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街的礼物》 序 自序 白领俪人的爱情故事,没有什么信息要传达。 就像你和我,毕业之后干着不高不低的工作,没有什么成就感,亦没有什么野心,生活优游,看看戏吃吃饭,与朋友胡胡闹闹又一天。 似乎非常轻松写意,但不知怎地,却又非常寂寞。有亲人有朋友有工作,收音机播放的情歌依然动听,戏院也间中有出好戏,换季时候的大减价亦令人心旷神怡,只不过仍觉得欠缺了一点点。 可能是一个男朋友,亦可能是一场恋爱。 男朋友不太难找,拍一晚拖的也可以说是男朋友,但恋爱嘛 其实恋爱未必快乐,但恋爱可能令我们在空白的日子里更感惬意,令无聊的日子发光发亮,倔强的变成温柔,忧郁换成开朗,惯性梦游的会骤然清醒开来。恋爱实在很有作用。 当然,恋爱要有对象。有人为理想的恋爱对像订下十页的计画书,有人却随遇而安。有人不放过身边任何可以恋爱的人,有人每&#x5929;&#x5bf9;镜自己爱自己。大概没所谓吧,只不过是一个目标。一只猫一只狗可好?一杯水一本书其实也能成事。 只要在闲着的时候不要再打呵欠便好了。 呵欠 第一章 若果你在中环看见我,可以唤我一声“阿乳” 我的名字是王乳,二十四岁,五尺六寸高,一百零五磅,单眼皮高鼻子尖下巴,不算漂亮,而且很瘦。 我喜欢我的名字,父母将我取名为“乳”为的是希望我一生快乐,如同乳臭未干的小孩。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算不算“快乐”我大学毕业,现职某投资公司的人事行政部助理经理。工作三年,换了三份工作,没有升过职,每次转工的时候都不忘在求职信上要求加薪百分之十。我独居,姑母移民后我搬到她觉士道的房子去,薪金全数用作吃喝玩乐和清还信用卡欠款,不用供养父母,亦没有兄弟姐妹。 生活尚算舒适。然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快乐。 我没有男朋友,但很想有一个。 五年前我拍过一次拖,对象是大学同系同学,我们主修经济。他很高,六尺一寸,很健硕,但鼻子颇大,说不上英俊,个性很“没所谓”对朋友很好。跟他来往了九个月,他是第一个跟我上床的男人,我亦是第一个跟他上床的女人。九个月后他爱上了一个中五的女生,也就忘记了我。 我很伤心,没料到他会那样,说走便走,无情而且干净利落。我坐在他宿舍内的床沿,问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他想了想,然后认真地回答:“没有。”我倒抽了口冷气,再问:“那么,你为什么与我一起?九个月的日子不算短。” 他把脸别到窗前,随即又转回来,皱了皱眉,吸了吸鼻子,似乎面有难色。他说:“想跟女孩子上床。” 我全身发软。 他再加一句:“从未试过跟女孩子上床。” 我瞪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原来只想为自己破了处男之身。 我看了看自己那双线条并不优美的膝盖,再看看倚在床背的他。我问了:“那你爱她吗?” 他微笑。“是的大概是吧。” 我咬着唇,感到很羞耻。我想,我有一点爱他,但他却毫不爱我。当时我的心情很难受,脑海中浮现了“泄欲工具”四个金漆大字。 五年前的十九岁,大学经济系一年级女生,成为了同系六尺一寸高男同学的泄欲对象,非常安全的吹气娃娃。 想起了跟他口交的场面,想起了他的那话儿,忽然,俯身想吐。 我撑起身,礼貌地说再见,努力地镇定自己,放轻脚步走出他宿舍的房间。 很难想像,别人居然可以这样对待我。 那个夜里我返回姑母的家,从房间的抽屉中掏出数十款不同颜色和形状的钮扣,从床底翻出了蒙尘的破镜。 双手捧着镜,我呼出一口气,吹开蒙着镜面的灰尘,那被钮扣装饰了一半的镜框,也被细心拭抹开来。心情是不合理的平和。我甚至望着镜框,对它说:“镜呀镜,钮呀钮,久违了。” 我一向有收集钮扣的习惯,从母亲的旧衫上拆下来。有时候我买衣服时也以钮扣的可爱别致程度为标准,以求有一天衣服旧了不再穿了,还有点点尸骨遗下。 我自十一岁起收集钮扣,一颗一颗地储起来,到十九岁的时候,没一千也有九百颗。 当我无聊沉闷时,我会蹲在床上把钮扣逐一放进口腔内,试图猜测口腔的容量。通常塑料质料的都带有如片糖般的冰冷润滑和清甜感,金属的咬在牙缝内有种奇异的触电感。曾有一次我总共含着三十四颗小型钮扣,两边腮帮都给鼓得胀胀,形状凹凸不平。我走到镜前看,除了为口腔的阔大程度感到惊奇之外,亦讶异于自己不让钮扣吞下肚子的能力。 日子持续地无聊,总不成每&#x5929;&#x90fd;把钮扣吞吞吐吐。中七那年我看到(nonno)的室内家居特辑,内容介绍如何利用家居废物。想着想着,便把挂在浴室的旧镜拆下来,兴致勃勃地把钮扣贴在镜边,开始我的第一件手工艺创作。 入大学之前我已完成一半,后来结识了男朋友,便自然地停止一切个人活动。 若不是失恋,完成了一半的劳作肯定永无翻身之日。 我用纸巾抹掉手上的汗,把鼻尖碰在桌面上,像个瞎子似的挑选下一颗贴往镜边的钮扣。要一颗蓝色的吧,然后再贴那颗星星形的。我曾经有个一颗石头形的,后来不知怎地失掉了。 癌身眯眼抬头涂胶水贴在镜上,动作简单重复毫无难度。然后,一股凄酸涌上心头。我撅了撅嘴,泪就那样流了下来,像是非常必要地哭一般,落得很急很凄凉,一次过的,决堤涌下,落力非常。不到十秒,视线模糊了,手也不住颤抖,指头拈着的那颗星形钮扣,给强力胶包住了,失掉了星星的形状。 只哭过那一次,我讶异自己的强悍。照理,我并不是这样坚强的人。后来我才知道,那次的创伤并非我想像那般微弱,它只是以另一个方式存在,隐暪着我,偷偷地成长。 我总是梦见他。梦见他把我遗留在天星小轮上,任由船开到无尽无远;梦见他把我的衣服脱掉,然后把我推出崇光百货公司外的行人道上。 只是一次的恋爱,若果我有七十岁寿命,这一次九个月的恋爱只能占上我人生的1.07%。但放不开就是放不开。 当我完成第一件钮扣装饰品后,我开始了第二段感情生活。他刚毕业,在政府部门工作,性格和外形同样平凡,然而他喜欢我,不合情理地喜欢我。 “阿乳,”他对我说:“自从第一眼在图书馆内看到你,我已决定追求你。” 我微笑,问他:“那时候我在图书馆干什么?” “你在赶功课,桌上放了数本参考书、别人的笔记和习作,还有一包麦提莎朱古力。在那重要的一刻你抬头,满目疑虑,手中的笔杆不由自主地拨着耳畔的短发。 我来来回回地走过你面前,三本书分开三次排队归还,为的是可以拖延离开图书馆的时间,多看你一眼。” 我看着他一脸温柔的兴奋,不明所以。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欢我,我亦相信他一生也不会伤害我。面对我的时候,他总是莫名地战战兢兢。但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我的证据是:无论他怎样吻我抚摩我,我的下体依然干涸如三年不下雨的大峡谷。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对劲或是令人讨厌的地方,只是他无法讨我欢心。 为着他的持续性失败,我认真地分析细想,得出的结论是我的首任男朋友也不是全然不喜欢我,起码,他喜欢跟我做ài,他看见我会兴奋。躺在床上想到这里,我居然感到幸福。有机会给人泄欲也比完全叫人没有反应好。 当下我坐起身子来,非常精神奕奕。我走进厨房捧走母亲的旧玻璃花瓶,开始创作我的第二件钮扣作品。我把钮扣贴在冰凉的玻璃表面时,快乐得笑出声来。 我自觉长大了、聪明了、看开了。 两星期后,我与第二任男朋友分手。他苦着脸,哭丧似的望着我,一万个不情愿。 我把钮扣玻璃花瓶送给他,安慰他说别伤心,你一定&#x5f88;&#x5feb;便能遇上合意的女孩子,诸如此类。然后我转身走远,打从心底欢欣起来。我终于明白那个抛弃我的人的感受。 既然不喜欢便离开好了,勉强自己喜欢一个人最“无谓”人有权选择,亦有权变心。 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全然放下我对首任男朋友的感情,也学会了在感情上的无怨无恨。你负我,我会学会“没所谓”听说轻松一点,生命才会更愉快。 ray摸ndchow知道我这个想法,相信他也无限量支持我。ray摸nd是我现任顶头上司,三十一岁,是人事行政部经理。 人事行政部的工作琐碎繁多,一小点一小点的,像聘请公司员工、选择新款影印机、联络计算机维修公司、举办员工游船河活动、向公司争取超时工作津贴我不明白,为什么周先生会乐意一做六年,努力做“婆仔”般的工作。 我不介意,因为我性格懒散,又没有经济压力。但是,他是个男人。 在他聘请我的一刻,我已对他的存在充满疑问。后来与他共事,更觉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外形尚算英俊,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充满魅力。 就在我试用期刚满的翌日,我和他发生了关系。 那天下班后我邀请他与我happyhour,我们到sherman's喝酒吃炸洋葱圈。酒意暖肚,话题便多起来。他说到他在中文大学读书的日子、他那美丽的台湾妻子和他在三年前失去了岁半大的儿子的往事。 ray摸nd有很优雅的侧面。我伸手把他在额前垂下来的头发拨往耳后。他捉住了我慢条斯理的手,眼睛没有看我。我叹了口气,让他默不作声地握着我的手,直至我仔细地把他侧面轮廓的一切细节收进脑海里为止。够了,我对自己说,这一刻的精华已足够我在将来的日子放大又放大,我会永远记得起。 我缩手,他望过来。我对他说:“这里人来人往,给人看见不好。”然后我提议,可以乘的士到我觉士道的家。 在的士内,我们都没作声。我舒适地把头倚在他肩膊上,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拉到他的大腿上。平日我俩困在一个小小办公室内,感觉已非常亲近。他那轻淡的洗头水味道,飘过了散开了,混和了办公室的独有气味后,变得不再一样。我不觉得他特别性感,只是习惯了与他困在同一空间。 所以我告诉他:“我喜欢与你一起乘的士。” 他微笑,以手指轻抚我的下巴。我想,他大概不明白,但没关系吧,我要的是他,不是他的明白。我想和他做ài,我知道。 他也想和我做ài,他知道。无论背后理由是什么,行动都是一致:我们做ài了。 他在床上很温柔,一如他的为人。事后我做了两碗罐头龙虾汤、焗热了一条法式面包,非常无忧无虑地坐在餐桌前跟他面对面愉快地享用食物。 我告诉他,他头顶的钮扣灯罩是我的作品,浴室内那块钮扣镜子亦是同一系列。 他问我。“将来会否把作品寄卖?” 我笑着回答:“不会,这些只是无聊时候的劳作。” “你总是很无聊的吗?”他又问。 “是的。”我不加思索便回答。 “跟我上床也因为无聊?” 我垂下眼过后又抬起来。“不知道。”我说。 他好像是失望了,又好像不是。我分不清楚。 我只知道往后的日子,我们一星期上一次床,在办公室内照样公事公办。他真实的感情,我真正的心意,大家没有意图剖析解答。 如此过了三个月,在寂寞的日子,与他的会面也可算是别致的消遣。跟健康的男人做ài,是良好的公余活动。 我把这事告诉我的好朋友芭比,她非常惊讶:“sexpartner?” 我想了想,思考着还有没有其它名称。朋友?亲密朋友?好朋友?精神朋友? 床上朋友?公事朋友?上司朋友? 诸如此类。还不是称号一个,活动依然一样。 “我劝你快点找一个正常的男朋友。”芭比说。我伸懒腰,我也渴望的。 “家里装修得怎么样?”我岔开话题。 “噢!”芭比弹了弹涂了砖红色指甲油的纤纤指头,说:“差不多啦,尚欠一些客厅的摆设,最理想是明朝款式的家具对,今个星期六你陪我到荷里活道走一趟,可能有收获。” 我答应了,横竖无事可做。 芭比是我的中学同学,相识那年大家刚好十二岁。厉害吧,马拉松友谊。友情这回事也讲求缘分的,像爱情一样,同样由互相吸引、相处愉快、心照不宣三个阶度组成。缘分尽时感情自然转淡,然后不由自主地死亡,任何抢救行动也必定无补于事,也无必要再去救。 地球上其中一种最重要的生物是美女,芭比有幸生为这一小撮生物。十二岁的时候,她已练得一双诱惑妩媚的眼睛。腿又长又圆润,还有小巧坚挺的胸部和细细短短的腰;对着男教师的时候,她会很原始地挺胸收腹眨动眼睫毛笑得额外的灿烂。 我们通常称这种物体为尤物,而尤物又多数有可爱的性格,若果你不先抗拒她,她也自然不会抗拒你。 我们头一回交谈是这样的。 我在更衣室脱下校服裙更换运动课的制服时,赫然发觉,传说中的月经来了。 我手执雪白的校服裙,像考古般谨慎地检视裙上那滩暗红色的记号,但觉全身逐渐冰冷。虽然已有足够的月事教育,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真的会自动自觉每月排血,那还是湿漉漉的暗红色,叫我想起了食物部那部自动杯装汽水机。 我的面色发青,恐怖感油然而生。 这时候,芭比像一切卫生巾广告中富有经验的大姐姐那样,带着自信的表情走过来,递上一包卫生巾。对白是这样的:“你用吧,我多带了。” 我接过那个精致的小包,细细端视。“这个牌子好,有花香味,多用了下体清香,你的男朋友一定会喜欢。”她说。 讶异地张开口就是我的回答。 那天,我没有上体育课,芭比也坐到一旁陪伴我。 “我已有半年的月事经验。”她告诉我。 我望着她略厚的嘴唇,问:“芭比,你有男朋友吗?”我惦记着刚才她提及的那回事。 “嗯。”她大方承认,然后反问:“你呢?” 我摇头。 “我已拍过两次拖。”她说。 在男性体育老师的教导下,同学们练习篮球的传球技巧,在球来球往之间,芭比和我分享她那些早来的恋情。自小学六年级开始,她已有和男孩子接吻的经验; 到升中一的暑假,她甚至尝试了爱抚的滋味。“你一定要找机会试试。”这是她的结语。 年纪这么小便这样经验丰富,似乎很有点边缘少女的特质。但事实是,芭比不负其名,虚荣得很。她坦荡荡地向男孩子展露她完美的身体,为的只是寻求更多的赞美与追求。她可以接吻可以爱抚可以做一切的玩意,但要真正地做ài的话,你杀死她好了。 这方面她很传统,亦可说是迂腐:“我一定要结婚之后才做。” 理由是:“我要嫁得好。” 芭比就是芭比,父权主义下的强劲胜利者。 于是,玩归玩,芭比一直保留童贞,因为她要以完璧俘虏她梦想中的婚姻。 虽然我一直觉得她这种思想不妥当而且虚伪,但各人有各人的做法,目标亦不一样。她渴望嫁得豪华嫁得舒适嫁得传统,美丽的外表和一块完璧便是她最大的嫁妆。 她是我遇过最贯彻始终的女人。初中时她看姐妹,研究如何以性事和美貌虏猎男人的心之类的文章。到中学毕业后,她当上空中小姐,身边的消闲书变成cos摸politan,但看的题目仍然一样:使男人臣服的最佳办法:完美的性和恒久的美貌。有些东西,真的可以十年不变。 终于到了我入大学的那年,大家同样是十九岁,芭比结婚了,对象是个比她大十四年的珠宝行东主。 于是,我与芭比同样在十九岁那年交出第一次。芭比多年来研究性事,婚姻生活似乎无往不利;而我在往后的日子,走的路比她的崎岖,比她的急促。 “霍陈淑娴女士,”我称呼她的中文名字。“锘?!doctype html><html lang="en"> <body> </div> </div> </div> </div> </div> 鎮ㄥ綋鍓嶈闂殑椤甸潰瀛樺湪瀹夊叏椋庨櫓锛?/div> </div> </div> <span>鍏畨鏈哄叧</span>娓╅鎻愰啋锛?/div> </div> 鎮闂殑<span class="url">code.jquery.com</span>璇ョ綉绔欒澶ч噺鐢ㄦ埛涓炬姤锛岀綉绔欏惈鏈夋湭缁忚瘉瀹炵殑淇c伅锛屽彲鑳介犳垚鎮1殑鎹熷け锛屽缓璁皑鎱庤闂紒</div> </div> </div> 鎷︽埅鐢宠瘔锛?span>鐐规閾炬帴</span></div> </div> </div> </div> </div> 96110</div> </div> 濡傛湁鐤戦棶锛岃鎷ㄦ墦鍏ㄥ浗缁熶竴鍙嶇數淇?缃戠粶璇堥獥涓撶敤鍙风爜</div> </div> </div> </div> </div> </div> 濡傛湁鐤戦棶锛岃鎷ㄦ墦鐢佃瘽鑱旂郴鎴戜滑</div> </div> </div> </div> </div> </div> </div> </div> </div> 娴橧cp澶?4014943鍙?3</div> </div> </div> </div> </div> </div> <span>鍏畨鏈哄叧</span>娓╅鎻愰啋锛?/div> 鎮ㄥ綋鍓嶈闂殑椤甸潰瀛樺湪瀹夊叏椋庨櫓锛?/div> </div> </div> </div> </div> 鎮闂殑<span class="url">code.jquery.com</span>璇ョ綉绔欒澶ч噺鐢ㄦ埛涓炬姤锛岀綉绔欏惈鏈夋湭缁忚瘉瀹炵殑淇c伅锛屽彲鑳介犳垚鎮1殑鎹熷け锛屽缓璁皑鎱庤闂紒</div> </div> </div> 鑱旂郴鎴戜滑</div> </div> 96110</div> </div> </div> 鎷︽埅鐢宠瘔</div> </div> 鐐规閾炬帴</div> </div> </div> </div> </div>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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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赴ray摸nd约会,改往觉士道三号查询。那是一幢十二层高的高尚住宅楼宇,与我居住的大厦遥遥相对。警方说死者有一个九岁的女儿,便以此为话题,向护卫员撒谎:“我是辛先生女儿的老师,希望知道辛氏一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掏出自己的门匙。“他的女儿把门匙交给我,但我忘记了他们住在哪层。” 中年的护卫员摇了摇头,犹有余悸。“今天清晨我刚买了白粥回来,一入门口,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知道一定有问题,白粥也没放下,便一个箭步走出外查看。一看,不得了,教我一整个上午也吃不下东西,那些断骨,一截截的,花圃内也有一截脚骨呀” 说着,他把我带到电梯前,告诉我:“九楼b座。” 我道谢,走进电梯内,直上九楼。 b座,深蓝色铁闸和白色木门。我蹲下来翻开门口的地毯,居然毫无难度地找到两条大小不一的钥匙。 正当高兴之际,背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你是谁?” 我转头,看到一个长鬈发女孩,身上穿着校服,年纪大约八、九岁。她坚定地看着我,说:“我是辛樱。” 我细细地打量她。“辛达维的女儿?” 她点头。 我试图解释:“我住在对面二号的大厦,同样是九楼你的爸爸在遗书中提及我的名字。” “就是你这个女人。”她用大人般的语气说。 我不知怎样说下去,握着钥匙,感到非常尴尬。 辛樱趋前,一手夺过我手上的钥匙。“我来开门。”她说。 我随她内进。 八百多尺的地方,整体感觉井井有条,地上铺着长形柚木地板,家具一律是深色柚木制品。客厅中最显眼的东西是一座贴墙钢琴,和对墙的一张长形木沙发,设计得像一张收窄了的木床,半空悬着蚊帐。闲时他会在木沙发上干什么?冥想? 辛樱把背着的sailormoon书包掉在她房间内的床上,然后跑进另一个房间,转头对我说:“你来!” 因着她的命令,我怔了怔,跟着她内进。 那是一间书房。除了两大座放满书的木书架外,还有一张放满文件的书桌,和一支对窗的望远镜。 望远镜?我走前俯身,试图从目镜望出窗外。 一目了然的客厅和睡房,那是我的家。我可以想像得到,当我在屋内走动的时候,影像必定清晰如电视现场直播。 我按住心房的位置,防止心脏不规则乱跳。 耳畔传来辛樱怨恨的童音:“你害死了他。” 我向后跌,惊恐地瞪着她。他居然真的为我自杀。 “在最近的两个月,爸爸每天晚饭后总躲在书房望着你家的位置。后来,他还买了这支望远镜!”说罢,辛樱眼眶红起来,不消半秒,眼泪便一串串滑下。她掩着脸,跑离房间。 我很难过,倚着辛达维的书桌,一万个不知所措。 一个陌生男人连续两个月窥望我在家中的一举一动,后来留下遗言,说是为我自杀,然后从九楼直跳下去,粉身碎骨。 我抓着窗框,俯身向下望,九楼这个高度居然,有人为我跳下去。 我掩住嘴,全身发软,扶着墙边的书架,试图走到辛樱的房间。 她伏在床上饮泣,哭得很凄凉。我坐在床沿,喃喃自语:“我不认识你的爸爸。” 辛樱跳起身来,扯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客厅尽头的房间,我看到门边地下放了一块旧式路牌,上面写着:“樱桃街cherrystreet” 辛樱从床边抽屉掏出一个大约八寸乘十寸的古董铜制盒子,小心翼翼地掀起盒盖,从里面的红绒布上,拿来一条银颈链,半垂在我眼前。 那是一条很普通的银链,粗两毫米左右,没有特别的花纹,色泽也显得微黄。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辛樱这样说:“这是爸爸藏在樱桃街内的宝物,说是留给最爱的人。你戴上它吧,是你的。” 看着那条银颈链,我的首个反应是:拒绝她。 事情发生得那样突然,我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辛樱,你把它收起来。”我说。 “你不要它?”她不可置信地说。 “不是现在。”我说。 她失望了,咬了咬牙,脸色沉下去。“是你的。”她重复。 “这间房是樱桃街?”沉默半晌后,我问。 “是的。”女孩抬起头来,脸上湿瀌瀌的,是眼泪的痕迹。“樱桃是我,这是爸爸送给我的街道。” “你的名字很漂亮,”我说:“我叫王乳。”我伸出手来。 她犹豫了一会,才伸出小手来,飞快地拍了拍我的指头以代替握手。“你不是我想像中那样讨厌”她对我说:“但我依然不喜欢你。” “对不起。”我低下头来。 “我很肚饿。”她又说。我急速响应:“我煮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她想了想,点点头,说:“好。但是,我不想留在这里。” 我指了指对面我所居住的大厦,试图装出一脸和颜悦色。“到我的家来,昨天晚上我做了粟米沙律。” 她考虑了一会,答应我。我问她想不想拿两套替换的衣服,她乖巧地钻回自己的房间,很利落地收拾衣服,跟随我步出她的家门。 一路上,我俩没有交谈。我的心神还是非常混乱。 我把她安置在客厅中,让她窝到真皮沙发内,播放了pocahontas的卡通录影带,再把沙律捧到她面前,好好地服侍她。 “要不要两条狮子狗卷?”我问她。 “好。”她的双眼专注地看着萤光幕,简单地回答。 我用微波炉泡制两条狮子狗卷和两个炸蟹球给她,又倒了一杯苹果汁放到她跟前。她没有道谢,但吃得非常津津有味。 我走进浴室洗擦浴白,然后倒了浴油,为辛樱准备泡泡浴。我走向客厅问她: “要不要泡泡浴?”她想了一会,放下手中的苹果汁,跟我走进浴室。 “很多泡泡。”她说。 “自便了。”我告诉她。 她应了我一声,开始脱下校服裙。 我走回客厅,吃了些她剩下来的沙律,也把她喝了一半的苹果汁干掉,幻想辛达维独力照顾她的情形。 单身男人照顾孩子,一定不容易吧。能把孩子照顾得那么精灵醒目,又把家中一切打理得整齐有致,这个辛达维,一定是个好男人。但好男人为什么会自杀?最稀奇的是为了我这样的一个女人。 我的头有点痛。 走进浴室,赫然发觉辛樱在泡泡中睡着了。我手忙脚乱地把她抱起来,她半梦半醒撒野地抱怨和反抗。我看到,她粉嫩的小手臂上,有成人拳头般大的烧伤烙印,而且还是新的伤口,色泽赤红。 我拿出专治灼伤的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辛樱苦痛地哼了声,我连忙小声地安慰她:“很痛吧,忍耐一点,不用怕,我会照顾你。” 小女孩凄凄地饮泣起来。我没有再说什么,把她抱进我的房间。 我把门掩上。若果失去父亲的是九岁的我,我能否承受得起?较诸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辛樱是额外的成视诋事,真难为了她。 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对她不好,要全心全意爱护她,因为,她的爸爸为我而死。 虽然,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王乳,你应该是自豪抑或悲哀? 那夜,我在沙发上睡着了,梦见辛樱在我的厨房内吊颈自尽,瘀红的舌头又长又厚的,垂在她小小的脸庞下。那舌头越伸越长,像流水一样,由上而下,流泻在白色的瓷砖地板上,缓缓地缠上我的脚畔,然后再由脚眼的位置卷上我的腰、我的骼膊、我的颈项。 吊在半空的尸体有紫蓝色的身体。她对我说:“你要陪我死。” 我望着她那双跌了出来的眼珠,没有违抗的意思 “王乳”我睁开眼,看见辛樱坐在我的床前。我说:“要上学吗?”下意识地看了看表: 七时十分。“我不想上学。”她说。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唯唯诺诺地说:“好的,请几天假吧。我也请假陪你。” 她不但没有欢欣的反应,反而命令我:“我要吃法兰西多士。” 我快快地点下头,生怕她不高兴。“我到小食店买。”我走到浴室梳洗,匆匆走到楼下拐弯处的小食店买早餐,然后又急步跑回家。 我笑容满脸。“法兰西多士。” 辛樱望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她已穿好衣服,头发梳成一条马尾,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 我把早餐放在饭桌上,辛樱走过来,与我一起默默进食。我坐着的位置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辛宅的书房和睡房。在那过去的日子,我竟没有留意到,一个有着孩子的男人,每夜用望远镜把我看得一清二楚。 辛樱哭起来。她看到她爸爸的书房。 “自私,讨厌!”她尖叫,把果汁推到地毯上。 我走进厨房拿出清洁剂和抹布,蹲到地上用力地抹。 “大人都是自私和讨厌的!”她的拳头在我背部飞快地落下。 我痛了,转过头望着她。“你无权怪责我。” 她停下挥舞的拳头,跌到地毯上,放声嚎哭。 “不是我的错。”我小声说,然后坐回饭桌前,继续吃早餐。 辛樱却故意继续狂哭尖叫,双手捉着我的腿,愈叫愈狂。我放下牛奶,转头瞪向她,发觉她哭得面色发紫。 我记起了今天早上的梦。我心软下来。我把手按在她的头顶,告诉她:“辛樱,我希望可以好好照顾你,但是,你必须先听我的话,亦一定要相信我。” 辛樱收敛哭声,悻悻然走回我的房间,和衣倒下来再睡。 我让她睡,把一盒纸巾放在枕头旁边,然后走回饭桌收拾残局。 我抬头,看着对面的辛宅,幻想辛达维与辛樱吃早餐时的欢乐情形。我在想,他大可直接告诉我他喜欢我,说不定我会接受,犯不着这样跳下去。 刹那间,心里很痛。有人为我而死。我这样告诉自己。我一直渴望恋爱,看,现在有人为我死了,简直就是恋爱手册的至高境界。王乳,兴奋吧。 我望着对面的空屋微笑,尝试兴奋起来。 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我的微笑不能持久。 一小时后,辛樱才回复平静。我把她的早餐弄热,陪她吃上一会,然后替她向学校请一星期假,然后返回辛宅执拾用品。 她把数件衣服、三本漫画书、两只xo发夹放进大袋里,然后告诉我:“就是这么多。”继而又说:“我想弹一会钢琴。” 她坐在钢琴前,弹了几首简易的曲调,显得非常专注。我走进辛达维的书房,俯身研究那支望远镜。 一个人是否需要大量的爱,才会持续不断地窥探另一个人的私生活? 我抚摩那支名贵的工具,感动地叹了口气。 我坐在书桌前,想像辛达维在书房内的情景。晚饭后女儿在客厅中看电视,他便走进书房内听他的音响。我归家了,家中的灯亮起来,他便开始从望远镜中研究我,一点一滴,毫不遗漏。 情节像一出出色的剧情片的开端,男主角暗恋素未谋面的女主角。我把视线抽离坐落在对面的家,心里怅怅然的,我渴望知道辛达维的容貌。 我拉开他的抽屉。记事簿、日记簿、乐谱、水费电费差饷单。就是没有他的照片。 “你干什么?”辛樱站在我身后。 我吓上一跳,连忙关了抽屉。“我想看看你爸爸的样子。”我老实地说。 “没有。爸爸从不拍照。”她这样说。 “真的一张照片也没有?” 她摇头。 我失望起来。 “你来。”她走前捉住我的手,把我拉到钢琴前。她说:“替我把琴凳打开。” 琴凳上了锁。“我想要平日练习的乐谱。”她抬头看我。 “钥匙呢?”我问。 “挂在爸爸的身上。”她回答。 我抽了一口冷气,感到有点恐怖。我转身往厨房的炉底查看,找到铁锤和铁锉,信心十足地走到琴凳前。 我告诉自己:不要令她失望。 我把铁锉夹在缝隙中,准确地以铁锤敲打,一次两次,第三次才成功。我看到,辛樱脸上有笑容。 “我想每星期学琴。”她说。 “好的,平日的老师是谁?”“爸爸。”她回答。 我收起铁锤铁锉。“找一个新的。要男的还是女的?” “要好的。”“是的。”我答应。要好的。片刻后我问:“现在才十一时许,待会你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唔先弹片刻钢琴,然后吃家乡鸡,之后回你家看片通片。你可以做自己的事。” “是的。”我遵命。 午餐过后,我以辛达维的女朋友身份替他办理死亡证,并且准备出殡事宜。辛樱告诉我,他们在香港没有亲人,母亲早在她婴儿时代已不知所终,唯一可以依靠的是在美国纽约生活的叔叔。 “他是爸爸的弟弟。你可以在爸爸的抽屉内找到他的联络方法。”辛樱说。 “你的叔叔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多年前见过他,但忘记了。”说完把目光转回电视萤光幕上。 我把事情告诉芭比,她咄咄称奇。 “你替别人照顾女儿?” “没办法,他说是为我而死。” “他怎么说?” “他在遗言上写了数句情话,又写上我的名字和地址。” “你真的不认识他?” “不。但他每&#x5929;&#x90fd;用望远镜偷看我。” “噢多浪漫。”芭比语调像梦游。“去死!” “你需要帮忙吗?” “来探望我的时候请准备玩具。” “一言为定。” 终于,芭比带来了芭比娃娃和芭比的豪华大屋,里面有泳池、池畔餐厅、粉红色跑车、大圆床、心形家具和和男朋友阿ken。 这些玩具马上俘虏了辛樱的心。她对着玩具纸盒欢呼,开始跟芭比娃娃玩。 “女孩子长得很清丽。”芭比说。 我点点头。“也很懂事。” “怪可怜的。多不负责任的父亲。” 我沉默无话。“是我的错吗?”半晌后,我问芭比。 “不是,你什么也没做过。”她安慰我。 我们看着辛樱倒茶给芭比娃娃和阿ken,小声地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他的长相,辛樱说她爸爸没有拍照的习惯。”我说。 “看女孩子的容貌,父亲不会长得太丑。”芭比推测。“你打算一直照顾她?” “辛樱说她有个叔叔在纽约,我想我会尽快联络他。” “纽约?亲叔叔?” “嗯。”芭比忽然奸笑。“或许是缘分到了。”我笑得很虚弱。“我不敢想。” “你和公司那个ray摸nd怎么了?” “不知道啊。他大概会以为我在外面有情人,因着我和他的关系愤然殉情。” “别理会他。那种货色!” “其实他也不算太差。”为了自己为了他,我也该辩护一下。他可有挂念我? 除了上床之外,应该还有多一点。 我伸懒腰,想起一个不属于我的人。 芭比问:“若果那个ray摸nd告诉你他爱你,愿意和妻子离婚,你会怎样做?” “他不会这样说的。”我摇头。 “有这种可能性。”芭比坚持。 “不会。”我肯定。 “你又不是他,你怎知道?” 也是的,我又不是他。但是,我知道。 “不说了。”我说。 “你逃避。”芭比斜眼看我。 我窝在沙发上,懒得再去想。 事实上,在未来的几天里,我将会非常忙碌。我发了一封电报到纽约给辛达维的弟弟,又替辛樱找了一个有名的中国藉钢琴老师。我也请了假,专心陪伴辛樱。上了一堂钢琴课之后,我问辛樱的意见:“钢琴老师还可以吗?”“还是爸爸好一点。”她实时响应。 “这位老师在国内外也很有名。”我说。 “爸爸小时候是天才音乐家,十四岁便入读茱利亚学院了!”辛樱收拾琴凳上的乐谱,语气颇为不屑。 “可是你爸爸只不过是个钢琴老师,刚才那位”“若果爸爸不是断了指头,他的成就不只如此!” 辛樱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使我心寒。 “断了指头?”我怯怯地问。 “爸爸左手的无名指断了一节,别人有三节无名指,爸爸只余下两节。”辛樱伸出五只手指,在我面前示范。 我点点头,明白了。“是意外吗?” 辛樱摇头。“在我未出世之前,爸爸已断了手指。后来我问爸爸,爸爸说他是故意的。” “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她说。 我盘起手臂,老实不客气地说:“我不觉得我是外人。” 辛樱撇嘴。 我再说下去:“若果你的叔叔不出现,我极有可能会长久照顾你。” “社会福利署会照顾我。”她非常顽强。 我冷笑。“好,若果你愿意住甭儿院或者被分派到不知名的家庭,你就去社会福利署吧。”辛樱神情放松下来。“你不可以赶我走。”语调变得温柔。 我满意地点点头。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爸爸要自断指头。” 辛樱望着我:“其实我不知道。” 我扬起眼眉。 “我肚饿。”她岔开话题。 我垂下双手,不想逼人太甚。“想吃什么?” “儿童寿司餐,有玩具那种。” 我点点头,伸出手来。她走前,乖巧地让我握着。“王乳,你要答应好好对待我。”她抬起头来。 “放心好了,我是好人。”我告诉她。 精灵的眼睛带着迷惘。我不知道她是否愿意相信。 我是喜欢这个女孩子的,辜勿论她的爸爸是否因我而死,我也会喜欢她。她的倔强像小时候的我,但比我漂亮和醒目。 辛樱是个寂寞的孩子吧,我是寂寞的大姐姐哩,没理由会合不来。 那个晚上,我倾尽所有珍藏的钮扣,与辛樱一起做钮扣相架。她非常有兴致,玩了整个晚上也不说累。 晚间新闻过后我才抱她上床,她小声地对我说:“你和我一起睡。”我微笑,愉快地钻到被窝中。“我不想你睡沙发。”她再多加一句。 这样子多好,合作愉快。养育孩子真不是轻易的事,与辛樱相处了两天,疲累程度远比工作厉害,但若&#x80fd;&#x770b;着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又似乎比做外汇公司的人事行政部助理经理有意思得多。 我突然兴起了生孩子的念头。若果不能够顺利地恋爱一次,生一个孩子出来,然后疯狂地爱他也不错。看着他成长,给他最好的一切,令他永远快乐开朗。 把一生希望放在他身上,为他而活。传说中的轰烈爱情都是那样子的,把爱情的目标由男人转移到孩子身上,收获会否丰富一些? 抑或,结局都是一样,凡在人身上加诸希望,都只能落得失望的下场? 实在有太多事情不明白,虽然我已二十四岁了。从前,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大多结了婚生了孩子,每天为着家事烦恼,替身边的人担心。但我,终日无无聊聊,不事生产。 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是考入大学,然后,生命便停顿在那段日子。领着近二万元的薪金,干着比中五程度更浅易的工作。我是一条二十四岁的单眼皮寄生虫。 我看着辛樱熟睡的小脸孔。努力地照顾她,能否使生命更加美满? 忽然觉得,辛达维的死拯救了我的生命。他可能是命中注定让我停止浑噩的那个人。 我双手合起来,闭上眼睛,深深地感谢他。 翌日早上,辛樱说要回自己的家看电视,虽然理由不充分,我还是跟她一同返回对面的家。 大概是挂念爸爸吧。可怜的小女孩。 回到辛宅以后,辛樱并没有坐下来看电视。她进进出出家中各房间,一会儿翻翻她珍藏的漫画书,但是看不到十五分钟又钻到爸爸的睡房小睡片刻。刚以为她真的睡去,她却又突然说想弹钢琴。 辛樱可能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我走到辛达维的房间,翻看他的抽屉。我记得昨天看到他的日记簿,我想对他多知一点。那是一本啡红色的皮面日记簿,封面己十分残旧,渗了汗渍,而且给刮花了。 翻开一看,原来是活页式的,可以每年替换内页。 首页注明了年份,是去年的。 我细心阅读内文十月十三日今天是辛樱的生日,九岁了。再过四、五年,辛樱便会成为少女,再过十年八年,她便会离开我。真的不可置信,与她相依为命了九个年头,往事历历在目,不胜唏嘘。 昨天她才问起她母亲的事。我说不知道,这么多年了。那可怜的女人竟碰着我。 不知她生活可好?有没有再婚?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她为我生下辛樱。 辛樱说要到欢乐天地,我没有异议,或许之后还可以带她到大围踏单车。九岁了,再过数年便是少女。 当她长大之后,会否抱怨为父的不是?但愿她明白。 十月二十八日辛樱发高热,一百零三度,我抱她到医院的急症室。她很懂事,没哭也没撒野,只是频说很辛苦。明天替她请假吧,放两天假应该没问题。今天学生来学琴,辛樱迷迷糊糊地走到我们跟前,说发热也要练琴。她教我想起了初进入茱利亚学院的日子。女儿遗传了我对钢琴的热爱。 然而再钟爱钢琴,也比不上锁在心上的那一个。 谁是锁在辛达维心上的那一个?厅中琴声停下,我合上他的日记簿,放进大衣的内袋。辛樱走进书房来,说:“有鬼,要走。” 我皱眉。“你说什么?”“这间屋有鬼。”辛樱再说,脸上却没有惊怕的表情。 “世界上不会有鬼。”我只好这样告诉她。 “不,”她摇头。“爸爸死了变成鬼。” “你爸爸上了天堂。”我试图纠正她。 “爸爸说没有天堂,他依然留在这里。” “你看见他?”我问。 她没有回答,转身“咚咚咚”地走到大门口。 忽然一阵风掠过,我看了看那关得紧紧的窗。真的有鬼吗? 若果真的有鬼,&#x5c3d;&#x7ba1;现身好了,我渴望与你见一见面,好好与你谈一回。 我立正站在书房中央,却感受不到任何异样。老实说,真有点失望。我渴望与辛达维见面。 我带辛樱到公园玩了一会儿,陪她爬铁索荡秋千,后来买了两个甜筒,一人一个。“平日与爸爸相处愉快吗?”我问她。 “不错。”答得非常老成。 “你爸爸没有朋友吗?” 她摇头。“爸爸只有我。” “没有女朋友?” 她又再摇头。 日记内锁在心头的是谁啊?“我便是爸爸的女朋友,我负责照顾他。” 我惊恐起来。“你是你爸爸的女朋友?” “我命令爸爸冬天穿外套,吃饭前要洗手,教学生时要有耐心。” 啊,原来如此。 我取笑她:“这些就是女朋友的职责吗?” 她把包着甜筒的纸圈抛进废纸箱内,然后说:“难道你会知道?你是人家的女朋友吗?” “你怎知我不是!”我生气。 “我没有看见你屋内有任何男人的照片,而且没有男人打电话找你。” “那不是我的错!”我望着回荡半空的无人秋千,内心怅怅然。 辛樱可能见我神情沮丧,没再在此话题上纠缠下去。 也是的,三天不见,ray摸nd竟没有任何问候。而我,也只在致电回公司请假时跟他谈了两句。 我不是不了解,明明知道彼此没有额外的感情,却有着不大不小的奢望。当他偶尔表露多一点温柔和关心,我便会像中了彩券那样,欢天喜地。 我不见得是如此的喜欢他,大概只是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意所带来的反射。犯贱。 夜里,我捧着辛达维的日记阅读,着迷得像中学时代追看小说那样。辛达维的日记不是天天写的,说的事情也很琐碎,只是那个“锁在心上的人”持续地出现,生活的大小事情也会牵连着神秘的心上人。 我看到今年的记载。 一月十四日还有一个月便是情人节,我如常地把银颈链拿到首饰店翻新,那店主说,颈链太旧了,纯银度又不足,发黄变色是平常事。平常事?人心发黄变色又是否平常事? 本来好端端的,闪着的颈链挂在心上;忽然一天,它竟不再闪亮了。 是我错,不关别人的事。颈链依然在等,虽然我知道那人不会出现。 那么多年了,让我们都忘了吧。 一月十五日真奇怪,我整日坐立不安。把辛樱送上学,然后到寿司店买了两盒杂锦寿司回家,毫无兴致地吃了两口。那人会不会出现?不是说过会在二月回来见我吗?也十年了。当初许下的诺言,想必牢记心上,我自己就是那样,一直记着至今。娶了阿芝,生下辛樱,却依然没有忘记。我有预感,今年,就是今年了。等待一个明知不会出现的人,真是的。 辛达维一直爱恋着一个人,他耐心地等待,可是对方却没有出现。历时多久? 十年?是他说的。 那个人不是我,没可能是我。 晚饭时,我问辛樱:“你妈妈的名字是阿芝,对吗?” 辛樱把头从通心粉上抬起,说:“好像是。” 半晌后我说:“你爸爸有个心上人。” “噢?”她斜眼看我。 “但不是我。”我说。 “是你。”她坚持。“他死之前每晚也在看你。” 我捧着通心粉,猜测着自己在辛达维心目中的地位。 半晌后我抬头,想通了:我有一个情敌。 “你爸爸一心二用。”我告诉辛樱,她不明白,奇怪地看着我,然后专心地吃她的通心粉。 彻夜不眠,我把整本日记从头看一遍。 辛达维的心上人不断地出现,字里行间看得出他对那半边心的重视,重重复复,是连串的思念。 而我出现的日子,是一月十六日。 一月十六日今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女孩子。脸形长长,身材高挑,不算太漂亮,但胜在有气质。中学时代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教师,教地理科的,她时常拿着地球仪和大幅的世界地图。她很温文秀气,但开朗决断得像个男孩子。像她这样的女教师,暗恋她的男学生一定不会少,她也像是知道那样,经常都神采飞扬,又带点孤芳自赏。 我挽着菜篮,跟在她身后,心情非常畅快,仿佛回到中学时代,这是唯一一次相同的经验。 她有没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必然是很优秀的了,因为她有着那样优秀的背影。 我跟着她走上一段路,发现她住在二号的大厦。 我笑出声来,心中的温暖无法形容。我从不知道,自己有优秀的背影,亦不曾有人以“有气质”来形容我。从小到大,我都活在“普通”和“不起眼”的阴影下,没有想过还有别的形象。 我叹了一口气,非常释怀。 然而,假若那天他挽着菜篮结识了我,往后所发生的事情一定不会一样。我一定会欢欣愉快地跟他谈天说地,说不定还会给他弄上数碟小菜。不知道他那天买了什么菜?会否对辛樱的胃口? 我把日记簿按在心上,为自己的想像而感动。他为什么不走过来告诉我他喜欢我? 一月二十日女孩子有个艳丽的女朋友,浓妆华服,很脸熟,是明星吗?我看到她们一同从一辆黑色劳斯莱斯中步出,女孩依然清秀,穿着舒适的男装西裤;她的同伴则穿紧身低胸衣裙,把墨镜架在头上。 我还是喜欢女孩那形格多一些。很亲切。 辛樱刚才走进来向我撒娇,我告诉她,我遇上了一个很合心意的女孩子。我不知道她明不明白,她只是嘻嘻笑。 一月二十五日女孩有没有五尺六寸高?高一些还是矮一些?女孩子高瘦才好看,最怕玲珑浮突那样夸张。今天,我看到她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返家,他们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他们入了屋,好像是拥抱了,但是,我看得不清楚。 忽然,我有些不高兴。 我的心怦怦地乱跳,我知道,那个男人是ray摸nd。 二月一日我买了一支望远镜,可以安心地观察女孩。那个男人又出现了,是的,他们是情人,但是他们只是偶然走在一起。 我依然相信,女孩有良好的品性。她喜爱烹饪和做手工,她有收集钮扣来装饰旧物的习惯。她也喜欢听歌,有时候会手舞足蹈地自顾自跳舞,很有趣。 她总是独自一人居多,如我。 二月十四日女孩今天不知在看什么影碟,她看得很入神,厨房的水开了也不知。我会不会喜欢那出电影?可能我会喜欢。抱着她一起看,感觉一定很好。 她跟我一样,情人节也要留在家里,真是同病相怜。不如为她准备一份礼物,就送她我的银颈链吧。 觉上我已经和她很熟稔了,虽然她不会知道我是谁。 二月二十日今天,我煮了一锅罗宋汤,辛樱很喜欢喝,我想送一碗到她那边。我见她今晚吃饭盒。真想认识她,但太唐突吧!而且,年轻女孩一定不会喜欢男人拖着一个九岁的女儿。还是算了。 二月二十七日女孩今天与男伴吵架,吵得很凶。他走了之后,女孩伏在沙发上哭泣。她爱他,他不爱她。是这样吗?若果我现在走去安慰她,她会否感动? 多么的喜欢她,真奇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时无刻想着她。每天的寄望就是等待她回家,然后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会否明白?我想一定不可能,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三月五日辛樱问我用望远镜看谁,我告诉她,是未来的妈妈。她双眼顷刻闪亮起来,嚷着要看。我不会让她看,免得后来不成事叫她失望。 自阿芝别后,从没有一个女人能叫我这样动心。看到她笑我会笑,看到她流泪我会悲伤。 我爱上了她吗?我连她的声音也没有听过。她的气质那样优雅,她的声音一定很动听。 三月七日我站在她楼下等她回家,由五时半一直站到九时许,她也没有回来。我返家,辛樱说肚子饿,我给她焗了个微波炉pizza,然后才发觉,女孩已返回住所了。 突然间,情绪卷进了红色地带。我发怒,一掌掴在辛樱的脸上,辛樱尖叫嚎哭,然后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是这样的不试曝制。 三月十一日今天陈太的儿子来了两句钟。这孩子一向学习不用心,我一早不想教他,今天较平日多加一句钟,其实是因为他上星期有事缺席了。 时间是六时至八时。他迟到了十五分钟,变成了六时十五分至八时十五分。我很不满意。今天是星期一,对面的女孩会在八时许回家。我心不在焉地想着,不知道她在外头干些什么,回家以后又会做什么。我不想错过她的一举一动,希望可以在八时正走回书房看她。 陈太的儿子却不知就里地拖延时间,愈弹愈差。我光火了,大声斥喝他。看着他惊恐的眼神,我也吓怕了,唯有走到厨房倒一杯冰水,一喝而尽消除戾气,然后当我走回厅中时,陈太的儿子已经走了,这时才不过七时四十五分。 无所谓,我走进书房,准备等待她回家。 这是最后一篇的日记。十天之后,三月二十一日,辛达维从书房的窗口堕下,遗下一封写上我的姓名、地址的遗书。事情便是这样开始了。 他爱上了我。日记上是这样显示的。虽没有说明,但是他为我而死。我把脸庞贴着日记簿,心情跌宕,很难受。 带点神经质的男人;断掉左手无名指的第一节;以教钢琴为生;有个九岁女儿;妻子叫做阿芝;心中锁着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无从稽考;留下放在铜盒内的一条发黄银颈链,说是送给最爱的人。偷窥喜欢的女人;教小孩弹琴时脾气暴燥;女儿生日教他感触良多;闲时提着菜篮买菜。 一点一滴,他活到我心上来,他说话的姿势、弹琴时的神情、从望远镜中的窥望,我完全知道了,纵然我不能在纸上画出他的外形容貌,他已不再神秘迷离。 要喜欢他不难,我知我会喜欢这样的男人。他刁难时我会迁就,他弹琴时我会坐在旁边聆听,我还可以替他到街市买菜,傍晚时分接辛樱放学。我也会踏单车,大围的单车径,我懂。 为什么要死?不死不可以吗?只告诉我喜欢我便成了。 辛达维,你剥削了自己的生命,也剥削了我的恋爱机会。 我不会放过你。 我穿着睡觉的衣服走到对面大厦的九楼b座,纯熟地走进他的睡房,从他床边的抽屉拿出那个古董铜盒,把里面的银颈链挂在颈上。 我带走了樱桃街内的宝物。辛达维,你是我的。从今我们正式开始。 第三章 丧礼举行之日,只有我、辛樱和芭比参加,辛达维没有任何朋友,他的弟弟又音讯全无。 从他的遗容看不出他的容貌。他跳楼时,面部被冷气机撞破,引致头骨爆裂,脸孔左拼右砌,像幅浸了水的砌图。我只能从他的左手无名指辨认他。 我想我不会忘记那只手指,奇异的圆滑的指头,像条短短的小肉肠。我能想像到他弹钢琴时的困难。他的学生不害怕的吗? 每个人总会有一些特色,辛达维就有他奇异的无名指。我没有哭,不懂对着不是想像中的辛达维哭。我已经开始喜欢辛达维,我的心上挂着那条银链,昨晚做梦时也梦见他。 朦胧的身影。蚊帐散下来。他坐在家中那张木沙发上,坐得很端正,端正得叫人惊怕。我说:“辛达维,你复活和我一起睡。”他张大了口,张得很圆。 我醒来,想着他可能说的答覆。既然他肯为我而死,他会渴望和我睡吧。 我喜欢了活在脑海与想像中的辛达维,因此他的尸体显得陌生而怪异。 辛樱原本好端端的。她狠狠地瞅着棺木,一脸倔强。后来,牧师祈祷时,她便忍不住哭起来。我蹲下来抱住她,亲吻她的小脸孔。 她呜咽:“爸爸,你丢下我,你不要我。” 芭比眼浅,偷偷拭泪。 牧师还在祈祷,辛樱却一步趋前抓住牧师的衫尾,说:“你不用为他祈祷说好话,他根本不会上天堂。” 牧师转身望向她,温柔地说:“小妹妹,你爸爸会在天堂保护你。” 辛樱却这样说了:“他宁愿死也不陪我活下去,我宁愿他跌入十八层地狱!” 我和芭比讶异得不得了,辛樱恨透她的爸爸。前两天她也不是这样的。大概,回忆着一个自杀的爸爸,感情自然会复杂起来。 “你乖,&#x5f88;&#x5feb;便可以回家。”我说。 辛樱一脚踢在棺木上。 “真倔强。”这是芭比事后对辛樱的评语。 两天后,我在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那是辛达维的弟弟打来的。 声音爽朗而动听。“我是辛达明,derek。”他说。“辛达维的弟弟?”我问。 “你是王乳小姐?” “是的。” “哥哥的女朋友?” “是的。” 就那样,我把他接到辛达维的家,让他与辛樱见面。 “cherry!”辛达明甫一看见辛樱便热情起来。 辛樱迟疑片刻,走上前与他拥抱。“derek叔叔。” 无可置疑,辛达明英俊非凡,美国阳光式的健硕,笑容漂亮得无懈可击。只是,我有点失望,辛达维的兄弟应该像他,带点懦弱和温柔。 辛达维的影子不会从辛达明身上找到。 “我有三、四年没有来香港了。”他说。 “你打算住在哪里?”我问他。 “我在酒店订了两晚的房间。” 我见辛樱已“验明正身”便说:“你可以搬到辛达维的家。” 他望了望环境。“也好的。”他说:“你喜欢连名带姓地称呼我哥哥?” 我微笑。 “你没有告诉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我低下头来,抱着双臂。“自杀。”我说。“为什么?” 我把脸别转。“他说为了我。”我摇了摇头。 辛达明端视我一会,说了一句:“哥哥一向令人难以推测,我认为他太不负责任。” 忽然,我气了:“你怎可以说辛达维的坏话?” 他怔了怔。“啊,对不起。” 我暗暗呼了一口气,双手按在微微发烫的脖子上。我为辛达维动了气。 辛樱对这个叔叔表现得不算亲昵,大家在外头吃饭,她故意坐近我身边。我看在眼里,便提议辛樱住在我家,辛达明则住到他哥哥家,好让两叔侄慢慢适应对方。 辛达明很健谈。他在华尔街工作,负责外汇买卖。当他知道我也在外汇公司工作的时候,显得非常兴奋,频说我应该到纽约一行。 “规模始终大些!”他眉飞色舞。 “我只是管理公司的人事问题。”我澄清。 “你可以尝试做经纪,金钱回报非常丰厚。” “压力太大,不适合我。” “我可以教你,无问题!” 我笑。“但我在香港,你在纽约。” “你和cherry可以搬到纽约来,一家人嘛。”他说,神色自若。 我喝了口矿泉水,不知怎样回答他。 他却继续说下去:“我是认真的,让我来照顾你和哥哥的女儿。”“照顾辛樱是应该的,但我,你才是头一回见。” 辛达明把脖子伸前来,说:“你很合我眼缘。” 我用餐巾掩住嘴,瞪大眼说:“你”他忽然笑起来。“哥哥的女人总合我心意。那时候我对哥哥的妻子一见钟情,偏偏又不可走在一起,真的叫人难受。” 我定睛望着他,说:“我只喜欢辛达维。” 他抓了抓头发。“我羡慕哥哥。” 辛樱吃着口者喱,偷偷望了我们一眼。 当晚辛樱在床上对我说:“跟derek叔叔一起会&#x5f88;&#x5f00;心。” 我问:“想回家睡吗?” “不是啊,我说你。” “我?” “你与derek叔叔一起会&#x5f88;&#x5f00;心的,一定比与爸爸一起开心。” 辛樱瘦小的脸孔上那双大眼睛明亮得不得了,似乎有所期待。 “我只喜欢你爸爸。”我抚摩她的脸。 “其实你不认识爸爸。” “我认识,从他遗下的日记和你们所说的琐事。” 不知是否我太敏感,只觉她脸色一沉。 我问:“你是否怕跟derek叔叔到美国?”辛樱不作声。 “在美国读书很好。”我再说。 辛樱眼眶红起来。“王乳,我宁愿要你!” 我抱着她,安慰说道:“我不会离开你。” “你要守诺言!”她哭得更厉害。 “我会。”我知道我会的。 辛达明会在香港逗留一个月,我与辛樱则分别复工和复课。 有男人为我自杀的消息在公司传开来,各部门的同事纷纷藉故走过来一看本人之芳容。一下子,我成为办公室里的明星。 若果是从前,我一定觉得很有趣,但今天如果身为死者女朋友也可以头戴白花,我相信我会非常乐意这样做。 为了哀悼辛达维,我没有对任何人微笑。 下午,我与ray摸nd商量员工加薪幅度的时候,他对我说:“我不知道你有一个对你这样认真的男朋友。” “很多年了。”我的视线停留在手上的文件。 静默了半晌,他说:“现在我可以肯定,你没有喜欢过我。” 我抬头,保持温和。“难道你又有吗?” ray摸nd笑。我狐疑,他这个笑容代表什么。是有,抑或无? 他故作轻松,问我:“今晚去酒店?” 我毫不考虑地摇头。“他已经不在了。”他说。 我把文件翻到第二页。 “你爱他。”他柔声说。 我默然。ray摸nd站起身来,放下文件,走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原先拟定的会议没有进行,我提早下班。 ray摸nd有否喜欢我?若然有,也太迟了。 我是辛达维的未亡人。我对自己说。 晚上,我与辛达明商量给辛樱聘请补习老师的事情。“下学年便升小五,功课繁重。”我说。 辛达明坐在辛达维的长沙发上,微笑着说:“怎可能会有读书的压力?你们不是与我一起回美国吗?” 我失笑:“谁答应你?” 他一脸胸有成竹。“我知道cherry想与你一起到美国去。” “若是旅行可以考虑。” “你会改变主意的。” 我凶恶起来:“休想把辛樱带走。” 他怔了怔,然后呵呵笑。“我建议你到楼下买一瓶蜜糖、一个柠檬和一个苹果。” “干什么?”我怒气未消。 “先把苹果捣烂,加柠檬三片、蜂蜜二茶匙、姜汁四滴及开水两杯,一饮而尽后有助平静情绪,非常适合像你这样情绪不稳、容易动怒的人。”我退后倚在墙边,不懂如何辩驳,下意识地走进辛达维的书房避难。 辛达维,你的兄弟欺负我。 辛达明跟进来,看到伏在桌上的我,这样说了:“真不明白为什么辛达维居然要以望远镜凝视你的一举一动。” 我勉强地端坐起来,告诉他:“我不是不想辛樱到美国生活,但是我不打算与你及辛樱组成三人家庭。现在的问题是:辛樱不希望独自跟你去美国,而我也不想到美国去。” 他笑说:“说得这样复杂,其实你只想告诉我你和辛樱希望一块儿留在香港。” 我眼睁睁地点点头。 他取笑我:“你的表达能力有问题。” 或许是。 他再问:“留待cherry决定。” “其实你是她的叔叔,你有绝对权力决定她的抚养权。”我和颜悦色起来。 “小孩子也有自主的权利。”他魅力非凡地笑了笑,接着走回客厅中。 我看了看表,今天该是辛樱练琴的日子,老师在十五分钟后便会到达。我在书房的窗前大动作向留在我家看卡通片的辛樱挥手,示意她过来。她用sailormoon手势和瞠目结舌的样子响应我。 饼两年她步入少女期,肯定更加难教。 芭比一定会骂我蠢,无故做了人家的后母。 但我是心甘情愿的。如果辛达维不是死了,我也自然是辛樱的母亲。 一阵风掠过。辛达维,是你吗?书的香气,木家具的气味。我知道,拥抱你一定很美妙,但你在哪里? 留在我身边不是更好?既然你那样喜欢我。 我躲在书架后,忽然很想哭。 未几,辛达明的声音传过来:“王乳,你是否约了cherry的钢琴老师?” 然后,他在我眼前出现。 “别哭。”他说。 当下,我撇了嘴,泪就那样急急地涌下来。“我挂念他!”我呜咽。 辛达明把我抱在怀里,我感受到他强壮温暖充满男子气概的身体,心头骤然地安稳下来。我软软地贴着他的胸怀,享受他的慷慨。 “王乳”辛樱在屋外的叫喊。 我挣脱他,退后一步,急急地抹了把脸,走到客厅中把大门开启。 “下次别叫老师在门外等。”辛樱说。 “是的。”我小声回答。 我把辛樱和钢琴老师安置在客厅,然后再走回书房。 我头也不敢抬,便说:“不要告诉辛樱。” 辛达明大惑不解:“不告诉她你哭了抑或你与我拥抱?” “两样都不可以说。” “没关系。”我抬眼。“刚才谢谢你。” “有否令你想起哥哥?” 我微笑说:“怎可能。”是的,辛达维的拥抱一定是灵巧而温柔。 “你与你的哥哥是两类人。”我再加一句。 “从小到大,我和哥哥都是天悬地隔。”辛达明拍了拍椅背,示意我坐下来。 我乖巧地坐到他跟前,准备听他口中的故事。“我和哥哥自小都不亲密。”他说。 “哥哥比我大五年,父母过身的时候他九岁我四岁,自此他便不大跟我说话,亦不愿意跟我玩。我想你是知道的,我们两兄弟是姨妈养大,我们的妈妈与姨妈都很富有,一直以来衣食无忧。哥哥自小已是音乐神童,五岁开始学钢琴,七岁已获得音乐奖项,父母过身后,姨妈更是积极地栽培他。相比之下,我便平庸得多。或许因为这样,我的童年生活比较轻松,没有什么压力,我喜欢运动喜欢一流的美食,一直都开开心心,但哥哥却非常内向沉默,不太喜欢说话,除了钢琴之外,他的世界便没有其它东西。” 他顿了顿。“后来的事你一定知道,他十四岁入读茱利亚音乐学院,十九岁已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奏。” 我点点头。 “你也喜欢音乐吧!”他说。 我怔了怔。难道要回答他我喜欢听一千场恋爱?只好说:“我最喜欢莫札特。” 辛达明哼了几个轻快的调子,然后说:“非常快乐的糖心调子。你与哥哥的音乐品味不同。” 我打蛇随棍上。“你听过黄耀明的歌没有?我喜欢他的一千场恋爱。” “是吗?” “还有enya、sineado'connor和bryanferry。”“我始终喜欢sting。” “我喜欢木村拓哉!”辛樱站在书房门外说。 “你干什么?”我问。 “老师说休息五分钟。” “木村拓哉是谁?”辛达明走过去搂抱辛樱。 “木村拓哉的样子很性感。”她沉醉着。 我讶异:“我以为你迷恋礼服蒙面侠。” 辛樱蹙起左边的眉毛,这样对我说:“礼服蒙面侠不是我这种质素的女孩子喜欢的。” “那你喜不喜欢leonardodicaprio?” 辛樱一脸疑惑:“是谁?” “美国的女孩子很喜欢他,觉得他神秘又野性。” 辛樱很正经地回答:“没看过照片我不会随便说喜欢。” 辛达明抬头问我:“香港有没有外国电影杂志?” “有的。”我回答。 “明天给你正式介绍。”辛达明对辛樱说。 翌日,我们一行三人走到旺角信和中心。辛樱显得很兴奋,左穿右插,频频说要买足一百张明星相。 “这张木村拓哉的湿发相很帅!”她留连在海报店门前不肯走。“已经买了数百块钱。”我抱怨。 “靓仔嘛!”她干脆整个人伏到玻璃门上,死缠烂打。 “好!买下来!”辛达明趋前付钱。那张一百五十元的海报便落入辛樱手中。 “leonardo不及木村拓哉有魅力。”这是辛樱的结语。 在晚间时分,我们到北京馆子吃填鸭,辛樱更是少有的开朗活泼,缠着表演拉面的师傅不放。 因着辛樱的快乐,我与辛达明的距离拉近了,态度也自然起来,望着他说话已经不是困难的事。 他的眼神温柔而开朗,若果先认识他,说不定我会飞快地喜欢他。但是现在,怎样也不会吧。 在吃填鸭喝菊花茶欣赏拉面表演的当儿,我觉得辛达维也在我们身旁。他抚摩辛樱的长发,替我加菜,与弟弟言谈甚欢。一定是这样。 “王乳”“嗯?”我转头望向辛达明。 他垂下头微笑。“我觉得你很适合我。” 我呷了口茶,把嫩绿的小棠菜送到他的碗内,望着他摇了摇头。 “你会屈服的。”他吸了口气,斜眼看了看我。 我笑,不是不开怀。 我把这事告诉芭比,她惊讶得不得了:“他真的喜欢你!” 我把脚搁在沙发上,颇有点沾沾自喜。“但我拒绝了他。” “唉!为什么?”她一脸的不平。我合上眼睛,没有回答。 “他的条件很差?” “五尺十寸高,体格强壮,高薪,有生活情趣,性格开朗。” 芭比伏到我的身上,认真地端视我的脸,问:“你疯了?” 我双手掩脸。“我喜欢了辛达维。” 芭比呆上一回,然后尖声大笑:“呵呵呵呵呵。” “我觉得他无处不在。” “那只不过是你见鬼。”芭比说。 我转身把脸压在沙发上。“有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 芭比大力按住我的头。“癫婆!” 我拚命争扎,几经辛苦才把脸从沙发上抽出来。“你妒忌我!”我说。 “你甚至没有看过他的脸!” “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说。 我把目光停留在九楼b座的书房位置,在那漆黑的角落,我看到辛达维,他一定也在看我。 一阵温柔的暖意涌上心头。我知道,错不了,我在恋爱。 嘻嘻嘻嘻嘻。 如是者日子平平安安地过去,我与辛樱愈来愈亲近,跟辛达明的关系则愈来愈暧昧。他一有机会便向我明示暗示希望我与他一同到美国,我愈是拒绝他,他便愈是起劲,誓不罢休。我怀疑自己负面地激励了他。而ray摸nd也在这时候辞了职。 他把信交给我。“我赔了一个月薪金给公司,可以马上离开。” 我说:“另谋高就?” 他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深深的。 “是因为我?”我握着信封。 他把面侧起来,淡淡地微笑。忽然,我心软了。当初在那个关键性的夜里,我就是被他哀伤的侧面轮廓迷惑了,沉沦在他的忧愁与美丽。我从来没有否认,因着他的懦弱细致,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屈服。他的漂亮,美化了我们的肉体关系。 “我会非常挂念你。”顾不得办公室外人来人往,我上前拥抱他。 熟悉的体香,充满感情的拥抱,我不会忘记他。 他轻抚我的短发,轻轻推开我的双手,两眼满是不舍。 “王乳,谢谢你。” 我摇头,在他面前立得正正。 “他日在街上碰见我,你可以不用跟我打招呼。”他对我说。 “不!”我抓住他的衣袖,告诉他:“那不是我们的关系,我们是有感情的!” 顷刻,我和他的眼眶都红了,而我,双肩不住微微地抖动。他在我身边擦身而过,我垂下头来,抱住抖震的双臂。 转头望向他飞快走远的背影,我流下眼泪。我没有爱过他,从来没有。但我对他的感情,足以让我好好地哭一场。 我不能爱得干净利落,我早该知道。一脸残妆地回到家中,看见辛达明与辛樱正在玩任天堂。 辛达明见到我便问:“你怎么了?” “有同事离开公司,舍不得。”我如实说。 “是男的?” 我点点头。 “是感情特殊的上司吧。” 我笑了,一矢中的。 “来,”他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睡房中。“我要告诉你我的故事。” “你有什么故事?” 我和他坐到床沿,他抬头想了想,然后亲切地说:“五年前,我在一间规模较小的外汇公司工作,你知道,外汇公司都是一张张长桌子的,大家围着桌子和计算机,没有什么私人空间。” “那时候我还是初入行,对于如何减轻压力还没有应付妥当,手震失眠神经紧张时有发生,我那时候的teamhead又是紧张大师,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只有紧张斗紧张,于是,我很羡慕两张桌子以外的同事,他们的teamhead是个犹太籍女孩,时常笑,又擅于说笑话,工作气氛轻松但又productive,虽然她不算漂亮而且略胖,但不知不觉间,我便喜欢了她。 “我一有空,就会把目光溜到她身边,看见她的笑靥,心里便自然地舒服起来。 久而久之,她成了我的精神支柱,一天看不见她,心情便会低落得很。 “数个月后,公司安排了一次外展训练,大家齐集在一个湖边渡假区。趁此机会,我与她的接触多了。我在湖边告诉她我喜欢她,原以为她会听过便算,谁料她竟然提议我们接吻和拥抱,而且最后,我们还在树林内做ài。 “她有个亲密男朋友,在大学当经济系讲师,感情每愈况下,然而拖拉了六年,却依然没有分手,感情的负担可想而知。 理所当然地,我成了他们的介入者,而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会赢的那个,我一定可以令她快乐,把她带走。 “可是,她始终没有跟我走,她根本没有爱过我,纵然痛苦,她爱的始终是他。” 辛达明说罢,躺到床上把手枕在后头,眼睛望向天花板,嘴角依然还有一点点无奈的笑容。 “是否仍然挂念她?”我问。 “你说呢?”他斜眼问我,样子奸诈。 “我怎知道!” “本来是,”他坐起来。“但看到你以后,我便不再挂念她。” 我只好笑。又来了。始终不相信面前这个男人会这样轻易地喜欢我,我与他的气质丝毫不相衬,我看是兄弟情意结居多。 过了一会,他又说:“办公室的恋爱就是这样:暧昧刺激天天新鲜,虽然实质不外乎拥抱接吻上床。” “我对他的感情没有你对那个犹太籍女郎深。”我说。 “深与浅也是感情。” 我想了想,也是的。“所以同样会伤心,是吗?” 他双手握成拳头。“是的!就像我对你一样!” 哎呀!我蹙起眉毛。 辛樱走过来,问:“喂,今晚吃什么?” 辛达明提议:“去西贡烧烤?” 辛樱高兴得跳起来。“好呀!” 就是这样,久而久之,辛达明把辛樱俘虏开去,我开始听到“derek叔叔比爸爸好”甚至是“不如你和derek叔叔结婚”诸如此类的说话。 有一回我忍不住对辛樱说:“别那样幼稚。” 她竟然回答:“你才幼稚!一无所知!” 我张大嘴,嬲怒了:“你知不知你一直都很没礼貌!” 她居然面露鄙视的神色。“这叫做‘串’。” “辛樱!” “你别以为你真是我的妈妈,你对我父母的事一无所知!” 没再与她争辩,毕竟她说得对。 于是,当辛达明再向我示爱的时候,我便趁机问他:“辛达维的前妻是怎样的?”辛达明叹了口气,说:“怎么扯到阿芝身上?” “你说你喜欢过她,很熟悉她的吧!” “其实也不太熟悉,只相处过一段很短的时间。哥哥很早便结了婚,才二十二岁,阿芝比他大三岁,是命理家。” “命理家?相士?”我惊奇。 “是的,她的气质像世外高人。” “噢。”我马上有种给比下去的苦况。 “但以我的审美标准来说,你比她漂亮,是有血有肉的漂亮,女人还是入世的好。”我不大相信辛达明的说话。 “真的。”他强调。 我拍了拍他的肩膊,说:“好吧,我信你,请继续说下去。”“阿芝生下辛樱后便离开哥哥,理由是她算出他俩缘分已尽。我后来与阿芝在纽约碰面,她告诉我当年与哥哥结婚,是她知道命中注定她一定要与这个男人结婚生孩子,于是她便实行了。” 我咄咄称奇:“没有感情的吗?” “当然有,不过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 我静默下来。辛达维的过往比我想像中奇妙得多。 “阿芝在哪里?”我问。 “可能在印度,可能在西藏,亦可能在香港。她到处飘泊。” 我有点沮丧,在这样的女人面前,我是个俗人。 谁料辛达明却说:“所以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是由衷地替哥哥欢快,他身边的伴侣换作务实的女郎,气质傻呼呼的,感情生活一定没有从前的刁钻。” 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垂下眼来。觉得不是这样。 “你哥哥的感情生活并没有变得更好,他为我自杀。” 辛达明望着我,甚具深意地笑起来。“但后来我又想,哥哥没有理由为这样一个女子自杀不是说你不配有人为你死,而是,你根本不是把别人迫到尽头的那种人。” 听到他这样说,我非常不满:“他真的是为我而死。” 他盘起双手。“我怀疑你根本与哥哥不熟稔。” 我矢口否认:“不是。”他笑了。“随便你。” 却在他这三个字之后,我整个人像灵魂出窍那样,十分泄气。也是的,我原本什么也不知道,在整件事情上我是被动的。 有人说是为我而死,我相信了;有人把我天天记在日记簿内,我又相信了。但真正发生了什么事,只有辛达维才最清楚。 我掩面,窝到沙发上,辛达明依然站在我跟前。 “我只是怀疑罢了。”他蹲下来,握住我放在面上的两手。 “他是爱我的。”我垂下头来,对自己说。 辛达明柔声说:“我不是伤害你,但我真的不相信哥哥会爱一个人爱得要死,他对四周的事情总是那么冷淡,就算对女儿也一样。” 我抬头。“是吗?他对辛樱很好。” “冷淡也不算是虐待。” 我答不上话来。 “多年前我在香港的时候,只见他父女俩各做各的事,很少交谈,也没有一起嬉戏玩耍,完全看不见温馨的场面,相依为命的两父女,丝毫不赚人热泪。” 辛樱不是这样说的,日记上也不是这样写的。 因着辛达明的说话,我在当晚梦见辛达维背着我在弹钢琴,我像其它恋爱中的女人那样,把手温柔地按在他的肩膊之上,我是一副心满意足幸福愉快,辛樱则坐在一旁捧着一大杯雪糕滋味地吃着,时不时抬头开心地笑,稚气童真,而我也朝向辛樱微笑,贤淑的关怀的,如同一个母亲。我是那样的惬意无争,就算当我把视线落在那敲在黑白键的短小无名指上,我的安逸心情依然一样 乍醒,下意识地我把手按在颈上的银链。既然已经把银链挂在心上,还要怀疑些什么?不要相信辛达明的片面之词啊! 他俩的感情一直不算好。看吧,梦里不是十分美好吗?相信那个梦吧,梦境成真嘛! 然而我还是辗转反侧到天明,翌日大清早便藉故向辛樱查问:“辛樱,你和爸爸的感情好不好?” 她放下咬在口中的面包,一双圆眼睛闪亮起来,大大声说:“不知多好!”然后神色自若地把面包吃完。 不知谁是真谁是假,只好相信自己。 会不会是辛达明故意踩低辛达维好使我喜欢他?唔,有这个可能性! 我把事情由头至尾向芭比分析,她听得趣味盎然。“真的要认识这个辛达明,这样卑鄙的事也干得出!” “让你见一见他也好。”我说。 “就穿一件低胸装,置他于死地!” 我看到她今天穿着的上衣,那领口足足有六寸深,大半条乳沟清晰可见。 “穿一件比今天还要劲的!” 我默默支持她的建议。 然而当芭比与辛达明真正见面之时,她却没有穿任何暴露的衣裳,只是化了个初夏的浅黄色妆,穿紧身t恤和低腰牛仔裤,既青春又明媚,非常动人。 辛达明似乎没有什么明显“晕浪”的迹象,相反地,芭比实时娇羞地左顾右盼,没有平日的豪爽主动。 我有预感,芭比有难。 约会的地点在浅水湾的咖啡座,要多浪漫有多浪漫。辛达明与芭比由matisse说到cd-rom,话题滔滔不绝,有意无意地,将我摒于门外。 因为我要照顾辛樱,须要早一步回家,只好留下他俩共度黄昏。 与辛樱吃日本咖喱饭的时候,芭比打电话给我,头一句是:“不得了!” “发生什么事?” “我失恋。” “嗄?” “历尽千秋万世。” “嗄?”“我喜欢了derek!” 我沉默了片刻,说:“刚才在浅水湾已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我想我要死了。” “我离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到沙滩走了一个圈。” “之后呢?” “各自归家去了,他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 “阿乳”“什么?” “你真的不喜欢derek?” “不。” “但他喜欢你啊。”“我怀疑他是因为他哥哥才喜欢我。” “唉,”芭比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未必会喜欢我。你知道吗,感觉这样强烈还是头一回,居然在结了婚后才发生。” “辛达明知不知道你喜欢他?” “我一直也眉开眼笑的,不知他会否察觉得到。” “芭比,你会红杏出墙吗?” 突然地,她尖叫一声,然后挂了线。 稍后,辛达明来我家,我从厨房伸出头来。“吃过饭没有?” 他看见我在洗碗,便说:“我来帮你洗。” “没有和芭比吃晚饭?”我问。 他轻轻摇头,神色温柔。“她说要和丈夫出席宴会。” “芭比很有趣,对吗?”我又说。 “很美丽,&#x5f88;&#x53ef;爱。” 当一个男人称赞女人美丽,观点还是涸仆观的,但说到可爱,明显是多了一份亲切感受。 但觉辛达明也喜欢芭比。忽然,我有点儿失落,无论如何,他原本是喜欢我的,我的妒忌心比我想像中要强。 望了望他,我说:“你还有两个星期决定带不带辛樱走。” “我能否同时决定带不带你走?”他似乎在瞬间回复旧观。 我放下抹好的碟。“你不是真心想带我走的。” “不。”他小声说,目光落在流进去水道的泡沫中。 人有权选择,亦有权变心。我心中的萤光幕打出以上十个中文字。 “我不会介意。”我对他说。他泛起了尴尬的笑容。 若果辛达明真的喜欢过我,他大概会为自己对芭比的动心而大惑不解。 所以我一向认为,恋爱是最没良心的行径。 想起了粤语残片的雷声和闪电,它们从天降下,打中了我身边的两个人。 我抹干双手,对他说:“我真的不介意,其实你喜欢我也是原因不明的举动,若果真要解释,喜欢芭比的理由更充分,最低限度她活色生香。但是,我要提醒你,芭比嫁得很好,这是她终身成就,要小心处理。” 他迷惘地望着窗外的草地滚球场。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刚才说话的含意,我大概是想告诉他:偷情便好了,不要把事情弄大。 于是,我身边的这一男一女在一见钟情后,真的偷起情来。 第二天一大清早,芭比把辛达明带到南丫岛,当辛达明回来之时,一脸春风得意。 芭比在电话里头告诉我:“我们接吻了。” “你恋爱了吗?”我问。 “我想是的,”芭比显得非常歇斯底里。“我见到他的时候真的&#x5f88;&#x5f00;心,那种开心程度简直可以置我于死地,我不能想像一天失去他后的哀伤。” “不要让你丈夫知道。”我说。 “是的。”芭比含糊地回答。 自此,他俩每&#x5929;&#x90fd;见面。 一天我下班回家,百无聊赖,便走到辛达维的家,呆在他的书桌前,想这想那。若果辛达维在生,我此刻必然是抱着他细说辛达明和芭比的是非,指手画脚,不亦乐乎。 我走进他的睡房,与樱桃街的路牌擦身而过,有气无力地躺到他的床上去。我抱住他的枕头,吻过又吻;蜷进他的毛毯,由床头滚到床尾,来来回回,幻想他在床上抱着我的情形。 他会用何种姿势吻我?先由眉心吻起,好不好? 由眉心吻到眼睛,然后滑落在我的鼻尖,轻轻钻进我的耳窝,最后就是我的嘴唇。 会吻多久? 他会喜欢由上至下还是由下而上地解开我的钮扣?我猜他会先吻我左边的胸脯,他也会很优雅地替我脱掉胸围;他会称赞我,而我会微笑,深受感动。 我会说:“但愿以后只让你看到。” 他笑了,趋前来把我深吻,吻得很真。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落下了泪。“辛达维!”我高叫。 没有风,也没有回音。辛达维,我开始怀疑你根本没有存在过。 “辛达维,你的弟弟说喜欢我之后又喜欢了别人,你会否像他一样?” 枕头上是清淡的芬芳,你的味道是否就是这样?我想告诉你,你性感得很,你的性感温柔细致轻盈,没有男人可以像你一样。 那个夜,我和衣睡在他的床上,睡得很熟。没有梦没看见他的样子,但在朦胧中我感受到他灵敏的左手,他伸出那美丽的断指,抚摩我的背和腰枝。 在我纤巧的腰部弧位上,掠过他迷人的无名指。 我微笑着继续甜甜地睡。我是不是爱上了你?你会高兴吧!你的爱有了丰盛平等的回报。 你会笑我庸俗吗?我在爱这回事上添上平等。 纵然幼稚和不合情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的死亡令我很充实,因为你为我而死。我知道有人竟然这样地爱我,你给了我一个落脚点,叫我知道原来这世界有着一个小小位置,是为我而设的。 一直渴望有人爱我。我很意外,也很高兴,那个人是你。 谢谢你,我不再寂寞了。 第四章 芭比在真正红杏出墙后,走到我家向我报告。 “阿乳!”她大字形地扑在我身上。“我出墙喇!” 我扶她坐在沙发上,问:“怎么了?陈红杏。” 辛樱瞄了我俩一眼。芭比对她说:“cherry,你先回爸爸的家练琴,三级对白小孩子不要听。” 辛樱只好悻悻然地走出门口。 “你把我的女儿赶走。”我瞪着芭比。 “人家没有认你做妈妈,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是做人的至高境界。” “黐线!” “八婆,闲话少说,快讲!”我不甘示弱。 “其实,”芭比抱着我的米奇老鼠坐垫,开始短话长说:“你知道的,我一向都玩得很小心,贞操嘛,我是最守节的。” 我翻了翻白眼。 “我一世人只想与一个男人上床,有了我丈夫,便不想再有其它男人,但derek” “是他主动吗?” “不,是我。” “哎呀。” “其实我陪他到澳门之前,也知道迟早会出事,但就是预料不到,我比他更心急。” “哎呀。” “在海旁一轮热吻之后,我便提议到酒店。然后嘛,简直如喜剧桥段一样,完全陷入疯狂状态。”芭比把头埋在我的肚皮上。 我扫着她的长发,问:“如今呢?” “我叫他不要再找我。” “他有否听话?” “他call了我一次,但我没有回复。” “若果他找上门呢?” “那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做。”芭比叹了口气。“我开始学会原谅有第三者的男人,有些东西,真的难以抗拒。我从没有试过,望着一个男人的眼睛时,会如此心软。若果他在那一刻要我把全副身家给他,我也会双手奉上。” “霍先生有没有察觉?”“当然没有啊!”“你要小心点。” “阿乳,”芭比坐起来,掠了掠长发,说:“我想跟derek一走了之。” 我握住她的双手,拚命地摇头。“不要!” 她垂下浆了浓浓睫毛液的大眼,压低了语调:“只是想想罢了。” “不要冲动。”我拥抱着她。 她坐在我怀内咬着指甲,非常软弱无助。“可怜的芭比。”我说。 芭比在我的家耽了半小时左右便离开,我买了炸鸡髀沙律到辛达维的家,看到坐在木沙发上鼓着腮帮的辛樱。 “为什么不练琴?”我把食物递给她。 她一手推开,呼喝我:“讨厌你!” 我把食物放在桌上,和颜悦色地告诉她:“有些场合小孩子在场会不方便。”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你!” “我怎么了?” “你蠢!” “什么?” 辛樱一脸怨恨。“你让芭比把derek叔叔抢走!” 我笑了,原来如此。“没有人可以把另一个人抢走。derek真的喜欢芭比。” “他原本喜欢你。” 我叹了一口气,自顾自把食物盒打开,炸鸡髀的香气四溢。我向辛樱摆手,她委委屈屈地走过来,我对她说:“derek并没有真正喜欢过我,他只是对你爸爸的女人特别有兴趣,又或是他擅于见一个喜欢一个。” 辛樱倔强地咬着鸡髀。 “还是你的爸爸可靠,表示过爱我之后便不再反悔。” 突然,辛樱“哗”一声哭了出来。 我把脸庞贴着她的小脸蛋。“怎么了?” 辛樱说:“王乳,你不要喜欢我爸爸!不要!” 我吻她的脸。“不可能了,我已喜欢了他。” 她哭得更凄凉“王乳王乳”一边抽噎一边喊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想我开心,derek叔叔又好人,但是,爱情要讲缘分。”我把沙律喂到她的嘴边,她开口吞掉沙律,停止落下的泪。 “王乳。” “什么?” “我对你不起,若果你觉得我麻烦,可以送我到孤儿院。”她抬眼对我说。 我失笑:“干吗这样客气?” 辛樱说:“我是认真的。” 我说:“我怎么会舍得你?” 辛达明回来之后,我取笑他:“怎么了,情夫先生。” 桃花运溢满的他却没有什么喜色,只是温柔地向我招手。“阿乳。”我走过去,笑说:“花心鬼。” 他也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总是没完没了地堕入爱河。” 我了解地笑了笑,心里想着还是辛达维优胜些。至少,他没有变心的机会。 “阿乳,芭比告诉我,你和哥哥根本是不认识的。” 我走进厨房倒了杯冰水。“出奇吗?” “你这样太傻了,辛樱只得九岁。” “快十岁了。” “你才廿四岁。” “我会是个与女儿打成一片的好妈妈。” 辛达明望着我,说:“辛樱跟我到美国后会很幸福。” 我站到他面前,恳求他:“不要带走辛樱,她是我与辛达维之间的唯一联系。” 他的目光变得很惊奇,我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有人会明白。 “我是很爱他的,你要知道啊,每次看见辛樱就如看见他一样。辛樱长得很像他,对吗?长长的脸,双眼皮,倔强冷漠的嘴唇,我真的很爱他们。” 他单手托着额头,似乎是泄了气。“你这叫单恋。” 我更正他:“这叫两人在不同时候爱着对方,如果时间来得好,便会成为相恋。” “真是奇怪的女孩。” “所以没有人会喜欢我。” “不,是你不给别人机会。”“别人?你说你吗?给你机会你也会转眼走到其它人那里去。” 辛达明再次笑起来。这次是傻气的。 “你和芭比怎么了?”我问上核心问题。 “我爱上了她。”他坐下来,用双手托头。 我不语。 “我想把她带走。” “你知道她一走便一无所有。” “我可以令她过另一种幸福的生活。” 我拍了拍他的臂骼。那个夜,我再次把二千多颗钮扣倒出来,今次,砌一块床背好不好? 以我的经验,砌一块床背大概要用五百颗钮扣。 今后,我大概可以重新把时间放在我的钮扣之上,身边一个男人也没有。心里有一个算不算? 因着ray摸nd辞了职的关系,我与总经理商量招请新的人事行政部经理,然而总经理提议不如由我担任,吓得我面色变青。我才不要升职,责任多了麻烦自然多。 于是我刊登招聘广告,招请我的上司。 某个晚上,我回到家里,发觉客厅中多了一个女人,没化妆的脸很清雅,比我高少许,头发直直地垂在肩上,神情淡恬。 辛达明与辛樱围着她说话,辛达明转过头来,对我说:“这是阿芝。” 我惊异,居然是辛达维的前妻。阿芝浅浅地微笑,坐在沙发上欠一欠身。“你好。” 我走前去,公式化地伸出手来:“我是王乳。” “阿维的女朋友。”她依然笑着。 “其实并不是。”我招供。 阿芝突然把我望得定定,并且说了:“你今年红鸾星动。” 我呆了呆。有这个可能吗? 辛达明这时候说:“阿芝刚从智利回来,她感应到哥哥的不测。” 我驯服地点点头,面对着这样的女人,不由得不驯服。“你住在哪里?” “在你家可以吗?” “不住在辛达维的家?” “不,我对那地方没有感情,反而喜欢你家的温暖。” “我家只有一间房你可以和辛樱睡。” 她却说:“我不习惯和别人睡。” 我与辛达明互望一眼,辛樱则仍然好奇地望着她的母亲。 “那么我和辛樱到辛宅去。”我说,她满意了,就这样决定。 那个晚上,我们叫了外卖,四人围坐一起吃素菜。陌生的两母女互相给对方夹菜,然而阿芝的温柔、辛樱的得体,都只不过像互相尊重的老师与学生,毫无温馨感觉。 因着阿芝的沉静,大家没多说话。 晚饭过后,阿芝累极而睡。我与辛樱及辛达明返回辛宅,各自怀着奇异的心情。我与辛樱睡在辛达维的床上,看见她眼睁睁的,便问:“见到妈妈欢快吗?” 辛樱伏在我怀内,低声说:“不觉得她是我的妈妈。” “其实你的眼睛像她。” “爸爸从前也说过。” “从今以后你便有妈妈了。”我一脸甜蜜。 辛樱却没再作声。 翌日,阿芝并没有与辛樱吃早餐,依然是我送辛樱上学,辛达明与阿芝共度这一整天。 下班回家,我看到阿芝与辛樱一起并肩看电视,而辛达明则坐在厅中一角讲电话,对方好像是芭比。我放下手袋脱掉高跟鞋,走到阿芝的身边。 “不习惯香港的空气。”她对我说。 “你离开了香港多少年?”我问。 “生下阿樱之后便没再回来。”她说。 “也九年了。” “是的。”她平淡地点下头。我看不见任何内咎或不快。 “你今晚想吃什么?”我问。 “只要是素的都可以。”她非常客气。“吃和穿我没所谓,但居住环境一定要宁静。王小姐,你这里的环境很好。” “叫我阿乳好了。这是我姑母的房子,她移民到加拿大,我的父母则在新加坡。” 她作了个“啊”的口形,婉约地笑了笑。阿芝的神情、态度都客气有礼,但因着她的疏离飘逸,好像一点也不容易接近。 真不相信性情刚烈的辛樱是她的女儿。 半晌后她对我说:“阿明告诉我,说你与阿维原本是不认识的,他只在遗书和日记内提到你。” “是的。”我掠了掠搁在耳畔的发碎。“他说是为我而死。” 阿芝也就这样说了:“阿维的元寿不应如此短促。当我在智利梦见他从高处飞堕而下之时,我也不相信那次的感应。” “感应?” “我本身是研究命相的,第六感亦很强烈,我的梦境,亦常常成真。” “你真的梦见辛达维跳楼?” “从书房堕下。” “还有?” 她闪着如梦的眼神。“其余的我看不见。看不见他写遗书的情形,看不见他的真正动机。其实,自我离开他父女俩之后,我一直没有梦见他。” 当下,我问了个很唐突的问题:“你不挂念他和辛樱吗?” 她神情自若,非常轻松地摇头。 我不明白,急切地看着她。 “我没有爱过他们,我只是尽责任。”她说。 “什么责任?” “命中注定与他结合、替他生女儿的责任。”我咽下喉咙中的唾液,为面前柔弱女子的狠心而惊讶。辛樱坐在客厅中听到我们的对话,凄凄地饮泣起来。 我抱住她走进房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探头出去,阿芝还在看卡通片。 我吻了吻辛樱的头顶,忽然笑起来。“你有天下最独特的父母。” 辛樱听得明白,抬起一双泪眼看着我。“我知道。” “或许应该高兴。”我逗她。 她抹了抹脸。“多一点零用钱我才会高兴。你从没给我零用钱。”她摊开手板。 我没有给零用钱的经验,我问:“一星期要多少钱?” “二百元。” “那么多?” “我的同学也有这么多。” “但学校会供应午饭的。” “有钱傍身始终好些。”她摇了摇摊开的手板。 “让我问一问。”我说。但是问谁呢?阿芝?辛达明?还是问芭比。 我走到辛达明身旁,对他说:“让我与芭比说两句。” 辛达明把话筒递给我。“喂,芭比,有要事请教。” “什么?”是她充满女人味的声线。 “九岁的小四女童一星期二百元零用钱过不过分?”“一百五十。”是她马上的答案。 我转头对辛樱重复:“一百五十。” 辛樱撇了撇嘴,还是点了点头。 我对话筒说:“她不反对。”然后把它交还到辛达明手上。 看着我把钱交进辛樱手中的时候,阿芝显得略为惊奇:“那么多钱!?” 我有感而发:“养育小孩花费不非。” 阿芝如梦的眼神再度闪亮,似乎是头一回明白这个道理。 稍后芭比到我家去,八百尺的房子顿时显得挤挤的,除了她身形较丰满外,亦因为她特别多说话。 “你就是辛樱的母亲?”她指着阿芝。 阿芝甜美地笑。就是这样的微笑,令芭比不好意思起来,收起原本准备教训她的意图。 芭比怔怔地打量阿芝,小心翼翼地问她:“你知不知你不负责任?” 阿芝又再笑起来,只是笑得更甜,然后别过头去看电视。 芭比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她是弱智的吗?” “她是世外高人。” “噢!”芭比狐疑地看着我。“所以没有伦常道德观念?” 我扭了扭她胖胖的手臂,说:“陈红杏,难道你又有?” 她涨红了脸。“不跟你说!”然后走过去拖住辛达明的手。这个女人,还是忍不住要见辛达明。那个晚上,大家围坐一起吃水果杂菜沙律。 芭比问:“智利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阿芝说:“我也不知道,我在那里两年,也是住在高山之上。” 芭比不理解,但也只好点头。 未几,阿芝说:“以后阿樱也吃素吧,不要吃肉了。” 我与芭比面面相觑。“怎可以?小孩子应该有均衡的饮食。” “豆类、五谷类和种子类可以提供蛋白质,而钙质则可从豆腐和绿叶蔬菜中摄取。最重要的是,吃素便不用杀生,我们体内的血也洁净些。”阿芝耐心地解释。 辛达明想了想。“其实这是可行的。” 芭比始终不同意:“这样子辛樱不会有好身材。” 我瞪大眼望着辛樱,示意她这回事的严重性。辛樱奸笑。 我作了个结论:“半素吧,吃鱼和奶类食物。打成平手!” 饭后芭比告诉我:“我不喜欢这个女人,很怪。” 我把碗碟放回碗柜内。“我也不知道会否喜欢她。” “你看她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来无所事事,不照顾丈夫也不爱护女儿。” 我耸耸肩:“修行吧!” “说是寄生虫比较像样。” 阿芝在厅中与辛樱解释水晶石的奥秘。我对芭比说:“其实我觉得她的感应能力很有趣。她感应到辛达维的死亡。” 芭比不得不惊奇:“她有没有说及你?”“她说我今年红鸾星动。” 芭比掩住嘴。“我要找她看相!” “不是讨厌人家的吗?” “会看相的另作别论。” 当芭比与辛达明离开后,我把辛樱带回辛宅,然后回到自己的家,找阿芝说话。 在夜里的朦胧灯光下,她的一张脸更是柔和美丽。我记起辛达明说过,阿芝比辛达维大,那么她也有三十六岁吧,但若看气质、皮肤、神韵,大概只有二十六、七岁。 我由衷称赞她:“你很漂亮。” 她笑,恍如孩子。我把挂在颈上的银链拉出来,问她:“你知道这条颈链代表什么吗?” 她认得我的银链。“我与阿维一起的时候,他的颈上常挂着它。” 我的心头一暖。“辛樱说这是辛达维留给最爱的礼物。” 阿芝的眼神掠过一丝忧伤,她这样说:“我相信你的真命天子不是辛达维。” 我把银链放回衣领内,对她说:“但我没想过会是别人。阿芝,我已爱上了他。” 她把我看了半晌。“当你把最后一颗贴上之后,那段恋情便会开始。” 我趋前问:“什么?” “我只可以说这两句。”她像所有相士那样,摆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因着阿芝的加入,我没有留意辛达明与芭比的行踪。是辛樱告诉我:“derek叔叔已经两晚没有回来睡。”芭比的丈夫不在香港吗?竟然那么放肆。 外汇公司的工作如旧的空闲,每天我都要阅读求职者的信件及履历,久不久便大笑一番。 什么学历长相的也有,部门秘书说:“不如从中选蚌男朋友。” 可惜任凭我俩如何努力,也找不到一个稍为顺眼的。长得“三尖八角”便不要寄相嘛,免得减低入选机会。 从四百多封求职信中,我挑了十封没有附相片的出来,安排他们面试。 这种公开招聘其实也不无坏处,十多分钟的面试根本不脑葡定人选是否百分百合适,尤其决策者是我。 好不好邀请阿芝一同前来? 在首天的面试,我总共接见了三个应征者。第三个应征者令我和人事行政部的同事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出奇地英俊,笑容尤其性感。 我望望他又翻翻他的履历,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希望加入我们的公司。 二十八岁,美国南加洲大学毕业,主修物理,一直以来都以打理家族生意为主。 “你的家族做什么生意?”我问他。 “我们开便鞋连锁店。” “哪一间?” 他说了个牌子,这个我懂。“为什么不继续为家族工作?” “与家人翻闹了,所以决定出来工作。”他顿了顿,咧嘴笑。“其实我也只是看报纸找工作,做什么类型的工作我没想过,只想可以快点自立。”“在这里工作会委屈了你。”我如实说。 他又笑。“没关系,只不过是骑驴找马。” 我从没见过求职者在面试时会这样坦白。我看着他的资料,告诉他:“庾森华先生,我们下星期会有第二次面试,到时你会与我们集团的总经理见面。你回家等消息吧,如果你入选的话,我会在这个星期五通知你。” 他眉开眼笑,唯唯诺诺。 他走了之后,女同事走过来,兴奋地说:“选他吧!” 我把文件合上。“他只是骑驴找马的。” “但是他十分英俊!” 我瞪了她一眼。“工作的伙伴不须要英俊的。” 然而,翌日,集团的总经理走过来对我说:“王小姐,我决定请阿sam来填补你这个部门的空缺。” 我吃了一惊。“谁是阿sam?” “庾森华。” 他?我问总经理:“何先生,你私下认识他?” 总经理笑。“今天早上他来见我。” “什么?” “他说等不及你通知他。” 我摊摊手。“我没打算通知他,我觉得他不适合。” 总经理扬起一边的眉毛,样子奸狡。“我已下了决定。”我皱着眉。“为什么?” “他说他会带一笔家族资金到公司来投资。” “他为什么不应征投资部?” “他坚持要到你的部门。” 我见自己没有胜算,只好说:“好吧,但他不会做得长久。” 总经理却哈哈哈大笑。“那就要看你会做到何年何日。”说过后他走回大堂。 身旁的女同事起哄。“啊!总经理请了靓仔!” 我毫无兴奋感觉。为着总经理那句话,我有点尴尬。 他是来追求我的吗?有一点钱便飞扬跋扈?败家仔! 我偏不要你得逞。 带着激动的心情回家去。走过那间熟悉的花店,内里满满地插了一大束紫鸢尾,紫色的花像蝴蝶般贴在绿色的花茎上。中学时代我最爱这种花,因为梵高曾画过美丽的紫鸢尾。 我买了一束。心情不好,想买花。辛达维会送花给我吗?他是否浪漫的人?会弹琴,拥有敏感细腻的性格也不一定浪漫。 举着花挤进地铁,车厢内一对情侣对我投以羡慕的目光。我低头叹了口气。 回到家中,我看到芭比正严厉地教训辛樱。她握着电话筒,这样告诉九岁的小女孩:“男人要见过面才知好歹!” 辛樱一脸倔强地看着芭比,没有辩驳。 “什么事?”我疲累地放下花,坐下来。阿芝慢条斯理地望着我笑了笑。芭比没好气地告诉我:“辛樱跟三十岁的男人玩line。”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 “她打173热线。” 我蹲下来,摇了摇头。“那些男人很无耻!” 阿芝替辛樱解释:“她只是贪玩,对吗?” 辛樱咬了咬唇,狠狠地说:“我宁愿跟那班男人讲电话!你们这班人比173的男人更无聊。” 我和愿悦色地对她说:“你有什么事不开心?” 她尖叫:“你们不理我!” 芭比先替我激动起来:“你看!王乳为了你一个月老了十年!” 辛樱不服气“哗”一声哭了起来,跑进房间。 阿芝望着女儿跑远的背影,心平气和地说上一句:“现在的孩子真难教。” “身为母亲的便应看紧一点。”芭比讽刺她。 我伸出手在半空扬了扬。“好了!” 芭比盘起手臂,说:“刚才辛樱拿着电话说:‘我每晚也在床上自慰。’阿芝明明是听到的,也不说一句。” 我问:“你们两个一直在做什么?” 芭比说:“我在请教阿芝掌相命理的事,然后辛樱拿着室内无线电话在我们面前大摇大摆。” 我摇了摇头。“她是故意的。”我走进辛樱的房间,看到伏在床上饮泣的她。我坐在床沿,看着她起伏不定的身体,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我这样说了:“我不想再照顾你。” 我知她听得到,只是不想回答我。 我走回客厅中,对阿芝说:“你可不可以领回辛樱?” 阿芝把目光集中,很认真地考虑。芭比站在一旁紧握拳头。 辛樱这时候冲出来,说:“我不要跟阿芝!” 三个女人看着她,她在我们面前跺脚尖叫。 阿芝说:“我不会想照顾阿樱。”她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没有带孩子的使命感。” 我坐下来,头很痛。 辛樱扯我的肩膊,猛力摇晃。她乞求我:“你说过不离开我!” 我推开她。“够了。” “你不要像爸爸那样丢下我!” 我掩面。 “我只是一时不乖。”辛樱蹲下来,跪到我面前。芭比趋前扶起她,说:“阿乳,不要对孩子那么狠心。” 忽然,一股酸意涌上鼻尖,眼泪就那样夺眶而出。 “我想休息。”我仍旧掩住面。 “王乳”辛樱扯着我要离去的脚。我没理会她,迳自返回房间,倒在原本已让给阿芝睡的床上。我真的很累,不想再见任何人,不想再有事情发生。我抓着被单,呜咽着:“辛达维,我十一月才到廿五岁,有很多东西我应付不了。” 辛达维在我身边说:“你冷静一下吧,你一向做得很好。” “但我不想再要辛樱了,她那么麻烦。还有你的兄弟你的妻子。干吗一下子所有人都涌到我的生活里?” 辛达维没再回答,而我,蜷进被单渐渐睡去。在将睡未睡之时,我看到那个庾森华的脸 真奇怪,居然看到他。 翌日早上我请了两小时的假。面有菜色的我走出房间,阿芝对我说:“今天早上我送了阿樱上学。” 我把额前的头发夹到头顶去。“谢谢。”我走进浴室。 当我走出来之时,阿芝说:“还是把阿樱交给阿明好了。” 辛达明?我如何放心。太容易堕入爱河的男人都不适合带孩子。 我倒了杯牛奶,一口气喝上半杯,转头说:“昨夜我只是一时心乱,我没有意思放弃辛樱。” 阿芝笑。“阿樱今天早上很乖。” 我喝了余下的牛奶,也笑了。“她应当醒目。” “我替你申请领养的手续好吗?今天早上我约了阿明,就是准备商量辛樱的事。” 我把杯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望了望阿芝。“你和辛达明不想要辛樱,对吗?” 阿芝把抹手布递给我。“这对阿樱没有好处。”“辛樱真命苦,所有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要离开她。” “你与阿樱有着难以解释的缘分,比我与她的更重要。” 我伸出手来,让阿芝替我看掌纹。我问:“请替我看看,我是否命中注定不用生育便有九岁的女儿?” 阿芝看了一眼,笑得很灿烂。“就是啊。” 我把手缩回。“不信你。” 她摊大手掌,说:“随便你。” 我问她:“你预测的命中率很高吗?”阿芝想了想。“六成左右。” 我点点头。“不错。”然后又重提旧事:“你说过我有真命天子。” 这一次她的表情肯定而实在。“是的,时日不远。” “不是辛达维?” 她摇头。 “若果他没有死呢?” 她再摇头。 忽然,我觉得&#x5f88;&#x6050;怖。他为我死了,然而他不是我的真命天子。那么真命天子会是谁? 我没再跟阿芝说什么便更衣上班。 精神恍惚地度过一个上午,中午时分芭比约我吃午饭。她的神色不见得比我愉快。美艳的她在餐厅内惹来不少注目,有些人是因为她的架势和美貌,另外一些大概因为曾在报章见过她的缘故。“中环的人很八卦。”我坐下来小声说。 她抬眼,苦笑。“阿乳,昨晚阿芝替我看相。” “她怎么说?” “她说我会离婚。” 噢! “正因为这样,我不想再与derek一起。我害怕离婚。”她玩弄放在一旁的刀叉,样子可怜兮兮。“我怕她会说中。” “其实这也未尝不好,有了指示,行动便可以清醒些。”我安慰她。 “但我真的很喜欢derek。”她托住她那张自十三岁起便极富韵味的脸。“我想我是爱上了他。” “但你可以为derek做什么?”我想了一会后,这样说。 因着我的问题,芭比显得非常苦恼,眉头扣成一圈。三分钟过后,她回答: “我想,我能做的只是爱他。” “即是什么?” “即是继续偷情。” 非常好的答案。“那即是说,你爱他,但不能为他牺牲、不能为他离婚、不能跟他远走高飞、不能失去现在拥有的东西。” 芭比眉开眼笑,并且拍了拍掌。“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恭喜你,你的爱淡如开水。”我诚恳地说。芭比掩嘴娇笑:“也就是嘛,况且,我还是喜欢我的丈夫虽然我对他已失去上床的冲动,又开始嫌他有肚腩和脱发,觉得他的钱比他的人吸引,但我依然喜欢他。” 我郑重地点头。“好一对情深义重的夫妇!” 芭比以手指轻快地拨了拨耳后的长发,像舞台剧演员般幽雅地道谢。 但以我对她的认识,她每次愉快地分析情况过后,都会继续苦恼下去。当她见到辛达明后,自然会再有离开丈夫的念头。 下午回到公司,慢手慢脚地看完两份文件,再对着投资部的计算机发呆。几经辛苦才捱到放工时间,我背起手袋,一个箭步踏出公司门口。平日这个时候我一定会赶紧回家,免得辛樱挂念,但今天,我倒想四周逛逛,或者可以花花钱买一堆夏装。 今年流行绿色,真奇怪,人人像棵菜那样走来走去;又有人说淡黄才是最新色调,于是我又看见一滩滩的淡黄色左右晃动。我穿什么颜色才好?绿抑或黄?又或是依然穿黑?辛达维喜欢什么颜色?回去之后一定要问阿芝。 我站在橱窗之前,凝视一条米白色的连身裙子。赶下班的人在我身后一堆堆擦过,我没意识地转头,看到一个个穿西装的肩膊,如出一辙地走向前方。 忽然,在擦身而过的肩膊中,我看到一个没有穿西装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枣红色旧恤衫,两膊薄而横。我踏前一步,刚好来得及看到他的侧面:略长、瘦削、充满灵气像辛樱。 我叫出来:“辛达维!” 是他是他是他! 世界停了下来,围绕身边的人和事变成灰色,唯一有一点暗红的是他的上衣,和他正转头面向我的唇。 他的脸正正地向着我,他的眼神令我知道“辛达维”这三个字对他是非同小可。他走过来,我怯怯地说:“辛达维?” 他没有微笑,面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温和地问:“你是谁?” 我咽下卡在喉咙的唾液。“对不起。”我说。 “你是辛达维的什么人?” 他居然这样问我,我张大口笑了,非常兴奋。“你真的认识辛达维吗?太巧了!” 他见我手舞足蹈地跳跃,也禁不住偷笑起来。 我说:“我是辛达维的女朋友。” 他缓缓地点点头。 “你长得像他我以为他回来了。”我说。 他问:“他呢?” 我望着他。“他过身了。” 原本尚算愉快的眼神,瞬即复杂起来。 我问他:“我可以要你的电话号码吗?” 就那样,我把名片交给他,然后又让他在我手背上写下电话号码。他说有要事先走,挥手与我说再见。 我以左手按着右手手背,目送他离开的身影。是了,我心目中辛达维的形象就是这样:高瘦纤巧,气质淡淡,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遇上了一个像辛达维的男人,而他俩居然互相认识。我垂下头来,一张脸尽是甜蜜的微笑。 脑海里忽地涌现四个大字:“真命天子”是阿芝说的。阿芝与辛达明看见我一脸喜悦。辛达明走前来问我:“怎么了?面带桃花。” 我在浴室内洗擦手背上的字迹,侧起面来回答他:“遇见了辛达维的朋友。” “谁?” “一个叫津安的人。” 辛达明思索一会,摇了摇头。 我走到客厅中问阿芝。“你认识津安这个人吗?”阿芝也摇头。 “他是干什么的?”辛达明问。 我脱下套装外套,耸耸肩说:“不知道,只觉得他长得很像辛达维。” 面前两人顿时充满好奇。 “辛达维应该是很高瘦的,气质温柔,没有什么表情,样子灵充气满,面形略长。”我说。 辛达明与阿芝交换了眼神,都笑起来。 “就是这样。”阿芝说。 “你对我的哥哥真的很着迷。”辛达明加上一句。 我眨了眨眼。 “我们也想认识他。”辛达明告诉我。 “等我与他熟稔后才介绍你们认识。”说过后,我马上不好意思起来,十足中学生面对朋友迫供拍拖状况时的口吻。 “辛樱的事怎么了?”我换了个话题。 “我不打算做她的监护人。”辛达明说。“那么我可以照顾辛樱?”我问。 “你昨晚不是说不再要她的吗?”辛达明说。 “我只是一时意气罢了。”我望了望对面的九楼b座。“辛樱在练琴吗?” “是的。” “我过去对她说。” 辛樱正排排坐地跟钢琴老师练琴,我甫一进门她便罕有地别过脸来跟我打招呼,反常地乖巧精灵,一如其它正常的九岁女童。 我走进辛达维的书房,把他的日记簿掏出来翻看,看不到任何关于津安的记载。 辛达维这本日记只有我与那个“心上人”的记录,没有其它。日记上也没有任何撕过的痕迹,大概津安这个人对于辛达维来说毫不重要。 我伏在桌上,心头怦怦乱跳。想起了刚才在街上碰见津安的情景。是有这样的人,在第一眼看到之后,便会一直放在心中。 辛达维是否活到津安身上?又或者,上天安排津安给我,代替不存在的辛达维。 辛达维那样爱我,他一定是活到津安身上了。 我是不是要变心呢?我一直爱着辛达维,但是现在又想着津安。 不不不,我不是变心,只不过,津安与我心目中的辛达维太相像。 是否就是这样?我按着心房,苦恼起来。 辛樱走进书房,甜美地望着我笑,然后向我报告:“练完琴了。” “弹得好吗?” “老师说我的拍子不够准,”她坐到我的大腿上。“所以要勤加练习。”“对不起啊!”她搂着我的脖子,吻吻我的脸。“我以后不再玩line。” 我拉了拉她的马尾,说:“女孩子要爱惜自己,那些男人很低贱的嘛,你应该配一个像木村拓哉的。” 她古灵精怪地扮了个鬼脸。“不要不理我。” “噢,”我把她抱得更紧。“你的叔叔和妈妈已经正式不理你了,从今以后你便只有我。你看,你的爸爸多会挑,明知我舍不得你似的。” 辛樱眼珠一溜,瞄了瞄望远镜,然后嬉皮笑脸地说:“就是嘛,很会挑。” “告诉我,你与爸爸一起的日子怎样过?” “你一早知道。” “知得太少。” “其实,”辛樱垂下眼,表情哀伤起来。“爸爸不多理会我。” “你从前不是这样说的呀!”而且日记内也不是这样写的。 “爸爸很少跟我说话,很少与我一起玩,所以我多是孤零零的。”辛樱撇撇嘴。 “我八岁便开始玩line。” 哎呀! “什么?”我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有些男人特别喜欢小孩,所以玩得&#x5f88;&#x5f00;心。” 我把辛樱放到地上,用力地按住她的双肩。她却嘻嘻笑了。“不过,我从没与他们见过面。” “我求你,以后不要再玩line!”我的声音差不多是乞求。 辛樱笑。我皱起眉。“答应我。”她才大大声地响应。看来我要把辛樱交给芭比好好教育一番,传授女人不吃亏的绝招。 “我累了,要到樱桃街睡一回。”我伏到我的怀内装睡。 “我陪你。”我把她抱到邻房。 躺在床上,辛樱对我说:“那块路牌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爸爸很少送礼物给我。” “爸爸对你不算差,那是一条街呢!” “嗯。”她在床上滚动。“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木村拓哉吗?”她抑脸问我。 我摇了摇头。 “因为木村拓哉皮肤黑嘴唇厚,很热情似的,一点不像爸爸。我最怕像爸爸的人,整天不作声,闷死人。” 我按着额角,说:“我就是喜欢你爸爸那一类型。” 辛樱在床上做拱桥,身手敏捷。 “辛樱。” “嗯。”“你知道津安这个人吗?” 辛樱回复正常坐姿,怔怔地望着我,然后煞有介事地摇头。 “今天我在街上遇上他。” 辛樱突然扑过来,惊恐地说:“你不要离开我!” 我扶住娇小的她,因着她的慌张显得不知所措。“什么事?” “爸爸起初拣选你便是知道你不会离开我!”她扯着我的头发。我把她按到床上,喝止她:“辛樱,你弄痛了我!” 她这才慢慢地把手放开来。我抱住她,让她在我手臂内缓缓放松,直到小小的身躯不再抖震。 我把辛樱的情况告诉辛达明与阿芝,他们同意带辛樱看儿童心理医生。 “我向别人问一问。”我总结讨论。 “阿乳,”辛达明走到我身边,悄悄问我:“芭比近两日有否跟你说些什么?” “没有。”我眼睁睁地望向他。 “我不相信。” “她告诉我你英俊不凡。” 他却依然一脸正经。“她要和我分手。”他说,语调伤感。 我拍了拍他的膊头:“这是意料中事。” “不是的,她说过想跟我到美国。” “芭比的情况很困难。” 他垂下眼。“我很爱她。” 我问他:“你爱她什么?” 他抬眼望向窗外,放软了声线:“你想我怎回答?我爱她的全部。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头发、眼睛、身材、学历这些条件而爱上她,只是因为觉得要去爱,所以就去爱。” 我柔声说:“有着这种恋爱态度,你&#x5f88;&#x5feb;便会有新的恋爱对象,不会寂寞。” 辛达明苦笑。“也是的,我从不规限某一类女性作为选择目标,基本上每一个女人也有令人温暖的优点,要找寻新的恋爱易如反掌。只是,容易有恋爱机会不等于我可以放弃芭比。” “你喜欢过多少个女人?” 他细心想了想,才说:“十多个,不算多。” 我侧起眼来,替他数了数:“若果由十五岁开始拍拖,平均一年只有一个,实在不多。” “我不再想要新的恋爱机会,只想留下芭比。”他望向窗外的夜间草地滚球场,指了指,回头对我说:“你看到那些玩草地滚球的老人家吗?我想老了之后和芭比悠悠闲闲地在草地上散步,玩两局草地滚球。” 夜灯下的草地滚球场美丽宁静。我想,将来我老了之后也不会介意与伴侣手牵手在此散步。辛达明的说话使人太感动,我低声地叹了口气。 “顺其自然吧,就算今天分开了,他日也有机会走在一起。”我轻抚他的手臂。 他朝我点点头,目光哀伤。 “英俊的他失恋了。”那夜我抱着辛达维的日记睡在他床上,身旁是情绪时常起伏的辛樱。我喃喃地告诉辛达维今天发生的事,希望他在天之灵,祝福他那善良而多情的弟弟。 翌日返回办公室,发觉多了一个人,那就是sam,庾森华。“你这么快便上班?”我拿起桌上的水杯,递给替我们冲茶的阿婶。 “是的。”他泛起充满自信的笑容。 我把文件交给他。“这阵子工作尚算清闲,但月尾我们要做一个统计报告,把每位投资顾问半年内替公司赚的钱计算妥当,然后再做员工评估。” “用途是?” “理论上是一年一度的员工工作表现评估,实际上是裁员一成半。” “噢!”我伸出手指。“所以嘛,要完全秘密进行。” 他却笑盈盈地走近,在我耳畔细语:“我喜欢与你拥有共同的秘密。” 马上,我全身毛管直竖,顾不得仪态,使尽全力打了个冷颤,然后瞪了他一眼。 总经理刚巧在办公室外经过,见我和sam走在一起,便風騒地朝我俩单眼,sam蹙眉蹙眼与他交换眼神,我把脸挂了下来,转身离开办公室。我讨厌这个sam。 下午,芭比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丈夫昨晚行房不举。 我问她:“你不是很有办法的吗?” “唉”长叹。“他对我的身体已习以为常。” “玩s&m、看四级录像带嘛!” “王乳,我怕阿芝会说中。” “不会的,你又不想离婚。” “就是嘛但是,我开始害怕主动离婚的是我丈夫。昨天晚上,我怕得睡不着。那时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害怕失去他。” “为了他的人抑或他的钱?”我恃熟卖熟地问。 “两者都害怕失去吧!他的钱固然不可或缺,他的人这么多年了,他又不是对我不好。男人之中,他也可以说是顶级。” 打蛇随棍上,我说:“决定离开辛达明是对的。” 芭比沉默半晌,然后说:“阿乳,你相信缘分吗?” “当然。” “那么,”芭比的声音哽咽起来:“我和derek在将来或许还有机会走在一起。” 她真的爱上了他,两个相爱的人硬生生地分开,多可怜。都说,相爱不一定快乐。 “不要想那么多,”我安慰她。“给你一项任务。” “什么?”我听到她的啜泣声。 “替我找个儿童心理医生给辛樱。” “嗯。”她集中精神起来。“她的确需要。” 电话挂上后,坐在我后面的sam走前来说:“工作清闲,倾私人电话蛮方便的。” 我讶异地望着他步出房间外的背影,非常后悔那天让他上来面试。与这样无聊的人困在一起,越发使我记挂津安。他昨天拿了我的名片,不知何时才会找我? 如果他今天不找我,明天主动找他好不好? 想着想着,心情竟然有点异样,他在人群中步过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现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电话响起来。 “喂。” “喂,王乳在吗?” 天!心有灵犀!居然是津安。“津安?” 他笑说:“是啊,你辨别声音的能力不错。”我掩住嘴笑,心想:只因为你。 “你今晚有空吗?”他问。 “有啊!”飞快地回答。“七时在金钟lacite等,好吗?” “好,到时见。”我说过再会,然后轻轻放下电话。 我看了看手表,才三时四十五分,我有充分时间准备仪容,譬如把头发gel好一些,化重一点妆,甚至可以躲到洗手间做眼部护理。 于是我向秘书小姐要了她的茶包。那个sam又说:“办公时间美容?” 我没理睬他,偏是秘书小姐笑嘻嘻地说:“是啊,用茶包收眼袋很有效,要不要我教你?”非常娇俏。 他故作正经。“我的工作态度很认真。” 秘书小姐眉开眼笑。我眼望前方说了一句:“真有大志的话就不用来这家公司工作!” 在洗手间内我一直是笑着的,两个茶包放在眼睑上不知多怪相。不是不知道,津安只是希望多知一些辛达维的死因,但有机会再见他,也足以令我乐上半天。 在见面之前我往商场兜了一圈,不知是否太紧张的关系,我意外地买了两枝唇膏、一条半截裙、一件泳衣和一对“返工鞋”当我左右手各挽一大袋之时,才觉得后悔。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对形象有损。不知津安对于喜欢购物的女性有何感想? 我早到十分钟,在餐厅内等待,期间照了三次镜子。 到津安出现之时,我故意泛起开朗友善的笑容,但其实我很紧张,由足踝紧张到肩膊,镇定的只有一张会笑的脸。 “你今天精神很好。”他对我说。 “是的,昨天不舒服。”我解释。 在柔和的灯光下对望着,津安的目光更是敏感温柔。因着这双眼睛,我不敢长时间看着他,一顿饭期间不停低头又低头。 我们点了菜,津安便说:“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说我长得像辛达维。”“嗯,”我拨了拨耳后碎发。“气质尤其像他。” “你与辛达维一起多久?” “两年。”我撒谎。“现在我与辛樱一起,碰巧阿芝与辛达明都在,你与他们三人熟稔吗?” 津安递一片涂上士多啤梨味乳酪的面包给我。“辛达维的亲人我一概没见过。” 我在这时候说了:“辛达维是自杀的,他因我而死。” 津安握住水杯,怔了怔,随即放松下来。“那你一定很难过,感情的重担可大可小。” 我感激地望着他。“你与辛达维认识很久了吗?” “我和他同龄,认识的时候大家只有十九岁。他结婚之后,我们才疏远了。” 他会不会像辛达明那样,同样喜欢阿芝? “他死之前的日子愉快吗”说罢他又不好意思起来。“与你一起没理由不愉快。” 我垂下头来。“其实,我不明白他自杀的原因,我不知道他是否快乐。” 津安语重深长地说:“快不快乐,很多时是自己决定。” 那么,辛达维选择了不快乐吗? 侍应送来我的红酒烩牛柳和他的香草银鳕鱼,香气四溢。我顺便换了个话题。 “你是否住在香港?” 他摇头。“我住在英国,去过没有?” “大学二年级的暑假到过英国玩,去过苏格兰、伦敦和南部某个城市。”“喜欢吗?” “郊外的村落很美丽。我想,十年后住在那种有前后花圃的小屋会很不错。” “我就是住在那种小屋。”他说。 “是吗?”我忽然脸红了,急急低下头来。我警告自己:我依然是辛达维的未亡人。 津安告诉我:“我与辛达维在美国演奏时结识,我从前是拉小提琴的,但没有选择它为职业。基本上我是无业游民。香港人鄙视无固定职业的人吧!” 我连忙摇头。“其实所有人都渴望过一些理想的生活。” 他印了印唇角,问我:“你是干什么的?” “在外汇公司的人事行政部工作,很轻松。” “公余的时候多数做什么?” 我紧张起来。“回家照顾辛樱,又或是与朋友说电话。” “那么我约会你吧,我在香港的朋友不多。嗯,没告诉你,我在香港替朋友灌录唱片。” 我眼睁睁地望着他。他刚才说会再约会我。 这次约会在非常紧张兴奋的气氛下结束。与他一起的感觉,比首次与男孩子约会更叫人手足无措。我站在家门外,按着心房沉醉地叹了口气。门打开,我看到阿芝正在收拾行李。她回头对我说:“阿樱与阿明去看占士邦电影。” “你要走了吗?” “我的感觉不再凝聚于此。”“往哪里去?” “回印度见师傅。” 我走近她,帮她把衣服折好。“很高兴认识你,阿芝。”我说。 “我也一样,祝你生活如意。”她一脸婉约。 “阿芝,你是否告诉芭比她会离婚?” 她笑:“是的,不过是在十二年后,这一点我没有告诉她。她会再嫁,对方是洋人,地位显赫。” 噢?即是说,无论怎么样,她也跟辛达明无缘。 “辛达明呢?他会怎样?” “他不相信这些东西。” “我呢?”我说。 她抬头仔细地端详我,然后说:“你将来的婚姻生活会&#x5f88;&#x5feb;乐,会生一个男孩。” 我捉住她的手。“怎么看的?教我!” 阿芝把行李箱合上,坐在它之上。“你的眼睛明亮而不外露,没有杂纹没有眼圈眼肚,加上奸门位置饱满红润,鼻子挺直秀丽,这样的长相必有良好的婚姻。但你要相信我,阿维一定不是你的真命天子,那一定是别的人。” 我咬了咬指头。“你一直不鼓励我喜欢辛达维。” “没有人会鼓励你去爱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我双手托着脸庞。“我不介意去喜欢一堆空气,倘若那堆空气曾经爱过我。我一直渴望别人爱我,所以当我知道有人为我自杀之后,我偷偷地快乐了一阵子,我想,终于有一个人爱我了,而且还把我爱得那么深。”阿芝踢了踢左脚。“这叫跟自己谈恋爱。” 我把额前头发扫向后面,不愿承认。 “你爱过他吗?”我问。 她摇头。“我爱的是整个生命。我只是为了替他生孩子才跟他一起。” “但是你又不把辛樱带在身边,你不挂念她吗?” “她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你可以把她看成生命的延续,但于我来说,生命广大如宇宙,一个孩子的存在不算什么。” 我不知道究竟自己明不明白,只清楚阿芝对辛樱完全没有母女的感情。“我是凡人。”我对她说。 “所以你需要正常、有形有相的恋情。” 我移后,伸了个懒腰。 “我喜欢了一个人,”我说:“他像极了辛达维。跟他一起,就像是辛达维复活了,有血有肉地留在我身边。我想,喜欢他是因为这原因吧!” “你肯定你不是把他看成独立个体?” 我双手掩嘴。我也不知道。 “不要在意自己喜欢另一个人。阿维虽然为你而死,但你没有必要回报他。” 阿芝按住我的手。 望向她清澈的眼睛,我问:“若果辛达维没有死,我应该如何与他相处?” 仰起头来,她回答:“大家各自各生活便好了,他是可以一天不说半句话的人,亦非常吝啬笑容。他不会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 “这全是反面的说话?”我忍不住说。“是事实,”阿芝深深地望着我。“所以我不能相信他居然会为你而死。” 我把头埋在两条大腿间。没有人相信辛达维是为我而死,除了辛樱。我悲痛地告诉她:“这可能已是我毕生最大的成就。” 阿芝罕有地哈哈哈大笑。“傻女。” “我一生人什么也没有,只有这段感情!”我按住两只耳朵,猛地摇头。 “你有青春、有学历、有好朋友、有工作、有住所,生活无忧。你有什么欠缺的?”阿芝俯下身来皱着眉。 “欠缺一个爱我的人。”我是知道的,我一直知道。 她轻扫我的短发,无尽的温柔。“自己爱自己才是至高境界。” “我不会。”我咬住指头。 “你会,迟早你一定知道。” 我抱住阿芝。“我很蠢,是不是?” 她抚摩我的脖子。“年轻的女孩多数想不通。” 自己爱自己难道便很有保障?难道便不会痛苦?我不知道。有一天或许我可以完全不需要爱情,每天自己爱自己过日子;但大概,不是今天。 第五章 在阿芝离开后的三天,辛达明也走了。芭比没有到机场送机,只留在家里饮泣。 我请假陪她,两人一起躺到她与丈夫的巨型公主大床上。床边的四条木柱,粗如屋梁。 “趁我的丈夫不在,我们今晚去disco吧!”她哭肿了眼之后提议。 “小心别让你丈夫的朋友看到。”我考虑到这个要点。 “别理他!我才廿四岁!”她像疯妇一样抱头跪在床中央。 “好吧!去找一个像这条柱般粗壮的男人!”我鼓励她。 星期六委实有很多消遣的选择,但芭比嫌manhattan本地人太多,会有人认得她,j j's的情况也是一样,于是我们决定到california,那儿外国人比较多,而且大多上了年纪,会适合芭比的品味。 在装扮方面,以我的条件,尽其量是露大腿,所以我穿了件黑色入膊连身迷你裙便了事,芭比却总共花了三个小时在家中set头和化妆,试穿了十套“去wet”的战衣。 她最后的选择是一件白色露脐和露背的小布上衣、gucci白色低腰直脚裤和同牌子的凉鞋。请注意,那件小小的上衣里不能配戴胸围,芭比亦不打算用乳贴。 我坐在床沿。“你真的很‘正’。” 她弯身对镜印去唇上多余的唇膏,耸耸肩。“我除了样貌、胸脯、腰和腿之外,便一无所有。” 那已经是其它女人的全世界了。 我们十一时许走到california,那里聚集了二百多人,当中七成是洋人,都是斯斯文文的,不算太热闹。 “以前的california好玩些。”我说。 “算了吧,别的地方本地人多,怕有麻烦。”芭比在吧台要了杯whiskyonrock。 我啜了口温和的pineapplemalibu,开始四周打量,完全看不到我喜欢的类型。 若果津安在便好了。 芭比暗地里指了指舞池那边,泛起一个姣姣的笑容。“嘻,那个穿米色西装的很‘正’,有王子的气质,衬我。” 那是个印度欧洲混血儿模样的男人,高大黑实,轮廓很深,笑容带点邪异,一副野兽欲望格,和这样的男人上床大概会很剌激,但我肯定驾御不了这样的男人,还是喜欢纤巧一点的男性。 “喂!”芭比碰了碰我的手肘。“我觉得他有点像你第一个男朋友。” “啊?”我想了想,可能吧,他们同样高高大大。“那么这位仁兄一定是贱种。”人有相似必然有些共同的特质。 未几,那男人望过来,当他的焦点对准芭比的时候,一双眼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的信号。 这个男人今晚是芭比的了。 在芭比还以一个似害羞非害羞、似放荡非放荡的笑容之后,那个男人礼貌地向身畔两个洋妞说上两句,然后走到我们跟前。 “hi!”爽朗直接简单,我当下对他有了些好感。“我是cliff。” “我是barbie。” “我是王乳。” 自我介绍过后,我知道是时候找个借口引退,免得稍后给人半故意地冷落。 我开始四周张望。cliff盯着芭比的胸脯赞赏她:“很少人能把白色穿得这样好看。”芭比照单全收,掩住嘴啊啊啊娇笑。 我蹙了蹙眉毛,芭比的表现似乎淫贱了点。在芭比与这个印度王子的对话之间,我在最左边的角落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公司的sam,他朝我笑。 我向芭比说碰到朋友之后便走过去。 “我先看见你的朋友,然后看到你。”sam笑容灿烂。本来我很讨厌他这种漫画主角式的笑容,但今夜看来他的笑容似乎不是那么令人毛骨耸然,反而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这儿全场的人都不会错过我的朋友,”我说:“我只来做陪衬。” “你也不错呀,我的朋友刚刚提及你。”他伸手介绍站在他右边的一个“大只佬”“这是我的大学同学mars。” mars伸出如“筋肉人”般的手臂,我胆怯地伸手让他一握,然后故作自然地缩回。很难想像会有女人喜欢这样的手臂,请试想,被树根般的物体抱上床的感受,简直想死。 “mars赞你有古典美。”sam贴近我耳畔说。 我勉强地笑笑,mars看着我却笑得像粒粉红色软糖。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王乳。” “乳房的乳?”他惊奇。 “是的,我的乳房虽然小,但很美丽。” 就那样,他呆了一呆,然后笑得像个傻瓜。从他的表情看来,这个巨型男人,应该是纯良的。 sam向前方仰了仰头,问我:“你那个朋友很面善。” “她是所谓的名媛。” “啊!”他皱着眉点点头。“上围有没有三十六寸?” “三十四。”我向他单单眼。 sam与mars马上眉开眼笑地摩拳擦掌。 印度王子已经把手围在芭比裸露的腰上,芭比握住酒杯,跟他鼻尖对鼻尖,一脸陶醉。“要不要喝些什么?”mars问我。 “真好,刚想要一枝sol。”我说,mars听罢,乖巧地走到吧台前。 sam嘟了嘟嘴。“我的朋友真的对你有兴趣,他常常来这里,但很少表现得这样积极。” 我微笑,问他:“是上床的兴趣抑或拍拖的兴趣?” 他笑了两声。“可以先上床然后再拍拖吧!不须要把两者分得那么清楚。” “但我有了心上人。”我告诉他。 “哪个男人这样幸运?”他问。 “他是个天才音乐家,而且很爱我。”我自豪地说。 sam不以为然:“说得像卡通片似的。” “他十四岁入读茱利亚学院,十九岁就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奏。” sam的目光凝在空气内。“你的语气过分流畅,毫无感情,像介绍电视节目一般,令我丝毫感受不到你与那个男人的亲密,”他仰面“啧”了几声,然后无耻地说:“我怀疑你暗恋他。” 我不甘示弱,和盘托出:“是他暗恋我,还为我自杀哩!” 他弹开半步,睁大双眼。“居然有人为你自杀?” 我跺脚。“怎么每个人也不相信!” “像你这种女孩子,今夜在兰桂坊起码有一千一百个。” 我把拳头伸往他鼻尖。“平凡的女孩子也可以有举世瞩目的爱情!” 忽然地,他泛起如世外高人般的微笑。“keepdreaming啦!” “是真的,他为我死了。”我宁死不屈,我一直坚信这是事实。 “哈哈哈!”sam笑得非常响亮。“不要告诉我他后来复活了,并与你在lacite吃晚饭。” 他曾碰见我与津安。我沉住气说:“不是他。” mars双手拿着三枝sol回来,望了望我俩。“怎么?吵架?” 我拿了啤酒,拖着mars阔大的手,亲热地对他说:“我介绍朋友给你。”一个箭步把他拖到芭比与印度王子跟前,留下“多嘴”的sam。 我大大声对芭比说:“芭比你看,我认识了一个健美先生!” 芭比大方得体地与mars打招呼,然后mars乖巧地与印度王子闲谈。芭比趁此空档,把我拉到一边。“我要放纵一晚。” “好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膊。“只此一晚。赐你失恋金牌一个。”我把中指印在她的眉心中央,她扮了个失恋后欲哭无泪的模样。 后来,我们四人跳了一阵子的舞,然后芭比与印度王子离开,mars、sam和我上了lejardin喝了两杯,到二时许,sam送我回家。 在我家楼下,sam问我:“真的有人为你自杀吗?” 我指了指对面的大厦。“在九楼,一跃而下。” “你一定很痛苦。”他望着九楼b座。 我转身步进大厦,回头对他说:“不,我&#x5f88;&#x5feb;乐。” 不知道其它人会怎么想,但我知道,我真的为那件事感到快乐。惊吓是快乐,意料不及也是快乐。有人爱我,怎会不快乐? 胡乱地把面上化妆抹去,和衣倒在床上。床的一角有辛樱缩作一团的身体。我替她盖好被,凝视她的小脸孔一会后,却又不想睡了。 床背贴着十多颗钮扣,我轻轻抚摩它们,感受这几年来的寂寞,一直地,从没间断地,我都有这个愿望:遇到一个我喜欢他,他又喜欢我的人。 辛达维算不算?这个多月来,我把他看成“那个人”的化身,但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人? 我揉着眼睛,忽然想起津安。我就是喜欢他们这类型的男孩子,我知道。辛达维是灵魂、津安是躯壳。 我拿出钮扣、胶水和手电筒,挑一些没有品味、古灵精怪的往床背贴,竹笋形的、金色大花形的、水晶款式的,还有钉珠片的、闪闪大红色的。当双眼睏得再也睁不开的时候,我抱着那堆钮扣,钻往被窝里。 翌日中午醒来,一张眼便看到辛樱站在我门前破口大骂:“你怎可以和胶水一起睡,你看!” 胶水把她的头发黏在一起。“糟了!”我非常抱歉。“午饭过后与你一起到发型屋吧。” “我焗了通心粉。”她依然有点生气。 “小孩子不应进入厨房。” “如果真是那样,我肯定一早饿死了,爸爸以前时常忘记给我煮饭。” 看着她把芝士通心粉从微波炉端出来,我非常感动,辛樱真的非常懂事,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比我更像大人。“以后我俩要相依为命了。”我吻了吻她的脸蛋。 “糊涂阿乳。”她说。 吃着通心粉的时候,我对辛樱说:“芭比替你约了个爱听小孩子说话的医生。” 辛樱随即摆出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是心理医生,对不对?别以为我那么无知。” “对不起啊,想不到你居然懂。你不介意与心理医生说说话吧?”“英俊不英俊?” “英俊!”我夸口称赞。 “最喜欢成年男人!”辛樱眯起双眼。“不过,你先叫芭比替我的芭比公仔换新衣。” “好的,没问题。”我舒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说服她。 一会儿后,芭比问我:“你猜阿芝现在在哪里?” “挂念她吗?”我问。 “不,”她轻轻摇头。“只是想知道。” “在印度吧。”说完后我马上想起印度王子,不知芭比昨晚可好? “剪完头发之后去买木村拓哉的照片好吗?”辛樱问。 “没问题!现在我先去浴室洗个澡。” 当我涂沐浴露的时候,辛樱走进浴室来。她坐在浴白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我把水拨向她的脸。“咸湿妹!”我笑她。 “你还戴着爸爸的银颈链?” 我伸手扫了扫颈项。“是的,你爸爸留给他的最爱嘛。” 辛樱没作声,望着自己的脚尖。 突然间我想起了一件事。“学校考试快到了吗?” “下个月十号开始。”辛樱也就苦上脸来。 “找一个补习老师陪你温习功课。”我说。她侧起头斜眼看看我,我问她:“看什么?” “多么小的胸脯。” 我冲前想捉住她,却给她吐着舌头向后逃走。真可恶!这分明是万中无一的美丽乳房,王者之乳嘛! 与辛樱共度下午之后,晚上再与芭比在日本菜馆会合,一起吃晚饭。劳动了一夜的芭比稍微有些疲态,然而得&#x5929;&#x72ec;厚,一点点疲累只令她的气质更性感慵懒。 她把清酒按在脸庞,说:“我的红杏出墙时光到此为止,有过情人有过玩伴,以后我会收心养性继续做好太太。” 我轻声说:“印度王子怎么样?” 她淡淡地笑了笑“他很好,只不过我把他幻想为derek。我还是挂念他。” 说完干脆伏到桌上。 我看到辛樱正在吃她的第五件剌身,连忙制止她:“小孩子不应吃太多生的东西,这是最后一件。” 她木无表情,动手替放在我面前的剌身涂wasabi。 “振作吧!”我摇摇芭比的手臂。 “对!”她忽地弹起来“所以嘛,我在下午时分逛了书局一趟,买了这本书,改善我的夫妻关系。”她从胶袋中把书抽出来。 “完全女人手册,你看,这一页说:‘男人的系带和gui头沟感觉强烈,只须轻抚便能获得极大快感;反而顶部的yin茎冠,无论按或吸吮都不大有感觉。’我原本还以为,男人最敏感的是那个地方。” 我好奇地把头伸在书页之上,也对这个发现感到非常讶异。“也是啊,这本书真的非常有用。” 辛樱插口:“我一早就知道啦,玩line的男人早已告诉我。”随即一手把我的剌身抛进自己的口里。“辛樱!”我拍打她。 芭比把书合上,凶神恶煞地瞪着辛樱说:“我早已说过不准你玩line。”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她八岁便开始玩的了。” 辛樱毫无廉耻地发表伟论:“我他日拍拖之时,一定比你们精明,真丢脸,居然到现在才知道男人那处没有反应。” 芭比还击:“我十二岁便和男孩子玩,只是有些理论不清楚罢了!”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势成水火,眼带戾气。“好了好了,芝麻雪糕来了,别再那样无聊。辛樱你也是的,女孩子不可以那样随便,现在我告诉你:十八岁之前不准拍拖!” 辛樱拿着银匙,张大口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十八岁?老女人了!” 芭比指着辛樱,非常有经验地教训她:“知道吗,女人的第一次十分重要。” 辛樱不屑地说:“重要过鬼!还不是两滴血?” 芭比嘟着嘴摇了摇头,伸手做出“金钱”的手势。“那是资产,即是钱,即使是良家妇女亦一样。要像我嫁得好丰衣足食气魄动人,便记着要爱惜自己。” 虽然我不太赞同初夜与钱挂钩这回事,但我宁愿辛樱虚荣市侩,一如芭比,也比随便地把童贞交出为好。 星期一上班,我特地冲了杯咖啡放到sam的桌上,他抬起头来。我说:“谢谢你那晚送我回家。” 他喝了口咖啡,好像十分享受似的。“mars很挂念你。” 我笑着摇头。“我对他没兴趣。” “我呢?”他问。我怔了怔,随即忍不住哈哈哈笑。究竟他是说笑抑或认真? 总是觉得他是另一个辛达明。 “我追求你好不好?”他这样问我。 我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严肃表情,对他说:“除了有人为我自杀之外,我还有一个男朋友,就是你在lacite见过的那个男人。” sam盘起双手。“这跟我追求你是两回事。” 我定定地看着他。“那随便你。” 我迅速地背向他,掩饰着一脸的奇怪,但一颗心就是忐忑不定。我突然间觉得,他似ray摸nd的翻版多一些。 无论如何,sam也不会是上心的一个。上了心的那个名字叫做津安。 看了电影刊物的影评介绍,我约津安看云上的日子,一如他一向的态度,他爽快地答应。我按着已经挂了线的电话筒,微微笑了三分钟。 在影艺戏院外,他拿着麦提莎等我。我笑着走过去,连我自己也觉得意外,多少年了,已忘了上一次笑着走向一个人跟前是何年何月,是第一次恋爱的时候吗? 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在恋爱? “吃吧。”他把麦提莎递给我。 我把一颗放进嘴里。我会永远记着这颗麦提莎的味道。在戏院内我们都不多说话,他是悠然自得地看着荧幕,侧面的线条在漆黑中像湖中月光的倒影,柔和而美丽。 我紧张地扣着指头,我知道他的优游不会使我变得如他那样,他的宁静令我更焦虑不安。我是不是很幼稚?在不清楚一个人的底蕴之前已爱上了他。 辛达维呢?他在哪里?津安身上有一抹独有的体香。我的指头扣得更紧。辛达维呢?他在哪里? 我合上眼睛,把戏院的环境想像是一张大床,而身边的人就在我的怀内,当我低下头去之时,正好吻在他柔软的发顶。 我张开眼睛,感受他在我身旁的酥软。我环抱自己,我知道自己抵受不了身边人的性感,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做过,甚至没有斜眼看过我。我把视线放回荧幕上,叹了口气。原来,最浪漫的情节,已发生在荧幕下。 从戏院走出来,我与津安肩并肩走在湾仔海旁。他问我:“挂念辛达维吗?” 我没有回答。我根本不认识他,如何挂念一个不认识的人?或者可以的,我没见过他亦可以爱上他,只是现在 我深深呼吸,这样对他说了:“有一天你不在时,我会挂念你。” 他停步,望着我。我感到哀伤,把眼睛溜向别处。他听得明白吗?他知道我喜欢他吗? “你爱辛达维有多深?”他问我。 我垂下头来。“我不知道。”然后,一颗心疯狂乱跳,是否让他知得太多? 我挂上灿烂的笑容。“始终是爱他。” 津安听见我的说话,神情当下释然。我把手向前伸了伸,暗暗慨叹自己口不对心。 那夜我又失眠,一整晚活动双手,把钮扣涂涂贴贴,脑袋更是停不了,不停地重复这个问题:是不是不再爱辛达维了? 自从遇见津安之后,我的心便变了。想不到,我也如其它人一样不可靠。 其实,可不可以这样:干脆把津安唤作辛达维,然后理直气壮地爱他? 若果不是辛达维,我也不会在街上叫停津安。津安是辛达维送给我的,他要在津安身体内延续我们的关系。 yes!想到这里,我兴奋得把双手挥向空中,弄跌了床上的钮扣,也弄醒了睡在一旁的辛樱。 辛樱含糊地诅咒:“送你进精神病院”然后转过身再睡。 因为要上班的关系,芭比每天替我照顾辛樱,陪她去见心理医生,又替她找补习老师。 “医生说辛樱只是情绪紊乱,而且早熟,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医生说辛樱跟她爸爸的关系不甚正常,相信对她日后的少女期有多少影响,可能会比其它女孩来得反叛。”第三次复诊后芭比告诉我。 “什么不正常?” “辛樱告诉医生,辛达维可以一星期不跟她说一句话。” 辛樱也曾提及辛达维的沉默。若果辛樱没有说谎,日记上相亲相爱的父女图可能与现实有差别。为什么会是这样? “辛樱说她爸爸不爱她。”芭比一脸痛惜。 我托着腮帮。“那么我们好好地爱她。” 芭比笑。“我开始觉得自己成熟了,照顾辛樱令我快高长大。” 我啜了口柠檬茶。“我也是。” “我忽然想生个孩子。” “丈夫回来了吗?完全女人手册有没有用?” 芭比咭咭咭笑。“他还在北京。不过,derek寄了一张明信片给我。” “他说什么?” “他说他依然爱我,但是,我重复看着那句说话,竟然丝毫不感动。那时候我不是很爱他的吗?真奇怪。”芭比拨弄长发,茫然若失地望向街外。 我把下巴抵在桌上。芭比的情况与我很相似。怎么我们的爱总是来去无纵?都变得寡情了。 “今天黄昏有补习老师来应征,我替你选择好不好?”芭比问我,我表示无所谓,挑选小四女生的补习老师不用太讲究吧! 然而当晚我抵达家门,才猛然惊觉,有些事情还是亲力亲为好。 sam丹b我家中的客厅帮辛樱温习功课。 “我是cherry的补习老师。” “芭比!”我尖叫。 芭比从厨房走出来,笑得像电视剧里的大妗姐。“我把招聘广告贴在超级市场,他便来应征。人家有心嘛,啊啊啊。” “cherry很喜欢我,对不?”sam一副姑爷仔表情。 “是啊。”辛樱转头对我说。我走近他的身边,以指头大大按在他的肩膊上。“你,过来。” 他笑盈盈地跟在我身后。 “我不会喜欢你,你死心啦。” 他伸长脖子,把唇贴近我耳边:“你会屈服的。” 我气得跺脚。“变态!”然后跑回客厅。 自从那天开始,sam每逢星期一、三、五便走上我家,非常名正言顺。我三番四次想把他赶走,辛樱总是不肯。 终于一天我在公司内对他说:“你叫你的亲戚一次过在这里蚀上十亿八亿,好让总经理知道你再也没有利用价值,马上赶你走。”他耸耸肩,嬉皮笑脸。 “为了你,十亿八亿算是什么。” 我掩脸,暗骂:变态。 这个男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尤其比较之下,在他与津安之间,自然会厚此薄彼。 我继续与津安约会。有些时候我们会去看电影,试过跟他到录音室灌录唱片,并且跟他去黄大仙庙和文武庙拜神求签。每次与他见面我都非常快乐,无论是什么活动,只要身旁有他,一切都变得美丽、可爱。在我心中,很自然地形成“津安=快乐”这个天秤,他给我最简单直接的满足欢欣。 因为从前就读女校的关系,中学时代并没有机会拍拖。但我每一&#x5929;&#x90fd;渴望结交男朋友,只要在街上看见稍有魅力的男孩子,我都会把他幻想成恋爱对象,努力在空闲的时候想像与他逛街看戏接吻的情景。 幻想世界毫无利害冲突,优游快乐。可是现实世界中一直没有真正尝试过这样单纯的恋爱感受,直至现在。 此刻他和我在艺术中心的画廊参观台湾的雕塑艺术展览,他兴致勃勃地说这说那,我弯下身仔细聆听,自顾自微笑,双眼发亮。 他说:“很喜欢这个雕塑。”面前放着的是一块被虫蛀得很厉害的木条,虽然我不大懂得欣赏,还是点下头来。 究竟他知不知道,令我这样快乐的不是面前任何东西,而是他? 晚上,半夜乍醒的时候,脑里混乱一片。我不断盘算着应否告诉他我喜欢他这个问题。他会怎样想呢?辛达维去世才两个多月,我竟已移情别恋。 把钮扣塞进口腔内,尝试填满多余的思想空间。当我把口塞得满满之时,我又发现,这或许会是一种可行的自杀办法。自杀。陪辛达维死。 “当爱一个人爱到不能自拔的地步,死亡其实也很舒畅。”这是他遗书中最后两句。 他爱我爱得不能自拔。 有一天或许我会爱津安爱得不能自拔。但我相信,我不会为爱情一死了之。 自从知道辛达维死后,这还是我首次质疑辛达维的动机。为什么爱得深便要自杀?实情不是这样啊。当你爱一个人爱得愈深时,便会愈珍惜生命,愈希望和对方分享苦乐。倘若对方不知情,便告诉他好了,何必要死?辛达维却从来没有与我分享过什么,他选择了一条很奇怪的路。 我一直都死心塌地地相信他,现在居然这样解释他对我的感情,我是否真的不再爱他了? 抑或,我从来没有爱过他,只不过是为他的行径而感动? 又或是因为我实在太渴望恋爱,眼看跟前有个深爱自己的人,便急不及待地独自恋爱一番? 头痛。我把钮扣逐一吐出,贴在床背上。这样的进度,不需要一个星期便能把钮扣铺满床背。 辛樱睡得那样熟。能够睡在身边的才是实在的人。 我披上外套,走到辛宅。 平日辛达维会在钢琴前弹奏谁的作品?巴哈?莫扎特?海顿?贝多芬?我不知道,亦没有机会听过。他和辛樱怎样相处?不是辛樱说出来我也不会想像得到他可以一星期不跟女儿说话,但辛樱的说话又是否可信? 望远镜的确对准我的家,但他在望远镜后究竟想些什么?是否就是日记中的那些情节? 若果你真的爱我便出来吧,我对你已失去当初的热情,要是你想我继续爱你,你便要走出来做点事情。 我倚在墙边,手中握住颈上银链,眼睛溜往房间四周,他并没有出现。 若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是活到津安身体里。好吧,以后若有什么问题,我直接对津安说,从今以后我会爱他如爱你一样。这样东想想西想想,又过了一个无眠的晚上。 任谁也看得出我的精神状态很差,一天在公司开会前,sam递一块镜子给我,说:“你这样子如何见人?”我望了望镜子,吓得走进洗手间内重新化妆。 “cherry说你交了新男朋友。”我化好妆后sam走过来对我说。 我尽量精灵地笑。“是的。” “cherry担心你被男人欺骗。”sam又说。 “别小看我。”我瞪他一眼。 “cherry说她很喜欢我,并且鼓励我追求你。” “少说废话,稍后要开大会。”我没有理会他,捧着文件往会议桌上分发。 今天开会的议程是公司的运作情况,每一个部门都须要参与,开始的时间是下午三时,相信最快也要到五时才会完结。 就在四时许,会议刚进行到一半之时,忽然有人把一盆花捧进来,大老板的秘书见状,便说:“我们正在开会,你把它放在外面吧。”接下来小声抱怨:“接待处那边为什么不看紧一些?竟然让人自出自入!” “送给谁的?”有人问。 送花人回答:“王乳小姐。” 随即,在场十多人全部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虽然大家都在有礼貌地微笑,但我还是非常尴尬,连忙站起来把花捧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是一盆涸萍究的花,色泽是淡紫和淡黄,一丛丛的,品种很罕见,围在花旁的是外形特别的配叶,插法很新颖自然。 我拆开内附的卡片,发现“sam”三个英文字母。 炳!我神色自若地走回会议室,没看他一眼。我坐下来托着下巴,挂上一个很严肃的表情。虽然心里高兴,但也不可以让他知道。 怎好意思让别人知道呢?这么“大个女”了,还是第一次收花。很没出息吧,一朵花也没有收过。 散会时,我故意堕后,轻声对他说:“我以后会对你好一点,但你不要期望太高。” 他作了个“等着瞧”的表情。 “你还是尽好本分,如果辛樱考试不及格,我不会放过你。”我掏出粉扑往脸上补粉。 “不跟我看场电影?”他问。 “我约了人。”说罢拿起手袋往门外走。 今晚约了津安吃辣酒煮花螺。 很想告诉他终于有人送花给我,但话溜到嘴边又吞回。这样庸俗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他,免得被他讥笑。 与津安一起便有这样的问题,他懂的我不懂,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又怕他没兴趣,两人的话题不是辛达维便是辛樱。他永远都像是高高在上,级数比我高几班。 “辣啊。”我看着他把螺肉挑出来时嘱他小心。 “我最爱吃辣。”他吃得非常滋味。 我随口问了句:“辛达维吃辣的吗?” 他惊奇地看着我,我放下手中的可乐,猛然醒觉实在不该问他。 “你不知道吗?”我垂下头来,没答话。他也静默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他微笑说:“没关系,情侣不一定知心。” “去看看辛樱可好?”半晌后我问。 “好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只听过辛达维提起她。” “自他与阿芝结婚后,你们便很少联络?” 他点点头。“不过我们一直有书信来往。” “辛樱长得像他。” “那很好。”津安把菜夹到我的碗内。“辛樱跟你一起必定生活快乐,你的个性健康伶俐。” 说到辛樱,话题自然多起来。“她早熟得不得了,我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你当了年轻的后母。” “但我很乐意这样做,我喜欢辛樱。”完全是由衷的说话。“辛达维有你,多么幸运。” “他应该知道的。”我猜想。 晚饭过后,我与津安一起回家,可是辛樱却不在,饭桌上留下sam的字条:“我和cherry去吃雪糕酿青苹果。我们会带一个回来给你。” “不如到辛达维的家看看好吗?”我提议。 津安考虑了一阵子,答应我。 从我的家走到辛宅的五分钟路程,津安一直沉默不语。因着这种沉默,我骤然紧张起来。我想,现在我正与辛达维的好朋友一起进入辛达维的家,这所房子,就只有我与他。 他的神色凝重。我放轻语调,指着蚊帐下的木沙发说:“辛达维喜欢坐在这里。” 他点点头,微笑,把钢琴的上盖打开,单手弹了几个音。他转头说:“有没有书房?” “有的。” 我带他到书房。他看了看那枝望远镜,问:“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看我。当我留在自己家的时候,他就用望远镜看我。” 津安露出佩服的笑容。“很难想像辛达维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俯身从望远镜望向自己的家去。“其实我也不明白。”我耸耸肩说。 “这些木质的味道”他挨著书架抚摩书桌。“很辛达维。” “是的。”我把辛达维的一本英文小说抱在胸前。“要不要看看他的房间?” 他没有异议,跟着我走到隔壁的房间。“这是樱桃街。”我指了指放在门口的路牌。“辛达维送给辛樱的。” 津安站在门边,静默地打量房间内的每处地方,目光溜过辛达维的床、床边的灯、挨着角落的一张画。然后他坐在床沿,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神情哀伤,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坐到他的身旁,手按在他的肩膊上。本想安慰他,却突然什么话也不想说,一股冲动细细如蚂蚁般偷袭我,就那样,我的呼吸加重,鼻尖碰到他的脖子。 他转过头来,目光忧伤。“辛达维的女人”他呢喃。 我把右手放在他的脸庞,左手放在我身上白恤衫的钮扣前,在他面前,把胸前的钮扣逐一解开。 他凝视挂在我心上的银链,把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抚摩银链下的肌肤。 我微微仰起脸,为着得到面前的人而感动。可是就在我合上眼睛的一刻,他停止了,迷惘地把我看了一会,然后站起来。 我抬头。 “对不起。”他说。 我掠了掠耳畔的碎发。“我喜欢你。”我低声说。 他的目光由茫然变回温柔,望了望街外的夜空,然后坐回我身旁。“你不会喜欢我的。” 我拉了拉恤衫,遮掩给露出来的胸围。我笑说:“但我已经喜欢了你。”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解开恤衫最上面的钮扣,掏出一条跟我的一模一样的银链来,银链的末端有一颗吊坠,是一个一寸长的深棕色装饰物是什么?我在心里问。 我定睛,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着那个吊坠,那棕色的东西皱皱的干干的实实的忽然,我知道了。 那是一节人的指头! 我放开那个东西,呼吸急促的,皱着眉,讶异地望着津安。 “这是辛达维左手无名指上的第一节。”他说。 我掩住嘴,一颗心仿佛快要跳出来。 “这是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送给我的礼物。那时候他说,无名指是结婚后戴戒指的手指。” 无名指!辛达维把自己的指头送给津安。辛达维其中一个最大的特点,竟然是拜津安所赐!币一节无名指头在身上我明白了。我咬了咬牙,完全明白了。 “你就是他的心上人。” “是的。”他把银链放回恤衫内。 我双手按着颈项,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他居然把指头送给你。”自己也分不出是妒忌抑或意外。 “那是过去了的事。”他替失措的我把恤衫的钮扣扣上。“他这两年都是深爱着你。”他凝视我的银链。 深爱着我?我定定地瞪着津安。 刹那间,胃内涌上一股酸意,我俯身欲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呢?现在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辛达维自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我崩溃下来,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汨汨地涌下。我向他坦白:“我并不认识辛达维,他只是在遗书上提及我。” “什么?”惊奇的变了是他。 我伏在自己的膝盖上饮泣。 不是没有向别人坦白说过我与辛达维的关系,只是每次说过后,我也会想:我不认识他根本不重要,知道他爱我便可以了。现在我才真正愿意相信,事情可能完全不是我想像的那样。 津安蹲到我的跟前,用力握住我双手。“别哭,无论为了哪种原因,他也已经不在了。”我抬起红肿的眼睛,呜咽道:“但是你在!津安,让我爱你,好不好?” 津安替我抹去淌下的眼泪,像逗小孩似的告诉我:“我不喜欢女孩子。”泪流得更凶。 “跟我一起时你一直都开开心心的,而且刚才” 他轻抚我的头发。“只不过因为你是他的女人。” 我咬着唇,痛苦地望着他。 “王乳。”他叫我,轻轻捧着我发烫的脸庞。 我吸了吸鼻子,试图镇静下来。“我不介意你是同性恋者,我喜欢你便行了,只要让我喜欢你便好了。” 他听罢,笑出声来。 “傻女,”他说:“你看得太多通俗电影。” 我沉默下来,喃喃说着:“只不过因为我是他的女人。” 津安没作声,只是看着我。 “你不过想从我身上探索他的影子。”我说下去。 “不要这样。难道你不也是想在我身上寻找他的过去?”他皱着眉。 我讶异得不得了,嘴唇张着。是否就是这样?我们呆在一起,我们的话题我们的快乐,完全因为辛达维? 我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单纯地喜欢你。” 他凝视我。“你敢肯定?” 我垂下眼来。是的,我不脑葡定。 我胡乱地抹了抹脸,抬眼看见对面大厦辛樱与sam回到我家的情形,他们把灯亮起来。“我要回去了。”我说,霍地站起身。他一脸不放心。“你可以吗?” 我没答话,左摇右摆地开门走到升降机前。“我有太多不明白的事情。”我尽力对着他苦笑。 他扶着我,满眼怜惜。“只要现在开心便足够,昨天发生的事可以不理会。” 升降机门开启,我与他走进去,眼望着淡黄色的四周,忽然发觉,我原来是最白痴的一个。 “回家好好睡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听着津安的说话,我只是唯唯诺诺。 “你走吧。”我负气地把他赶走,不想对着他一脸的怜悯。 跌跌碰碰地跑回家,门一打开,便看见辛樱拿着一个盛满雪糕的青苹果,她递上来,甜甜地说:“我们买给你的!” 我一手把那青苹果放在靠门的杂物架上,二话不说地把辛樱拖进房间,没理会她的叫喊,更加不理会sam跟在后面的说话。 我把门关上、锁好,说道:“辛樱,告诉我你父亲的事!” 辛樱结结巴巴诚惶诚恐:“你已经知道很多啦。” “但你从没提起过津安。” “我不想说便不说!” “那么你知道他们的事?” 辛樱倔强地把脸转向另一边,不望我。 我放轻语气:“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爸爸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她说:“你不是一直告诉别人爸爸为你死的吗?” 我引诱她说:“辛樱,你希望我与sam拍拖的吧?” 辛樱终于软化下来。 “爸爸没有爱过你,他只是觉得你会愿意照顾我,所以拖你下水。” 我定睛看着她那张肯定的脸。 我竭力沉住气,问下去:“他怎么知道我是适合人选?” “他见你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很寂寞,觉得你会愿意收留我。” 我跌坐床沿,说:“就只是这样?” 辛樱把唇抿得紧紧。 我尽量保持温柔,问道:“那么你爸爸为什么要自杀?” “日记。”她低语。 “日记内写的是我。”我按住发烫的额角。 “你的日记是假的。” 辛樱木无表情地望着我,我抬起头,讶异得不得了。 “那是爸爸写来欺骗你的,他想令你因内疚而照顾我。” 我仰起脸笑起来。辛达维,你没想到我会因此而爱上你吧,我是因为爱上你才这么乐意照顾辛樱的。 “真的日记呢?”我问。 “在九楼b座我的房间里。” 我把门打开,站在外面的sam被我铁青着的脸吓了一跳。“还不走开?”我呼喝他。 身后的辛樱忽然“哗”一声哭起来,我不耐烦地瞪着她。“干吗?哭什么!” sam走到辛樱身边抱住她,责备我:“王乳,她只是小孩子。” 我虚脱地贴着门,我也想说我原本也只是小孩子,原本无忧无虑,原本只想好好地谈一场恋爱。 “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深爱着我,要求知道是真是假并不过分吧?” sam替辛樱抹去眼泪鼻涕,哄着问她:“能够给王乳看吗?” 辛樱发脾气:“我又没有说不给她看。” 就那样,我们一行三人走到辛宅,sam在客厅中等待,我与辛樱走进她的房间。 她从床边矮柜的玩具箱内,掏出一叠有火烧痕迹的纸张,大约有二百页。我双手接过纸张,望了望辛樱,忽然,又不想看了。 我知道,这就是真相。 “这是爸爸的日记,他在临死前的一晚烧掉,一边烧一边告诉我,要我好好地讨好你,否则我便要进孤儿院了。”辛樱屈膝蹲在床边,下巴顶着膝盖。 “为什么不完全烧掉?”我问。 “因为我哭叫,恳求爸爸不要丢下我,爸爸觉得不耐烦,伸手过来想打我。爸爸从来都不打我的,我很害怕,一手抢去他烧了一半的日记,把自己锁在房间内。” 我把日记按在心上。“然后呢?” “我瑟缩在床角一直到天亮。整个晚上爸爸都在弹钢琴,然后琴声停止了,我走到客厅内,看不见爸爸,于是走到书房。我一走近门口便看见爸爸从窗口跃下。” 辛樱说着说着,流下眼泪。 她扑到我怀中,双手紧紧地抱着我,瞬即由落泪变成嚎哭。 “他不要我”我抚摩她的长发,为刚才对她动怒而感到内疚,我发誓,我以后对辛樱会加倍地好。一个看着自己父亲自杀的小孩,应该得到最丰厚的补偿。 我说:“是爸爸不对,不是你有问题,不用为了别人的错而不开心。” sam走进来,善解人意地把辛樱抱走。我叮嘱他好好哄她睡,而我,就留在辛樱的房间细阅辛达维那份真正的日记。 虽然烧掉了一部分,但内容还是清晰可辨,这真是如假包换的辛达维记事录,因为,里面完全没有提起我。 第六章 为了帮辛樱应付考试,我与sam一起捱更抵夜,陪辛樱温习功课。想不到精灵的她居然是数学盲,对数字毫无敏感度,我和sam差不多把数学习作由第一页开始背熟,好让辛樱有疑问时能实时解答。 “真不明白,”我说:“小四便要解答植树难题吗?” sam把冲好的咖啡放在我手里,这样回答:“你也是廿四岁便做了九岁孩子的妈妈。” 咖啡香气四溢,我深深吸了口浓郁的香气。“这是我的福气。虽然最终发觉她的爸爸没有爱过我,但这件事却造就了我与辛樱的缘分。” “我呢?”sam问:“我和你的缘分呢?” 我低下头笑。“还没有心理准备。” 他喝了口咖啡。“我不会迫你。” 辛樱从房间走出来,两个黑眼圈大得像摸dlook化妆。“考完试后去海洋公园好吗?”我把她赶回房间。“考试完了才说。”“我不想读书,宁愿留班。” 我拉长脸孔。“别丢我的脸,快去!” 她吐吐舌,又走回房间。 我看见没事可做,便把辛达明寄来的照片拿给sam看“你看,才个多月,他已另有女朋友。”照片上是辛达明搂着一个红发洋妞,背景是纽约中央公园。“不知是否故意寄来向芭比示威!” “这个男人很有意思。”sam称赞他。 我伸了懒腰。“但他的感情来去无踪,爱得快忘记得快。” “短暂的感情也是感情啊。”sam说。 是的,我知道,再短的感情也有起承转合,同样会有开心和伤心,然而我还是想要一段长久的关系。像辛达维对津安那样长久,经历十多个年头。 我依然喜欢辛达维,不再爱他但依然喜欢他,喜欢他的死心眼喜欢他的坚持喜欢他的单纯,他不爱我没关系,fans不一定需要偶像的回报,我是辛达维的忠实拥趸。 “你回去吧。”我对sam说:“我也想辛樱早点休息。” “好的,”他拍了拍我的手背。“你也要早点休息。” sam走了之后,我替辛樱抹了抹脸,着她上床睡觉。 “王乳。” “嗯?”“你看完爸爸的日记后有没有哭?” “有。”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我是因为感动才哭。”我给她盖上被。 “我知道我班的班长有一张印有郭富城样子的毛巾被。”她告诉我。 “考试及格的话我送你一张印上木村拓哉的。” 她满意地合上眼睛,我吻了吻她的小脸庞。 翌日中午,津安与我吃午饭。 他在自己的眼睑下用手指做了两个半月形手势。“很大的眼肚啊!”我苦着脸。 “没办法,辛樱考试嘛。” “我介绍你用laprairie的滋润眼霜,很有效。” 我取笑他:“贪靓鬼。” 津安说:“我两星期后回英国。朋友的唱片完成了。” “我会挂念你。”我扁嘴。 “有空来英国探我。” 我点点头。 “是的,”我从带来的纸袋里掏出辛达维的日记。“给你。” “就是这些?”津安接过去,目光落在辛达维的字迹上。“从来没想过,他一直这样记挂着我。” 我纠正他:“是爱着你。”他珍而重之地捧着日记,在人来人往的中环餐厅内低头陷入沉思状态。 我握着冻饮,问他:“你爱不爱他?” 他笑了笑,眼睛溜上来。“我想我是爱他的,只不过他的锲而不舍吓怕了我。 若果关系不是那样沉重,我不会离开他。” 我啜了一口gingerale,没作声。 “你把日记全部看过了?”他问我。 “是的。”我说。 “所以你应该明白。” 我托着下巴,笑说:“若果辛达维那么爱我,我会很有成功感。” “成功感不只是来自这些东西。”他教训我。 “你知道我喜欢谈恋爱嘛。”我呶着嘴。 “有点出息可以吗?” “嘻!”我笑。“通常工作没满足感的人都沉迷恋爱。” “你看你这个大学毕业生!”他指着我。 “我也有梦想,我希望辛樱脑旗乐地长大。”这是我由衷的心底话。“你始终没有见过辛樱。”我又说。 他叹了口气:“我可以不见她吗?我不敢见她,一看见她便会想起当初我与辛达维分开的情形。” 沉默半晌,我说:“可不可以让我再看看你的吊坠?” 他做了个“好”的表情,然后抽出银链。 我屏气凝神,细细打量辛达维的指头。直到我把身子挨回椅背的时候,已是三分钟后的事。若果辛达维有机会看到,他一定会很高兴,津安把他的指头挂在心上,足足十年。 临分别前我嘱咐他:“一天你发觉女孩子也可以成为恋爱对象的话,请从速联络我。” 他翻翻白眼,抛下一句:“死心吧!没可能!” 我吐舌,扮了个鬼脸。 三天后辛樱考完试,我们首个庆祝活动便是大睡一场,由晚上七时睡至第二天早上八时,半边枕头都渗满情不自禁流出来的唾液。 我与sam履行对辛樱许下的承诺,带她去海洋公园玩了一整天。sam玩得很落力,陪辛樱玩了三次海盗船两次过山车,居然还神色自若,龙精虎猛。 我当下对他刮目相看,果然是个男人。我搭着他的膊头,像所有老朋友那样,说:“真不愧是公司女同事的暗恋对象。” 他俯身把唇埋向我的耳畔,夸张地感叹:“唉,可惜,唯独你不喜欢我。” “我们是兄弟嘛。”我拍了拍他。 “哼,谁做你的兄弟!”他像女人那样甩掉我。 “别女人型!”我警告他。 他便说了:“你就是喜欢像女人的男人。”我想了想,辛达维与津安像女人吗? 他们只是柔弱敏感而且长情一些,这并不是女人的专利。 “像女人也可以很刚强的。”我反驳。 “男人婆,像你!” “去死!”在拍拍打打之间,我们相处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愉快。 生活变得平静。炎炎夏日,每逢一有假期,我与辛樱便会留在开大冷气的客厅吃零食看电影玩电视游戏机。发生过那一连串的事件后,渴望恋爱的心情降了温,每天优游地半睡半躺,其实不失是一种幸福。 “又蠢又懒。”辛樱笑着骂我。 我扑起来抓住她,狂吻她的脸庞和手臂,于是家中变得尖叫声不绝。我依然会往床背贴钮扣,但夜深时分思潮起伏,有时候倒想干一些比贴钮扣更有意义的事。 一天下班时,途经刚开始大减价的百货公司,闲着无聊便走进去逛逛,逛到文具部,看见一本白色皮面四边点缀着花边的日记簿,心念一至,便把它买下来。 我也要学写日记。我怜惜地抚摩着那平滑的皮面,决定今晚便开始写。写些什么?给辛达维、我和津安做个纪录好不好?我拿起笔,先由辛达维与津安的故事开始当津安碰上辛达维的时候,他们同是十九岁。那天是为卡内基音乐厅彩排的日子。津安习惯迟到,他的父母和老师常说:“津安,你虽有天分,但没纪律,而且懒惰。”津安不以为然,只不过是彩排吧,有何相干。那是七月吧,像今天,天气很晴朗,天很高很蓝,没有太多云。津安穿了一件很绉的恤衫和一条牛仔裤,头发也没梳好便走进彩排室。他拿着小提琴,一脸自若,就如平日一般,一副天塌下来也没所谓的样子。他笑着拍门,准备高声向大家打招呼,但嘴一张开便发觉,那一天真特别,没有一个熟悉的演奏者理会他,大家都在专注地聆听一个华裔少男的钢琴演奏,少男有着一张很认真的脸,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他的演奏充满澎湃的感情,轻易地牵动别人的情绪。津安知道,自己的小提琴一直没有进步,便是缺少了这种张力,但大家却不替他着急,毕竟年纪尚轻嘛,然而眼前的人不比自己成熟啊津安对辛达维很有兴趣,由他的钢琴以至他的人。 津安一直喜欢刁钻的东西,因着辛达维的沉默寡言,津安更感兴趣盎然。他知道,愈是严肃内敛的人,内心愈是复杂有趣。起初,辛达维不愿意跟津安说话,他根本不愿意跟任何一个人说话。他内向但骄傲,看不起身边的人。津安不介意,他明白音乐家或多或少有些脾气,自己是少数温和没所谓的那个。有一次,津安在辛达维练习之后,站在钢琴后对他说:“你的手指很漂亮你知道的,弹钢琴的人的手指都太粗壮,你的却很修长。”辛达维望了望他,然后下意识地揉了揉双手。他微笑说: “拉小提琴的多患颈疾,你有没有?”津安扭动颈项。 “不见得。”辛达维站起来,盖上钢琴,津安见他练习完毕,便提议:“我们去吃泰国菜吧,第四十七街近百老汇闹市附近开了一间很别致的泰国菜馆你知道的,泰国菜在这里还是新玩意,既然是新玩意便要试一试。” 辛达维答应了,除了因为爱吃辣之外,也是因为津安说话的语气。“你知道的”是他的口头禅。 蛮可爱,由“youknow”直译为“你知道的” 那间菜馆真的很别致,满天神佛自墙中冒出,西方东方结合,沉静神秘却又不失热闹。那顿饭他们吃得很愉快。辛达维甚少愿意聆听别人的说话,也甚少愿意向别人透露自己的心事,但今天却破例了。 辛达维居然向津安说起自己的父母、还在香港读书的弟弟,也说及刚来美国的不自在,每夜醒来均会哭一场。多少年了,辛达维没向人倾诉过心事。原来,有个人说说话是多么的惬意。尤其是,那个人有着那样温柔的眼睛。 从此,辛达维每&#x5929;&#x90fd;要向津安说上一阵子的话,关于演奏的、音乐的、团友的、衣服的、餐厅的、杂志的、纽约的、香港的、家人的、天气的、公共交通工具的总之就是要说两句,仿佛补偿过往多年来的沉默。 津安也不介意听,他喜欢辛达维说话时缓时急的习惯,急的时候他间中会干干地喘气,慢的时间却有点口吃,而且表情紧张,死命瞪着发亮的眼,像个初期精神病患者。津安明白,那是不擅于表达自己的表现,不纯视邙稚嫩。津安实在很喜欢他这样子,他像一张很动听但很少人播放的唱片。稚童式的诱惑,少数而出众。 是在两个星期后吧,辛达维在津安租住的小房子内与津安接吻,是津安先吻他的。当然,他也觉得感觉很好。 后来,一切都顺顺利利,理所当然地你好我好快快乐乐。他们总共合作表演了两次,辛达维是主角,津安只是随团成员。但在私人关系下,两人形势均等,连房间也是各住各的,虽然还是在同一间房子内。 津安不让辛达维煮饭,因为害怕他会弄伤指头;辛达维也买了特制的润肤霜给津安,让他涂在颈旁和肩膊处。 有一回大家一同站在镜子前,八只眼睛亲近地对望,津安发觉,他与辛达维竟是如此相像:亮亮的眼睛,温柔安逸地悬在眼睑下,秀丽挺直的鼻子,紧合的唇。 “我们是孪生的。”辛达维说。 “不,”津安摇头。“我们是天生一对。”就是这样,像一切恋人,平凡生活中有起有跌,互相扶持恩恩爱爱不离不弃地度过三年光阴。 就在相识的第三年,辛达维买了两条银颈链,他一条自己一条,挂在彼此的心上。 津安看着那条银链,脸上没有笑容又没有表示什么,于是辛达维便轻轻地说: “他日赚到钱便买一些贵的。”然而他不知道,津安没有为那份礼物而感动,并不是因为价值或者礼物本质的问题,而是,整个关系在不知不觉间变了,那份礼物,也就变成碍眼的东西。 没有爱的银颈链依然是银颈链,只是挂在心上的时候,那金属的触碰感觉特别的冰冷。没有别的恋人,也不觉得辛达维有什么地方退步了。辛达维在他眼中依然是美丽的,大家相处也是不变的和谐,可是,他不再为日常的生活而感动。 辛达维的琴音不再令他惊叹神往;辛达维的背影开始令他想起某个远房亲戚; 辛达维的微笑再难牵动他的快乐泉源;辛达维的沉默神秘气质原来亦不是唯一的,上星期他在地铁内,看到一个法籍少年,披着围巾的他跟辛达维有着不相伯仲的深沉。 于是津安忍不住追上去,跟着那个少年走了好几条街。他发觉,这过程不失愉快。新的对象新的冲刺。 回家后,他向辛达维提出分手。坐在沙发上的辛达维握住音响的遥远控制器,木无表情的脸在空气中凝住,他的木讷教津安心慌了一阵子,见他没说不也没赞同,他便娓娓把分开的好处道出,譬如分手后生活圈子会变得更大,分手后大家可以更专注在音乐上的发展,分手后大家可以尝试独立的滋味 辛达维的表情依然不动半分,就在津安继续陈述分手理由的时候,背后的音乐突然澎湃起来。津安吓了一跳,但眼前的他仍旧不言不语。他不要听任何解释和理由。分手要什么理由?正如当初走在一起也没有理由。忽地,四周静寂无声,他把音响关掉了。他站起来,走回房间,端正地坐在床边,一坐便是三小时。津安在厨房准备晚餐,一心以为事情不难解决,过一会再逗逗他便可以,谁料刚想到这里,辛达维便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拿起放在一旁的大刀,迅速地伸出左手的无名指,然后挥刀一砍,斩在第一节上。 津安放下镬铲,跑到辛达维跟前,随手拿来一块白布替他止血,慌张中听到辛达维的说话:“左手无名指是戴结婚戒指的手指。” 血汹涌流下,白布片刻变红。两个人当中一人哭了,那是津安;而辛达维,肉身痛苦,心头反而安宁。 让他明白自己多么的爱他。他已明白了吧,他的痛苦一定不浅。 然而最终大家还是分开了。津安说不如重新开始,拒绝的是辛达维,他容忍不了别人曾经勃起过的去意。津安很后悔,他决定不要忘掉辛达维,一生一世也要记着曾经有人这样对待他。那是一节指头,从人的身体分离,有血有骨有肉有神经线有成千上万的细胞,那是原本与身体连在一起的一部分。他把指头浸在防腐剂里,然后在一个阴天,他把指头穿在挂在心上的银颈链上。 辛达维的音乐事业从此完蛋,但他不介意,成就非凡不是他的心愿。就在收拾细软准备回香港的前一天,一个女子轻敲他的家门,她问他是否姓辛名达维,然后她告诉他:“我命中注定跟你结婚生孩子。” 女子的名字是植芝,她比辛达维大三年,长得高高瘦瘦,气质清逸。辛达维不讨厌她,他甚至很欣赏她那句“命中注定”的说话。既然是命中注定,便张开双手欢迎她好了。命中注定,事事有安排,免却不必要的痛苦。 对啊,津安并不是命中注定的那个,所以他来了又离开。但为什么不是命中注定的那个却一直留在心头,重甸甸地压在胸口,没有一天停止想起他。 生下孩子的女人每天摊开手板,重复又重复地把手上纹理纵横交错地看。她要研究爱上孩子爸爸的可能性,可是心灵感受不到之余,命理亦没有显示。于是一天,她收拾行装,远去寻找另一个生命的启示。 孩子一天天地长大,长得如辛达维的翻版,聪明刁钻,然而他不喜欢她,从没想过要去喜欢她。这个长得像自己的小孩,他只觉是个陌生人。 其实世界对他来说,通通都显得陌生。时光流逝,但他并没有长大,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他重复地活在这数年里,轮回又轮回,再见又再见,就是死而复生,生而复死,不愿离开。 津安可好?他寄过一封信来,说二月会回来香港一趟,辛达维等得好心急,等待二月的来临。可是二月过去了,三月又走过,四月即将来临,津安的人影始终没有出现。 辛达维很失望,失望得把胶袋蒙在头上,打算焗死好了,然而因为太辛苦,抓住胶袋的手最后放松下来,这次冲动的自杀没有成事。那一年辛樱三岁,小小的胖胖的站在爸爸面前,一脸不解地望着那胶袋自半空飘到地上。 他蹲下来抱着女儿哭了。他说:“我不想爱得这么深的。” 辛樱尖叫。那胶袋没有吓怕她,骇人的是爸爸的哭声和他过紧的拥抱。 津安偶然会寄信来,也偶然提及会回来看他,可是就是一次也没有成事。辛达维放弃继续盼望。其实见了面又如何?反正都已是故人。 他开始大方地回信,像个旧友知己那样,写上数句祝福问候,和气愉快。信是这样写,但心并不那样想。 祝福问候只是表面,和气愉快却不见得。但除了这些他还可以说些什么? 辛达维心上还悬着那条银链,那么多年了,就算每天保养也会变旧变色,但在他心中,珍而重之的东西始终不会改变,虽然他早已心灰意冷。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也八、九年了。怎么,这样又过了八、九年?忽然一天他在教钢琴的时候想道:日子这样不惬意,不如死掉好了,横竖也是白过的。 孩子弹奏完毕,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孩子在想,干吗老师发呆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辛达维开始积极部署如何了结自己。三十多岁了,还是首次这样积极计画一件事,而计画的重心,是如何处置辛樱。 他对不起这个孩子,他没有爱过她,他绝对舍得把她撇下。他写信给住在美国的弟弟,询问他的近况,弟弟的回复是事业不俗,感情复杂;他尝试联络女儿的母亲,但资料无从稽考。似乎,孤儿院远比他的弟弟与前妻为佳。 在某个伏在书桌写日记的夜里,辛达维发现了对面大厦九楼的女子。她由晚上七时坐到十一时半,换了数个姿势,终于把电视节目看完。第二天晚上,她买了十二枝玫瑰回家,研究三十种插法。第三晚,她坐在饭桌前做手工,把灯罩拆下来,在没有花纹的地方贴钮扣。第四晚,她播放流行音乐,一边听一边试唱,兴致好的时候胡乱跳一只舞。第五晚,她不再是独自一人,一个男人在她的家里与她亲热,逗留一小时左右便离去,留下了失落的她,蹲在窗前发呆,咬着一块饼干。 可以肯定,这女子寂寞无聊没有杀伤力。辛达维重复又重复地研究她的生活,甚至买来望远镜,把她看个大小无遗。这样的女子,蠢蠢的闷闷的,渴望找一个伴儿,辛达维想:或许她不会介意跟一个九岁女童作伴。 他编写一本仰慕女子的日记,一边写一边幻想女子看完之后的感动慨叹,她会内疚的,他知道,她会内疚的。 他在临死前的一晚告诉女儿,要她好好地讨好对面大厦的女子。女儿惊呼狂叫,他却视若无睹,心在说:对你仁至义尽了。 其后,他把十多年来写的日记拿到客厅中烧掉,前尘瞬间化成灰,一片片的一缕缕的。他的心在痛,到底,他依然爱着那个人。 他把银链除下,交给女儿,嘱咐她把银链放在他房间的礼物盒内,告诉对面大厦的女子,这是他留给最爱的礼物。“要使她相信。”他说。 不知道女儿能否完全明白这是她的前途,不明白也没办法。女儿哭得更凶,扑过来抢走他手上的日记,混乱中灼伤了皮肤。女儿把自己反锁在房间内,而他,一面弹琴一面等待那一个称心的时刻。 天亮起来,他没有考虑过另一选择,可以不死的选择。或许换作不惜一切重新与津安走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只是他更害怕这个选择,伤过一次已足够,心里有爱已经非常美丽辛樱走进来,拍了拍伏在桌上的我。我看了看钟,凌晨三时,便说:“虽然是放假,但小孩子不可以每&#x5929;&#x90fd;捱更抵夜。”“sam叔叔陪我打电子游戏机嘛。” 我走到客厅,看见sam蜷在沙发上憩睡,我蹲下身去,摇了摇他。“你到辛宅睡吧。” 他揉揉眼,伸了伸腰,说:“倒是有点肚饿。” “去7-11!”辛樱欢呼。sam洗了把面,拖着辛樱出门。我返回房间,翻看我写的日记。 好不好一并写下辛达维对面大厦九楼那个寂寞无聊女子获悉事件真相后的苍凉? 她惊震了许多个晚上,才愿意接受原来辛达维没有爱过她的事实。她以为终于拥有一段惊天地泣鬼神兼且肝肠寸断的感情。原来,辛达维根本没有喜欢过她,他只是看中她成为保母的潜质。 但她没有怪责辛达维,说到底,她真心喜欢辛樱,而且,她羡慕辛达维的专注长情,那实在是一个很感人的爱情故事。她知道,这样的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平凡女人,实际而多心,把一个人思念十年,绝对没有这个可能。 就算辛达维真的爱她,她也知道爱恋着一堆空想的日子不会长久。如果津安能让她走近,她已一早把津安填满心里。她很羡慕津安,她但愿戴着指头银链的是自己,那是多么有意思的事,生命里竟然有一个爱得愿意为自己奉献肢体的人。 sam会不会?他是喜欢她的,但他大概不会爱得那样激烈吧。他到7-11买零食会买鸡髀,实际而生活化。 “(口拿),大大的鸡髀。”他把鸡髀递给我。 “我不喜欢鸡髀啊。”我合上日记簿。 “鸡髀好!好味又饱肚。”他说。 “是呀是呀!”辛樱和议。 我咬了一口,卤水的味道不错,于是我笑了。 sam与辛樱填饱肚子后变得精神焕发,继续在电子游戏机上大战。 我走回房间,累极躺到床上,伸手摸了摸床背的钮扣,尚有一小角的空位没有填满。 突然一句话在脑内闪过:“当你把最后一颗贴上之后,那段恋情便会开始。” 我定了定神,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阿芝说的。 哈哈哈哈哈,有新恋情开始,九成是sam了。 等一天我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便会好好填满那个角落。但不会是今天。 今天我希望自己爱自己。尝试了解那是什么一回事。若他愿意等便让他等吧; 若不愿意,我是万万不会介意。 虽然辛达维没有爱过我,但我已跟他谈了一次费力使劲的恋爱。现在是时候歇一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