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烟薰里的夜》 第一章 这是酒店的三三号房。 五星级酒店,簇新整齐的摆设,枣红色的组合。落地长镜,圆形大浴白“画王”电视,向海露台。 就是一间酒店房间啊,你我都熟悉的那种。 阿夜躺在房间中央的长方形大床上,散乱着一头长发。 在她身体之上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体保养得很好,刚进来房间之前,他告诉阿夜,他一星期健身两次。很好哩,阿夜心想,听上去蛮正常。 男人问:“究竟那是什么气味?” 阿夜张开眼睛,呻吟一声,回答他:“是乳香加茉莉花的味道。” 男人的动作依然,努力向前迈进。“用来迷魂我?” 阿夜把手指伸在男人的肩膊后,笑:“是催情剂!” 男人的神情刹那变得奇妙,似乎在听见催情剂这三个字之后,突然被催情了那样,前进的动作更起劲。 三分钟后,完事。男人除下避孕套,走到浴室去。阿夜坐起来,拨了拨头发,俯身吹熄放在床边的香薰燃炉。刚才的乳香混和茉莉花的香气,就是从薰炉而来。 阿夜稍后也走进浴室与男人一同淋浴,她称赞男人刚才的表现良好。后来男人付了钱和小账。 阿夜在穿好衣服后,把钱和薰炉放进背囊内,比男人先离开酒店。 明天,中国政治经济科有小测验,占学科的一成分数。在下午总共温习了三个章节,回家后还有两个章节要念。看看表,八时十五分,今晚大概一时左右可以休息。在寿司店买了一盒油甘鱼寿司后,阿夜便乘计程车归家。 肚子饿。忍不住在车厢内先吃一件。油甘鱼的味道真香甜,黏黏的滑滑的,满足了阿夜的味蕾。有人说,喜欢吃生的食物的人都特别喜欢性爱,皆因两者都芳香腥甜。阿夜倒不觉得正确,她的确爱吃生的东西,意大利生牛肉薄片啦,日本鱼生啦,五成熟的牛排啦。但不见得她特别喜欢性爱。 她用手指印了唇角,付了钱后下车。在般含道的一所大厦内,乘升降机直上十二楼,刚掏出钥匙来的时候,门便打开了,站在门边的是她的室友天宙。 “你倦了。”天宙说。 “还好。”阿夜微笑,然后迳自走回她的房间。 天宙望着她的背影,依然未习惯这必定出现的怅怅然,他就算明白阿夜的行为,心里也不会好受。他暗暗叹了口气,拿出他的薰炉,在炉窝中滴上迷迭香,用意是令阿夜精神振奋。 虽然阿夜关上了房门,但天宙知道,这浓浓的香气能从房门的隙缝中传送至阿夜的感官,抖擞她的精神,平静她的情绪。 阿夜感受着迷迭香的气息,默默领会天宙的心意。她怎会不明白,门外那人心里的所思所想。只是-- 打开了寿司盒盖,她容许自己休息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内,她边用膳边把记事簿翻开,拿起marc送给她的叫tiffany银笔,吻了吻笔杆,然后开始记录今晚发生的事: 第二十三人,四十岁左右,警司。 很好没有感觉是的没有多大感觉不觉得羞辱也不觉得喜欢只是没有感觉只不过是男人只不过是xing交易只不过是什么都不是 她放下笔,合上记事簿。然后伏到那薄薄的棕色的皮面之上。“我愈来愈接近你了,marc。”她说,再次伸手握着他送给她的笔。也差不多一年了,一年前自他手心接过的这枝笔,今天依然有他的余温。阿夜眼睁睁地望着握成拳头的手,和当中他的遗物。这是他留下来唯一能让她紧握的东西。 已经九个月了,marc自杀后九个月,然而阿夜还是一样的伤心。为什么要死?为什么啊?!每晚她都这样问,每晚她都没有答案。 今夜没有星没有月亮,天色是一种霉掉了的紫。她抬起头,细细地叹了口气。 明天还有测验。明天还要做人。 迷迭香浓烈的味道像热恋时的性爱。真是的,阿夜望着门口,心想,与marc热恋的时候从没有领受这浓烈,现在他已不在了,居然四处潜伏着这气味。 她不耐烦,站起来走到门边,提高声线说:“够了够了,你明知这是没有可能的。” 罢走回书桌的位置,她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大概是天宙走到厅中把薰炉吹熄吧。 阿夜把最后一件寿司放到嘴内,收起银笔和记事簿,拿出笔记,为明天的测验温习。 这就是阿夜的日子了,上学放学,温习接客。在marc死了之后,她的日子变得重复却又不寻常。 b 天宙搬进这所房子的那天,雨下得很大。 房子是透过学生会外的布告栏觅得的,天宙依然记得,那张活页纸式的告示上这样写道:“般含道新楼,七百五十尺,现有空房招租,无海景无山景只有马路景,招租房间向北,正正面对邻座大厦,环境恶劣。但租金便宜屋主漂亮,物有所值。” 于是天宙致电屋主,再在放学后往现场视察。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阿夜。 差不多是十个月前了。那时候阿夜正在做杂果喱,身上穿着围裙,围裙上有大眼青蛙图案,长发给一条普通橡胶圈束着。 单眼皮,高鼻,圆圆的肩,皮肤黑黑,不算太漂亮,但身段高挑标准。这就是天宙对阿夜的第一印象。阿夜招呼他内进,神情轻松愉快,带他参观家中设施和房间,然后对他说:“这个价钱简直超值啦。” 天宙点点头,笑:“而且屋主秀色可餐。” 阿夜抹了抹双手,掩住嘴呵呵大笑。“就是啊,一年一度货尾大赠送!” 天宙决定把房间租下来。他喜欢这个房子,也喜欢屋主。 这个不算太漂亮的女孩胜在开朗伶俐,与她住在一起一定不会沉闷。 这就是最初他俩相遇的情景,天宙对阿夜有良好的第一印象,阿夜也喜欢干干净净的天宙做她的租客兼室友。并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事发生,只是双方都感觉良好。当然,天宙不介意在这个房子与他的屋主兼室友堕入爱河,从来这种事都是避无可避的,而且,倘若发生了,大概情节会很浪漫。他向哥哥租了一部小货车,把远在新界的私人杂物一一搬进般含道去,hi fi啦,电脑啦,衣物啦,床单枕头啦,笔记书本啦天宙在雨中搬搬抬抬的一刻想道,这大概会是他的人生新开始。 在搬家的当儿,阿夜不在家,在一切安顿好了之后,阿夜才回来,身后有一个男人跟着。 天宙的心马上下沉三公里。 还要装作很大方的模样,与那男人互相介绍。阿夜挽着男人的手,甜丝丝地告诉天宙:“这是我的男朋友marc。”marc手伸出来,与天宙偷快地一握。阿夜续说:“天宙是社会学硕士学生兼助教哩。” 天宙不好意思地笑,然后问marc:“唸书抑或工作?” “两年前刚通过了律师行的受训期。” 天宙“啊”的一声,然后向阿夜嬉皮笑脸,说:“有前途,别放手。” 阿夜装出一脸不屑。“也不是很厉害吧!我也念了一年法律,不过不喜欢,转念政治罢了。” 这就是天宙搬进来的第一夜,发觉阿夜原来有男朋友。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没有罗曼史也可以住得很愉快,人家有男朋友便不要再胡思乱想,没必要令事情复杂化。 这就是天宙最初的想法,不要介入别人的事。虽然后来还是介入了。那当然又是另外一节故事。 c 没有顺利的爱情。 总是这样,你爱我,我不爱你。 又或是,我爱你,你却不爱我。 为什么总没有相爱的?相爱的人都往哪里去了?都结了婚吗?抑或都通通离婚去了。 我们找不到相爱的人,通通都欠了相爱的缘份。又或是曾经相爱,后来却不再爱了。 原本雅慧是marc的女朋友。原本,阿夜是不存在的那个。 雅慧与marc在十七岁那年便认识了,在某所师资甚佳的中学的中六课室,marc是转校生,由一所男校转来雅慧就读的男女校。 起初两人都没有留意对方,一班五十人,旧生与新生各占一半。中六就只有这一班文科班,五十人所修的科目并不一致,而雅慧与marc也就只有一科世界历史是相同的。 雅慧的世界历史念得很好,会考时已取得a级成绩。marc却不大喜欢历史,所以常常走堂,听说雅慧的历史科成绩特别好,便问她把功课借来影印。 后来第一次期考,marc的历史科分数仅仅及格,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多用功多上堂,只是没兴趣便是没兴趣,怎么样也听不进耳。 是雅慧自告奋勇地教他的。他们在图书馆碰上,雅慧递给marc一叠模拟答案,对他说:“由补习社拿回来的,不要只是背诵,看看人家的见解也不错。” marc抓了抓鼻子,接过那一叠厚厚的纸,然后说:“过去的事最难记着。” 雅慧笑,坐到他身旁:“人家访,有回忆的人生会更好。历史就是世界的回忆。” marc望着雅慧,欣赏她说话的深度。marc喜欢有点内容,成熟世故一些的女孩子,虽然雅慧刚才的话不代表些什么,但说话的语气温婉娴熟,像个成年女子,令marc很有好感。总比那些以偶像海报包裹教科书的女孩子强吧!“我是由理科转文科的。”marc告诉雅慧。 雅慧说:“我听说过。所以历史科特别难应付吧。” “其余的地理科及经济科没有问题。” “为什么要转念文科啊?”雅慧问。 marc回答:“我想在大学修读法律,预科时修读文科,将来可以容易适应些。” 雅慧惊喜:“我也打算念法律哩!” “嗯,是吗?”marc说。 “我爸爸是律师,我自小已对法律有兴趣。”雅慧解释。 marc嘟长嘴巴点一点头。“富家女。”他说。 雅慧耸耸肩。“有什么分别?还不是要考试读书。” “会到外国留学吧!”marc问。 “希望到英国升学。”雅慧双手合拢抵在下巴。 “那么,”marc斜视了她一眼。“若与你拍拖的话,两年后分手一定会很痛苦。” 雅慧定下神来。“什么?” marc却捧起书本和笔记站起身来离开。 雅慧别转面,目送marc离去的身影,忽然心跳得很厉害。他不是在暗示些什么吧。 自此,雅慧对marc更加留意。历史科,他坐前排她坐后排,他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诸如他坐下来之后微曲的背,心不在焉的神情,笑容里的纯真,静默时的深沉,她都一一收在眼内,夜里温习时,一边望着书本一边回想,无论哪种动作神态,他也一样的好看。 雅慧的举止比往常更优雅,目光更温柔,脸上酝酿着一种宁静的神秘的美。是不是在恋爱呢?因着图书馆他那句没有责任的说话,打乱了原本很平静的心。 忽然之间,上学变成很令人盼望的活动,课室成为充满意思的地方。每天清晨醒来,雅慧总会感谢上天,活着真是不错的主意,活着便有恋爱的机会,活着便能看到他。 而他总是对自己特别的友善,无论对别人再冷再爱理不理,向着她的笑容总是和煦的,一声早晨数句抱怨考试的说话,听在雅慧的耳里,往往不停重播又重播,在心头扰攘半天。 这个沉实稳重的女孩子,虽然对marc很着迷。却没有多加一步的意思,是不敢也觉没有必要。中六是重要的一年哩,能否考进英国最好的大学也是靠这一、两年了,而且,他又没有表示什么。 唉,他大概不是喜欢自己吧!窗外的阳光温暖柔和,操场上有男生打篮球的声音。雅慧望着蓝天,在微笑中分了心,老师说些什么都不再重要了,那天早上雅慧发现,他垂下来的眼睫毛原来是微微向外弯的,像女孩子那样。 天上有麻鹰盘旋,看着它的兜转,雅慧忽然明白到,她在经历着暗恋。 一直觉得暗恋别人的人很没用,完全不是一种进取的生活方法。只是当召唤降临后,原来强和弱的人,同样抵抗不了。 一天午饭时间,marc走到饭堂与雅慧聊了数句,然后捧着那碟咖喱牛腩饭离开。雅慧不敢明目张胆地目送他远去的身影,低下头斜斜眼,看过便算。 身边的女同学说:“他好像对你有意思。” “什么?”雅慧连忙印了印唇角。 “他不大与别人说话,就只愿意和你聊天。”女同学蹙起眉,专业地分析。 “没什么特别,”雅慧辩护:“我只是把功课借给他影印,又借他参考书。” “啊,是吗?” 雅慧瞪大眼:“是呀!” “但如果,”女同学又问:“他追求你,你会不会接受?” “什么?”拿着筷子夹着番茄的手停留在半空。 “你会如何sayno?”女同学似乎预料雅慧一定不会接受marc。 “这个”雅慧连忙把番茄塞进口里,不答算了。她怎可能会sayno,求之不得才是,咬着番茄的唇,偷偷地变成了弯弯的弧形。 日子就是这样地过,美丽的暗恋日子。 后来他们大考,雅慧替marc补习过两次,在大考完毕之后,marc要请雅慧吃饭。 “只够钱吃肉酱意粉和pizza,你不要介意。”marc说,把pizza放进雅慧面前的空碟。 雅慧很高兴,胡乱说着:“有吃的便可以了,我食量惊人,最喜欢肉酱与pizza一起吃。” marc又告诉雅慧他很喜欢看电影,问她有否兴趣前往艺术中心看戏。雅慧连忙说有,于是吃过pizza之后便往湾仔去。 那是出日本青春电影,译名是流砂幻爱,讲述六颗纠缠不断的心的故事。电影有同性恋的描述,多角关系又复杂,断不是雅慧喜欢的故事,只是与marc一起,无论看什么都是高兴的。 当marc问她“喜欢刚才那出电影吗?”她便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然后marc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本来肩并肩走着,雅慧忽地停下来“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marc笑,拨了拨额前长发。“你一天起码说十次‘什么’。” 雅慧眼睁睁,不懂得反应。 marc微笑的脸,忽然变得极之温柔,他俯下身,在雅慧的耳边说:“我喜欢你。” 雅慧的心迅速地震了一震。她踏后半步,依然是眼睁睁的。 他牵着了她的手,没再说些什么,与她走过湾仔海旁。 明白在暗恋之后得到一个人的快乐吗?仿佛赢了一场以为永远赢不了的仗,既惊喜又措手不及,从而日子变得出乎意外。这个中六升中七的暑假有着很特别的意义,雅慧和marc初恋。应该一切都很美好吧,天蓝阳光温暖,简简单单,一切无忧无虑。 第一次的肉体关系发生在八月尾,暑假结束之前,雅慧生日,marc提议到黄金海岸庆祝。心照不宣,雅慧知道那会是很重要的一次,所以,事前特别往内衣店买了套新内衣,加上袜带和袜裤,态度很认真。他俩早已见过对方的身体,两次在雅慧的家,一次在marc的家,另一次在夜里的浅水湾,也差不多了吧,雅慧和marc想不到有什么借口不上前一步。 那夜的确很好。他显得困难重重,而她痛得要死,三次叫停,他和她在那时候都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会享受这些入和出的过程,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嗯,痛死了。”雅慧投诉。 marc耸耸肩。“不就是,不好玩的。” 然而因为两人在相爱的时候都交出了,两人的心灵又同步前行了一段,所以这一次经验虽然过程混乱,但感觉很好。 后来两口子的生活便多了“性”这个话题,幼稚但有趣,而且新鲜,怎么样也说不完似的。marc因为是初哥的关系,时常早泄,雅慧只好捧着妹妹、yes和cos摸politan细心研究,并悉心安慰marc,依书逐步逐步处理,态度谨慎如同做科学实验。 在解决了早泄这个问题之后,他们又研究做ài的花式。像很多情侣一样,拍拖的最重要节目便是沉迷于对方的身体,独一无二的温暖、奇特和神秘,互相注册上专利,分享了对方的秘密,从今之后,两人二合为一,关系不再相同了。 任谁也知道经过一个暑假后,雅慧与marc变成了一对,同学也没多大反应,没什么的,只是另一对课室中的情侣。十八、九岁的年纪,很多事情也未能预料,只要开心便好了,没经历过什么,凡事总会乐观些。 日子是前所未有的惬意,这是雅慧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没有说错,是一生中最快乐最令她满意的。她也想不到,十八岁时恋爱,竟然为她的下半生画上句号,以后的日子,毫无理由地由光明换成黝暗,这样可怖的将来,十八岁的她根本不曾预料。 表面上一切充满憧憬。两人手牵手吃午饭,肩并肩在图书馆温习。marc陪伴她报读英国的大学,她则替marc填写香港大学的入读申请书。她明明看见他的笑容,她明明感觉到他牵着她的手,日子明明和煦美丽。她不会明白,生命中太多始料不及的事,和难以理解的内心。 雅慧不知道,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marc,她以为自己了解他,然而不。他也不过十八、九岁,成熟程度有限,只不过较别的男孩子沉静些。所以当他不想说话时,雅慧尽量少点打搅他,当他面露不悦时,雅慧识趣地干别的事,男孩子的性格通常较反覆,既然是爱他,便忍一忍好了。 然而marc心里想些什么,永远只有他才知道。其实最初最初在图书馆的时候,他的确被雅慧吸引过,她是多么世故成熟、说话有条理,是他喜欢的类型,外型清雅干净,家庭背景良好,怎么说,也是值八十五分以上的女孩子,照他所知,班中起码有三名男同学暗恋雅慧,能够与这样的女孩子拍拖,一定不会是坏事。 这样的开始不错吧,原来,他也早早喜欢上她。后来约会她吃饭,她答应了,他也很高兴。在互相对着吃肉酱意粉的时候,他隐约觉得,她也喜欢他!那多好啊,不如试试在夜里向她表示吧,或许反应乐观哩! 于是那夜在湾仔海旁,他对她说喜欢她,然后牵着她的手。 就是这样子了,对marc来说,与雅慧一起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颇被她吸引,然后尝试走在一起,比起雅慧那发生在心中的震荡,轻上十万吨。 他甚至想过算了吧,最多约会三次好了。然而见面却一次又一次的持续,在“很喜欢看见她”与“见不见她也没所谓”之间徘徊,本来在夜里才想着与她分手,却在翌日见了面便舍不得,他也搞不清楚究竟自己想怎样。 是在黄金海岸那一晚后,marc才立心留下。不要怪他狠心,不要怪他只为着她的身体,而事实是,他也误会了。他不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何模样何感觉,他亦不知道假意喜欢一个人的感受。他不介意与雅慧一起,正如他不介意起床上学放学读书考试睡觉,说不上狂热,但又不讨厌不介意,是存在了便去做吧,既然有个如此好条件的女孩子在身边,何不拍拍拖? 真的,虽然听上去真心寒,但真的如此。真正令他感受到这段感情的份量,是她的肉体。她的身体令他有实质的快乐,是实在的、无从否认的感觉。每一次进入她身体的一刹,他总会不能自持地感动,原来,生命还是美好的,原来生命还有令他感觉奇妙的东西。为着这种感动,他留下了自己,亦留下了她。 没有故意对雅慧不好,也不是在玩什么把戏,只是,他不会离开她,也不会被她的人或是她的感情所触动。除了身体的接触,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所以,雅慧的快乐与marc的快乐不相同,虽然大家在营造同一段恋爱。雅慧的快乐来自精神,marc的快乐来自肉体,然而不代表雅慧是柏拉图的追随者;marc是色欲大禽兽。只是两人的感觉来源不一样。 雅慧的激情与marc的麻木,在十八岁的时候,已能分辨出来,而在往后的日子,接着的八年,她的激情与他的麻木一起伸展,非常平衡地各不相关,一段两人共存的八年关系,原来由始至终,只是一个人的单恋。 02 a 中国政治经济科的测验没有什么难度,阿夜在完成后心情很好,路过超级市场时,钻进去买了盒蘑菇和两份牛排,昨晚大声呼喝过天宙,她想在今晚对他好一点。 阿夜喜欢烹任,也喜欢一切家庭作业,从小已没什么大志,只想做某一个男人的妻子。所以啊,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便学会了烧菜,每天跟着母亲煎煎炒炒的,不亦乐乎。那时候大家都说,那个单眼皮头发长长的女孩子将来定必是好妻子、好妈妈,阿夜每次听见总会很快乐,当其他女同学研究男孩子和化妆的时候,她研究烹饪。 她记得,marc也爱吃她煮的东西,砂窝狮子头啦、醉蟹啦、上海炒年糕啦、煎羊排啦,每次他也吃很多,说很少的话但吃很多。 最初与marc一起的时候,阿夜很不习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约会她的男人那么少说话,他令她惊怕。但是后来她便想,各人性格不一样,男人少点说话也是好的,于是便由得他好了,只要他喜欢。 阿夜很喜欢marc,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总有些初恋情意结吧,第一个。她第一次与他见面是在他的律师楼,那天阿夜的父母签离婚书。父亲母亲都很爽快,也拉扯了这么多年,互相尽情伤害对方过后才正式分开,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阿夜也不特别疼爱哪一方,父亲风流是事实,但他疼爱她,母亲受委屈也是事实,但整天喝骂嘶叫也令阿夜不好过,总之他们两人都不是好父母,阿夜很小的时候已对自已说,将来挑丈夫一定要挑一个沉实的,而自己亦需要无时无刻表现温柔,对着他们两人这么多年,认识到那些反面教材,总算不枉过。 marc对阿夜的父母说:“现在你们已经不再是正式夫妻了。”房间内四人怔了怔,是marc先咧嘴微笑,然后其余三人都面露笑容,气氛和平自在。基于友善,marc向捧着法律书本的阿夜问道:“念法律?” 阿夜点头,告诉他:“是的,但来年想转系,法律不适合我。” “为什么?” “不喜欢竞争。”阿夜耸耸肩。 然后大家边说边离开marc的房间,阿夜与他并不是即时有下文。 甚至不是一见钟情,顷刻触电的那种。只觉他如其他年轻律师那样,做事沉实有效率,外型冷冷的,算是颇讨好。 其实阿夜一直没想过会喜欢何种类型的男人,中学时代念女校,环境单纯,所有对恋爱的幻想均来自小说和电影,她获得的概念是,只要爱她对她好,便是理想男朋友了。后来念预科转了男女校,忙于应付大学入学试,也无心理会身旁的男孩子,是在入了大学之后,她才有足够心理准备交个男朋友。 顺其自然好了,哪一个有感觉便与他走在一起好了。听上去像毫无原则似的,然而阿夜知道,无论与谁一起,只要成为她的男朋友,她都会鞠躬尽瘁,尽力做一个一百分的女朋友,尽力对他好。因着父母的坏榜样,阿夜明白努力维系关系的重要,凡事有因果,要有开花结果的感情,便应首先尽力而为。 没想到marc就是开始她新生的那个,原本他只是协助她父母分开的法律执行者。是后来有一次,她与一个女同学看电影,在散场的时候再次碰上他,他问她们两人要了电话号码,说他日有机会出来喝一杯诸如此类。 她笑,好哇,她说。也没把事情放在心内。 是在考试过后,六月的初夏,他来了电话,约会她看电影,然后大家便正式开始了。 好像很自然很顺畅,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然而阿夜不知道,在这仿佛无忧无虑的开始,潜藏着一些不吉利的巧合。 这是她的初恋。他与她在暑假开始,他们在艺术中心约会。然后他告诉她他喜欢她,然后他牵着她的手与她在湾仔海旁走着。 她不会知道的了,这些正是八年前marc与雅慧开始时的细节。marc不是故意,却通通重复了一次。 现在marc已去世九个月,阿夜却始终忘记不了他,不只是忘不了,说得贴切一点,是依然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他依然存在,而她依然探索。 生活失却了快乐,读书考试起床上床,行尸走肉。有人劝解过她,说什么她的生命里头本来就不曾存在marc的部分,既然他来了又走,便把他的存在抹煞,返回他未出现的段落好了。 阿夜伏在枕头上,一天可以二十四小时不起床,甚至不转身。若有人可以提供帮助她返回marc未曾出现的段落的方法,她愿意牺牲所有来换取。 他们不会理解,哀伤和找寻答案成为阿夜的唯一生存目标,他死了,却令她更渴望接近他,更渴望了解他,更深地爱他。 为什么要去死啊?为什么?她知道她一定要了解清楚,她不会让她对他的回忆消失得不明不白。 所以,对天宙,她从来没有抱歉,她知道他爱她,他照顾她、包容她。但是他愈对她好,她便愈嫌弃他。 谤本不是时候。 一盒蘑菇两份牛排,阿夜肯定,天宙已乐得飞起。她但愿,marc也有这种容易感动的性格。 牛排煎好之后,天宙燃上玫瑰味的香薰,阿夜取笑他:“要这么浪漫干吗?” 天宙只是笑,却不敢回答,他知道倘若说得太浪漫,阿夜可能会发脾气,但若说得太普通,又失去燃上玫瑰香薰的意义,不如不说好了。 天宙很珍惜这份牛排,是故吃得特别慢,他不知道何时再有下次,阿夜从不持续对他好,基本上,阿夜对他不好的时候比较多,若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份牛排一世也吃不完,好让阿夜的温柔继续下去。 阿夜拨了拨长发,带点俏皮地向他说:“我有个女同学很喜欢你。” “嗯,是吗?”他抬眼问她。 “很漂亮的,很高,短头发,样子像中山美穗。”阿夜双眼一溜,然后站了起来,伸手在空中比画。“足有五尺八寸高。” 天宙抓了抓鼻子。“是吗?” “不喜欢高的女孩子吗?” 他喝了口啤酒。“也不是。”他说。 “上次她来借功课时见过你,之后向我问起。你不知道啊,为了力证我与你没关系,废了多少唇舌。”阿夜状其轻松地说。 “我不准备拍拖。”天宙告诉阿夜。 阿夜望了他一眼,把牛排放进嘴里,耸了耸肩:“你很快便会改变主意。” 天宙没有回答。 放在房间的传呼机响起,阿夜放下刀叉走进去。回到饭桌旁时脸上挂了个笑容“有客。”她说。 天宙没说什么,他只知道他今晚的心情一定不会好过,每逢阿夜接客的晚上,天宙的心情总会变得很差。 他诅咒那个叫marc的男人,他毁掉了阿夜的生命。 微微补了点妆,穿上明艳的裙子,阿夜干她的活去。 第二十四人,不知道将会是谁,也不要紧吧,还不是男人一个。 到达酒店的咖啡室,和男人轻松地说了一阵子,然后双双走到楼上的房间,她燃上催情的香薰,开始脱下衣服。 那乳香混和茉莉花的气味,不是为了她的客人而设,而是为了她自己,她要自己放松,她要自己感受,她要接近marc的世界。 marc从前经常对她说:“阿夜,控制自己,不要爱上我。”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她很不开心,拉长了脸问:“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不会爱上你。”是他的答案。 “为什么啊!”那时侯她哭着说,他的答案听得她很不甘心。 “我不能爱上别人。我对爱这个字没有反应。”他再说。 阿夜咬咬牙,心想,不要紧啊,慢慢便能学会。而她下了决心,一定要教晓他去爱的方法,要他爱上自己。 也差不多在每一次见面时,marc也会向阿夜重复叫她不要爱上他这番话。虽然教她难过,但听得太多之后,她反而没有反应,就当是他的口头禅好了,爱他便得忍下去,始终有一天他会软化,她想。 没当是怎么一回事,只觉他性格刁钻。是在他死后,她才意识到那番话的严重性。 第二章 究竟他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究竟他的世界内存在些什么?她不明白,她很不甘心。她清楚,每次他抱着她、亲吻她的时候,他总显得那样真心真意,当赤裸相对时,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的软弱无助,像个迷路的孩子。为什么不能爱呢?那彻夜的厮磨,那温柔细心,那种恒久的美,难道不是爱吗? 他替她补习,伴她买参考书,教她用电脑,为她做晚饭,手牵手往外地旅行,两人共用一个旅行袋。这通通不是爱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都否认了。她讨厌遥不可及的东西,她要问个究竟。 是在marc死后的三个月,她才开始有点头绪。 --那夜是她的生日,原本marc说过要和她一起庆祝的。她哭着哭着走到一所酒吧,叫了很多不同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一边喝一边掉眼泪,后来一个男人走过来,那男人有很强壮的上身,笑起来时很性感。男人问她:“我请你喝一杯可好?” 阿夜半伏在吧台上,迷迷糊糊地说:“若你的名字是marc,我便什么都依你。” 男人笑,笑得眯缝着眼。“好吧,我的名字是marc。” 阿夜掩脸,害怕起来。根本不须要遇上仿似marc的男人,根本只要男人与marc有一些雷同,就算只是一个名字,也叫她不能自持。 “是吗?你真是marc吗?”她把手臂围在他的脖子上,哀伤地说。 男人把脸孔凑近,说:“是的,我就是你心中的那个。” 阿夜凝视男人的眼睛,刹那间流下了泪。marc。 他把酒递到她手里,一杯又一杯,喝得不省人事。她悄悄地落泪,倒在一个自称是marc的男人怀内,想念真正的marc。多么想念他的胸膛他的臂膀,多么想被他拥在怀里,想着想着,当男人把唇凑上来时,她没有反抗,顺着他,万事依他,就如她一向对待marc那样。 后来,也就忘了,是欢天喜地还是身不由己,她与他到了酒店,干了那回事。 依稀记得只是不断地哭,不断呢喃着marc的名字。然后在泪水中睡去,早上天刚亮,男人离开,临行前把一千块塞进她的手里。 她望着那一千块,在那半梦半醒头痛欲裂的一刹,没有嬲怒也不觉得难过,只感到根奇怪。怎么,他会给自己钱。 后来她明白,他把她当成妓女。但为什么要把她当成妓女?就把她视作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不好吗?别人说的一夜情也不错吧,为何那样偏激,当成妓女? 然而货真价实,那一千块是握在手里。 她想了很久,真的想了很久!恐怕有一整天一整夜。她想,一男一女碰上,有那肉体上的渴望,然而肉体便止于肉体,再没有其他感情。若那男人把她当作萍水相逢的女人,充塞着某种巧合性,你遇上我我遇上你,可能会因着浪漫化了的假象,因而产生不必要的感情,从而惹上不必要的后果。所以,在这个层面来说,彻彻底底把自己看成一个妓女,更是干净便利整齐。 忽然的,她找到了接近marc的世界的渠道,她要把自己变成不会动情的人,麻木地生活,然后才有资格了解他-- 第二十四个男人,她知道她快要成功了。她不喜欢她的每一个客人,她做不到敬业乐业,然而不喜欢也逼着自己去做,为求了解那深爱的人的麻木。 --为什么明明是手牵手笑着的,明明见他欢天喜地开开心心,他却由始至终否认他有爱过,而且还把生命了结? 为什么? 完事后,这名客人怪责阿夜心不在焉,不给她小费。她才不介意,只想看回家之后手握marc留给她的遗物,然后把感受记在日记簿内,好好与他倾诉一番。 他不爱她也不要紧,他从没爱过她不要紧,她依然爱他便足够了。 b 雅慧花了两个月才找到阿夜的住址,然后又花了两个月考虑与她见面的可能性,想至容颜憔悴之后,最终还是决定与她见一见面。 虽然雅慧不会愿意承认,但阿夜的确是个特别的女子,特别不在于她的样子、性格,而是她的身份,她是marc一生中所选择的第二个女人,与雅慧分开后的唯一一个。 雅慧讨厌阿夜,纵然不认识她,也非常讨厌她,真心真意地讨厌她。 雅慧曾经以为,marc不可能离开她,她以为,他很快便会抵受不了没有她的日子,谁知,他一转头便与另外一个女子走在一起。 八年,由十八岁至廿六岁,人生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段落,她就是那个陪伴他走过这八年的人,一直尽忠职守不离不弃,她深知自己的重要性。 而且,marc曾经向她求婚,这真是雅慧值得骄傲的事。若真的结了婚,便轮不到那个叫阿夜的女子了。 所以,是自己放弃了marc,marc由始至终也没有抛下她的意思,雅慧自豪地想,怎么说,自己也是个赢家。 就抱着个“我是个赢家”的心情去见那个输家女人好了,那个女人真没用哩,毁掉了身边男人的性命。 车子在般含道停下,她沿着大厦的门牌寻找,看更为她开了门,升降机把她载到十二楼。这真是个奇妙的过程,笑容满面地寻找她的情敌。 开门把她迎进的是天宙,雅慧当下便想,真不愧是个差劲的女人,marc才去世不到一年,已经和别的男人同居了。 “我找阿夜。”雅慧说。 天宙问:“阿夜的同学?” 本来打算回答“阿夜中学的师姐”又或“阿夜的表姐”诸如此类,最后还是说了“我是marc的未婚妻。” 天宙定一定神,然后招呼她坐下来,往厨房拿了罐可乐给她。 “不介意我到处看看?”接过可乐之后她问。 天宙想了一会,说:“厅中各处一眼已经看完,阿夜的房间要等她回来才可以内进,”他停了停,嬉皮笑脸起来:“但我的房间你可以随便参观。” 雅慧喝了口可乐,斜眼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发觉他有很好看的下颚线条,微方,很有男子气概。 “就等阿夜回来吧。”她说。 天宙抓了抓头。“你随便坐好了,洗手间在右边,厨房在左边,我正在赶写论文,不能招呼你。” 雅慧微笑,她对天宙很有好感。她瞪瞪眼然后坐到沙发内,随手翻起一本时装杂志,神态适意。 天宙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心想,真是的,marc的性格已经古怪,谁料自称marc未婚妻的女人看上去也不好惹。但marc有未婚妻的吗?阿夜从来没有提起过。 大约半小时后,阿夜回来。初时看到雅慧,还以为天宙交了女朋友。 雅慧对阿夜说:“我是雅慧。” 原以为阿夜会有些特别的反应,然而她却只是溜了溜眼珠,显然marc在生之时没有提及雅慧的名字。 雅慧有点失望,但还是说下去:“我是marc的未婚妻。” 当下,阿夜怔了怔,捧著书站在雅慧跟前,眼睁睁地望向她。 雅慧也当然不会放过打量阿夜的机会。也不是太漂亮啊,单眼皮的,脸形和鼻子尚算生得好,但皮肤那样黝黑,就算身形再好,头发再长再亮也补偿不了啊! 以上就是雅慧对阿夜的评价。 而阿夜,倒没有在心里比较什么,太突如其来了,只觉面前这比自己小巧的女子眼神炯炯,纵然五官秀雅,但神态殊不友善。 阿夜只会怯怯地问:“什么事?” 雅慧叠起双手,说:“只想见一见你。” 阿夜咬了咬牙,尽量装出轻松的样子。“从前也听marc说过他之前有位女朋友,但就是没有提过未婚妻” 雅慧一听,一颗心实实在在地沉了下来,也就老实不客气地说:“我与他一起八年,你与他才九个月,他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么多。” 阿夜放下书本,摇了摇头。“我与marc一起虽然只有九个月,但他给了我许多难忘的回忆。”她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女子语带挑衅,既然如此,也不妨多说两句。 雅慧反应敏捷地不甘不弱:“是你害死了他。” 阿夜的目光顷刻哀伤起来。“请你不要这样说” “所以你心虚,没去参加他的丧礼。”雅慧向前踏上一步。 阿夜摇头。“不是的那段期间我进了医院” 此时,天宙从房间走出来,看到如此局面,便站到阿夜身旁,说了句:“别过分。” 这句说话是冲着雅慧说的。她摊摊手,转身开门离开,临行前转头,她说:“你抢走了我的男人。然而你也同样得不到他。” 门关掉。阿夜虚脱地坐到沙发上,双手掩脸。 “不要理会她。”天宙安慰她。 阿夜饮泣起来。“她说得对,是我害死marc。他和她一起八年也相安无事,但与我才九个月便自杀。” 天宙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实实在在地拥抱她。他不清楚marc与阿夜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他可以肯定,他认识的阿夜是单纯无辜的,任何坏心眼的事也不会做。 对,阿夜单纯率真,在天宙心目中,阿夜此生此世也不会改变,哪管她在marc死后多了一重身份。 这边厢阿夜被激荡起情绪,那边厢挑拨是非的也不好受,原本只想见她一面,其至不用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不知为什么,在见着她之后,便急不及待地要占上风,非要丢她的睑不可。 是否太过害怕被比下去?虽然真的不觉得她特别漂亮,看她温温柔柔的样子,也不会太难相处,应该是个毫无攻击性的女孩子,但为何别人退了一步,自己还要上前多踏两脚? 雅慧坐在计程车中,忽然为自己刚才的行径感到尴尬。当然,真心对她好便不必了,只是,也可以客客气气地大家好受,偏偏就是渴望尽情伤害她。 有一把声音在说要把她看扁,她下贱她猪狗不如,于是,自己便立即出口伤害她。 究竟谁才是赢家?未看见阿夜之前还气定神闲的,但看见了她之后连思想也不由自主。 雅慧知道,真的!她一世也会讨厌这个女子,她一世也会与地竞争,即使相处的时间只有三分钟,她也有一试高下的冲动。 为的是她深爱的男人后来挑选了别人,那别人便无可避免地成为她一世的仇人。 车驶入大潭道,雅慧父母的家。从小至大,她无一或缺,爸爸是律师行主持人,手下有五十名律师,另聘有雇员八十名,自小一大伙人“大小姐、大小姐”地侍候她。父母又深爱对方,身为独女的她真是万千宠爱集一身,样貌秀丽,学业优异,生命于她,根本毫无难度。 直至遇上marc,她才明白,原来世上还有不如意的事。但她一直深信,有一天,终有一天,所有问题都会解决得到,所有问题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她一向读书做人的态度,只要有耐性,只要努力,便一定会有好下场。 于是,她甘心留在marc身边八年,为的是等那晴朗的一天。 她深信他是深爱她的。无可能不是啊,大家都曾有过那些美丽的回忆。图书馆内的一番话,课堂与课堂之间的点头问好,互相酝酿过,互相喜欢过,赤裸裸地相对,互相探讨互相分享,怎么说也有过美好的开始。 后来一同考a-level,marc考得不好须要重读,而雅慧则往英国去,在机场的难舍难离,两人哭得像猪头,当中的真和纯,难道都是幻觉吗? 这八年并不容易过。在英国的日子,雅慧每天也在挂念marc。如她所愿,她入读了伦敦大学的法学院,是自小的愿望。然而风景再好、气氛再迷人,她也毫无感觉,维系她的生命知觉,是marc的电话与书信,只要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笔迹,雅慧所有的不欢与挂念,便顷刻有了出路。 没有他在身边,才知道原来已是如此深爱他。在英国,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够讨雅慧的欢心,垂柳处处,湖泊与逃陟就在晨早醒来的窗前,路旁四周是丛丛玫瑰,天上鸽子起劲地飞。一直喜欢这样和谐宁静的生活环境,是到了此时她才知道,没有他在,无论身在何处,心头也不会安宁,那和煦的清晨,淡恬的落日,在那孤寂的日子,与最恶劣的暴风无异。 不能没有他,不能。多少个夜里,她抱着厚厚的教科书哭了又哭,午夜梦回时出现的,是他与她从前穿着校服的时光。她一星期一次在长途电话中所说的话,肯定比她在英国一星期中所谈的要多。她变得憔悴了、沮丧了。marc什么也没有做过,依然故我的,却在千里之外控制了她。 连她自己也想像不到,竟受得如此无力,爱居然使她变得这么脆弱。她隐约知道,除了他,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完全不再重要。 结果,雅慧放弃了学业,还没考完试便跑回香港来,把父母气得半死。然而有marc在的世界才是她要活下去的世界,她不再介意成就,其至不再介意自己,此生此世,最最重要的,是marc。 marc终于考进港大法律系,雅慧开开心心地留在他身旁,不读书不工作,全职爱他。 她对他的爱完全褫夺她所有的力量,除了爱他,她什么也不能做。 多可怕,到了如此地步。她不是不知道可怕,只是,地享受这种恐怖。 这是漫长八年中的第二年,雅慧在这一年开始了她的牺性,她对marc的爱,成为她下半生的事业,她立志要尽力做到最好,无论发生什么事、当中有多少阻滞,她也要坚持到底。 她那么爱他,所以她相信,他也同样地爱她。听来似乎毫无道理,但她的确以这种方式去理解。而事实上,八年,marc也没有离她而去的行动或是表示,八年,他虽然不显得热烈但也不显得抗拒,他不曾忘记雅慧的生日,在情人节也一定送花,他参加她家中亲朋戚友的大小聚会,也从没大声对她说过一句话,甚至,与她讨论过结婚的问题。所以啊,虽然不见激情,虽然他永远淡淡地满不在乎的,她依然相信他是爱她。 也虽然,他从来不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整件悬案的唯一疑点,就是这三个字。雅慧后悔,她从没开口问过。 03 a 原本阿夜并不想出外,但因为与天宙面对面相对太久,她宁愿接下这个客人。愈来愈觉得恐怖,天宙似乎很快便要再进一步。 到了酒店,阿夜才发觉,房间内另有一名女孩子,短头发大眼睛,非常年轻。 “hi!”她与阿夜打招呼。阿夜微微一笑,然后坐到床沿,拿出她的薰炉。 “是什么来的?”女孩子好奇地问。 “香薰治疗。”阿夜简单地答。 “治疗什么?” “治疗情绪上的起伏。” “你不开心吗?”女孩子问。 阿夜看了她一眼,反问:“你很开心吗?” 女孩子在床上跳了一下,瞪大圆圆的眼:“开心!怎么不开心!可以多认识一个人。不过,今次是我最后一次做了,你想知原因吗?” 阿夜投其所好:“为什么?” “因为,”女孩子从床上一跃而下。“我的男朋友会与我双宿双栖!” “恭喜你!”阿夜把燃好的薰炉放到床边。 女孩子走到阿夜身边,亲热地抓住阿夜的手臂。“来,你问我问题吧。” “什么问题?” “关于我喜欢的人。” 阿夜没好气。“好,谁是你喜欢的人?” “唔,”女孩子合拢双手,表情陶醉地开始形容:“他很靓仔,又有型,笑起来时像郭富城,也像郭富城那样喜欢跳舞哩!我很爱他,是他替我接客的” “什么?他是姑爷仔?” “嗯,我收山了。” 阿夜没再说什么,始终是人家的事。 “我叫sunny,你呢?”女孩子亲热地摇着阿夜的手。 “叫我阿夜好了。”阿夜微笑。 “你很斯文啊,而且头发很长。”sunny称赞。 “你也很漂亮,你的眼睛很大。”阿夜说。 “你不像干这行的。”sunny一副专业口吻。 “我还是学生。”阿夜说。 “啊!学生吗?我一年前也是学生,自从干了这一行之后,就不再读书了。我念到f。4,你呢?” 阿夜没有回答,只觉得很可笑。女孩子口中频说“这一行”似乎十分专业,工作态度肯定认真。门铃响起,阿夜趋前把门开启,进来的是一名高高瘦瘦,三十多岁的男子,戴一副玳瑁框眼镜,手中拿着医生的皮箱。他甫一内进便说:“站着,医生替你们检查身体。”然后从箱中拿出听诊用的听筒来。 sunny一见听筒,即时作出夸张的反应,来回在两张单人床上,鸡飞狗走。“救命呀!医生要打针!” 男子看见跳跃的女病人,不知怎地,一时间便兴奋得很,摇着听筒在房间内追逐sunny。 阿夜坐在床沿,心想大概今回的纪录,可以丰富一些,她遇上了奇怪的同行与客人。 完事后,阿夜先走一步。她背着大袋,在附近闲逛了一会,然后在便利店买了一本袋装爱情,继而往餐厅吃晚饭。一边吃一边随意把小说翻一翻,发觉投入不了便迅速转往下页。 其实,也算是一篇很感人的小品,办公室女郎苦恋有妻室的上司,两人真心相爱,但基于压力重重所以最终都要分开。阿夜读着读着,却发觉无论女主角是哭是笑,也触动不了她的心,男女主角的恋爱起伏,感染不了她。 描写得再细致再凄惨的爱情故事,也不及自己的一个来得哀伤。究竟,再要麻木到何时?封闭的内心,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正常地重新打开来。 脑里掠过天宙那怜惜的目光。阿夜把书合上,结账,然后离开。 正准备走向地铁站,却在一所卡拉ok店门前遇上sunny,她蹲在门角哭泣。 阿夜俯身,问:“怎么了?” “sunny抬眼看到是阿夜,像看见救星一样牢牢抓着她的肩膊,呜咽道:“我给人甩了。” 阿夜蹲到她的身旁。“吃过东西没有?” sunny摇头,自顾自说下去:“他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阿夜扶起她,问她是否想坐下来休息,sunny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凄凄地望向她:“可以借你的家过一晚吗?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见她怪可怜的,阿夜点下头来。 回到家之后,因着到了陌生环境,sunny的兴致好像高涨了点,她在房间穿穿插插,对这七百多尺的家非常有兴趣。 “真好哇!我也渴望有一个这样的家!有沙发、有巨型绿色植物、每人一间房、有“画王”电视、有hi fi好啊!我喜欢住在这儿!”sunny在阿夜与天宙面前手舞足蹈。 “喝杯牛奶可好?”阿夜问她。 她嘟长嘴点点头,然后把溜来溜去的目光收起,集中到天宙的面前。“嘻嘻,你是阿夜的honey吗?” 阿夜连忙说:“是同屋罢了。”而天宙则站在一旁微笑,为着sunny的猜测显得非常高兴。 sunny趋前打了打天宙的手臂,向他单起眼“努力!” 天宙心照不宣地笑,阿夜皱了皱眉,钻进厨房去。 “你喜欢阿夜?”sunny小声地趋前问他。 天宙蹙起眼眉,没有说出来。 sunny咧子邙笑:“我帮你--不过,我想住到这里来。” 天宙蛊蛊惑惑地笑:“那就看你乖不乖。” sunny张大嘴作了个“啊”的形状。 阿夜从厨房捧出牛奶和西饼,端在饭桌前,sunny看到便飞快跑过去,毫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吞下。 天宙与阿夜坐在她面前,啧啧称奇。天宙问:“你多少岁了?” “十六岁半!”sunny回答,然后揶揄他:“羡慕吗?青春,真可爱青春” 天宙望了望阿夜,然后说“你羡慕吗?像弱智一样的十六岁半。” sunny睁圆眼睛,放下手中的牛奶,说:“别小看我,我很早熟的呀,恋爱经验肯定比你们多十倍!而且,我有一技之长。” 天宙没好气地问:“什么?” “我会解梦!” 天宙与阿夜相视而笑,没想到有人视解事为一技之长。 “很认真的呀!我是专家!”sunny的表情又的确很认真。 “好,”天宙拍了拍台面,说:“我就告诉你今天睡午觉时所梦见的,看看你会怎么说!” sunny也就一脸闲适,耸耸肩“说呀!” “我梦见自己在法庭内,与一只好像是狐狸的动物各执一词在打官司,而那法官居然是一名拿手术刀的医生,后来一名身穿童话式皇帝服的人走了进来,大家因此把视线移向他。就是这样了。”天宙原原本本地把梦境说出。“好,”sunny胸有成竹地逐一分析“法庭是代表一个被批评的情况,而狐狸就是行为卑劣的人,医生的出现,在梦中通常代表权力,而皇帝则是贵人。你好自为之吧。” 天宙取笑她:“说得这样含糊便算是解梦?别笑死我。” “信不信随便你。”sunny蹙起一边眉毛。 “好了,”阿夜站起来把纸巾递给sunny。“今晚睡在沙发好不好?天宙会帮你把沙发床拉出来。” “好哇!沙发床好舒服!” “给你两件t恤替换好不好?”阿夜又说。 忽然地,sunny作了个眼泛泪光的表情。“真是的,你对我那么好,我怎过意得去” “别傻,”阿夜拉拉她的短发“去洗脸。” sunny捧看阿夜的毛巾和t恤,一边走一边点头,呢喃道:“果然够义气” 就这样,sunny侵占了阿夜与天宙的家。sunny也蛮乖巧的,当阿夜与天宙上学时,她便充当钟点工人,洗地抹窗倒垃圾,心情好的时候又会做一、两味小菜。唯一显眼的缺点是太喜欢煲电话粥,每每霸着电话数小时不罢休。 天宙坐在她身旁翻看她的电话簿,厚厚的廿多页全是男人的名字“他们是什么人?”他问。 sunny继续沉迷地的电话游戏,不理会他。 “喂!”天宙呼喝。 sunny按着电话的一端,皱眉。“别烦。” “什么别烦,你在我的家与不三不四的男人打情骂俏便一定要管。” sunny翻了翻白眼,向电话里头的人说了两句然后挂线,她别过脸来,向天宙怒目而视。“那是我的客人。” “你不是收山了吗?” “哼,你以为我是那样势利的人吗?没有生意来往便不联络了吗?人与人之间最重要就是真心。” “好了好了,总之你不要在我们的家接客便可以。”天宙拿她没办法。 “我是讲心的。”sunny嘟嘟嘴。 “和嫖客讲什么心?”天宙觉得好笑。 “我喜欢他们每一个。”sunny理直气壮。 “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了,我是充满爱心的人。” 天宙再次翻看她的电话簿,失笑“ton、阿忠、林先生、陈老板、阿john全部都喜欢,一视同仁?” “是啊,”sunny很认真地望进他的眼睛。“每一次遇见一个新的客人,我也会对自己说‘喜欢他!拚力去喜欢!’这样子便大家都开心。” 天宙怀疑:“真的可以这样吗?” sunny紧握拳头,咬牙切齿地说:“爱的力量澎湃!” “发疯!”天宙一边摇看头一边返回自己的房间。 然而甫一坐下来,天宙便想,若阿夜有一点点像sunny便好了,一点点吧,不用多,分一点容易动情的元素给阿夜,让阿夜放开怀抱接受他的爱。 这样一天一天地相处下去,阿夜与天宙都没有把sunny赶走的意思。天宙喜欢sunny带来的生气,纵然不完全同意,但他是真心希望sunny的爱情观能感染阿夜,而阿夜,正是喜欢sunny的存在,她介入了他俩的生活,好使她与天宙的距离又拉远一些。于是,他们三人共在一间房子内,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 b 名字唤作sunny的女孩子,背后有个奇异的故事。 出身没有什么特别,像你和我,有父母有哥哥姐姐,特别的是她的个性。 sunny是她中一时改的英文名字,英文科miss要每个学生为自己挑选英文名字,她望了望窗外,看见那猛烈的太阳,便告诉miss她要唤作“sun”但miss说“sunny”才算是名字,所以十二岁的她便从此唤作sunny。 sunny的中文名字是阿宜。阿宜的父母经营一间小小的凉茶铺,在街市旁。别人经营凉茶铺致富,但阿宜一家却几十年如一日,数百尺地方,圆形的台,方形的木凳,墙上有两排玻璃牌匾,都生了绣,咖啡色的印记像地图上的河流支线,纵横交错。没有龟苓膏,没有马豆糕,只有凉菜与葛菜水,买菜的主妇顺路来喝一碗,黑色的凉菜由她们的唇边滴下,流回碗边,然后徜到青绿色的瓷砖板上,于是地板上满是凉茶葛水印,这儿一滩那里一滴,也没想过要抹,一副“要是抹了也没啥分别所以不如不抹”的态度。 第三章 安分守己不思进取自有它的好处。阿宜自小坐在凉茶铺发呆,抬头望着天花板的吊扇发白日梦,不知多过瘾。白日梦的对象可以是街市的猪肉佬的儿子,又可以是杂货店的跟车,只要是与她说过话,对她微笑过的男人,也足以成为她发白日梦的对象。 阿宜没有病,也不是发姣,只是很容易动情。阿宜一家都古板保守,沉默寡言,没什么要求也没什么性格,晨早五时起来煲凉茶,晚上七时收铺,十时上床睡觉,父亲是晚报的拥趸,一份报纸看七次。母亲几十年来都只会烧那两味菜,比阿宜大上十二年的兄长愿意一生守在凉茶铺里,另一个比阿宜大八年的姐姐则一早嫁给年长二十年的咸鱼档老板,四年生三个,一家五口一年回来吃一次饭,十足十的外嫁女,回家也没有什么要说,非常疏离冷淡。身为尽女的阿宜,在如此的家庭气氛中浸淫,理应与家人有八成相似。 可是,除了对物质要求不多这方面有遗传印证外,阿宜基本上是完完全全的另一类人。在一堆呆滞木然的脸孔中,阿宜是额外多表情额外活生生的一个。 大概是天生的。自小阿宜已特别多说话,从小到大,她都是全班罚站之冠,老师说她有过度活跃症,阿宜听后开心得不得了,她喜欢这症状的名字,很有feel。 一直以来,读书的成绩不过不失,不会放过包尾的机会,但又刚好可以升班。虽然多嘴,说话不停,但毕竟是名心地善良的女孩子,老师对她不算太严苛,而且明知罚站完毕后阿宜自然会步入白日梦阶段,静静的呆呆的,一堂又过去了,这名手长脚长大眼睛的学生,总算不难教,起码不会惹是生非。 思春期来得早,七、八岁念小三小四之时已暗恋前排位置的男同学,就是在这时候,阿宜迷上解梦的玩意。男同学的一举一动成为她每天做人的中心点,而晚上所做的梦似乎都蕴含意思。在梦中,他对她特别好,请她吃糖果又吻她脸庞,在高兴的笑声下她会回赠给他一只大蜘蛛。她渴望得知梦的预言,她爱做梦并且相信梦的魔力,就是从这十岁不到的年纪、她开始每本解梦书也不放过,研究得非常仔细,每晚的梦境,成为她预测的实验。 真正的恋爱机会却来得根迟。十五岁半那年,她在溜冰场碰上阿祺。阿祺有很厉害的眼睛,是少女看见会一见钟情的那种,还有很不羁的笑容,阿宜甫一见他便魂飞魄散。两人你眼望我眼之际,阿祺与两名男孩子故意走近阿宜和她的女伴身边,抢去她的黄色小背囊,阿宜兴奋地与他们追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在脱下溜冰鞋之后,阿宜与阿祺便开始约会。 以后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了,阿宜疯狂地爱上阿祺,在家中闷了十多年的郁结终于有了出路,她渴望已久的刺激世界亦终于来临。 disco、卡拉ok、性爱。原来,世界真的可以这样好玩,就是为了这些美丽新鲜的感受,阿宜可以在所不计。不是蠢女孩,也听过姑爷仔欺骗少女的故事,只是因为男主角是阿祺,阿宜便不介意了。 很理所当然地,阿祺说欠了贵利,阿宜便哭着去接客,心里不好受时侵吞两颗葯丸。但后来她又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上床的男人又不是对她怎么样,横竖要做,便做得开心点。 于是她开始发挥她乐观的性格,与每个上床的男人也倾倾讲讲,偶遇一个稍为关心她的,多说两句体贴话的,阿宜便把对方当作朋友。 阿祺持续伤害阿宜,利用她赚钱却不对她好。即使阿宜染了性病还要她开工,后来阿宜怀孕、堕胎,在她做完手术后,阿棋便马上说“不理你痊愈不痊愈,总之两星期后马上开工。”最终伤口发炎,阿宜流着眼泪接客,痛不欲生。客人投诉,阿祺知道后便不用阿宜再开工,全世界也知晓阿祺放弃她的意思,就只有阿宜一人以为阿祺暗示从此双宿双栖。 她跟了阿祺也有年多。凡遇到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便相约她的客人出来,喝喝酒,倾诉一番,然后什么事也没有了,回到那间专为雏妓而设的房间,与其他女孩子打游戏机,看看漫画,那样一天一天地过去,偶然阿祺对她说一、两句门面话,买她一个饭盒,她便又乐得飘飘然。 她有那乐于宽恕别人的性格,天真而乐观,每一个人在她心目中都是好人,都值得去爱和相信。不可能误会阿祺爱过自己吧,他只不过实行姑爷仔的职责,但因为她爱他,于是在所不计,赚来的钱都奉献给他,只求在上公寓之前,与他在等客的茶餐厅吃一件多士,喝一杯柠乐。 爱他便不要嫌他,一早知道他是利用自己的,知道便看透一点好了。谁说过付出十分便一定要拿回十分?阿宜才不稀罕呢,就算阿祺一分也不付出,她也无怨,爱一个人就是这样了。 其他人都说她蠢,她的同行、她的客人都替她不值,她倒是笑咪咪的,等待阿祺感动的一天。后来他赶她走,把二千块钱塞进她的手,推到卡拉ok店门外,呼喝她:“肉都松掉,连卡拉ok伴唱也没资格当!”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已是一文不值。 那一刻她便想,割脉好还是喝滴露妥当?蹲在卡拉ok店的门边,也不知何去何从。后来遇上阿夜,跟了她回家,她才发现好日子真是要自己争取,阿夜不是很好吗?干干净净的,而且还在读书。对了,只要命还在,这些遭遇根本算不上什么。 与客人在电话聊天,他们都能托起她,当然,装作不知的也很多。但也没关系吧,愿意的便多说两句,她深信,每个人都有良善温柔的一面,只在于能否释放出来。 与她在电话里聊得最多的是安仔,他是茶餐厅的厨师,从前每天也看见阿宜与一伙女孩子在茶餐厅等客,其实也没啥特别,做了两年,都是这样,最大伙的顾客必是这些雏妓和她们的马夫。只是啊,怎么那个头发短短眼大大手长脚长的女孩子笑得特别开怀,在昏暗的光管照射下,居然还那么明媚,仿佛没烦恼似的,其他女孩子黑眼圈愁眉苦脸吞云吐雾,她却嘻嘻哈哈像是在沙滩晒太阳,伸出手脚,舒服自在。 从没嫖妓经验的他便想,这么过瘾的女孩子,好歹也要试一次。 后来安仔成为阿宜的顾客,他还记得,阿宜所说的第一句,简直把他笑死。她居然说:“我们玩恋爱?!” “什么?” “玩认真!”她眨着美丽的眼睛。 “四百五十块钱玩认真?”安仔快要笑掉下巴。 “若我不能爱上你便不够好玩的了!” 安仔抓抓头,勉为其难地答应她。“好,怎样玩?” “首先,我要了解你。” “吓?很老套啊。” “告诉我,”阿宜双手捧着客人的脸,说:“你昨晚做了个怎样的梦。” 安仔左望右望,非常苦恼:“我通常不做梦的,日间死做烂做,晚上一碰到床便睡,哪有什么梦?” 阿宜忽然撒娇。“我不依啊!快说!若不说我便不做。” 安仔啼笑皆非,只好随便说些东西出来:“我昨夜梦见自己做了个蛋挞,然后人有三急上了厕所,在厕所里面我看见我的死鬼阿爷,他拿着须刨剃须。” 阿宜大眼睛一溜,非常流畅地解释:“哼,让我告诉你。在梦中做食物表示你在策画一段感情,而食物的数量代表那份爱给予你的满足感,若你一边做一边觉得太少,那么你便是缺乏足够的爱。厕所则代表做ài的苦恼,相信在这方面你肯定有问题。”说到这里,阿宜奸笑一声,看了他一眼又再说下去:“梦见故人则是告诉你,身边有故人默默相助,应该是好事来的。看来这个梦的大意是,你的阿爷看不过你的恋爱与做ài方面的困难,所以显灵来助你一把!” 泵勿论是真是假,准确不准确,阿宜在安仔心中的印象更深刻了,就是她,他喜欢的人就是她,古灵精怪、傻傻的,行为特别的女孩子。 在完事之后他问:“你与每个嫖客都玩一次解梦的吗?” “嗯。”阿宜边扣上胸围边点头。 “为什么?” “没沟通没感情的我不会做,起码也让我多了解你一些才可以。你的梦本来与我无关,但既然你与我同床,我便不可对你一无所知。现实生活中你的所作所为我未必知晓,但我可以尝试了解你的梦境。”在把衣服全部穿上之后,阿宜回望安仔一眼,给他甜甜的微笑。 安仔当下中招。他未必有心思去理解这名道理多多的小妓女的话,但她的古怪性格,顷刻吸引了他。 以后,安仔陆续找了阿宜三次,而每一次他都尝试说服阿宜不要再干下去,然而阿宜总是说阿祺会不高兴,然后便不了了之。所以当阿宜后来告诉他,她已不再做了,安仔不知多高兴,放下在茶餐厅里的电话后,他吹了三分钟的口哨,煎蛋也煎得分外醒神。 这就是阿宜的故事。接客、解梦、尝试喜欢每一个遇上的人,乐观而积极,很会为自己疗伤。 每清早由阿夜的沙发床起来,抬眼看到那太阳,阿宜总会对自己说:“是sunny啊,晴天。” 笑得多灿烂,没有辜负那美丽的英文名字。 04 a 雅慧是整装待发才出门的。一向做事一丝不苟,今天行程极为重要,更加不可怠慢。别误会她要参加什么宴会,今天是往大学去的日子。 把头发吹得直直,不施脂粉的脸上涂少许口红,穿得年轻却讲究,还有不忘带备社会学的参考书。二时正是三百人一起聆听的课堂,三时正便是天宙的小组讨论。雅慧预早视诹了社会学的理论,待会讨论的马克思体系,相信不成问题。 像任何一名用心的大学生,雅慧在课堂内抄笔记,小心聆听讲师的分忻。三百人的大堂里,大概已有男学生注意到这名陌生但漂亮的女郎,她有那柔和流丽的侧脸,而且气质优柔,衣着品味闲雅,虽然一看而知不是十九、二十岁的年纪,但却因为这分适意和成熟,反而不言而喻地突出了。 男学生都希望,将来毕业以后,遇上的办公室女郎就是这闲适和优雅的模样,勇敢的人都不害怕长大,相反地,非常渴望那一天尽快来临快点有能力赚钱,扶摇直上,成为人上人,而女朋友,当然是大方得体气派雍容的好,像雅慧般的女孩子便最恰当。 雅慧无意中转头,与凝视她的男学生四目交投,看见那男生腼腆的脸,雅慧温柔地笑了笑,男生见是这样,只有更不好意思。 大概今天状态奇佳雅慧欣慰地想,这状态一定要维持下去啊! 讲师讲学完毕,雅慧与十名学生走到四楼的助教房间,准备小组讨论。那十名学生对于雅慧的加入倒没有什么惊奇,学生在小组之间穿梭旁听并不是奇怪的事,最惊奇的是天宙,他认得雅慧。他不明白她的来意,她说要来旁听,天宙觉得没理由不容许,便由她去。 一小时后,小组讨论完毕,房间内只剩下雅慧与天宙,两个成熟的人开始彬彬有礼地对话。 天宙问她:“要喝点什么?” 雅慧把目光迅速一扫,问:“有没有中国茶?” “香片?菊普?” “水仙。”雅慧说。 天宙把茶包放进客杯内,倒进热水,递予雅慧。“你的教学方法很生动哩!”雅慧告诉天宙。 天宙耸耸肩。“他们最小也有廿岁了,再不可以我有我说他们有他们的无声抗议。” 雅慧微笑:“我以后都来旁听你的课可以吗?” “可以!”天宙笑:“不过一定要准备妥当做好功课,虽然是靓女,但我必须一视同仁。” 雅慧呷了口茶。“明年想在这里读书。” “噢,是吗?” “想修社会学。” “不错,社会学虽然不是专科,但蛮有趣。” “你会不会帮我?”雅慧问。 “没问题。不过以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子,肯定一、两个月便可以上手。”天宙称赞。 雅慧轻轻摇头。“你知道,一个人放下书包六、七年,真的不容易再开始过。” 天宙把收在抽屉的马沙杏仁饼拿出来,摆在雅慧面前,自己则拿了一块放到口中。“你有没有念过大学?” 雅慧手拿一块杏仁饼,说:“念过一年,在英国,修法律。” 天宙点点头。 “但因为marc,所以回来香港,以后也就不再读书了,在父亲的律师行浑浑噩噩又一天,毫无生产能力。”雅慧讽刺自己。 “没关系,最要紧是你自己觉得开心。”口中是这一句,天宙却在心中想,都是那个marc所惹的祸。 雅慧又再呷了口茶,然后说:“上次在你们的家真不好意思,因为是首次与阿夜见面,所以有点激动,若我说过什么难听的话,请阿夜刖放在心上,我真心喜欢她,她实在是个可爱漂亮的女孩子但你知道,我与marc的关系,那么多年了,有很多事,难免不能放得下。”她垂下眼来,一脸歉意。 “别傻,大家都是成年人。”天宙安慰她。 雅慧一听,也就抬起眼来笑了。“但你知道,爱一个人总希望他对你好,虽然他的心和身都不在你身边,但总希望终有一天他会回来,永永远远,只属你一人。” 天宙望着雅慧和善的眼睛,他怎会不明白?她的话说中他的心坎。 雅慧站起来。“我想,还是不打搅你了,谢谢你的茶和饼。” 天宙也连忙站起来:“何必客气。噢,是的,你有我的教学时间表吗?可以随便来旁听。星期三四时正的那一节会讨论男权主义和女权主义,颇有趣,欢迎你来。”天宙把他的时间表递给雅慧。 雅慧接过了,非常欣喜。“好啊!谢谢你。嗯背面还附有参考书目,我会在图书馆准备妥当才上你的课。我是乖学生哩!” 天宙欣然:“最喜欢自觉的学生了!”然后把她送到门口。 雅慧温婉地告别,绶步走到升降机跟前,停下来,转身向天宙的房间望去,确定他把门关上才伸手按下下降的指示。若他依然站在门边的话,雅慧必然会再一次挥手,愉快地表示谢意。小时候母亲说过“再见”那一声非常重要,一定要做得圆满,才可以肯定之前的功夫没有白费。 对老师要如此,对亲戚要如此,也当然了,对有心掳猎的男人也要如此。愉快有礼的再见,代表缅怀之前的相处,也代表对再次见面抱有乐观的希望。 踏进升降机,雅慧舒了一口气。天宙应该是喜欢看见她的。她提醒自己,要继续这样得体大方下去,也不怕偶然的楚楚可怜,总之,一定要天宙觉得,她比阿夜优胜。 天宙在雅慧离开后,在办公室内怔怔地呆了三十秒,他在思考应否把事情告知阿夜,不知道阿夜会否喜欢雅慧加入他的教学圈子。但刚才已答应让雅慧旁听,也大概没关系吧,两个女子若然有什么瓜葛,都随死去的男人一笔勾销去。天宙耸耸肩,心想,一定有一天大家都可以忘记,到时候说不定两女子可以成为朋友哩! 于是他决定不告诉阿夜,免得小事化大,而且他不会介意有名成熟大方漂亮的女郎成为他的学生。想到这里,天宙的眼卡通地眯成一线。 一直到黄昏时分,天宙的心情也相当愉快,还买了瓶白酒,准备与阿夜吃一顿浪漫晚餐,谁知甫一进门,便看见不想见到的人。 天宙认得这名五尺八寸高的女孩,她是阿夜的同学,到过这里来玩,天宙知道这名女孩喜欢他。 阿夜由厨房走出来,一脸笑意。“嘉嘉来了!她来做论文。” 天宙笑了笑,问:“sunny?” 阿夜摊摊手,说:“不知道,有约会吧!今晚你们有口福了,我做了纸包鸡哩!嘉嘉刚才负责腌味!” 名叫嘉嘉的女孩子害羞地笑。不知怎地,天宙忽然反感得很,也没理睬她俩,便钻进房间去。 阿夜看在眼内,不好意思地向嘉嘉笑了笑,抹了抹手,跟在天宙身后,替他掩上房门,质问:“你这是什么态度。”“没什么。”天宙赌气。 “人家只是上来吃顿饭。” “好哇,吃饭时叫我。”然后站起来打开门。 阿夜定睛望向他,非常不满意他的行径,在她转身步回大厅时,回头瞪了他一眼。 嘉嘉忐忑地坐在沙发上,问:“天宙是不是不欢迎我?” 阿夜解释:“别多心,他只不过刚在学校给学生气得昏了头。” 阿夜走进厨房,嘉嘉跟在后头。在忙着把鸡件放在牛油纸内之时,嘉嘉问:“阿夜,其实,天宙是否喜欢你?” 阿夜一听,故意瞪大眼睛,以半惊奇半玩笑的口吻说:“怎可能,你看他刚才对我的态度便知道。我与他是互相讨厌打乱骨头的关系。” 嘉嘉看了看阿夜的笑容,相信了她的说话,便不再问下去。 半晌,晚餐准备妥当,纸包鸡、沙津、青红萝卜汤,还有从街上买回来的寿司。天宙坐在桌前,依然是面无表情,使得在他对面的嘉嘉很尴尬。 “吃一件鸡吧。”阿夜把鸡夹到他的碗内。 这时候,有人开门内进,是sunny,当看见台面的食物后,随即陷入疯狂状态,手舞足蹈。 “哗!谁的生日?一桌的饭菜!这些是什么?有纸的?嗯还是先吃寿司。”说罢把甜虾寿司放进口中。 阿夜把汤盛到嘉嘉的碗内,向她介绍:“这是sunny,我们收养的孤儿。” sunny马上装出眼泪涟涟的可怜相“呜好凄凉哩,我没屋住又没饭吃所以,今餐要多吃些!”说过后一股劲儿坐到天宙旁边,亲热地吃掉他碗中的纸包鸡。 嘉嘉看见这样子,显得有点儿错愕,而在接着的一顿饭内,天宙也与sunny推推碰碰,热情到不得了。 阿夜见是这样,瞅了sunny一眼。sunny看到,吐了吐舌头,也就定定地坐着吃她的沙律和寿司。 “味道好吗?那个鸡?”阿夜问在座众人。 “好啊!”sunny抢着答。 “嘉嘉腌的。”阿夜说。 “哇!真了不起!”sunny竖起拇指。 嘉嘉礼貌地笑笑,问上一句:“sunny是中学生吗?” sunny口快快回答:“我是私钟妹!” 其余三人同时候一呆,嘉嘉以为自己听错,小声地问:“什么?” “啊啊啊!”sunny嬉皮笑脸:“说笑罢了!其实我在传呼机台工作!对啊,阿夜、天宙,我今天见了工,是朋友介绍的,下星期上班了!” 天宙拉了拉她的短发。“恭喜你,要用心做,不要给人家炒鱿鱼!” “嗯!”sunny做了个胜利手势。 一顿饭过去,四人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聊天,因着sunny在场,嘻嘻哈哈的,大家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晚上九时左右,嘉嘉告辞,阿夜送她到楼下截车,趁着阿夜不在,sunny问天宙:“那个嘉嘉是阿夜介绍给你做女朋友的吗?”“你看得出来?” “阿夜做得涸铺意。” “我不会喜欢嘉嘉那种女孩子,太小女孩,没有味道。”天宙双手放在颈后,半躺在沙发上。 “看来阿夜真的不喜欢你,她把你送给别人。”sunny伏到天宙身上扁嘴。 天宙没有言语,合上眼假寐。 “告诉我,你喜欢阿夜什么?”sunny问他。 天宙揉了揉眼睛,想了想:“觉得她很自然、很漂亮、性格很特别总之,不知道啊,就是喜欢了。” “不介意她的兼职吗?”sunny托着脸庞问。 天宙肯定地摇头:“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真心?” “你知道,阿夜是很无意识地干的。如果她是为了钱又或是贪玩我便会介意,但我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停下来。”sunny用手指夹着天宙的鼻尖,说:“你也是个特别的男人。” 天宙提着她的小手,心里想道,要介意也介意不来,阿夜的身不属于他,心更不用说。 忽地大门打开,阿友看见他俩的举动,迅即冷笑:“你是宁愿要sunny?” sunny连忙把手缩回去,申辩:“不要误会啊!”阿夜却继续一脸嘲讽:“没所谓吧,总之不是我便可以。” 天宙听在耳里,很不是味儿。 如是者,在阿夜“嘉嘉”前“嘉嘉”后之际,雅慧再次出现在天宙跟前,一如上次,优雅的她笑语盈盈地,在上课之后,与天宙倾谈了片刻。 地点换了在大学的cafe,两人面前一杯咖啡一瓶perrier,舒舒服服地在黄昏里坐上四十五分钟。 雅慧向天宙问候阿夜。“她可好?” 天宙不想说上那么多,便简单地答:“很好,没有什么。” “你也见过marc吧。” “见过。” “真奇怪,这个男人生前死后也有女人为他疯狂。” 天宙不语,低首呷了口咖啡。 “但人死了就是死了,那样固执也无补于事。”雅慧斜眼看了看天宙,试探他对她的话的反应。 “你喜欢阿夜的吧?”她问。 天宙微笑。 雅慧轻声说了:“但愿她也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你很值得女人去爱。” 天宙望向雅慧,看到她那垂下来的眼,隐约透露了哀愁。因着她那句话,他的心微微被触动,但愿,阿夜也曾那么想。 “你也是很优秀的女人,只要你愿意,相信一定有很多男人排队约会你。” 雅慧抬起头来笑,望向清清淡淡的天,显得有点无奈。“我不知道哩,这么多年来就只有marc一个,根本看不见其他人。” “放眼开去,不要错失机会。我想,以你这样的条件,肯定这些年来,暗恋你的大不乏人。” 雅慧掩嘴笑,很开朗的样子。“我也准备重新开始,嗯,真的准备好了。我相信幸福,相信它是存在的,知道如果肯努力的话,幸福必然会出现。时常回想,从前实在太待薄自己。你说,我这样的人生观正确吗?” 天宙深呼吸,由衷地表示:“我很欣赏你。” 雅慧惊奇,瞪大秀丽的眼睛:“啊?是吗?” “我欣赏懂得为自己打算的人。”是天宙的答案。 雅慧静静地坐看,双手放在膝盖上,望向她的perrier浅浅地笑。天宙细心地打量她,这个与阿夜完全不同型格的女子。无可否认,雅慧的清秀淡恬和细致,是很具魅力的。 “看什么?”她满脸不好意思。 天宙双手握着桌上的咖啡杯,语调变得很温柔:“光从你的背面透过来,你的发边和身形给镀了一抹金晕。” “嗯?” “很美丽。” 雅慧的眼珠很不自在地左右溜动,到她把目光集中之后,便岔开话题:“刚才在上课时你说过,男权主义依然是雄霸社会每个角落,真是如此吗?我看现在也算是男女平等。” 天宙也不介意换个话题,只要大家不会尴尬便好。于是他开始在黄昏里,与阿夜的情敌讨论他专长的事项,一些阿夜从来不感兴趣的项目。 这样子的黄昏很好哩,学生自石阶悠悠步过,一杯咖啡一本书,面前一个愿意沟通的人。已经不是她漂亮不漂亮的问题,她的身份背景亦不重要,要点是她的态度。 她明显地告知他,她是愿意的那个。 也并不着急找个女朋友代替阿夜,只是雅慧的不愠不火,她对他的不抗拒,令他感觉很实在,很有安全感。 男人也需要安全感,永远捉不到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上策,每个人的内心都渴望着某个安静处,那里无风无浪,安全平稳,宁静可靠。 雅慧所表现出来的,就是阿夜没有的安全感,还有阿夜故意抹煞的亲切感。 之后,雅慧在天宙的办公室出现得更频密,两人见面多了,话题已由社会学、marc、阿夜,演变为两人的心事。天宙学业与事业上的难处,小时候的经历,认识初恋情人的经过,雅慧都一一知晓。因看她愿意去听,这两星期内她所知有关于天宙的往事,肯定比阿夜所知的为多。 而在某一个星期五,社会学的会议室内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虽然在表面看来,都是一些同事闲的争拗,起初天宙也不以为意,是在后来想起,才觉玄妙。 社会学系的教授、讲师与助教开例行会议,天宙也须要参加,本来身份低微,理应可以听完便走,却在会议尾声之时,另一名与天宙背景相同的年轻助教突然在大家面前批评天宙,说他的评分标准过松,而且偏帮女学生,在座一名与那名助教关系密切的教授亦在旁附和,天宙只好自行解释,因为资历不深又不够人面的关系,天宙得不到协助,在百词莫辩之时,一名曾经指导天宙的教授自另一会议室赶至,看到如此情景,便建议大家查清楚才作结论,然后那名教授反指控原先批评天宙的年轻助教,指他的硕士论文有抄袭之嫌,还即场把影印本分发给大家查证。 十多名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天宙离开时但觉头昏脑胀。是在步行回家的时候他突然记起,sunny曾经替他解说过的那个梦,梦中狐狸代表行为卑劣的人,可能就是那名年轻助教,皇帝就是最后内进的那名教授,是为他平反的贵人,而梦中代表权力的医生,相信是在场的另一些具审判力的人。 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天宙在回到家里之后,情绪高昂地抓住sunny,向她叙述下午在会议室内发生的事。 sunny也就一脸得意。“都说准确到不得了的吧!佩服吗?” “不如你到庙街摆摊子好了,做什么传呼台!” “哼!正当职业,好事好事。” 天宙搭着她的肩膊,状其老友。“说笑罢了,你做回正行我们不知多高兴。” sunny傻呼呼地笑:“我也很高兴--不过,有件更高兴的事要说--” “什么?” “我再次恋爱了!”sunny一副莲子蓉般的笑睑。 “果然厉害,康复得这样神速。”天宙不得不称赞。“对象是谁?” “唔秘密,有机会的话介绍给你认识。” “为什么?现在不可以的吗?” “不等到一天我与他做ài之后不再习惯问他收钱时才公开!” “什么!”天宙怪叫:“嫖客?” sunny皱起眉“你知道我的生活圈子。” “你提升一下你自己的质素好不好?”天宙忿忿不平。 “别狗眼看人低,他人很好,你们会喜欢他。人呢,最要紧就是品格,而且懂得去爱,身份、职业还是次要,明白不明白?”sunny说完要说的话之后便抓起放在沙发上的背囊,然后一个箭步跑上街。 那夜sunny与阿夜都没有回来,天宙独自留在家里,忽然有点寂寞。本想传呼阿夜,但明知她一定在酒店,而且这一年来两人也未曾实际说过些什么知心话,就算她复机也大概没话可说。想到这里,天宙更感失落,他爱她,却一直分享不到她的内心,而她,又不容许他与她分亭,共住一屋,并没有近水楼台这种便利。 究竟有什么不及marc?天宙躺在沙发上,想着想着,就那样睡了。 到张开眼来之时已是半夜,是sunny回家拍醒他:“喂!不要睡脏我的床!” 天宙在朦胧间睁开眼,看见是她,便说:“拍拖后回来了吗” sunny坐到他身旁,取笑他:“怎么不回自己的房间睡,等阿夜回来?” 天宙伸了伸腰,又扭了扭颈部,对sunny说:“刚才做了梦。” “什么梦?说来听听。” 天宙说:“首先,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大沙漠里,而跟前则是一间屋,我走上前,很敏捷地攀上屋顶,坐在屋顶上,心情变得很好,忽然,我发现身后有块又大又亮的镜子然后,你便回来了。” sunny望着他,不语。 “怎么了?凶兆?”天宙紧张起来。 sunny嘟长嘴。 第四章 “快说啊!”他抓住sunny的手臂。 “你快将有新恋情。” 天宙眨眨眼。 “沙漠代表你渴望爱,却不能得到,而你坐在屋顶之上代表新生活的开始,又大又亮的镜子则是令你愉快的爱情。全套解释是,你在新生活中会有新的感情,突然出现的。” sunny说罢,大门刚好打开来,阿夜步进屋内,看见这一男一女愁眉苦脸,便问:“发生什么事?” 天宙与sunny面面相觑,两人都没有回答,阿夜耸耸肩便走进房间,而天宙一如以往,很自觉地为她燃上舒缓情绪的香薰,轻巧地放到她的房门边,让她在房间内松弛下来,摆脱从酒店带回来的困扰。 阿夜脱下外套,嗅着那透心的花梨木香,心情也就平服了,刚才那个男人,真的不是人,她的大腿内侧依然有他的手掌印。 她拿出她的日记簿,写下刚才的一幕,愈写便愈深深不忿,情绪一激动,便伏到桌上放声大哭。 她开始怀疑,她所做的究竟有没有用,为什么到现在她还不明白麻木对待别人的要诀。受辱了她会哭,痛了亦会哭,挂念他也会哭。不能够,还是不能够明白他,那个完全无感觉的人。 天宙听见她的哭声,便往门上拍:“阿夜,你没事吧!” 阿夜抹了抹泪痕,狠狠地把门打开,呼喝天宙:“为什么全世界那么多人你偏要烦我?你不要对我那么好!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然后,门“砰”的一声被关掉。 天宙站在门前,垂下了头。阿夜的无情重复又重复,他怀疑,自己还可以忍耐多久。 如果,只是如果,新恋情真要来临,好不好就这样张开双臂迎进? b 有时候,阿夜会做很奇怪的梦。 例如,梦见自己赤裸地飞行,又或是在动物园里闲荡,突然被人捉住而关进笼子里。 从前有梦,梦过了便醒,但现在有sunny在,阿夜也就把梦记下来,好让sunny告诉她内里含意。 并不迷信,只是,生活里头实在有太多迷惘。 “是一个关于旅行的梦!”阿夜对sunny说。 sunny吃着香辣海鲜杯面,耸耸肩:“说来听听。” “我参加了一个旅行团,目的地是一个森林,四周都是大块的叶子和色彩斑斓的雀鸟,景色很特刖,可是,我就是无论如何也投入不了,呆呆的,身边的人都骑大家猎鳄鱼去,但只有我魂不附体地站在原地。”阿夜把梦境清楚地说了一遍。 sunny胸有成竹地点点头,喝了口杯面的味精汤“这个梦,明显啦!”她抹抹嘴角,给阿夜解释:“旅行代表进入新方向,而在旅行途中呆着则表示你感到很不安。” “即是什么?” “即是有新转变而你会很不安。” “什么转变?” “我不知道啊!”sunny用筷子拚命把杯底的泡菜挖上来。 “sunny。” “嗯?”居然把味精汤喝得一口不剩。 “为什么marc从不入梦?”阿夜哀伤地问。 sunny呼了口胃气,慢条斯理地说:“他可能从其他途径进入你的梦中,不一定要原原本本整个人出现才算是入梦,譬如你梦见自己在某地方遗忘了传呼机,是表示你有被他遗弃的不安,又例如梦见自己在摇动的婴儿摇篮内,则是渴望被人爱护。这些都是失去marc的反射。” “但,我想他真真正正的入梦,我想见他。”阿夜凄凄的。 sunny没好气地说。“要见他便去问米吧,我帮不了你。” 阿夜听罢,双眼一亮,sunny知道,阿夜可能正有此意。 “唉,”sunny也就语重心长地说:“你爱他,他爱你,又或是你爱他,他不爱你无论怎样也好,他已不再存在,若你仍有澎湃的爱、何不给予在生的人?爱情嘛,还是实际的好。” 阿夜看了看她,一副知道她想说些什么的表情。 sunny笑,醒目地说:“不是说他啊!免得给你骂。”她指了指天宙的房间。“我是想告诉你,我又fallinlove!” “啊!”sunny举起v字手势,一副“得米”的模样。 “是谁?” “他叫安仔,在茶餐厅工作,很疼我,是我从前的客人。” 阿夜与天宙的反应相近,听见是嫖客,都不表乐观,没有即时恭喜她,尤其阿夜很明白那些男人的心态。她与sunny很不同,她看不起那些男人,不可能与他们交往,更遑论像sunny那样与嫖客谈恋爱。 sunny抓了抓头皮,专业地分析起来:“就是这样的人才好,他清楚你,你又清楚他,不用瞒瞒骗骗。就因为他知道我的过去依然爱我,我才知道那是真的,传呼台那份工都是他替我找回来。不过,就算他要骗我,我也心甘命抵,不试过不参与,你便永远不知道他爱你不爱你。对于感情,我很勇敢,只望新不留旧,不残恋回忆。” 阿夜有点不自在,她觉得sunny在暗示她与天宙的事。“是说给我听?” “替你灌输爱的教育。” “才十七、八岁,你懂什么?” sunny忽然以非常认真的口吻说。“但我的爱情观很正确。” 或许吧!阿夜想说。但别人的爱情观正确不正确有什么关系,自己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她闷声不响地返回房间内,坐在书桌前把玩marc留下的那枝tiffany银笔,一年前他手握过的余温,阿夜仿佛仍然感觉到。 爱一个人爱得那么的深,他爱不爱你,他存在不存在都不再有关系。 sunny望着阿夜关上的房门,细细地叹了口气。不约而同地,阿夜在房内也朝向厅中的sunny咬着唇,暗暗地叹气。她不是不知道,sunny比她勇敢聪慧得多。但有什么办法?她没有重生的冲动。 当阿夜固执在她的沉重下,早已飞越沉重的sunny,正轻松愉快健康地享受她的新恋情。 安仔那天向别人借了件西装上衣,紧张兮兮地问sunny:“怎么样,你父母会不会喜欢?” sunny一看那件老套的怪物,便狂笑:“你穿什么我父母也不会介意!真的!” “这样不好嘛,”安仔发挥他好男人的本色:“第一次见你父母,还是老实点好。” “唉,你相信我吧,他们与盲的没有分别!” “别这样,”安仔教导她:“不可以这样说你的父母。” sunny在眼角斜斜看了他一眼,蛊惑地笑:“教我?” 安仔一本正经:“想你变得有修养。” “有修养干吗?” “娶回家做老婆!” sunny把眼睛瞪得大大,在街中尖声狂笑。“离线!” “那你想不想?”安仔搂看她。 “嘻嘻。”sunny把手指放在下巴处擦了擦,像个男人那样。“看看你可否持续一夜三次才决定。” “嘎?三次?谋杀呀?” “最低消费。” “两次啦!” “我大食!” 最后sunny还是与身穿西装上衣的安仔回家吃了顿很奇特的晚饭。 没有声音的一顿晚饭,两老对着离家一年的女儿既没有责骂也不激动,四人在吊扇下吃饭看电视,疏离感觉如同搭台。 安仔很尴尬,sunny的父母十问九不答,更遑论外母见女婿的经典场面。两老既不特别招呼他,不添菜不添汤,也对他的过往没多大兴趣,问了他干哪行而他又回答了之后,便大家垂下头吃白饭,持续地冷漠呆然。 安仔无助地望了望sunny,sunny却一副不以为然,一贯的开开心心,一边说笑一边自己笑,秉承自己与自己玩的多年宗旨。 “安仔乖,吃菜啦。” “安仔瘦,多喝碗汤啦。” sunny兴致勃勃地替安仔添莱添汤,又大声评论电视台正在播放的连续剧,在五百多尺的小屋下,灯光昏暗,气氛沉闷,唯一生动的是sunny的笑靥与电视机的画面。 吃过饭便离开。在街上手牵手,sunny问沉默的安仔:“我的父母很怪异,是不是?” 安仔亲切地说:“你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嗯,”sunny若有所失地点下头。“没有什么家庭温暖,大家的关系很冷漠。” 安仔停下脚步来,凝视sunny的眼睛。“以后的日子,有我来补偿。” sunny听得出含意,是故撒起娇来:“说什么?什么以后的日子?” “你明白的。” “不说清楚不作罢。” “以后有我。” sunny捏了捏他的手臂,继续追问:“说清楚--我要你说清楚。” “说得那么清楚干吗?” “以免我自作多情。” “好,”安仔清了清喉咙。“答应给你幸福的家庭,生一大队足球队,大b细b大囡细囡一家人围在一起,每天廿四小时都是欢笑声,家中每一角落都不会有冷场。” sunny定定地望着安仔,望得眼眶渐次红了,最后更落下泪来。安仔把她拥入怀中,她掩住脸,慢慢由落泪变成嚎哭。 哭吧哭吧,受过那么多苦,难得可以感动一次,那甜蜜的感觉由耳膜震上脑部,再流动至心坎。 别理会是真是假,总之,放开怀抱接受每一句令你愉快的说话,尽力相信他的承诺,放开不快乐的经验,便一切也会变得美好。 恋爱不外如此,软绵绵的心,在愿意的时候被感动。 大概是家里那具催情作用的依兰依兰香薰日夜散播的关系,时常留在家中的天宙亦如sunny那样,似乎是堕入了爱河。 与雅慧的见面,益见频密。 雅慧不单止在他办公室内出现,还买了演奏会的门票约会天宙。 “是adagio,你爱不爱听?”她温柔地问。 他看着那两张紫色的票子,笑。“慢版是我的最爱。” “嗯,我也是一样哩!”雅慧表情雀跃。“尤其是albinoni,他的慢版乐曲令人很感动。” 这雷同点触动了天宙的心坎。但他只是望着坐在跟前的她,尽量隐藏得悉物以类聚的惊喜,不再继续在这话题上。还是有点犹豫。 转了方向,他问:“下星期的题目是宗教在现今社会的影响力,有没有兴趣?” 雅慧肯定地点下头来:“我本身是天主教徒,自小便唱圣诗,宗教对于我是很切身的。” “天主教?虔诚吗?” 雅慧也就不好意思地笑:“真惭愧,中学毕业后便没再参加弥撒,虽然信仰仍在。” “在心中?” “对,在心中。”雅慧歇了歇,说“不过,还是喜欢踏足教堂,尤其渴望结婚时,仪式在教堂举行。” 看着雅慧的一脸憧憬,天宙刹那间心软起来。这种在挫折后仍然怀有希望的女性,才是理想的恋爱对象,她温柔的眼神,甜蜜的笑容,也就仿佛特别的神圣。 那天送走了雅慧之后,天宙握着演奏会门券细细地想,一月三十日那天,应否赴会? 一直都只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无论再投契再融洽,也始终有个安全网,但一旦走出了校园,关系便顷刻复杂起来。一定会如此,因为,他有心而她有意。 西装外套口袋内是那紫色的门券,天宙在回家途中一直用手紧紧按着,心绪不宁是为着此事。 回家看见阿夜,她包着湿头发局油,身穿浴袍状其轻松地窝在沙发上看时装杂志。 天宙坐下来,问她:“今季流行些什么?” 阿夜少有地好兴致:“六十年代啦,方头鞋啦,刚刚盖过膝盖的裙子。” 天宙点点头。“你穿那种长度的裙子会很好看。” 阿夜不以为意。“我爱穿裤子。” “阿夜,”天宙问:“如果我搬到外面住,你会否不习惯?” 阿夜略为惊奇:“要搬吗?” “只是说说。” 阿夜平平淡淡地回应“sunny搬进你的房间不就可以?”说过后低下头继续翻杂志。 天宙凝视她的侧脸,像小女孩般的侧脸,他曾经一看便喜欢了的侧脸。想起这一年来的日子,他有感而发:“我搬进来一年多,也没真正与你谈过心事。” 阿夜抿了抿唇,也没看他一眼:“道不同嘛。” 天宙细细叹了口气。“只是你不肯打开你的内心。” 阿夜抬头,干笑了一声:“别文艺好不好?” “其实我们可以再亲密一些。”天宙说出心底话。 阿夜望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现在不是很好吗?” 天宙握着拳头,问:“你真是一点也不喜欢我?” 阿夜把杂志合上,斩钉截铁:“喜欢你的人是嘉嘉。” 天宙向后靠往沙发,气馁地望着阿夜走进浴室。高挑的她修长的腿,一直是他心中最美好的形象,自第一眼看见她,这高姚的影子,便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地位崇高,无人可代替。 但这影子的主人不断在四周建起一堵堵的墙,拆墙的男人永远疲于奔命,赶忙把砖头一片片推下,但推砖头的动作却赶不上建墙的速度,她所建的墙极厚,拆墙的男人皱着眉看着愈来愈多的防卫,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来,甚至,考虑着放弃。 一月三十日的演奏会,天宙决定到场,并且要好好享受。 演奏会那天,雅慧盛装赴会,所谓盛装,当然不是穿晚礼服化浓妆,而是一袭枣红色吊带裙子和大衣,加上她愉悦的笑容和间适的态度,轻易变得比往常更漂亮可人。 由进场到演奏到散场,两人都有说有笑,气氛融洽,无论由外至内,他俩都有看相似的气质,和谐烫贴。若果要天宙说出他愿意亲近雅慧的原因,他大概会归因她的态度,虽然雅慧不像阿夜,没有令他近似一见种情的本事,但她舒服、大大方方的态度,明显比偏激的阿夜容易令人接受。 坐在面露微笑的雅慧身旁,天宙下定主意若真要开始,便顺其自然好了。 adagio,哀怨缠绵,小时候多愁善感,曾经在乐章韵律的怀内流下了泪、那是十七岁的时候,天宙暗恋教英国文学的老师,她高而白皙,脸上一抹恬淡的笑容,不多说话,然而人很亲切,爱上她真是不由自主,但天宙相信,和尚寺中学起码有一半以上男生爱上这名老师。本来爱上老师根本没什么大不了,暗恋这回事,根本是成长必修课,只是那名气质独特的老师,似乎又对这名男学生特别垂青,班长委派他做,替同学补习的任务又是他,当然考试永远最高分数的也是他。 某次学生会有活动,天宙与一班同学负责英国文学的展览,因而得以与暗恋的老师有额外相处的时间。同学都早走,剩下天宙与老师赶做最后工序,天宙很紧张很兴奋,然而老师的静默,教他的兴奋无法宣泄,老师愈是靠近,他何图片的动作愈是笨拙,笨手笔脚得令他自己也觉讶异。 突然,老师说话:“你爱听古典音乐吗?” 天宙一怔,然后慌张地回答:“我只会听流行音乐。” 老师望了他一眼,笑了笑:“尝试听adagio,当中的旖旎感与文学的悲伤成分很配合。” 就那样,天宙把adagio这个字牢牢记在脑中,不知晓内里包含的英文字母,不懂它的意思,只是生硬的记看,意会那是音乐的一种。 老师没再说别的,很沉静地把工作做完后,比天宙早一步离开。老师那天穿着粉蓝色长裙,连身的,腰上是白腰带,她的背影,是多么的苗条优雅,白色腰带束着的腰,大概只有廿三、四寸罢!天宙把木板推到展览的位置,往浴室洗了脸,从镜中的反映,他看到红光满脸傻呼呼的微笑,那一刹他心想,他应该是最幸运的学生,有机会知道老师的喜好。他会把她的说话当成私人珍藏,永世不会公开。 那夜离开学校后,天宙送往唱片铺去,左拼右拼不纯熟地读出adagio,售货员起初听不明白,后来也就知道了:“啊,慢版!”然后把唱片交到天宙手中。 珍而重之的,天宙捧着那唱片归家。从来不曾有的归心似箭。 回家后首要任务是听唱片。果然,是那样的美丽,那低回的小提琴声,震动了年轻稚嫩没经验的人。 对了,这就是他深爱的老师了,她有高尚的品味,敏感的内心。天宙那时候想,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那些歌星明星,她们庸俗白痴,若真要暗暗恋上,便要挑个最完美的。不知道她的背景,连她的性格也摸不清楚,只知道每当她转身抹黑板的时候,他总会放胆地舒一口气,终于,终于她的视线不再落在他面前,因而他的目光可以释放了,由一本正经变作情深款款,降落在她苗条的背影上。 她肘子上的皮肤是多么的幼嫩雪白,那细致晶莹,根本不像是成年女人所拥有,不知触摸的感觉可好?一定很诱惑很柔软。还有那小巧的腰,抱在手里的感受一定很棒,真想就此前去从后环抱她 还有更多的联想。当一个男人暗恋一个女人,他得不到她的人,然而在幻想内,他肆无忌惮,要什么有什么。 然而还是清纯的。贝多芬的allegretto,sibelius的valse triste,如泣如诉,忧怨哀伤。夜里捧著书本,伴在她最爱的音乐里,天宙知道,什么叫幸福。 不用提在手握在怀,只要心中有她的影于,便一切都足够。 没想过吧,十七岁的经验,居然在遇上阿夜之后重复,他总恋上得不到的女子。 后来在中六那年,十八岁,老师要移民外国,半所中学的男生为此默默哀伤,大家失落了好一阵子。天宙记得那悲痛的一幕,她乘坐男朋友的日本小房车离去的一天,他站在一大群送别的同学身后,看看她满脸笑容地挥手,然后愉快地把车窗关上,与男友相视一笑,绝尘而去。 没有开始,但一样会终结。天宙的眼眶热烘烘,他多么不明白,为什么就只有如此。真的,就这样完结了,没有真正的交谈过,只有那在大礼堂内的一句说话,回荡在沉闷的少年生活里,打转又打转。 adagio,是重要的回忆。 演奏会后,雅慧提议不如去喝杯酒,天宙默默无谘地点下头,走在她身旁。 雅慧为着他的沉默而不安,她问:“是不是太闷了?是我,抑或是刚才的演奏会?” 天宙忽然停下脚步,对她说:“不如我们开始吧。” 雅慧一怔,定眼望着面前的男人。 “雅慧,你会否嫌弃我?” 雅慧宁静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我很喜欢你。”她对他说。 他笑,牵着了她的手,身贴身地走在尖沙咀的街道上。 就是这样了,雅慧也没料到,居然就这样开始,轻易得连发起人也措手不及。 皆因太过突然,也太过平静,那夜两人在半岛酒店的咖啡座内,居然尴尴尬尬地不互望也不说话。手是牵着,由台面握至台底,男的又把女的手按在他的大腿上。然而亲密的行径没有配合亲密的眼神,两双眼睛忙于凝视维多利亚港的景色,可能是太忙了,也就忘记互相交换甜言蜜语,也抽不出空闲相交一个眼神。 两人满怀心事,没有笑容但大方得体堂堂正正地开始了。 05 a 雅慧的命盘内擎羊与贪狼同宫,另外武曲破军坐夫妻宫。 命盘是廿三岁时父亲的一名友人替她推算的。那一年她很迷惘,对于她来说,虽然已与marc相识数载,但只要marc存在,她的热恋期永恒不会破灭。但是,marc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有时候,两星期也见不到一面。 marc的理由是法律专业文凭课程太艰辛,所以不得不加倍专注,而且加上找工作的压力,自然少花了心思在她身上。 雅慧提议过marc毕业后在她父亲的律师行实习,那样便稳扎稳打,不用为找工作而烦恼,然而marc不愿意。雅慧没奈何,只好尽量配合他,替他打求职信,为他向其他律师行探路。 也是在这一年,他俩的性行为急剧减少,marc像是永恒地提不起兴趣似的,居然,也在雅慧面前不举。雅慧看着他的样子,情急之下哭了起来,呜咽着投诉他已不再对她产生兴趣。 宝课太忙。压力太大。身体不好。诸如此类。 “你还喜欢我吗?”雅慧问他。 他抱她入怀,吻了吻她发顶,说:“怎么会不喜欢?我一直以来只有你一个,你又不是不清楚。” 雅慧停止了哭声,乖乖地相信了。但是后来,她死心眼地反覆想了又想,还是放不下心,机缘巧合之下遇上懂命理的人,便把八字交给他过目。 等待结果的那一夜,雅慧很隆重,她央求父母请命理师回家用膳,厨师准备的菜式,比得上父亲的寿宴。 案亲摇头:“那个男孩子究竟有什么好?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雅慧只是笑,笑得很虚弱。 结果是,雅慧的爱情运不可以畅通无阻,她永远遇上情敌,而且她的爱情亦如事业,要很努力才能够有成绩。 命理家其至对雅慧说:“你现正进入太阴落陷之地,最好不要谈恋爱,因为容易失恋,你的诚意与毫无保留的付出,不见得别人会欣赏。” 雅慧很沮丧,她问:“有没有痹篇的方法?” 命理家温和地回答:“既然知道这一、两年感情不利,便放开一些好了。” 忽然,雅慧感到绝望,眼眶一红便落下泪来。 命理家继续说下去:“你三年后会有一次严重失恋,化忌逢红鸾、咸池、天姚。但不用怕,虽然武曲星与破军星同坐夫妻宫,夫妻难合和,但迟婚应可免之。你一生人最少有两段婚姻,第二段的婚姻有天府星入宫,配偶才干卓越生活甚佳。” 眼泪已流满脸,雅慧没想过她会有两段婚姻,以她认真、凡事尽力做到最好的性格,其至没想过会失恋。怎可能失恋呢? marc怎可能与自己分开呢?对他那样细心周到,自问是一百分女朋友,怎可能会有分开的一天。 雅慧不相信自己会输,亦不相信不幸会降临自己身上。换了别人可能会颓废一阵子,但雅慧把命盘捧在手,斗志只有更激昂。好的,你说我会失恋不能与他同偕白首,我便尽力扭转命运。 雅慧并没有放松,只有守得更紧。 marc不见她,她便自动消失,但美味的饭盒定时定候放到他宿舍的房间内。他不来电不要紧,她把要说的话,对他的鼓励传真给他。偶尔他心血来潮想见她,她便漂漂亮亮愉快欢欣地赴会,以求表现最好。 这样便捱过低潮的大半年,marc正式毕业后,情况果然好转了,在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后,marc与雅慧也就相安无事地又走在一起。 没有人会讨厌雅慧这种识时务的女人,她聪明伶俐、冷静细心,从不给予别人麻烦。marc入了一所著名英资律师行工作,前景似乎一片光明,于是他开始放下混浊的心情,仔细思量与雅慧将来的可能性。 也这么多年了,一男一女走在一起的最终结局不外是分手又或是结合。虽然对她从没澎湃感,但也不介意与她走了这些年的路,雅慧的确又是很优秀的女孩子,所有理想妻子的模式她都拥有,她和蔼富爱心,懂得体贴他迁就他,外表优雅高贵娴淑,家庭背景更是一等一,这样的女孩子,既爱他又能帮助他发展事业,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类型。 恋爱的日子依然是旧模样,吃饭看戏两星期一次性行为,无可无不可。在某一个晚上,marc与雅慧在艺术中心看过一套大岛渚的作品“青春残酷物语”之后,marc忽然提出了结婚那回事。 那是一套很具震撼力的电影,五十年代末期的日本,旧世界新世界的冲击。男女主角的相爱模式是永恒的性与暴力,双行双栖的二人世界却不见温馨与和谐,然而也是爱,无论再扭曲再残忍再无情,没有关心没有理想,眼前的明天是死胡同。然而,也是爱。 漆黑的电影院内,marc托着下巴,冷静地瞪着男女主角的一举一动。男主角理直气壮地把女主角强奸,然后女主角爱上了他。男主角以女主角的美色勾引中年男人赚钱,自己终日无所事事,骑着一架电单车风驰电掣。女主角怀了孕,男主角只求把她和他的胎儿打掉,别无他想。然而,女主角永恒地情深款款,外表再刁难,对其他人再冷漠,态度再差,在男主角面前,却是永恒地付出,心有灵犀,死而无悔。 marc并不是感动,廿多年的生命,他何尝感动过?只是,他忽地领悟到,女人,在爱情内,要多蠢有多蠢,为爱情牺牲,对于她们来说,是无限的快乐。 雅慧为了他牺牲过不少,marc不是不知道。她放弃英国的学位,她放弃其他有条件的对象,死心踏地的,只为他一人。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从没感动过。多么想把雅慧的脑解剖,了解清楚它的构造,然后左右搭线为她重新调整,改造她的痴心,让她返回没有他的原位。他并不欣赏她的痴心,并且觉得负累,太多太重太真诚,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一直渴望好好地回报她,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最自然最快乐的做法是以爱还爱,但是说到这点,他更是彷徨。爱,他并不知道是什么。 看看电影中男主角的冷酷与视若无睹,marc仿佛看见自己。真失笑,居然产生了共鸣。 当然,marc对雅慧还不至于那么戏剧性,但他不排除有对她更差的一天。 当一个人不爱上另一个,做得再好,也只不过是那样。是不变的道理,爱你自然对你好,不爱你,能够想像的,再差也可以发生。 完场后,marc沉默地走在雅慧身旁。雅慧轻易地察觉了他那过分的沉静,是故关心地问:“怎么了,有心事?” 他望进她温柔的目光,马上又想起了男主角疑惑的眼神,每当女主角懊恼了不快了,男主角望着女主角,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心中没有爱,便不可能明白对方的温柔,无情的人不可能懂得深情的人的一片心。 marc想问她,干吗对自己那样温柔那样关心,但还是止住了、开不了口,因为他知道,她的答案一定教他更迷惘,她必定会说些什么“我爱你嘛”、“你是我最亲的人嘛”这些话。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爱他。 雅慧牵起他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五章 忽然的,marc想哭。他是彻头彻尾对不起她。 一点也不爱她,他知道,一点也不。 一直看不见她的温柔,虽然她持续地奉献了这些年。在最初,她的温柔只是肉体关系的讯号,后来,她的温柔成了惯性的东西,顺手拈来不值一提,到了现在,她的温柔是存在千亿年的化石,偶然被考古学家发现了,带来一阵既不哄动也不新鲜的旧有知识。 是的,我们都见过,化石理应如此。是的,marc知道,一个女人的温柔就是如此。 存在了千亿年,由盘古至今,存在得太粗糙,漫山遍野在沙地中躺着,叫他不能动心。 从未触动过的心。 marc看进她灵秀的眼里,内心凄然,这个女人没福分,遇着他。 其实只是内疚,但听在女人的耳里却变成了成千上万吨的爱。“你嫁给我吧。”他对她说了。而她,在毫无心理准备下怔着,要以十数秒来分辨她接收了的信息,然后,确定了自己没听错,秀丽的睑便绽放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光亮笑容。夜里的街灯照在她脸上,那张眯起眼的笑脸,活脱脱就是当夜的女主角,非洲的饥民,东欧的战争,爱滋病的蔓延通通不及她被求婚这事重要,这一刻,她是全世界瞩目的。 守得云开了,守得云开了。雅慧在心里打出了以上字句。她掩住脸,快乐得像快要哭出来。 marc看着她,却只有更哀伤。 对于雅慧来说,marc求婚是非常重要的回忆,因为他曾经问过那句说话,于是她肯定了自己的地位。 不是marc肯定了她,而是她肯定了自己。肯定了自己多年来所做的并没有白费,肯定了投资的正确,所有的不安与痛苦,一下子都消失了,不再重要。 她从没怀疑过marc对她的爱,她不相信她身边的男人有不爱她的可能,不是过分自信,而是她相信努力,感情有起跌是平常事,若有天分开,她深信,一定不会因为是他不爱她。 事实是,后来他俩也分开了,但雅慧一直认为,marc依然爱她,是爱着她地离去,其至爱着她地死去。 不是吗?他向她求过婚哩,一个男人打算与一个女人结婚,一定是很爱她了吧!一定是。 以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marc与雅慧根本没有结婚,自那求婚的一夜,marc其至不再主动旧事重提。雅慧却不以为意,在告诉过他“让我考虑下。”之后,她便积极自顾自筹备婚礼,到法国走了一趟拣选婚纱,也与做印刷的朋友商量印喜帖的事宜。父母亲友都知道她有结婚的打算,marc亦正式与雅慧的父母吃过一次饭,但婚事就是没有下文。 marc的任务只是求婚,求过婚之后便把事情搁置下来。 也不是后悔提出婚事,只是,他没有跟进的冲动。 “婚纱镶上淡水珍珠好不好?吊带的上身,收腰,下摆如公主裙般散开,这样的婚纱便会很漂亮。”雅慧某天兴致勃勃地对marc说。 marc吸了口烟,烟雾幽幽喷在半空,他眯起眼看着那袅袅的烟丝,感觉像是千年漫长,怎么,一天重复着一天,麻木接着麻木,闷。 婚姻大事,是他提议,他没忘掉。“你想怎样都可以。” 习惯了他的冷漠,也就渐次变成如他一样毫无敏感度,雅慧没察觉marc的不自在,只当他是一贯的没所谓。“太低胸便不好了,嘻,你也不想的吧!”她抱着他细语绵绵。 “在浅水湾酒店安排一个露逃讴婚宴也不错,如果阳光好,一定会很浪漫一荚篇篷白色古董劳斯莱斯把我由斜路驶上宴会地点的中央,然后吊在半空的彩球爆开来,彩纸与丝带四散嗯,又可以与来宾玩抽奖,这样的订婚宴一定很热闹,marc,你说好不好?我们可以请winnie的公关公司负责。” 又是一缕白色烟雾,marc在考虑学习吹出白圈圈的可能性,应该是先张口作出圆形形状,还是把烟先在口腔内积聚过滤一遍,然后才喷出来。 “marc?”雅慧抬头。 他呼出了烟。不成功。 “你想怎样便怎样,我没有意见。”说过后他迳自走到露台,留下雅慧在沙发上。 细细叹了口气。雅慧屈膝抱在怀内,有点不开心。 终于说了:“是你先问我结婚的事,又不是我死缠烂打要嫁你。” marc从露台回头,说“对。” 对。雅慧的情绪开始波动。“你积极点可以吗?” 他这样说了:“我已做了要做的事,我是对得起你。” 雅慧站起来,万般不可置信。算什么?这种态度。 望看他冷漠的背影,忽然,雅慧不想再忍下去。她咬了咬唇,入房抓起手袋与外套,大步离开他的家。 行动那么利落,其至没有看他一眼,也不准备乘搭升降机,踏着高跟鞋咚咚咚由楼梯往下走。是头一回发怒,这么多年了,耍一次小性子也可以吧,况且是他不对。 步出了大闸,她回望三楼他的单位,他没有站在露台,想必是不打算赔罪。雅慧穿上外套,伸手截了部计程车,扬长离开。 不想回家,她打算僵持下去,万他打电话到她的家,她便会马上软化,她不想。她叫司机驶往朋友的公关公司,在毫无预约的情形下坐在人家对面消磨了三十分钟,见人家周末也要工作,便不好意思地撤退,茫茫然走在街上,在公共电话亭内,左手握着电话簿右手按电话约会别人。 她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朋友少得可以。与marc一起这些年,她显得太满足,满足到什么也可以不要。 最后,她胡乱逛了一会商店,也看了一场不好看的港产片,但剧情是什么,她大概不会知道,她在漆黑中专心想着marc,居然想得哭了。 冤屈。她忽然意会,他对她不好。他可以任世间所有事情自来自去,他可以继续一副没所谓的态度,但那是他与她的婚姻大事,他怎可以爱理不理? 哭得多么凄惨。这些年的不快一下子发泄出来。明明是出喜剧,她却由头落泪至尾声。他究竟爱不爱自己?爱不爱?他一直没说过出来,所以她不脑葡定。她不能从他的行为判断他爱不爱她,所以她要听那三个字。 是了,是这样了。 从电影院步出,她掩住哭肿了的眼,乘计程车回家。她想要那三个字,或者他已拨了一千次电话给她,或者他已准备好那三个宇,所以她要回家,所以她要等侍。 如果他终于说那三个宇,便软化下来。她对自己说,就这样好了。 于是那天,她由傍晚等至深夜,可是,她以为会来电的人并没有如她所愿。 呆坐床上,守着哑巴般的电话,她想,或许,明天吧,明天他会认错,态度便会转好,于是她满怀希望地睡去,怀中抱着那电话。 但marc并没有打来。明天后天大后天,是雅慧自己致电给他。 他根本没有上心。雅慧怒气冲冲地致电在律师楼的他,质问他为什么电话也不来一个,然而他只是语气平淡地约会她吃晚饭。 原本有一千句占上风的说话要对他说,但当坐到他面前,却又乖乖地作不了声,看见他便心软,他再错,她也毫无条件地原谅了他了。 他的眼睛他的头发他的微笑,她知道,这一辈子她也无能为力,她抵抗不了。 究竟他做了些什么?竟然令她持续地处于被操控的地步。他甚至不再提出婚事,像是没事人一样,与她吃羊排喝红酒,相敬如宾得像见客。 没有人再说过结婚那回事,烟消云散,那句说话之后的部署和行动。一下子终止了,就像谁也没有说过那样。 因为内疚而提出的婚事,没有延续下去的本事,原来内疚的人,只是内疚了一晚,翌日心里不再有罪,再也没有赎罪的冲动。 就是这样了,marc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实行的意思。 而之后,两人的关系逐渐疏离,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有两年。 如果雅慧采取逼婚行动,一直维持自顾自筹备的强大动力,说不定可以结成婚,marc一向也没所谓而且不介意被人逼,所以往后,雅慧便想,是自己放弃了一段婚姻,不是别人放弃她,是她自动弃权。 所以她一直是赢的那个,所以,她觉得,marc从来没遗弃她。 最后两年的关系,marc一直无可无不可,一向不爱她,到了那阶段,甚至不大喜欢了,少少厌倦多多无奈。 遇上阿夜,他但觉有少许感应,那个随父母上律师楼的女孩子,看着父母离婚会微笑的女孩子。她高挑、皮肤蜜糖色、长发单眼皮,很有热带美女的味道,他是喜欢这样子的女孩,满满的原始生命力,与雅慧的老练世故,是另外一回事。 也不知是厌倦了雅慧才喜欢这类型,还是审美眼光真的会变,阿夜的气质、神韵、外形,很令他难忘。 而三星期后,雅慧因着小事,与marc分了手。 雅慧父亲摆寿宴,雅慧很紧张,希望marc也着紧一点“已是一家人嘛,他也是你爸爸。”她对他说。 那时候,他俩正在百货公司选焙礼物,在家私部,雅慧看中了张水晶茶儿,售价五万六千元,她爱不惜手,而marc却嫌贵,提议另买别的。 雅慧抚摩着茶几上的水晶雕刻,说:“大不了我出三分之二。” marc不解:“你是他女儿,干吗要这般破费。” “体面嘛。”雅慧说。 marc摇摇头,说:“这根本就不是你与我能负担的价钱,我明白你爸爸的生日是件大事,但作为女儿,表示一点心意便已足够。” 其实雅慧也认同marc的意见,只是,她实在喜欢这茶几,也实在想好好抵抗他一次。“我是坚持要买,如果你付不起钱也没有所谓,但我同样会把你的名字加上去。” “我不需要这种造作的行径。” “你根本没把我的家人放在心上。”雅慧不满。 “我抵受不了这种势利。”marc比雅慧更不满。 “他们一直也待你如半个儿子,哪处对不起你人少爷?” “雅慧,你的家人很没性格。” “什么没性格?像你这样不瞅不睬便是有性格?” marc呼了口气。他摆了摆手。 雅慧很不自在地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额,低声说了句:“我不舒服,想回家休息。”说过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本来是情侣间的小争吵,然而其后,大家没再见面。那夜雅慧想了又想,致电给marc:“我想,大家还是分开一阵子吧。” marc沉默。 雅慧仰望窗外满天的星,暗暗叹了口气。“你就是什么也没所谓,分手也一样。” marc不以为然:“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分手。” “给大家一个空间,好好休息一会,再回来之时可能反而有新鲜感。”雅慧的语调出奇地平静。 marc想了一会。“你决定了?” 雅慧说:“或许是我忍得太多太久,或许想休息的是我。” 握着电话筒,听着她恒久温柔的声线,忽然,marc有少许难过。雅慧让他知道,她也有疲累的时候。 “若你心血来潮想找我,随时可以。”他对她说。 雅慧落下泪来,她知道,还未分手她己经舍不得。 随后,两人也没再特别说些什么便挂了线,想不到,八年的感情,三言两语便了结,事先没有任何张扬或警告。事后雅慧想起,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百货公司与他吵起来,换了往时,大家一定会客气商量,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一张水晶茶几。 而那电话上的分手,也不过是情绪低落时的一时冲动,雅慧虽然真的倦了,也真想休息,但分手,毕竟是严重的事。 当然,她以为他不会飞得出她的手心外,谁知,刚打开手掌,他便飞得无影无踪。 两星期后,marc在电影院再次遇上阿夜,他问她拿了电话号码。本来也没什么的,拿了电话号码不等于要约会她,只是后来marc想,与其胡乱找个女人,不如要一个喜欢的类型。 与雅慧分手后,他放胆跟朋友在卡拉ok、disso结识女孩子。这方面,他是保守、不纯熟的,某程度上,是别人口中的好男人,与雅慧一起八年,他没有第二个女人,marc在这层面上,是忠心得可以。 那些容易热情起来的女孩子,不是不有趣,然而却不能深一层引起他的冲动,跳一只舞唱一首歌便好了。再多便不必。 他喜欢纯一点,简单一点,开朗背后有着忧怨美丽的女孩。那种长长头发,皮肤蜜糖色的女孩,便有着相似的魅力。 在一个卡拉ok聚会中,一人一首轮流唱,虽然在座不乏美女、亦对这名新牌律师很有兴趣,但marc就是心不在焉。他把阿夜挂念起来。 与她走在起感觉可好?她那样高挑,大概她的额头刚好到他眼睛的位置,如果他要吻她额角的话,她便要稍稍垂下头来,但如果他要吻她的唇,她却只需些微仰起睑便可以了。 也就觉得很陶醉。他拿起手提电话,在卡拉ok外的走廊约会阿夜,而且成功了。 那是六月,与雅慧在五月上旬分手,只相隔了四个星期,marc便已准备充足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这四星期以来,雅慧没有与marc联络,虽然着实挂念他,尤其是最初的十来天。 她想,marc也必然挂念她的吧,只是被动的他不惯说出口罢了。 平日与marc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多,顶多一星期见一次面,所以,与他分开了,时间也不太难打发,父亲多社交活动,雅慧也乐得多出席,多见些人,多听两句奉承话,其实也颇为享受。 最难捱是寂寞的夜里,不可以对他倾诉心事,雅慧便有些不知所措。姑勿论他爱听不爱听,只要他在她眼前出现,她便早已安了一半心。 她信任他,她亦只有他一人。 原本想看三个月为限期,分手三个月后便致电问候他然后跟进,可是就在三个月期限刚届满之时,有人告诉她,说marc拖着一名高挑而留长发的女孩在太古广场出现。 雅慧听后很冷静。这也是人之常情呀,她心想,与一些不知所谓的女人拍散拖也是正常的,他也是男人啊。于是,她便原原本本地向通风报信的友人说出这番话,语调轻松貌其不屑,然而其实,心嚅不知多害怕。 也终于,她鼓起勇气,给marc摇了个电话。 那是一个星期三,marc没有与阿夜约会,正在处理一宗复杂的税务诉讼,他把工作带回家。 罢与阿夜通过电话,不到五分钟后电话却又再响,还以为阿夜有什么要说未说的话,拿起听筒听到那声音,才知是另一个人。 刹那间,他还不知那是谁。 “是我。”雅慧说。 半秒过后他才如梦初醒。 却是没有惊喜也不感触,只像是听到一把似曾相识的声音一样,他冷静平和地说出她的名字:“雅慧。” “嗯。”她轻轻地仰起脸,忧伤的眼睛望向状前白墙,再次听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感觉忽然很凄惨。她联想到,他呼唤看别人名字时的语气,定比现在他所说的亲密得多。 从前,她也有过他的亲近与热情。她咽下卡在喉中的唾沫,故作镇定地说:“打电话来问侯你,生活可好?” 他想了想,拖长了声线“不错只是太忙了点。” “忙什么?” “一些税务诉讼,可能要拖上一段时候。” 然后两人静默。 是marc先说话“拍拖了没有?” 一听便难过起来,难道他忘了吗?分开只不过是暂时的事,为什么硬是走错了方向? 却还是以坚定的语调回答:“没有,没有遇上意中人。” 那当然嘛,意中人一直都是他。 “找一个好男人拍拖。”他居然这样说。 她哀伤的眼睛更是哀伤了。“听人说你有了新女友。” marc的语气有些犹豫:“也不是是比较亲密的朋友。” 他这样一说,她当下便好过了点。“别人看见你与一名头发很长的女孩子逛太古广场,我以为她是你的女朋友。” “将来或许是,现在不算。” 世界也就有希望,雅慧望着白墙咧嘴笑了。现在不算,是他说的。 “marc。” “嗯。”“你会不会忘记我?” “怎么会?”他并没有说谎,他怎可能忘记她。 “那么,”雅慧顿了顿“我们还有走在一起的可能吗?”本来不打算说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她宁可坦白地问,然后让他坦白地答。 “将来的事谁知道。”似是而非的答案。 却教痛心的人很安心。“找天出来吃饭?” “好的,有空我约你。”marc回应。 “一言为定啊!”雅慧很高兴。 听着她仿佛很愉快的语气,marc的恻隐之心随之而起。脑中某部分,记起了她的某些优点,譬如她的大方、世故、乐观,于是,他暂且收起了残忍,衷心对她说:“你要乖,要好好保重。” 地垂下头,轻轻地“嗯”了声。“你也是。” “迟些约会你。” “嗯。”她不敢明目张胆地依依不舍,于是只好磊落地挂线。然而刚按下电话,她才知道,她是多么地挂念他,也多么想重新走回他身边。 是后悔了,当初不应与他分手,白白把他让予别人。 她无助地蹲在床上,心绪不宁地瞪着那堵白墙。 安慰自己安慰自己,他也说那不是女朋友,而且没有抹煞与她重新走在一起的可能,即是说,他还爱着自己吧!一定是了,一定不会错。想到这里也就很高兴了,她甚至低下头来笑,纵然她知道,事情未必如他所说的简单。但安慰自己要紧,无谓钻牛角尖,她叫自己放轻点,信者得救,相信他所说的,生活便会好过。 然而还是很痛苦。在三天后雅慧买了飞机票到美国,她决定暂且离开marc存在的地方。她忍受不到,幻想他每天与另外一名女孩子逛街拖手的情形,尽管她把那女子视作下贱的男人玩偶、给marc短期调剂的角色。 她飞往纽约,她表哥那处,因为她知道,她的表哥一直喜欢她,他一定愿意接收她。 在纽约留了半年,期间给marc致电四次,每次也和气愉快,这加强了她复合的信心。可是却在回来香港当日,她的家人告诉她,marc早在前一天自杀死了,用透明胶袋蒙住了头,另加一瓶安眠葯。 又是再一次的后悔,雅慧不该让自己离开他身边,看,一离开了他便解决不了麻烦。她真是这样想,在marc的大葬之日,她一边哭一边责骂自己,觉得自己对他的死有责任。真是错误的决定,早早应该把他重夺己有,看,那不知名的婆娘害死了他。 也不该留在纽约六个月,与表哥暧昧了那些日子。他爱她而她不爱他,但却又公开地暗里地享受着他的爱。表哥在纽约主理一所建筑事务所,工作繁忙,但是再忙也好,必定每天与她吃晚饭,若有空余时间,全部奉献给她,看舞台剧,到昂贵的餐馆,周末穿州过省游玩,然而她却毫不感动,只在享受别个男人所给子的那些marc不曾也不会更不屑给予的细心与温柔。 雅慧讨厌自己的贪婪和心理上的不忠。看着marc的遗体被火化的一刹那,她有跳进炉火陪伴他一起被火烧一起化成灰烬的冲动。她真的很爱他。 在往后的日子,也就变得很彷徨。若只是分手,若只是与其他女人一起,他也依然存在,她还有重新走近他的可能,但现在,唯一的心愿与目标同一时候失去,她不知如何是好。 在手足无措的日子里头,她便开始恨了,恨那个有机会与marc到最后一天的女子。她褫夺了雅慧那光荣的时刻,她是害死marc的那个。 雅慧鄙视她,一世的鄙视她。她发誓,不会让她好过。 在许下这个新的愿望之后,雅慧再次回复生机。 罢才与天宙看了场电影,也往咖啡座喝了一杯,谈谈天说说地,感觉很愉快。然而就只有很愉快,不紧张也没兴奋。换了是从前,她不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关系太平静太无杂质了,得到了也不会惊喜。 只是,因为他是从阿夜身边抢过来的,竞争得来的东西令她珍惜。就算不爱他也不还你。 雅慧也大概知道,阿夜并不太着紧天宙,但也没所谓,只要她身边出现一个她便抢一个,就由天宙开始。 b 天宙搬走的那天,阿夜望着他把行李家具杂物通通抬至外头时,感觉很奇怪,也不是真的舍不得,而是,他原本是生活在一起的人。 sunny在前一天已经告诉了她,天宙搬走是因为认识了新女友。起初阿夜依然一贯冷嘲热讽,说什么一早便应该诸如此类的说话,后来她往酒店接客,却老是心不在焉,不停想着天宙清理房间的情形,因为太不专心,客人骂了数句,她见是这样,干脆不干了,客人大吵大骂,她却爽快地掏出支票来,开了个银码给对方。 男人啼笑皆非,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女人。阿夜向他赔了罪,然后解释,说自己有了两个月身孕,因为上次试过流产,所以今回特别小心。接着又致电给她的伴游公司,重复一次以上的说话,说自己突然出血,怕是流产会搞出人命,所以要中途离场,起初伴游公司不接受解释,阿夜答认赔偿公司双倍的佣金,对方才收敛恐吓的口吻,并马上派另一名女子前来。 扰攘一番,阿夜甚觉无聊,脑袋也一片空白的,这是她首次感到,是时候纠正这个她一直坚持的活动。 回到家,她看见天宙坐在沙发上吃三文治充饥,她少有的和颜悦色,抱着大袋坐到他身旁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天宙也没望她,只是大口大口地把三文治塞进嘴里。她见是如此,便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 必上门,她翻开她的记事簿,拿出marc的银笔,尝试记下她的感觉。 第三十人,三十七岁,中学教师。 没有完成心不在焉也没想起你真奇怪以往事后一定想起你你知道我一直试图感受与别人做ài时的麻木但今次我竟然忘了我的任务marc你有否像我今天这样在麻木以外有更空白的感觉你一直强调你不爱我但你时常跟我做ài这与那些嫖客有什么分别他们也不爱我不因为爱我而与我上床那么你也是像他们一样吧只为男人的性欲我一直在模仿你学习你的麻木如何不爱一个人而与人做ài如何不爱惜生命而活着但今天我才知道最接近你的不会是我你已化身成为我经历过的嫖客你与他们都一样二合为一不爱我而与我做ài真可怕 房门外传来阵阵迷迭香。阿夜转头,盯着门下的隙缝。也就有些心软。 她提起笔继续写下去 其实你就是他们我终于明白了marc试想想在我明白了以后还能否再爱你 迷迭香的意思为“海之朝露”它的叶片带墨绿的线条,花朵则是紫蓝色,法国、突尼西亚和南斯拉夫都盛产这具治疗作用的植物。 迷迭香的气味浓烈,香草气息满满,只要稍稍一闻,便很叫人振奋。古希腊及古罗马人视迷迭香为重生的象征,把迷迭香涂在死者身上,有助死者安息与重生在更完美的生命内。到了今天,迷迭香应用在活人上,当情绪低落,焦躁不安,身心疲惫,只要洒数滴于薰炉上,领略过那气味的人便会在顷刻间回复精神和体力,消极转化为乐观,镇静情绪,舒慰心灵。 天宙一直以来都在扮演迷途香的角色,他忠诚,他持久,他不介意圆满地表现出来。他不介怀她的固执,也尝试去理解她的迷惑与愤怒,然后默默的,在她背后支持她开解她,希望藉着男人的温柔,像那浓烈的香薰一样,治疗她的封闭不安和波动,轻巧地不动声色地,触动她的五官与及内心。 明刀明枪的治疗是口服葯物,像具攻击性、急速进攻的男人,疗效快捷康复迅速,但可能具有副作用,而且生硬地吞下去感觉不是百分百情愿,把葯灌下喉咙的人都有痛苦无奈不自愿的表情。 温和间接轻柔的香薰,它薰陶你的感官,让你在治疗过程中慢慢享受和适应,缓慢的优悠的,由鼻子透上脑部,若是你愿意,可以把阵阵幽香带进心坎,让飘渺的震荡感动你的内心。 只要是经历过恋爱的人,都曾领会过它同步而来的痛楚,而那痛,总又比快乐和甜蜜来得清楚和铭心。 所以,经历过恋爱的,亦是最渴望寻求治疗的,那些腐烂渗血变形的伤口,没经过细心的疗治,永远不能完整复原,若果伤口不复原,你我都知道,结果只有变得更臭更烂,蛆会生出来,白色的脓与红色的血浆,成了恋爱后的纪念品。 没有人是完好无缺,在接受过创伤以后。就像阿夜那样,又其至是雅慧与sunny,她们需要谅解安慰与及扶持,继续去走她们的路,再去体验和领会。 阿夜是幸运的女孩子,有那默默爱恋她的人。不论她再疯再不合情理再执迷不悟再愚蠢,他也会为她燃上一抹香薰,渴望她忘记,渴望她开启心灵,渴望她接纳。 罗勒、佛手柑、按树、小茴香、青柠、薄荷、百里香都曾经为她送上,她也感受过那覆盖嗅觉的震撼,那香气如海,翻浪而至。她也不是不知道,他为她花过的心思。只是,她看见装作看不见,知道诈作不知道,不想要的,总是可避便避。 他要走了,她知道,这大概是一个终止,再没有人在她干完那些愚蠢的勾当后,还这么认真地对待她,认真得仿佛他与她一般的傻一般的蠢。 想说声多谢。她站起来,把门打开。一如以往。 香薰燃炉就在门前脚边,永恒的专注的,枭袅银丝悠悠飘荡,细细地讨她的欢心。 她踏出房外张望,他不知在哪。刚有冲动说声多谢,刚有冲动好好与他说一番话,他却不在了。 她垂头,认命地返回房间,认命地关上她的门。 还是算了吧。虽然还是头一次从酒店回来以后,烦扰内心的不只有marc的阴影。 天宙无声无息的影像,捧着那燃着的薰炉,站得直直的,表情祥和的,由朦胧逐渐清晰地从她心中出现。 06 a sunny与安仔在他租住的房间内亲热完毕后,她伸大手板。 安仔燃上一枝烟,很无奈地从银包内掏了五百元,放进她的手里。 sunny把钱在空中扬了扬,满意地收进手袋内,她说:“小费要高啊。” 安仔不满:“你已是我的女朋友。” sunny嘟了嘟嘴,没理会他,自顾自穿好衣服后,离去上班。 她当然是真心喜欢安仔的,但她曾经与自己说倘若一天她不再收他的钱,便是嫁他的时候。 已经完全接受了安仔,只是,有些东西依然有瑕疵。 “call什么号码?”戴上耳筒的她坐在传呼台内。 “三七三。”一名女孩子说。 “三七三。小姐贵姓?” “留阿娟。” 第六章 “阿娟。电话号码抑或留言?” “替我向机主说,阿祺被斩,入了医院,伊利沙伯,七二七号病房。” sunny一听,呆住。 “喂!”女孩子喝道。 定一定神,sunny重复她的留言:“阿祺被斩,现在伊利沙伯医院七二七号病房。” “对。” sunny犹豫了半秒,然后问:“阿祺是钵兰街那个阿祺吗?” 女孩子一怔,爆了个单字粗口后,说:“关你x事!” sunny再问一次:“真是那个?” “你是谁?”女孩子也好奇起来。 sunny咬了咬牙,伸手截断她的线路。 除下耳筒器材,sunny决定要到医院走一趟。 版了半天假,她乘计程车往伊利沙伯医院。 一直也没有特别想及阿祺的冲动,把她伤得这么深的人,她只想可避便避,只是,她依然关心他。 不记仇不记恨的性格,外人看来吃亏极了,但恨一个人多么花精力,与其累得半死,不如去爱另一个,更有建设性,更多好处。 找上七二七号病房去,房内有一男一女,当中那个男的sunny也认识,他与阿祺一样,是马夫。 他望了sunny一眼,没招呼也没阻止,sunny牵强地笑了笑,走到阿祺的床前。 阿祺从头至脚给纱布包扎着,僵直地躺在床上,须要依赖氧气筒维生,伤势比那个阿娟所说的严重,不只被斩,而且还被火烧和淋上腐蚀性液体。 sunny问站在对面的男子:“医生怎么说?” “这两天是危险期。” “兵哥呢?”兵哥是阿祺的“大佬” “去了台湾。” sunny望着阿祺,无言。 “其实你运气好,”男孩子对她说:“阿祺一直找人追寻你的下落,他想召你回钵兰街,现在他成了这样子,是你走运。” “我不会再做了。”sunny说。 “如果他不是躺在这里,你哪有机会说这一句。” sunny从心震了出来。阿祺一直没当过她是人,然而她却那样爱过他。 “你走吧,待会阿雄大、mark他们上来见到你,说不定会抓你回去。” sunny问:“你呢?你为什么不过来抓我?” 他虚弱地笑了笑:“我也准备返广州避一避。”他望了望身边的女孩子。 sunny意会地点下头来。他大概爱上了身边的女孩子,不想她再接客,阿雄他们又不准,于是只好避一避。 sunny再望了阿祺一眼,便转身离开。 医院四周都是浓烈的清洁剂味道,sunny却一直觉得,这不是清洁剂的气味,是死尸的防腐剂味道。小时候参加过爷爷的丧礼,那殡仪馆,就是满满这种气味。 走在淡灰色的走廊中,忽然她想吐。 为着那气味,为着自己的好运气。她不知道,阿祺有把她抓回去的意思。 饼回正常生活后,她才知道什么是好,她不想再回去。 从前愿意当阿祺的妓女,只因为爱他。现在,她才知道,那蛮不讲理的爱不再存在了。 她倚在灰色的墙边,虽然面色发青,但心里很高兴。 买了一盒卤水鸡翼一盒麻油生肠,她躺在安仔狭小的床上等待他归家。 若把阿夜与sunny比较,sunny明显比阿夜强壮,任何挫折她都易如反掌地克服过来,sunny拿得起放得下,又容易接受别人,思想不会转牛角尖。然而两人还是有相似的地方,她们都曾经爱错,在那纯真没经验的日子里,她们把爱投资在一潭发臭死水中,sunny已完全清醒过来,她拥有那惊人的自我疗伤能力,因着有那差劲的过去可以比较,她更会欢迎新的好的真心的降临,但阿夜,依然在黑黝黝的死水中游来游去,快窒息了,自己也不知道。 安仔那夜回来,看见半躺半坐打瞌睡的她,非常的惊喜,还未来得及问个究竟,sunny一扑把他压倒,上下其手然后脱光他的衣服,像头肉欲小野兽般把他制服。 而事后,她燃起一枝烟,抱着安仔睡去。 没再问他要钱。 差的坏的不爱你的,通通放下好了。 b 表面上,阿夜这阵子满面笑容。 sunny看着终日微笑、大笑的阿夜,啧啧称奇,怎么,天宙搬走了,阿夜真的好像比从前开心。 她买了健身单车回来练习,又养了三条红吊和火带热带鱼,更要命的是,每天都捉着sunny说这说那。 “你多些叫你的男朋友上来嘛,他住进你的房间我也不介意。”她对sunny说。 sunny取笑她:“天宙不在你便马上变态起来。” 阿夜蹙起眉反驳:“什么变态?我还不是与从前一样!他只不过是个租客,租客始终有天会搬走。” “若你想的话,他可以不只是租客。” 阿夜骑在健身单车上,很没所谓的样子:“他已有了女朋友。” “但天宙肯定喜欢你多一点。” 阿夜对sunny的说话没回应,装作听不见,只是说:“上次你替我解梦,好像说我有感情疑难。” sunny拿着镜与定型水,对准位置喷在头发上。“你的梦我不记得了,但天宙的梦我倒记起,他梦见坐在屋顶梦见光亮大镜,他是理应有新恋情。” “是吗?”阿夜小声说,sunny记了她的梦,她自己却没忘记,那个旅行团的梦,sunny表示,新转变会令她惶恐不安。 新转变明显是天宙结识了新女朋友,而又的确令她诚惶诚恐,原也不知道,天宙不在身边,会是如此不习惯。虽然她还是不肯承认,虽然每次提起天宙,态度还是那么强硬。 sunny补了点口红,拿走背囊。“上班了。” 阿夜依依不舍似的。“多说两句话。”她知道,sunny一走,全屋便会变得空空的。 “迟到便没有勤工奖。” “你与安仔回来吃饭嘛,我煮火鸭丝烩面给你吃。”阿夜试图引诱。 sunny眼珠一溜,想了想,还是说:“不行啊,今晚买了戏票看七点半。” “那么,晚上回来吃糖水。” 还是屈服。“好吧,哪一种?” “河诠沙?白果腐竹?莲子蛋菜?” “红绿混合加麻蓉汤丸。”sunny眯起眼一副馋嘴相。 阿夜眼见能成功引诱sunny晚上回家,暗自舒了一口气。 sunny离开后,阿夜再踏了十五分钟健身单车,然后又喂了热带鱼,洗了脸,继而走到街市买材料煲糖水,整个过程,她也是笑着的,笑得生硬而刻意,她不想自己不开心,所以退自己笑,纵然笑着的样子实在尴尬。 洗河诠绿豆,开水煲水加片糖。阿夜以一种奇异的寂寞感完成所有动作,站在厨房内,瞪着那大大的煲,她但觉一片茫然。 懊不是喜欢天宙吧?从前也不觉得的,为何他不在,她便变得如此不安? 整件事既荒谬又自私,当别人对你好你不稀罕,一旦他停止所有关心,你才惊觉从前不真实的原来是最真最实在。 最初失去marc,阿夜只觉天旋地转世界停顿,她曾经以为,既然marc也可以失去,世上再没什么不能失去。 现在天宙走了,她感受到是沉着的寂寞,没有激动没有哭声,只是,突然都变得寂寞了。 sunny、安仔回来后,阿夜热情地招呼他们两人喝糖水,那热烈的态度,明显是生怕他们不多喝两碗。她想留下他们,以便解决她的寂寞。 托着下巴,看着面前亲密情侣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糖水,阿夜心想,大概自己很快便会习惯,天宙与自己,就是欠缺这样子的亲密,没有甜蜜回忆,大概也就很容易忘记吧! 幸好,时近考试,已经三月尾了,温习功课应可以成为最佳的治疗剂。 笔记一箱箱抬到跟前,也忙于四周问同学借功课来影印。有时候在校园东奔西跑,她也会渴望与天宙碰个正着,不是想开始些什么,而是,她希望可以温柔舒畅地问候一下,带着笑容的,在和煦的阳光下互相对望,开开心心地说说话。阿夜知道,这就是她与天宙没经历过的,他俩从没和和气气地说过一句话。 现在愿意和气了哩,她对自己说,但愿天宙知道。 就在某天黄昏,阿夜在校务处取饼考试时间表后,在升降机内与天宙碰上。 升降机门一打开,捧著书的阿夜看见天宙与人群步进,即时的反应是瞪大眼,然后就是笑,笑得很傻。 “怎么你会在十四楼出现?”阿夜问他。 天宙说:“与同事开会。你到二十楼拿考试时间表?” “嗯。”阿夜说。 天宙望着她,点了点头,然后下意识地仰脸望着升降机顶的楼层显示板。 十楼、九楼、七楼。阿夜也模仿天宙向上望的姿势,一边盯着下降的数字,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应再访些什么。答应过自己要和蔼地对待天宙,刚才笑得尚算和蔼吧!然而为什么天宙没有什么表情的?不会是不喜欢看见自己吧!好,问候一下他的新女朋友。对,要大方得体。 “天宙”阿夜说。 “嗯?”天宙回头望向她。 罢想说些什么之际,升降机已到达地面,阿夜与天宙只好随人群步出。 “什么?”天宙在升降机外问阿夜。 突然地,阿夜又不想说上那么多。“想叫你takecare。”她只说了这一句。 两人站在升降机外,因着人群散去,他俩反而尴尬起来,对望了五秒,是阿夜首先不好意思,不知说什么好,然后踏前一步,挥手说再见。 “努力读书。”他告诉她。 她笑,长长的双腿走得很快。 她一边走,一边想,真是的,碰上了却不能好好地说话,但她真的希望可以好好地与他说话啊,是否刚才人太多?又是否,根本已是不可能的事。 其实可以大方一点,约他到餐厅喝杯咖啡,那么事情便好办得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面的时候硬是大方不了。 阿夜倚着墙,回头望了望,确定天宙不在视线范围后才安心。真是的,天宙却那样大大方方,在升降机内之时一脸气定神闲,完全察觉不到他目光有异,是他惯了隐藏,抑或她过去实在伤得他太多,现在一旦离开了,便不再有感觉。 在回家的路上,阿夜有点精神恍惚。啊!终于碰上他了,一直期望碰上他,一直希望可以好好地说话,原来,碰上了也只不过是这样。 其实不是这样可以怎样?心底里是否奢望天宙会像从前那样鞠躬尽瘁,依然满脸关心满眼温柔?阿夜这才知道,有些东西真是一去不回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永恒地保持热度。 她虚脱地跌坐在家中沙发上,忽然落下了泪。 真奇怪,她在落着泪的时候想,怎么了,居然哭起来。 为什么会哭啊,究竟为了什么? 是为了天宙的冷淡吧?她终于知道,这个曾经对她那么好的男人已不再属于她了。不珍惜,通常都有报应。 大概也不值得落泪,他不再对自己好,便找一个天宙牌代替品好了,哭什么? 懊不是喜欢上他了吧? 阿夜抹了抹泪,抖震着手替自己燃上一抹甘菊混和香橙的香薰。 她坐下来,尝试稳定自己的情绪。 到不再落泪之后,她走进浴室洗脸,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他爱上了别人,我才爱上他。” 话一说出来,她才懂得害怕。 懊不是吧。只是见着他之后一时激动罢了。 “该不是该不是该不是。”她对镜猛地摇了摇头。 到停下来时,看到镜中人的一脸沮丧,她才察觉,似乎,真的有事发生了。 之后的三数天,阿夜益发迷乱与不安。只是她不知道,她还有一点机会。在升降机内面无表情,状态稳定的天宙,依然喜欢她。 只是,成熟的男人从来都很有尊严,尤其是,他曾经失去过。 再碰上阿夜,天宙也很高兴,只是因为他不知道阿夜的高兴,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在看着阿夜从升降机往外跑远的一刻,天宙还以为阿夜不喜欢看见他,所以才急急离开。 因为他误以为这又是再一次的拒绝,所以他并没有把事情深入地去想。 橙色的天艳得带点诡异,天宙向这橙色走近去,思考着要送什么生日礼物给雅慧的母亲。 c 天宙与雅慧,正非常努力地相爱。 当初暧暧昧昧的那段助教与旁听生日子一过以后,便步入了凡事认真期,才真正拍拖三星期,天宙已拜会过雅慧的家庭。 雅慧的父母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女儿有拖拍怎也不是坏事,只就是奇怪,以女儿的条件,何不找个更出类拔萃的人。 只是个助教,又读什么社会学。 天宙也察觉到雅慧父母的态度流于表面化及冷漠,他问雅慧她父母是否不喜欢他,雅慧频叫他不要多心,父母的脾性就是如此。然而她也知道,父母不会喜欢天宙。 她对天宙的狂热也减退了,每次与他见面不是迟到便是早退,像个不投入不称职的员工那样。当然,她不会对天宙不好,她是那种根会珍惜的女孩子,既然辛苦得到,她不会轻易放弃。 而天宙对雅慧,也是抱着成熟的人的得体态度,既然决定与她开始,便得好好干下去。 他会安排节目,一星期两次左右,会问朋友借一架小小的日本车,与雅慧上山顶,到赤柱,去浅水湾。他也会负责一切开销,也会送花送小礼物。 拍拖大概就是这样了,这个你我都知道。但是,好像,欠缺了些什么似的。 某个周六晚上,天古与雅慧在鲤鱼门吃过海鲜后,驾车兜风,床着无聊,两人最后决定到浅水湾,夜间的浅水湾浪漫,他们说。 “我们平日太不浪漫了,间中刻意一次也不错。”雅慧笑。 天宙的表情赞同,而他怀疑,雅慧是否另有含意。是抱怨吧,他想。 没有选择露天茶座与留在车厢内,他俩往便利店买了瓶红酒,然后坐到沙滩上。 天上有月亮,而且还是大大的明月,套用小学教科书的形容词,是皎洁,皎洁的月亮。沙尚且幼细,海是一贯的怡人,风微凉,浪声悠扬。 被浪漫吧。然而两人好像同时候有点尴尬。 天宙开了那瓶红酒,递予雅慧,雅慧接过了,喝了一口,递回天宙,天宙望了望瓶口,迟疑了一会然后喝了一口。 开始说心事,学校的琐事,律师楼的琐事,雅慧父母的笑话,天宙移了民的父母的简介。无伤大雅,又上不了心,也拍拖三星期了,差不多所有心事都倾诉过,两人呆在一起,也没什么冲动和渴望似的。 一星期前在车厢内热吻过十五分钟,天宙此刻回想,那感觉也蛮好,于是他倾前去,以手指抬起她的下颚,她也识趣地笑了笑,把脸伸过去。 她的嘴唇柔软,他的技巧也不俗,这是一次及格以上的热吻。他的舌头晓得先触碰她的牙齿,也会利落地舐过她的牙床,然后又滑进她的口腔,与她尖尖的舌头互相结合,纠缠一番,吸一口气,再啜得紧一些。 他的手也会合适地放在她的背上,温柔缓慢地轻抚,他知道手中的温暖透过她薄薄的衬衫传至她的肌肤内会是非常的诱惑,他也知道她会享受,若他要再进一步,实非难事。 虽然天宙不是经验丰富的男人,十七岁暗恋老师,二十岁与大学同系同学拍拖三年,暗恋明恋阿夜之外,他便没有其他经验,说得实在一点,他只有一个性伴侣。但他知道,雅慧也大概想进一步,他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 天宙在继续吻着她之时小心翼翼地考虑,好不好在今夜彻底一次,他是男人,他的欲望很强,考虑的重点落在雅慧身上,他知道自己不爱她。或许将来会爱她,但今夜未是时候。 但雅慧的样子,半眯着眼,的确不失性感。雅慧也享受与天宙的肉体接触,现在她正半故意地把身贴近天宙,她圆浑的双乳已柔软地压到他的胸膛,但享受归享受,她也一如天宙那样,半边脑在思量应继续还是停止,继续的话她便可以享受久违的性爱,那必定会很美妙了。但她知道,自己并不爱面前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轻轻推开面前准备抱得她更紧的人。她决定暂时不要了。 他俩相视而笑,他更礼貌地俯吻她的脸庞。 月色银光闪亮,他俩抬头望着那月,看看有否浪漫一点。 “月色多迷人。”雅慧说。 他拥她入怀。 外表多相衬多亲密的一对。 若说出他们的最大共通点,大概就是他们在以礼相待之余都不爱对方。 这亦是呆板的拍拖日子的主要理由。 07 a 有些人,永远不可脑旗乐,有人说过,快乐是脑内的某一组细胞,细胞发达的人容易快乐,细胞不发达的,时常陷入郁结之中。 marc大概是属于细胞有缺陷的那种,他知道什么是快乐,他感受过,当他重复渴望同一类东西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正沉醉在那快乐里。 他一直欠缺的,是名叫激情的元素。他会快乐,但不会过分快乐,他愿意享受,但不会过分享受。生活里,他从没非常渴望过什么,亦没有任何梦想,凡事都只一步一步前往,但当前往了,却又不会太兴奋。 从来,他便没有成功感,长得好看身体健壮的男孩,会考四a四b一c,港大法律系毕业,女朋友秀外慧中,背景富有,毕业后在数一数二的英资律师行工作,怎么说也是人上人,生命于他,宽容不过,要什么有什么,多少人拚个你死我活也得不到他拥有的一半。 但他从来没为自己自豪过,不觉得自己值得那么多,可是却又不会思索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值得,只不过永远的事不关己,永远的漠不关心。 若他知道,阿夜在他死后变成如此,一定会很奇怪的了。早在认识她的初期,他便已经告诉过阿夜,不可以放那么多心思在他那里,千万不要爱上他。 但阿夜才不理会,那是她的初恋,她要尽情享受。 marc根本不知道他是阿夜的第一个男人,不过若是他知道,也大概无甚感觉。他俩的第一次在往泰国的短途旅行中发生,适逢阿夜的经期,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她的第一次。阿夜亦没意思让他知道,她不想以此威胁他爱她多一些。 marc一直冷落她,说什么自己是个没感情的人,和他一起开心便好了,当作玩玩便好了,不要动真感情,以免受到伤害。阿夜一直的听在耳里,由起初感到很不愉快直至后来的麻木,前后大半年,她最终也习以为常。 现在他不能爱上,难保日后他不会,只要她做一个一百分的女朋友,他必然在某一天感动起来。 于是,她很有信心很努力地做marc的女朋友,然而他却宁愿死。 事前没半分预兆。临死前的早上,他才处理过一宗离婚和一宗租务纠纷,工作很顺利,午饭时间与阿夜在american pie吃了个午餐,事后阿夜拚命想,也想不出marc在午饭时说过什么暗示自杀的说话。 若说那午饭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阿夜那天特别神采飞扬,她的美国政治研究题目拿了个a的成绩。 在吃着白蘑菇苏格兰三文鱼的头盘时,她一如往常,甜丝丝地把手按在marc的手背上,告诉他:“我爱你。” 而marc,也如平日,淡淡地回了句:“你知我不爱听。” “但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你这样说只会逼走我。”marc望进她那双陷入恋爱中的清澈眼睛。 阿夜一听,笑了声,然后说:“将来的某天你一定会屈服。” 然后,marc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阿夜愉快地享用她的烤大虾主菜,和浓浓的芝士蛋糕。那一天,她吃得特别多,很开胃。 分别的时候,她热情地给了他一个法式热吻,然后“咚咚咚”比他要快地跑下斜路,转头挥手说再见。她从来没告诉过他,为什么她总是抢先说再见的那个,因为,她害怕别人先离开她。 也不知marc有否留意到她每次抢先的别离。阿夜耸耸肩,就当是她守着的小秘密吧。 就是这样了,他甚至没叫她好好保重,努力读书,开心做人。阿夜那天下午没有课,买了一包纸黏土,回家学做手工,也与天宙说了一阵子的话,然后弄了个腊味煲仔饭,夜里吃过饭后传呼marc,他没回复,她以为他有应酬,不以为意,在十一时左右便上床睡觉了。 谁知他居然自杀哩,塑胶袋蒙头,吃下一瓶安眠葯。他想死,也不预告半句,亦没交代他死了她怎么算,阿夜不相信,自己的地位真的轻若如此。 按来,隔了一天,她才接到marc堂姐的电话,说marc自杀了,她握着电话不肯相信。到相信了的时候,她昏倒地上,在医院住了一星期。 清醒的时候她挖空心思地想,不清醒的时候她在梦里细想,也找不出可以令自己信服的原因,半句说话也没有留下,唯一可疑的是当天午饭时他那一句:“你这样说只会逼走我。” 真可怕。阿夜在病床上不住抖震。她相信了自己是杀人凶手,因为她不负责任,不理会别人接受与否的爱情态度,把深爱的人逼死了。 她需要一个解释,而那解释就是她自己。 千错万错,别人的死,却怪罪在自己头上。就是没考虑过,寻死的理由可以很简单,就是marc不珍惜生命,感受不到活下去的意义,觉得死比生更好。 就只是这样,他想死,于是去死。 简单吧,可是就是连累了别人。 b 与第三十一名客人上床之时,阿夜忽然哭了。她不想再做下去,不想再做了。 上次天宙刚搬走之时,阿夜已不愿接客,但不愿归不愿,也没像今次这样哭起来。 哭是因为知道哀伤。再一次,她感受到一个不爱自已的人与自己做ài的目的不外乎发泄。 marc是因为性。与嫖客的目的一样。于是,她哭了,在陌生男人的怀抱下哭得很凄凉,哭得吓怕人。 什么体会理解marc的感受,什么从不爱自己的人的身体中感受marc,说穿了,原来只是最原始的东西。 她以为与marc有爱情,原来,只不过是sexpartner的关系。 或许说得太过分了。但sexpartner都是由喜欢开始,稍稍的心灵喜悦,多多的肉体享受。 在清醒了之后,多么的失望。 回家后,她打开marc的记事簿,拿着tiffany银笔,呆坐在桌前半小时,一个字也写不出。 阿夜接受不到,她的初恋不是恋,只是性。 在眼泪落下之时,她把记事簿与银笔扔进垃圾箱,与厨房吃剩了的肉骨茶一样,混在一起,放在后巷的收集处。 屈膝坐在沙发内,很寂寞。 她想起了天宙。若天宙还在身边,她定会告诉他,她终于找到了答案。天宙听了一定会很高兴,他等了这些日子,还不是希望她能够清醒。只是,天宙已经不在身边了。阿夜用手掩着脸,益发更寂寞。 把marc自心中赶走,把天宙从身边赶走,她变成什么都没有的人。sunny与安仔,成为她唯一的身边人。 想到这对小情侣,她跑到杂货店买了一包糯米粉,一包片糖与及麻蓉,她想做汤丸给他们吃。好意头哩,自己不能团团圆圆,也望别人可以。 第七章 正在揉著湯丸之時,sunny與安仔手牽手回家,sunny是分外的紅光滿臉。 “待會有湯丸吃。”阿夜告訴她。 sunny坐下來,對阿夜說:“阿夜,有事情要告訴你。” “什麼?” sunny深情地望了望安仔,再望向阿夜。“我懷孕了。” 阿夜定一定神,也顧不到雙手白色的糯米粉,就這樣飛撲sunny跟前,大力地擁抱她。 “太好了,太好了!”阿夜罕有地興奮,跳上跳下。 安仔沾沾自喜地指著sunny的肚子,說:“希望生個女兒,要與媽咪一樣的正鬥。” sunny搶口:“當然要似我,似你有什麼好。” “似我會揀老婆啊!”說罷兩人摟作一團。 阿夜很高興,她的生活又有了新目標。 除了溫習考試外,便是與sunny複裕i育嬰指南,學煲安胎湯水。陽光氣色的sunny更神采飛揚,懷孕的不適她都輕易地克服下來,也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做年輕的媽媽。 “我要做bb的契媽!”阿夜某天與sunny逛嬰兒用品部時對她說。 搖著那粉藍色的嬰兒床,sunny微笑:“有契媽便要有契爺,誰來做?” 阿夜握著嬰兒搖鼓,扁著嘴“你找個給我好了。” “天宙好!天宙最適合做bb的契爺。”sunny撫摸著尚未凸出的肚皮。 阿夜看看她的動作,沒作聲。 “還掛念著死了的人?” 阿夜輕輕搖頭。 “去找天宙嘛。”sunny碰了碰阿夜的肘子。 阿夜放下搖鼓,轉身。“下星期開始考試,太忙。” 聽上去是拒絕的說話,但以sunny對阿夜的了解,這語調不慍不火,算是反應良好的了。 好吧,sunny心想,你考試完畢后便有好戲看。 sunny挺著兩個月的身孕,與天宙見面。 “你瘦了。”她一看見天宙便說。 天宙上下打量她,猶豫一會,然后說:“但你好像胖了點。” sunny連忙“四萬”般笑容“我有bb。” 天宙瞪大眼睛,非常驚喜:“我很開心!” “兩個月哩!”sunny豎起兩隻指頭。 天宙想了想。“會是仔抑或是女?” “安仔喜歡女兒,而我,什麼也不要緊你呢?你喜歡仔抑或女?” 天宙認真地陷入思索狀態。“唔仔抑或女。” sunny取笑他:“要不要先與阿夜商量?” 天宙一聽,略為收斂起笑容。他掛念她。“阿夜可好?” sunny吃了口麻酒味雪糕,異常正經地說:“我覺得,阿夜喜歡你。” 天宙望了望窗外藍天,回頭。“不會吧,她一向也很討厭我。”他的回憶尽是阿夜的不屑與呼喝,而在大學升降機重遇的一幕也不見得好,阿夜離開時很急促。 “但阿夜在你搬走以后,變得很反常。”sunny續說。 天宙緊張起來。“她怎麼了!” sunny看了看他,看不過他的著緊。“她啊反常地好。買了健身單車健身,又與我親近了,時常煲糖水給我與安仔吃,我懷了孕之后,更一日一碗安胎茶,簡直是親娘不及養娘大。” 天宙不明所以。“即是表示什麼?” “唉,”sunny沒好氣。“即是說,阿夜因為失去你,所以找了我來轉移目標,失去你她很不習慣,你離開了她才知道你好。” 天宙垂下眼,嘴角泛起微笑。真有點不可置信,不是真的吧? sunny埋頭大口大口地吃雪糕,問他:“你的新戀情怎麼了?” “不過不失。”反應略為冷淡。 “不如返回阿夜身邊算了。” 天宙搖頭:“你知道,阿夜一定拒絕我。” sunny揮動銀匙。“也是的,正常的方法阿夜不會動心。” “不就是嘛!她有少許變態。”天宙附和。 sunny搖頭歎息。“難為你這樣喜歡她。” 天宙不作聲。 “但你要放棄雅慧。”sunny把身傾前,瞪大圓圓的眼,帶點威脅意味。 天宙不置可否:“順其自然吧。” sunny機警地揚起一條眉毛。“想一腳踏兩船?” 天宙尷尷尬尬:“我沒有這樣說。” sunny搖頭:“唉,男人。” “怎麼了?女人!”他反擊。 “請我多吃杯雪糕,要士多啤梨新地!”sunny饞嘴地舔著唇。 天宙也就乖乖揚手為她喚來侍應。“小心變大肥婆!” “吃得飽才會想出好東西。” “那麼你盡量吃吧。” 驀地靈光一閃。“有了!”sunny伸手在半空一揚。 “什麼?”天宙緊張兮兮。 sunny奸笑兩聲,用手指勾了勾,示意他把耳朵伸前來 c 雅慧沒有告訴天宙,她的表哥由紐約回來香港小住一個月。表面上是業務需要,然而雅慧知道,表哥是回來看她。 不是她自作多情,表哥不是marc,他的心意往往擺得很明顯。 他住在雅慧父母的家,而每天,雅慧總會收到三枝玫瑰,放在她房門地上。她問他為什麼是三枝,他便說:“一枝是送給你,另外兩枝是給你將來的兒女。”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表示得很認真。在第七天,她告訴他:“我不想生孩子,不喜歡小孩,而且,我有男朋友。” 她的表哥笑,然后說:“算些什麼?” 她愕然。其后她了解,他的意思是,他不會把天宙放在眼內。 也是的,天與地之分,天宙算得上什麼。 雅慧愈來愈不喜歡天宙了。當初在紐約時,她也不見得喜歡表哥,一心一意,等待marc回頭。現在天宙與表哥兩人一比,高下立見,她又不喜歡天宙了。 從阿夜身邊搶過來便算,到了手便沒什麼責任。 氣定神閒。她與別人競爭了那麼久,也是時候讓別人來競投她。才不會這麼輕易表態。這段日子,為免別人誤會她水性楊花,每逢出席大小場合,天宙依然是她的伴兒。 雅慧的最過人之處是,若你是她的身邊人,她一定不會忘記給你留個面子,凡事總大方得體好來好去舒舒服服。 雅慧的堂妹要結婚,怎麼說都是近親,而且是大事,堂妹邀請雅慧做她的伴娘,雅慧很樂意,在堂妹試穿婚紗的那天,雅慧把天宙也一併叫去,因為她也一起試穿件娘的禮服。 婚紗舖位于銅鑼灣,是新式的,小巧精緻,一行四人,霸佔了半間商店,熱熱鬧鬧。准新娘試穿了五套禮服也不滿意,雅慧倒也沒所謂,挑了一件淡黃色一字膊的伴娘禮服,爽爽快快地試穿了便马上拍板,又不是做主角,她才不會花那麼多精力。 倒是見到堂妹穿婚紗,撩起了興致。她望了望身邊的天宙,問他:“我試穿那件露背的婚紗好不好?” 天宙本有點心不在焉,也不理會雅慧問些什麼,便順口說了個“好”字。然后才知道,她是要試穿婚紗。 這才知道害怕。雅慧不是暗示些什麼吧?他暗忖,他沒有這個心理準備。 而且,今天晚上,他要實行sunny的計劃。 一想起sunny的怪念頭,天宙便緊張起來,聽上去太具巧合性 十五分鐘后,雅慧自試身房步出,堂妹與未婚夫首光讚不絕口,她旋了個圈,甜蜜地走到天宙跟前,等待天宙的讚美。 天宙結結巴巴的。“很漂亮很高貴。” 雅慧心情大好,摟著他的脖子親吻了他的臉龐,身后的接待員說:“這位小姐他日出嫁,就穿這件婚紗好了,難得完全合身。” 婚紗店內一干人等如此雀躍,天宙也不得不開懷大笑。然而他不會知道,街外剛有名途人步過,目睹剛才一幕,迅即震驚得不能形容。 那是阿夜。 她剛完成所有考試,便放鬆心情往銅鑼灣閒逛,途經婚紗店門口,看見那粗吊帶的鑲珍珠婚紗,不禁停下來駐足觀看,誰料一定睛,便看到穿著宮庭式婚紗的雅慧走前來,而站在她跟前迎接她的,居然是天宙。 阿夜一直不知道,天宙的女朋友是雅慧,更加不知道,他們居然要結婚了。 阿夜掩住嘴,急步離開婚紗鋪的門口,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不要給他們看到啊,她對自己說。天宙的女朋友居然是雅慧。是不是命撸?br /> 伸手截了部計程車,阿夜飛快地鑽上車去,她支持不住,還是趕回家好了。 車駛到一半,她掩著嘴的手依然停留在臉部,而淚,不知不覺地落下。也不知為什麼要哭,總之眼淚是流了下來,可能是驚慌,可能是傷心,更有可能是接受不到。 如果在天宙面前試婚紗的不是雅慧,阿夜看在眼里會否同樣不知所措?大概心痛的程度也不遑多讓,真心喜歡一個人,便不能忍受別人將他帶走。 而且還是結婚哩 她拭抹著淚水,抱怨自己的遲鈍,若一早懂得珍惜天宙,今天試婚紗的可能是自己。 timing。別人口中、小說當中經常出現的字眼,阿夜首次真正明白,也非常愕然,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 sunny不在。阿夜回家以后躺在沙發上,一躺就是一個小時,直至傳呼機響,她才勉強坐起來。是伴遊公司。阿夜一看見那顯示,便把傳呼機拋至老遠。十分鐘后再響,她忽然想,好吧,最后一次。 若不是受了刺激,她才不會再接客。 已與marc完全無關。再接來干什?再接客,便是為了自己。 下午時分,sunny回來,當了一朝早更,小小孕婦臉青唇白,她按著肚子,坐到阿夜身旁,歎氣“很辛苦啊,不生了!” 阿夜卻只是雙眼直望,沒有反應。 sunny問:“怎麼了?考試題目答不好?” 阿夜望向她,本想告訴她今早在婚紗店內的情景,但話剛要說出口卻又收回來。一來,訴苦不是她的專長,她一向內向,二來,她懷疑,sunny早知道雅慧與天宙的事。說出口來的話變成了:“今天晚上不弄飯了!有工開。” 原以為sunny會因為不開飯而扁嘴,誰知她卻雙眼一亮,並且說:“好的,我外出吃燒鵝瀨。”似乎因吃不到阿夜做的飯而很開心。 翻了翻雜誌,又踏了半小時健身單車,餵了兩次熱帶魚,再敷了十五分鐘果酸面膜。最后,還有三小時才八時正。 開始沐浴洗頭。故意拖延時間,故意做得很慢。剛剛自marc的一役康復過來,誰料又來另一次打擊。 sunny拍浴室的門:“怎麼了,六時三十分了,還不出門?” 阿夜施施然地從浴白爬起來,望着鏡中濕漉漉的自己,也不知應否替鏡中人心痛。 她把門打開,向門外說:“你放心,我一定會開工。”然后把門關上,緩慢地,無力地。 魂不附體地把頭髮吹乾,也補了點妝,然后虛弱地離開家門,臨行前,有sunny那愉快的聲音:“今次是最后一次了。” 阿夜回頭,有點不明所以,但她沒有問。 也是一間五星級的酒店。穿t恤牛仔褲的女孩子面無表情地推開編號三五的房門。她熟練地把背袋擲到左邊的床上,然后坐在右邊床上的床沿,彎下身來托著下巴。 天宙的婚禮會在何時舉行?為什麼天宙會喜歡雅慧?何時開始的啊,他搬走了才兩個多月。 年輕女孩子的眼睛毫無神采。三分鐘內連續定定地盯著床尾垂下來的被罩。她隱約明白了,什麼是不好好抓著幸福。 歎了口氣,她走進浴室,開始脫下衣服。黑色t恤下淡黃色通花乳罩,牛仔褲內亦是同一款式的內褲。不可說她完全不敬業樂業,最基本的,她還是會做。 房門聲,有人內進。阿夜在浴室內掠了掠長髮,正擠出笑容準備外出之際,她猛然醒起,她忘了最重要的東西香薰爐。 她是一名需要催情的妓女,而她居然忘了她的香薰爐。 她直直地站在豪華的浴室內,不知如何是好。 望望左又望望右,阿夜尋找逃生的辦法,無論如何,她知道自己是做不了。 不如,裝作昏倒好了,大不了賠錢了事。硬著頭皮,她輕輕推開浴室的門,然后“啪”一聲使勁地倒在浴室的瓷磚地上。 她聽到由房中間趨前的腳步聲,然后是男人有力地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的感覺。合上眼的阿夜想道,這男人,見死相救,大概不太壞。 然后,她聽見男人說:“阿夜” 她定一定神。脊髓反應告知她是熟客。 “阿夜”男人再說。 阿夜不得不睜大眼。這聲音 天宙。 她望着他,從他的懷中掙扎起來。 “天宙” 天宙微笑,溫和而帶著感情。 阿夜抽回跌下的一邊內衣吊帶,尷尬起來:“想不到今天的客人是你。” 天宙卻只是望着她。 阿夜說下去:“是因為結婚嗎?所以出來玩?” 天宙問:“結婚?” 阿夜看了看浴室:“對不起若是別人,我會大方一點,但因為是你,我想,還是穿上浴袍舒服些。” 天宙也不好意思起來,聳聳肩。 阿夜鑽進浴室然后抓起了浴袍往身上穿,天宙望着只穿上內衣的她,感覺也很奇怪,連忙別轉了瞼。 阿夜純熟地坐到床沿,伸手指了指床單,示意他走過來。 待天宙坐到她身旁時,她問:“大日子是何時?” “什麼?”天宙緊張未消。 “結婚嘛。” “與誰?” 阿夜失笑:“雅慧嘛,不是嗎?” “沒可能,我與雅慧不會結婚。”天宙垂下眼來。 阿夜但覺甚為可疑。“今天早上,我在銅鑼灣看見你與雅慧試穿婚紗。” 天宙這才如夢初醒。他笑:“是她堂妹結婚,不是我們,她貪玩。” 阿夜雙眼一亮。啊。她在心里說。啊。原來如此。 兩人靜了下來。 “結婚也是遲早的事。”阿夜垂下頭來說。 “阿夜”他說。 “嗯?”她望着他。 “我很喜歡你。” 阿夜笑:“與我交易不需要甜言蜜語。” 天宙搖了搖頭:“你給我一次機會吧。” 阿夜定神凝視他。她的心開始亂跳。“什麼?” “你真是一點也不喜歡我?” 她抓了抓臉龐,說:“原本你今晚也只是來嫖我” 天宙聽見阿夜這熟悉的拒絕口吻,開始慌亂:“不是的,是sunny教我。” “sunny?”阿夜瞪大眼。 “sunny說,隨便約會你你一定不應約,不如這樣出現,還有說話的餘地。” 阿夜在心內笑,她想,自從知道自己喜歡了天宙,很多事情也不同了。 炳。 然而臉孔依然繃著,一如以往。 “我不愛雅慧,但我愛你。不是分開過,不是試過別的女孩子,也不知道你原來真的這樣重要。” 天宙偷偷望了阿夜一眼,以為她不愛聽,不敢再說下去。 誰知她在半晌后,溫柔地問:“還要不要上床?” 天宙怯怯地歎了口氣。“我沒有把你當作妓女。” “情侶呢?” 天宙愕然地望向她。 “我們的關係,”她微笑:“足夠马上由這張床開始。” 天宙訝異的目光迅即變成驚喜。 阿夜趨前去把身體挨近。“要不要?” 天宙微微張大嘴,結結巴巴:“我我想吃點東西。” 阿夜望了望床頭電話:“roomservice?” “不,”天宙搖頭“我們到樓下扒房吃點東西吧,又或者,外出先看一齣戲。” 阿夜咧子邙笑,這就是天宙了,在男女關係上一向的拘謹。 “還有”天宙說。 “什麼?” “買一個香薰爐。第一次,情調要好。” 阿夜掃了掃自己的脖子,真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想什麼?”天宙問。 “回去后,如何炮製sunny。” 心照不宣,兩人相視大笑。 后記 七個月之后,sunny的孩子出世了,是女兒,八磅七安士,很健康。 sunny與安仔開心得不得了,而女兒,取名太陽。 阿夜帶來豬腳姜,sunny一次可以吃一大鍋,由懷孕初期至生產之前,她足足胖了五十磅,生產后一星期,她也沒有打算減磅。 “胖好,”安仔倒不介意。“胖才像阿媽。” 阿夜瞅了瞅安仔,面向sunny:“別理會他,男人都是害人的。要盡快減磅才行,小心肚腩鬆了收不回。” sunny伸了伸懶腰,咕嚕:“怕動,懶惰嘛。” “你出院后要多跳健康舞。”阿夜督促。 sunny按著鬆了的肚皮,怪責安仔:“歸根結底最壞是你,從今以后啊,每次也要收錢,免得你貪得無厭。” 安仔嬉皮笑臉。“多生幾個也不錯,我喜歡小孩子嘛!” “誰來養?” “我。” 阿夜站在一旁笑。 “天宙呢?”半晌sunny問。 “在雅慧那處。” 第八章 “是今天吗?” “嗯。”“婚礼一定很豪华,那么富有。” 阿夜耸耸肩。猜想也是吧。 今天,是雅慧与她表哥的结婚日子,天宙前往观礼。那简直就是雅慧梦想中的婚礼,五星级酒店设宴数十席,法国专人设计的婚纱,鲜花处处,香槟气味充斥每一角落,真正的衣香鬓影,庸俗但华丽。 天宙在新娘房内恭贺雅慧,雅慧刚卸下裙褂,换上鲜红色晚礼服,坐在镜前让发型师替她转换发型。 天宙说:“婚礼很成功。今天早上在教堂内,我听到不少人赞美你的十二尺长婚纱。” 雅慧开怀地笑,故意谦虚。“只穿一次,有时想想,也真太破费,要六十多万哩!” “夫家那么富有。”明知雅慧爱听,天宙故意说出来。 她也就一副没奈何的样子。“门当户对,父亲爱面子,不嫁他,也不知可嫁谁。” 天宙认同地笑笑:“祝你婚后幸福。” 雅慧优雅无双地颌首,把祝福接受过来。 天宙没有参加晚上的饮宴,送赠了礼金便离去,这些场面,他不大有兴趣。 他与雅慧表面上大大方方再见亦是朋友,但分手那幕,其实略为惹笑。 与阿夜在酒店房间的那晚,他俩最终也没有发生些什么。他们离开了酒店,乘车上了山顶,很愉快地吃了一顿饭,肉体关系,是再次见面的事,地点在阿夜的床上,天宙梦寐以求的地方。 两次事情中间,天宙与雅慧见了一次面,他打算与她分手。 他选了中环安兰街的法国餐厅,雅慧喜欢那里的精致小巧。在她享受着兔仔肉之时,天宙便对她说:“雅慧,我想,阿夜适合我多一点。” 天宙宁愿坦白,也不打算隐瞒些什么,分手,从来是速战速决的好。 若换了是别人,或多或少会出现些“为什么?”、“你不是与她没来往?”诸如此类的说话。但雅慧听了,却只是说:“嗯,真是这么巧,我也刚好准备与你分手。看来我们虽然凡事不协调,但分手这玩意,倒夹得准。” 之后还出现了碰杯场面,两人笑语兮兮的,似乎比拍拖之时更开心。天宙也不知道雅慧那两句说话是真是假,总之,他让她占上风就是了。 从酒店宴会厅回家,天宙为阿夜买了盒苏格兰三文鱼,另加上一瓶白酒,和一束白玫瑰。 阿夜取笑他:“从酒店偷回来的吧。” “那你是不要了?”他作状把花抛出街外。 “怎么不要!”阿夜抢回白玫瑰,转身往厨房找来水晶花瓶。 “今天看过小太阳,不知多可爱,那双眼,真的很大,与sunny一个饼印。”阿夜边把花插进花瓶边说。 天宙从后环抱她,轻咬她的耳畔。“我不喜欢大眼,只爱单眼皮。” 阿夜用肘子碰了碰他的腹肌,转身面向他。“肚子饿了,吃饭啦。” 他俩坐了下来。他问:“吃完饭做什么?” “租了出‘fargo’,看不看?” “唔安高兄弟,好呀。” “明天去健美中心看看有否孕妇产后健美班,迫sunny参加。” “要不要添些香柏木?”天宙把香薰炉换上新的腊烛。 “随便吧。”阿夜把脸埋在天宙的怀内。“你的体香比香薰更有治疗效用。” 天宙满足地笑,吻了吻阿夜的发顶。 就是这样了,今天的阿夜开心快活,也就忘了marc。 也大概,根本不再有人记起他。 差的坏的,通通都忘记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