搬出后台一呛,便灰溜溜放开路去。 这恶龙双目微眯,正动了些许念头,许恒忽的再把大袖一抖,便又飞出十数灵华于空,礼道:“这些灵材宝物、法器胚胎,乃是晚辈身上所有,只求与前辈结个善缘,好叫我师兄弟二人回山复命。” “哦?”恶龙冷笑一声,正待启声说些什么,扫过这些烁烁灵华,却在其中瞧见了些熟悉痕迹。 “这炼形淬质的手法?”它目光一束,定在了几件法器胚胎之上:“莫非……?” 这头恶龙心中,骤然浮出许多思绪,沉默了有足足片刻,才道:“本座还真白拿你的不成?” 言罢,它把浊云一卷,将那十数灵华裹去,却又猛地一吐,便有一片乌漆漆的雾气凝成丸状,落至许恒手中。 “这是?”许恒不知这头恶龙,为何忽的通情达理,瞧着手中雾球,还未得及辨别何物,便又听闻此龙一喝:“走罢,莫再此处碍眼。” 话音方落,一片浊云已铺开来,又在渊壑之上架起悬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