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 第1章 《余温》作者:落回【cp完结】 文案: 辽星余是温室公认最强的哨兵,无他,只因为他好像从来不需要向导。 距离太阳没有从地平线升起已经三十年,向导数量急剧下降。 当别的哨兵为了匹配到一个向导争得面红耳赤时,中心塔苦口婆心地劝辽星余:“辽队长,根据您的健康情况判断,您真的需要进行一次精神梳理了。” 辽星余拒绝了,他第无数次拒绝了。 直到有一天,李迎笑着问他:“辽队,想被中心塔强制扭送去关禁闭,还是让我看看你那乱成一锅粥的精神世界?” 辽星余几乎是立刻回答:“……谢谢少将,我很荣幸。” - 温室外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片,长夜在此盘踞三十年。 李迎看向天空:“你知道人类失去太阳的同时还失去了什么吗?” 辽星余摇头:“什么?” 他笑:“星星。” - 哨兵x向导,强强 受微万人迷 感情线慢热,公路情节有 哨向、末世、强强、剧情、年下、he 第1章 祝您一切平安 温室时间14:00,中央城气温7摄氏度。 讲台上的人穿着便捷的运动装,运动装整体是灰色,衣服和裤子的边缘都有一整条从上到下延伸开来的白色装饰条,显得人修长高挑。 在旧人类时代,这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装扮,可这套运动装放在现在,几乎可以算是老古董了,今天因为久违的一堂讲座被主人翻出来穿在身上。 为了保暖考虑,运动装底下是特殊材料制成的防寒服,足以让男人在个位数的温度御寒。 讲台上的男人头发乌黑,因为太久忘记预约理发,任其自由生长,发尾已经到了肩膀,刘海是男人自己用剪刀修剪的。 水平有限,额头前的头发零零碎碎,参差不齐,放在任何人的脸上都会显得无比滑稽,可依旧无法掩盖他相当出色的样貌。 棕色的瞳孔映着教室外恒温灯的光,因为缺少日照而显得有些病态白的皮肤,嘴唇懒懒扬着个不明显的笑,整个人松松垮垮撑着讲台。 这个时代没有教鞭,更没有多余的电力和生产资源被用来维持日常生活中投影仪的使用,男人有些口干舌燥,直起腰来,拧开杯盖喝了一口水。 有孩子抓紧时间提问:“教授,您说旧人类时代只有一个太阳,那应该比我们现在还要冷吧?温室里有五个太阳都这么冷!” 被称为“教授”的人眉毛一挑,笑着解释:“这个问题在你们入学之后的‘旧人类史’里会详细学到,那是和温室很不一样的生活。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旧人类的时代有一个词叫做‘季节’,极少数地区夏季最高气温甚至可以达到40+摄氏度。” “什么?那不是要被热死了!” “太恐怖了,难怪说外面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了!” “温室里常年都是十度,听说是最适合人类生存的温度。” “所以才要在温室生活啊,我们是新人类,跟旧人类是不一样的。” 台下坐的清一色是六岁左右的娃娃,在他们进入学校的前一个月,也就是今天,中央塔邀请李迎为他们进行一次讲课,也没什么必须要讲的东西,就是让一群娃娃见见李教授,让他们对“学习”这件事充满热情。 李迎笑笑不说话,对孩子们的幼稚发言没放在心上。 他手腕上有一条白色的腕带,看着就像是旧人类时代最普通的装饰品,但显然不是,装饰品放在现在是极其奢侈的东西。 那条腕带突兀地闪了两下红色的光,在讲台下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中,李迎耳朵里的微型耳机“滴”一声,紧接着一道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开口:“哨兵塔发生小规模暴动,请向导李迎前往支援。” 李迎掏出通讯端,果然他的通讯端闪烁着来电的提醒,他接起来,那边传来火急火燎的声音。 “哎呦我去,你可算接了!亲哥,你快来帮帮我吧,再不来我就被这群猴急的哨兵生吞活剥了。”男声哭诉。 “怎么回事?”李迎落下一个很简单的询问。 “还不是约不到调节室!真不是我说,这帮孩子是真可怜,不少人已经一个月没约到调节室了,又是单身,连向导素有时候都抢不到,这放在和平年代哪有这种情况啊,静音室都挤破了头。只要一个失控了,情绪就在塔里蔓延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生生忍着,哪经得起这么一个点火。” “行,知道了,你再坚持会儿。” “我靠!我都他妈坚持半小时了,打了八百个报告让中心塔帮我call你,塔说你在向日葵班开讲座,不是我说李迎,你这亲儿子真的没加情感系统吗?他这不是偏心你是……” 李迎反手把通讯挂断,不听抱怨。 门外有人礼貌敲门,李迎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往外走,外面站着的是个装备齐全的哨兵,一身保暖性能极强的作战服,腰上别着把微型手枪。 他见李迎出来,略有些拘谨地往后退开一步,拉开单身哨兵和向导之间的安全距离,开口:“少将,我收到了您的支援通知,请您注意安全,对于讲座被迫提前结束,我会向孩子们解释情况。” 李迎点点头,想伸手拍拍年轻哨兵的肩膀,想起来方才通讯的朋友说这群哨兵已经一个月都约不到调解室了,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他又收回来,颇是同情地开口:“好的,麻烦你了。” 第2章 距离人来看不到太阳照常从地平线升起已经三十年,长冬在此盘踞。 温室外的世界冬天达到了可怕的零下四十摄氏度,即使是夏天也仍旧是可怜巴巴的零下二十度。低温病毒、动物变异,极端环境令体质和战斗力相对孱弱的向导数量急剧减少,亚洲人类基地“温室”建成的那一天,中心塔登记的向导数量只有少得可怜的六百零一位。 六百零一貌似不是多么悲观的数字,但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已结合向导,单身向导只有一百八十个,多悲观,多可怜。 已结合向导不能再对其他哨兵进行精神梳理,他们的向导素自然也不能再被其他哨兵当做镇静剂使用。 年轻的、单身的哨兵们,在外跟变异兽厮杀整整一天,回了家连个调节室都约不到,领取向导素的窗口摆出来鲜红的“今日已领完”,只能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似的压下体内的躁动,装作自己并不需要一个陌生的向导来为自己调整紧绷失调的五感和一团乱麻的情绪。 “少将,我想您不需要给年轻的哨兵们太多同情,中心塔已经在尽可能优化调节室的预约制度,相信不久后每个人都可以分批次、按频率约到调节室。” 李迎的耳机里突然传出来一道冰冷的男性机械音。 而他好似已经习惯似的,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说:“我认为你在分析人类的情感这方面有所欠缺,严格来说,我没有同情他们,我只是担心这会导致亚洲战区的战力减损。你知道,一个哨兵能不能把在健康的状态下,把自己的能力最大化发挥出来,这是至关重要的。” “我想是的,在这方面我确实有所不足,我已经将您的解释纳入数据库,谢谢少将。”那道声音虽然没有一丝情绪可言,可谓冷酷无情,可总觉得它有些愧疚。 向日葵班是整个中心塔最像地球的地方,园区外有一小片向日葵园,向日葵这种植物代表着对太阳的虔诚追随,大概是此等境地的人类最大的精神寄托。 而它同样很好繁殖,种下一株向日葵可以收获更多的向日葵种子,这是在资源匮乏的今天,少有的可谓源源不断的“资源”。褐色的花盘辨不出太阳的真假, 盲目地深爱着中心塔上方的恒温灯,含情脉脉昼夜不停地注视着它。 从向日葵园再往外走便是中心街道,宽敞的大路两旁没有行道树和灌木丛,只有奇形怪状的各色石雕。这个时间街上有参加劳作的平民,李迎没有穿军装,平民们看不出他的军衔,淡漠地从他身边路过。 李迎站在路边,看见远处一辆黑色皮卡疾驰而来,冲他“滴滴滴”地连按三声喇叭。李迎招招手,高速行驶的黑色皮卡猛踩刹车停在他面前。 “李迎。”李迎上车后自报家门,以防年轻的士兵认不出他。 开车的是个相当眼生的哨兵,他看着李迎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只憋出来一句干巴巴的“长官好”。好在李迎相当善解人意地挥挥手,先开口:“走吧,抓紧时间。” 年轻哨兵大声喊出来一声“是”,一脚踩下油门。 皮卡车在阳光大道上疾驰而去。 如孩子们所言,温室里有五个太阳,他们永远不会担心黑夜到来。 五盏恒温灯悬在温室上空,将人类基地的温度保持在十摄氏度左右。源源不断的能源充进恒温灯里,头顶的白光亮成一团模糊的光晕。 车子还没停稳,开车的哨兵不安地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他皱着眉,呼吸无意识间粗重不少,似乎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似的,不安中带着控制不住的烦躁。他谨记着自己接来的是少将级别的大人物,所以硬逼着自己笑出来,弓着肩膀对后座的人说:“少将,到了。” 后座的人没有说话。 哨兵快要忍耐不住了,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情绪,躁动、崩溃、愤怒、压抑,从他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破坏的本能,情绪像是一个血口大张的怪物,马上就要把他吞噬掉了。与此同时,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抱怨和怒骂,这些声音分明不是眼前的,却被听觉高度敏感的哨兵捕捉了个完全。 这太糟糕了,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有约到调节室了,他深知自己的精神濒临崩溃,这股自责和无助更加让他无所适从,只想着发泄愤怒和不满。 但,猛然间,他就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不着痕迹地狠狠推入无比安静,无比舒适一片云里。 他缓慢地下坠,被云层柔和地托起,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年强的哨兵甚至有些茫然失措。听觉和视觉是最直观的感受,过载信息量带来的超负荷潮水般褪去,他愣愣地握着方向盘,身体还保持着弓着肩膀的谦卑姿态,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条快要干涸的鱼扎进清澈的湖水。 呼吸平稳下来,那所有骤然涌入的情绪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平和满足。 莹白色的精神触丝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收回来,它们方才连接到了哨兵的精神网,默默地将失控的指标一一拨正,等到那张精神网呈现出完全的稳态,才缓慢地收回,收回李迎指尖。 李迎笑着开口:“擅自帮你调整了一下五感,顺便把你的情绪调回了健康状态,不介意吧?” 年轻的哨兵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骤然升起一大片红晕,他激动到简直想对李迎立正敬礼,连忙说:“当然不介意,呃我是说,谢谢少将,谢谢您。” 第3章 李迎点点头,抬手想开门下车。 身后的哨兵再次开口,他有些急切似的:“少将!抱歉,我只是想说,我真的很久没有感觉这么好过了,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无比感谢您。祝您一切平安。” 李迎再次对他笑了一下,下了车。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感谢所有阅读本文的读者, 谢谢之后的所有评论海星打赏, 希望大家观看愉快! 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喜欢李迎和星星,鞠躬~ 第2章 梦中情人 “你敢信?!一个哨兵最最健康的状态是三天接受一次精神网的梳理,健康状态是一周接受一次梳理,就算再恶劣的条件,半个月他们的精神网已经和垃圾场里的蜘蛛网没有任何区别了,这群孩子有一半已经一个月都没约到调节室了。你看看,你看看,我刚刚接入了一个哨兵的精神图景,哪还有什么蓝天白云?女娲补天都没有这么费劲!” 李迎一边接过男人递来的资料,一边听他絮絮叨叨。 说话的男人戴着银框眼镜,他似乎是高度近视,厚厚的镜片把他本来很大的眼睛折射到小了一圈,嘴唇有些干裂的迹象,可想而知他今天已经说了不少话。 “打住,我不是来听你给我科普最基础的生理知识的。”李迎开口。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听我唠叨两句吧。你那亲儿子跟你一个德行,你跟我说实话啊,你是不是把你的个人情感都植入金乌系统了,啊?他竟然用你在向日葵班讲座驳回我的请求支援申请,大哥,向日葵班一群十岁都不到的娃娃,你在那边合家欢,就让我自己一个人面对这群失控到六亲不认的哨兵?” “李迎少将!常景明中校!”哨兵塔门口的守卫朝两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他脖子上带着紧急调用来的隔绝环,暂时没有受到哨兵塔里面躁动情绪的影响。 常景明的抱怨和唠叨被打断,他快速对守卫点头示意,不再继续说话,带着李迎朝哨兵塔内部走去。 哨兵塔的建筑风格可以用简单冷淡来形容,与向导塔那边的温馨风格截然不同。 长长的走廊几乎没有一点装饰品,没有绿植,没有振奋人心的标语,更没有悠扬的音乐,墙面通体粉刷成饱和度极低的灰色,让哨兵们回到宿舍的路上不会接受到任何过载的信息量。 走廊的尽头是三个相邻的静音室,里面会全天二十四小时播放白噪音,但现在静音室的门开着,白噪音的声音传到了走廊里,这仍然无法让走廊上的几个哨兵冷静下来。 “单身的哨兵可以去调节室,可以领向导素,中心塔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调节室预约号排到了一千多,向导素下午四点就没了,我他妈训练巡逻六点才解散,能领到个屁!” “我知道我情绪失控了,我用得着你来说,老子情绪失控很久了,很久了你知道吗?凭什么三队的哨兵一个月可以约到两次调节室,我现在要你们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到底,怎么,才能,约到调节室!” 常景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李迎,撇了撇嘴:“看吧,就是这个情况。” 中心塔调了几个向导来临时支援,这时候能临时派过来的基本都是b级向导,没应对过这么多失控的哨兵,其中有一个看着甚至不太到二十岁的向导急得眼眶通红,不停地劝说一位哨兵跟自己进入静音室。 李迎都来了,常景明没打算出手,他已经折腾了半晌,这会儿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直叫。 果然,李迎往前走,常景明能看见从他脚下缓慢地伸出细长而莹白的丝线状物体,它们像有生命似的摇晃前进,经过前方的几个哨兵和向导,将他们全部罩进一个莹白色的茧里——这是由李迎的精神触丝构建出来的精神域。 精神域构建完成,合上的一瞬间,暴躁愤怒的哨兵像是猛地被按下了消音键,他们茫然地抬头看,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觉得自己那些情绪很轻易地就被消解掉了,刚刚因为大喊而快要爆炸的耳朵和脑袋也奇迹般地正在恢复,那些想要撕碎眼前人的冲动也悄然间荡然无存,舒适到像回到最原始的襁褓。 红着眼眶的向导看见自己周遭密密麻麻的白丝,这是……精神触丝,有向导来了!他惊愕回头,正对上李迎的视线,李迎向他开口:“别担心,你做得很好。” 小向导的惊讶比刚才更甚,他几乎有些窘迫,立刻挺直肩背,红着脸朝来人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李迎少将!” 哨兵们这才闻声转头,他们这些人跟那群六岁的娃娃不同,没有人不认识李迎。 方才叫得最凶的几个哨兵面面相觑,在恢复平静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尴尬,几人立正站好,面色跟那红着脸的向导如出一辙,又是羞愧,又是窘迫:“少将。” 李迎点头:“坐。” 李迎身前是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这椅子显然不该出现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看这情形,估计是被失控的哨兵从静音室里扛出来的。 就在半分钟前还叫嚣着“我现在要你们给我一个说法”的哨兵默默扶起那把椅子,坐了上去。 莹白色的精神触丝像神话中女神母亲的手,轻柔而怜爱地抚上哨兵的脸庞。哨兵是看不到这双手的,但他好似有些不一样的感受,红着脸挪了挪屁股,不太自在。 第4章 李迎问:“情况特殊,介意我进入你的精神图景吗?” 哨兵飞速坐正摇头:“报告少将,不介意!” 李迎唇角勾了个浅笑,这个笑容是用来安抚不安的哨兵的,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低级向导接入高级哨兵的精神图景可能是有些痛苦的,他们需要忍受警惕性极高的哨兵对他们精神触丝的排斥。其实这也是哨兵们很难约到调节室的原因之一,基地的向导少,单身向导更少,a级以上的单身向导只能说扒着手指头都能数得清了,在册的只有四十七人。 而高级向导接入低级哨兵的精神图景,就像是溪水汇入河流,河流对其敞开怀抱,来者不拒。 李迎入目的是一片暖黄色的光,分不清是灯光还是火光,不过从“噼噼剥剥”的声音听来,这大概是一处篝火。不消片刻,在哨兵的精神图景完全接纳李迎之后,他看见了一只趴在篝火旁舔舐着自己毛发的雄狮。 雄狮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领地中有了来犯者,李迎动作很轻。 精神触丝悄无声息地碰到了一根树枝,轻轻将那根树枝投入篝火之中。瞬间,火光猛地烈起来,呼啦啦地在地上烧出来一片摇曳的影子。雄狮这才抬头,它发出一声怒吼,前爪在地上威胁性地刨了刨。 但李迎并不怕他,他用精神触丝化成一双莹白色的手,轻轻理顺狮子的背毛,温声哄着这只疲惫的小狮子:“休息吧,你已经很累了,我不会伤害你。” 小狮子可以听懂,也完全能感受到李迎的善意。他甩了甩打结的鬓毛,再次于篝火前卧了下去。 再抬眼时可以看到这位哨兵精神图景的更深处,这是一片森林,可本该郁郁葱葱的树木倒的倒,枯的枯,杂草丛生,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打理过了。 “常中校,您说……李迎真有那么神吗?” 常景明往旁边看了一眼,是今天跟着他过来想见见世面的研发组小徒弟问出的这个问题。小徒弟今年二十三岁,在材料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毕业之后直接被中心塔分配到了研发组,跟着常景明一起负责防寒服的改进研发。 他是个普通人类,不太清楚哨兵向导的那些事,所以对于亚洲军区的李迎少将没有什么崇拜心理,这也情有可原。在他看来,眼前的景象就是一群发疯到无法控制的哨兵在李迎过来之后,如动物看见天敌,奇迹般地禁了声。 常景明眉毛挑着:“不是吧,你这有点儿孤陋寡闻了啊,没听说过他的外号?” 小徒弟挠了挠头,然后开始扒拉手指头:“听说过,温室的定海神针呗,还有中心塔的指挥官金乌系统,听说当初是他一手研发的亲儿子,还有……” 常景明听到这儿笑了,问:“还有什么?” 小徒弟清了清嗓子,小声说:“五千哨兵的梦中情人。” 常景明知道他肯定要说这个,还是没忍住笑,笑声大到身边的人皱着眉看他。常景明摆摆手说了句抱歉,然后压低声音说:“这不是都知道吗,这还不神?” 小徒弟眨眨眼:“前两个我都能理解,他是温室两个s级向导的其中之一,说是定海神针也不过分,但最后一个有点夸张吧,我承认少将长得很好看,但也不至于每个哨兵都拿他当梦中情人吧!” 常景明笑意还在嘴边,没再解释。 如果是a级向导,比如常景明,他面对一个陷入自我怀疑的向导和四个精神失控五感失调的哨兵,大约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处理好所有人的状况。 而李迎只用了四十分钟,四十分钟后,那个白色的茧像终于开放的含苞的花,裂开无数缝隙,精神触丝收回李迎指尖。四个刚刚发过疯的哨兵站得直挺挺的,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红晕,好像正在纠结现在的状况是该道谢还是道歉。 李迎先开口了,从他的神情和语气看不出一丁点疲惫的样子:“士兵们,回去休息吧。调节室的预约制度一直在优化,相信我,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一直以来辛苦你们了,不用心怀愧疚,不是你们的错。” “是!少将!”四人敬礼的动作整齐划一,转身往各自的宿舍走去。 那位不到二十岁的向导站在原地,他看李迎的眼神从原先的震惊尊敬,现在几乎变成了崇拜。他愧疚难安地开口道歉:“抱歉少将,是我缺少应对这种状况的经验,没有处理好,麻烦您来为我收拾局面。” 李迎看他:“叫什么名字?” 向导站了个标准的军姿,右手打到脸侧:“报告少将!后勤二队黄冬阳!b级向导!” “毕业了吗?”李迎问。 黄冬阳听见这个问题之后面色有些红,解释:“今年刚从向导学院毕业,我……我已经成年了,今年22岁。” “抱歉。”李迎有些惊讶似的。 黄冬阳连忙摆手:“您别这么说,不止您一个人这么问过我,我看起来确实年纪小。” “行了,哪有空让你俩在这儿唠家常,小黄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去交任务。”常景明上前,他抬手搭着李迎的肩膀,对黄冬阳说完之后又悄声在李迎耳边开口,“你在这儿留一会儿吧?哨兵塔的情况太不稳定了,帮帮忙,我那边忙着呢,哪像你,还有空跟一群娃娃过家家。” 李迎点头,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几个武装队情况怎么样?” 第5章 常景明“嘶”一声:“基本没什么问题,四队五队我处理过了,武装队都有随队向导军医。一队二队更别说了,你也知道,那两队是哨兵塔的少爷,向导素从来不缺。” 李迎顿了会儿问:“三队呢?” 常景明想了想:“三队?还真没见到,出任务了吧?” 第3章 “0” 温室外。 微雨,天空和眼前的空气连接在一起,是一整片灰蒙蒙又潮湿的雾气,探照灯穿过浓雾,劈出来一道白色的光路。 前方隐约有一座铁桶似的建筑,建筑最顶端有三个探照灯,往常三个探照灯往不同方向照亮前后的一整片浓雾,此时光线却整整齐齐地往大门前方落下。 不多一会儿,一辆看起来狼狈不堪的越野车从石堆里猛地腾空冲出来,恰好进入探照灯的射程,在一片光明中“砰”一声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碎石子。 “老!大!坐你的车简直比杀变异兽还危险!下次能不能让徐放开车啊!我还年轻,还不想这么早就离开这个不太美好的世界!”副驾驶的小姑娘扎着双马尾的小辫子,两只手紧紧扒着车窗,被窗外飘进来的细雨糊了一脸。 她声音因为车辆颠簸而颤抖尖利,后排立刻传来一声抗议:“姐,你轻点说话,我耳朵都要炸了。” 而驾驶座的男人神色没有丁点变化, 他脚下油门一直踩到最底,此时也没有了加速的余地。车上的人眼睁睁看着那座远方的建筑在眼前越来越清晰,城墙离自己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撞上—— 副驾驶的女生紧紧闭上眼睛,随后只听到一声刺耳尖锐的摩擦音,紧接着她的身体被安全带狠狠勒住,五脏六腑都要挤出来。 “哧——” 越野车稳稳停在了闸门外,惊起一小片尘土。 小姑娘动作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长长呼出来一口气:“差点就车毁人亡了。” 驾驶座上的人将一张卡交给她,她又转身朝后座坐着两人要来另外两张卡,打开车门蹦跶着去大门旁刷卡。 “滴滴”四声刷卡的声音结束,紧接着毫无感情的机械男声报出来四人的名字。 “欢迎——第三武装队,辽星余,归队。” “欢迎——第三武装队,夏无,归队。” “欢迎——第三武装队,徐放,归队。” “欢迎——第三武装队,宗颜,归队。” 温室最外围。 黑色越野停在温室闸门旁,辽星余即使靠在车边也保持着肌肉紧绷的状态。作战手套被他摘了一只下来,泛黄指间夹着不知从哪搜刮来的香烟,一张脸隐在烟气后头。 按理来说,哨兵是不会抽烟的。 哨兵比之常人有着更加敏锐的五感,其中包括嗅觉和味觉,烟草的味道会在他们的口腔和鼻腔里放大无数倍,刺激性也无限翻倍,这导致抽烟这个行为对任何哨兵来说都算得上一种酷刑。 可辽星余面无表情地吸了一口指尖的香烟,闭着眼睛吐出去长长的一口烟气,表情看起来像是享受,像是回味。 他脸上深色血迹已经凝固,长腿之下蹬了一双厚重军靴,黑色的皮料上甚至还粘着不知名生物的内脏肉渣。还未完全消退的杀伐之气在看见迎面跑过来的小女孩后被强行敛去,小女孩距离他们大概还有四百米左右的距离,他皱着眉,提前把还剩一截的烟按灭在车门上,半截烟头又被揣进上衣口袋。 辽星余伸手摸进裤兜,从里面掏出来一根颜色鲜艳的棒棒糖。 “辽大哥!” 小女孩声音脆生生的,身上穿着圆鼓鼓的御寒服,但不妨碍她脸上的明媚笑意。 “小茹又偷偷跑出来了?” 辽星余嘴角弯了个笑,蹲下身抱了一下扑过来的小女孩。 女孩还想往他怀里钻,被辽星余不着痕迹地挡开。 防爆服上不知浸了多少血和糜肉,散发出轻微腥臭的味道。就算现在已经进入温室,但温室边缘地带的最高温度也还在零下,不能缺少防爆服的保温。 女孩掌心攥着棒棒糖,嘴角双眼都露着笑。 “辽大哥,今天妈妈给我讲了旧人类的事情。” 小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凑在辽星余耳边说。 女孩短短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的恒温灯。 “妈妈说这个在旧人类时代叫太阳,但旧人类只有一个太阳,我们有五个太阳!” 辽星余轻笑一声,刚想伸手刮一下小孩鼻头,手腕上的通讯端便“滴滴”响了两声。 “老大,中心塔催了!” 不远处黑色越野的副驾驶窗口探出来一个扎着高马尾的脑袋,清脆女声语调上扬。 辽星余一把拎起小茹,哨兵的力量也是常人的数倍,拎起一个小娃娃跟随手拿个塑料小凳子没什么区别。裹在衣服下的胳膊肌肉线条流畅,略一用力就把小孩扔进坐在副驾驶的夏无怀里。 小茹笑得开心,窝在夏无怀里拆了棒棒糖慢慢地舔,这种甜滋滋的味道是温室里罕见的,即使是她也鲜少尝到。 “小茹又跑出来找老大啦,回去被你妈妈发现要凶你的。”夏无亲了一口小茹的脸蛋,笑着说。 小茹吐吐舌头,她一向对辽星余队里这位唯一的女性成员充满亲近感:“妈妈忙得很嘞!” “副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见者有份,我和你五五分。” 第6章 “……” “牛肉罐头啊副队!我就不信你不想吃!” 辽星余坐进驾驶位,嘴里又咬上了刚刚那根没抽完的烟。碍着小茹还在车里,忍了忍还是只咬着滤嘴过了个干瘾。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头宗颜和徐放因为一罐牛肉罐头正在对峙。 徐放看着神情淡漠,实则正在用力把宗颜的手指一根一根从罐头上扒下来。碍于两人掰手腕战绩是惨绝人寰的58:0,徐放58,牛肉罐头最终成功脱出魔爪,被铁面无私的徐副队扔进了物资箱里。 宗颜眼泪就快出来了,头顶一脑袋的天然卷都跟着颤抖:“你们是人吗你们!我这是遭的什么罪啊,我豁出命搜回来的物资自己想黑一罐罐头都不行。” 在宗颜凄惨的哀嚎声中越野车被一脚油门启动,轰鸣着往中心塔疾驰。 从温室最外面的闸门到中心塔的这一段路宽阔而平坦,基础设施少得可怜。这条路算得上是整个温室最大的一条主干路,相当奢侈地栽种了几处耐寒的灌木和松树。 主干路的前后两端挂着中心塔和东区两盏恒温灯,使得这条路无比光明温暖。 小茹还是怕被妈妈发现,一到中心塔,一溜烟地从辽星余的车上蹿了下去,蹦蹦跶跶地朝着远处的哨兵塔跑过去。 辽星余目送女孩跑远,转头把自己的身份卡插进门口的识别器中,厚重钢门识别了辽星余的虹膜后缓缓开启,中心塔内的温度高达十四度,是整个温室中最温暖的地方。 辽星余边走边脱了已经被血泡了几遍的防爆服,夏无跟在他屁股后头一把接过来。 “辽队回来了!”有技术人员看见辽星余进来,朝他挥了挥手里的拿着的文件。 辽星余礼貌点头,他身后的宗颜开口搭话:“哎,老李,晚上一起吃点?今天应该发补给吧?” 被称为老李的人笑着骂了一句“靠”,说:“我就算了,这次的物资分配应该先紧着哨兵塔吧,你们今天有口福了!” 宗颜皱眉:“怎么?” 老李耸肩:“你们刚回来还不知道呢,下午那会儿,哨兵塔几个哨兵失控暴动了,影响了不少人,去了几个向导都没控制住,连李迎都惊动了,亲自过去了。” 辽星余脚步一顿。 宗颜的表情也飞扬起来:“嚯,迎神都过去了,不得了。” 老李笑得猥琐:“谁说不是啊?要我说那几个哨兵憋了一个月也不是坏事,能让李迎给他们做一次精神梳理,哪个哨兵没做过这种梦啊?是不?” 宗颜笑哈哈地应:“我们今天任务出得不是时候啊,没见着迎神。” 老李冲他扬扬下巴:“你们刚出任务回来,赶着特殊待遇约个调节室呗?我听说李迎也进入调节室的向导配对了,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碰着。 ” 宗颜比了个“ok”的手势,跟老李告别。 完成任务的武装队是有特殊待遇的,预约调节室可以优先配对向导。 一个哨兵在战场上想要发挥自己的能力,需要将他们本身就比常人敏锐的五感再次向上拔高,达到可以作为武器的程度。可就算是能力再好的哨兵,下了战场之后也没有余力将自己失控的五感调回平均水平,这就需要一个向导来为他们进行五感调节。 一个武装队满配十人,只有一个向导军医,显然靠队内向导是不够用的。 夏无这时候嘟囔:“这次没带贺妈,估计他又得发脾气。” 徐放和辽星余没说话,宗颜“嘿嘿”一笑:“没事,贺妈发脾气目标精确,就对着老大一个人,从来不会伤及无辜。” 中心塔是温室的中枢控制塔,技术人员更多,多是维护金乌系统高效运转的精英,常景明所在的研发组也位于中心塔。所以中心塔可谓是整个温室的大脑。 三队其他几人没上去,辽星余自己一个人坐电梯上楼,把这次任务的所有数据和影像资料全部传输进金乌系统,这就算是成功地完成了一次任务。 “数据传输完毕,我很高兴见到您平安归来,辽星余队长。”金乌在接收了所有资料之后照常开口,是它惯有的不带一丝起伏的男性声音。 “谢谢。”辽星余答。 “另外,请允许我在这个不太恰当的时间对辽队长提出一个建议,根据数据库显示,您上一次进行精神梳理是六十二天前,为您进行精神梳理的向导为三队军医贺英卓,而贺英卓在上次任务中负伤。所以为了您的健康着想,中心塔希望您尽快预约调节室,进行下一次精神梳理。”超级计算机的屏幕上浮现出一双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完成两道弧线,看着无比和蔼可亲。 辽星余没有说话。 金乌继续开口:“辽队长,根据数据库显示,哨兵辽星余预约调节室的次数为‘0’,系统判定您的状态为极不健康状态,是否需要我帮您完成调节室的预约?” 这种话金乌已经不知道对辽星余说过多少次了,几乎每一次辽星余到这里交任务, 这套对话都会一模一样地发生一遍。而辽星余每次的回答都是“不用”。 可金乌不是人类,他虽然完成可以识别出辽星余的抗拒,可根据程序只会一次又一次地问出这个问题。 而辽星余沉默半晌,突然开口:“好的,谢谢。” 第4章 久违的痛感 这简直可以用“破天荒”来形容,虽然金乌系统并不是感情丰沛的人类,不会把“辽星余竟然同意预约调节室了”这件事大张旗鼓地宣传出去,但宗颜会。 第7章 他看着自家队长从电梯里出来,还惦记着刚刚老李跟他说的事情,试探着开口问辽星余:“老大,听见没?迎神都进调节室配对了,你也该约一次精神梳理了,你就算再强也不能这么撑着啊,就算对我们负责你也得……” “约过了。”辽星余打断他的话。 宗颜跟在他身后,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对,就算为了我们负责你也得约一下调节……不是,你说什么?你约过了?!” 宗颜有一头相当不羁的自然卷。 他最近一段时间闲下来就去泡训练场,据说是为了下次掰手腕一定要赢过徐放,没空打理他的头发。于是头发也相当不羁地直长到了大概下巴的位置,看背影像是个忧郁的英国佬。 看前面就不像了,这人话多得很,表情是三队最丰富的一个,总是在尽力地用语言和五官来表达他的情绪。宗颜瞪着一双眼睛,看辽星余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新物种,他用惊恐的语调转头问夏无:“夏姐,你听见了吗?” 夏无同样惊讶,她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哇塞,老大,你开窍啦?” 如常景明所说,一个哨兵最健康的状态是三天进行一次精神梳理,而一个月没有梳理过的精神网,常景明的比喻很形象,就像垃圾场里的蜘蛛网。 精神梳理,这是一个同样形象的名词。 向导们的精神触丝如一把梳子,梳齿温柔地经过哨兵们失调的精神网,如将隐藏在秀发里的脱落发丝梳落一般,将精神网里接收到的冗杂而无用的信息滤除;将一切——情绪、疲劳、五感,全都拨回最初始、最正常的状态。 而辽星余这个神人,上次接受精神梳理是两个月前,甚至,他上上次接受精神梳理可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饱读旧世界文学的三队队医贺英卓这么评价辽星余的精神网:“旧世界的程序员有一句名言你们知道吗?一个满是bug的程序如果能跑,那就千万别动他。” 宗颜他们不懂什么是程序员,当然也get不到这句话的笑点,但很清楚贺英卓想表达的意思——辽星余的精神网简直不是向导能梳理好的,妈的,他竟然还活着,还没彻底崩溃,太逆天了。 三队其他人先回宿舍,辽星余不知道有什么心事,独自去训练场泡了两个小时。 回去的时候果然看见物资发放车正停在哨兵塔门口,大箱的营养饼干和功能液从车厢里搬下来,这次的补给里还有每人一份的水果罐头。 温室虽然名为温室,可却是个天然的冰箱。 二十年来种植园耗费了大量的能源,这才得以维持几棵果树的成活,鲜果是最高级别才有权品尝的奢侈品。就连罐头平时也是中心塔和武装队才有的最高级补给,这次看样子应该是哨兵塔人手一份。 清点物资的青年看见远处过来的辽星余,伸手打了个招呼,一罐罐头扔进他手里。 辽星余没推辞,说了声谢。 走到贺英卓门外时听着里面还挺热闹,他一推门气氛就迅速冷了下来。 辽星余左右看了一眼,副队徐放靠墙站着,夏无坐在贺英卓床边的椅子上,两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宗颜呢?”辽星余随口问。 “躲厕所吃牛肉罐头呢,怕徐放和他见者有份。”夏无摆了摆手,对宗颜这个吃货最终还是黑下了罐头表示见怪不怪。 “伤怎么样了?”辽星余把水果罐头扔进夏无怀里,坐在贺英卓床边。 贺英卓冷着脸,看见辽星余坐下,撑着自己的身子往里面挪了一寸。 辽队长不动如山地坐着,想起刚刚徐放和夏无同情的目光,看来贺英卓在自己来之前已经骂过一次了。 “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辽星余说。 贺英卓一个眼刀甩过来:“你的意思是你三队以后就不需要我了呗?那你下次也不用带我了。” 这个画面三队的人都已经很熟悉了。 贺英卓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医务工作者,把每个人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偏偏顶头上司是辽星余这种人,不知道他是把低温病毒不当回事还是把自己不当回事,自己的小命放在倒数第一位,三队其他人的小命放在倒数第二位。 贺英卓刚入队的时候还每天心态爆炸,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没用了,明明三队都有队医了,他们还是那么不惜命。后来慢慢了解辽星余,也更了解三队,才知道他这人就是欠骂。 辽星余最近有愈发不惜命的倾向,这次任务竟然瞒着负伤的贺英卓,虽然队医身体状况确实不适合出任务,但三队没带队医就开车出了温室,躺在床上的贺医生得知这个消息气得差点摔了他豪华的营养餐。 贺英卓肩膀上还绑着绷带,上次任务他被一只变异雪猿挠伤。 雪猿并不是很常见,贺英卓没做好充分的应战准备。那怪物爪子锋利,前爪一掌挥下来直接撕裂了防爆服。伤口裸露在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下,贺英卓回来之后发了三天高烧,三天里神智都是不清醒的。 夏无一个小姑娘从进了三队就没掉过眼泪,愣是在贺英卓发烧第二天趴在床边眼睛都哭红了。红着眼睛抓着辽星余衣角不松,絮絮叨叨地说。 “老大,你记得贺妈进队后第一次发脾气吗。gzh盗文死翘翘 “当时我们已经没子弹了,你在山洞里看见一只还没变异的狼,非要进去宰了他扛回来吃肉,贺妈劝你别去你不听。结果进去了那山洞里面有一家三口。公狼已经没气了,母狼和小狼崽子还守着他,你想扛走尸体,被母狼咬了一口。 第8章 “贺妈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拖了三队的后腿。那是他第一次气得敢朝你发火,边给你包扎边骂你不知好歹,骂到最后没词了,跳着脚问,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干脆杀了它一家三口做个伴。 “老大,贺妈要是变成丧尸了还会认识我吗。” 所幸,贺英卓没变成丧尸,现在全须全尾地坐在床上打算和他的队长搞冷战。 “听说你约调节室了啊。”贺英卓终于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辽星余点头:“是。” “怎么想开了?”贺英卓斜着眼睛看他。 “没有,正常流程。”辽星余这么说。 是,一个刚去了温室外完成任务的武装队,回到温室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做精神梳理,调整好状态之后休养生息,为下一次任务做准备,这确实是正常流程。但这放在辽星余身上就是不正常,他以前从来没走过这个流程。 贺英卓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辽星余能看懂,贺英卓想的无非是就他那破破烂烂、岌岌可危的精神网,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摆摆手说修不好,放弃吧。 这是辽星余第一次约调节室。 宗颜吃完牛肉罐头那会儿带着一嘴的荤腥气,兴致勃勃地对他科普:“大概半小时前会提前给你发通知告诉你房间号,向导信息你暂时看不到,但如果是对方先到,你就能在房间门口看到他的身份卡信息。到时候对人家向导态度好点,谁不知道你辽星余是谁啊,最难搞的一个哨兵,估计匹配到你的向导都得做好久心理建设才敢出门,别给人家留下心理阴影了,那你罪过就大了。” 宗颜又说:“匹配结果都是中心塔计算过的,你这种估计得s级向导来才行。不过我感觉希望不大,满温室找,s级向导就俩,一位是向导塔的老城主,还有一个是迎神。虽然吧,老李说迎神也进了匹配,但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来的,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 他有些紧张。 从贺英卓那里回自己宿舍是六点半,直到辽星余下一次看时间,六点五十二,这中间的二十二分钟,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墙上的挂钟,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安静地流逝。 墙上的挂钟静音性很强,秒针“哒哒”的声音对于一个听觉突出的哨兵来说算得上是极大的噪音。所以这款挂钟的秒钟在走针时不会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连齿轮旋转咬合的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声音都没有。 这二十二分钟太悄无声息了。 六点五十二的时候辽星余打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抽出来一张鲜红的毕业证书。他是哨兵学院的学生,而这张毕业证书上院长签名那一栏,写的赫然是“李迎”这个名字,李迎是向导学院的院长。 辽星余看了这两个字很久,久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手腕上的通讯端“滴滴”两声,提醒他现在可以前往调节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宗颜说得没错,他是s级哨兵,全温室只有八个s级哨兵。如果想要精神梳理顺利进行,那么为他进行精神梳理的人最好同样是s级向导。而温室里的s级向导少之又少,少到只有两个人,其中之一是向导塔的领头人,如今已经年过知命,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出现在调节室。 那,剩下的只有李迎。 辽星余站起来,他宿舍里没有镜子,而此前辽队长对自己的仪容几乎也从未关心过。他打开宿舍门,快步走到走廊尽头,这里的墙上贴着一面仪容镜。 镜子里的哨兵相貌俊朗,五官出色。他身上还穿着作战服,无比贴合体型的作战服衬得整个人格外英姿飒爽。 嘴唇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没有摄入水分所以略显干燥。辽星余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却被细小的嘴皮割到了舌头,大概是他过分敏感的触觉加剧了这份疼痛。他不太清楚,他总以为自己已经是近乎麻木的状态,这份久违的痛感让他轻轻抽了一口气。 然后,他走出了哨兵塔。 第5章 失约 今天是这个月的第一个熄灯日。 为了节省能源,一个月的时间里有其中两周,除了中心塔上方的中央温控灯二十四小时常亮, 其余四盏灯会按照顺序,在晚上的熄灯铃之后熄灭两盏。 李迎今天回宿舍很晚,最近武装队发现了新的变异物种,他正忙着整理资料。十二点钟的熄灯铃他没注意听,出了办公室才发现今天的温室好像没有往常明亮,一抬头只看见三盏温控灯兢兢业业地亮着。 熄灭两盏温控灯,温室的温度会从十度的平均气温下降到四度左右,虽然只有几度的差别,但李迎还是冻得裹紧了自己身上的防寒服。 路上空空荡荡,熄灯日所有人都早早入睡。 这么晚了,在回宿舍的路上能和他聊天的只有金乌。金乌最近正在优化调节室的预约和匹配制度,抽空处理的另一件大事就是哨兵们不断提交上来的结合申请。 因为单身的哨兵们预约不到调节室,所以不少人动了结合的心思。 李迎听了想笑,他双臂紧紧抱在胸前,背因为寒冷有些不自觉的佝偻,打趣道:“人穷的时候就想生孩子,这个道理你懂吗?” 金乌沉默了一会儿:“在旧世界中确实有这样的规律,越贫穷的地方生育率越高。然而这是旧世界的规律,关系到生产手段落后和资源分配不均,另外加上贫穷地区人类的精神世界匮乏。我并不认为这可以适用到温室中。” 第9章 李迎挑眉:“这也是人的本性。” 金乌立刻问:“您是否拥有这样的本性?” 李迎笑了笑,没想到话题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他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又来催婚?” 金乌用他那平稳的声音回答:“少将,您完全到了结合的年龄,大龄单身向导是一个很危险的名词,无论为了您的身体健康还是精神健康,您都需要尽快考虑结合这件事。” 向导塔比之哨兵塔是很不同的风格,一进门就有一个昼夜不息的制暖机发出“嗡嗡”的声音,不停地输送着暖气。李迎感觉到气温明显上升,佝偻的背终于挺直。 门口的值班向导正在打盹,李迎本想轻轻从他身边路过,但打盹的向导警觉性很高,在李迎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惊醒。他飞速调整好自己的站姿,控制着音量:“少将!” 李迎摆手:“辛苦了。” 向导士兵受宠若惊的模样:“少将言重了,您这么晚才回来,您辛苦了。 ” 李迎跟他挥手道别, 抬手往宿舍门前刷了身份卡,识别器发出“滴”的一声响,厚重的门应声而开。进了门他才继续跟金乌聊天,接上刚才的话题,半开玩笑地说:“我这种向导,不就是要单身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吗?” 李迎桌上的电脑开着,他清晰地记得临走时自己关了电脑。显然是温室权限最高级的控制系统金乌在刚才自作主张打开了他的电脑,因为屏幕上现在显示的是一张单身哨兵的资料。 姓名,年龄,军衔,s级哨兵,李迎一个个读过去,有些无奈地往右划,下一个还是s级哨兵。他开口:“基地这几个s级哨兵哪个我不知道,这些资料看过多少遍了,来点儿新鲜的也好啊。” 李迎虽然对“相亲”这事不感兴趣,但手指还是下意识地往后划,直到屏幕上出现三个字——“辽星余”。 他停顿了一下,不由得想起今天下午哨兵塔发生的事情。 便问:“三队状态怎么样,贺英卓的伤挺严重的吧,这次没跟任务?” 金乌很快回答:“少将放心,三队全员已经安全返回温室。” 李迎表情不太惊讶,只是看似随意地点点头。 金乌的声音又响起来:“但有一件事。” 李迎:“什么?” “今天辽队预约了调节室。” 李迎嘴角弯起来些说不上是什么意味的笑,答:“那还挺稀奇。” 金乌声音冷淡:“不过他没有赴约,到了调节室门口之后,辽队突然向中心塔打了愿意接受失约惩罚的报告,领了一份向导信息素回去了。” 李迎看着电脑屏幕上,辽星余资料上的那张脸。 这小孩儿现在已经长成这样了,记得几年前还是个行事很嚣张的毛头兵,身上没有一点谦逊和沉稳,他师父牺牲之后倒是逐渐开始有点师父的影子了。 “跟他配对的向导是谁?”李迎问。 “莫迪,我为辽队匹配了a级精神力最强的向导。”金乌回答。 “这还不满意?”李迎笑笑,然后说,“不是愿意接受惩罚吗?一个月静音室禁闭还是老老实实去调节室接受精神梳理,让他自己选。天天搞特殊,谁给他惯出来的一身毛病,他师父吗?” “好的,少将。”金乌立刻拟了一道指令,预备在明天找个合适的时机发到辽星余的通讯端。 李迎合上电脑,辽星余那张剑眉星目的脸隐在了熄屏的电子屏里。 宗颜一大清早就在食堂蹲辽星余,想打听打听他们队长第一次调节室的经历如何,有没有吓着人家向导。 辽星余来的时候宗颜早饭都吃完了,他手里端着一杯果汁、一包营养饼干和一个菜团子。菜团子不是天天都有的,蔬菜和粗粮是比较珍贵的资源,即便是哨兵食堂里一个周也只供应一天,一人只能要一份。 宗颜眼睛盯着辽星余的那个菜团子,开口:“老大,怎么样?昨天跟你匹配的谁啊,真是迎神吗?” 他问完才抬头看辽星余,一眼就看见了辽星余眼下的一片乌青,登时“靠”了一声:“不是,我说,你不是都约调节室了吗?怎么还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啊。” 辽星余坐在他身边,喝了口果汁。 温室里果汁和旧世界的果汁是不一样的,旧世界的果汁是用鲜果榨出来的,是原汁原味的甜果子味;而温室的果汁是用一点点鲜果粉兑上维生素液再兑上水,有种又酸又苦的味道。这种味道会再次被哨兵敏感的味觉放大,喝在嘴里绝对不是一种享受。 他微微皱了皱眉,回答宗颜的问题:“没去。” “没去?!”宗颜差点拍着桌子站起来。 周围的哨兵们只觉得耳边突然炸开一声吼,纷纷捂着耳朵皱眉,宗颜赔着笑脸说了一连串的不好意思,这才压低声音问辽星余:“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辽星余这么说,顿了一会儿,他补充,“不想去。” “你匹配到谁了啊?” “没谁,别打听。” 辽星余知道莫迪,莫迪是精神力最强的一位a级向导,经常在调节室工作。不少哨兵会因为匹配到了莫迪而私底下炫耀一番,听说他性格相当温柔,被他做精神梳理就像躺进了一片温水里一样,当然也有不少哨兵为此追求莫迪,都遭到了莫迪的拒绝。 第10章 他恐怕是第一个看到匹配到的是莫迪,没有高兴,而是选择失约的哨兵。他心有愧疚,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为有没有冒犯到这位向导。 辽星余并不讨厌莫迪,或者这么说,他此前和这位向导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完全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他也完全相信莫迪的能力,只是昨晚站在调节室的门口,辽星余心里突然升起来一股烦躁和难以自控,他真的以为这个人会是李迎,可不是。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为了李迎而来,什么调节室,精神梳理,他根本就不在乎,无所谓。而现在这个人不是李迎,辽星余知道自己多蠢,竟然真的相信了别人随口说的一句话。 李迎怎么可能真的到调节室来工作,他那么忙,哪有空管他们这些哨兵们的事情。 辽星余舒了一口气,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果汁。 喝第一口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难喝,喝到最后也习惯了,他连眉头都没有再皱一下,咽了下去。 三队的队医贺英卓负伤,理论上来讲三队这段时间不应该再出任务。 上次任务是辽星余私自接的,任务危险性不大,所以中心塔在衡量过后批准了申请。但这次辽星余放了调节室鸽子,恐怕中心塔也不会再批准他的类似申请,三队打算干脆休息段时间,等贺英卓的伤养好了再说。 辽星余和宗颜并肩走出食堂,迎面见了三个步伐散漫的哨兵往这边走,几人打了个照面。 辽星余和宗颜目不斜视,好像不认识这三人似的,可对面个子最高的那个却带着不太善意的笑,他勾着身旁人的肩膀,几人一起拦在辽星余面前。 “你看,这不是巧了吗?辽队,吃早饭啊?” 宗颜难得皱着眉头,一脸不爽的表情。 辽星余点头:“单队,早。” 被称作“单队”的人叹了口气:“哎,要不是我说你们三队运气好呢,队医受了伤,这段时间都能闲着了,我是真羡慕啊。不像我们,统帅昨天还找我谈话,说我们二队得抓紧时间挑起来武装队的担子,一会儿还得出任务呢。” 他说完,扬了扬下巴,语气轻松:“辽队,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放松啊?” 宗颜一句“你他妈”都快脱口而出了,被辽星余不着痕迹地往后挡了一下。 辽星余淡淡开口:“训练场,单队注意安全,我们先走了。” 说罢,辽星余带着宗颜直接越过三人走出了食堂,但哨兵超出常人的听觉还是让两个人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混杂的笑声,还有男人小声的一句“装什么装,武装队早就不是三队说了算了”。 第6章 撒谎 宗颜一路上都骂骂咧咧的,他不像辽星余那样心里憋得住事,刚刚要不是辽星余拦着他,他非把二队那孙子胖揍一顿。 “单弘济真不是东西,跑你面前阴阳怪气什么? “三队的武装权还在,用得着他过来耀武扬威?他哪根葱哪根蒜啊,是实训成绩比你高还是这几年任务量比你大。 “统帅发展二队当亲信是为了什么他心里不知道吗,真拿鸡毛当令箭了。” 宗颜旧世界的书读得不多,但旧世界那些骂人的话他从那群老兵身上学了个遍。 辽星余听着,没往心里去。 武装队之间的矛盾又不是第一天,老一队的队长秦远牺牲之后,老一队那些人的心散了,现在的一队差不多就是在混日子;四队五队一直都没什么太突出的表现,他们是后来补充武装力量的时候临时选上来的,恐怕是想着混个武装队的待遇也挺好,正事做得不多。 以前三队一直都是武装队的中心力量,后来哨兵塔的统帅着手培养二队,二队这才像样起来,到了能跑来辽星余面前阴阳怪气的地步。 宗颜看他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别扭,半天问他:“队长,咱们不会将来有一天……真的被剥夺武装权吧?” 辽星余斜他一眼:“不可能,武装权的问题不是哨兵塔一方说了算的,需要中心塔和向导塔同时决策。” 宗颜“啧”一声:“这我当然知道,但这几年费连的心思很明显,他想在温室建立政权,建立政权的第一件事不就是铲除异己吗?我觉得你得多想一点,向导塔的统帅五十多岁了,中心塔没有自己的兵权,费连要是真的想怎么样,没人能拦。” “……我们的同胞曾经想要和地球和谐相处过,结果是什么我们心知肚明。‘家园派’以为忏悔可以改变现状,在我看来这是多么可笑!他们难道靠跪在地上向黑暗乞求光明,向肆虐在外的变异物种求饶吗? “‘温室派’不是冷血的动物!我们并不拒绝旧人类的收容计划,只是这一切需要更严格的制度!看啊,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这是新人类为自己打造的避难所、伊甸园,靠‘爱’这个虚无缥缈的词语是没办法给温控灯充满能源的,也没有办法培育果树和动物,需要的是制度!是服从!” 两人走过训练场外的宣传栏,宣传栏上方的喇叭正在播报哨兵塔统帅——费连昨天的讲话,这篇讲话陈词慷慨,赢得掌声一片。 辽星余面无表情地路过, 将那喇叭里经久不息的掌声甩在身后。 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人趴在射击室外用手掌拍了拍玻璃门。辽星余听不见声音,余光能看见拍窗的人是个女生,她脑袋后面翘出来的小辫子正好在辽星余的视野范围内,随着动作遗一颤一颤的,显得活力十足。 第11章 辽星余打空弹匣,摘了套在头顶的静音耳罩,侧脸见到夏无朝里面做口型:“老大!一起去吃饭吗!” 脱了射击训练服,走到门口签好射击室的使用时间,辽星余这才抬手看自己的通讯端。大概二十分钟前他的通讯端震动了几下,他猜到可能是因为昨天的事情,他向中心塔打了愿意接受惩罚的报告。 辽星余开了门,夏无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徐放和宗颜在搏击室等我们呢!” 他轻轻舒了口气,额头上因为长时间专注而渗出来汗水,现在松懈下来,后知后觉的热意弥散开。他抬起手腕上的通讯端,脸上表情有片刻的凝滞,然后对夏无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这是辽星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踏进调节室。 上次不算,因为上次他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可能只有十秒钟的时间,然后就掉头去旁边领取了一份向导素,而这次他进了房间。 大概他昨晚的失约惹怒了中心塔,一个月的禁闭还是午休时间出现在调节室,辽星余能读出来一种最后通牒的意味。一个月禁闭是不可能的,他还是来了调节室。 房间不大,大概就只是一间单人宿舍那么大——十平米左右,里面摆着一张单人床和两把看起来很舒适的皮质带靠背的椅子。还有一张不大的桌子,桌上有一盆假的绿植,它可以随时鲜翠欲滴的模样。 还有的就是一台播放器,显然是用来播放白噪音的。 辽星余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可能是莫迪,当然,莫迪有很大的概率不会来第二次,他上次放了莫迪的鸽子,很可能会惹怒这位好脾气的向导,辽星余不太清楚。等待无论是谁,辽星余不太在意,他这次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他闭上眼睛,享受着隔音效果极好的调节室里的安静,这里只有他的呼吸声,呼吸声因为他早已经快到了阈值边缘的听觉不断放大,但他学会了享受这份……或许算得上是痛苦。 这是中心塔第一次采取强制手段命令一个哨兵到调节室来。二转狗si 哨兵坐在椅子上,在一片寂静里,从最初的享受到有些煎熬,觉得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 他太过无聊,过久放空的思绪对他来说是一种压力,因为他的精神已经可以用破烂不堪来形容,一旦松懈下来,就有无数的垃圾涌进他的大脑。 好像有人在他脑中播放一部电影,一会儿是费连用高傲的神态演讲,说“旧世界已经回不去了,温室才是新人类最温暖的家园”,一会儿是二队几个人走过来,脸上带着不屑的笑意。甚至还有很久以前的片段,看见秦远生气的脸,看见贺英卓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和夏无满是泪水的无助。 辽星余深深吸了口气,他想站起来打开桌上的播放器,播放一段白噪音来使他的大脑运转。 但他匆忙间站起来,带动了椅子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尖锐的“呲——”的声音。可能这个声音本身算不上噪音,甚至并不尖锐,但在辽星余的耳朵里,就像有人在他耳道里开了冷枪。 辽星余狠狠皱起眉,静静地等待因为听力过载打来的生理上的疼痛,就在他即将伸手打开播放器的时候,他敏锐的听力捕捉到房间门口有另一个人刷了身份卡,刷卡器发出“滴”的一声。 辽星余又生出抗拒,他的这份抗拒放在旧世界可以找到一个完美的词语来形容,叫做“讳疾忌医”。越是破破烂烂的精神网,越不想被向导们窥探,就像蒙尘的蛛网上有太多蜘蛛生活过的痕迹,这属于私密领域。 他强迫自己坐回到椅子上,不断地告诉自己除非他愿意去静音室关一个月的禁闭。 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辽星余迁怒到了这位即将露面的向导,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他已经有些讨厌对方了。 然而下一刻,他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啊,迟到了,没等太久吧?” 辽星余深吸了一口气,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节课堂,那时候他还是哨兵学院的新生。哨兵学院新生第一堂课,来给他们讲课的竟然是一位向导学院的教授,那位教授在打了上课铃之后才姗姗来迟,进门是一句毫无歉意的:“不好意思啊,迟到了。但不会拖堂,放心。” 他下意识地又站起来,这次动作更加剧烈,椅子照样发出一声扰人的噪音。辽星余几乎眼前发黑,但他站得笔挺,好像军人苦战数年终于见到信仰实现,他喉头滚烫,掷地有声:“少将。” 但紧接着,辽星余看见有什么东西比自己先一步,朝来人冲了过去。 李迎一进门就被一只毛茸茸的大型动物扑了个满怀。 他的第一反应是紧张。 这是不可避免的,哨兵们的精神体往往是大型食肉动物,天生带着强烈的捕食者的威压。而向导们的精神体则多是性格温顺的食草动物,这种紧张类似于一种处在生物链上下两级的本能。 但很快,李迎便能感受到扑上来的豹子没有任何恶意,它在狠狠撞在李迎怀里之后,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人类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然后很快速地从李迎怀里退出来,低着头,嘴里发出“呜呜”的低泣,脑袋不停地蹭着李迎的裤腿。 …… 李迎抬头看面前的哨兵,哨兵耳朵尖泛着不太明显的红,有些羞恼似的道歉:“抱歉,少将,我……” 第12章 “这有什么,习惯了。”李迎笑笑,又问,“能摸吗?” 对面的哨兵犹豫着点点头。 这是一只毛色极其漂亮的雪豹,但因为主人长时间混乱的精神网而毛色黯淡,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李迎觉得这只雪豹确实很像他的主人,比他的主人讨人喜欢多了,要是他的主人也对向导这么热情,就不会是著名的问题哨兵了。 李迎的手伸到雪豹脑袋上方大概五厘米左右,没有摸下去,而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辽星余:“你们之间,有通感吗?” 哨兵面色立刻红了几分,抢答似的:“少将,我可以切断通感。” 李迎不知为何又带上些笑意,他眉毛挑起来,看着辽星余的脸,他轻轻揉了一把雪豹的后颈。掌心下的动物好似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而他的主人喉结狠狠上下滚动。 李迎的手掌不做停留,立刻从雪豹的后颈离开。 在辽星余迷茫的眼神中,他耸肩:“士兵,是谁教你对长官撒谎的?”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 第7章 我不记得了 辽星余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他的耳朵能听到来自自己胸腔内心脏的跳动轰鸣声。颈后好像还留存着温热的触感,这一丁点的温度被哨兵的五感不断放大,可这份温存还是没有停留太久,李迎的手离开得速度快到有些绝情。 他哑口无言,不知道李迎是什么发现的。 李迎和自己同样是s级,辽星余以为可以骗过他。 他低头,只能道歉:“对不起,少将。” 但李迎好像不太在意辽星余这微不足道的欺骗,他身旁的白色斑点豹子还在锲而不舍地跟着他的脚步,李迎停在桌边,顺手打开了白噪音。 辽星余没注意到自己从李迎进来就开始紧绷的神经,他只顾着利用通感来感受,感受雪豹的身体蹭着李迎的小腿。 李迎抬眸看他,用类似于闲聊的语气说:“放松点,哨兵。是谁给你留下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让你抗拒精神梳理到这种地步?” 辽星余摇头:“没有。” 李迎又问:“方便问吗,为什么昨天拒绝了莫迪,私仇?” 辽星余有些窘迫了,他仍然说:“也没有。” 李迎了然似的点点头,笑问他:“那我呢?辽队长,我有资格为你做一次精神梳理吗?听说你今天被下了强制命令,想去关禁闭,还是让我看看你乱成一锅粥的精神世界?” 这房间太小。 李迎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声音,他的呼吸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向导素的味道,还有他话里偶尔藏不住的微小的笑意,辽星余都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 他是s级向导,如果他愿意,哨兵是闻不到他的向导素的,只可能是李迎自己在向辽星余释放他的向导素。是为了安抚他吗?辽星余混乱的脑袋开始机械运转,他听说了昨天的事情,也听说了中心塔对他下的命令,所以今天是他主动来的吗? 这是什么味道? 辽星余无法形容。 新世界的人们能够感知到的东西太有限了,温室里的物种、物资都匮乏,他们没见过阳光,没见过蓝天,不知道雨后的树林是什么味道,也不知道雪融化的时候空气中有一种清冽的甜。 辽星余突然感觉到有人狠狠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他猛地回神,看见李迎勾着唇角,他的眉眼因为笑而带了些对后辈的温柔似的,眼神里有矛盾的调侃和善意,掌心落在雪豹那毛茸茸的头顶。 哨兵颤抖着吸气,然后开口:“谢谢少将,我……很荣幸。” 房间里的温度跟外面的温度相比略低一到两度,这很正常。哨兵们需要良好的隔音,隔音效果往往也代表了保温效果,室内没有空调机和发热器,机器运转的声音也会影响哨兵的状态,所以将宜人的温度隔绝在外。 辽星余坐在椅子上,就像他第一次上李迎的那堂课一样,他的双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后背挺直。 李迎远没有辽星余紧张。 他没有坐那把椅子,而是姿态闲散地靠在桌子上。向导触丝没有伸出来,李迎开始和辽星余闲聊:“贺英卓的伤怎么样了?” 辽星余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李迎竟然知道贺英卓受伤,他在短暂的惊讶后回答:“没有大碍,只不过需要静养一段时间,预计要两周。” 李迎点头:“他的格斗成绩差得太多,有时间跟他练练。” 辽星余跟着点头:“我知道。” “如果抗拒陌生向导为你进行精神梳理,有没有考虑过结合?贺英卓?” 辽星余心里一跳,谈到这个话题,他不太敢看李迎,只闷着声音:“没有考虑,贺英卓是我的队员。” 李迎开他玩笑:“不吃窝边草啊?辽队还挺有原则。” 若是还在旧世界,哨兵和向导的结合当然会有情投意合,心心相印这一步,可现在不是旧世界了,低温病毒的蔓延和恶劣环境使得向导的数量骤减。结合变成了一种捷径,结合后的哨兵精神世界更加稳定,在向导的帮助下也能发挥出更出色的战斗水平;结合后的向导同样有更好的生存率,他们的生存水平会直线上升。 李迎问这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辽星余心里很清楚。 温室建立后很多哨兵都选择了相熟的向导,或者根据中心塔的匹配结果而结合。 第13章 辽星余低头:“我不需要向导也可以做好该做的事情。” 李迎被逗笑:“嗯,知道,辽队的独立人尽皆知。” 雪豹乖乖地趴在李迎脚边。 莹白色的向导触丝这时候才慢慢从李迎的指尖伸出来,它们无声无息,像一条条灵动的小蛇向辽星余身旁攀去。 辽星余展开了他的精神网,这是多么难得一见的事情,这位著名的独狼哨兵向一位向导主动展开了他的精神网。 李迎这时候其实很想看看辽星余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心想,这不是挺乖的吗,挺配合的,奈何哨兵似乎一直有意避开他的视线,李迎捕捉不到他的眼神。 但作为一名向导,他可以很容易地感知到哨兵紧张的情绪。 一只长毛白猫灵巧地从李迎背后跃出来。 白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踱至雪豹面前,为了展现出他的善意,甚至主动用头顶蹭了蹭雪豹的下巴。两只动物很快滚到了一起,雪豹伸出大而湿润的舌头,轻轻舔舐猫咪蓬松的长毛,惹得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辽星余错愕抬眼,正撞上李迎看着他笑。 “别紧张,它们相处得很好。” 辽星余心里咚咚乱跳:“是……您的精神体。” 李迎点头:“它不喜欢出来见人。” 辽星余不知道说什么好:“我……” 李迎打断他的话:“不用道谢,此时此刻我是你的向导,这是我该做的。你该做的是接受和信任我,对吗?” 辽星余闭上眼睛,他知道李迎就在身前。 那是几年前? 辽星余十六岁进入哨兵学院,上的第一堂是来自向导学院教授李迎的课。 那天李迎迟到了。 他穿一身私服,是一套米色的风衣,长度到小腿,底下穿着浅蓝色牛仔裤和黑色作战靴。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得来的是一片喝倒彩的声音,哨兵娃娃们向往的是穿着威风凛凛作战服、有无数跟低温变异兽作战经验的哨兵,而不是穿着休闲装、身形略显瘦削的文质彬彬的向导。 李迎好像很习惯这种待遇,他丝毫没有生气,而是笑着倚在课桌前,往下扫视了一圈。 当时的辽星余很清楚地感受到,李迎的目光有片刻是在自己身上的,但未做停留,就那么一刹那,那道目光平滑地移向了他身边的人。 “失望了?一群十七八岁的奶娃娃,想现在就扛着枪上前线?”李迎的话毫不留情,“有句话怎么说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知道吗?” 有哨兵举手:“教授,我知道还有一句话,叫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欢呼和笑声在教室里扩散开。 这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这群十几岁的哨兵们没把面前的向导放在眼里,哪怕他是隔壁学院的教授。向导就是向导,上了战场靠的是哨兵的力量和能力,向导最多只是辅助,是后勤。 这就是刚进入军校的哨兵们的理念。 李迎仍然不生气,他随手拿起讲台上的一本教案,竖起来放在桌上,撑着自己的胳膊。然后他抬了抬下巴,神情姿态一派闲散,朝着刚刚举手的哨兵发问:“叫什么名字?” 哨兵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分外骄傲:“辛一河,a级哨兵!” 李迎又问:“入学时的格斗成绩怎么样?” 辛一河的声音更显骄傲,这是他所有科目里最漂亮的成绩:“报告教授,格斗满分!” 李迎直起身:“走。” 辛一河有些愣:“啊?” 李迎挑眉看他:“不是不愿意听我这个向导在这里跟你们讲些没意思的基础理论课吗?你们也没兴趣吧?”他再一次扫视整个教室,从哨兵们的眼睛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便笑笑,“走吧,哨兵们,格斗场。” “在想什么?” 辽星余的思绪被这个问句从几年前拽回现实。他突然觉得快慰,他从来没有想过当初那个只靠着体术撂倒一群哨兵的向导,今天会站在自己对面,安慰似的跟他说:“现在我是你的向导。” 哪怕只有一瞬间,但李迎现在是他的向导,这令辽星余无比安心。 辽星余向面前的人毫无防备地展开所有的精神网,每处细节,每个破烂而凌乱的角落,他摇头:“只是想起来您来哨兵学院上的第一堂课,您很厉害。” 辽星余看不见李迎表情,他闭着眼睛。 但是他能感受到向导触丝散发出来的欢愉,这令他身心放松。李迎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位置响起来:“不好意思,我不太记得了,每一届哨兵们都是我去上的第一堂课。” 辽星余并不觉得伤心:“没关系,您不记得很正常。” “四年前毕业的吧,第一堂课……八年前?”李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确实太久了,没什么印象了。” 向导触丝有条不紊地拨正辽星余的五感,他感觉到耳边常年嗡嗡不止的躁动终于平息,纷乱而刺激的气味终于不再攻击他的嗅觉,穿在身上的训练服也不会再刺痛他的皮肤。 这一切的舒服和安宁,都来自李迎。 第8章 家园 辽星余在调节室进行精神梳理的记录从“0”变成“1”,这确实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临走前李迎用劝诫后辈的语气对辽星余说:“中心塔对预约调节室的哨兵都会做全方面匹配,莫迪是个很温柔的向导,能力不比我差。你状况不是很好,多注意。” 第14章 辽星余只能点头说“好”。 两人几乎是一起走出的调节室,李迎在前。辽星余还没出门,便听见门外有一道声音惊呼李迎的绰号:“迎神!” “呦,这谁啊?”李迎的声音带着些熟稔的调侃。 那人似乎有些羞赧尴尬,然后是惊讶惊喜:“您怎么在这儿啊?哎,所以您真的进入调节室的配对了吗?我靠,真的假的啊?” 然后辽星余才走出去。 辛一河看到辽星余,眼里的惊讶更甚:“辽星余?” 李迎这才想起来点什么似的:“哦,对。你们俩是一届的啊,我刚刚还和辽队说呢,忘了他那一届开学第一堂课,那看来是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辛一河,你我可不会忘。” 李迎是开玩笑的语气,辽星余心里很清楚。 当年第一堂课,李迎带着新生班的哨兵浩浩荡荡去了训练场。这架势在训练场可不多见,除了他们新生班的人,还围上来不少人看热闹。 两人对阵不过瞬息,辽星余根本没看清辛一河是怎么被一把匕首抵住了脖颈。辛一河当然也这么想,他涨红了脸,大喊:“刚刚不算,你耍赖!谁规定的擂台上可以带武器,你这是偷袭!” “偷袭?”李迎点头,他手一松,匕首“哐当”一声落在擂台上,被他的军靴轻轻一扫,滑到边上。然后李迎向辛一河展示了他空空的两只手,问,“小子,现在可以了吗?” 辛一河做好准备,眼神里带着誓要雪耻的狠劲,少年人身上已经有薄薄一层肌肉,十六岁的年纪个子也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左右,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这次堂堂正正,两人赤手空拳,李迎用了大概七秒钟,将辛一河狠狠摔在地上。李迎右臂仍然卡在辛一河脖颈处,和刚刚匕首抵住的位置分毫不差。李迎居高临下:“想上战场,低温变异兽跟你讲擂台赛的规矩?被一爪子剖开胸膛之后你也要恼羞成怒地对它说,刚刚不算,是你偷袭吗?” “辛一河是吧?还有你们。”李迎转过来的双眼里有漠然和冷淡,“不了解每一种变异兽,就像他不了解我一样,上了战场只有死的份儿。” 辛一河挠挠头,他现在跟当初很不相同。 当年那个没被迎神教育过的哨兵,当真不知天高地厚,甚至有些瞧不起向导,心底里觉得向导不就是给哨兵打杂的吗,真要上战场和变异兽厮杀不还得靠哨兵? 李迎那才叫给他迎头一棒,告诉他光论体术,你一个哨兵甚至打不过我一个向导 。 辛一河在课堂上和李迎顶嘴,说好听了叫率直,说难听了叫自大。还好一个在率直和自大之间摇摆的小嫩芽被李迎给碰上,矫正之后长得不错,现在性格直爽谦虚,碰了面就乖乖奉上一声“迎神”。 “迎神,您别骗我啊,我刚约上调节室,真是您啊?”辛一河掩不住激动和期待。 “那你是听到谣言了。”李迎笑着摇头,眼神看向站在他身边的辽星余,“你们哨兵塔出了名的刺头,我来解决一下辽队的个人问题。” 辛一河表现出明显的羡慕,他看了一眼辽星余,说:“你偏心啊迎神,怎么就给辽队解决个人问题啊!我们这些单身哨兵哪个没有个人问题?” 李迎安抚似的拍了一下辛一河的肩膀:“行了,老老实实等你的向导来吧,我先走了。” 辽星余没来得及道最后一声谢,李迎已经抬脚往学校方向去了,那背影冷酷无情极了,只留两个单身哨兵在他身后相顾无言。 要说辽星余和辛一河,这俩人没什么太大的交情,也没什么过节。从一个班里这么多年一起上课、训练出来的,换做别人,多少有些战友情,唯独辽星余这人好像情感寡淡似的,除了他三队的队员,对谁都不冷不热。 辛一河只能跟辽星余说客套话,谁不知道三队的队医负伤了,二队现在变成了武装队的主力,他便问:“辽队,你们队医恢复得还好吧?” 辽星余看也没看他:“很好,多谢关心。” 说完便往李迎的反方向毫不留情地抬脚离去,辛一河站在调节室的门口气得磨牙:“什么人啊,招你惹你了。” 李迎今天下午在哨兵学院还有一节课。 隐隐觉得头疼,也没空回去补个觉了,李迎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辽星余这个难搞的小崽子。他那精神网拿出去,但凡是个向导八百里开外都躲着走。 午休的时间都耗在调节室了,他手里连教案都没带。不过教案也都是李迎自己写的,连军校关于低温变异兽的最新版课本都是李迎编的,这些东西早就在他脑子里扎根,记得滚瓜烂熟。 教案没带就没带,不是大事。 只是后悔,他昨天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才非想亲自去看看,这种问题哨兵,放着别管就成了,真有人哄着他顺着他,还不得顺上天去。李迎觉得自己不该感情用事,要不是看在辽星余师父的份上…… 哨兵学院门口也有宣传栏,虽然人类身处末世,可温室里许多细节仍然仿照了鸟语花香的旧世界,比如宣传栏里贴出来的各项成绩最优等的哨兵名字和照片。还有最上方,历届毕业生中的第一名,那里辽星余的照片已经有些泛黄。 宣传栏上方挂着喇叭,温室里几处宣传栏的喇叭连接于同一处,孜孜不倦地向新人类循环播放着新世界的规则:“……我们的同胞曾经想要和地球和谐相处过……” 第15章 “……‘温室派’不是冷血的动物……” “新人类们!温室,温室才是我们新人类最后赖以生存的家园啊!我们的自私,我们的冷漠,只不过是在这个地球上寻求容身之所的最后一点保护伞。我们不能仍然怀揣着希望和梦想,等待着地球收回它的惩罚,人类重回大自然的怀抱,那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啊!” “一个新的文明需要的是什么?需要牺牲,需要毁灭,需要冷眼旁观!我这么说难道是冷血的吗?那么一队曾经的队长,“家园派’的秦远就是我们那个血的教训啊!如果他早接受了温室将会成为一个新的文明,早接受了我们温室的大家才是作为新人类的一个整体,多一些冷漠和自私,他绝不会牺牲在外!” “温室要扩建,这是谁都无法阻挡的脚步。我们,此时、此刻、此地的我们,我们将成为人类历史上一个新的里程碑,我们必将开启全新的文明!温室文明!” …… “大家好,我是哨兵塔统帅,费连。” “新人类们,很感谢你们今天能坐在这里,听我费某说些心里话。温室成立至今已经二十五载,我相信,在座的很多人都是从温室建立之初,一直见证着他长大的。它经历多少磨难、坎坷,有着大家怎样的希望和梦想,我都是深深明白的。” “二十五年前……” 喇叭又一次从头播放费连的演讲,那个在结尾处激动到破音的男人倏忽间便回复了从容优雅的语调。李迎在喇叭里费连提到“秦远”这个名字的时候顿住了脚步,他静静听完,在费连又一次重新自我介绍的时候开口吩咐金乌:“金乌,切断军校两个学院里,所有正在播放演讲的设备的信号源。” 金乌很快回答:“少将,这恐怕不妥。” 李迎眼睛里的光冷淡而稀薄:“他费连还没当上温室独揽大权的总统帅吧,照我说的做。” 金乌的最高级权限始终保留在李迎这里,他只能回答:“是的,少将。” 面前的喇叭在三秒钟后哑了声。 费连的一腔热血、宏图大业好似被人生生掐断一样,终止在扬声器里。 第9章 旧人类 夏无是第一个发现她老大不对劲的人。 中午辽星余没和他们一起吃饭,他们几个吃完了从食堂出来也没见到辽星余的影子。宗颜想回去睡个午觉,夏无和徐放一起回了训练场。 泡训练场其实是很枯燥乏味的,哨兵们都戴着隔音耳罩,耳罩的材料柔软而厚重,戴久了会在鬓角和额头前捂出来一圈汗。无论射击、格斗,还是最基础的体能训练,他们都长久地只能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夏无当时正在做体能训练,她腿上绑着两个沉甸甸的沙袋,从辽星余身旁跑过去的时候还在愣神没反应过来,等到那股隐隐约约的向导素的味道飘进她的鼻腔,她才猛地把脑袋上的隔音耳罩拽下来:“老大!” 辽星余竟然也没注意到她。 这本身就很反常。 或许其他人不知道,但三队的人很清楚的是,辽星余的状况确实不好,他的五感濒临崩溃,可他自虐似的,强迫自己每天都在适应这种状态。换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他每时每刻都是上满了发条的状态。甚至在他睡觉的时候,若有变异兽偷袭,辽星余也绝对能及时睁开眼睛,精准地进行格挡和刺杀。 放在平常,他不可能没注意到从自己身边跑过去的夏无。 辽星余猛地顿住脚步:“嗯?” 夏无拖着沉重的腿跑过来,她脸上满是汗水,应该浑身也全都是汗味。但辽星余可是砍下一只雪猿的胳膊,被温热的血溅了满脸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这点汗味在他看来恐怕根本不值一提。 但辽星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皱着眉,说:“都是汗味,远点儿。” 夏无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辽星余的脸。 而后她得寸进尺,把鼻子凑近辽星余身前,这么一闻,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老大!向导素!你身上怎么会有向导素的味道!而且不是贺妈的味道!” 辽星余耳膜隐隐作痛,他眉头皱得更深:“小点声。” 夏无缓缓摇头:“不对,你不对劲,你说!午休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没去干什么,调节室。”辽星余说。 “调节室?!你竟然主动去调节室!没事吧?贺妈早就说你了,你那样的状态不是长久的办法,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夏无下意识的反应是关心,觉得要不是辽星余实在撑不住了,他肯定不会主动去调节室的。 “好多了。”辽星余说着抬脚想要继续往前走。 夏无还想再追问些什么,话没说出口,训练场场边的警报灯倏然间拉响,红色的光急促地频闪,中心塔的声音从警报器中传出——“警报!警报!西区发生民众暴动,西区发生民众暴动,请就近武装队迅速前往……” 辽星余在警报灯亮起来的瞬间阔步走近,手掌猛地拍下旁边的按钮,警报音戛然而止,在停顿了几乎只有一秒钟的时间后,对讲器那边传来接线员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哪个编队?” “我是辽星余,说具体情况。”辽星余快速问。 “太好了,竟然碰上你了辽队!”接线员在瞬间的惊喜之后也加快语速,“辽队,之前秦队收容回来的那些旧人类因为物资问题闹起事了,您得尽快去一趟,否则……” 第16章 “我知道,坐标发我,马上到。”辽星余打断他的话,转身就走。 “老大,我给宗颜徐放发信号了,他俩离得近,你把位置在公共频道共享一下。”夏无跟在他身后, 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拆掉了腿上的沙袋,跑步之前把头发束在脑后扎了个简单的马尾,现在因为过快的步速,不太长的马尾在她身后摇晃不止。 辽星余一边共享坐标一边点头:“找车,开车去。” 夏无表情严肃:“我午休回来时注意到训练场门口停了一辆,现在应该还在,车牌是四队的,我刚刚已经给四队队长发了消息。” 夏无是三队的侦察兵,她保持着即使在不出任务的时候也下意识留意周围细节的习惯,遇事的反应速度和冷静程度都是三队拔尖的水平。 辽星余习惯了身边有夏无,她总是能完美地应对突发事件。 两个哨兵步速比常人快上不少,走到训练场门口那辆越野车边上的时候,夏无也刚好收到了四队队长发来的权限。她把通讯端往越野车上的接收器上一贴,“滴”一声,解锁成功。 西区,主干道上停着一辆物资发放车。 四个哨兵只配备了最基础的消音手枪,他们四人一起堵在物资车的后方,拦住的是想要冲上来的二十多个人。 “退后!退后!再不退后我真的开枪了!”哨兵喊这句话喊得面色通红,眼球瞪得突出,可纵使这句话再有威慑力也毫无作用,蜂拥而上的人因为饥饿和绝望迸发出异于常人的力量。 喊话的哨兵只要稍微一低头,就能有一双手枯瘦的手紧紧掐住他肌肉紧绷的胳膊。 “你们疯了吗!想造反吗难道!”另一位哨兵怒吼,他几乎被人群淹没。 西区一片混乱。 西区的人私底下戏称其他三区和中心塔为主城,而他们西区自然就是被主城抛弃的边缘地带。 从许多方面来讲确实事实如此,巡查兵一般不会往这边来,这也导致了看护物资车的四个哨兵此时孤立无援。 除了旋涡中争抢物资的人们,不远处还站着更多的人,或是女人,或者老人,他们身上只穿着最单薄的冬衣,两颗瞳仁里装着死气沉沉的麻木和悲伤。 “啊!!!”一声尖叫从人群中炸开。 正在奋力争抢的人们猛地止住了动作,只见到最靠近物资车的圈层里,一个年迈的老妪捂着脖子,她的另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那位哨兵的胳膊,几根手指就像是老得几乎腐朽的粗糙树枝。 鲜血从几根枯木里渗出来,枪响得毫无声息。 她喉咙里发出尖锐而沙哑的咳嗽和咕噜声,而后,整个身子缓缓坠落在地。 “死人了,死人了!”惊恐的声音颤抖着呜咽。 “被他们打死也是死,饿死冻死也是死!还不如一枪崩了来的干脆!”马上又有人喊出来,不消片刻功夫,人群又逐渐躁动起来。那老妪的死就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进水里,就那么一丁点儿的波纹,马上就不余一点点痕迹。 “对!凭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受苦受难,我们西区连饱饭都吃不上,亏得你们主城的人自诩是救世主,这么多年你们拿我们当人看了吗!”有人跟着附和。 “给我口吃的吧,求你了,求你了,我已呃!” …… 哭着跪在哨兵脚边的男人被一枪命中眉心,只有一声短暂的呻吟,便倒了下去。 开枪的哨兵冷漠地扫视着面前的一群人,开口:“还有谁敢靠近?” 已经死了两个人,这足以让这群失去了理智的人暂时冷静片刻。 那哨兵用枪指着一众人等,黑洞洞的枪口从每个人的脑袋上扫过去,引得部分胆小的人瑟瑟发抖。 他露出讥笑,好像很清楚西区就是这么一群野蛮人似的:“物资车每个周照例来一次,温室没缺你们吃也没缺你们喝,提供给你们住处,你们呢?” “可是,可是我们也是人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后来被收容进来的人只能住在这边,连去主城的资格都没有?温室没给我们发防寒服,一个周的物资只够吃三四天,我们和主城的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生站出来,她因为饥饿声音有些虚弱,却无比掷地有声。 “对啊!” “对啊,凭什么我们过得连人都不如?” 哨兵上下看了一眼那女生,随即说:“是谁跟你们说其他三区的人过得很好了?不看看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还想过旧人类的生活,每天喝奶茶吃披萨?我们也是吃营养饼干喝功能液。哦,防寒服,防寒服有那么容易做吗?加上你们温室要供养多少人生存你们知不知道?” “这根本就是敷衍我们的说辞!早在半年前你们就是这么说的,我们西区已经有不少于五个人在熄灯日冻死了!主城有管过我们吗!”女生说到激动处上前一步,立刻被黑黝黝的手枪顶了脑袋。 “小溪……”后头的人群中立刻有女人惊呼的声音,但她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只留下不太明显的低低哭泣。 哨兵却笑了,他保持着用枪顶住女生脑袋的动作,也往前了一步。 女生的脑袋被迫扬起,直视哨兵的一双眼睛。 “原来就是你,在这群已经被地球抛弃的旧人类里煽风点火,鼓动他们造反的?”他的手指摸上了扳机,下一步准备毫不留情地按下去。 第17章 “啪!” 女生整个人抖了一下,她呼吸停滞了半刻,眼前隐隐发黑。但她很清楚地看到了,面前的哨兵的手不知为何歪向了右上方,虽然只有细微的偏转,但足够他打空这一枪。 “谁?”哨兵转头向反方向看去。 女生这才听见远处似乎有摩托车引擎的声音。 “林副,别那么冲动嘛!” 普通人听不到藏在摩托车轰鸣声后的这句话,可哨兵的耳朵是能听见的。持枪的人在听见这道声音的瞬间皱起了眉头,他看一眼身后的人,低声骂:“真他妈倒霉,三队的人怎么过来了!” 他身后的哨兵惊慌摇头:“不知道啊副队,可能……可能是中心塔给了警报。” 男人语气更差:“你们谁发求助申请了吗?” 其余三人纷纷摇头。 摩托车终于停在人群外,他们能猜出来来的人估计是哨兵或者向导,普通人不可能在那么远的地方完成刚刚的事情。 “哎,让让呗,哥们。”说话的男人语气礼貌,伸手拍了拍挡了路的人,那人让开后,从人群中走出来的赫然是宗颜和徐放。 “谢谢啊。”宗颜不忘道谢,然后才正视被他称作“林副”的哨兵,再度开口,“林志副队长,不就发个物资嘛,小事,不用赔上两条人命吧?” 林志淡淡笑了一下,将手枪收回腰间:“你这话说的,如果不是他们先要造反,难道我会主动开枪射杀他们吗?”他说完看向宗颜身旁未出一言的徐放,又说,“徐副队,一开口就是污蔑,这就是你们三队的作风啊?” “造反,证据在哪。”徐放开口。 “哈!”林志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笑出声,“证据?一群旧人类企图造反,围攻物资车,我和我的手下差点被他们打伤,难道我还需要确凿的证据才能自保吗?我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藏什么武器,万一有的话死的人可就是我们物资队了。” “也就是说,你没有证据。”徐放盯着他。 “是,我没有证据。但如果物资队的人出了事,这个后果是你徐副队来负责呢?还是你们三队队长,辽星余负责?”林志语气一转,厉声质问。 “我们没有想造反。”人群中有女声响起来,宗颜看过去,是方才被林志用枪口顶着脑袋的那个女生。那女生看向徐放,似乎有些犹豫,但仍然咬着牙往前走了一步,“我叫彭小溪,五年前被秦队长救回温室。我只是希望中心塔可以听到我们的声音,这几年来,我们西区的……‘旧人类’每天都过着挨饿受冻的生活,我们没有防寒服,晚上也没有睡眠舱,物资车一个周只来一次,发放的物资在每天吃不饱的情况下也只能吃三四天。” 远处的越野车疾驰而来。 彭小溪的声音因为劫后余生而微微颤抖,她几乎掉下来眼泪:“我们想知道!你们区别新、旧人类的标准是什么!凭什么我们所谓的‘旧人类’要过这样的生活,不仅如此,还要对你们主城的人感恩戴德,奉你们为救世主!”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加了一些新内容,字数是3900,如果不是清空一下缓存重新点进来 第10章 信任 “笑话!”林志嗤笑一声,“为什么你们西区的人要过这样的生活?我来告诉你,如果不是温室收容你们这些旧人类,那你们现在不是被低温变异兽吃了,就是冻死、饿死在外面!现在有你们的一口饭吃,有这么温暖的地方生活,难道不该感恩戴德吗?” “长官,我们始终不明白,你我同为人类,难道您在成为‘新人类’之前,不是我们这些‘旧人类’吗?”彭小溪颤抖着直视林志的眼睛。 林志好像收到了侮辱一样,他皱着眉再一次掏出枪,愤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个人捏住了手腕。那把消音手枪掉在了地上,林志瞬间发出疼痛难忍的呻吟。 “副队!”旁边有哨兵急急开口,想上前,又在看清来人之后悻悻顿住脚步。 “林副队,何必这么大的火气。”来人开口。 “老大。”宗颜站到了辽星余身后,“你总算来了,这孙子要是再发疯我和徐放还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林志臭着脸挣脱开辽星余的手,他挺起腰来甩了甩自己的手腕,表情很是不好看。开口的语气也变得很不客气:“辽队,你们武装队和我们物资队向来是互不干涉的。怎么,辽队今天这么有空,要管我物资队的事?” 不得不说林志撞在了枪口上,算他倒霉。 辽星余今天本来好好的心情,却被他破坏了。辽星余冷淡地睨了他一眼,伸手按了一下通讯端,小小的手环立刻往空气中投射了一块莹绿色的显示屏,辽星余抬抬下巴:“三队收到了紧急警报。” 林志淡笑:“哦,既然说起这个,我不得不问问辽队了。我们物资二队没有发出过任何求援申请,紧急警报从何而来?” 没等辽星余回声,夏无笑着站了出来。 三队对外交涉,一般都是夏无和宗颜来进行,他俩前者机灵,后者滑头。不像辽星余和徐放,一个懒得废话,只想用行动解决;一个本身就不爱说话,平时一天也说不了几个字出来。 夏无的笑容里带了些不解:“林副队,这个是中心塔的机制呀!您一直都不知道吗?中心塔在温室遍布监控,除了您主动发出求援申请的情况,监控里检测到了危险因素也会发出警报的。我还以为不清楚这些的人没办法从军校毕业呢,毕竟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可都是在考试内容里呀!” 第18章 林志的脸色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看。 谁都知道他这个物资二队的副队长是走了关系才得来的,新人类虽然摒弃了血缘和伦理关系,但他是哨兵塔前统帅的侄子,虽然前统帅已经不在人世,可林志在温室还是过得很滋润。 辽星余着实懒得跟林志做这些表面功夫,他朝站在林志面前发抖的女孩招了招手:“过来。” 彭小溪知道辽星余。 不是因为别的,他们西区的人对于主城的事情了解实在不多,她不知道辽星余是武装队三队的队长,也不知道辽星余在主城、在哨兵塔和温室里怎么样的地位。但她知道,当初辽星余是跟在秦远身边的。 彭小溪站在了辽星余身后,辽星余往前迈了一步,完完全全地挡住了她,让她消失在了林志视线里。 “辽星余,我告诉你,今天西区的人叛乱闹事,就算是到了中心塔他们也得付出应有的代价。既然有监控画面,拍得清清楚楚,你要是不信,我们到中心塔去解决!”林志放下话。 辽星余皱眉,偏头看他身后的彭小溪。 彭小溪因为紧张和害怕,嘴唇已经咬得发白,她对上辽星余的视线,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只能点头:“……对不起,是我们先抢夺食物的。可是……” “哈哈!你听到了吧?”林志打断彭小溪的话,作势便要上前来抓住彭小溪的胳膊,把她从辽星余身后拽出来。 辽星余动作干脆,快到林志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看清眼前的状况,已经被辽星余的枪顶了脑袋。武装队的枪和他那把小消音手枪可不相同,这是在温室外击杀过无数变异兽的枪。 林志脸色微变:“你!” 辽星余淡声开口:“你继续说。” 彭小溪舔了舔唇:“秦远队长去世之后,以前一周来三次的物资车变成了一周一次,我们的防寒服也因为升级原因收了回去,从此再也没有发下来过。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熄灯日又开始了,明天就轮到西区关灯了。主城的人不怕熄灯日,因为你们晚上睡觉有睡眠舱,可是我们只能睡在寒冷里,被子盖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换过,早就不保暖了。如果饭也吃不饱,又会有很多人冻死的。” “是啊,长官。我们没有造反的心思啊!”人群中有女人哭着接上彭小溪的话,“我们只是想吃饱饭,睡好觉。主城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不在意,也不攀比,我们可以一辈子在西区活着,但……但我们,活不下去啊!” - “相信你们其中一些人也知道,武装队三队的军医贺英卓在上次任务中负伤,就是被变异雪猿所伤。大猩猩嘛,人类的近亲,它们有极高的智商,而为了在极端环境生存下去,根据物竞天择的法则,变异雪猿只会比旧人类时代的大猩猩更加聪明。所以我们……” “少将。”是金乌的声音,金乌很少在李迎讲课或者工作的时候打断他。 李迎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讲完这句话:“所以我们可以得知,目前温室外的变异物种,雪猿无疑是最具危险性的。它们体型壮硕,智力高超 ,唯一的缺点是什么?速度。 “情景模拟已经发到你们的端口,结五人临时小队,一会儿告诉我如果你们对上雪猿会采取什么战术。”李迎敲敲桌面,哨兵们立刻投入火热的讨论里。 李迎拧开水杯,一边喝一边小声问:“怎么?” 金乌直接将西区的监控画面发到了李迎的通讯端:“武装三队和物资二队起了冲突,西区的问题爆发了。” 李迎只草草看了一眼,他表情毫不惊讶:“西区的问题早晚如此,怎么是三队?” 金乌:“中心塔拉了紧急警报,正好被辽队接到。” 李迎轻笑一声:“算他们倒霉,碰上了辽星余。那些人是他师父舍命救回来的,虽然这几年辽星余没有能力改变西区的制度,但事情撞在他枪口上,他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揭过。” 金乌:“金乌有一事不解。” 李迎:“嗯?” 金乌:“您对辽星余似乎有很深的信任。‘温室派’目前才是主流,生活在温室中的人首先想要的自保,是资源富足,这无可厚非。秦远队长牺牲的三年里,辽星余对西区不闻不问,他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温室派’,享受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这像是一个智能系统会问出的问题,就算他再怎么智能,所有的事情在他那里只有逻辑、算法和概率。秦远牺牲的这三年里,辽星余没有再提出过秦远生前致力的“旧人类收容计划”,也从来没有去看过那些西区的人,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一个‘温室派’了。 并且,成为‘温室派’对他来说是最优解,他完全可以跟着费连的脚步,安心地享受他武装三队队长的丰盛物资和特殊待遇。 没由来的,李迎想到了那只黑色斑点的雪豹。 李迎觉得那只雪豹跟辽星余相像,并不只是因为那是他的精神体,更是因为他从辽星余的脸上看见过那只雪豹的表情。因为长时间没有精神梳理而杂乱的背毛,好似被人抛弃一样委屈但倔强的眼神,却乖乖地伏在自己脚边,寻求最后一点安慰。 秦远葬礼的时候,跪在秦远墓前的辽星余就是那样的表情。 那时候李迎看着他,心里是说不清的情绪。这个二十岁的男孩失去了他如同父亲一般的长辈,他理应是极其伤心的,也确实,他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李迎能看出来他的后槽牙死死咬着,不甘又悲恸,但他跪着的背多么挺拔。 第19章 第11章 收容计划 哨兵塔最顶层,二十七楼。 小女孩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里是一本崭新的漫画书。漫画书这种东西无疑是旧世界产物,温室没有完全废止旧世界文化,这些不算禁书,只不过普通人根本没有门路搞到这些东西。 “妈妈,小兔子和小熊也可以成为好朋友吗?”小女孩仰着脸,问抱着她的女人。 “当然可以,因为他们都是跟小茹一样的小朋友,所以想要跟很多不同的小动物交朋友,对吗?”女人温声回答。 可小女孩嘴巴一瘪:“小茹也想跟小熊交朋友,可是小茹没有见过小熊。” 这时候顶层的大门徐徐打开,有穿戴整齐的哨兵走进来,他俯身到女人耳边,飞速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女人精致的眉头浅浅皱起来,但很快恢复平常,她点点头:“知道了。” 哨兵一句话也未多说,转身出去。 女人挪了挪腿,伸手穿过她腿上女孩的腋下,将小朋友抱到沙发上,笑着安慰:“妈妈进去跟费伯伯谈些工作上的事情,小茹自己看书可以吗?”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女人便从沙发上起身,随即室内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叩击地板的声音。她来到房间东侧,这里的墙面有一扇顶到天花板的书柜,只要伸手扭动书柜四层的花瓶,这扇书柜就会徐徐打开,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女人脚步不疾不徐,她对男人说话的姿态像是刚刚的哨兵对她的模样,躬着身子,万分恭敬地开口:“统帅,彭小溪带回来了。” 主控室光线正好,恒温灯的光永远从右侧的窗口照进来,避光的死角已经攒了几年的灰尘没人注意。坐在转椅上的男人靠着窗口,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中。 “哦?”他饶有兴致地发出一个音节,转椅缓缓旋转,女人这才正视他的脸,哨兵塔现任总统帅,费连。 柳悦露出一个赏心悦目的笑来:“您的饵已经下了这么多年,鱼终于上钩了。” 费连手里把玩着一串手链,这串手链显然不是温室的产物,它来自旧世界。一颗颗麒麟眼已经被把玩到纹路平滑,在温控灯的照射下闪着无比润泽的光。 他轻柔地抚过每颗珠子,唇角勾着不屑的弧度, 眼睛透过柳悦看向更远的地方:“想名正言顺地收回三队的武装力量,竟然费了这么多心思。秦远真是阴魂不散,死都死了,还留一个徒弟碍我的事。” 柳悦仍然笑着:“不过是一颗绊脚石罢了。” - 西区的暴动事件不了了之,哨兵塔派来的增援姗姗来迟,扣押了以彭小溪为首参与物资哄抢的一干人等。 费连才是哨兵塔的统帅,物资队和武装队都在他的管辖之下,辽星余没有资格再多过问。 宗颜觉得憋屈,从西区回去的路上脸一直很臭:“真不是东西啊我说,物资队那几个孙子屁事没有,反而把西区的人扣了,这叫什么事儿?” 夏无戳戳他的胳膊,示意他少说两句。 宗颜看了一眼辽星余阴云密布的脸,自觉话确实太多,愤愤闭了嘴。 他们几个都知道,西区那些人是辽星余的师父舍命救回来的,这几年辽星余不去西区,不是因为毫不在意,恰恰是因为在意,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去。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最闹心的除了辽星余没有别人。 夏无清了清嗓子,笑着开口:“我看也不是坏事,西区的人是秦队救回来的,就算统帅把他们扣押了,除了好吃好喝地关着,不敢真的对他们怎么样的,说不定过得反而比在西区好。” 宗颜赶忙点头:“是,是这个道理。” 辽星余阔步往前,几个人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 宗颜和夏无面面相觑,跟两个无助的小鸡崽似的,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副队徐放。 徐放快走了两步,跟上辽星余,低声道:“西区那两个我会托人处理好他们的尸身,如果有家属,我也会想办法打点。” 辽星余这才出了声:“嗯。” 徐放犹豫片刻:“物资问题暂时没有妥善的办法,我们是不是……” 辽星余打断徐放的话:“不用,不要擅自接济,万一被发现容易引起众怒。” 徐放低头:“是。” 前面就是哨兵塔,辽星余脚步一顿:“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走走。” 温室至今二十五年,最初“家园派”和“温室派”两不矛盾,各有立场,但从秦远的死开始,人们逐渐意识到——人类真的永远都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了。 秦远死得很滑稽,他是被一条蛇咬伤的。 毒蛇已经发生过低温变异,蛇毒加上低温病毒,温室外零下几十度的天气,伤口暴露在外哪怕只有短暂的十几分钟,半天时间秦远就咽气了。没人相信,怎么可能?他是秦远,是武装一队的队长,温室建立二十余年,秦远是温室最可靠的铜墙铁壁。 有传言说他是为了保护一个手无寸铁虚弱到几乎断气的旧人类,这个旧人类最后还是死了,秦远的牺牲毫无意义,这太滑稽了。 反对“旧人类收容计划”的游行在温室里举行,人们打着哀悼秦远的名号,大肆批判他生前致力的计划。费连几度在公众演讲时落下泪来:“如果不是秦远队长的仁慈和同情,他不会丧命,我们不会永远地失去他。仁慈和同情或许不是错误,但放在这个时代,它们会变成致命的弱点啊! 第20章 “新人类们,放下那些无用的善良吧!人类文明危在旦夕,我们必须得活下去!” 费连时年四十二岁。盗独家必死 秦远生前两人立场不同,秦远死后他在大众面前痛哭流涕,说“家园派”杀了他最可靠的战友。多么诛心,可大众愿意相信,在这个飘零无依的时代,人们愿意盲目地相信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 而今费连四十五岁,他的演技依旧精湛。 现在温室的喇叭里可能还在播放着他激动到破音的演讲,他本人却安坐高塔。 而秦远牺牲那年,辽星余才刚刚二十一岁,去年刚从军校毕业,被秦远亲自挑进了武装一队。他是那一届唯一一个一毕业就进了武装队的哨兵,辽星余固执地认为,自己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秦远给他的。 温室没有陵园,这里是真正的寸土寸金,不会有多余的土地和资源浪费给死人。可秦远对温室的意义非凡,所以在果园外的小花丛里有一处秦远的衣冠冢。 温室也没有鲜花,能用来的祭奠的东西少之又少。衣冠冢底下只有几只早已风化的纸鹤,不知道是谁几年前折来的。果园位于温室东北区,西区的人过不来,也不是辽星余,辽星余已经很久都没有到这里来了。 一个曾经那么光辉伟大的哨兵,如今坟前只有零星两只腐朽的纸鹤。辽星余蹲下身,把那几只纸鹤摆正。树枝上挂着的是秦远的帽子,上面的星星如今已经不再闪耀。 辽星余闻到了烟味。 温室几乎是没有人会抽烟的,这里空气流通很差,中心塔的研究人员为了新鲜的空气煞费苦心。排气系统的人最讨厌的人就是李迎,辽星余诧异转头,果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李迎。 就在中午两个人刚见过面,算算时间,刚刚过去了五个小时。 辽星余身上现在恐怕还存留着李迎向导素的味道,现在那股令他安心的向导素的味道被烟味完完全全地盖住了。 在一个哨兵面前抽烟是很不礼貌的,但李迎脸上毫无愧色,只不过他和辽星余之间保持着相对礼貌的距离。 “我猜你会过来。”李迎看他。 “少将。”辽星余站起身,面对这个军衔比他高出不少的向导。 李迎无所谓地笑笑:“行了,别天天把那点军衔挂在嘴边了。” 李迎披着一件冬季军装外套,黑色的绒披,松枝绿的肩章底版上缀着金色枝叶和一颗金色星徽。 秦远在牺牲的前两个月晋升中将,肩章上多出来一颗星星。那时候他笑着跟李迎说:“别羡慕我啊,你们搞研究的晋升就是慢,我这一颗星,拿命换来的。” 李迎把烟掐了,他蹲下去,伸手轻轻拂过那顶帽子上的两颗星星。 “不用太担心,费连不会把西区的人怎么样。”李迎说。 “我知道。”辽星余回答。 辽星余看他的背影,开口:“少将,我想重启‘旧人类收容计划’。” 李迎却毫不意外:“想好了?这件事对你没有好处,或者说……你可能会因此失去很多东西。” 辽星余点头:“想好了,有些事情只能我做。” 李迎便笑:“行,那就去做吧。”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第12章 火种 三队已经休息一个周了,这完全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三队的军医负伤,但贺英卓终究是向导,哨兵塔的人这几天几乎碰不到养伤的贺英卓,只能逮着三队的人问。 徐放不爱说话,夏无是女生,辽星余跟普通哨兵们有军衔上的差别,算是上级,剩下的只有宗颜。 宗颜不知道又从哪儿顺来一个橘子,珍贵的鲜果,他愣是忍住了,自己没舍得吃,千里迢迢地偷摸带来给贺英卓。他一边扒橘子皮,一边愁眉苦脸地问:“贺总,你再不活蹦乱跳地出现一下我都被问疯了。” 夏无跟着他一起来的,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喝早上没喝完的果蔬汁,今天的果蔬汁不知道是什么原料,又苦又涩,夏无喝得表情扭曲。她小口小口地吸,接话:“对啊贺妈,我都怀疑我们要退休了。老大以前最坐不住了,这次竟然一个周都没什么动作,每天都泡在训练场。” 宗颜抖了抖身子:“他那架势真吓人,感觉咱们三队快解散了。” 贺英卓伸手塞了一瓣橘子进宗颜嘴里:“放屁。” 宗颜笑得欠揍:“谢谢贺总。” 贺英卓留了一半给夏无,宗颜眼睛盯着,抗议:“不是,我特意留给你吃的,你一半直接分给这丫头啊!” 夏无笑眯眯的,亲昵地蹭一下贺英卓的被子:“贺妈当然对我最好啦!” 西区的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星期,这几天夏无和宗颜偶尔会悄悄溜去西区看一眼,被哨兵塔带走的彭小溪至今没有踪影,应该是还扣押在费连手下。 奇怪的是,去往西区的物资车竟然从一周一次,变成了现在的一周两次。以费连的为人,他完全不在乎西区旧人类的死活,那次暴动甚至可以成为他剿灭旧人类的利器。 这几年在他的努力下,从最一开始的“温室派”和“家园派”分庭抗礼到现在,温室中的新人类们几乎全部都将“温室派”信念奉为圭臬,费连在此时此刻突然善待这些旧人类们,这件事情反常得很。 但总归是好的变化,应该是好的变化吧。 第21章 贺英卓的伤好得差不多,伤口已经结了一层痂,横亘在他胸口之上。上午夏无和宗颜过来看他,说辽星余最近都泡在训练场。吃过午饭之后他就往向导塔打了报告,只身去了哨兵训练场。 一个单身向导无论去哨兵塔还是哨兵训练场,不亚于一头肥美的羊羔落进狼群。贺英卓领了向导颈环,佩戴在脖子上可以起到隔绝向导素外露的作用。 辽星余这几天有心事,三队的人都知道,就连宗颜那种神经大条的人都能感觉到,觉得辽星余这几天有点吓人。更何况贺英卓,他是三队军医,也是向导,他了解三队每个人的性格和情绪。 “贺妈,从床上下来了啊,看来是恢复好了。”跑道上一个哨兵注意到他,摘了隔音耳罩跟他打招呼。 “贺妈”这个称呼起先是夏无先开始叫的,有好事的哨兵听见也跟着一起叫,觉得好玩。 贺英卓笑笑:“休息太久了,也该好了。” “辽队在那边呢!”哨兵手一指,知道贺英卓过来肯定是找辽星余。 “谢谢啊。”贺英卓摆摆手。 训练场最边上有几个拳击室,被哨兵们当做发泄情绪的地方来用。今天的拳击室难得没人,几个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只有一间紧闭。贺英卓按了门口的通讯按钮,过了三分钟通讯才被接通,那边出声:“辽星余。” 贺英卓对着话筒:“队长,是我。” 论单身向导,温室里最有名的三个人,一当然是李迎,二是调节室最抢手的莫迪,再有的就是三队军医贺英卓。无论从外表相貌还是精神梳理的能力,这三人都是向导中的佼佼者。 但其实贺英卓并没有进入调节室的匹配名单,除了三队的四个哨兵,他很少给别的哨兵做精神梳理。大家之所以认可他的能力,全是因为贺英卓是唯一一个给辽星余做过精神梳理的人。 “李迎?”贺英卓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水攻中好道文笔四 。 辽星余点头。 贺英卓盯着辽星余的表情看,他当然知道辽星余不可能撒谎,但心里还是觉得荒谬,温室的情况已经这么差了吗?连李迎都进调节室了? “难怪你这几天情绪这么平稳。”贺英卓了然道。 “是吗?”辽星余挑眉。 “宗颜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要是以前你哪能坐得住,心里越烦闷越想给自己找点事干,非得出去杀几个变异物种才能安生。你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在温室这么久过?”贺英卓“哼”一声。 辽星余弯了弯唇,没反驳,却说:“准备准备吧,明天出任务。” 贺英卓下意识皱起眉:“什么任务?” 辽星余:“南边有人类活动迹象。” 贺英卓将水放在一边,认真看辽星余的眼睛:“你想重启‘旧人类收容计划’?” 辽星余承认得很干脆:“是。” 贺英卓立刻道:“不行,我不同意。” 辽星余看他。 拳击室在训练场最外围,今天这边正好没人,可哨兵的听力不是常人能比,贺英卓向来知道辽星余的听力恐怖到什么地步,他欲言又止:“这里方便说话吗?” “没事。” “我知道你对秦队的牺牲有执念,你想做完他生前一直在做的事情,我都能理解,他们几个也能理解。但是队长,现在的情况和秦队在世的情况不一样了。”贺英卓表情严肃,“那时候‘家园派’的人数比现在多了不知几倍,人们还想回到外面生活,在那种情况下秦队都没有做好这件事,更何况现在呢?” “我知道。”辽星余说,“我不是为了师父。” “那你……” 辽星余抬头,训练场上方恰是北区的温控灯,它如一盏朝阳,甚至比朝阳还要令人心安,它几乎永不熄灭。辽星余看着那盏“太阳”,问贺英卓:“你觉得它真的永远都不会熄灭吗?” “什么?”贺英卓抬头,看向北区温控灯,那光芒刺眼,人眼无法长久地看它,贺英卓又低下头,看辽星余,“温室的运转一切都以温控灯能源为最优级,就目前的资源储备来看,起码几十年温控灯都不会熄灭。” “几十年而已,费连要建立温室文明,哪个文明如此朝不保夕?”辽星余问。 贺英卓摇头:“几十年只是保守说法,武装队一直致力于寻找温室外的资源点,这几年收获不菲,如果将来情况一直乐观,上百年不是难事。” “我们要做的是存留人类的火种,但你知道什么是火种吗?它需要辽阔的土地,需要风,需要空气,才能燎原,这才是火种的意义。”辽星余抬着头,喃喃念道。 贺英卓心里一跳,他轻声问:“这是……秦队说过的话。” 辽星余站起身:“回去准备吧,明天一早在哨兵塔集合。” 修整一周首次出任务,三队每个人都显得有些蠢蠢欲动。 物资队的人正往三队的皮卡车上搬运弹药,这些珍贵的子弹像不要钱一样地搬上车,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心疼。 “辽大哥,你这次几天才能回来啊?”小茹扒着辽星余的裤子,用不舍的语气问。 辽星余蹲下身,伸手揉女孩的脑袋:“恐怕要一个多月。” 小茹偷偷瞄了一眼柳悦,对辽星余附耳问:“这次会给小茹带礼物吗?” 第22章 辽星余笑:“我尽力。” 小茹弯着眼睛点点头,不敢跟辽星余多说话,问完一句就飞快地跑回柳悦身边。柳悦总是跟她说不要跟三队那几个人走得太近,小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辽大哥是温室最厉害的哨兵,比费伯伯都要厉害,三队的大家对她也都好。可是每次柳悦知道她去了三队表情都很不好看。 难得柳悦这次笑着,她整理了一下小茹被辽星余揉乱的头发,抬头跟辽星余说话:“辽队这次去得久,注意安全。” 辽星余淡淡点头:“会的。” 费连年纪不算太大,去哪里却总习惯带着一把拐杖。他扶着拐杖,用堪称慈爱的表情看辽星余:“星余啊,其实这次的任务不该给你们的。要不是二队前几天刚上报了一个能源点,这次肯定就派二队过去了。” 辽星余懒得跟他装作和善,只淡漠地看着物资队往车上搬东西。 “旧人类的踪迹一定要及时上报,中心塔会给出合适的解决方案,你切不可像你师父一样独断。记住,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费连说。 辽星余这才转头看他。 费连脸上的担心真切到不像是装的,他提起秦远露出几分惋惜和遗憾的神情来,真叫人感动。 “统帅,好了。”物资队的人这时候跑过来报告,把三队这次申请弹药的单子递给费连,站着等回话。 费连草草扫了一眼:“好,那我就不多送了。” 柳悦在费连身后,笑得好看:“辽队,平安归来。” - 华北平原居多,尤其低温席卷以后,草原树木几乎不见踪影,被随处可见的白茫茫雪原取代。一座小山后有两只雪狼正在撕咬猎物,血腥气因为低温而没有扩散得太开,可鲜血仍旧将白色染红,远远看去极其醒目。 雪狼有锋利的獠牙,狼这个物种经由低温病毒变异,拥有了更加厚实的皮毛,体型是变异前的两倍大。它们的皮毛不再是以往动物那般蓬松,甚至可以抵挡住大半伤害。 “砰!” 一声枪响引得正在啃食内脏的母狼瞬间抬头,动物的本能令它拔腿就跑,可只跑出去几十米,它才发现伴侣并未逃命。母狼发出哀哀的悲鸣,回头望向已经倒在血泊里公狼。 它悲恸绝望,不安地寻找敌人,可周围没有一丝异动。 北方两千米外。 徐放短暂地闭上眼睛,贺英卓飞快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我帮你。” 向导触丝攀上徐放的身体,调整好他刚刚拉向极限的视力。 “死了一个。”夏无举着望远镜,用欢快的语气说。 “另一个呢?”徐放闭着眼睛问。 “西南八十米左右,目前没跑。”夏无答。 “要不要解决?”徐放问。 辽星余摇头:“先不用,收了尸体走。” 低温变异过的动物有些是可以吃的。 武装队如果执行长线任务,雪狼是他们最常捕食的低温变异兽。 皮卡车内有恒温系统,但作用不大。温室外零下几十度的气温,再大功率的制热系统也没办法在不完全密闭的空间里有很好的效果。几人身上都穿着温室特指的防爆服,不仅有防弹衣的效果,更有很好的保暖性能。 不过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造价太高,就算是武装队也只是一人一套而已,尺寸都是量身定做。宗颜近半年的时间胖了几斤,去年发下来的防爆服勒得他呼吸都有些费劲。 宗颜一副虚弱的模样躺在后座,徐放休息好眼睛,轻轻踹了他的脚一下:“让让。” 宗颜哼哼唧唧地抱怨:“我头晕。” 贺英卓笑他:“什么年代了,你还能胖四斤,平时偷吃了多少东西啊。” 皮卡车一个急转弯,停在雪狼尸体旁边。 夏无提醒大家:“那只没走远,很可能回来。” 辽星余关了车里的电源:“没事,下车。如果回来就杀了,它不主动攻击就放它走。” 车外温度零下四十二度,所有人戴上透明的面罩,扛着枪下了车。 “我草!好冷!”宗颜在徐放开门的瞬间哀嚎出声,他拖拖拉拉地不愿意动弹,扒着贺英卓的手,“贺总,我能不能留在车上啊,把暖气给我开开!” 三队的人习惯了宗颜总是这幅样子,没人理他。 大家没有沟通,但是配合默契。这边有一个山洞,夏无和贺英卓去搭建临时修整地,辽星余和徐放处理雪狼的尸体。他俩处理雪狼尸体的动作娴熟,不多一会儿雪狼的四只腿已经被卸下来了。 新鲜尸体的血腥味比刚才浓重许多,徐放转身挖了雪过来盖住那些内脏。 宗颜慢悠悠地从车上挪下来,他向来有些少爷脾气,明明才二十五岁,可以算是在温室长大的。这个年代也不知道从哪里惯出来一身少爷脾气,爱吃爱玩爱偷懒耍赖。 徐放刚刚加入三队的时候,因为宗颜的性格很是看不惯他。一个因为看不惯懒得跟他说话,另一个少爷做派也懒得主动示好。这俩人就这么僵持许久,辽星余又是个不在意这些的人,最后还是夏无从中一直调节,俩人这才慢慢开始说话。 宗颜是真不喜欢这紧绷的防爆服,不喜欢零下几十度的气温,更不喜欢干重活累活。 宗少爷背着手,领导视察一样看他队长和副队娴熟地杀狼分肉,看队里的队医和唯一的女哨兵拉隔离布生火烤肉。就在这时候,几人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吼叫。 第23章 “吼!” 宗颜猛地回头,那只母狼獠牙尽露,马上就要扑到徐放身上了。 第13章 霸王龙 “草!” 宗颜吓得一句脏话脱口而出,但他动作也相当迅速,从作战靴里抽出匕首的动作快到肉眼无法分辨,他没有躲,直直向那只母狼冲去,在那尖锐的獠牙即将刺穿徐放的防爆服时,宗颜狠狠将匕首扎进雪狼的脖子。 雪狼皮毛甚厚,一只小匕首而已,堪堪破皮。 它调转目标,对着宗颜发出怒吼,后腿在地上用力一蹬,几乎是瞬间便朝着宗颜撕咬过来。末世不仅仅是人类的末世,也是地球上一切圣物的末世。处于生物链较高等级的动物有更强的生存能力,它们甚至可以完成变异,可它们的猎物却越来越少。 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伴侣,母狼一心求死,只想要报仇。 宗颜猛地低下身子,防爆服擦着獠牙差点遭咬,匕首在狼腿上划过一刀,但他在自己便感觉到这一刀根本没有伤到雪狼。 “我草这玩意儿太皮糙肉厚了吧!不是你们就看热闹啊!”三队的队内通讯里响起宗颜的哀嚎,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他,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有好心的贺英卓给他加油鼓劲:“相信你,加油啊。” “靠!”宗颜换着花样骂,他现在怎么可能还没反应过来。 以辽星余和徐放的反应速度和敏锐程度,恐怕这只雪狼在附近的时候他俩就已经知道了。徐放这厮,都快咬上他了还无动于衷,无非是相信宗颜会出手。 宗颜发起狠来也是蛮可怕的,说到底是三队的成员,辽星余不会允许一个只顾着发少爷脾气的人进入三队,宗颜好歹也是他亲自挑进来的。 就是动作有点不雅观,雪狼发了疯似的要杀人,他一边避开那血盆大口,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徐放脚边去,只为了抽徐放的随身匕首。两把匕首在手,宗颜眯着眼睛在雪狼再一次咬过来的时候,右手的匕首用了吃奶的劲儿捅进它的脖子,与此同时,左手也狠狠割开雪狼的喉咙。 双管齐下,这只暴怒的雪狼终于倒下。 宗颜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这边打得热火朝天,他的四个队友跟过家家似的,正悠闲的搭临时修整地呢!他脸上专注狠戾的表情转瞬即逝,变脸似的,马上换上害怕又无助的表情,一路小跑过去趴在火堆旁边,开始哭诉:“不是,你们有没有人性啊!就光看着是吧!” 夏无一副很惊讶的表情:“不是给你加油了吗?” 宗颜惯会耍赖:“你们简直丧心病狂!三队我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徐放心情好,竟然也愿意接他的话:“我代表三队同意了,退队申请回去之后直接放我桌上吧。” 宗颜又改口:“队长,你管不管,这逼破坏队内和谐,挑拨离间!” 辽星余把新卸下来的母狼腿扔在火堆旁边:“行了,吃不吃?” 宗颜立刻答:“吃!谢谢队长!” 临时修整不能过夜,晚上的温度会比白天更高,火堆没办法整晚都烧着。傍晚的时候夏无出去看地形收集情报,急匆匆地回来,说对面的山上有一处雪猿的聚集地。 能看见的有六个,恐怕更多在山洞里。猩猩和狼都是群居动物,就算发生了低温变异也改变不了这个习性,这里恐怕不会安全。 这里距离温室不远,以前武装队必定来过,从来没有发现这里有雪猿的大片聚集现象。根据温室的现有资料,这里甚至被划定为安全区。贺英卓皱着眉:“感觉不太对劲,要上报吗?” 辽星余点头:“上报为异常危险点。” 山洞不大,火生在最中央,旁边叉着几块雪狼的肉。几人围坐一堆,装备齐全的情况下还是冷得有些瑟瑟发抖。 宗颜在啃狼腿,这肉柴得很,不香不嫩,吃得他心累:“离温室这么近的地方,以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徐放表情也严肃:“它们在往温室移动?” 贺英卓下意识摇头:“不太可能,温室的选点特殊,周围还有干扰系统,普通的动物一般会避开。难道……” 宗颜吓得狼腿在嘴边一顿:“我靠,智慧体?” 贺英卓犹豫道:“不会吧,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智慧体?靠自然进化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辽星余这时候开口:“这一点先不要上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贺英卓点头:“是。” 辽星余闭上眼睛:“休息一小时,一小时后出发。” 山洞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木枝燃烧的窸窣声响。在零下四十度的野外想要升起来火是很不同意的,野外的木枝被雪盖得潮湿,普通的火种也不能在如此低温下保持燃烧,所以火种和木枝都是从温室带出来的。 辽星余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放松的状态,他其实很不习惯这种感觉。 近半年来他几乎可以说没有休息过,就算休息也都是强迫身体回复能量,这种精神上的放松辽星余几乎忘了是什么感觉。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李迎。 从温室出发之前他斗胆联系过李迎,往李迎的通讯端发了一条通讯,言简意赅,只有道谢。李迎没有回复。 失望难过谈不上,辽星余很清楚这条通讯大概率不会被回复。李迎会说什么?不用谢,注意安全,就算回复也只不过是这些客套话。一个健康哨兵理论上最少保持一周一次的精神梳理,距离上次李迎为他精神梳理已经过去一周,辽星余竟然有些想念,这太荒谬了。 第24章 秦远同他说过,李迎是个极怕麻烦的人。 那时候秦远从训练场下来,满身是汗,笑着说:“你知道有多少哨兵想和他结合吗?真心喜欢他的,崇拜他的,单纯想和最强向导结合的,五花八门,还有离谱的,战场上下来一个年轻哨兵,疯狂在各种地方堵他,说是被他弄过一次觉得其他的向导技术太烂,他没法儿接受,必须得和李迎结合。” 秦远语气同情:“成天净是糟心。” 李迎以前给自己立喜欢单身的人设,后来见了面熟的哨兵就躲。 “他这么一躲,更神秘了,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哨兵更喜欢了,要不怎么说他是万人迷呢,这小子。”秦远笑骂。 辽星余自温室长大,温室是一个情感寡淡的地方,哨兵和向导的结合大多出于各方面考虑,情感因素最次。秦远第一次提到“万人迷”这个词的时候,辽星余虽然不懂,但听字面意思也很明显,有很多人喜欢李迎,而李迎很苦恼这种情况。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了,今天不知为何,在仅仅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里竟然做了一连串光怪陆离的梦。梦见第一堂课李迎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梦见和李迎相熟悉的人不是辛一河,而变成了自己;梦见李迎不知道第几次给他做精神梳理,结束之后靠着桌子,说“这么多次还紧张,我是你的向导,放轻松点儿”。 然后辽星余惊醒,那些美妙的梦境好像还在眼前,但他沉睡的敏锐跟着一起回笼。他身子没动,呼吸却骤然放轻,外面有东西。 夏无是第二个睁开眼睛的。 她转头看向大家,看见了同样皱着眉的辽星余。夏无做了几个手势,是军队通用手势语:“什么情况?” 辽星余回应:“危险,叫他们起来。” 仅仅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根据夏无傍晚的侦查情况,附近的威胁不可能在一小时时间里靠近他们。剩余三人迅速起床,用最轻的动作检查配枪弹药情况。 徐放几个手势打得飞快:“怎么处理?” 辽星余摇头:“等。” 山洞里有肉的香味,那不知名的东西既然已经到了外面,势必是被香味吸引而来,肯定会进来。徐放和宗颜蹲身挪到洞口右侧,贺英卓和夏无在左侧准备。几人发出完备信号,辽星余拎起冲锋枪,上了子弹。 夜晚寂静无声,只剩下外面野兽粗重的呼吸。体型不小,不是狼,四足动物,也不是雪猿。那是什么?辽星余飞快在脑子里检索,印象中并没有大体型的四足变异兽。 辽星余眼神专注,朝离洞口最近的徐放打了个手势。 徐放缓慢靠近洞口的遮盖布,用很慢且轻的动作掀开一个缝,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宗颜在他身后急得不行,探着头想看看外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差点爆了粗口。 另一侧的夏无手势问:“什么?” 宗颜呆愣地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先做了一个“未知”的手势,又加上“敌方优势”,末了加了一个“撤退”,看得大家一头雾水。 宗颜想哭的心都有了,军队也他妈没教“霸王龙”是什么手势啊,他妈外面的是什么玩意儿,这不霸王龙吗?! 第14章 败将 就算是作战经验如此丰富的辽星余,在看到洞口外的生物时也着实吃了一惊,明白了宗颜刚才那副表现是什么意思。门口这东西确实很像影像资料里远古时代在地球生活的恐龙。 但是细细分辨有些区别。 首先恐龙复活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其次这种生物虽然肉眼可见的巨大,但相比于恐龙还是差得多。它的高度比雪猿略高,四足四肢发达,长度却更像……另一种和恐龙同时代的动物,鳄鱼。 辽星余看了一眼之后飞速后撤,他手指急动,往通讯端里输入着什么。 温室没有关于这种新变异物种的一丁点记载,也就是说在他们之前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东西。辽星余推测这是由鳄鱼之类的动物变异而来,鳄鱼是爬行动物,世界环境发生了这种异变,它们没办法像大多数鱼一样往适应深海的方向变异,只能到岸上来。 “鳄鱼。”辽星余将紧急通讯发出去,朝三队其他人传递他的猜测。 “他妈的,这么大?”宗颜震撼。 温室一直有针对变异物种的研究组,李迎就在其中。在低温骤降之时,很多动物会发生较大的变化,比如雪狼,它们的皮毛比以前厚出四到五倍,皮肤也更加坚硬用来地狱寒冷,不知道情况的人几乎没办法一眼就看出它们是狼;而有的动物变化较小,比如雪猿,除了体型比之前大了一些,毛发厚了一倍,它们几乎没有变化。 研究组认为这跟基因的稳态有关系,从类人猿进化到人类,人类经历了几千年也没有再进化,基因已经达到了相对稳态的状态,所以人类的近亲相同,它们的基因决定了变异的程度。 而鳄鱼理应也如此,它们和恐龙来自一个时代,不应该出现这么巨大的变化。 “作战方案?”夏无问。 所有人等着辽星余的回应,而辽星余却久久没有动作。面对一个如此陌生的庞然大物,他没办法轻易给出方案。鳄鱼的突变是意料之外的,除此之外呢?它会不会突变出更离谱的攻击性或者其他的? 一个微小的失误可能搭上的是三队全队的性命。 第25章 “撤退。”辽星余犹豫片刻,作出指令。 没有人有异议,这无关于胆小或勇敢,这是很明智的决策。 可“撤退”二字看起来美好,他们几人被堵在洞里,外面是虎视眈眈的未知变异物种,如何撤退?不远处的车上有他们的大部分弹药和能源,怎么才能所有人都安全到车上去? 辽星余这次没有任何犹豫:“我做饵,徐放去开车。” 贺英卓立刻抬手制止:“你对敌人有了解?” 辽星余面色平静:“没有。” 贺英卓:“不行,再做打算。” 辽星余:“等不起,抢先机。” 贺英卓:“让我试试。” 辽星余皱眉。 能力高的向导可以控制哨兵的思想和行为,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温室也早做过研究,是否可以通过向导来控制变异物种,可想而知结果是什么,所有参与实验的向导全部失败。 贺英卓虽然没有参与过那次实验,但是他也只是a级向导而已,那次实验中的a级向导并没有取得比b级向导更好的成果。 贺英卓蹲身来到辽星余身旁,按下队内通讯,气音开口:“让我试试吧,我们没有别的路能走,我认为我的成功率比你高。” 辽星余看向三队其他人,其他人点头。 贺英卓很紧张,他当然紧张,他能听到自己心跳喧嚣。三队出生入死两年之久,每个人都知道现在的情况是站在了生与死的悬崖边。哨兵和向导不是异能者,他们不能飞天入地,靠的也是肉体凡胎。 贺英卓深呼吸,为了感官更敏锐,他摘下了套在头上的保温面罩。寒冷瞬间像刀子一样削过来,贺英卓牙齿发颤,脑子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冷冻得宕机,他逼自己冷静、集中,然后贺英卓缓缓地建立起了他的精神域。 这里除了他没有别的向导,没有人能看到这属于贺英卓的淡蓝色的精神域。贺英卓喜欢大海,他小时候在投影里见过,那一望无际的深蓝色的海洋,好像能包容下一切紧张和不安。 进来了! 贺英卓双目紧闭,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巨大的、躁动的东西进入了他的精神域。他试着同那个东西连接,但是那东西就像是顽固的石头,他找不动任何缝隙。怎么办? 贺英卓今年二十八岁,是三队年纪最大的一个。夏无叫他一声贺妈,三队的每个人,甚至包括辽星余,他们都很依赖他,贺英卓很清楚。他身为三队唯一的向导,总得担负起他应有的责任。 不是哨兵才能冲锋陷阵,他一样可以。 那巨鳄没有发现他,很好。 贺英卓在心里慢慢地安慰自己,没关系,慢慢来。温室至今没有巨鳄的任何资料,证明巨鳄同样不清楚人类的危险性,它也在试探。贺英卓尝试着将精神域收缩,精神域里的目标越少对他越有利。 “砰!” 一声巨响炸开,洞口传来石头砸落的声音,是巨鳄砸向了山洞!几个哨兵猛地失神,被噪音袭击的感觉很不妙,夏无一屁股摔在地上,被宗颜拦了一下才没摔疼。辽星余迅速出声:“惊动他了,走!” 贺英卓急急开口:“再等等!我可以!” 他的精神域已经完全笼罩了巨鳄,只等他连接到它的精神网,让它进入平静的状态,一切就有转机了。精神网,精神网,贺英卓的向导触丝像是找不到归处的雏鹰,胡乱地在巨鳄周围盘旋摇摆。他甚至已经撬开了那怪物的精神屏障,这种没有智慧的东西,很容易被撬开精神屏障。 再等等,只要…… “砰!” 又是一声!洞口的遮盖布彻底被碎石打落,三队几人直直面对了庞然大物。巨鳄一声低吼,竟然真有地动山摇之势,辽星余生生忍住耳道里的刺痛,一把飞扑过去,贺英卓差点被落石砸到。 “轰隆隆”几声响,山洞可能马上就要塌了。 已经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贺英卓失败了。他的向导触丝完全连接不到那张精神网,为什么?他真的找不到一丁点的突破口。他狼狈地爬起来,就算失败了,总还有别的事情是他能做的。贺英卓不顾自己混乱的大脑和过度集中精神造成的头疼,刚想开口为大家调整听觉阈值,却被辽星余狠狠推了一把:“跑!” 贺英卓咬牙,一脚蹬出去。 失败!失败!彻底失败! 早应该听辽星余的,抛出去一个人做饵,这样起码他们可以抢占先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三队的大家相信他可以做到,但他没做到,还令队伍失了先机。巨鳄狂躁地用尾巴扫过来,它那尾巴巨大,几人根本来不及跑,除了徐放和辽星余及时避开,剩下三人全部狠狠被扫了出去。 “我草……噗!咳咳!”队内通讯传来宗颜吃痛的咒骂。 “哼!”还有夏无狠狠摔在山壁上的闷哼。 贺英卓觉得自己四肢已经零落在地上了,他脑袋发麻,手脚冰凉。上次就是这样,上次就是这样,上次,他因为大意被雪猿袭击,三队的大家为了救他不得不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导致徐放和宗颜都受了轻微伤。 “夏无宗颜,能起来吗?”队内通讯里辽星余迅速问。 “能。”夏无和宗颜回答干脆。 为什么总是这样?没用的只有他贺英卓一个人,其他人总是默默付出,受伤了之后默默站起来,只有他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就因为他是向导吗? 第26章 “贺英卓。”辽星余的声音很冷静,这一声好像给了贺英卓当头一棒。 “在。”贺英卓颤抖着声音答。 “能起来吗?”辽星余问。 不能,感觉五脏六腑都碎在身体里了,贺英卓心里这么想,但他狠狠吸了口气,声音依旧颤抖:“能!” “徐放跟我走,别浪费子弹,先试眼睛。贺英卓调整好自己状态,别让我在这个时候分神安慰你,做好队医该做的事。夏无机动,宗颜往背上爬,自己找地方下刀。”辽星余语速飞快,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是!”几人飞快作答。 辽星余眼神狠戾,眯着眼睛最后开口:“行动!” 作者有话说: 可能有些微群像,因为我实在不会写群像又爱写。。之前被说过配角戏份太多,我也很想学会怎么才能让大家不觉得抢戏又写好群像,你们有什么阅读体验可以放心跟我说!我很想努力写好的,让大家看得舒服开心。总之主角感情线前期很慢热,提前跟大家打个预防针! 第15章 猛兽 夏无身量娇小,她只有一米五的个子,因为长期训练纤细的身体上有一层肌肉。三队的侦察兵,动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灵巧的黑色燕子。她同样掀了碍事的面罩,被扑面的寒冷打了一棒似的,咬着牙飞速配合宗颜绕到了巨鳄的身旁。 脚下是长久因为寒冷形成的硬土,怪物的四肢粗壮恐怖,很难想像是何种变异程度才会发生这种突变。鳞甲有巨大的点状凸起,正好可以用来攀爬。 “上!”夏无蹲下身,趁前方有辽星余和徐放吸引注意力,托着宗颜攀上了巨鳄的背。 是鳄鱼。 辽星余来到了变异兽的正前方,看着那张面目狰狞的脸,他下了确定的结论。紧接着,辽星余感受到了来自贺英卓的精神力,这让他冷静下来,盯着巨鳄厚重坚硬的眼睑,飞速命令:“转移目标,眼睛不行。” 徐放的声音同样冷静:“下腹试试。” 这时候夏无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来,她总是那么及时:“报告,机动就位,敌人正下方,目前……” 然而夏无即将出口的“目前安全”只说了两个字,巨鳄似有所觉般忽得怒吼,小山一样的身子猛地往下沉。 “夏无!他坐下去了!!跑!”处在巨鳄背上的宗颜因为这下坠的变化而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摔下去的瞬间喊出声。完蛋!夏无在下面! 方才还说不要浪费子弹,一瞬间辽星余和徐放子弹不要钱似的往巨鳄头部的右侧招呼过去,虽然它有看起来岩石一样坚硬的外壳,但是突如其来的攻击会让他的身子向反方向偏移。 “九点钟方向撤!夏无!快!!”辽星余大吼出声,随即,巨鳄坐了下去,它的身子轰隆隆地砸在地面上。 夏无呢?贺英卓吓得脑子发麻,拼命在精神域里感受夏无的存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夏无还在! “我靠,吓我一跳!”夏无的声音在通讯里响起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不行,现在的作战方案不行。 眼前的巨鳄虽然没有高级的智慧,但它本能的自保已经足够三队的人喝一壶了。背上的宗颜很难行动,上面又湿又滑,很多地方结了冰,放眼望去巨鳄的背甲堪比穿山甲一样难以攻破,甚至没有缺口。 寒冷和绝境一起催人心智。 他们没有解决方案,巨鳄却并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它蹲下再起身只用了十秒钟不到,那座山又轰隆隆地靠近。宗颜没有机会,夏无也找不到突破口,贺英卓已经失败了,剩下的只有辽星余和徐放。 可是刚刚两梭子子弹打出去了,它连一点伤都没有受。 “怎么办,队长。”宗颜蹲在背上问,语气焦灼。 “撤吧,我想办法去开车,你们分头跑。”辽星余只能给出最后的方案,本来他想尽可能多给温室传输一些对战画面用作分析,这是他们武装三队一直以来的责任,现在看来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我去,你们拖住,我动作快。”夏无说完立刻转身,他们的车很近,就是因为太近,所以没办法从最一开始就采取这个方案,万一被巨鳄发现有人上了车,它只要一跺抬脚就能踩碎整辆车。 “……老大,我们的车呢?”可夏无突然发出这样的疑问。 所有人往那个方向锁看过去,原本停着皮卡车的地方哪里还有车的影子。 而就在他们一愣神的这点时间里,巨鳄的尾巴已经扫了过来。三队的人措手不及,就连宗颜都被整个人甩了出去,他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住了巨鳄的尾巴,现在看来要摔个半死了!草! 可莫名其妙的,那尾巴带起来凛冽的风,却忽地止住。 就这么顿住了,眼前的一幕好像是正在放映的幻灯片被谁按下了暂停键,辽星余皱着眉,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原因,又见巨鳄好似忽然变得温顺,竟然主动缓缓放下尾巴,让趴在上面的宗颜平稳落地。 宗颜瞪着眼睛,他惊讶到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是,这咋了啊? 辽星余第一时间转头看贺英卓,却见贺英卓同样吃惊,不是贺英卓。 有别的向导来了,并且,他成功控制住了这头猛兽。辽星余瞬间觉得不寒而栗,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温室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而在温室之外,竟然有向导可以这么轻易地控制住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第27章 “队长,温室有一个人没有参加那次实验。”徐放开口提醒。 辽星余心里一跳,他浑身的肌肉还处在紧绷的状态,脑子还没有从刚刚紧急的时刻里缓过来,可这个名字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对,有一个人,李迎没有参加过那次实验。 巨鳄乖顺地俯下身子。 三队的哨兵靠着非比寻常的耳力都听见了远处那个向导说话的声音:“都愣着干嘛呢?用不用把这东西拖回去给你们三队当宠物啊?七点钟方向七百米,你们的车在这里,抓紧时间!” ……是李迎。 天寒地冻,温室之外除了武装队平时没有任何人类活动。 皮卡车开得快,十几分钟已经甩开那巨鳄很远,向着南方继续前行。 李迎百无聊赖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接过贺英卓递来的狼肉之后道了句谢,除此之外什么话也没说,一边看窗外的风景一边小口地撕着狼腿吃。窗外,实在也没什么风景,只不过是白茫茫一片的冰雪。 李迎穿着跟三队同样配置的防爆服,而这套防爆服理应是武装队才有的配置。 车上就仨人,李迎、辽星余和贺英卓。另外三人开了李迎的车,跟在他们后面。 没人说话,三个人没有一个健谈的。 贺英卓很想问,他太想知道了,为什么李迎可以那么轻易地控制住那只变异巨鳄。倘若他没试过,可能完全感受不到李迎和别的向导到底有什么差距,但他今天在殊死一线那么努力地尝试过了,在绝望里逼着自己想办法却毫无办法,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李迎,他这才知道到底为什么温室的人见了他都要叫一声“迎神”。 李迎这几年不太活跃,基本都在研究组里工作,最近几年毕业的新兵们恐怕根本不知道李迎还有这么变态的作战能力。 “少将,您去哪,我们送您。”辽星余问。 “跟你们走。”李迎没多说,这么回答。 辽星余分神,刚刚李迎没有用通讯端联系他们,李迎手腕上也没有通讯端的踪迹,他是不是出温室没有带通讯端?所以……所以自己给他发的那条讯息不是李迎没回,而是他不知道。 “试过了?”李迎突然主动开口。 辽星余知道这句话不是跟自己说的,他抿唇,目不斜视地开车。 贺英卓“啊?”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迎发出短促的一声笑:“别因为这个怀疑自己,是我太强了,别跟我比。” 这话没有让贺英卓笑出来,他真的觉得相当窘迫。他知道李迎在说什么了,也知道李迎这么自夸的目的,可是贺英卓仍然觉得羞愧。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甘心地发问:“我……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试过,找不到任何下手的机会。” 李迎沉默了会儿,他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看见贺英卓充满不甘心的那张脸,似乎判断了一会儿应不应该跟贺英卓说这些。末了还是开口:“知道为什么吗?” 贺英卓一愣,实话实说:“不知道。” 李迎说:“撬开它的精神屏障很容易,因为它们没有智慧。这一点你很清楚,所以离原因只有一步之遥。恰好因为它们没有智慧,所以更加专注。” 李迎没有说太多,点到为止。 贺英卓却好像猛地明白了什么,他愣愣地看着李迎的后脑。心里只觉得豁然开朗,对啊,猛兽之所以是猛兽,恰恰是因为它们没有智慧,它们在捕猎的时候想的只有捕猎这件事,这是一个拥有高级智慧的人类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事情。 他在战场上杂念太多,想证明自己,担心三队的其他成员,孤注一掷的紧张心理,虽然他自认为已经极度专注,但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里面纷杂的思绪。 贺英卓隐隐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可是这一点的明晰不够,他仍然不知道怎么做,他斗胆继续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李迎看后视镜里的贺英卓:“先相信自己。” 作者有话说: 顺利汇合了! 第16章 难以言说的可爱 两辆车停在一处冰湖修整,这里没有变异物种活动的迹象。想来是因为太过宽阔,动物们出现在这里容易成为天敌的目标。三队这次的任务目标是南方的旧人类活动痕迹,目的地不甚明晰,保守估计也有五百公里左右,放在旧世界里是两个省份的距离。 辽星余坐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但耳朵却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李迎回他自己车上取东西,不一定回来,可能接下来的路他就开自己的车了。 宗颜见了李迎充满崇拜地叫了好几声“迎神”,一个劲儿地说他刚刚多帅,那么大一个变异兽,竟然靠一个向导的能力真的能控制住,温室有迎神还不是无敌。 李迎只是笑笑,说你们也辛苦了。 说完这句车门就关了,辽星余没忍住,睁开眼睛往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李迎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又回来了。 辽星余赶紧把副驾驶的门帮李迎打开,看着人叫:“少将。” 李迎挑眉:“嗯?” 辽星余找不到话题,他真是没办法像宗颜那样兴致勃勃地说出来一大筐崇拜的话,话到了嘴边总是觉得没必要,说谢谢也没必要,李迎根本不需要;说崇拜也没必要,李迎太习惯被别人崇拜了。 第28章 他只能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坐回去驾驶位。 贺英卓这时候开口:“队长,我去那辆车吧,我看看他们几个状态怎么样,路上帮他们调整一下。” 辽星余怕李迎不想跟自己单独相处,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贺英卓已经一溜烟跑了。动作倒快,辽星余轻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不要跟李迎接触,手握着方向盘,为了转移注意力而一下一下地敲。 “最近状态还好吧?”李迎突然开口。 辽星余很快点点头:“很好,上次谢谢您。” 李迎看着面前这个哨兵,心里想笑。有那么紧张吗?向导是最能体会别人情绪状态的人,辽星余回答问题的时候甚至没敢转过来,眼睛直直盯着前面,梗着脖子说自己“很好”。 “你很怕我?”辽星余问。 辽星余呼吸一顿,敲着方向盘的手也停下来,半天才回答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没有。” “怎么,你师父还在的时候是不是没少跟你说我的坏话。”李迎说这话的时候应该是笑着的,字句里藏满了笑意,让辽星余忍不住想转头看他。 辽星余没有喜欢别人的经验,他实在搞不懂喜欢这种情绪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下意识想知道李迎现在在做什么,从别人嘴里听到李迎的名字总是会下意识地听那人在说什么,面对李迎的时候总有些难以匹配的自惭形秽,总想给他留下印象,又不希望他记住自己。 这是喜欢吗?辽星余其实不知道,他跟李迎说到底并不熟悉,他不知道一个人会不会喜欢上可以说并无交集的另一个人。 聊起师父,辽星余稍微放松了一些,摇了摇头:“师父总是说您是最出色的向导。” “你师父那个人确实不会说别人坏话,他总觉得世界上的人都是好人。”李迎轻笑一声,“你最好不要像他,他是极度的乐观主义,太不现实。” 辽星余抿唇,没有接话。 李迎烟瘾上来,嘴上寂寞。 他今年三十岁整,五岁的时候跟着父母一起到了温室,其实他们这一代人基本上都是在温室长大,真不知道烟瘾这种旧世界才有的陋习是怎么沾染上的。温室不生产烟草,这是当然的。 外面零下四十度的低温,烟是很难点燃的,所以只能忍着。嘴上寂寞的时候尤其想说话,李迎又开口:“没什么想问我的?” 辽星余摇头:“没有。” 真行。 不愧是能憋那么久不做精神梳理的哨兵,忍耐能力这方面如果辽星余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他那股好奇和想问都快写在脸上了,自己主动让他问了,还能说没有,挺逗。 李迎回想在军校还没毕业的那个辽星余,确实没什么太大的印象。毕竟李迎只是理论课的教授,哨兵们真正的实战课他没有参与过。理论课上辽星余几乎从不提问,唯独是因为这张脸长得出色,李迎对他还能有些印象,不然真的要查无此人了。 倒是秦远经常提起他这个得意弟子,总是说辽星余是少见的天才哨兵,他能捞到当徒弟是三生有幸。但是秦院这人一生没有结合,对别人的性格如何也并不敏感,李迎从他嘴里听到的辽星余多半是成绩多么出色。 确实出色,毕竟是这么多年来哨兵学院第一个满分毕业的人。 他不问,李迎便主动说:“鳄鱼的变异种,其实已经研究一段时间了,但因为变异程度超过了之前出现的所有变异物种,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宣布,怕引起恐慌。” 辽星余点点头:“那您这次出来就是为了研究?” 李迎看着车窗外的辽阔冰湖:“不是。” 李迎断定,他不继续说,辽星余就不会问。果然这句话之后辽星余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也不知道等什么,可能是在等李迎一声令下继续上路。明明李迎是半路加入的外人,现在好像他才是整个队伍的领头人一样。 李迎心里发笑,觉得辽星余有点难以言说的可爱。 他没由来想起之前金乌说的话,说他好像很相信辽星余。现在看来不然,明明是辽队长更信任他,也不知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不说就不问,甚至下意识将所有的决定权和主动权都交过来。 李迎笑着开口:“启程吧,辽队。” 辽星余立刻点头:“好。” - 温室南方五百里,皮卡车停在一座雪山前。 夏无怀里抱着地形勘测仪,紧紧盯着屏幕上正在读取的进度条。三队一路追踪人类活动踪迹至此,本来心里没有太大希望。因为从秦远在世时,温室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报告新的人类活动踪迹,温室建成二十五年,收容回到温室的旧人类也只有西区那么一点儿人。 更何况现在,如果真的还有旧人类,就证明他们在天寒地冻的地球生存了二十五年,这怎么可能。 宗颜正在啃最后一块狼肉,这几块带走的肉属他吃的最多。 徐放很嫌弃,坐得远了一点,让宗颜别把口水溅到他身上。 “有了!”夏无一声,后座两人瞬间把脑袋探过来,她指着屏幕上一块狭长的黑色色块,“这是一座环山,中间是一个呈椭圆形的山谷。队长,如果还有旧人类,在这个山谷里的可能性很大。” 第29章 辽星余此时在另一辆车上,他从队内通讯给夏无答复:“能开车吗?” 夏无摇头:“开车肯定不行,从雪山外观察没有人类生活的痕迹,所有的山路早就被大雪封死了。我们如果想找到进山谷的路可能也需要爆破。” “爆破的话有雪崩的风险,万一里面真的有旧人类部落,恐怕不好控制后果。”贺英卓皱眉开口。 这边的四人等了会儿 ,辽星余没有回话。 “老大?”夏无开口问,她低头一看,辽星余关闭了通讯。 第17章 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车内寂静,向外看是无边的夜色,李迎被这一大片黑衬托着,好像是人类立在冰天雪地黑夜里的一座丰碑。辽星余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对李迎的情感总是这么莫名其妙,容易将对方神化为自己不能触碰的人。 而这人刚刚伸手切断了他的通讯。 辽星余这次不得不问了,他犹豫了几秒钟,开口询问,是带着试探的疑问,尾音微小地上扬:“少将?” 李迎被哨兵的模样逗得想笑,怎么有这种人,面对自己堪称无礼的行为还能和颜悦色甚至小心翼翼,他现在是真的怀疑秦远都跟他的小徒弟说过什么了,在李迎的印象里,他和这个成绩夸张的哨兵确实没有什么交集。 李迎往后靠,副驾驶不算舒适,整个人往后躺下去的时候脖子是悬空的,他脖子有些酸痛,毕竟这辆车已经开了足足四个多小时。之后抬着下巴,看着近处的这座雪山,问辽星余:“你想启动旧人类收容计划,如果里面真的有旧人类部落,你准备怎么做?” 辽星余显然想过这个问题,他回答得很快:“温室成立二十五年,如果他们真的有能力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二十五年时间,那温室就不是人类唯一可以依靠的避难所。” 李迎眉头一抬,似乎对辽星余的话有些惊讶似的,继而他点头:“然后呢?” 辽星余接着说:“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说不可能,所以 想要保证他们可以活下去,收容进温室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李迎听了之后却短促地笑了一声,他打开车门,回头邀请车上的哨兵:“走吧,我带你们进去。” 毫无疑问,辽星余是很不了解李迎的。 在此之前他很清楚这一点,知道这个行踪神秘的第一向导恐怕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辽星余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秘密到了这种地步。 李迎轻车熟路地踏着足有膝盖那么高的积雪,他身上的防爆服很合身,看来同样是量身定做。半条腿从厚重的雪里抽出没有花费他天大的力气,他沉默地向前,这座丰碑好像在带着人类去往未知的未来。 “南方人类基地,你们最好不要用‘旧人类’来称呼他们,他们脾气可不够好。”李迎笑道。 三队没有任何一个人接他的话。 就连不久前还在一口一个“迎神”地讨好这位第一向导的宗颜都难得沉默。“南方人类基地”,这个名字的重量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重,那些只存在于理想主义幻想中的现实如此摆在眼前,真的有人类可以不依靠温室,在如此末世下存活了二十余年。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们已经进了山,三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贺英卓立在雪山之间,他回头望,白茫茫的雪山因为黑夜而显得诡谲,鬼打墙似的,站在原地不知来处不知去向。 秦远曾经不止一次同辽星余说过,这是人类命运转折的时刻。低温、黑暗、崩溃的政权;绝望、未知、恐惧,人类应该何去何从,这是他们这些在这种境况下尚能自保的每个人都该考虑的问题。 而李迎呢?他显然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山谷最低处还有几棵枯树,枝桠干瘦。天上没有星星,雪反射了一些肉眼无法分辨的光线,仍然是沉闷的灰白,好像从墙上剥落的烂墙皮一样的颜色。大地有一种空旷的寂寥,正在酝酿着什么沉痛的悲歌似的,而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辽星余好像踩到了什么,探照灯照下去,竟然是一片死寂寂的动物的骨头。这里果然有人,这是只有资源紧缺的人类才能啃出来的骨头,干净到像是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三队的人沉默地跟着李迎,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即将面对的可能是无比震撼的场面。因为每个哨兵现在都能听到,听到雪山里藏匿着的躁动、吵闹、混乱和自由。 这座雪山,可能是人类命运的拐点。 突然间,辽星余感受到了异样。他脚步一顿,下意识扛起肩上的冲锋枪,这股猛兽般的直觉让他从准星里看见一个黑影。徐放迅速移动到辽星余背后,他和辽星余背靠背站着,也举起了枪。 李迎拍了拍辽星余的肩膀,然后举起手,朝着远处喊:“行了,别吓唬他们。” 辽星余眯着眼睛,盯着那黑影。 黑影并没有收枪,瞬间,“砰”一声巨响,辽星余狠狠皱眉,觉得自己的耳朵被什么凌虐了似的,他的脚边已经多了一个洞,那是子弹穿透积雪留下的痕迹。 这是改造过的武器,即便在旧世界,人类的军队也多由哨兵组成,所有的武器都是极大程度上做了消音的装备。而刚刚那把枪拆除了消音,声音大到好似故意唱了一首高亢的进攻曲。 第30章 “谁允许你带着温室的人到我这里了?”有人在说话。 李迎笑笑:“给你介绍下,辽星余,秦远的徒弟。” 李迎这句话说完,三队的人看着对面的小山丘上站出来一个人,他脚上不知道绑着什么设备,轻而易举地便从雪山上划下。辽星余这才看清这人的模样,很出人意料的,面前的人完全不像以前见过的旧人类。 是个哨兵,身高和辽星余差不多,体型却好像大了一号。身上是一件从下巴的位置包到小腿的大衣,看不出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毛做的,不像是狼皮,可能因为穿了太久时间,那毛发有些发黄。 帽子也是同样的颜色,估计是出自同一种动物。 那张脸让人过目不忘,因为长期缺乏光照,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脸上还有几道大小不一的伤痕。这些伤痕给人的印象和那张苍白的脸很是不搭,却奇异地组合在了一起。 那人同样在打量辽星余,上下看了一遍,然后才分了一个眼神给三队其他人,最后在贺英卓身上顿了顿:“向导?” 贺英卓没点头,谨慎地保持沉默。 那人不屑地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哼”,就像李迎说的,这里的人脾气很不好,辽星余体会到了。 “你好。”辽星余率先开口。 “哈。”那人发出一声笑,他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似乎很瞧不起温室的人,用看笑话似的眼神看着辽星余:“温室的花朵们,别这么文绉绉地说话,我听不习惯。” 这时候有几个小孩从山谷深处跑出来,大声喊着男人的名字:“骁哥!骁哥!” 男人转头看去,往前迎了几步,把两个小毛头一把兜进他的大衣里,然后笑着骂:“喊什么呢?你,你爸呢?人都进了咱们老巢了,你爸这个警卫是怎么当的?” 男孩探出来脑袋,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李迎,说:“他们是跟李迎叔叔一起过来的,阿爸说是朋友。” “放他妈的狗屁!”男人痛骂一声,一巴掌打在男孩脑袋上,“跟你说了几遍,要不叫我叔,要不也叫他哥,平白给我叫低了一辈儿,小王八蛋!” 男孩挨了打,捂着脑袋从他怀里挣脱出去,一溜烟地钻到李迎身后,抱着李迎的大腿:“叔叔,你给我带好吃的了吗?” 李迎无奈地掏兜,辽星余看见他拿出来几块出自温室的营养饼干,然后摸了把男孩的脑袋,说:“回去跟大家分着吃。” 男孩收了礼物,欢呼着跑了回去。 “这位是成骁,南方人类基地的统领。这几位,温室武装队三队队员。”李迎为大家介绍,“别站着了,欢迎欢迎人家呗?”他对成骁说。 成骁没说话,径直往刚才那两个男孩跑远的地方走,路过李迎身旁的时候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李迎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看向三队的成员们:“走吧。” 宗颜悄悄蹭到辽星余身旁,那个成骁也是哨兵,这一见面的功夫,宗颜自觉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对方大概率跟他们队长一样,是个s级哨兵。所以他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老大,感觉这个成骁和咱们迎神关系不一般啊。” 在温室,没有任何一个哨兵会跟李迎有这种程度上的肢体接触,并且李迎很习惯似的。辽星余看着成骁的背影,没有说话。 “迎神跟他怎么认识的啊?”宗颜又问。 他们好像认识很久,或者说,李迎好像来过这里很多次,他不但熟悉这里的路,甚至连这边的小孩子也都认识他。 “这事儿温室可没人知道,而且听着好像秦队跟这个成骁也认识啊?什么来头。” 这是辽星余第一次觉得宗颜聒噪。 他又不是没长眼睛,自然能看到成骁撞了一下李迎的肩膀;他又不是没长耳朵,当然能听见他们两个人说话时熟稔的语气。脚下的积雪被军靴踩得咯吱作响,但还是掩不住成骁正在骂李迎的声音:“要不下次你把费连直接带过来呗。” 李迎是笑着的:“我带他过来做什么?” “你们温室的人少往我这儿走,你一个我已经够嫌烦了,在你的温室好好当花骨朵,总来我这儿干嘛?” “想你呗,看来你是不想我。” “少放屁,我看那几个没一个顺眼的。” “人看你也不一定顺眼,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辽星余想,是的,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第18章 隐秘的甜丝丝 还没有走进所谓的“南方人类基地”,三队的哨兵们就听见了小孩子们闹腾的声音,估计是因为李迎带来的那几块饼干。那在温室仅仅是用来维持生命体征的最低级的东西,拥有更高权限的新人类们向来不屑于吃难吃的营养饼干的。 可几个小孩子凑在一起欢呼,它们对是否“好吃”这件事似乎没什么标准,只要是新鲜玩意儿都觉得开心。 有人站在一处山洞门口,看起来是在迎接大家。 那人走上前来,胳膊率先搭在李迎肩膀上,说话的语气比之成骁要和顺很多,有白雾顺着他的嘴被吐出来:“你别听他说那些话,前天小季问你什么时候来,他还跟孩子说快了,盼着你来呢。” 李迎没说话,只笑着跟人点了点头,却对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没什么意见。 辽星余向里看去,只觉得满心震惊。 第31章 这小小一个洞口,里面却豁然开朗。足有十几米高的顶,被人工堆砌的石头分成了好几个片区,最底下的一圈晾了一大片的肉干,接近低处有无数更小的小山洞,像是嵌在山体上,门口是用粗麻绳和动物毛一起编制的御寒的帘子,估计是居住区。 再往上,似乎有训练场之类的地方,哨兵们能听见来自上方的冷兵器互相击打的声音,时不时还会爆出几声男声怒吼。最上方是在天顶纵横交错的晾干绳,晾着数不胜数的各种动物的皮和毛。照明几乎是靠火把,但是雪山洞的湿度不低,恐怕那些火把里淋上了些动物的油脂。 从高到低都有人往这边好奇地打量,地面最中央是一处巨大的篝火,十几个人围在中间正在做着晚饭。 男人、女人、小孩儿,几乎都穿着类似于成骁身上的那种动物皮毛制成的衣服,他们皮肤大都苍白,脸上却都带着天真畅快的笑意。右侧是低层通往高层的石阶,有几个看起来十几岁的男孩好奇地从高处跑下来,但又不敢太过靠近,便都得挤在石阶上。 “我……去。”夏无没忍住自己的震惊,发出这么一声感叹,“这就是南方人类基地?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吗?” “没有种植区,没有保温箱,没有模拟灯光。日照问题,蔬菜的摄入,还有新生儿的成活率,这都是问题。”贺英卓很理性地皱着眉分析。 成骁站在不远处,听见了两个人的话,便转过头来:“所以说你们是温室的花朵,我们这里的人不需要那些。” “怎么可能不需要?”贺英卓下意识反问,“缺少光照和蔬菜都会导致人来患病,这里的医疗条件应该也很有限。” 成骁的语气和眼神都冷淡:“如果没有活下来那就是被时代淘汰了,这就是现在这个时代人类的生存法则。或者说你真的觉得温室才是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百年后我的后代可以在雪地里生存,百年后温室若没了能源你们只能等死。” 贺英卓闭了嘴。 成骁说话的时候看着辽星余,他的目光有常年在生死边缘行走的阴戾,被盯着的人很难忽略这道视线。辽星余迎上这目光,两人对视片刻,成骁忽得移开眼睛:“三队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 辽星余摇头:“我们并不是代表温室过来的,寻找人类活动的踪迹是我自己的决定,成统领不必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敌意。” 成骁有些惊讶,他这才认真打量起辽星余来,同方才那充满敌意的凝视不同。眼前的哨兵看起来并不张扬,跟他在秦远嘴里听到的那个“有些自负”的印象很不相同。 一套合身的作战服,冻得耳朵和面颊都是轻微的红色,眼神是清明坚定的。 既然他是秦远的徒弟,成骁再次开口:“无论你是代表秦远想收容我们进温室,还是代表温室想消灭我们,都太自大了。辽星余是吧,人类的潜力比你想象的大很多,你们温室不是每个人都趋之若鹜的仙境,也不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领导者,你最好弄清楚这点。” 辽星余抬头望,这个山洞应该是用炸药之类的东西人为扩大的,洞顶并不是自然形成的模样。说实在的,这个南方人类基地实在有点像是旧世界书本里描绘的“部落”。 他知道成骁的话说得没错,在此之前,辽星余认定不可能有人类能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二十余年,可现在他不但见到了,还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种和温室“新人类”截然不同的鲜活和生命力。 “好了好了。辽队,你别介意。我是张节,平时负责警卫和物资这方面。”方才出来迎接他们的男人适时站出来,自我介绍之后打趣似的说,“我们不太擅长外交,你也知道,这么多年都没这回事儿了。你们是李迎带来的人,我们就相信你们,理应当成客人招待。” 他说着,走在最前面带着大家往中央的大篝火处去,他笑道:“不过条件有限,估计没有你们温室吃得好,别嫌弃啊。” 来了个能聊的,自然是宗颜出马。宗颜快走两步,跟人聊到一起去。成骁没跟着大家一起往中央走,而是自己拐到了右边,往高处去了。留了辽星余和李迎并肩走在最后。 李迎小声跟辽星余讲话,他微微偏着头,往辽星余这边偏,讲的是悄悄话。那股热气其实扑在耳朵上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辽星余的耳朵早就因为低温而有些麻木,可他仍然无可避免地、用很小的幅度甩甩头。 “有没有想过温室外还有这么一群人?”李迎问。 辽星余作答:“没有,您……师父没和我说过。” 李迎便笑:“你师父那人,谨慎得很,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李迎不知道想到什么,沉默一瞬,估计是想到了秦远告诉他时那副交代后事似的语气。而后继续道,“我大概三、四个月会过来一次,他们技术水平有限,很多东西需要技术支持。” “看来也不是真的靠自己就能在这种环境生存。”辽星余评价。 李迎看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话没头没尾的。这话说得像是十八岁的小孩儿,争强好胜似的,争的是些没意义的胜负心。不过不招人嫌,李迎甚至觉得难得一见,实在挺可爱的。 他点头:“成骁那人也是自负至极,他说的话不用真的听进心里。” 辽星余却摇头:“我觉得他说得有些是对的,百年后这里的人还可以活下去,可温室的资源总有枯竭的那一天。” 第32章 李迎点了一根烟。 那烟雾升上去,可对辽星余来说却并不是太大的刺激。因为从刚刚开始,他们越靠近中央大篝火,呛人的烟味、男人们杯子碰撞的声音、孩子们尖利的叫声就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哨兵敏感的五感。 而南方基地的哨兵们却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们面不改色。杯子装的是随手舀起来的一杯雪,在篝火旁化成了刺骨的冰水,直接顺着喉管咽下去,在滚烫的胃袋里投放了一颗炸弹一样的效果;橙黄色的火焰在他们的瞳孔里跳跃。 辽星余说:“我只是觉得,他们确实算不上是旧人类,也算不上是‘幸存者’,更像是‘抗争者’,他们能活下来本身就是奇迹。” 锅里煮的是肉汤,他们来得赶巧,正好是一月一次的大荤日。 这是南方基地一月一度的节日,在这种环境下生活,总得有些高密度的节日来让大家活得更有盼头。今天中央大篝火会点一天一夜,所有的肉可以随便吃,肉汤也可以随便喝。 贺英卓手里拿着一个破了边的瓷碗,这种东西不算是稀缺物资,末世降临,可旧人类生活的痕迹仍然在这片土地上,锅碗瓢盆一类东西总是能找到的。负责盛饭的女人对三队的态度很好,就像张节所说,他们是李迎带来的,这些人就对他们有全然的信任。 贺英卓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肉汤,这才发现这里的人并不是真的不吃菜。他们吃的是一种黑紫色的、藻状的植物,贺英卓并不认识这种植物。 “这是冰河苔,没有毒的。” 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主动开口解释。 贺英卓有些尴尬,连忙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这是苔藓吗?” 女人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摇头:“我不知道苔藓,我们这里的人都吃这个,长在水里,敲开冰面就可以拷到。” 辽星余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们可以捞到,那温室的人自然更可以。可温室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资源,或者说温室不屑于去发现这种资源,温室可以自己种植,怎么会到冰面下去寻找这种低级的苔藓之类的东西果腹。 辽星余默默将冰河苔放进嘴里,竟然是这种口感,柔软又咸腥。他细细地嚼,感觉像是吃了一条被盐腌过的咸鱼,越吃越想吐。他的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皱在了一起,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可下一秒他突然感觉到嘴里的东西变得可口起来。 他惊奇地抬头,看见李迎的手伸出来一点,一根手指微微翘着。他撞进李迎的眼睛里,接收到了调侃的目光。 “我……草,这东西比食堂的果蔬汁都难吃。”宗颜小声吐槽,生怕被南方基地的哨兵听见。 “忍忍吧,人家就是吃这个活这么多年的。”贺英卓道。 “不行,贺总,你帮帮我,快,我快吐了。”宗颜抓住贺英卓的胳膊。 贺英卓无奈,伸出一根手指,施舍似的分给宗颜一根向导触丝,调低了他的味觉。 辽星余低下头,他的舌头细细地舔嘴里只剩下一点的冰河苔,竟然觉得有些隐秘的甜丝丝的感觉。 第19章 心痒 吃过饭之后就不见了李迎的踪影,同时不见的还有成骁。 想来也是,李迎三、四个月才从温室过来一次,每次过来肯定也都是带着目的,估计两个人有很多话要说。 张节带着三队的人往二层走。 “这些火把都是加了油的,把动物肥肉的部分剃下来炼成油,浇在上头就能烧挺久。不过这种方法也不会天天用,就像下面那个最大的篝火堆,要加小半桶油才能烧一天一夜,太浪费了。”张节边走边介绍,不忘问问他们温室的情况,“你们是一直用恒温灯是吧?” 贺英卓点头:“我们恒温灯也不是每天全都开着,每个月都有固定的熄灯日。” 张节笑了笑:“是嘛,现在这世道,哪儿都是省着用的,谁也不知道明天后天会发生什么事,对吧?” 宗颜好八卦,两方人一见面的时候他就惦记着这事,好不容易抓住了个成骁和李迎都不在的时候,凑上去问张节:“哎,你们统领和迎神关系看着挺好啊?” 张节看他一眼,看出来他那蓬勃的八卦欲,没忍住哈哈大笑:“不是一般好,这事其实也不是秘密,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罢了,他俩从小是一起长大的。” “啊?”夏无的惊讶脱口而出,“成骁以前也在温室生活吗?” 张节无奈点头:“不光是温室,温室还没建成的时候,人类刚开始对抗低温和变异种,那时候李迎的父亲是华北军区总司令,成骁的父亲是华南地区总司令。” “华南地区总司令,难怪这个姓这么熟悉,是成严生将军吗?”贺英卓了然问。 “对,两家以前就是世交,成将军是在低温病毒爆发之后才被调去华南的。”张节说。 “那……成骁为什么后来离开温室了?”夏无问。 “这个嘛……”张节回话略带犹豫,末了笑着摇头,“一两句是说不清的,你们也能看出来,他的理念和温室的生活方式太不相同了,让他过那种生活对他来说跟行尸走肉没有区别。当然,不止这些,其中还关系到一些温室的旧事,你们恐怕不知道。” 话说到这,张节掀开一块厚重遮帘,里面是一个体积不小的山洞。床铺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来之前也没打招呼,所以没有给他们准备更好的休息处,只不过是找了个离一层比较近的地方,在地上铺了几块毯子。 第33章 “你们别嫌弃,山洞里常年都有火烤着,不算潮湿。我们这边几乎也都是这么睡的,时间紧急没给你们细致准备。”张节有些不好意思。 宗颜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毯子上,不在意地开口:“没事儿,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直接在地上就能睡。温室的旧事,这个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辽星余想开启旧人类收容计划,来这儿当然也带着这个目的。不过在看过你们的生活之后他应该不会再动这个心思。”李迎手肘撑着岩石制作的围栏,说话的时候有烟气从他嘴里逸出来。 “你了解他?”成骁冷眼看他。 两人在四层的一处露天山体,平时成骁喜欢在这里看这座雪山,这儿很冷,但成骁似乎并不怕冷。李迎冻得耳朵通红,捏着烟的手指尖也是红的,他抖了一下:“不了解,但我相信他。” 成骁不屑:“你是温室的人,自然相信他。可我不相信温室的人。” 李迎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他抬眸看成骁那张有些苍白的脸,那几道疤在成骁十几岁的时候就在他的脸上了。那时候秦远刚提出“旧人类收容计划”,成骁跟着秦远救了无数旧人类回温室,却亲眼看着旧人类们在温室里丧生。 他知道多说无益,成骁对温室厌恶透顶。 “你是说,那些人全都死了吗?”宗颜瞪着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张节点头:“那时候西区还不是你们现在所谓的旧人类的收容地,那时候的旧人类是生活在垃圾场里的。病毒感染、饥饿、寒冷,那些人在温室外拼命苟活,以为终于进入了温室可以活下来,遭受到的却是比外面还恐怖的磨难。” “为什么会这样?那时候‘家园派’的拥护者应该也有很多,怎么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对待旧人类?”贺英卓问。 张节露出很是无奈的笑,那笑里带着痛恨和懊悔:“秦队的初衷是好的,但是他把这件事想得太美好了。二十五年前温室建立,因为面积和资源有限,不可能所有人都能进到温室里生活。当初他们立下誓言,所有前线工作者和家属可以无条件进入温室,可他们连这个承诺都没有做到。很多前线战士和军区医院的医生被温室放弃,只能在绝望里等死。 “而那些进入温室的人也大多妻离子散,试想,他们的妻子、孩子、丈夫或者父母当初没能活着进入温室,他们怎么可能看着后来温室稳定后秦队那样大肆地收容进来旧人类过上快活的生活呢?”张节慢慢的说,几句话却狠狠击中了三队几人的心。 贺英卓张了张嘴,他只觉得脑袋发麻:“原来……原来这就是现在的‘温室派’这么自私疯狂的原因。因为他们的家人曾经被放弃过,他们经历过绝望和痛苦。” 夏无愣愣地摇头:“可是,就因为经历过,才应该救更多的人不是吗?” “你把人想得太简单美好了。”一直没说话的徐放突然开口。 张节再次点头:“在那种环境下,催生出来都是人性里最恶的恶。秦队收容回来的第一批旧人类,有一批军官接收了他们,却把他们带进了审讯室,逼问他们是哪里人,从哪里来,流浪过什么地方,他们答不出想要的答案就折磨、逼供。一个哨兵的情绪一旦崩溃是很难收住的,最后那批人全部都死了。 “当时的秦队和成骁都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一股脑地投入到旧人类收容计划里,后来又带回来几批人,虽然不再押进审讯室受刑而死,但也生活得很艰难。” 山洞最中间支了一个小火把,那火苗因为油脂的关系烧得很旺,在墙壁上投下了摇摇晃晃的影子,一片沉默。 “成骁就是那时候离开了温室,当时的哨兵塔统帅也因为这些事情下了台,费连当上了现在的哨兵塔统帅。”张节说到这,突然转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辽星余,问,“辽队也不知道这些事吗?秦队从来没提过?” 辽星余摇头。 “倒也正常,秦队这个人,除了伟大我想不出什么词可以形容他。那时候他和成骁受的打击都很大,成骁选择了……其实也算是逃避吧,看着挺牛的,现在都建立起了南方人类基地,但在当时他选择离开说白了就是逃避。但秦队还在坚持做这件事情,有些事情需要人做,秦队心里明白。” 宗颜突然出声:“那也不对啊,就算这件事以后没有人再提,我们都不知道,但成骁的名字不可能没有人听过吧。好像在温室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张节看着面前的火把:“因为成骁的名字比当初的事情还要禁忌,他杀了那几个军官。” 通讯端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半,三队其他人都已经入睡。 辽星余从毯子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遮帘,迈出了山洞。他先是四下打量,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人,他到底是温室的人,大半夜不睡觉在别人的地盘乱逛被看见了不太好。 结果往上一看,看见了坐在四层抽烟的李迎。 辽星余站在原地,想晚上张节说的那些话。 虽然张节的故事里只有秦远和成骁,但他知道这里面一定也有李迎的参与,或直接或间接,李迎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张节说成骁走后只留下师父一个人在温室做那些事,因为师父知道有些事必须有人要做,可师父走后的这几年呢?是李迎一个人接手,甚至他比之师父都要沉默、孤独。 第34章 直至今日辽星余才觉得他对李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了解,他不再只是师父的朋友、军校的教授、温室的第一向导;他更是和成骁一起长大的朋友,是常年往返于南方基地和温室的桥梁,是师父去世后孤身留在温室做了很多事的李迎。 辽星余好像突然明白了些喜欢是什么,他觉得自己以前对李迎的情感并非喜欢,而是尊敬崇拜和依赖;直到今天他才喜欢上李迎,他对李迎多了些心疼和怜惜。这不该是一个后辈、士兵应该对前辈、长官生出的情绪,因为喜欢才变得合理起来。 辽星余知道李迎看见自己了,李迎朝他招招手,辽星余抬脚过去,坐在李迎的同一级台阶上,但相隔礼貌的半米。 他先道谢:“少将,谢谢您今晚帮我。” 李迎似乎完全忘了,他“嗯?”一声,漫不经心的疑惑语调。 “冰河苔。”辽星余提醒。 “哦。”李迎这才想起来,他一笑,“你吃不惯很正常,他们这些人我觉得都进化了,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辽星余不再说话,凌晨三点钟没有睡觉一个人坐在外面抽烟,辽星余不觉得李迎现在很想和他聊天,所以他便不多话。 倒是李迎先开口:“这里环境不好吧,能适应吗?” 辽星余谦逊地摇头:“比外面冰天雪地好很多。” 李迎道:“不是指这个,他们这里的哨兵都挺变态的,常年泡在高压环境里,都习惯了。你们过来要受罪,五感和精神怎么样?”他说完,似乎为了让辽星余放松下来,竟然主动放出了那只长毛的白猫。 白猫步伐轻盈,踩着猫步,优雅地蹭了蹭辽星余的腿。 辽星余很想说他也很习惯这种状态,以前他都是这样的,把不舒服不适应当做逼迫自己冷静专注的手段。但他感受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融化了他,好温暖,好柔软。 但是不能给李迎添麻烦,他不喜欢太麻烦,总是缠着他的哨兵。 辽星余控住住自己的手,让自己的掌心没有落到波斯猫的脑袋上,他知道,猫咪是领地意识很强、脾气傲娇的动物。而后辽星余说:“我很好,可以适应。” “哦?是吗?”李迎挑眉看他,但没有太多怀疑,很快接上,“行。” 然后那只猫跳进了李迎的怀里,它是李迎的精神体,自然对李迎百分百的信任。跟在自己脚边的时候截然不同,它翻开肚皮,让李迎轻轻地摸顺它那长毛,然后“咪呜咪呜”的撒娇。 李迎笑着,手上的动作专注温柔。 辽星余这才觉得心痒,甚至有一些后悔。如果他刚刚说的是“不好”,说的是“需要”,李迎的温柔恐怕就是放在自己身上了。 第20章 是不是喜欢我? 早上辽星余是被吵醒的,意识回笼的时候听见外面正在唱他不熟悉的调子,男人女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有的高亢有的尖细。身边除了宗颜没有别人,宗颜也已经醒了,只不过赖床罢了。 这种床也能赖,宗颜的少爷脾气说不好到底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他们去哪儿了?”辽星余嗓子有些哑,出声问。 “醒了老大?一大早被张节叫去吃早饭了,听说他们这边儿一天吃两顿,早上一顿晚上一顿,他们几个听见之后就赶紧去了。”宗颜打了个哈欠,他表情不是很好看,显然被外面的噪音扰得难受。这种环境对哨兵来说确实是灾难,就算早上起床的时候贺英卓已经帮大家都调整过了,但收效甚微。 “你没去?”辽星余随口问。 “我靠,我再也不想吃那什么苔了,我宁愿饿着。”宗颜挤眉弄眼的,想起来那味道整个人就不太好。 辽星余甩了甩头,也觉得烦躁。 他以前虽然习惯高压,但真的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体验还是很不一样的。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看见李迎掀开了山洞的遮帘,下意识以为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直到李迎笑着喊他名字,辽星余才猛然回神。 “少将,早。”辽星余开口。 李迎唇角勾着,发出一声短促的“呵呵”,说:“不早了,哨兵们。狩猎队准备出发了,一起来吗?” 狩猎队是由南方人类基地最出色的几名哨兵组成的。辽星余和宗颜跟着李迎出来之后便看到中央大篝火旁的情景,不少人围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哨兵唱着刚刚那不知名的歌谣,有女人拿着一盆红彤彤的水,正用右手沾了水往那几个哨兵身上洒。 “那是变异兽的血稀释来的,既可以威慑弱小的动物,也可以吸引来体型较大的变异兽,宰了一只能吃很久。”李迎解释。 “原来还有点儿科学道理,我以为这是在做法呢。”宗颜皱着眉往下看。 “他们唱的是什么歌?”辽星余问。 李迎挑眉,随即小声跟着哼了几句:“太阳神太阳神照亮大地吧,驱逐寒冷驱逐灾厄!勇士们勇士们征服大地吧,带来希望带来明天。”之后他看向辽星余,“《太阳神》,知道这首诗吗?” 后者摇头。 “这首诗出自温室,作者你们肯定也认识。”李迎说出来一个人的名字,引得宗颜再次瞪大眼睛。 “郎因?我倒是知道他有个外号叫‘诗人’,听说他以前喜欢写诗,后来就不怎么写了。”宗颜说。 李迎点点头,没再说话。 第35章 男人和女人围着狩猎队唱完了一整支歌,最后归于静默,每个人都虔诚地、深深地朝着东方叩拜。在温室长大的人看到这一幕,心里的震撼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就像宗颜所说,这在他们看来跟做法无异。以前辽星余总是不懂,不懂为什么秦远对地球有那么深的眷恋和不舍。 可今时今日,辽星余似乎有些明白,人类渴望太阳再一次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这是不用培养就流在骨血里的本能。旧世界有“迷信”一说,现在南方基地的行为放在温室跟“迷信”无异,只不过是绝望的人为自己的精神找到最后一些寄托,仅此而已。 而他们,所谓的“新人类”,是一群没有精神、没有情感的“机器”。生在温室,亡在温室,一生都没见过阳光、河流、绿树,当然也不会有向往和期待。 狩猎队整装待发,为首的自然是成骁。他那本就呈现出黄褐色的皮毛大衣沾上新的血水,远远看去整个人有种冷厉的杀伐之气。他抬头,一眼就锁定了李迎的位置,然后朝着李迎扬了扬下巴。 李迎抬了抬手打了声招呼,转头对辽星余说:“走吧,见识见识南方基地的狩猎队。” 这次是从里往外走,三队这才朦胧感受到昨天他们进山的时候大概是怎么走的。离了南方基地里那明亮的篝火,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外面都是漆黑一片,太阳始终没有眷顾大地上的生灵们。 跟着狩猎队一路出去,真正走出雪山的时候有人负责将来路用雪再次填平。夜色下的一片茫然,周围没有一丝标记,让三队的人不得不感叹南方基地的人到底是怎么找到回去的路。 贺英卓是三队唯一的向导,向导在哨兵群体里总是能吃得开的。早上吃饭的时间他已经跟狩猎队的几个人混得熟悉,此时带着夏无,两个人走在队伍最前列。 宗颜和徐放在大概中间的位置,徐放只扛着枪往前走,宗颜时不时要跟身旁狩猎队的人搭句话,问题左不过是些“平时你们都是这样吗”,“一般出去一趟收获怎么样”之类。 很有默契地,辽星余和李迎走在最后。 这几次跟着队伍一起走好像总是如此,总是他们两个坠在后面,有时候随口闲聊几句,有时候两个人都是一言不发。譬如现在,辽星余踩着积雪,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混乱地传入耳朵里,他依稀可以闻到李迎向导素的味道。 辽星余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李迎是s级向导, 他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向导素。 他不得不分神想,这是什么味道?雪的味道是冷冽的清新,李迎的向导素给人相似的感觉,但却柔和很多,给人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辽星余想,一种味道而已,怎么会杂生出这么多感受和想法? 一声鹰啸引得三队的哨兵们注意,几人抬头看,不知何时,狩猎队队伍上空出现了一只盘桓不去的鹰。似在巡逻,似在示威。哨兵同样是领地意识强烈的物种,这种占有欲体现在他们对自己的向导的所有权、和对其他哨兵精神体的敏感度上。 几乎立刻,辽星余身后跃出一只威风凛凛的雪豹。 雪豹冲着天上那鹰露出獠牙,嘶吼着示以敌意,紧接着被李迎一把捏住了后颈。辽星余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见到李迎安抚着不安的豹子:“你乖点,那是成骁的精神体。” 这一句话,前半句似乎是对雪豹说的,后半句话似乎是对辽星余说的。 雪豹对李迎很亲近。 出来了不愿意回去,绕着李迎的腿一个劲儿地转圈,辽星余的脸都要被转红了。精神体代表着主人的意识,尽管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跟李迎有太近的接触和依赖,可雪豹没办法控制自己。 李迎被缠得无奈,他看着辽星余的眼睛:“这么粘人?” 辽星余简直无地自容,他也搞不懂,前一刻还破有危机感地对其他哨兵的精神体示威,马上就变了脸,像是大猫一样围着李迎打转。他没办法完全控制精神体的行为,走投无路似的上前揪住雪豹的耳朵,却被恶狠狠地甩头挣脱。 “他平时不是这样。”辽星余解释。 “嗯。”李迎觉得好笑,“只对我这样?” “……不,不是。”辽星余赶紧否认。 “不是?”李迎又问,问这话的时候手正在一下下地撸着雪豹的后背,开玩笑似的朝着雪豹问话,“还对谁这样啊?” 辽星余闭嘴不言,觉得自己多说多错。 但紧接着,他听见李迎问雪豹,用调侃而轻快的语气:“哎,会不会说话?是不是喜欢我?” 辽星余的心狠狠一跳,脑子好像被什么带着强电流的东西狠狠碾过去,一片麻木。可雪豹不会说话,他对李迎的回应是眷恋地蹭着李迎的掌心,全然信任,全然依赖。 然后李迎看着辽星余:“辽队,他是不是喜欢我?” 辽星余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还没开口,忽然一声尖利鹰啸划破夜空。 辽星余狠狠松了口气。 第21章 不饶梦境 雄鹰在前方五百米左右距离盘飞,李迎能感受到狩猎队立刻传来的紧张气氛。哨兵们的情绪连接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辽星余的咽喉,让他的呼吸登时一滞,方才还蹭着李迎的雪豹也绷紧了身子。 第36章 李迎用很快的速度收起方才玩笑的神色,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把辽星余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辽星余几不可查地愣了一下。 辽星余是谁?毫不夸张的说,在秦远牺牲后,他是温室绝对的第一哨兵,成绩最出色的武装三队的队长,从来都只有他保护别人的份,没有别人这么保护他的份。而且,现在将自己护在身后的,竟然是一个向导。 但是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辽星余去体会这份感觉,随着成骁一声令下,狩猎队很快集结了防御阵型。 是整整四只新型变异鳄鱼,此时在两公里远的夜色朝着狩猎队前进。成骁的精神体显然没有发出撤退信号,而是展现出昂扬的斗志,时不时发出几声鹰啸,时刻引诱着四只巨鳄前往狩猎队的所在地。 三队选择了保守的观望态度。 辽星余很想知道,三队对付一只巨鳄已经陷入苦战,最后还是李迎出手相救,如今狩猎队的敌人是整整四只,他们是用怎样的方法可以全身而退。 结果令三队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四只巨鳄被引诱着落入早已准备好的陷阱,可以说不费一兵一卒一枪一弹。这看似不是一件多么令人震惊的事情,甚至是最原始的办法,在人类的长河中,那只有冷兵器的古代,血肉之躯的人类想要跟野兽抗衡多通过陷阱和智慧。 可这件事真的发生在现在,只有武装队才知道他们在做一件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一片灰白色的茫茫雪原里,没有特殊材料制成的防护保温服,他们要在零下几十度完成这个陷阱,并且在没有任何标记的情况下将体型庞大的变异兽引诱落入。 这是武装队做不到的事情,南方基地的人对异变环境的适应和操控给了三队无比的震撼。 巨鳄体型过大,四只落在一起产生了小范围的雪崩,周围的雪原向那几乎有百米深的陷阱塌陷,又被强有力的尾巴卷着四散飞出来。狩猎队对于这种情况很是熟悉,散开后立刻准备了炸药入坑。 “他们在这里炸,基地不会雪崩吗?”宗颜小声问。 夏无手里端着微型计算机,用很快速度测算过距离之后摇头:“不会,这里刚好在安全线之外。” “我去……不是,真有点儿牛啊。他们应该没有计算机吧?纯靠感觉吗,还是用最传统的测量方式,那测量难度也很大吧。” 宗颜一顿感叹说完,只见成骁转头,淡淡瞥了一眼宗颜,好心情地接了他的话:“我们走过的每一步路都在丈量。” 宗颜佩服得五体投地,远远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桃,独,家 还以为会有厮杀和搏斗,没想到是这么毫无硝烟的一场战争……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一场战争。炸药入坑之后所有人往后撤,三队全体已经戴上了隔音耳罩,而狩猎队没有一丝防护。 “娃娃,保护好耳朵啊!”看起来约摸四十岁左右的哨兵看着辽星余他们喊出来这么一句,然后引起哄堂大笑。那哨兵皮肤黝黑,能看出来,他曾经定然在还有阳光的时代里生活过很久。 成骁冷冷看了笑出声的几人一眼,笑声稍做收敛。 三队接收到了类似于戏谑、嘲笑的目光,宗颜暗骂一声“我靠”,被贺英卓按了一下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在狩猎队看来,温室最强的武装三队也只是一群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娇花罢了。这种认知在三队人的心里很清晰,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可能这就是事实,他们没办法承受爆破带来的瞬间过载的感官,尤其听觉。别说宗颜他们四个哨兵,就连贺英卓这个向导都戴上了隔音耳罩,就算是普通人的听觉也没办法承受这么近距离的爆炸。 而李迎没有。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几步,这会儿正站在成骁的身旁。两人说话的姿态似乎亲密,成骁个子高,李迎同他讲话的时候便稍稍偏着头靠近成骁的耳朵。成骁对李迎的信任程度也很高,毫无防备地低头认真地听他说话。 不知道在说什么。 李迎在野外救下三队之后并没有跟辽星余说这么多话。 辽星余两手捏着耳罩,在狩猎队的引爆人员转头大喊“引爆准备”的时候,他摘下了自己的隔音耳罩。一瞬间,辽星余的耳朵在短暂的休息后,信息爆炸似的涌进来。 “听说是温室最强的队伍,看着怎么样?” “几个屁娃娃呗,出了温室也就靠枪弹能打一会儿,弹尽粮绝了之后看他们怎么还能在外面生存?” “他们的向导还不错,长得挺对我胃口的。” “草!哈哈!” 这是狩猎队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的。 “咚!咚!咚!吼!” 这是四只巨鳄在深洞里的愤怒和挣扎。 风声,雪不断地落下、塌陷的声音,“咯吱咯吱”雪被踩实的声音,一声短促的笑,李迎的声音:“你觉得呢?” “让他们在我这留一个星期,你怎么敢说的,李迎。” “如果我不带他们来,他们会选择在你家门口进行爆破,照样能找到你们。我可以保证,三队不会向温室报告南方基地的任何信息,作为交换,你留他们一周。” “你在跟我谈条件,还是威胁我。你为了那个奶娃娃威胁我?” “奶娃娃?你也别太看不起他,你们对上只能五五开。” 第37章 “辽星余!你疯了!把耳罩戴——” “砰!!!吱——”辽星余猛地转头,看见贺英卓疯狂向自己做手势,但几乎同时,辽星余的耳朵爆出一声尖锐的耳鸣,而后,他眼前一黑。 辽星余很少做梦,最近却有梦境愈加频繁的趋势,他这次梦见了秦远。或者说不能叫做梦境,只是那些他强制自己忘记的曾经,再一次用梦境的方式回溯,狠狠揭开了他的伤疤。 秦远是很正派的长相,英挺的眉、锐利的眼,头发是利落的板寸,他自己的说法是短了方便打理。前几年他剃过光头,跟辽星余说这件事的时候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方便是真方便,冷也是真冷啊,后来就留着了。” 那天晚上辽星余和秦远吵架,就是为了“旧人类收容计划”。 辽星余不懂,为什么师父总是执着于那些不值一提的旧人类,费连作为哨兵塔的统帅不支持“旧人类收容计划”,秦远这么一意孤行只会让他自己的处境难堪。 秦远负手而立,语气生硬:“星余,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话,我是你师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辽星余皱眉:“可我就是不想你再这样,你知道那些‘温室派’的人怎么说你吗?说你异想天开,说你人老了思想也老了永远学不会变通,他们还说要把你和那些旧人类一起赶出温室!” 秦远猛地转头,他看辽星余:“放屁!辽星余,从你的嘴里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辽星余死死咬着牙,不回答。 秦远又问他:“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你也觉得师父异想天开,收容旧人类回来只在浪费资源?” 辽星余抬头,直视秦远的眼睛:“我不懂你救那些旧人类回来做什么,温室不会给他们好的生活,还不如让他们在外面死了。师父,时代就是变了,现在人类生活在温室里,我们回不去……” “啪!” 一声脆响,打懵了辽星余,似乎也打懵了秦远。 明明是秦远动的手,他却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自己的手掌,末了颓然地骂:“你今晚别睡了,自己好好反省,明天的任务你也不要跟了,留在温室吧。” 第二天一队照常外出执行任务,辽星余一晚上没睡,自己偷偷进了一队的车。所有人都以为秦远是意外身亡,是因为他救了一个旧人类才被毒蛇咬伤,而那个旧人类最后也没能活下来。可只有一队的人知道,那天秦远没有接触过任何旧人类,他救的人是辽星余。 辽星余一夜没睡,心里存了怨气和怒气,他在战场上埋头发泄,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到黑漆漆的夜里,有一条毒蛇悄然靠近。后来的事情和传言相差无几,秦远救了他,被那只低温变异过的毒蛇咬伤,十几分钟便咽了气。 这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辽星余又回到了当时似的,心里烧着一团末日那源源不断的寒和冷也扑不灭的火,他跪在地上,眼泪砸在秦远的面罩上,哭着求他:“师父,师父,我错了,我错了师父!求你,求你了不要……” 秦远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摘下了自己的面罩,他的嘴唇是一种灰败的紫色,辽星余恨这无边的夜色,让他看不清晰秦远的面容和眼神。他跪下去,在一队所有人的阻拦下执着地要帮秦远把腿上的蛇毒吸出来,嘴唇刚贴上去,他听见那无力又疲惫的声音:“星余。” 辽星余咬着自己嘴唇的力道很大,大到他嘴里已经有了血腥气。泪珠大颗大颗地滚下来,砸在秦远身上,却引不来一丝波澜。 “星余,我同你说过了,人类的命运在我们身上。星余,你得……你得明白我的话,你……” 然后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今天可能写不完!明天一起吧! 第22章 精神图景 贺英卓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多到可以滚落的程度,他闭着眼睛可眉头却皱得很紧,他真是感觉到很挫败,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不像样子,心里的愤怒无处发泄,只能狠狠锤了一下地面,砸得自己关节生疼。 他进不去辽星余的精神图景。 说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贺英卓作为三队的队医和唯一的向导,纵使他也为辽星余做过许多次精神梳理,可是他确实从来没有进入过辽星余的精神图景。事到临头,他就算硬要闯进去,也因为等级压制而宣告失败。 贺英卓猛地喘了口气,他睁开眼睛,睫毛已经被汗水打湿,难得的,这位向导骂了一句脏话:“草。” 夏无立刻问:“贺妈,怎么样?”h,u,a,n,g,杜家问 贺英卓抿着唇,摇了摇头。 三队五人聚在他们的小山洞里,火把上跳跃着橙黄色的火焰,照得小小一方山洞明明灭灭,然后就是一片死寂的沉默。贺英卓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那剧烈——掺杂着懊悔和恼怒的——呼吸声领哨兵们耳朵疼得心慌。他刚刚试图强制进入辽星余的精神图景,非但没有成功的迹象,反而让他自己的精神力大大受损,现在只觉得头痛欲裂。 辽星余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呼吸不稳。这是一个哨兵陷入感官过载的表现,辽星余本身状态就不是很稳定,再加上那一声近距离的爆炸。如果不赶紧解决,哨兵很可能因为长时间的过载状态而崩坏,甚至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他晕倒时候狩猎队爆出一片大笑,笑大名鼎鼎的三队队长没想到这么弱,笑温室的人果然经不起一点儿波折磨难。三队的人不服这种态度,可什么都做不了。 第38章 狩猎队带着战利品回了南方基地,辽星余也被三队带回来。外面一片欣喜,有了这四只巨鳄,南方基地起码一个月的时候不用再出去狩猎。 “我去找李迎。”徐放开口。 “迎神好像被张节叫走了。”夏无说得有些犹豫,因为他们现在都说不好李迎到底更偏向于温室,还是南方基地。 夏无话音刚落,山洞的遮帘被人掀开。 三队齐齐回头,看见了插着兜走进来的李迎。 “迎神。”贺英卓立刻站起身叫人。李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不用起来。 “怎么样?”李迎目光定在辽星余脸上,问。 贺英卓脸色难看,只摇摇头:“我进不去队长的精神图景。” 李迎皱起眉,似乎是有些惊讶:“为什么?” 李迎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贺英卓是三队的队医,只要他曾经进入过辽星余的精神图景,那么辽星余在昏迷状态下理应该不会抗拒贺英卓,如果贺英卓进不去,那只能说明一种情况,在此之前他从来也没接触过辽星余的精神图景。 贺英卓不说话,答案很明显。 李迎这才点点头,他想了一会儿,扫视一圈周围的几个哨兵:“把他交给我吧,你们如果放心的话就先出去吧。” 几个哨兵忙不迭点头,交给李迎自然是最放心的。 山洞里重归寂静,只剩下中间的一柄火把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李迎认真打量躺在地上的这个年轻哨兵,想不通。如果这几年从来没有向导进入他的精神图景,他又那么抗拒精神梳理,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个哨兵或许会排斥向导进入他的精神图景,但不会排斥到这种地步,连队内队医都不允许。 李迎盘腿坐下来,在昏黄的山洞里渗出来一只手,莹白色的向导触丝缓慢地延伸出去。辽星余应该不会排除他的接近,毕竟李迎曾经为他做过一次精神梳理。 果然,向导触丝很顺利地接入了辽星余的精神网。可这一步没有太大的意义,最基础的精神梳理刚刚贺英卓已经为辽星余做过了,现在他的问题不在于感官阈值,而在于他陷入了过载状态的精神。 一个哨兵一旦陷入过载状态,最危险的情况是他们会沉沦在自己的精神域里找不到出口。所有人都知道,哨兵的精神图景是由他们自己建立。场景、光线、温度、所有的元素都令他们身心愉悦。在这里可以充分逃避过载带来的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 所以需要有向导进入他们的精神图景,带领他们回到现实。 李迎闭上了眼睛,试图接入辽星余的精神图景。 那是一片柔和的白色荧光,就像是……就像是被柔焦了许多倍的银河。这是精神网通往精神图景的主干路,不同的哨兵会设置不同的阻碍,用来防止有人窥探他们的精神图景。 李迎沿着这条银河前行,他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但前方看不到尽头。他似乎明白了贺英卓失败的原因,贺英卓必定也是在这条路上一直走,走了许久还没有看到出口,甚至没有遇到阻碍,这才不得不放弃。 所以李迎停下了脚步,他蹲下来,用手指触摸脚下这条……“银河”。是有些冰的触感,不同寻常的冰,李迎挑眉,伸手按在上面,果然,他的手掌立刻被寒气攻击。 这不是银河,甚至不是一条路,是辽星余的伪装。 星光之下是厚厚的冰层,厚到透不出里面的东西,所以几乎每个向导都会在此迷路。李迎有些无奈,这确实也是他第一次遇见防备心这么强的哨兵,难怪都觉得他难搞。 只要发现了出路,向导便有无数方法可以进去。 向导触丝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子,一点一点地凿。这会给哨兵带来痛苦,但是无可避免。李迎没有睁开眼睛,但也能猜到现在辽星余的眉头肯定紧皱。 鬼使神差地,他右手往前探过去,寻着记忆,摸到了辽星余眉头上的小山,然后慢慢地抚平。指腹带着温度,比南方基地的温度要高上很多,辽星余的脸却有些冰,几乎是贪婪地夺走李迎手上的温度,竟然真的松开一些紧皱的眉,好像在梦中也能感受到这份温柔和关心。 再然后,李迎把那厚厚的冰层凿开了一个小洞,细长的向导触丝,鱼贯而入。 阳光、吵闹的笑声、规整的房间……不,不是阳光,是温控灯。 这是,哨兵学院? 李迎随着自己的向导触丝进入到辽星余的精神图景,刚一进来就吃了一惊。在现在这个时代,竟然真的有人的精神图景是温室的某个地方,而不是山海、不是阳光绿树,这实在难见。 甚至是教室这种地方,不愧是以满分成绩毕业的第一哨兵,辽星余到底多喜欢在军校上课的那些时光?但这间教室里是空的,没有学生,也没有老师。桌椅整齐地摆放着,模拟阳光从窗户斜着打进来,看起来像是一个很寻常的午后。 吵闹的声音是从隔壁教室传来的。 李迎站在教室里,发现门是锁着的,只能翻窗户出去了。在辽星余的精神图景里,李迎是以精神态存在,动作轻盈,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李迎很快从窗户翻了出去,他走到隔壁教室。 上课的是哨兵学院的一位军官,学生里也没有辽星余的影子,似乎不是辽星余的班级。 第39章 一个哨兵的精神图景,能力越强图景越大。最差的d级哨兵可能只能构建出像刚才那间空教室那么大的图景,而像辽星余之类的s级哨兵,构建出一个地球那么大的精神图景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既然人不在这里,就去别的地方找找。 在辽星余的精神图景里,除了刚刚有人的那个教室,其他地方都是空无一人的。李迎第二个寻找的地方是辽星余的宿舍,李迎虽然不知道辽星余在温室的宿舍是哪一间,但这里毕竟不是真的温室。 总是有迹可循的。 没花费太长时间,李迎成功开了辽星余宿舍的门,里面还是没有人。但是李迎没有急着走,而是进了辽星余的宿舍。他并不是有意借此机会窥探哨兵的隐私,只是精神图景的构建充满了个人情感,如果他发现了什么说不定会唤醒辽星余有些帮助。 充满哨兵风格的一间宿舍。 冷淡而轻柔颜色的墙壁,精简且整齐的设施,什么杂物都没有。就连辽星余的个人物品可能都不是很多,水杯、衣物等等全部都没有,床上只有一床孤单的被子,叠成了豆腐块的形状。 但床头柜的其中一个抽屉并没有关紧,敞开了一个小小的缝,李迎不知被什么指引,伸手拉开了抽屉。里面是一个鲜红色的方正证书,烫金工艺印刻着几个大字——哨兵学院毕业证书。 原来是毕业证书。 李迎失笑,只觉得辽星余应该也对他满分毕业的战绩很是骄傲才对,虽然好像从没有听过这位哨兵在现实生活中对此有何炫耀的行为。否则,怎么可能这本证书在他的精神图景里有这么明显的地位。 李迎随手翻开,却在右下角的院长签字的地方看见了两个大字——“李迎”。 大约过去了半小时时间,李迎仍然没有在温室里找到辽星余的踪迹。他将自己的向导触丝完全展开,形成一个天罗密布的大网,触丝们飞速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却没有任何一个看到人影。 不在温室? 温室的占地面积大概是旧世界的一个城市那么大,确实,对于s级哨兵来说这并不是合理的精神图景的大小。李迎收回触丝,抬脚往温室大门出去。 李迎没想到的是,他打开温室的大门,看见的竟然是秦远。 秦远不知道因为什么脸色难看,从驾驶位打开车门走出来,直接打开了皮卡车的后备箱,辽星余蜷缩在里面。秦远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冷声道:“滚下来。” 辽星余不说话,他呆呆地看着秦远的眼睛,竟然落下来一滴泪。 李迎叹了口气,他知道辽星余被什么困住了。 辽星余已经太久没有梦见过自己的师父了,梦境摇啊摇的,竟然从那个让他永远失去了师父的战场回到温室门口,回到秦远刚刚发现他偷偷跟着一队出了温室的时候。 好熟悉,秦远看见他很是生气,冷声让他滚下来。 他只想哭,想告诉师父不要去,不要去。他跌跌撞撞地下来,不知道跟秦远解释什么才好,又想,如果他没有跟去,师父肯定就不会死了。乱七八糟的情绪让辽星余脑袋马上就要爆炸了,又是悔恨又是思念,跪在地上落泪,胡乱地说:“师父,你别去。你不要救我,我宁愿被咬的是我,求你了师父。” 可秦远不懂他的泪,听不懂他的话。他不懂这个时候应该说“师父原谅你了,星余,你不要责怪自己”,而是说:“我让你反省,你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辽星余,这是我第一次对你这么失望。” 李迎轻轻扶起辽星余,这是秦远第一次对辽星余感到失望,也是李迎第一次对辽星余感到心疼。他知道这个哨兵为什么一直以来这么抗拒精神梳理,也知道了这个哨兵的精神图景为什么从来不许别人窥探。 这里面藏着辽星余一个天大的秘密。 皮卡车疾驰而去,辽星余眼泪无声地砸进雪地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那一片广阔的雪原突然开始模糊、变形。李迎心里一紧,辽星余的精神图景有坍塌的倾向。 无数向导触丝飞快远去,它们连接到那一片雪原上肉眼看不到的点位上,是李迎在用自己的精神力撑住辽星余的精神图景。温室摇摇欲坠,而身旁的那个辽星余颓然地再次跪倒在地上,一言不发。 “辽星余。”李迎开口。 没有人回话,辽星余连头都没有抬。倏然,一只雪豹不知从何处来,它焦躁地踩着雪地来回踱步,显然意识到了领地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 “辽星余,你师父已经死了,你是打算给他殉葬吗?”李迎的声音冷下来,看着地上跪着的年轻人。他这么年轻,好像一直都是秦远引以为傲的那个年轻哨兵。李迎说,“我以为你这几年想的一直都是怎么完成他想完成的事,而不是在这里哭着求他不要死,你觉得这些有用吗?” 这几句话仿佛触到了哨兵的心,他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刚刚才看见李迎似的,漂亮的眉微微一皱,嗓音沙哑:“……李迎?” 李迎松了口气:“你的精神图景快要塌了,你再不冷静点,我只能在这里跟你一起给秦远陪葬了。” 辽星余猛地睁开眼睛。 他狠狠咽了口口水,觉得嗓子火辣辣地疼,脑袋好像是被什么重物猛地砸过似的。然后,他才看见狼狈地趴在地上的李迎。辽星余这才反应过来,他醒过来的一瞬间,精神图景本能地把李迎挤了出去。 第40章 辽星余连忙想爬起来,四肢百骸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嘶”一声又躺了回去,只干巴巴地叫:“少……少将。” 李迎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只这么一句:“行,你小子挺厉害。” 作者有话说: 补了字数! 第23章 错误的毕业证书 在南方基地的生活过得很快,比起温室里按部就班的作息——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泡在训练场里做体能,如此往复,南方基地的生活简直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新奇体验。 贺英卓这几天都和南方基地的向导们混在一起,学到了很多向导学院没有教给他的东西,比如怎么用自己的精神力来控制一只低温变异兽。他惊奇地发现,温室里没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在这里竟然是每个向导都可以做到的家常便饭,区别只在于每个人能力不同,能控制的变异兽体型不同。 跟向导们越来越熟悉,贺英卓这才知道,这些东西竟然是李迎教给他们的。 南方基地吃饭的时间不太固定,取决于做饭的阿嬷几点想起来还有吃饭这回事儿。中央大篝火上熬着一锅肉汤,白色的雾气升腾而上,在这冰天雪地的末世里营造出一副相当温馨的画面氛围。 贺英卓和辽星余站在二层的石栏边,靠着一起说话。 “你这几天跟李迎聊过吗?”贺英卓问。 辽星余摇了摇头。 从李迎被他挤出精神图景后,辽星图当晚行动不便,只进行了口头道谢,两个人并没有说太多。那会儿李迎坐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辽星余,面上的表情没有异常,还是那副他惯用的语气,说:“你休息吧,我已经跟成骁说过了,你们愿意的话就在南方基地留一个周,看看他们的生活。” “好,谢谢少将。” “没事儿,不用谢。” 然后李迎就出了山洞,至今已经三天,他经常能看见李迎,两个人却只是简单的眼神交流,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辽星余心里隐隐知道原因,却不太清晰,他知道李迎在他的精神图景里看见了什么,约摸因为尴尬,不小心撞破了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贺英卓叹了口气:“这几天我跟这边的向导混了几天,得知李迎跟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他是向导学院的院长,但教给南方基地的东西比教给军校学生的多得多。” 辽星余听着,眼神却定在下面。下面,李迎和成骁并肩从外回来,成骁肩膀上不知道扛着什么东西。两个小男孩看见李迎,飞快跑过去抱着李迎的腿,他蹲下来,笑着摸他们的脑袋。 贺英卓自然也看见了这幅画面:“你觉得呢?就算我们现在对温室的制度确实有不满,但我们到底是温室的人。李迎不好说,他虽然是向导学院的院长,现在看来不一定站在温室这边。” 辽星余还未开口,站在下面的李迎好似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忽而抬头,两人视线直直撞上。辽星余下意识避开那道视线,过了一会儿再转回去的时候,李迎已经坐下来,手里端着一个碗,等着阿嬷给他打汤。 “队长?”贺英卓叫他。 辽星余“嗯?”一声, 看贺英卓。 贺英卓看着他的眼睛:“我现在需要明确地问你,现在三队是站在温室的立场上,还是已经偏向了南方基地。你知道的,不管是我还是他们几个,只要你做了选择,我们都会无条件跟着你走。” 辽星余摇头:“不用,你们做自己的选择。” 贺英卓皱眉,他还想说什么,辽星余却已经抬脚走了。 这是三天时间里辽星余第一次主动靠近李迎。 阿嬷见了他,笑着跟他打招呼:“辽队长,要一碗吗?”阿嬷跟南方基地的其他人不一样,她对三队的人没什么成见,在她看来所有的年轻人都是需要吃饭长身体的娃娃。 辽星余道了谢,在一片混乱的嘈杂声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肉汤坐在了李迎身边。 “辽队长下来了?”有狩猎队的哨兵跟他打招呼,“你们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啊?” “挺好的。”辽星余回答。 那人笑着说:“我们这边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接说就行。”他说完,身旁的人笑着揽住他的肩膀,他下意识爆了句粗口,稳了稳手里的碗,骂人:“你他妈看着点儿!给我饭碗摔了我把你小子的头拧下来!” 辽星余其实不太清楚向导和哨兵之间微妙的关系,向来,温室的那些哨兵讨论哪个向导的味道最好,哪个向导技术好的时候,他都在承受着他那破烂不堪的精神网带来的压力。 所以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因为李迎进过一次他的精神图景,坐在李迎身边的一瞬。辽星余这几天那飘飘的思绪好像突然就坐定了,产生一种类似于踏实的感觉,让他处在这种环境里也能感到舒服。 他松了口气,没打算说太多话,低头喝了一小口肉汤。温热的,咸的。 南方基地的人总是吵吵闹闹。 温室的食堂却总是安静,大家默不作声地吃饭,甚至许多人会戴上隔音耳罩来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疏离又规矩。但在这里,有大声骂人的,有划拳的,有大笑甚至小孩子的尖叫。不管是哨兵还是向导,每个人脸上都是飞扬的笑意。 李迎喜欢这样的氛围,是吗?确实,跟南方基地相比,温室就像一个死气沉沉的坟墓。 第41章 辽星余一碗肉汤很快下肚,木勺打了一大勺肉汤又倒进他碗里。他抬头想对阿嬷道谢,看见的确实刚刚还坐在他身旁的人。 辽星余愣了一下,清了清被残留的肉味糊住的嗓子:“谢谢。” 李迎再次盘腿坐下来:“怎么样?这几天恢复得不错?” 辽星余点头:“嗯,那天没有精力谢谢您救我。” 李迎笑着看他:“不用说谢,我擅自进了你的精神图景,是我该道歉。” 辽星余赶快摇头,提起精神图景,他确实有些尴尬:“没,不是。我知道您是无奈之举,不用道歉的。” 李迎点点头,然后问:“缓了这么多天,现在我能问了吗?” 辽星余点头,知道他要问什么。 秦远的死,辽星余是元凶,这件事不可能瞒一辈子,就算他再胆小再懦弱,早晚也是要面对的。他做好准备,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去:“嗯,您问吧。” “啊,我去了一趟你宿舍,不小心看见你的毕业证书了。哎,不过那张毕业证书好像不太对劲啊,你一个哨兵学院的学生,为什么院长签字那里是我的名字?”李迎问。 辽星余猛地抬头:“什么?” 李迎就这么看着他,很认真地等待辽星余的答案。 ……竟然是问这个,他不问秦远牺牲的真相吗?秦远是他的至交好友,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就在眼前,他竟然问一张无关紧要的毕业证书? 辽星余被这个问题问得措手不及,端着碗:“……我,我……” “很难回答吗?我这几天想了想,你毕业那一届确实出了点儿岔子。是毕业证书送错学院了吧?我们几个院长没有一个仔细看的,签完了才发现这事儿,还好在发下去之前学院发现了,又重新准备了一批毕业证书。不过,那一批签错的应该集中销毁了吧?”李迎回忆。 …… “嗯。”辽星余轻声回答,“是送去销毁了。” “从哪儿弄来的?” 辽星余这会儿不太敢看李迎的眼睛,听着这句话问得随意,好似朋友之间的随口聊天。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几乎都要忘了这本毕业证书的事情,完全没想到李迎会在他的精神图景里撞破这件陈年旧事。 辽星余的思绪跟着这个问题回到了几年前,他刚刚从军校毕业的时候。 李迎说的那件事没错,当年毕业之前确实出了一件乌龙事件。哨兵学院和向导学院的毕业证书送反了,李迎拿到的是部分哨兵学院的毕业证书。他没仔细核对,院长签名这事儿算是个机械运动,签得他人都要麻木了。 废寝忘食签了两天,突然有通知说签错了。这事实在算不上什么秘密,没过几天学生们都知道了这个乌龙事件,绘声绘色地在军校里传播。辽星余是听班级里喜欢八卦的哨兵说的,现在毕业证书又重新印了一批,听说统帅挺不开心的,一下子浪费了这么多东西。 不大不小的一件事,茶余饭后的笑话。 也就半天时间,十八岁的士兵们兴奋过后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只有辽星余放学之后偷偷溜进了存放废弃纸张的地方,把那张同时写了“辽星余”和“李迎”的毕业证书带回了宿舍。 鬼使神差,难以自控。 第24章 雪人不会融化 李迎没有再追问,他的本意本来就不是逼着这个哨兵说点什么。辽星余的精神图景,他该看的,不该看的已经全都看过了,根本不用再问。他之所以问那张毕业证书的事情,也只是想让面前的哨兵面对自己的时候能放轻松一些。 别老绷着,年纪轻轻的哨兵,不管在温室还是南方基地,都是血气方刚脾气暴躁的时候。辽星余是头一号,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事,不言不语,除了折磨自己没找到别的出路。 他拍拍辽星余的肩膀,让他好好休息,转而自己抬脚走了。 南方基地需要李迎,其实不仅仅是技术方面需要李迎的支持,更有原因是南方基地很少有一个正统军校里出来的向导。他们不太清楚怎么运用自己的能力,更不知道面对一个发狂的哨兵应该如何应对。 李迎过来南方基地有固定的上课时间,教向导们怎么运用自己的能力。有些向导叫他一声“老师”,这几天全被三队听在耳朵里。 宗颜见李迎走了,终于端着碗坐在了辽星余身边,八卦:“老大,怎么说,你觉不觉得李迎和成骁就像南方基地的老父亲和老母亲。” 那边的贺英卓听见,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辽星余。 辽星余瞥一眼宗颜,把自己手里的碗放在宗颜旁边:“一会儿帮我一起收了。” “哎?”宗颜怪叫一声,“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啊!” 在南方基地的生活转眼过了六天,连宗颜都吃惯了“南方特产”冰河苔。这六天的时间里狩猎队总共出去过两次,每次三队都跟着。从第一次全队戴着隔音耳罩,到第二次在贺英卓的帮助下,他们已经可以承受住爆破的冲击波,南方基地的人也不再用那种语气笑他们是娇弱的娃娃。 明天三队准备出发回温室。 晚饭的时候南方基地为他们开欢送会,煮了一大锅肉来吃。三队受宠若惊,张节安慰他们放轻松,也不光是为了你们,就是他们自己想吃。 辽星余没下去,他站在山洞最顶层。 第42章 顶层有台阶直接通上来,类似于一个天台,出口被一块裹着无数毛毯的巨石堵住。这块巨石对于哨兵来说不算太难,搬开之后外面竟然连接着一大块铺满了雪的平地。 这里安静、灰白,虽然一楼仍然有隐隐欢闹的声音传来,可对比这几天生活的环境,也算是难得寂静。值得一提的是雪地里隐隐还有几个雪人的模糊轮廓,看模样肯定是南方基地的孩子们之前堆的雪人。 堆雪人,这事三队曾经干过一次。 曾经某次任务的路上突遇大雪,车上没一个人说话,只有夏无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想下车堆个雪人。当时辽星余开车,一时没明白她的话,后面坐着的三人也没听懂。 夏无解释,说自己看过一个旧世界的画本,上面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雪人。那是旧世界的孩子们冬天尤其喜欢玩的一项娱乐活动,滚一个很大的雪球当雪人的身体,再滚一个稍笑一些的当雪人的人。 身体和头堆在一起差不多就完成了,再就是靠自己的想象发挥,把雪人的脑袋装上眼睛、鼻子之类的,甚至可以给它穿衣服系围巾。 夏无说完,车里静默了几分钟,然后辽星余一个刹车,三队全队下车,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上堆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个雪人。辽星余记得那会儿大家都很放松,是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宗颜和夏无甚至团了几个雪球互相砸了好一会儿,累到整个人瘫坐下去。 贺英卓笑着坐在雪地上,说:“旧世界的雪人春天就融化了,我们现在的雪人永远都不会化,反而没人玩了。” 徐放点头:“转瞬即逝的东西才有更多人想看见。” 夏无又说:“旧世界不止雪人,还有冰雕呢!就是冻一大块冰,然后用工具一点点雕刻,把冰雕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我们现在冰雕也不会化,要是温室有人重新搞这些东西,到时候温室外面全是雪人和冰雕,永远都不会化!” 那天三队堆了两个雪人,他们没有衣服能给雪人穿,最后是宗颜,从车里找来了两张雪狼的皮,硬要披在雪人身上。说万一以后还有别人在旁边堆一个,不就分不出来了吗? 后来他们再去那个地方,两个雪人已经不见踪影,估计是被什么野兽毁了,或者是被风一点一点侵蚀吹散,没人知道。 此刻辽星余看见这几个雪人的“遗迹”,心里有很多说不清的滋味。他在上一次堆雪人的时候就想过,想秦远讨厌的可能不是温室,秦远并不是一个天真到觉得人类可以立刻回到旧世界去的人。他想要的可能就是这几个雪人,他希望大家就算活在温室里,也不要忘记外面还有广阔的天地,不要忘记这严冬里,雪人是不会融化的。 这些秦远想要的东西,都出现在了南方基地。 辽星余默默转身,一回头却看见了站在洞口里面不远处的张节。 张节揣着一皮兜的肉干,见辽星余终于回头,笑着冲他晃了晃手里的肉干,开口道:“辽队,成骁让我带给你的,说是南方基地给你们的一点临别礼物。我们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冰天雪地的世道,吃的就是最珍贵的了。” 辽星余走进山洞,跟张节一起,把原本堵住洞口的巨石挪了回去。风雪一下子被隔绝在外,身体的温度也开始慢慢回升。辽星余收下肉干,道谢:“谢谢。这几天的经历我不会上报温室,还请你们放心。”辽星余知道他们在意什么,补充。 没想到张节摆摆手:“没事儿,李迎已经跟成骁打过包票了,我们虽然还不够相信你们,但我们相信李迎。既然他信你,那我也信你。你别看成骁这个人平时脸那么臭,好像挺不喜欢你们的,其实他就是小孩儿脾气,性子倔。” “我知道,他是很好的人。不然不会自己建立起来南方基地,在这种环境下养活了这么多人。”辽星余点头,“我很佩服他,替我谢谢他。” 张节被他的礼貌搞得有些束手无策了,摊开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而后靠在顶层山崖边的石栏上,往下看着,缓缓道:“不过,虽然李迎已经打过包票了,但我今天上来找你,是觉得我还是有必要代表南方基地——”张节说到这里,转头认真看向辽星余的眼睛,“问你一句。辽队长,如果有一天温室和南方基地抽刀相向,您的武装三队会站在哪边呢?” 辽星余几乎下意识皱起眉来,他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张节摇摇头:“封闭的统治必会招来祸患,从古至今都逃不过这样的结局。辽队,您是明白人,心里想必早就有了结论。不然也不会留在这里观察我们一个周,您说是吗?”张节笑问。 辽星余哑然,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希望有那一天发生,我一直在为此努力,请您相信我。” 张节仍旧是笑笑,两人看着一层的热闹,不再说话。 - 一兜肉干,临走的时候张节还想再塞几张毯子,被贺英卓好说歹说地劝住。肉干他们还好处理,怎么也能瞒过温室,可毯子这种显然出自温室外其他旧人类之手的东西,万一被发现可怎么解释好? 成骁没来送行,他对三队没一点感情,这一周的时间三队跟成骁这个南方基地的统帅几乎也是零交流。跟其他人倒是还生出了些不舍来,尤其是贺英卓和宗颜,他俩一个天天跟着向导们上课,一个天生嘴贫爱聊,来了一大堆人跟他俩道别。 第43章 徐放揣着手坐在后排,宗颜半个身子从车窗挤出去,他偏偏还坐在中间,挤得靠窗坐的徐放想给他一拳。徐放忍着脾气,问辽星余:“队长,李迎不回去吗?” 辽星余也在想这个问题。 从早上起来他们就没看见过李迎的踪影,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也不见李迎露面。 夏无从副驾驶转身,扒着座位探头看,想透过宗颜的身子看看外面有没有李迎。没有李迎,也没有成骁。李迎出来也不带通讯器,通过温室的通讯器也联系不上李迎,她便问辽星余:“老大,咱们要等迎神吗?” 辽星余抿唇,他定然是想等的。 可是想来想去,他完全没有等李迎的立场和理由。李迎不是他的队员,这次行动虽然一起来了南方基地,可归根结底也不是一起行动,只能说是顺路赶巧。 李迎自然有他的计划,做什么事自然不必像他辽星余汇报。 辽星余刚想摇头,却听宗颜一嗓子“迎神”喊出来,辽星余下意识转头,车窗却被宗颜的身子堵了个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他心里一动,立刻打开车门下了车,果然看见李迎孤身一人往这边走过来。 辽星余喉头发紧,静静地算着李迎的步速和距离自己的位置,等到相距还差三步的时候,他主动迈前一步,已经想好的台词还没来记得送出口去,便听见李迎问:“怎么,辽队长,没打算带我一起回去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啦!请假一天过生日去嘿嘿 第25章 归队 一阵混乱后,三队和李迎一起踏上了归途。 李迎照旧坐着辽星余的车,三队其他人去开了李迎的车,也不知道这份默契是从哪里来的,似乎他们几个都不太想跟李迎坐一起。平时嘴上“迎神”叫得确实崇拜亲热,但温室里的年轻士兵们没有哪个人不是李迎的学生,谁愿意跟老师独处一室呢?除了辽星余。 三队这几天的任务报告是夏无负责写,小姑娘每天绞尽脑汁地杜撰三队野外求生的“事实”,刚刚已经把七天的报告全部都发来了辽星余的通讯端。 辽星余正在开车,只看了一眼文件名,开口:“少将,这几天的任务报告已经写完了,没有透露任何南方基地的信息。不过影像资料可能没办法上交了。” 李迎点头:“没事,你上报故障维修,直接把通讯端放在中心塔就可以了,三天之后再过去取。” “好。”辽星余应下来,他想了想,还是问,“你出来这几天不需要上报吗?” “不用,费连想管我还有点不够格。” 辽星余在心里掂量他的话,暗想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末了问道:“那……唐岩祁呢?”这个名字从嘴里说出来有些陌生,温室里其实已经甚少有人提到这个名字 ,辽星余也是。 李迎顿了片刻,胳膊舒展开,随意地搭在闭合的车窗底边,脑袋后仰着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他已经很久都不管事了。” “是。向导塔几乎已经退出了温室的一系列纷争,唐将军也不再出现在大家面前,但他仍然是向导塔的统帅,不是吗?”辽星余沉声问。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李迎语气却轻松。 辽星余抿唇:“唐将军虽然从来没有表过态,但他对您的默许代表了他的立场,是这样吗?” 李迎不说话,辽星余目视前方,却突然感受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波动。一转头,发现李迎的怀里多了一只毛发蓬松的白色猫咪,是李迎的精神体。 李迎用两只手一起挠着白猫的下巴,后者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下巴抬着迎合李迎的动作。看得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把或者直接将他抱进怀里。 辽星余刚才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只小动物的出现而短暂地放松下来,还没等他喘匀一口气,听见李迎带着探究或者调侃的声音问:“辽队,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 什么? 辽星余手都抖了,方向盘被他控得一扭,虽然前方道路相当平坦,完全没有撞到哪里的危险,但他这么一晃,跟在他后面的车差点也被晃了一下。“滴滴”地按了几声喇叭,通讯端马上就响起了宗颜的声音:“我靠,吓我一跳!老大,咋了啊?” 辽星余按下通讯按钮,冷静地回了一声“没事”。 他调整好方向和车速,迅速地转头看了一眼李迎。李迎无辜地摊开手,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跟他毫无关系似的:“我不知道这句话杀伤力这么大,抱歉。” “没、没有。”辽星余几乎有些结巴了。 李迎轻轻点头:“看出来了,跟我坐在一起,不是聊任务就是聊唐岩祁那个老头子,一点儿私人话题都没有啊。” 辽星余紧紧捏着方向盘,控制着自己不要过度用力又使车子的方向失控。他这个人向来是很能忍的,不好吃的东西他能忍,噪音他能忍,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痛苦和难捱他从来不说,他之前还真以为自己金刚不坏。 这瞬间才知道原来他不是,面对李迎的一句话,他有万分想承认的冲动,觉得这份喜欢忍不下来。他当然有很多私人话题想要问,问李迎这几年都在做什么,问李迎从什么时候开始到南方基地来,问李迎跟成骁认识多久关系到底有多好,他太多问题了,只不过不足开口罢了。 第44章 他想跟李迎说点什么,只能说任务,说温室。 辽星余没说话,面对这种带着调侃的问句,他既做不到坦白心意,又做不到说谎否认,干脆沉默。 李迎静静看着前方,似乎他刚刚那句玩笑的问话只是铺垫,问辽星余:“你想知道我的立场,知道之后呢?我站在哪一方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辽星余?” 很重要,但又不重要。 辽星余这么回答。李迎站在哪一方辽星余根本不在意,他是“温室派”也好,是“家园派”也好,对辽星余来说他都只是李迎。重要的是辽星余发现他对李迎的了解太少,不如秦远多、不如成骁多、甚至不如张节多。 辽星余吸了口气,喉结滚动,咽下去的是不甘心和蠢蠢欲动的心。 他以前从不主动去吸引李迎的视线,甚至不怎么出现在他面前。那时候这份爱慕的心思好像也能压下去,或者说辽星余可以刻意忽略这份心意。自从那次调节室的相处之后,李迎笑着说出来“我现在是你的向导”,自从李迎和三队同行往南方基地,又一起在南方基地住了一个周的时间,辽星余变得无比贪心。 李迎跟成骁的关系亲密,自己也可以像成骁一样吗?他不觉得自己比成骁差在哪里,只差在他和李迎不是从小一起长大而已。 他见过成骁摸李迎的猫。 那天晚饭的时候,辽星余站在二层想下来吃饭,看见成骁和李迎并肩坐在一起,挨得很近。那只长毛白猫不知道为什么被李迎放出来,竟然乖顺地盘在成骁腿上。 成骁盘腿坐着,手掌能直接笼盖住猫的脑袋,他手法很不温柔,胡乱地搓着白猫的皮猫,也没有被挠,只是被轻轻拍了一爪子而已。当时贺英卓在他身边,惊讶地问:“原来成骁和李迎关系好不是说说而已,那是李迎的精神体吧?在温室几乎没见过他的精神体。” 辽星余“嗯”一声。 李迎也给成骁做过精神梳理吧,成骁的那只鹰也会和猫依偎在一起吗?以很亲密的姿态。李迎也会跟成骁说“我是你的向导”吗? 辽星余意识到自己越想越失控,他努力按下情绪,把更多注意力用来思索怎么回答李迎的问题,他说:“您站在哪一方都是您的选择,我不会有多余的想法。” “如果我选温室呢?”李迎问。 辽星余沉默地看着前方被探照灯照亮的路,好一会儿才开口:“少将,您现在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们站在了不同的立场,我确实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我相信自己会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希望您也是。” 李迎笑出来,他拎着猫咪的后颈,把它从自己的怀里拎到腿上坐好。然后环臂闭眼,不再说话。 - 在南方基地一个周,再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三队已经有将近半月没回到温室。这几天都在欢声笑语篝火摇晃的山洞里过集体生活,猛然回到温室这么现代化的地方几个人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从门口刷了身份卡,车子一开进温室就感受到了五盏温控灯带来的温暖。温室平均气温十度上下浮动,跟南方基地那烧着无数火把也还是零下的寒冷太不相同了。 宗颜甚至觉得有点热了,他那衣服勒得紧,身后温室的大门一关,他就喊着关了车里的制热系统,没人有异议。这会儿车里的已经全是三队的人了,李迎在距离温室五公里左右的时候下了辽星余的车,显然是不想跟他们一起回去。 “老大,我陪你去交任务吧!不知道顺不顺利,要是碰上有人问你,我跟你一起圆。”夏无偏头问。 “不用,没事。”辽星余扔下四个字。 夏无眨眨眼睛,“哦”一声。 然后转头,对后座的贺英卓使眼色:“他心情不好啊!” 贺英卓同样回以眼色:“看出来了。” 夏无:“为啥?” 贺英卓:“我哪知道!” 温室没什么变化,当然了,这才半月时间,能有什么变化。 现在是下午的时间,皮卡车在主干道上行驶,往中心塔开,路上遇到巡逻的哨兵。哨兵们脚步不停,连个眼色都没分开他们的车子。宗颜都准备好跟人打招呼了,车窗都被他按下来了。 “不是,这不是巡逻一队吗?那不是老刘吗?”宗颜语气飞扬,拽着贺英卓看,“贺妈,那是老刘吧,他咋没跟咱们打招呼啊?” 不管哪只武装队回了温室,第一时间肯定是往中心塔去汇报任务情况,这条主干道是必经之路。以前三队往这边一开,遇到巡逻一队的时候都能看见巡逻一队的队长老刘在十几米开外就冲他们招手。等车子开过去,他就笑着问一句:“辽队,你们回来了?” 贺英卓没在意:“没看见吧,估计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回来,半个月没回来了,没注意也正常。” 宗颜脖子一梗:“是吗?” 夏无笑嘻嘻的:“说不定是你在南方基地呆了一个星期,气质已经向他们靠拢了,人家没认出来你呢!” 宗颜“靠”一声,让夏无给他找个镜子,这半个月了他都没照过镜子,他总感觉自己又胖了点儿。夏无翻了个白眼:“我去哪给你找镜子啊!你自己不会看后视镜啊!” 宗颜一拍脑门:“对哈!” 辽星余这份假的任务报告交得顺利,甚至没遇到什么人跟他搭话问他任务怎么样。三队几人在车里打打闹闹,很快也忘记了刚刚巡逻队对他们态度的异常。 第45章 直到回到几个哨兵相伴一起回了宿舍,门口遇见一队平时熟悉的哨兵,宗颜抬手,率先贱兮兮地说了句:“这么久不见,想我了没有啊?” 那几人尴尬笑笑,只对着辽星余的方向微微颔首,规规矩矩的回答:“辽队,你们回来了。”说完便逃似的走了,那脚步就跟后面有低温变异兽正在追他们似的。 三队脚步顿在原地,这才发觉从他们进温室的那一刻到现在,果然到处都是不太对劲的气息。贺英卓回了向导宿舍,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夏无哥忒他发了条通讯,收到贺英卓肯定的回答,他在向导宿舍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况。 正好有两个人路过他们身边,那两人目不斜视,显然是刻意避着几个人。徐放皱着眉开口,声音冷厉:“站着。” 哨兵脚步猛地刹住,好似刚刚看见他们几个似的,一脸惊讶:“辽队,徐副队,你们回来了啊?” 宗颜用胳膊肘怼了徐放一下,小声说:“你语气好点。” 然后他笑着,勾上那哨兵的肩膀,特哥俩好地问人家:“哥们儿,跟我说说呗,我们走这半个月,温室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有啊,能有什么事。”那人摆手,一个劲儿地偏自己的身子,不想跟宗颜保持这样的距离。奈何宗颜面上笑嘻嘻的,实则暗地里捏着劲儿,那胳膊死死压在他肩膀上,颇有威胁的意味在里头。 “真没有?那你跟我说说,他们武装二队最近怎么样?这半个月他们不是接手了武装任务吗?战绩不错吧。”宗颜又问。 “是,是不错。”哨兵立刻点头,“二队现在可威风了,这半个月每次执行任务都顺利得很,周边的变异兽跟怕他们似的,都躲着走!以前你们都……”他说到这,猛地住了嘴,神色尴尬地看了一眼辽星余,清清嗓子,又说,“辽队,我这还赶着去训练呢,您看……” 辽星余冲宗颜使了个眼色,宗颜眯着眼睛放了手。 三队站在原地,不多一会儿,宗颜刻意放开的听觉捕捉到了方才二人已经远去的声音。 “草,真他妈倒霉,怎么就遇上他们了。” “二队现在在温室横着走,咱们能少招惹二队就少招惹二队吧。以后看见三队绕着走就行,今天算是倒霉,不知道他们今天回来。” “辽队其实人挺好的,以前还帮过我忙,我真是心里不是滋味……” “行了,别提你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二队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三队外出的时候都没他们现在牛逼,变异兽看见他们跟看见祖宗似的,老远就跑了。都说三队不行,而且二队本来就是统帅亲兵, 咱们这种这辈子混不到武装队去的,就夹着尾巴顺着形势吧!” “哎。” 宗颜抬眸看了一眼其他人,很显然,他能听见,其他人也能听见,脸色没一个好看的。 第26章 滑稽的剧目 二队出色的表现给三队带来的显然不止眼前的这些。 当晚,贺英卓从西区回来,带回来一个很诡异的消息。哨兵塔带头,费连提议重建西区,废除西区旧人类不允许去其他区域的规定。去西区的物资车也跟其他区统一,保证西区旧人类不会再出现物资不够的情况。 宗颜彼时躺在训练室的躺椅上大口罐着水,三队刚刚结束一场模拟战,累得宗少爷满头大汗。他瞪着眼睛:“费连这个老东西良心发现了?怎么突然干这种好人好事。” 贺英卓脸色却不太好看,他缓缓摇头:“西区的人现在嘴里全在说二队,听说……”他看了一眼辽星余,余下的话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 “什么?”辽星余问。 贺英卓这才皱着眉继续:“听说这些事是二队找费连说的,二队最近战绩斐然,所以费连想也没想就通过了这个提议。现在二队才是西区的救世主。” 夏无本来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听了这话气得差点蹦起来:“什么东西?二队跟救世主沾什么边了呀!明明是秦队救大家回来的,如果不是秦队,他们不是早就死在温室外面了吗?”她一时激动,有些口不择言,说完了之后自己也觉得这话不好,又偃旗息鼓一般坐回去。 晚上三队的几个人难得集体失眠,各自躺在自己的宿舍里看天花板,心里无非都是愤懑和不满。三队给温室做了这些多年的前锋队,多少次是拿命在搏,他们从来不求温室能拿他们当什么救世主,但…… 辽星余同样,他如峰一般的眉微微蹙起,脑子里不断闪过那次西区暴动的场景。 哨兵宿舍是封闭的,晚上也开着的恒温灯照不进来,眼前是黑漆漆一片。纵使他有着超常的视力,一时也看不出前面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他想那个叫彭小溪的女孩,她为了西区的人敢同物资队顶撞,口口声声都把秦远挂在嘴上。这么多年了,西区的人甘愿被当成低人一等的旧人类,守着那点物资苟活,也从来都没有忘记秦远的恩情,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就奉二队为神明呢? 辽星余带着这个疑问睡着,没想到第二天就得到了答案。 温室时间,早上七点,辽星余被礼炮的轰鸣声吵醒。 睡眠舱把所有的材料都用在保暖上,隔音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哨兵们在这方面没得到特权,他们的睡眠舱和向导、普通人类的睡眠舱是形同的规格功能。 第46章 辽星余从朦胧睡意中很快清醒过来,大脑开机的速度他同样很快,三队外出半个月,并不知道今天在温室是什么大日子。不过燃放礼炮这种浪费资源又污染环境的事情温室是很少做的,上一次是金乌装载进中心塔的落成仪式。 “嚯,每次都这么大排场,这才几天啊!” “统帅心里乐开了花儿吧,人二队每次出去子弹都不多浪费一颗,带回来的资源信息也不少半点,要是我啊,我也愿意给他们放礼炮庆祝庆祝。” “以前三队都没这个待遇啊……” “三队算什么,三队出去的时候弹药跟不要钱一样浪费!” “哎,别说了,辽星余!” 前面的哨兵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辽星余,赶紧压低声音,两人噤了声。 中心塔到东区温室大门的一整条主干道,此时此刻聚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哨兵、向导和普通居民应有尽有,道路两旁是哨兵塔大手笔布下的八个礼花筒,虽然是纸筒一次性的礼花,但是在现在的环境下已经是很高规格的迎接仪式。 人声嘈杂,但大家好像都没有太过于惊讶。 如刚刚两个哨兵所言,二队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个排场回归温室了,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挤在辽星余前面的人们逐渐注意到了辽星余站在这里,人群之中立刻弥漫开一股尴尬的气氛。以前三队当家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种排场,那时候人人嘴里都在说三队,三队如何好,三队如何撑起了温室的资源和人们末世之下的安稳,只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变化太大了。 宗颜和夏无两个人挤过来,夏无憋着没说,宗颜可不是能憋得住的性格。他根本不顾别人能不能听到,或者说,他就是故意说给大家听的。 “至于吗,又不是拯救全人类了,搞成这样。” 站在他们周围的人默默往旁边挪,竟然在几人旁边半米的距离形成了一个真空带,都跟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草。”宗颜一个脏字蹦出来,心里憋屈得很,对着辽星余吐槽,“以前也没见他们这样啊。” 人群最首的是费连,哨兵塔的统帅亲自出来迎接归队的二队,这是昨天三队回温室完全没有的待遇。夏无秀气的眉皱起来一个小小的峰峦,半天才犹豫着开口:“老大……费连身边的女孩儿,是不是那次西区的那个……彭小溪?” 彭小溪站在费连身边右侧,费连左侧同样的位置站着的是柳悦。柳悦的身份温室没有人不知道,自从费连当上哨兵塔的统帅那一天起,柳悦没有一天不在费连身边。费连没有亲自出面做的事情都是柳悦替他去做。 小姑娘在一个月前红着脸噙着泪,大声质问物资队的人凭什么这么对西区,哪怕豁出去自己的命也想给西区的人挣来一个好的生存环境,那时候彭小溪把秦远挂在嘴上,说是秦远救了他们,带着他们回到了温室。 而今天,她笑容满面,站在费连身边,正低着头认真地听费连跟她说着什么。 夏无方才还不太确定,哪怕她看得再清楚,她也不敢相信费连身边的那个人真的是彭小溪。可事实就是如此,那个笑得谄媚,全然没有了那天坚定、勇敢模样的女孩儿,就是彭小溪。 宗颜没说话,辽星余也没说话。夏无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而后不动声色地咬着牙定定注视着彭小溪。看着她伸手接过柳悦手里的毛毯,温柔而恭敬地盖在费连腿上,再之后,她单膝跪在费连的椅子旁边,认真地聆听费连随时可能说出口的吩咐。 “她就那么想当一个新人类吗?”夏无说。 没人回答她这个问题,甚至没人听得到她说话,因为温室的大门开了。欢呼声混着又一批礼炮炸开的声音,二队的车缓缓驶入东区。副驾驶有一个脑袋探出来,显然是那天在食堂跟辽星余打过招呼的那人,二队队长,单弘济。 道路两旁的人们簇拥着二队的车子,导致以往在宽阔主干道上可以随意疾驰的车子,现在只能像是游行的花车一样缓慢前进。 单弘济如一个战胜归来的英雄,他伸着手,朝两旁的人不停挥手示意,在欢呼声中不断扩大唇边的笑意。他们的车开得慢,单弘济不厌其烦地挥手,生怕人群中的任何一个平民没有膜拜到他的容颜似的。 而费连对这一切毫无异议。 哨兵的目光是敏锐的,在单弘济下车之前,他精准地捕捉到了辽星余的视线。下一秒,他朝着这个方向招手,开口喊道:“哎呦,辽队也来了?这我二队真是脸上有光啊!” 这一声,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辽星余身上。顿时,嘈杂、窸窣的声音被尴尬的沉默淹没,偏偏单弘济像是感应不到这股气氛一样,他摆满了胜利者的姿态:“别让辽队在旁边站着啊,这都不像话,赶紧给辽队让让路!” 费连端坐在他的椅子上,冲着单弘济点了点头。 单弘济满面和善地过来,邀请着辽星余一起到费连面前去,嘴上不停:“要我说啊,我二队今天的光荣绝对不光是二队的,要是没有三队珠玉在前,我们也没有今天,是不是?” “是!” “辽队也辛苦了,要不今晚一块儿,来我们庆功宴坐坐?” 二队几个成员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笑着喊成一团。 第47章 徐放和贺英卓被挤在人群的另一端,两个人沉默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一幕滑稽的剧目。 第27章 一出好戏 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的反常,这太滑稽了,滑稽到好像在做一场不讲逻辑的噩梦。辽星余被单弘济搭着一边的肩膀,他拧着眉看就在身边的单弘济,哨兵敏锐的感知使得辽星余从中体会到一丝异样。 或许是合理的。 温室建立25年以来,从前秦远在世的时候武装队自然是一队当家,那时候的二队队长并不是单弘济,但也只能屈居一队之下。等到秦远牺牲,二队以为自己终于能接过温室的武装大权,却没想到辽星余用一个月的时间建立了三队,迅速夺过武装权。 单弘济是在秦远牺牲前一个月当任的二队队长,他心里憋了很多不甘心和不服输,对秦远、对辽星余,这看似是合理的。 彭小溪对费连的臣服同样也不像是假的。 她为了西区的人民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只不过是背叛一个已故的救命恩人罢了,这不算什么太大的难事。 如今温室看似由中心塔指挥,但金乌终究只是一个系统,实则已经是费连的天下,看清形式,臣服于“正确的人”,这看似也是合理的。 辽星余任由单弘济半推半揽着自己走上高台,费连坐在正中间,身边是站着的柳悦和单膝跪地的彭小溪。他对上彭小溪的眼神,彭小溪温和地笑着,丝毫不避让辽星余的探究。 “为什么?”辽星余看着彭小溪。 彭小溪歪着头:“辽队长,事到如今还要问我为什么,这不是很没意思吗?” 辽星余神色不动:“西区的暴乱是你们做的局,为了推进我重启‘旧人类收容计划’,旧人类活动踪迹也是假的,只是为了把三队支出温室。” 彭小溪笑笑:“统帅给了我很高的待遇,您可以代替秦队骂我。” 辽星余摇摇头:“你没错做,他的心愿也只是每个人都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如果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那就做吧。” 彭小溪从刚才开始一直保持着笑容,她坦诚地面对自己的背叛,看着眼前的辽星余尽量不显露出来一丁点愧疚和犹豫,但此时此刻的一句“你没做错”,让她表情一顿,匆匆低下了头。 费连却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他腿脚没有毛病,手里却拄着一根极其华美的拐杖,那根拐杖掷地有声地敲击着地面。很快,嘈杂的人群便噤了声,像等待神明的谕旨一样聆听费连即将说出口的话。 他根本不在意彭小溪和辽星余说了什么,局做完了,结果也达成了,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费连清清嗓子,目光看着台下新人类。 “今天热闹,温室很久以来都没这么热闹过了,我就说两句。今天,武装二队和武装三队都在这里。诚然,三队为温室搏命数载,包括我在内,温室的所有人都始终记得你们英雄般的身影。但是辽队,我想当着大家的面来问问你,你是秦远的徒弟,你最远大的志向永远是秦远的那些遗愿,是吗?” 鸦雀无声。 辽星余肩背挺直,心里升起无限的厌烦。他不禁想,温室是这样的吗?从始至终都是争权夺利的游戏,从来也没有把人类命运放在心上,这就是成骁离开温室的原因吗? 费连见他不说话,便又笑着开口:“辽队看来是默认了。大家都知道,‘家园派’没有错,只不过不再适合现在的境况,二队和三队既然在理念上背道而驰,温室理应该挑选更适合当下情况的队伍做全面武装。”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从台下响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要剥夺三队的武装权吗?” “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就算辽星余是‘家园派’,也还是在为温室谋事吧!” “看来‘家园派’和‘温室派’已经不能共存了。” “为什么?难道温室资源供应出了问题吗?” “不应该啊,不是刚刚解封了西区吗?要是资源供应都出问题了,怎么可能还给那些旧人类东西吃?” 费连再度敲了敲他的拐杖,人群便又安静下来。 “费某不才,好歹是哨兵塔的统帅,武装队虽然是温室的,但说到底算是归属哨兵塔管辖。末世之下,谁有能力,谁就有更多的权力和资源,这是不可改变的铁律!”费连话到这里,人群中却突然有声音插进来。 “你难道可以一个人决定温室武装权的归属吗?” 微博偷独家爆头 辽星余的表情一直没有太大变化,却在此刻狠狠皱起眉来。他骤然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的方向。只见人群已经分开一道口子,大家都不想惹了麻烦上身,男人身前的人纷纷避让开来。 贺英卓岿然不动,他甚至往前迈了一步:“二队是您的亲兵,温室里没有人不知道,您想剥夺三队的武装权交由二队,恐怕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费连不恼,他甚至笑了笑,扬声道:“看来你是代表向导塔说话了?” 徐放对贺英卓轻轻摇了摇头,但贺英卓并没有退让,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我没办法代表向导塔,但哨兵塔的手也伸不到我身上来。武装权的决定需要哨兵塔、向导塔、中心塔共同决议,费将军今天唱这一出戏又是何意呢?” 夏无飞快对宗颜打了个手势:“怎么办?” 第48章 宗颜这时候难得是很靠谱的模样,他皱着眉,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狠意,小声开口:“等老大吩咐。”言下之意就是,辽星余让他们忍,他们就忍;辽星余人让他们反,他们就反。 费连却不再看贺英卓,而是转头看向了辽星余,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星余啊,你手下的这些人看来还是有些不服管教啊。” 辽星余看着他:“他是向导塔的人,要服谁的管教,你吗?” 中心塔前方,主干道正中央。 此时此刻已经围过来了更多的人,就连中心塔里向来事不关己的科研人员都跑出来看热闹来了。温室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大的热闹?三队和哨兵塔面对面呛声,更多的人想知道三队要如何收场。 单弘济站在辽星余面前,他估计是被这半个月以来的待遇熏得飘飘然了,他想要权力,想要温室的武装权,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最想要的是辽星余在他面前低头认输。 单弘济抬手,立刻有二队的人凑上来,两人小声说了几句话,而后二队几人转身不知去了哪里。留了单弘济一个人,他看着辽星余:“这样,辽队,这么多年武装权都是你手上,你心里不服我完全可以理解。不过按照贺医生说的话,三方会谈,未免也小题大做。 “不如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二队和三队摆个擂台,谁站到最后,武装权就交给谁。” 他话都没说完,费连的脸色便已经不太好看了。 单弘济这个只知道逞口舌之快的蠢货,辽星余是s级哨兵,他手底下的那些哨兵也都不是吃干饭的。但单弘济显然还没有这么蠢,他又说:“不过规则我来定,只比体术,你和我都不上。你敢吗?” 话已经说出口了, 这么多人都看着,这场擂台好像非打不可了。 可是,处处都有些不太对劲在,辽星余沉默地站在高台之上,他往下看起哄的民众,看皱着眉的费连,看费连身边神色恭敬的柳悦和彭小溪,最后看单弘济那一双闪着兴奋之色的双眸。 他感觉自己好像处在一场大戏中,周围的人全都是套着壳子的演员,情绪高亢激动,不受自己控制地走着剧情。而他冷眼旁观。 不对,不对劲。 “好,我们答应。”是贺英卓。 贺英卓不该答应,他怎么会答应呢?单弘济不傻,他为什么提出这种规则,就是因为贺英卓体术差是人尽皆知的,还在训练营的时候他最讨厌的课就是体术课。 当时的三队只差最后一人满员,辽星余带着夏无一起来医疗队挑人。贺英卓昂首挺胸站在小队里,要论医疗队最出色的一个非他贺英卓莫属,他有绝对的自信能被选进三队。但没想到辽星余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点了几个格斗成绩最好的人出列。 辽星余好像问了他们几个几句话,贺英卓全都没听到,他咬着牙捏紧拳头,耳边只有自己焦急的呼吸声。为什么?论医术他的理论成绩和实际操作都是医疗队最好的一个,体术成绩也不是最差的,为什么?作为一个医生,体术有那么重要,比医术还重要? 辽星余没挑到满意的人,摇了摇头打算带着夏无离开,医疗队队长一脸遗憾。 贺英卓一嘴的牙差点被自己咬碎。他这几年听多了辽星余的名字,辽星余有多厉害,三队是唯一一个能出城的武装队,三队又带回来多少物资,听说辽星余杀了两头雪猿。他仿佛借来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向前一步站出小队的时候他眼前发黑,牙齿发颤,出了一身的汗。 “报告!医疗队贺英卓!申请加入第三武装队!” 擂台已经摆好,周围无论哨兵、向导还是普通民众都热烈地起着哄。贺英卓第一个站上了擂台,他只觉得心底有无限的躁动和愤怒,他太想证明自己了,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他不想再当三队的累赘,明明他才是队医,确实三队其他人对他照顾更多。他是三队年纪最大的一个,夏无平时叫他“贺妈”,可真到了战场上,他就像被保护在最中心的娃娃。 贺英卓看着二队众人:“我不知道你们对三队有什么误解,我绝对不会输!”他因为激动而眼眶通红,嗓子里仿佛梗着什么,声音僵硬,但掷地有声。 人声鼎沸,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贺英卓会赢。 辽星余行事太过自我,三队每一个人都是他亲自挑上来的,整支队伍很有辽星余的风格。当初哨兵塔极力反对夏无加入,觉得一个女人不适合加入武装队,辽星余懒得解释自己为什么非要夏无,打上去的报告只有一句“我为她担保”。三队更有宗颜之类贪吃怕死的人,徐放那种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的人,再就是贺英卓,体术成绩拉开三队其他人平均水平一大截。 而二队不同,二队每个人都是按照一套相当严格的指标精挑细选,在费连看来,只有每一个人的完美才能造就整支队伍的完美。 单弘济人高马大,身高足有一米九,背着手站在临时圈出来的擂台外,笑着开口:“贺医生,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这么多人看着呢,真要出点什么事我没法向辽队交代啊。” 贺英卓从麻绳底下钻进擂台,视线扫过他嘴角弯着那个嘲讽的弧度,伸手:“单队,请。” 单弘济回头点了一个二队队员,男人立正答了一句到,姿势标准,就像流水线生产下来的无误差零件。后者两步迈进擂台范围,先对贺英卓鞠了一躬:“贺医生,抱歉了。” 第49章 贺英卓一直很庆幸自己能进入三队,他今天不仅仅是为了武装权才往自己身上揽那么多责任。 三年前贺英卓站出队伍,辽星余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想加入三队,原因?” “报告!我想加入第三武装队,用自己的医术保护三队每个成员的生命安全。” 辽星余抬手招呼夏无,“这是我队里的侦察兵兼通讯员,擂台试试?” 贺英卓瞬间脸色变得难看,但还是咬着牙回答:“我不和她打。” 辽星余笑了:“因为她是女人?” 一记重拳携着拳风挥来,贺英卓堪堪避开正面位置,但还是被一拳砸到了肩膀上。二队站出来的人是一个哨兵,哨兵和向导的对决,只论力量便是天差地别。钻心的疼让贺英卓眼前一黑,擂台没有时间让他缓冲,对面的人抬脚直袭门面,贺英卓上身后仰,直接侧步让到旁边位置。他没多做犹豫,趁对方右脚落地脚下不稳主动出拳。 他和夏无的比试最终以惨败告终。 夏无人比他矮了一头,小姑娘坐在他身上,一条细长的腿狠狠卡住他脖子,嘴角弯着俏皮的笑居高临下看他。 辽星余什么话也没说,等着夏无跳下擂台直接转身离开。 贺英卓连忙站起来,眼眶通红:“辽星余!我是医生,我……我的医术是医疗队最好的!” 辽星余两步回身翻身直接上了擂台:“咱俩试试。” 一拳,辽星余一拳就放倒了贺英卓。 擂台周围寂静无声,辽星余自进了一队后很少再上格斗台,训练营的人都快忘了辽星余的对手几年来全都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丧尸和变异的巨型野兽,而不是普普通通的人类。贺英卓喘着粗气,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无限放大。他明明刚刚从擂台站起来,好像顷刻间就又一次躺下,左脸已经肿了,嘴角轻微撕裂。 辽星余这一拳没留任何余地。 军靴几乎贴上他脸颊,辽星余蹲身垂下视线:“贺英卓,你先得有本事活着,然后才配当一名医生。” 我得站到最后,然后才配当三队的队医。 贺英卓顾不上浑身数不清的地方那些剧烈的疼痛,他猛地挥臂上前,周遭好像有嘈杂的喝彩声和议论声,他听不太分明,所有的声音都和自己沉重的呼吸模糊成一团。钝痛像一把重锤锤上胸口,把他砸得眼冒金星。 而下一刻,重重一拳准确无误地砸在了贺英卓的脸上,登时,两条血线从他鼻孔流出来,直接流进了嘴里。贺英卓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一股难以言说的铁锈味在嘴巴里迅速弥漫开来,贺英卓竟然感觉到一丝清明,他用力甩了甩头,好像有些茫然似的。 贺英卓觉得头疼,隐隐之中感觉有人催着自己站起来。 他咬着牙,想爬起来,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警报声猛地唤醒。 “警报——警报——防守突破!防守突破!” 第28章 悲歌 防守突破,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温室二十多年来从未拉响过的警报。沸腾的人群好像被这四个字猛地、兜头浇下来一盆冷水,在片刻的诡异的沉寂后轰然炸开。 “嘶,头好疼。” “什么? 防守突破,怎么可能!” “防守突破是什么意思,哪道防守突破了,怎么回事!” 距离擂台更近的辽星余、夏无和宗颜第一时间冲进了擂台,扶起倒在地上的贺英卓。贺英卓嘴角有些破了,右边的脸颊不知道被打了几拳,此时高高地肿着。二队那哨兵同样茫然地站在擂台之上,似乎对眼前的状况不太明白。 辽星余猛地转头,但就算不是哨兵,此时此刻也能清晰地沿着中心街道,看到东区大门上方的红色警报灯闪着骇人的光芒。大门被突破了,怎么可能,人类组织还是变异兽? “一级戒备!”费连的拐杖用很快的频率、一下下地重重敲击地面,“武装队去现场!”他声音甚至激动到有些嘶哑。这一切发生得有些太快了,好似刚刚还在举世狂欢,一眨眼间游乐场就沦为地狱。 二队匆匆忙忙地上车,他们狼狈又恐惧的模样跟刚刚那游行般的神采飞扬形成鲜明又滑稽的对比。 “中心塔警报,中心塔警报,东区大批变异兽入侵温室,请武装部队迅速赶往东区——中心塔警报,中心塔警报,东区大批变异兽入侵温室,请武装部队……”每个哨兵的通讯端都传来了电子音无情的提示,有的人茫然,有的人恐惧,有的人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夏无皱着眉,她用很快的速度连接了东区此时的画面,通讯端传输过来的画面却让她的手开始颤抖。辽星余直接抓过夏无的手腕—— 变异兽,不止一只,甚至不只十几只,而是源源不断的、数不胜数的变异兽正在通过大门袭来温室。大门毫无防备地敞开着,恰如正在播放一首迎接的高歌。 “哼哼……哼哼哼,太阳神……太阳神太阳神照亮大地吧,驱逐寒冷驱逐灾厄!哼哼,哼哼……勇士们勇士们征服大地吧,带来希望带来明天!” “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啊——这才对,这才是艺术创作,来吧,来吧!” 东区大门值守的高塔之上,长相俊美的男人站在城门之上。他张开双臂,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时而张开双臂,时而闭眼大笑。他脚下,各类低温变异兽千军万马似的涌入温室,温室的自动防御系统已经被金乌启动,炮弹、电网一起泼洒成漂亮的画卷。 第50章 “轰!吼!”火药的爆炸声、变异兽的嘶吼,这一切在男人耳朵里就像是艺术品一样值得欣赏。 狂风啊 狂风啊! 罂粟花是开在眼眶的泪珠 双目空空 唱响死亡的高歌吧 天真的孩童 大笑着在墓地跳舞 尸骨摆在城墙之上 一阵风来 骨头就成了风铃 男人突然折返回值守塔中,他动作迅速地拿起一只黑色炭条,因为下笔速度太快,文字狂放到几乎让人认不清。他一边写,身子几乎忍不住战栗,写到最后嘴角的笑容压抑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风铃,这首诗就叫做风铃,太妙了,太妙了!” “谁在那里!” 就在男人沉浸在一首新诗歌的激动里时,一道裹满了愤怒的声音从值守塔的喇叭里传出来。男人眼睛一亮,他怎么忘了这个了。男人坐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打开了值守塔的广播。 “温室的同胞们,大家好。” 顿时,他的声音经由广播响彻整个温室,尽管城下充满嘶吼和爆炸、尖叫和痛哭,但男人正襟危坐。 “我刚刚创作了一首新诗,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你们分享了。这首诗的名字叫做《风铃》。 “狂风啊,狂风啊!罂粟花是开在眼眶的泪珠,双目空空,唱响死亡的高歌吧。天真的孩童,大笑着在墓地跳舞……” “我草,是郎因!”三队集体上了车,一场闹剧还没有来得及落幕,武装权也没来得及被解除。还好,三队尚且有一搏的能力。宗颜正在检查后备箱的弹药,大家都被这阵广播吸引,他瞪着眼睛,没忍住爆出了脏话。 “是郎因,队长,是郎因!”贺英卓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神情激动,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找到了原因。那滑稽的、不合时宜的、不受控的一场大戏,都是因为朗因,贺英卓语速很快,“他疯了吗?他是a级向导,他可以办到,要同时影响温室这么多人,必然得在高视角才能完成,值守塔,肯定是郎因。” “应该是郎因操控了值守塔的哨兵,打开了温室的大门。”徐放说。 “他叛变了吗?他为了什么叛变?”夏无完全搞不清楚情况。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十五年来固若金汤的温室,在今天即将要沦陷了。 “走。”辽星余一声令下,三队向着大门前进。 谁都没有想到,温室里会出现这种变故。 在一个人类内部几乎没有纷争,全力抗争末世环境,敌人只有低温变异兽的难以自保的情况下,竟然有人会背叛整个人类群体。郎因正在朗诵他那首新诗,一遍还不够,他已经在读第三遍了,情绪一次比一次激昂,语速越来越快。 而在他的脚下,兽潮已经占领了半个中心街道。 除了士兵,温室里更多的是普通的人类,他们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是最普通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人们尖叫着逃窜,但区区人类又怎么能和身形巨大的变异兽抗衡?哨兵们无暇照顾到每个人,短短十几分钟,中心街道已经铺满了血腥味。 “二队的人呢!”有哨兵大吼。 “二队在西南方向,他们过不来!” “草,草他妈的!不是说变异兽见了他们都绕道走吗?怎么会搞成这样!二队不是变异兽的克星吗!” “队长!二队……二队已经有了伤亡,怎么办,我们不会要完蛋了吧 ……”前来报信的哨兵颤抖着跪在地上。他绝望地看着面前的兽潮,这是什么啊,他从军校毕业刚刚一年,成绩优异,就在今天,他还发誓一定会要加入二队,可是他的生命就要这样结束了。 为什么? 温室二十五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今天到底是为什么?哨兵比起向导有更加强健的身体素质,是战场上的王牌,可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脆弱的精神力和意志力。 绝望在战场上蔓延。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刚刚大家都还在兴高采烈地看着擂台上的比赛,拍手叫好的,暗暗下注的。好像一秒钟都不到,那狂欢就像泡影一样地碎开,“砰”一下子,从天堂坠进了炼狱。 兽潮还在推进,哨兵们只觉得绝望,不可能,他们是不可能从这兽潮里活下来的。男孩女孩的尖叫和哭泣就像是导火索,压得哨兵们只想逃。 可突然,不知是谁一声大吼:“三队,是三队来了!” 皮卡车疾驰而来,一个漂亮的刹车甩尾停在兽潮前方。一句废话都没有,三队五个人利落开门下车,肩膀上个个扛着机枪,直接向兽潮开始扫射! “辽……辽队!”方才的哨兵哭着叫出辽星余的名字。 但辽星余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反而是贺英卓。贺英卓蹲下身来,伸手盖在哨兵额前,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我帮你。”贺英卓此刻嘴角带着血迹,右边的脸高高肿起,滑稽丑陋无比。 就在刚刚,这个哨兵因为贺英卓的落败而高声喝彩。 “我……我们没希望了,我们……”他低低哭泣,摇头。 广播里,郎因的声音还在继续,那首小诗在炮火里被不断朗诵。狂风啊,狂风啊!兽潮裹挟着狂风而来;罂粟花是开在眼眶的泪珠,被变异兽撕裂了胸口的女人正哭泣着抱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双目空空,唱响死亡的高歌吧!哨兵们嘶吼,机枪里不间断的子弹打进那厚厚的皮毛里,分不清是谁的血飞溅出来。 第51章 天真的孩童,大笑着在墓地跳舞,尸骨摆在城墙之上。 一阵风来,骨头就成了风铃。 郎因在长时间的高声朗诵中感受到缺氧,但他极度兴奋!他好久没有这种畅快的感觉了,这种大脑被挤压的感觉,这种处在艺术创作中的感觉。他的手颤抖着,扶着话筒:“温室已经二十五年没有诗歌了,温室已经……二十五年没有诗歌了,那些诗歌,那些歌颂明天和希望,那些幻想,你们以为那些是诗歌吗?” “那是我们的悲歌啊——” 他大笑着,畅快淋漓地大笑着,他再也不想被人称作“诗人”了,每天做一些《太阳神》之类的酸溜溜的、怀揣着希望的诗歌,那算是什么?是一个诗人对自己的羞辱。 太阳神太阳神照亮大地吧,驱逐寒冷驱逐灾厄!勇士们勇士们征服大地吧,带来希望带来明天。 郎因站起来,他走到城墙之上,却在下一刻。 一颗子弹呼啸而来,贯穿他的心脏。 第29章 救世主 这一枪的声响在枪林弹雨中那么微不足道,可不知怎的,几乎所有人都看见郎因的身体缓缓地倒下。而后坠落,从高高的城墙之上落进兽潮,不见踪影。 是谁? 辽星余集中精神,奈何周遭一片混乱,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混乱的情绪,把哨兵们逼得面红耳赤。他根本没办法集中,有人在哭嚎:“郎因叛变了,为什么?他知道什么了吗,我们是不是完蛋了?” “温室要完了,温室要完了!我们都要死!” 一个高等向导的叛变在这个时候是催人心智的。 郎因说什么了一个词,叫做“悲歌”,这个词用来形容现在的温室再恰当不过。年岁较大的老兵们跪在地上痛哭,温室何尝不是郎因所说的那样呢?他们进入温室的时候明明有妻子、有儿女,可进入温室后,除了结合的哨兵和向导无法分割,其余的断绝一切家庭关系。 年纪小的少年送进学校,新生儿一律送进温室的培育大厅,变成无父无母的“新人类”。 儿女不是儿女,孙代更不知道是擦肩而过的哪一个,天伦之乐是一个从来都不敢提甚至不敢想的词语。这样的温室,这样的人类,这样的文明,真的有延续的意义吗? 痛哭的老兵突然举起了枪,对准的是自己的脑袋。 他今年五十一岁,本来以为会在温室结束自己这波折的一生。他的儿子前几天刚刚进入了物资队,却在路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连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一个。 在他扣下扳机的前一刻,有一只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哭到泪眼模糊,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军人的意识残留在他的身体里,他动作歪斜地冲着来人敬礼:“少将。” 来的人是李迎。 李迎真像一个有魔力的人。 老兵总是听年轻人说李迎是他们的梦中情人,他向来笑着听听便罢,只觉得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他已经老了,不懂这些东西。可看见李迎的一刹那,他那颗已经支撑不住的心不知道被谁又托了一下,好像颤颤巍巍地再次落回胸膛。 李迎单膝跪下来:“前辈,您的一生为了人类奉献,我恳请您不要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嗓子眼里发出呜咽,说不出话来,只是肩膀抖动、抽搐。 向导触丝从李迎的指尖纷乱而出,不止连接到了一个人身上,他的精神域不断展开、展开、再展开,扩张到身在战场的向导们都看见了这个精神域,然后发出狂欢的庆贺:“迎神! 迎神来了!” 躁动的情绪被抚平,所有的感官就像被一双无形的“神之手”操控似的,瞬间便回归到最佳状态。兽潮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它们在李迎的精神域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发动攻击。 “机会,上!”辽星余当机立断,调转枪口,一声令下!从他身后立刻蹿出来一只威风凛凛的雪豹,这雪豹一改往日粘人的大猫模样,竟然猛地大了一倍似的,毛发随着狂风飘舞,利爪撕向敌人。 三队全队率先冲向了兽潮,就连夏无都坐在她的精神体上扛着机枪瞬间没了踪迹。夏无的精神体是一只矫健的美洲豹,她向来是不喜欢这豹子出来的,嫌弃它颜值不够,站在自己身边太过违和。 可这一刻,她们是最有默契的战友。 徐放的精神体是一条黑曼巴蛇,全长四米一二,它灵活地穿梭在兽潮之中,偶尔和同样机动的夏无打个照面。毒蛇有着最尖利的牙齿,纵使变异兽毛发再厚,只要牙齿的尖部扎进去一点便是致命。 宗颜的精神体机动性没有这么强,是一头粗壮的黑熊。但它体型巨大,手臂挥舞起来如同倾倒而下的小山,足以同时制衡两到三只变异兽。 一个向导的作用并不局限于哨兵本人,足够强大的向导更是可以调动哨兵的精神体。哨兵的精神体多为猛兽,这些猛兽如果不知疲倦地战斗,战斗力并不逊色于哨兵本身。 可战斗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兽潮源源不断。 李迎闭着眼睛,金乌正在不断为他分析战局:“少将,西南方向有了缺口。” “谁在那边。”李迎问。 金乌的声音平稳:“西南方向由武装二队带领。” “废物。”李迎骂得毫不留情。 “看来确实是这样。”金乌展现了完全不合时宜的幽默。 第52章 “根据计算模拟,本次兽潮还会持续二十分钟。少将,很遗憾地通知您,变异兽已经进化出了智慧体。它们学会了保存实力和养精蓄锐,这半个月来二队没有‘浪费’一颗子弹,导致它们战斗力充足。”金乌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事不关己的疏离感,当然,它只是一个系统而已,就算温室覆灭,它仍然会永远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这次兽潮是有意攻击温室吗?”李迎问道。 “恐怕是的。”金乌回答,“智慧体可以更明确地区分敌人的种类,采取战术和针对性攻击,而不是以往那些普通的野兽为了自保的攻击手段。温室是一个适宜生存的乐园,智慧体很明白这件事。” “把大门关闭。”李迎突然说。 金乌有瞬间的迟疑,虽然很短暂:“我需要确认,您的指令是将位于东区的温室大门关闭,是吗?这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关闭。”李迎再次说。 “好的。”金乌答应下来。 实际上,变异兽并没有攻破温室的大门。而是郎因利用身为向导的能力操控值守塔的哨兵打开了大门,没有人选择关闭大门这个看似简单的方法,因为一旦关闭了大门,外面的野兽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很可能将温室变成一座死城。 “最前线留一队防守,所有人退到后方。炸药从现在开始停止使用,集中到我这里。”随着李迎的吩咐,金乌将他的话播放到整个温室。 “贺英卓,叫他过来。” 看见贺英卓的时候李迎有些错愕。 在这个温室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突然看见这么一张有些滑稽的脸,纵使李迎也没忍住:“这是怎么了?” 贺英卓抬手摸了摸自己肿胀的右脸:“嗯……没什么。” “教你的还记得吗?”李迎也不再说多余的话,目光锐利地看着面前的向导。 金乌通知他的时候,贺英卓心里已经知道了李迎叫他的目的,这半个月,他跟着南方基地的人上了半个月李迎的向导课。怎么运用自己的能力,怎么将一个哨兵的能力发挥到极致,这些课题看似跟向导学院里的一样,可是内容却很有不同。 贺英卓很紧张,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可他估计是命太好,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好人,三队的每个人都很好,他们愿意相信他甚至保护他;李迎很好,纵使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却还是愿意把那些课教给他,甚至相信他能学会。 “记得。”贺英卓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行,这边交给你,我去二队那边。” “我……” 李迎说完转头就走,贺英卓下意识追过去一步,只说了一个字出口。李迎眉梢一抬:“有问题吗?” 贺英卓沉默片刻,摇头:“报告少将,没有!” 面前是堆放着的层层炸药,贺英卓闭上了眼睛,他将自己的精神域铺开到最大程度。李迎说过,一个向导的武器永远都是非常人的精神力,而精神力想要运用到极致,最关键的点是要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温室里的向导最擅长的是点对点的辅助,说简单一点就是一个向导对一个哨兵,而李迎想让他们做到的是点对面。就像郎因那样,一个人影响到整个温室。 这看似不是一件难事,但也只是说起来简单而已。更何况,贺英卓现在面对的是一群猛兽,一群杀红了眼的猛兽。他放缓自己的呼吸,在这战乱中,他就像是一个丝毫没有被影响的局外人。 “一个变异兽和一个野蛮的哨兵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李迎是这么说的。 向导触丝连接了一个又一个变异兽的精神网,贺英卓猛地睁开眼睛,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忍不住小声说出口:“后退。”就像遥远的夜空传来的神秘咒语一样,兽潮……竟然真的迟疑了。 五分钟内,兽潮正在向着贺英卓的方向聚拢。 哨兵们满是错愕,他们逐渐放下手里的武器。他们看不到温室里两个相辅相成的向导精神域,这两个精神域就像是密不透风的笼子一样,正在驱赶着兽潮。 宗颜胳膊受了伤,他们的队医不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变异了,咬着牙骂了一句“我草”,不知道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还是因为胳膊上的疼痛。贺英卓站在兽潮之前,那身影,跟救世主没什么区别。 他不敢打扰贺英卓,虽然不知道在南方基地的半个月,他家队医都跟李迎学了些什么,但很显然,贺英卓跟以前不一样了。宗颜掐着自己的胳膊,跌跌撞撞地往辽星余身边走,看见辽星余注视着西南方向,用很虔诚的目光。 这一个两个的,草! 第30章 叛徒?叛徒! 一场莫须有的混乱和灾难。 大规模的集中爆炸,不仅仅给变异兽带来了致命打击,同时也几乎毁灭了半个温室。温室的大门在爆炸后再次打开,变异兽有了撤退的倾向,哨兵们这才重燃了斗志。 可这场灾难带给温室的绝非鲜血而已。 郎因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于高塔之上大笑着朗诵了一篇死亡之诗,他近乎疯魔、癫狂,若放在和平年代,大家嗤笑他精神失常,三两天后便忘记了这号人物。可这不是和平年代,他仿佛用自己的生命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也敲响了二十五年来新人类不曾有过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第53章 哭泣的不仅仅是绝望无助的老人、孩子,更有年轻的哨兵跪在地上,他们放声痛哭。哭的是未知的明天,是永远不再升起的太阳,是雪花落在身上只剩下麻木。 温室的第一次崩溃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崩溃,更是精神上的。 东区的温控灯在大爆炸之后不见踪影,不再工作,中心塔上方的温控灯也亮得断断续续。五盏温控灯此时此刻只剩下三盏,因为大门长时间开着,温室的温度降到了零下。 虽然熄灯日时也会熄灭两盏温控灯,却仅限于睡觉时间,人们在睡眠舱里的短暂时间内而已。睡眠舱有恒温系统,足以保证适宜的温度。现在,平民们用来御寒的防寒服不如军人厚实,他们低低哀哭着瑟缩,虽然灾难看似平息,可哀痛绝望久久不散。 风雪飘进来,伤员正在从东区向中心塔以西转移。硝烟的味道弥散开,哨兵踏着一只雪猿的尸体,他皱着眉,鼻腔里似乎被灼烧似的,轻轻咳嗽两声。 “老大,宗颜已经送去医疗所了 。贺妈跟着迎神走了,徐放好像肋骨断了不知道几根,也去医疗所了。”夏无站在辽星余身后,报告三队的情况。三队大家冲在最前线,多少都挂了彩,夏无全靠向来灵活机动和坐骑美洲豹才活蹦乱跳。 辽星余脸颊上有血迹,不过不是他自己的。他抬去抹了一把,血色被推开,他淡淡“嗯”了一声。 夏无怀里揣着一个东西,犹豫了一会儿递给辽星余:“老大,贺妈走之前我们一起去了一趟郎因的宿舍,发现了他的日记,你……要看看吗?” 辽星余将自己防爆服脱下来,随意给了路边一个冻得发抖的男孩。 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衣,好在身体素质足够好,这股寒冷让辽星余脑子格外清醒。他坐在中心塔下被炸药轰出来缺口的台阶上,翻开了郎因的日记。 “两册诗集送给了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们,记忆中很久没接触到小孩子了,也很久都没有人叫我‘叔叔’了。听他们用稚嫩的声音读我的诗,说我厉害,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这几年我偶尔找不到诗歌的意义,都说孩子可以治愈心灵,好像也没错。” “……我没有一点灵感,我再也写不出来了。我不知道什么是美好,什么是向往,我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什么是仇恨!这不是很可笑吗?再有不会有任何一个连情绪都没有学习完整的诗人,在这个世界上!《太阳神》成为了我的代表作,哈哈!在冰河世纪一点酸臭的、美好的幻想,人类也就这么一点幻想了,没有一丁点艺术价值的东西!” “这几天读旧人的诗集,战乱时代、动荡时代总是有很多伟大的艺术作品,我反观现在温室的生活,难道不够战乱,难道不够动荡吗?到底是我黔驴技穷,压根没有天赋,还是时代的错误?我不明白,艺术创作需要什么呢?” “自由。艺术需要自由,需要能看见星空,看见风的痕迹,看见求生的眼睛。”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叫我诗人,难道我曾经创作出一首能称之为‘诗歌’的东西吗?那些不是诗歌,是我向这个世界求救的悲歌,快来救救我吧,如果真的有太阳神,又为什么不能救人类于水火呢?!” …… “我感觉到恨,最近,恨充斥着我的身体。这感觉好像正在生一场无可救药的大病,我努力压制,收效甚微。我甚至不知道我在恨谁!但是!人类怎么可能比永远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棺材里面,这里面除了数不胜数的假太阳,自欺欺人的太平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们说文明,我真是觉得太可笑了,一个连艺术家都没有的群体,谈何文明呢!哈哈!” “我最近经常想,我是不是人类的最后一个诗人……” 辽星余再往后翻,便只剩下空白了。 他默默合上这本日记,脑子里想的却是——如今,人类的最后一个诗人也死了。这片土地处处悲歌,连《太阳神》之类自欺欺人的赞颂诗也不会再出现。 他想到李迎,李迎也听到了那首《风铃》吗?他对着郎因开了果决的一枪,那时候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是毫无波动的,还是也泛起了些不同寻常的涟漪? 辽星余自诩不是一个情感丰沛的人,他甚至不太理解郎因的目的、动机,哪怕看过了他的日记。可纵使如此,他心里仍旧涌上来自己都摸不清的震撼与战栗。 “辽队!”突然有人从远处叫辽星余的名字,他抬头,见到一个哨兵行色匆匆地往这边跑。 辽星余站起身:“怎么?” 哨兵顾不上敬礼,语气急促:“出事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此时哨兵塔前方,人群聚集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辽星余不用走近,便能听见几个声音正在合生朗诵着一首熟悉的诗歌。 “太阳神,太阳神,照亮大地吧!驱逐寒冷!驱逐灾厄!勇士们,勇士们,征服大地吧!带来希望!带来明天!”随着此起彼伏的声音,夹杂在其中的是堪称冷厉的枪响。人群寂静无声,所有人沉默地看着,不多一会儿,单弘济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吼起来:“再去找!把那些贴传单的叛徒全部都抓起来!闭嘴!都给我闭嘴!” 他发泄般的咒骂伴着几声枪响,朗诵《太阳神》的声音弱下去一瞬,便更高昂地继续迸发。 一张传单落在辽星余脚边,他此时在人群最外围,只见巡逻队的人押着两个男人走过来,男人手里还攥着一摞纸张,便是落在辽星余脚边的这张。他弯腰捡起来,是简单的一张白纸,上面用黑色的水笔写着醒目的大字——“不要当麻木的提线木偶,人类需要死亡、自由、混乱、斗争!宁愿成为一座枯骨,不要当麻木的血肉!” 第54章 人群分开,那两个男人被压着走进去,他们跪在地上,却忽然抬手,两只胳膊大张,朝向虚无的天空,神情夸张地大喊道:“太阳神!您还是不愿保护我们吗!” 单弘济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们。 辽星余果断掏枪,一枪击中了单弘济的枪托。单弘济的手腕狠狠一震,眼刀立刻飞过来,张嘴便说:“辽星余,你也是温室的叛徒吗?” 单弘济无疑是愤怒的,在今天的混乱中,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左手。经过包扎止血,医生建议他卧床休息,可他怎么能休息得了,他恨死今天的一切了!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那他已经拿到了温室的武装大权! 费连说过,只要他拿到了温室的武装权,那么接下来温室几乎就进了他的口袋。费连想要的是温室的统治权,单弘济不在乎这个,他不想统治温室,他只想成为人上人,他马上就要成功了! 什么秦远,什么辽星余,都会成为过去,都会被他踩在脚下! 单弘济的左臂缠绕着好几圈绷带,渗出来血色。他似乎不太习惯没有左臂,总是会下意识地重心失衡,加上他的暴怒,偶尔便会变得滑稽起来。他的双目通红,看起来跟那些在温室里张贴郎因思想的疯子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跪在地上朗诵《太阳神》的人已经死了大半,死在单弘济的枪下。 辽星余摇摇头:“温室死伤惨重,他们是否有罪,纵使有罪又需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不该任由你来发疯。” 单弘济突然笑起来,他从原先的低笑,慢慢笑得几近痴狂,他再次举枪,这次对准的是辽星余的脑袋。他恨辽星余,这些人里,包括郎因在内,他最恨的竟然都不是郎因,而是辽星余。 单弘济哑声开口:“你知道吗?从你半个月前离开温室就已经注定了,温室再也不是你们三队的天下了,你辽星余只能当温室的一条狗,我的一条狗。你以为你们今天立了大功,就真的万事大吉了吗,辽星余,你在南方基地过得舒坦吗?” 辽星余猛地皱起眉来。 单弘济笑着看他,黑黝黝的枪口抵上了辽星余的太阳穴:“南方基地已经驯化了变异兽,他们蓄意进攻温室,想要争夺我们的资源和家园,郎因和你,都是叛变到南方基地的罪人。你带领他们来到温室,郎因打开大门,好一出大戏。” 第31章 白热化 费连坐在高台之上,周遭围着的是他这几年在温室培养起来的几队亲兵。伤者全部送去了医疗所,向导塔统帅至今没有露面,连带着李迎和贺英卓也不见踪影。 辽星余站在哨兵塔下,听上面对他的质问。 “哨兵辽星余,你是否承认三队曾经在南方基地生活过。”问话的是失去了左臂的单弘济,他语气里掩饰不住自己的畅快和恨意,几乎是咬着牙问出的这句话。 辽星余没有回话。 “哨兵辽星余!你是否承认,你向温室隐瞒了南方基地的情况!”他再次发问。 夏无、宗颜和徐放站在辽星余身后,他们几人握着枪杆,几乎是在等待着辽星余一声令下,他们愿意以仅仅四人的兵力来反抗这堂审讯。可辽星余只是沉默地站着,他没有说话。 单弘济笑了:“你无话可说,你看看啊,辽星余,你周围的这些人,他们曾经把你当做温室的救世主,觉得你可以保护他们直到老去。可你却背叛了温室,背叛了新人类。” “我没有。”辽星余落下三个字,直视单弘济的眼睛。 “你在温室长大,辽星余。温室最好的资源,最前沿的技术全部都给了三队!”单弘济厉声道,他用右手甩下来一摞宣传页,上面正是方才那两个男人拿着的,宣扬郎因思想的单页。 飘飘洒洒的纸页砸在辽星余头上,辽星余皱着眉,不知道为什么费连会知道南方基地的事情。南方基地已经存在十几年,向来不为人知,这次三队的行踪理应是不会泄露的,交上去的报告也没有问题。 “辽队,你说话啊……真的是你吗,是你和郎因一起,为什么?” “南方基地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做这种事情!” “你对得起秦队吗!辽星余!” “都他妈闭嘴!”宗颜对着人群吼,他真是看不惯这群墙头草,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四个小时之后还在拥护二队结果武装权,兽潮来袭的时候又拿三队当救世主,现在听了一点儿单弘济的屁话就开始自以为正义地讨伐“叛徒”。 “如果不是迎神和贺妈,你们现在难道还有站在这里的可能吗?”夏无的声音他同样铿锵有力,小姑娘的头发乱糟糟的,她今天本来束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可能因为这四小时的乱战,头发这会儿已经散开了,黑色的发齐肩,并不柔顺地贴着她的面颊,将夏无的轮廓修饰得柔和。 “南方基地是怎么回事!”人群中有人问。 辽星余转过身,他面对着质问他的群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南方基地,南方基地。对,三队在南方基地待过一段时间,生活得很好,三队也确实向温室隐瞒了这件事。 费连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彭小溪站在他身边,不知从哪儿准备了一壶热茶,慢悠悠地为费连倒上。费连挑眉:“谢谢。” 彭小溪低眉敛目:“统帅,这是我应该做的。” 没人注意到这一幕,在刚刚被兽潮袭击过的温室里,医疗所里因为被变异兽咬伤火抓伤面积过大,不得不选择截肢来遏制变异可能性的人还在哭嚎, 群情激奋里,哨兵塔的统帅正在品一杯热茶。 第55章 他闭着眼睛,茶水的温度正合适,看来是彭小溪细心调整过了水温。对辽星余的一声声质问全部进了费连的耳朵里,茶水下肚,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你觉得我做得过分吗?”费连突然出声,问的是彭小溪。 彭小溪垂着头:“统帅做什么都是对的。” 柳悦站在费连另一侧,听见两人对话,递过来一个辨不清情绪的冷眼,没人看到。 费连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他说:“你觉得辽星余真的背叛温室了吗?” 彭小溪:“统帅说他背叛,那他一定背叛了。” 费连便不再说话,反而是从怀里掏出来一块手表。这个时代手表这种东西几乎已经绝迹,没有人需要手表,温室里随处可见时间显示屏,每个士兵的通讯端都有时间显示,即使是平民宿舍每个房间也都有中心塔的播报系统。 费连这块表显然是旧世界的产物,并且这么多年都被悉心保养着,银色的表身没有一丁点损坏和老旧的痕迹,甚至连走针都还在分秒不停地工作。 彭小溪不认识这块表,但柳悦认识。 柳悦俯下身,温柔地开口:“统帅,您惯用的表匠在这次意外中丧命了,我已经重新派人去找表匠了。” 费连淡淡应了一声:“嗯。” 时针指向数字“7”,分钟指向的是截然不同的方向,正对着数字“2”,看似重合,实则是最远的距离。费连猛地掐住表盘,他是一个哨兵,只要用了力气,足以捏碎脆弱的玻璃盘。在出现裂纹之前,他松了手,发白的指尖再度染上血色。 “统帅,您这块表很漂亮。”彭小溪开口。 柳悦这次没做掩饰,在彭小溪开口的瞬间用厌恶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把注意力放在你该注意的地方。” 费连笑着摆摆手:“没事。”说罢他轻柔地抚摸着手里的表,“这是我夫人送我的礼物,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彭小溪立刻蹲下,乖顺地把脑袋垂下去:“对不起统帅。” 费连仍旧在笑:“没关系。” “你说你没背叛温室,那请辽队长今天当着温室所有人的面跟我们说说,你在南方基地的那几天都做了什么,又因何瞒报?”单弘济适时开口,“你如果觉得在这里说不合适,想必审讯室会更适合你,辽队。” 他抬起右手,立刻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哨兵上前来,可他们还没靠近辽星余,便已经被徐放和宗颜一起抬枪顶了脑袋。 单弘济似乎就在等这一幕,他想鼓掌,奈何“孤掌难鸣”,瞬间的阴戾在他眸里划过,转而不见了踪影,喝道:“你们三队是想造反吗?” “费连,南方基地是什么时候建立的想必你心里很清楚吧。” 突然有一道声音插进来,在乌泱泱的嘈杂声中如同一道仙音般悦耳,他声音似乎不大,可却明明白白地送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转头,看见人群外,李迎扶着一个老者缓缓走过来。 那老者有的人认识,有的人不认识,有人惊呼他的名字:“那是……那是唐岩祁吗?!” “唐岩祁?是向导塔的统帅吗?这几年都没见过他了,他今天竟然都出来了。” 李迎自人群中来,有两个向导跟在唐岩祁身后,在唐岩祁站定之后立刻拿出来一把椅子扶着他坐下。李迎则是当着众人的面走到了辽星余面前,他先是伸手碰了一下徐放和宗颜的枪管:“没事,收起来吧。” 在徐放和宗颜收枪之后,单弘济立刻开口:“愣着干什么!把这群温室的叛徒一起抓起来!” 在这里的都是费连的亲兵,此时此刻单弘济的意思就是费连的意思,他们一拥而上,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面前有一道黑影闪过,瞬间两个哨兵就跪在了地上。李迎拍了拍手,他的手还捏着两个哨兵的胳膊,忽而抬头直对上单弘济的眼睛:“哨兵塔和向导塔的统帅都在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他目光再度向后越,对上的是费连的眼睛:“费连,你倒是能坐得住。” 李迎是一个向导,这几年里温室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厉害,可确实第一次看见他徒手、只用了一招就制服了两个哨兵,还是费连的亲兵。 费连终于舍得从他那宝座上起身,他淡淡笑了一下,把手里的茶杯放在彭小溪拿着的托盘上。他右手还把玩着那只银色的表,清了清嗓子:“哦?向导塔现在已经是你李迎在统领了吗?” 辽星余皱着眉,他挡到李迎身前,低声:“我可以自己解决,去南方基地的是我,瞒报的也是我。” 李迎似乎有些惊讶,他动作随意地松开了那两个哨兵,扯出来个笑:“保护我啊?” 辽星余表情不悦,他不希望每次都要李迎来收拾各种烂摊子。从李迎第一次给他做精神梳理开始,到三队在野外第一次遭遇新变异种,再到今天温室突变之灾,自己陷入这种困境。 “我只是,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辽星余说。 “我答应过你师父……” 李迎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坐着的唐岩祁已经开口:“向导塔是谁在统领并不重要,费连,我们这些老东西之间的事情,何必牵连到孩子们身上。” 费连哈哈大笑:“你这话我可听不懂,我们之间有何仇怨?倒是你这几年避而不见,难道是心生嫌隙,对温室有什么意见吗?” 第56章 第32章 看客 “知道费连是怎么当上哨兵塔统帅的吗?” 辽星余听不懂两个人之间打的什么哑谜,相信在场的绝大多数看客也是一头雾水。李迎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辽星余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才感受到扑在耳侧热气,还有那股熟悉的向导素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迎为他做过不止一次精神梳理,辽星余对于李迎的向导素已经很是熟悉。可他至今仍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味道。 辽星余意识到,李迎好像总是在用一种很近的距离同自己讲类似的“悄悄话”,这大约不是一个单身哨兵和单身向导的安全距离。可方才李迎没说完的那句话——“我答应过你师父”,虽然他没说完,但后面的话是什么很容易猜到,左不过是些“我答应你师父会照顾好你”之类的。 这让辽星余觉得李迎可能只是很单纯地拿他当一个小辈。 李迎继续说。 “温室刚刚建成的时候费连跟你现在一样大,二十四岁。大约在那两年前,他和一位女性向导结合,那位女性向导是军区战地医院的医生,费连在前线负伤救治的时候两个人认识的。” 一个人类避难所,根本不用政府多言,每个人都知道避难所的面积有限,在现在这个情况下,资源更是有限,谁能进入避难所生活是未知的。当时政府承诺,在避难所建成之后,所有的前线工作者可以携带家属无条件进入避难所生活。 前线工作者,自然包括了一直在跟变异兽战斗的费连,还有军区医院的医生林双绛。 最后那一年两人聚少离多,费连几乎每天都冲在炮火里,用命在跟变异兽抗衡;林双绛同样,泡在医院里哪里也去不了,那时候的人类对变异兽了解太少,伤员大批大批地抬来医院,都得紧急处理,一个差池之下活生生的人就会变异成凶猛的低温丧尸。 战争和避难所的修建同时进行,但其实无论人力还是资源都无法同时供应下去,政府将重点放在了避难所上。前线的物资每天都在减少,一个子弹掰成两半用,一个炮弹必须得炸死一窝变异兽,死的人越来越多。 好在,人类防线崩溃之前,所有的前线战士都成功撤退进了温室。 士兵们有大笑的,有大哭的,缺胳膊少腿的,自己被炸药炸伤来不及处理浑身是血的,都沉浸在撤退进了避难所的狂欢里。这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不管人类能不能在这个末世里活下来,起码他们的孩子、父母、爱人可以平安地结束这一生。 费连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林双绛。 听说军区医院先他们撤回来,林双绛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等他。可是费连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不但没找到林双绛,甚至一个军区医院的人也没有找到。他不相信,政府承诺过的,所有前线人员无条件进入避难所。 他去问温室的登记人员,在向导登记里,费连用手指一个个名字往下找,林双绛,林双绛,林双绛……找到一双眼睛干涩、流泪。他疯了似的质问工作人员,这已经是温室所有的向导了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肯定还有没登记的人! 最后是四个哨兵一起,因为寻衅滋事把费连赶出了登记处,一脚踹在街上。 他不敢想,不敢想林双绛现在在哪里,她是已经来了温室,也像自己一样正在到处找他,还是……还是被永远地关在温室之外,外面已经没有了军队,也没有了物资,有的只有横行的低温变异兽和永恒的黑暗和寒冷。 一天、两天,起先费连还抱着希望,政府既然承诺了,那林双绛一定也进了温室。温室刚刚启用,一切都还是混乱的,这座城池有半个城市那么大,她一个向导,想找到自己谈何容易。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费连在痛苦中度过了两个星期。 他去找哨兵塔的统帅,统帅自然是没空见他的,但他像个不要命的疯子,终于还是见到了统帅。他磕磕巴巴地跟统帅说自己的妻子,她,她是军区医院的医生,她叫林双绛,是我的妻子,求求您了,政府明明承诺过的……我的妻子她不在温室里。 林双绛没有进入温室,在最后时刻,军区医院沦陷了。 医院里有伤员变异,已经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失,政府放弃了这里。 那几天费连过得浑浑噩噩,他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就是他那温柔的,胆小的妻子,她在政府放弃军区医院之前就已经变异了吗?还是幸存着, 眼睁睁地等待着野兽、丧尸将她分尸,或者饥饿、寒冷的凌迟? 他蓬头垢面,像从哪个山头跑下来的野人。他的妻子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一直坚持在最前线,可最后却被这么轻飘飘的放弃,那是一条人命啊,就那么!就那么……费连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第三天再次发了疯似的,拼命请求温室出兵搜寻幸存者。 温室自然不会理他。 但有个疯子这么一直闹像什么样子?当时的哨兵塔统帅再次接见了费连,给了他一次机会:“你想找你的妻子,我可以成全你。资源和弹药我都给你,你自己出去找你的妻子,只要你能把她带回来,温室可以收容你们。” 辽星余听到这里,抬眼望向李迎:“他去了么?” 李迎淡笑一声,摇头:“没有。” 费连不敢去,他跪在温室门口痛哭了一天一夜,手里捧着的正是林双绛送给他的那一块手表,那是他的订婚礼物。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只要他点头,他可以带着充足的装备出去找林双绛,可是……可是意义在哪里? 第57章 林双绛说不定早就死了,她一个手无寸铁的b级向导,身处有了变异丧尸的军区医院。已经过去两个多周了,没有食物,没有武器,外面是零下几十度的低温和各种各样她见都没见过的变异兽,她怎么可能活下来? 费连恨自己,他此时此刻才深知自己的胆小懦弱,他以为他有多么爱林双绛,为了她这么多天魂不守舍;费连也恨温室,恨温室那么轻易地就违背诺言,那么轻易地放弃掉了军区医院,那里面的都是救过大家命的医生。他恨到最后,不知道恨什么好了,只坐着哭,说不出来一句话。 “我不太明白。”辽星余看着站在高台之上的那个费连,那个费连笑得虚与委蛇,心里想的只有权力和斗争。他和李迎说的这个费连太不相同,“如果他真的经历过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支持‘旧人类收容计划’,现在他有足够的能力,他可以救很多人。”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挺可爱的。”李迎却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话,听得辽星余红了耳根。他完全不知道李迎为什么这么说,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也烟消云散,磕磕巴巴地“嗯?”一声,问,“有……吗?” 李迎说:“你能这么问,是因为这个逻辑在你心里是天然的。但世界上的人想法很多,各不相同。他曾经有救林双绛的机会,是他亲手放弃的,恨自己,也恨温室,我其实觉得他已经有些反人类了。”李迎半开玩笑地总结。 辽星余懵懵懂懂地点头,顺着李迎的话想,费连曾经有救林双绛的机会,是他自己放弃的。他没有救回来自己的妻子,所以……所以他也不想任何人救回来他们的“妻子”。 辽星余竟然被这种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世上真有这种人吗?他从小在温室长大,接触到的善恶有限。在他印象里,新人类是自私的,但这种自私是应环境产生的合理的自私。 辽星余下意识看李迎,李迎正望着费连,眼神里满是冰冷的戏谑。 第33章 真正的叛徒 温室的这段往事少有人知,那时候的费连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哨兵,身上甚至连像样的军功都没有。没人在意谁失去了妻子,谁在温室里跪着哭了一天一夜。 费连又是怎么带着仇恨一步一步爬上来,这些也没人知道。当年温室哨兵塔独大,政府高层几乎全都是哨兵,自然而然,温室的政治权力在哨兵塔手里。 秦远就是那时候当任的武装一队队长,是上届的哨兵塔统帅亲手挑选的,却没想到秦远上任之后没过太长时间就提出了“旧人类收容计划”。“温室派”和“家园派”初步有了理念分歧,正是因为哨兵塔掌控了所有的权力,这才出现了秦远收容回来的旧人类被虐待的事件。 辽星余知道的事情从这里便可以衔接上了,后来是成骁杀了那几个哨兵,叛逃温室。以此为引,向导塔为首提出权力分散,费连上位,建立以“金乌”为中枢的中心塔。 温室看似平静了几年,实则一直暗潮涌动。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权力和利益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哪怕是在这个人类几乎走到灭亡的末世。这令辽星余唏嘘,他向来知道温室中权力纷争,却不知道这纷争从始至终,从来没有停止过。 “所以秦远默许成骁建立南方基地,当时南方基地初见雏形的时候他帮了很多忙。费连费尽心机爬上了哨兵塔统帅的位置,他对温室的统治是带着很复杂的恨的,温室的结局……”李迎放轻了声音,最后还是说出来四个字,“只有灭亡。” 而另一边,唐岩祁看着费连摇摇头,他悲哀又无奈,仿佛和辽星余有一样的困惑。费连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呢?唐岩祁的声音几近沧桑:“十年了,费连。我已经几乎十年没有从向导塔出来了,我知道你恨我。曾经你求我派兵出去救你妻子,你恨我拒绝,可你有没有想过,当时向导塔无权调动武装,我又何来的能力答应你呢?”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事到如今,那些旧事我早就忘了。”费连冷冷回答,他的笑已经不见了。 “若你真是忘了,又何必造就今天的局面?人类已经走到了性命攸关之时,难道要让地球上的所有人为林双绛陪葬吗?” “你怎么敢!”费连忽而瞪大双眼,他猛地将手杖砸向地面,竟然把地面砸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凹坑。费连身子止不住颤抖,他往前踏了一步,声音也跟着颤抖,“你怎么敢提起她的名字!唐岩祁,我告诉你,你,你们,你们全都不配提她的名字!她……你又怎么会知道她当年经历了什么,她只是一个b级向导!你们政府口口声声把人类命运挂在嘴边,真的有人需要你们拯救的时候又毫无作为,可笑!” “可笑!”费连低低笑了两声,他转过身去,眼神落在方才被他吓到的彭小溪身上。彭小溪今年二十多岁的模样,当年的林双绛就是这么大,她才二十二岁,放在旧世界只是一个学生而已,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末世被从医学院调出来,一步步到了前线战地医院。 费连伸手,缓慢地摸上了彭小溪的下巴,柔声问她:“你害怕吗?如果是你孤零零地被扔在了外面,军队放弃你了,留你自生自灭,你会害怕吗?” 彭小溪抖如糠筛,她没见过这样的费连,对费连所说的情况也同样恐惧。她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是……是秦远救她回来。 第58章 “费连。”李迎突然开口,“政府放弃了军区医院不假,可放弃林双绛的是你自己,不是吗?” “你闭嘴!”费连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他指着李迎,又将手指指向虚空的周围,“你父亲难道是什么良善之人!他如果真是大善人,怎么会任由政府放弃军区医院!还有金乌,还有你那个母亲,温室现在到处都是她这晦气的遗作,李迎,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吗?这几年是谁一直在暗中帮助南方基地!” 群众的议论再次被点燃。 在这满地狼藉的温室,怀疑与不安像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从一个人的嘴里传播出去,而后疯狂开始蔓延。南方基地,这个词在高层们的交谈中已经出现了太多次,李迎知道,辽星余知道,费连和唐岩祁全都知道,只有民众不知道。 “我们的资源是不是都给南方基地了?” “温室要被放弃了是吗!温室是不是要被放弃了!” “我们在温室生活了半辈子,政府是不是要抛弃温室和我们了!”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政府没资格这么对我们!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解释和说法!” “对!”费连狠狠出声,他感到畅快淋漓,“对!”他对高台下聚集的民众大吼,“你们都要完蛋了,他们全都是温室的叛徒,你们都得死,你们死了之后他们就会带着温室的物资转移到……” “轰!”与此同时,温室的大门骤然传来一声骇人的巨响! 所有人在一声惊呼之后转头看过去,只见那道特殊材料制成的大门颤抖几下,窸窣落下一片灰尘——“轰!”然后是又一声!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大批变异兽进攻温室,请尽快准备防守战斗!一级警报,一级警报!大批变异兽进攻温室,请尽快准备防守战斗!"金乌的声音响彻整个温室,久久不绝。 “走!”李迎反应最快,他当机立断,伸手扯了一下还在发愣的辽星余,快步往大门的方向走。辽星余被他拽了一下,快步跟上,“它们刚刚撤退不长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就……” “已经进化出了智慧体,刚刚的兽潮虽然受了重创,温室同样代价惨重。温室肯定会选择休整,兵力、斗志都不充足,这时候发起二次进攻是最佳的时机。”李迎语速很快,脚下生风似的,他一步跨上路边不知道谁的摩托,摩托车“嗡”一声启动。 智慧体。 辽星余眉头紧皱,一转头,三队所有人已经都在他身边了。徐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医疗所回来的,作战服已经又穿在身上了,看不出他的肋骨伤得重不重。贺英卓脸上的伤也做了处理,被糊了一大块纱布,看着比之前满脸伤的时候还要滑稽。 “没事?”辽星余先问徐放。 肋骨断了可不是小事,重则卧床不能下地,就算再轻也不合适再参与战斗。徐放却完全不在意:“小伤,能动。” 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贺英卓也没骂他逞强。三队一言不发却很有默契地拎起自己的武器,往东门疾驰而去。 去而又返的兽潮,三队和李迎转身就走,留下的一众面面相觑的人。温室根本没有能力再进行什么抗衡,大门紧紧关着,变异兽攻不进来便罢,万一攻进来,那和直接等死没有区别。 费连两只手撑着手杖,因为站在哨兵塔的高台上,他的目光可以越过中心大道直达东门。他能看见摩托车飞驰的影子,也能看见三队上了皮卡车,毫不犹豫地往最前方开过去。 他的心在剧烈地颤动! 为了什么?费连自己不清楚,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激动了,自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哨兵塔的统帅,自从他亲自下令废除“旧人类收容计划”,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激烈的情绪从他体内奔涌而出。 他从来没有想过对错,这个时代不给人分辨对错的机会。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政府放弃了沦陷的军区医院是对还是错?“旧人类收容计划”是对还是错?成骁杀了那几个哨兵是对还是错?他费连做这一切,有私心,但也让温室资源充足地度过了十几年,是对还是错? 人类马上都要完蛋了,一切的对错根本微不足道。人类的命运是命运,一个人的命运呢? 费连又坐下了,他在金乌持续不断的警报里,再次坐上了他那华贵又舒适的椅子。他颤抖着手,想去拿彭小溪方才给他沏好的茶水,可彭小溪刚刚被他吓得不轻,什么茶水托盘早就散落一地。 费连想笑,他此时此刻无比地想放声大笑,因为他终于发现他跟郎因好像没有区别。他恨政府人员,恨他们高高在上面对一个人的性命不管不顾,而他现在就是这样的人。 站在高台之上会让人有一种脱离于这个群体的畅快,好像事不关己,看着底下的人们尖叫、哭嚎、恐惧、颤抖,那就好像是那个刚刚来到温室的年轻的费连一样。 胆小又懦弱,只会让看客发笑。 人类的命运干他屁事,毁灭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这个没有阳光、没有自由的时代里,死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只是觉得遗憾,遗憾林双绛看不见现在这个场面,这个温室,曾经政府为了这个温室杀死了他的妻子,现在这个温室—— 终于要完蛋了。 “打开大门。” 费连轻飘飘地说了这么四个字。 第59章 他身边站着的亲兵们没有反应,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愣在原地。费连倏忽转头,瞪着眼睛大吼出声:“打开大门!我说打开大门!” 哨兵猛地单膝跪地:“统、统帅,这个时候打开大门吗?” 费连是哨兵,他动作极快,大约一秒的时间都没有,已经抽了最靠近他的哨兵的配枪,“砰”一声,跪在地上的哨兵脑袋已经多了一个窟窿。齐刷刷地,他周围瞬间跪倒一片。 费连面色阴惨,看向他们:“我让你们,去打开大门。” 作者有话说: 爬上线了……夏天到了,吃了太多冰,痛经起来要死要活的… 第34章 亡命徒 李迎接入了三队的队内通讯,通讯接通的时候传进他耳朵里的恰好是自己的名字:“李迎说的。” 李迎。 他还坐在摩托车上,因为低温,冷风像刀子一样从他面颊切过去,这让李迎的感官有些麻木,但他还是不可控地抬了抬眉毛,有些惊讶。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从辽星余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全名,而不是那恭恭敬敬的“少将”二字。 “我草,智慧体!这他妈是什么意思,哪种程度的智慧?”这充满脏话的一句很显然出自宗颜。 “不是说以它们的进化速度二十年内不会出现智慧体吗?”徐放问。 “不清楚。”辽星余言简意赅。 “确定是智慧体,不是……嗯,别的什么吗?”夏无犹豫着问,她的意思很明显,温室曾经就低温变异兽的变异程度和进化速度做过专门的研究,明确指出二十年内它们不会有大程度的进化,不会出现智慧体。那现在这种情况,不能排除有人类驯服野兽,指挥它们的可能性。 毕竟温室之外既然可以存在南方基地,说不定也还有什么东方西方基地之类的,他们不知道的人类生存着。 “不会。”李迎在夏无这句话之后突兀出声。 “我草!”宗颜猛地又爆出来一声脏,然后三队的通讯是一片寂静。 李迎笑笑:“抱歉,拜托金乌黑进了你们的队内通讯,不介意吧?” 那边传来大约两分钟的沉默,然后是辽星余的声音:“少将,不介意。” 李迎没在意这个称呼的转变,情况紧急,他语速加快:“智慧体的出现也在预想之内,为了避免群众恐慌所以没有公布过这种可能性。变异基因和变异基因的结合有极小的概率会导致新的生命体出现超进化现象,进化程度我现在没办法明确。 “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出现了智慧体,那么变异兽对人类的威胁只会呈指数上升。野兽也有学习的能力,特别是在这种环境下,它们想要生存的本能不会比人类低。” “明白。”辽星余点点头,他猛地打了半圈方向盘,终于能在视野中看见李迎的摩托车。就在刚刚,李迎已经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东区大门下,辽星余开口问:“接下来我们能做什么?” “现在做什么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温室需要转移,辽星余。”李迎说。 “什么?”脱口而出的是贺英卓,他眉头紧皱,“温室整体转移吗?这怎么可能!迎神,温室目前几千人,您说的是所有人一起转移吗?往……” “南方基地。”李迎点头。 秦远和李迎到底为什么一直在暗中筹建南方基地,费连有这么一段往事,秦远估计在很早之前就预料到了温室会走到这一天。这时候李迎提出向南方基地转移,这大概是一个长远的计划。 三队的车也停在了大门前,门外是兽潮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兽潮的攻击和人类不同,人类面对如此一个铜墙铁壁,需要动用的是热武器,而热武器终究是有限的。但野兽只需要用蛮力,它们小山一样的身躯,变态的力量,就算水滴也会石穿,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辽星余和李迎一起爬上了值守塔,这里一片狼藉。两个值守哨兵的尸体躺在这里,双目空空。桌上放着的是乱七八糟的纸页和两根炭条,那首名为《风铃》的小诗现在就摆在两人面前。 值守塔的监视器已经被郎因一枪射穿,好在李迎手上还有金乌,此时此刻能看见大门外的情形。黑压压的兽群挤在门口,它们像是有纪律的士兵,正在不遗余力地攻击温室的大门。 辽星余刚想开口,却猛地感受到一丝不太寻常的波动。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猛地拽了一把身旁的李迎。与此同时,一颗子弹擦着李迎的耳边飞了过去,“砰”一声嵌在李迎面前的玻璃上。 辽星余立刻掏枪转身,不难想象,现在这个时候会是谁在温室里玩自相残杀这一套。他的枪口对得很准,一转身的功夫子弹瞬间击穿那人的肩膀。“噗”一声,那人没来得及喊疼已经跪在了地上。 “呵。”这一声轻笑是李迎发出的,他冲辽星余摇了摇头。 辽星余收枪,目光冷淡地看着刚刚爬上值守塔的三个哨兵。 三个哨兵已经近乎崩溃,他们拿枪的手颤抖着,双目赤红,见到李迎马上流下来眼泪:“迎神……我们,统帅吩咐,打开大门……” 周遭一片荒芜,这里躺着哨兵的尸体,鲜血的味道刺激着他们的嗅觉;脚下是来犯的兽潮,大门的攻击的轰鸣声碾压着他们的听觉;温室和人类要一起完蛋了,这种坚定的认知摧毁着他们的意志。人类要怎么办才好? 第60章 哨兵跪倒在地,他崩溃般的大哭:“救救我们吧,迎神!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就在六个小时之前,二队在掌声和礼炮的簇拥中驶入温室。 人们欢呼着迎接他们的“救世主”回到家园,那时候的温室还是人类美好又温暖的伊甸园,是一片光明、和谐、充满希望的乐园。六个小时的时间,天翻地覆。 新人类失去了“自救”的能力,这是温室剜不掉的病根。新人类们总觉得自己躲在这个伊甸园里便已经战胜了外面那永久不绝的黑暗、寒冷,他们高傲又愚蠢,没有任何能力面对眼前的情况。 李迎看温室的目光有无限的悲悯,辽星余从这股悲悯里体会到了创世般的神性。这是辽星余第一次这么直观地体会到“爱”这个名词,不同于关心和思念,不同于满足和试探,而是一种凌驾于人性之上的仰望。 三分钟后,金乌检查完毕所有温室里还能正常使用的投影设备,然后将大门外的情形投射到了所有设备上。 费连的亲兵,那个颤抖着跪在地上的哨兵此时此刻对着麦克风——郎因曾经用这个麦克风朗读过他新鲜的诗作——哭着大喊:“温室的所有居民,我……我是巡逻二队队长毕严生,费连逼迫我们打开温室大门,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下来!我想活下来!” 李迎对他道谢,然后接过那个麦克风:“大家好,我是李迎。” 兽潮没有褪去,它们有必胜的决心。 李迎的声音在兽潮中显得那么神圣和庄严:“所有人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我们必须放弃温室,放弃这个我们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家园。门外的变异兽已经进化出了智慧体,它们不会放弃攻占温室,我们能做的只有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走。 “这对新人类来说无疑是代价惨痛的败仗,可是对于人类来说,是一场充满希望的征程。我希望大家不得不开始思考,你们究竟是所谓的‘新人类’,还是一个苦苦挣扎于末世的‘人类’。 “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还在执着地将人类群体分为‘新旧’两个派别,这是愚蠢和可笑的。两小时后,我和三队将带领所有愿意转移的人类离开温室,向南方基地转移。这一路上危险重重,我不能保证每个人的安危,希望大家慎重考虑,两小时后,向导塔前集合。 “我和三队,恭候所有想要重为‘旧人类’的亡命徒。” 李迎按下了按钮,麦克风不再出声。 “少将,这是您最激动人心的一次发言。”金乌适时给出了他的评价看,引来李迎一笑。李迎转头,看见辽星余认真地看着自己,他这才发现他已经私自将三队划为了“亡命徒”的范畴。 李迎很少犯这种错误,他不禁想为什么辽星余总是会给自己一种,他会无条件跟随自己的错觉。他想开口道歉,被辽星余抢了先。 辽星余心跳如雷,他知道,现在绝对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可是他从来没觉得曾经有哪一刻他心里有过如此的无法压抑的冲动。他单膝跪地,脑袋深深地垂下去:“少将,谢谢。” “什么?”李迎有些愣,不知道这句‘谢谢’从何而来。 “谢谢您愿意将三队放在同一战线,我代表三队感到无比荣耀。”辽星余这么说。 第35章 “是” 温室再一次陷入了混乱。 李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人类要离开温室,往哪里转移?南方基地,可是南方基地是一个今天才出现在大众认知里的名词,他们不知道南方基地是什么模样,生活是什么水平,有没有足够的资源……甚至,南方基地的人会不会接纳他们。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件多么疯狂的事情? 怎么转移?这么多人,这个时代早就已经没有了什么飞机、动车,就算还有代步车,可是数量有限,他们只能徒步。在外面那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下,在外面那群虎视眈眈的低温变异兽的威胁下,他们要徒步转移往南方基地? 亡命徒,李迎用的这个词很精准,精准到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跟随他。 李迎说得对,现在,温室的每个人不得不开始思考。温室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出现了智慧体的变异兽不会放弃占领温室,他们现在是要在这里等死,还是跟着李迎和三队一起,踏上一条几乎必死的黄泉路? 所有人乱成了一锅粥,秩序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中心塔此刻陷入一片长久的寂静。 直至李迎的这番讲话之前,哪怕方才兽潮已经进入了温室内部,大多数中心塔的科研人员还是岿然不动的。他们是温室的大脑,能做的不是扛着枪冲锋陷阵,而是做好手头的项目。 但现在,连他们也停止了手上的工作,有的低头不语,有的沉默着面面相觑。 常景明突然笑了,他低声骂了一句:“靠。” 他身边的小徒弟身子一抖,好似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末了还是问:“老师,真的要转移吗?我们……我们也要转移吗?” 常景明耸耸肩:“废话。” 小徒弟脸都皱到一起了:“我不太明白,如果放弃了温室,这二十多年来中心塔的大多数研究成果全都白费了,而且,很多东西我们带不走,只能从头再来。南方基地也不知道有没有科研条件,到时候……” 常景明却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相信李迎给出的一定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法,我无条件跟他走。” 第61章 这番话看似只是常景明作为李迎的好友该说的话,可听在任何人耳朵里都是分量相当重的。这是什么时代?这是一个人类命运模糊不清的时代,在这种时代能无条件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去相信另一个人,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信任? 总之小徒弟无法理解,他皱着眉,仍然是犹豫不决的模样。 常景明想起来什么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哎,你知道吗,金乌其实是李迎母亲留下的遗物。” 天天埋头于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很少去打听这种八卦,小徒弟茫然地摇摇头。 常景明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端着水杯坐在了椅子上,翘起来悠闲的二郎腿,缓缓道:“他的父母都是建造温室的功臣,他父亲是华北军区总司令,母亲跟我们一样,是科研人员。伯父生前致力于研究变异兽,他认为人类只有真正地了解了变异兽才能跟它们抗衡,经常孤身一人进入各种兽群,后来也是这么牺牲的。 “金乌是伯母送给伯父的礼物,可惜,金乌系统还没有完成,伯父已经不在了。后来伯母郁郁寡欢,没过多久也离开了。 “那段时间我有空就去陪他,那会儿我俩都还小。他问我知不知道‘金乌’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当然不知道,他说是‘太阳神’。他说伯母想要太阳神重临世间,他一定会帮她完成这个心愿。说起来挺神奇的,就因为这段对话,我当时认定,这个人以后绝对是人类的明灯。” 小徒弟听得入神,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常景明觉得好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完了,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怎么样?跟我一起去当亡命徒吗?” 距离人类撤离温室还有一个半小时。桃子的文 李迎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收拾资料,这里有很多李迎父亲留下的文字资料,还有这些年李迎做的关于变异兽的研究。虽然这些都已经同步进了金乌的系统里,可很多父亲的手稿李迎还是想要带上的。 他已经穿戴整齐,很少见到李迎穿着成套的防爆服,黑色贴身的防爆服将他有些瘦削的身形衬得明显,也显得他整个人冷厉了不少。 金乌正在实时监控向导塔外集合点的情况,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集合点空无一人。金乌没有犹豫,不准备告诉李迎这惨淡的现实。可李迎已经完全想到了这个结果,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你现在已经有些人性化了。” 金乌回答:“谢谢您的夸奖。” 他说完,立刻接上:“少将,三队到了。” 李迎抬头,金乌已经把画面投到了他面前。画面上三队已经到了两个人,是辽星余和徐放。这两个人估计要收拾准备的东西不太多,只背着一个黑色的包便站在了向导塔下。 李迎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把辽星余叫过来。” 金乌立刻执行。 不出五分钟,辽星余已经敲响了李迎的门。 “进。”李迎随口吩咐。 “少将,您叫我。”辽星余站姿恭敬,有如他叫李迎的尊称,他现在就像一个被上级叫过来谈话的士兵,身体紧绷,站得笔直。 李迎点点头,指了指那边的椅子:“坐吧,走之前给你做一次精神梳理。” 辽星余似乎愣了一下,他动作迅速,怕李迎反悔似的,把肩上的包卸下来放在地上,李迎再抬头的时候他人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椅子上。李迎手上的东西还没收拾完,闲聊一般问:“带了什么?” “一些……私人物品。”辽星余这么答。 “哦,那就是不方便跟我说了。”李迎起了逗他的心思,故意这么说到。 “不是,嗯……我师父的遗照,还有……” “嗯?”李迎抬头,看着辽星余的眼睛,辽星余立刻撇开自己的视线,犹豫着说不出后面的话。李迎福至心灵似的,眉毛一挑,“那张签错了名字的毕业证书。” 辽星余猛地吸了口气,然后颤抖着吐气,没说话。 “猜对了?”李迎笑着看他。 辽星余还是不说话。 办公室里气氛似乎有些沉闷了,起码辽星余这么觉得,李迎安静地收拾着书本、资料,辽星余已经开始默默地想:他刚刚是不是做出了最不理想的反应,李迎生气了吗?因为自己的再三沉默。 他有些遗憾自己只是一个哨兵,他捉摸不透李迎的情绪,在他看来李迎就像一块厚重的玉,里面藏着什么他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 五分钟后,李迎收拾完了他的东西,抬脚往辽星余身边走过来。 辽星余已经准备好了道歉,并且承认自己确实带了那本毕业证书。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李迎已经率先把指腹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按,这个动作完全没有让辽星余放松下来,反而让他陷入更焦灼的紧张,辽星余准备好的话没办法说出口了。 但李迎开了口,他似乎笑着:“辽队,再问你一次,是不是喜欢我?” 辽星余真的已经没办法再否认了,况且,他确实已经没有了否认的余地。 李迎的手还在他的脸颊侧边,辽星余不知道向导触丝是不是已经伸出来了,他只觉得现在自己浑身麻木,巨大的呼吸声从他体内轰鸣而出。 他闭上眼睛,尽量忽略李迎就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事实,然后开口:“……是。”他不敢想象自己说出来这个字之后会面对什么,李迎会生气吗?会拒绝自己之后再靠近他吗?会……会不再把三队当做他的同一战线吗? 第62章 可是他仍然说出来“是”这个字。 他睁开眼睛,视线恰好撞进李迎堪称温柔的眸子里,这次他没有避开,他简直差一点就要溺死在里面。 第36章 人类向南出发 距离人类撤离温室还有一个小时。 宗颜正坐在向导塔前面的台阶上吃牛肉罐头和压缩饼干。刚刚夏无好奇看贺英卓的包,贺英卓不愧是军医,带了一大堆便于携带的药品之类;夏无则是带了很多数据盘,还有两包五颜六色的头绳,她说这些头绳是她这一路上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她得一天换一个颜色。 宗颜没好意思给夏无看他的包,一包罐头和压缩饼干。 人是铁饭是钢啊!药能当饭吃吗,还是数据盘能当饭吃?听迎神的意思,这一路上三队肯定是冲锋陷阵第一人,不把体力补充好怎么行?但他就算不展示自己的包,夏无也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宗颜气呼呼地坐着就开始吃,别说,这一包罐头是真沉,吃一点也算是减轻负担了。 “怎么没人来啊。”夏无坐在宗颜身边,一下一下晃着腿。 贺英卓叹了口气:“不来也正常,新人类在温室生活了二十多年,突然说要转移,而且路上这么危险,目的地也是未知的,确实没法接受。” “哎,我草,老刘!”宗颜突然一个猛子站起来,他腿上的包掉在地上,包里的东西洒了一地。来的是巡逻一队,为首的正是老刘,老刘看见宗颜,也笑骂了一声“草”,搭上了宗颜的肩膀。 他一低头,看见一地的罐头和压缩饼干:“你小子从哪儿搜刮来的啊?见者有份啊!” 老刘正在挑罐头呢,远处又走来一队人。 常景明抬手跟贺英卓打招呼:“我们研究组,全带来了。” 贺英卓跟他撞了一下肩膀,小声:“谢了。” 常景明不在意:“这有什么好谢的啊,这一路上还得你们三队保护我们呢,别谢。” 贺英卓手上有个小型麦克风,是李迎给他的。 贺英卓捏紧麦克风,连通了温室的广播系统,他声音有些干涩的紧张:“温室所有居民,现在距离撤离还有……一个小时,请愿意撤离的民众立刻前往向导塔的集合点。温室所有居民,现在距离撤离还有一个小时,请愿意撤离的民众立刻前往向导塔的集合点。” 东区大门外变异兽的进攻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在大门紧闭的情况下,这道防线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攻破的。这或许让民众以为温室也没有那么危险,起码比离开温室要安全许多。 贺英卓关闭了麦克风,集合点目前只有十几人。 宗颜已经吃了两个罐头,他随手把空的罐头盒一扔,立刻被徐放踹了一脚:“垃圾桶。” 宗颜转头瞪他:“这地方都要完蛋了,保护环境给谁看啊!” 徐放看着他,宗颜没用十秒钟就败下阵来,骂骂咧咧地起身,捡起来两个空罐头往垃圾桶那边走过去。坐在台阶上的时候看不见这边,宗颜到了垃圾桶跟前,这才看见后面挤了这么一堆人。 大多数是普通人,他们生活在温室的这二十五年里,不像哨兵和向导一样离开过温室去外面作战,对末世的情况在二十几年的封闭生活里已经不再了解。挨挨挤挤的,每个人都带着一大包的行李,有的互相说着话,有的就沉默地站着。 宗颜往前走了一步:“不是,你们都在这儿站着干嘛啊?去那边集合。”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开口:“我们会死吗?” 宗颜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证,你们留在温室不太可能寿终正寝。” 男人又问:“如果我们真的活着到了南方基地,南方基地会收容我们吗?” 宗颜这下笑了。 他看着眼前的这些人,他们都曾经是温室高高在上的“新人类”。宗颜开口:“温室这么多年是怎么对待‘旧人类’的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数吧,‘旧人类’可以在温室里忍气吞声地活下去,现在要你们去南方基地当‘旧人类’,你们怎么就不愿意了?” 有人立刻叫起来:“我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虐待过他们,政策是管理者制定的,我们只是平民!” 宗颜点点头:“那我告诉你们,沉默者永远是帮凶,沉默不是脱罪的手段。” “那你们三队也是帮凶,不是吗?” 宗颜没否认:“是,所以三队现在幡然醒悟,你们呢?” 宗颜说完便转身走了,留下一众人等继续龟缩在这里,犹豫不前。 距离人类撤离温室还有最后的半小时,李迎和辽星余仍然没有出现在集合点,但集合点的人已经慢慢多了起来。 中心塔的科研人员大部分来了,科研人员多是向导和普通人,他们在末世里没有自保的手段,在这个时候选择跟随武装部队的脚步是最明智的选择。 向导塔这边有唐岩祁这个统帅坐镇,向导塔的多数向导已经集合了起来。哨兵则很少,费连仍然守着他的哨兵塔,虽然已经没有疯子愿意跟着费连一起发疯,但是哨兵们多在几个小时之前簇拥着二队归队,他们拉不下脸现在归顺李迎。 有小半民众集合到了向导塔之前,多是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 贺英卓看了一眼通讯端,距离撤离只剩下十五分钟了。 第63章 他给辽星余发了一条讯息,问他是不是和李迎在一起。 而此时此刻的哨兵塔前,昔日的辉煌和平已经不见踪影。 零星变异兽的尸体,牺牲的哨兵、向导和被变异兽撕碎的平民,几小时之前这里还在进行一场狂欢,现在几乎可以用横尸遍野来形容,没有一丁点人气。 李迎往前踏了一步,站在了大门紧闭的哨兵塔前。 他往旁边让开,辽星余上前扫了自己虹膜,哨兵塔的大门应声而开。 塔内空无一人,军靴踏上地板发出空旷的回声,这回声放在平时很是细微,现在却因为这死寂的安静而显得震耳欲聋。 电梯直通最高层,“叮”一声,电梯门在两人面前打开,费连果然安坐在他的安乐窝里。他背对着电梯门,身边站着柳悦,柳悦死死牵着小茹的手,尽管小女孩已经哭了满脸的泪水。 “你可以跟我们走。”李迎率先开口,他像是这里的常客,不需要人指引便坐在了费连那张真皮沙发上,柔软到他整个人几乎陷了进去。 费连声音嘶哑:“怎么,你是来可怜我这个老头子的吗?“ 李迎摇摇头:“费连,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敌人。或者这么说,对于你看重的那些东西,我从来没放在眼里过。” 费连猛地咳嗽了几声,他明明连五十岁都不到,这时却显出几分老态龙钟:“我争了半辈子,斗了半辈子。温室已经在我手里了,我却不知道我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会说我是错的,我不觉得我有错。就算有错,错的也是这世道,不是我。” 李迎没有再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柳悦:“你呢?” 柳悦蹲下身来,嘴唇颤抖着贴在小茹的脸颊上,贴了好一会儿,才狠心把小茹推到了辽星余身边,她的眼神第一次流露出哀求的神色:“一定照顾好她,拜托你们。” 小茹不清楚柳悦的话代表什么,不清楚这一推,她此生就再也没有妈妈了。可是小孩子的情绪是无比敏感的,她骤然放声大哭,拼命地想挣脱辽星余的手,辽星余垂着眼死死把小茹禁锢在怀里。 “妈妈!妈妈!我不要走,我要妈妈,妈妈你不要小茹了吗!” 李迎伸手,大掌抚上小茹的双眼,几秒钟的时间,刚刚还在大哭大喊的小姑娘沉沉睡去。他头也不回,踏进电梯:“走吧。” 距离人类撤离还有最后十分钟。 李迎站在向导塔下的最高一级台阶上,他手里握着那个麦克风,最后一次接通温室的广播。而东区大门外的兽潮恰好再一次发起了攻势——“轰!”“轰!”“轰!” “大家好,我是李迎。” “多余的话我不想再说了,我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鼓动所有人跟我一起踏上亡命之旅,我只想说最后一句。 “可笑的是,人类到了这种境地之下还在区分‘新人类’与‘旧人类’,区分‘温室派’与‘家园派’。在和平年代,我们奉行的是人本主义,可以简单地将它理解为,每一个个体都在追求对他们自身而言的幸福和自由,但可惜,现在并不是和平年代。所有的主义,甚至‘个体’这个词都被低温、黑暗、未知的恐惧和危险瓦解。 “当然,现在不是讲大道理的时候。我很开心的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些人终于明白人类应该是一个整体,我和三队欢迎你们加入——人类阵营。 “我们等最后十分钟,十分钟后,人类向南出发!” 作者有话说: 本文预计周五倒v,周五晚上会更新两章!码字不易,希望大家支持正版,鞠躬~ 贱婢偷本跳河 第37章 恋爱中的人类 这最后的十分钟里,辽星余和李迎始终保持着五米以上的距离。两人不但一句话也没说,就连眼神交流也几乎没有。这被他同样对于情绪相当敏感的向导贺英卓发现了。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辽星余:“队长。” 辽星余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被吓了一跳,他猛地转头,瞳孔骤然紧缩,在看清是贺英卓之后紧绷起来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他的反应连普通人都能看出来不太对劲,更别提贺英卓了。 贺英卓若有所思地看着站在下面清点转移物资和枪弹的李迎,小声问辽星余:“你和迎神怎么了?” 辽星余立刻否认:“没有。” 贺英卓追问:“你们……结合了?” 辽星余身子猛地一僵:“没、没有。” 贺英卓挑眉:“那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么浓郁的向导素的味道?” 辽星余还不知道怎么回答贺英卓的盘问,这时候李迎一嗓子:“辽队!” 辽星余立刻站直身子:“在!” 李迎转过头来,朝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你过来核对一下弹药。” 辽星余马不停蹄地跑过去,直接把贺英卓扔在了原地。 这次转移不光是这几千人的转移,还有几千人转移途中的物资和弹药。温室里有六辆物资大卡,全部出动。以往在温室,物资车的作用只不过是从仓库里将物资搬运到居民区或者哨兵、向导塔,距离不远,多运几次也不算麻烦。 可现在,温室距离南方基地近千公里,这六辆物资车怎么也不够看。 弹药不光塞满了一整辆物资车, 所有的皮卡车后备箱也都塞得满满当当。辽星余核对完所有的资源,分门别类记到通讯端里,眉头皱得很紧。 第64章 “怎么样?”李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徒步转移速度很慢,我没办法预估中途会和变异兽遭遇几次正面冲突,但目前的弹药显然不够。”辽星余如实上报。 “嗯,其他物资也有同样的问题,徒步把战线拉得太长,只能沿路再想其他的办法。”李迎点点头,说完往辽星余的方向靠近一步,直接伸手抓住辽星余手腕,在他的通讯端上按了几下,调处来弹药情况查看。 辽星余僵住不动,听李迎的声音带上调侃的笑意:“贺英卓问你什么?” 他的手还在辽星余的手腕上停留着,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股热源把辽星余的脑子烧得有些转不过来,他喉结滚动,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声:“没有。” 现在不是逗他的时候,李迎放了手:“行了,准备出发吧。” 向导塔前集合了乌泱泱的人群,哨兵和向导们站在前列。以目前温室的弹药情况做不到给每个士兵配枪,李迎临时给所有士兵分了小队,十人一队,起码确保每一队可以有武装装配。 平民们也自发结队,此去生死未知,武装队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他们之中有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向日葵园的孩子们由中心塔做主全部带走,直接分配了五个武装队伍护送孩子们。 东区大门外还在传来锲而不舍的轰鸣声,由李迎带路,人类队伍向温室西前进,那里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通往外界的暗门。 一旦离开这里,“新人类”就彻底离开了他们生活了二十五年之久的乐园。在这二十五年里,温室的五盏“太阳”长明,兢兢业业地营造出来一个岁月静好的安乐假象。 这里有太阳,有绿树,甚至有假山和河流,蝴蝶园里有颜色鲜艳美丽的蝴蝶,向日葵园里有追随着恒温灯的向日葵。纵使虚假,可总归是浪漫美好的。军校里时常传来朗朗读书声和训练的号子,孩子们在街上嬉笑打闹,民众们几乎已经忘记了温室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他们不得不重新面对,离开伊甸园,重回深渊。李迎第一个踏出温室,在他身后,走向末路的人类命运,即将开启一段新的征程。 - 李迎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间紧急转移,正是因为东区门外应该聚集了周围几乎全部的变异兽。如他所料,直至晚上十一点钟,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临时划分出来的武装队放松警惕,松松散散地排布在队伍的长龙外侧。有一件事情在李迎的预料之外,那就是队伍的行进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慢。 队伍里有老人孩子,室外温度目前零下三十七,平民的防寒服没有那么理想的保暖效果,低温让他们行动迟缓,整整四个小时,只走了三公里。 虽然黑夜已经是地球的主旋律,可到了该休息的时间还是需要休息。周围都是平原,目及之处没有山体掩护,队伍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了,只能就地休息。 休息的指令发到武装队伍的通讯端,没过多久,这条长龙缓慢停止了移动。温度低、湿度高,普通的篝火没办法烧起来,物资队带了干柴,又往上面淋了动物的尸油,幽蓝色的火焰这才像一盏渺小的灯塔烧起来,但不太平稳,也不太热烈。 夏无得了命令,在今晚的时间里要跟金乌一起,清点完所有的转移人数,小姑娘带着微型计算机走了。贺英卓则开始着手建立医疗队,也跟着夏无一起去了。 宗颜向来是少爷脾气,今天折腾了一天,休息的指令一下来就钻进睡袋里睡了。徐放没心思睡觉,跟李迎讨了半盒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周遭很快安静下来,四个小时的徒步,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李迎说今晚大概率是安全的,他们没走远,周围的变异兽应该不多,有也全都集中在了温室。 辽星余没去睡觉,他盘腿坐在篝火前,眼睛盯着那颤抖的火焰。 李迎坐在对面,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他把一支烟伸进火苗里,一下子烧着了半根,他赶紧缩回来手,低声说了句“靠”。三队里宗颜是最喜欢说脏话的,情绪一激动总是乱七八糟的话从嘴里吐出来,辽星余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说脏话的李迎,虽然只有一个字。 寒风凛冽,吹得人头脑清醒。李迎的侧脸很漂亮,这个时代很少出现体型发福的情况,李迎向来清瘦,下颌线清晰到让人挪不开眼。这会儿火光照出来的阴影被他的下颌线切开,黑暗里藏着无尽的心动。 还在温室的时候李迎问他是不是喜欢,辽星余承认了。 他第一次主动对李迎展现自己的精神图景,辽星余这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精神图景是哨兵最私密的领域,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一个向导侵入,感受着这方独属于哨兵自己的领地被一点点地探索,看着这块由自己亲自构建出来的领土,那向导就像是另外一个主人一样,他可以抚摸你的精神体,可以摆弄精神图景里的物件。 这让辽星余心惊,心惊于这种把自己完全交给另一个人的极致的信任,心惊于自己处于毫无防备情况下的放松和享受。他的精神世界就像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兽,不停地向李迎索取。 刚刚承认了自己心意,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李迎的精神梳理,辽星余完全没办法克制自己,他没办法像前几次一样假装不需要李迎。他这一刻才真的明白哨兵和向导为什么会是天生一对,他对李迎的渴望甚至超越了肉体上的欲望,更深一层,来自精神上求而不得的战栗。 第65章 这次精神梳理没有进行太久,估计也就十分钟。辽星余磕磕绊绊地道谢,除了“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很明白,自己所有的情绪和渴求在李迎眼里是完全透明的,连遮掩的余地都没有。 或许是向导太过善解人意,李迎从当时到现在都没有提及这个话题。 走了四个小时,黑暗和寒冷帮着他一起沉淀,辽星余已经从最初的尴尬和羞赧中摆脱出来,目光里是赤裸裸的侵占欲。 夜色太浓稠,心意好像也不甘躲藏,辽星余透过篝火,不加掩饰地盯着李迎看。 这什么眼神? 李迎嘴里咬着半截烟,眼神没去触碰对面那小崽子,但就算不看也能感受到这灼人的视线。他一向信奉,哨兵们的欲望是无底的深渊,所以他从不轻易进入任何哨兵的精神图景,更从来没有考虑过跟哪个哨兵结合。 “少将,有两队掉队了。”武装队的报告被不解风情的金乌播放出来,李迎几乎松了口气,连忙接话,“怎么回事?” “两个平民队,估计二十几人,多为老弱。”金乌答。 “定位能搜索到吗?”李迎问。 “可以,距离不算远,但他们已经十七分钟没有移动。”金乌给出答案。 李迎站起身来:“咳,我去看一眼,你留在这里。”他对辽星余说。 辽星余跟着他的动作,也站起身来:“我也去。” “不用。”李迎立刻说,“不用,你就在这里。” “是。”辽星余只沉默片刻,不再坚持,点头答应。 李迎自己开车,往金乌给出的坐标去。 “少将,我以为您会跟辽队一起行动。”金乌在车里的寂静中出声。 李迎面无表情:“你以为错了。” 金乌的声音没有停顿:“或许是的,我对人类的恋爱这件事情没有研究,出于恋爱关系中的人类会做出许多反常的事情。” 李迎:“……” 金乌:“如果您想要和辽队保持距离,为什么要主动问出他是否喜欢您?” 李迎:“……你问题太多。” 金乌:“因为金乌有自动优化功能,如果遇到不解的事情,我会虚心请教。金乌分析,是因为辽队在这一次的精神梳理后对您的态度产生了较大的变化,这出乎您的预料,让您不知如何应对,是否是这样?” 李迎:“闭嘴。” 金乌:“好吧,如果您希望的话。” 车里再次陷入无边的安静。 作者有话说: 感谢订阅! 第38章 挑衅 掉队的二十几人距离不算远,幸好还在信号范围内,金乌可以搜索到他们的坐标。有了坐标要找到他们实在不是一件难事,只十几分钟的车程,李迎便在灰白色的雪原上看见了聚在一起的黑点。 有一个武装队跟着他们,几个哨兵颓废地坐在路边,看见车灯的瞬间激动地站起来,拼命朝李迎的方向招手。 “这儿!这边!哎,这边!救命!!救命!!” 李迎车停过去,下车反手关了门,皱着眉看几人:“怎么回事,行进速度已经很慢了,怎么会掉队。” 气温太冷,哨兵一开口,白色的暖雾就在他嘴边凝结,把他的脸模糊成一片虚影:“哎,对不起迎神,但实在是……”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身边的队伍里就传来了一声暴怒的吼:“草,老子要回温室!跟着你们,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哨兵一瞬间脸臭得要死,但又马上调整表情,有些尴尬地看着李迎,意思就是“您看吧,就是这个情况”。 李迎腿长,三两步就站在了人群最中央,他站着,居高临下地往下望。那男人叉着腿坐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穿得真是不少,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裹成了一头熊,还带着两个巨大的黑色背包,一猜里头就是吃的喝的。 他见了李迎,见竟然是李迎亲自过来,更是扯着嗓子吼起来:“你把我们带出来,这外面是人呆的地方吗?我脚都冻麻了,没法儿走路了!没法儿走路了!你们倒好,你们有车,吃香的喝辣的,让我们当牲口似的!” 没想到李迎压根不回他的话,他只往周围看了一眼,这一队男男女女都有,没有小孩子,年龄最大的看起来五十多岁,还不到走不动路的地步。李迎问:“你们都是一样的想法,都不想走了?” 没人敢说话,都是平民。 以前在温室的时候,出去跟变异兽搏斗向来也是士兵们的事情,这二十几年,外面的变异兽进化到哪个程度了,温度是高了还是低了,无心的人当然是不知道的。 但没人不认识李迎,温室决策层就三个,一个是中心塔的金乌,一个是哨兵塔的费连,还有一个就是向导塔的李迎。唐岩祁虽然是向导塔的统帅,但他已经十年没露面了,许多平民甚至不知道唐岩祁的名字,只知道李迎。 又是第一向导,又是向导学院的院长之一,听说金乌也是出自他手,那些哨兵向导们上的课,学的关于变异兽的教材都是李迎写的。 李迎沉着声音问这么一句,没一人敢回答,但不回答也同样是答案。 李迎没有犹豫,他抬脚就走,从人群最中央往他开来的车走,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问武装队的几个哨兵:“你们呢?” 第66章 哨兵们毫不犹豫,忙不迭跟上:“迎神,我们跟您走,我们走!” 留下后面二十几人面面相觑,不是,这算什么?真就不管他们了? 方才声音最高的男人猛地站起来,他这时候倒是很有力气,往车子的方向追了两步:“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李迎不太理解似的回头:“什么什么意思?” 男人看着他:“你不管我们了?是你把我们带出来的,你现在不管我们了,你这样做跟杀人有什么区别!”他转身看着身后的人,“大家伙,你们看吧,他们都是这样的人!他跟费连没有区别,还把什么人类命运挂在嘴边,冠冕堂皇,狗屁不是!我就说了,他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李迎皱着眉,厌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体型有些肥胖,也不知道以前在温室是做什么的,怎么能养出来这么一身膘,说这些话的时候力气跟使不完似的,半分没有用在正经的地方。 李迎声音很冷,跟零下几十度的天气相得益彰:“我想你误会了,我早说过,我没办法保证每个人的安危。这次转移,武装队不是你们的后勤队,出了温室,想活命要靠自己。既然你自己决定不走了,那我尊重你,仅此而已。” 李迎的话说完,男人似乎有些发愣。 但李迎没想等他回话,转身准备带着几个哨兵离开。人群中突然站起来两个女生,抱着背包跑过来:“长官,我们想走。” 李迎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 有了这两个女生,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跟上李迎的脚步。那男人突然喊起来:“你们他妈的有没有一点骨气啊!他就说这么两句话又把你们给降服了!草!活该是受虐待的命,傻逼!” 他这话说出来没人反驳,或许这里的大多数人仍然认同他的话,只是迫于形式不得不跟着李迎走。不然呢,难道真的被留在这冰天雪地的荒原上,被冻死,被饿死,被变异兽撕碎?还是再徒步走回温室去? 但李迎却顿住了脚步,他转身,目光冰冷地看向男人:“你以为末世是在跟你玩过家家,你以为这是一场看风景的旅行?以为在这里大闹一场,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我就会把你请到车上坐着,像供奉祖宗一样伺候你?你是什么东西,温室二十五年,死了多少人,你看不见吗?你的死活跟我无关,你配吗?” 一小时后,李迎带着掉队的二十人全部归队。 贺英卓和夏无正好在大部队的末端,夏无抬手跟李迎打招呼,正想汇报一下清点进度,见李迎臭着一张脸,跟着他回来的两队人也是气氛尴尬,沉默得诡异。 吓得夏无愣是没敢说话,憋了半天,只用胳膊肘戳了戳贺英卓:“贺妈,怎么了这是?” 贺英卓当然也看出来不对劲,但他又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夏无暗搓搓问金乌:“哎,金乌,发生什么了?” 金乌不会添油加醋,讲故事偏向于写实风格的纪录片,听得夏无贺英卓两人的脸也黑下来。贺英卓看了一眼李迎的背影,悄悄竖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迎神。” 夏无听出来不对:“那男人跟着回来了?” 金乌:“是的。” “要不要脸,有本事别回来。”夏无骂到。 夏无转头看那二十几人,几乎一眼她就猜出来那男人是谁。有个穿得鼓鼓囊囊的男人满脸菜色,缩在人群最后面一言不发。他这一身,应该穿了起码两件羽绒服,最里头肯定是温室下发的防寒服,保暖效果足够了,没人穿得比他还多。 夏无本身就要清点人数,借着这个由头走过去,声音不冷不热:“姓名,年龄,工种。” 平民在温室也是分配了工种的,大多是按照旧世界的职业划分。在这个末世年代,手上有些技术活当然是最好的。前头的人都报了,男人一副不愿意的模样:“问这么清楚有什么用?到头来该死还不是要死。” 夏无这姑娘也不是什么脾气好的,张口就怼回去:“死了之后埋起来,报了名字的有墓碑,没名字的随便找个地方一扔。你说不说?” 男人可能见她是个姑娘,懒得跟她多说什么,不情不愿地报上来自己的名字:“张悬,三十七,汽车修理工。” 夏无又说:“那你去检查一下前面的物资车吧,刚刚才听说有一辆车的取暖器坏了。” 男人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他妈针对我啊?我刚刚走了几公里过来,累都他妈累死了,那物资车又不是我开,取暖器又没给我取暖,凭什么让我去?老子不去!” 夏无耸耸肩,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扔下一句“好吧”便走了。 掉队的二十几人回来之前,今晚的食物和水差不多都已经发完了。虽然今天才是第一天,相信所有人都带了起码能支撑两三天的食物,但是该发的还是发下来了。 没过一会儿,物资队拎着一个袋子过来,补发他们几个人的物资。大家眼巴巴盯着物资队的哨兵,叫到自己的名字就过去领一个罐头和一小瓶水。 张悬也跟着等,等着等着,那哨兵竟然把袋子一扎,就准备走了。 他立刻站起来:“哎!叫你呢!这儿还有个人你看不见啊!你们怎么干活的,人都数不清!” 哨兵看他一眼:“你是张悬吧?” 张悬没想到他直接叫出来自己的名字:“是啊,怎么了?” 第67章 哨兵便点点头,一副没错的样子:“夏无姑娘说了,你说不用领物资,把物资让给有需要的人,谢谢啊。” 张悬眼睛一瞪:“我什么时候说了!” 哨兵被他这样子搞得有点烦,就他们累吗?大家都累了一天了,他也想早点发完物资早点去睡觉。要不是掉队的这几个人,他现在都已经睡下了。他不耐烦地摆摆手:“那我不知道,我就按照三队的吩咐办事,你有什么问题自己去问三队好了。” “夏无是刚刚过来问名字那丫头呗!” “对。” 第39章 安静一夜 夏无知道不用一会儿,张铉肯定要找上自己。她故意拿着一整罐罐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慢条斯理地挖着吃。一边吃一边用余光往那个方向瞥,果然见到气势汹汹的男人往这边来,老远就看见夏无:“喂,那边的,那个丫头!” 夏无抬头:“有事?” 张铉眉头都蹙在了一起:“是你说的我不需要物资?我什么时候说了这种话?凭什么他们都有就我没有?” 贺英卓就在夏无身边,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往夏无面前挡了一下:“怎么回事?” 夏无拽了拽贺英卓的衣角,低声说:“没事儿,贺妈。”她看张铉,“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又用不到物资车,言下之意不就是不需要物资吗?难道我理解错了?” 这时候大部分人都睡下了,也有还在吃东西的也都是安安静静,徒步几小时,累得大家没有一个人有精力在这个时间大吵大闹。这边的动静就显得格外明显,不少人往这边看。 常景明和徐放也往这边走过来,常景明隔着十几米就喊:“干什么呢!别人都睡觉了,在这儿闹什么?!” 张铉最是听不得这种话,常景明越这么说他越要大声喊出来,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起来听听,给他评评理:“你们都听听,我跟着他们走了一晚上,现在他们连物资都不给我发,这难道不是针对我吗?” 夏无把手上的罐头搁在旁边,双手撑着石头跳下来:“你搞清楚再说话,什么叫跟着我们走了一晚上?你要是不想走就回温室去,难道还有人逼你吗?” “我受了李迎的蛊惑!我既然出来了,你们总得为我负责!连东西都不给我吃,大家都有,我没有,凭什么!” 夏无冷笑一声:“我告诉你凭什么,我今晚登记了所有人的工种,除了老弱病残,青壮年帮着一起搭帐篷,运睡袋。你不愿意修的物资车已经有别的人去修好了,所有的医生到现在连饭都没吃,一直在检查大家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贺英卓听明白了,知道夏无肯定是存了故意的心思。他还是护了一下夏无:“好了,你跟这种人能讲明白什么道理?老大已经把人带回来了,别再理他就行了。” 徐放也动了手,他废话不多说,上前直接拎住张铉的一只胳膊:“别在这闹事。” 三队的人都在这里,张铉当然没什么能力抗衡,他嘴里骂骂咧咧地被徐放拎走,走了好远还能听见他骂人的声音。 常景明问:“这谁啊?” 贺英卓给他解释:“掉队的那些人,差不多是他牵的头,应该是故意掉队。以为闹这么一出,迎神就会为了不让他掉队给他车坐。” 常景明下了评价:“我靠,这么极品。” 这边的动静李迎自然也听见了,不用猜就知道夏无是存心找那人的麻烦。带着人回来的那股烦躁也烟消云散,反而有些好笑地觉得自己大概状态不好,这点小事也能牵动情绪。 他回来之后也没往辽星余那里去,走之前说让辽星余呆在原地,回来之后见着人果真老老实实地,还坐在篝火旁边,估计是一动也没动。李迎靠着身边的一棵枯树干,想点根烟。 但太冷,太湿。火苗蹿上来舔了烟叶,吸了好几口之后还是灭了,点烟的动作持续了两三次,李迎有些无奈地放弃了。一抬头撞上辽星余的视线。哨兵指指自己面前的篝火,意思很明显:这边温度高一些,可以点着。 李迎站着没动,突然开口:“这一个多小时他就坐在这里?” 金乌知道这句话是问自己的,尽职尽责地回答:“是的,少将。” 李迎自言自语似的:“倒是听话,坐着想什么呢?” 他应该没想到这个问题金乌是有答案的,听到之后沉默许久。 金乌:“辽队长问我,您是不是希望和他保持距离,辽队长还问我,在您问他是否喜欢您的时候,他回答‘是’,是不是做错了,让您厌恶。” 在这沉默中,金乌又开口:“少将,您知道的,我不会撒谎。我只能在沉默或者如实相告中二选其一,我不认为当时的情况下我应该沉默,所以我做了回答。” 李迎淡淡一声:“嗯?” 金乌:“我这样回答——少将并不是因为厌恶而选择单独行动,人类的情感太过复杂,我并不能给出具体的答案,但有一个词大概和少将的行为相近,叫做‘落荒而逃’。” 李迎低声骂了一句:“靠。” 金乌求知的心很强:“少将,我回答得不够完美吗?” 李迎闭上眼睛:“你以后可以选择沉默。” 金乌从善如流:“好的。” 这一晚上几乎所有人都睡得很沉,骤然从安逸的温室生活中脱离,纵使再身强力壮的人也没办法消解这种疲惫。晚上李迎和徐放带着五个武装队值夜,到了后半夜值夜的武装队也撑不住,东倒西歪。 第68章 今天没给辽星余安排值守,但他也没睡,后半夜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周围最高的一块石头上。雪豹在他身后给他当肉垫,尾巴卷着辽星余的脖子想给主人当围脖。 冷是真的冷,特别是将近凌晨的时候,通讯端显示气温零下四十度。李迎刚刚在周围逛了一圈,回到最前面的时候见辽星余和雪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还是睡着之后的哨兵更可爱一点。 没有那么强的攻击力,也没有那双填满侵占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你。哨兵的警觉能力就像野兽一样,李迎知道这一点。他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看了这一人一豹一会儿,雪豹的尾巴缓慢地开始拍打,显然已经知道了有人靠近。 李迎慢慢走近,知道雪豹对自己没有防备,伸手拍了拍雪豹的尾巴,用向导触丝跟这只精神体做无声的沟通:“别闹,让他再睡一会儿。” 靠得近了再看辽星余的脸,这张脸着实优越,刀削斧凿一样的线条,闭上眼睛少了些杀伐果断的气质,显得柔和许多。 辽星余睫毛很长,这是李迎以前从来没发现的。黑长的睫毛小帘子一样盖下来,遮住的这双眼睛,几小时之前还在盯着自己。李迎下意识伸手,没想清楚这只手伸出去要做什么,只停在半空中,忽而对上了辽星余睁开的眼睛。 …… 李迎轻咳一声:“怎么在这里睡。” 辽星余抿唇,实话实说:“没睡。” 李迎:“……” 辽星余直起身子,把雪豹的尾巴拨开,感觉背后暖融融的,一坐起来冷风骤然吹进来,整个人冷得很是清醒:“没装睡,只是闭上眼睛休息。” 李迎点头:“嗯,知道。” 李迎似乎不想在这里继续站着,在他退开之前,辽星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少将。” 被抓住手腕的人镇定回他:“嗯?” 辽星余却摇头:“没什么。” 少将,人类基地都没了,制度也崩塌了,哪里还来的什么少将。李迎莫名其妙地开始想这个问题,走开之前回头吩咐:“以后别叫少将了。” 辽星余向来听话:“好的。” 这种大规模的人类转移,焦躁、恐惧和迷茫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和摆脱的,长久相伴的情绪。转移哨兵三千余名,医疗队提出最好可以一天为哨兵做一次精神梳理,以保证他们时刻处于冷静、安全、高机动的完美状态。 贺英卓暂且担任了医疗队的队长,昨晚跟李迎提了这件事,不过语气也犹豫。向导塔虽然几乎全部向导都跟着李迎一起踏上的转移的征程,可拢共也就五百人,其中过半是已结合向导,能为单身哨兵做精神梳理的向导只有一百多人。并且,这一百多人里,只有三十个a级向导。 李迎当时没说什么,今早六点钟,李迎却展开了他的精神域。 贺英卓昨晚没睡好,这才四小时的徒步,医疗队昨晚看下来将近一半的平民觉得身体不适,显然是完全不适应问温室外的环境。这样的情况要徒步前往南方基地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医疗队没想到太好的对策。 他惊醒的时候被李迎的精神域笼着,就算他不是哨兵,也仍然能感觉到紧绷的神经被舒缓。 一个出色的向导可以像这样,展开自己的精神域,同时照顾到精神域里所有哨兵。但就算是不懂的人也不难想象,这件事情的难度几乎等同于把一个普通的人当成高精度的复杂机器,要同时完成许多件不同的事情。 如果每个向导都可以频繁做到,那军队简直可以说是无往不胜。 贺英卓睁着眼睛,睡袋的空间不是很大,眼前只能看见一片黑暗,他想:“虽然李迎再三强调,他没办法保证每个人的安危,但昨晚的情况下他还是带回来了掉队的两队人。今早他还是展开了自己的精神域,就算叫他一句‘迎神’,但他总归是人,他难道不会累吗?” 第40章 惊弓之鸟 所有人再次踏上迁徙之路,早上的物资不太丰盛,每个人只得了一块压缩饼干。本身物资就很不充足,用昨晚的行进速度来推算,到达南方基地只怕比李迎预计的还要晚上一半的时间。 今天就连金乌都在大部分时间里选择了休眠,只给武装队留下了最基础的通讯功能。带队的李迎和三队队员每个人手上有一个指南针,直直地向南出发。 离温室越远越不能放松警惕,队伍中有哨兵的精神体是飞行动物的,不管战斗力怎么样全部被放出去当探路兵,蜿蜒的队伍上方盘桓了不少飞行动物,翅膀“呼啦啦”地扇。 “迎神,已经有第三个人体力不支晕倒了。”李迎的通讯端有武装队打上来报告,李迎眉头皱也没皱一下,干脆地问:“医疗队怎么说。” “也是年纪大了,今天晕倒的三个都是超过了六十岁的老人。” “送到就近的车上。” “是。” 辽星余踩着脚下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已经伴了他们一路,这时候转头:“少将,您也休息一下。” 李迎没注意到他称呼上仍然没有改变,只是摇头:“不用。”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喊你。”辽星余语气加强了不少,敬称也没了,从端端正正的“您”变成了指令性更强的“你”。 第69章 “不用。”李迎还是这么说。 辽星余不再说话,面上看着是不再坚持的模样,但下一刻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雪豹调转方向,直接跃到李迎面前。雪豹的脑袋不停地拱李迎肚子,把他拱得没办法前进,又俯下去上半身,意思是让李迎上来。 李迎无奈地看着面前一人一豹, 坚持不过,还是顺势上了雪豹的背。他是真没觉得累,徒步这种事,相信大多哨兵目前都是状态良好的。温室外的温度他挺习惯的,况且这种不太需要动脑子的体力消耗对李迎来说,夸张一点简直就像是度假。 李迎有了坐骑,行动起来方便不少,前前后后地在队伍里吊着,一转眼的时间从最前头晃悠到了队伍差不多中间的位置。武装队的人先前没注意到他,埋着头往前走,还是为首的哨兵感觉到有其他哨兵的精神体靠近过来才猛地抬头。 “迎神?!” 辛一河脱口而出,肩膀上的枪往后一甩,整个人精神不少。 李迎笑了笑:“累?” 辛一河摇头:“不累,哎,就还行吧!还没机会谢谢您,有您这么关照,要说累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啊。”他说的显然是早上李迎展开自己精神域的事情,李迎就和端水大师似的,贼牛逼。 李迎还想开口说点什么,突然被屁股底下的雪豹一颠,他赶紧放低重心,半趴在雪豹背上。毛茸茸的大型动物不悦地甩了甩头,也不管李迎和辛一河的话说完了没有,径自就带着人往前走了。 ……什么脾气,一个两个的。 “跟别的哨兵说句话也不行?”李迎有些好笑地问充当坐骑的精神体。 雪豹从鼻子里挤出来两声闷闷的哼,他不会说话,只能用肢体动作和这点聊胜于无的气音来表达情绪。李迎不觉得烦,倒觉得可爱到好笑,精神体代表的自然是主人的意志。 “我和辽队什么关系啊,你就管这么多?”李迎半开玩笑地问。 雪豹立刻停住了脚步,它脑袋转过来,那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盯着李迎看,它毕竟不是真的动物,对于李迎来说感知精神体的情绪算是小菜一碟。对上这双眼睛,李迎无奈地点头:“好,好,不说了,行吧?” 又过了一小时,有人晕倒的报告来得越来越频繁。 医疗队一开始还挨个看,看到后面发现越来越多的人有些装晕倒的嫌疑在。这种情况是李迎料想到的,二十几年就呆在一个小地方“丰衣足食”,突然这么大的运动量还是极端条件,还是得多休息。 前方有一处小山, 到了那里应该可以修整。预备修整的指令还没传下去,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飞鹰的尖啸。 武装队几乎同时抬头,空中的飞兽们个个躁动不安,有胆子小的已经下了高度,回到了人群中。哨兵们瞬间警觉起来,纷纷把自己的五感调动起来,南方两公里外,有十几只雪猿正在狂奔而来! “警戒!”几个队伍前段的武装队大喊起来,平民们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瞬间失去了队形,一窝蜂地往后面跑,呼啦啦散开一群人。李迎两腿一夹,带着身下的雪豹往人群的方向去。 “别乱!”李迎随手揪起来一个娃娃往自己身后一放,指挥着跑在最外围的几个人,“别跑出去,你们跑远了才是真的危险!有序往队伍后方撤。”被李迎拎到身后的男孩紧紧地抱住李迎的腰,紧张得大口喘气,呼吸声大得李迎几乎觉得吵。 三队动作也很快,辽星余第一时间跳上车,把三队人全部接上之后径直朝着雪猿奔来的方向冲过去。十几个雪猿,如果能把他们在队伍前方拦住肯定是最优解。 “我是三队,我们预计在南方一公里位置拦截兽群;我是三队,我们预计在南方一公里位置拦截兽群。需要至少三个武装队支援,请到坐标点集合,需要至少两三个武装队支援,请到坐标点集合!”夏无坐在副驾驶,飞速往所有的武装队发送了坐标点,并广播了通知。 “原有武装队现在在哪?”辽星余问。 夏无昨晚统计了所有的转移人员,温室原先有五个武装队,都是跟变异兽有作战经验的。二队在温室的兽潮袭击中死了小半,单弘济这个队长没了一只胳膊,留在了温室,二队剩下的没有一个人跟出来。 除了三队,还有三个武装队。 “一队两个哨兵,现在在武装七队里;四队五队都来了,两个队伍合编成了一个队,是现在的武装四队。”夏无飞速回答。 “叫七队和四队过来。” “好嘞!”夏无应下来,单独接通了两个武装队的通讯端,发了消息过去。 “没有作战经验的队伍还是要多锻炼一下。”贺英卓坐在后面说。 “慢慢带呗,这第一次不光是他们没经验,民众也没有应对经验,一窝蜂地逃。到时候也不知道都逃去哪里了,把人再找回来也是一件麻烦事。”宗颜说。 “谁说不是,都是问题。还有医疗队的经验不足,应对这种极端环境的随队医疗没有几个人心里是有谱的。”贺英卓跟着叹气。 “行了。”辽星余目光直直盯着前方,一脚油门下去,兽群就在前方了,“准备战斗。” 前方三公里有一座小型丘陵,目测高度差不多只有三百米左右。 兽群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主动攻击人类,更何况是这种大规模的人类。那丘陵是队伍的必经之地,显然也是这一群雪猿的栖息地。皮卡车急刹而停,夏无第一个跳下车,她连车门都没走,娇小的身躯撑着车窗直接跃了出来。 第70章 还没落地,身形矫健的美洲豹不知从哪里出现,正正好好伏在夏无身下,稳稳地接住了还在半空的少女。 “哎,等等我啊!”宗颜这身形,肯定是跳不了窗了,等他开了车门下来,夏无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雪猿这个物种三队已经见得太多。 雪猿身形巨大,每一只对比于人类都像座小山,力量同时也是恐怖变态的,譬如上次贺英卓被雪猿挠了胸口,其实并没有实打实地挨上一下,他躲闪不及,但也作了反应。雪猿那厚而坚硬的指甲擦着他的胸口划过去,但就这么一下也足以让他卧床休息半个月有余,差一点内脏都要剖了出来。 自然也有缺点,缺点也很显而易见,它们笨重,不够灵活。 夏无是胆大心思的代表,擦着几个雪猿的身子,直接蹿进了兽群之中。机枪抗在肩膀上扫射出去,虽然没有致命的伤害,但兽群也成功被打乱了队形。 三队作战经验丰富,几个哨兵抓住夏无打出来的空隙,瞬间切了进去。 这是转移队伍第一次遇袭,事发突然,自然没有时间留给大家做一个周全的作战计划。七队和四队赶到,纵使他们有些和变异兽作战的经验,但也跟不上三队的节奏。 “我草老大,拉不住啊,往北去了!”宗颜大喊,一个前滚翻躲开了身前雪猿狠狠下劈的右臂。在他身边,四队的哨兵举着枪不知道射哪里好,既怕放了空枪浪费子弹,又摸不准宗颜的路数,怕伤了队友。 只能眼睁睁看着几只雪猿脱离了控制往大部队的方向去了。 “少将。”辽星余迅速接通了李迎的通讯端。 “知道。”李迎回声。 第41章 献祭者 临时组建起来的武装队,就算没有跟变异兽*手的经验,有的甚至没见过真的变异兽,可好歹从进入军校的第一堂课就是李迎给他们讲的变异兽的基础理论课。 心里有了解,就算见了这恐怖的庞然大物也不至于掉头就跑。 但民众们不一样。 他们心里知道温室外面是遍野的体型巨大的低温变异兽,也知道被那变异兽咬了一口抓了一下,死了也就罢了,要是没死自己也会染上低温病毒,不知道变成什么样,说不定就是个吃人的丧尸。 还不如丁点不知,就了解了这冰山一角,恐惧就只有更多的份儿。 警戒的第一刻就有不少人没头苍蝇似的,也不管队形不管队伍在哪里,闷着头就往反方向跑。一个人跑、两个人跑,跑的人多了就带动了情绪,队伍骤然成了一盘散沙。 雪豹驮着李迎飞也似地在狂奔,李迎嗓子都喊冒烟了,声音都劈叉了。可面对未知的敌人,恐惧还是占了上风,李迎的话根本没用。 “草。”李迎难得爆了句脏,三队他指挥得最顺手,奈何现在都在南边跟变异兽缠斗着。还有谁?李迎抬手,对着通讯端喊,“辛一河,带着你的人,归拢队形!” “是少将!”辛一河的声音也嘶吼着,显然也在应对目前的情况。盗,文,gzh大碧池 这十几只雪猿根本不算是太大的威胁,纵使看起来可怖,但武装队有几十支队伍,哨兵上千人,难道还不够对付十几只雪猿?可队伍一旦散了,民众各自逃命去了,武装队就没办法保护好每个人。 这时候天上还有盘桓着的飞鹰,从它的角度向下看去,这四处逃窜的人们好似雪白的天幕缓缓炸开一个夸张的烟花,四零八落地绽放。 “啊!”这声尖叫穿透力极强,李迎眉头方才一皱,身下的雪豹已经一个急刹车调转了方向,一转头,一个女生面前伫立着一座面目狰狞的“雪山”。 雪豹动作快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它的身影,载着背上的李迎一起拉成一道白色的影子,倏然到了女生面前。李迎右手撑着雪豹的背,动作利落地跳下来落地,身形再一闪,他手上的长匕首已经狠狠扎进了雪猿右腿的膝窝。 “轰隆隆”地,雪猿嘶吼着,因为剧烈的疼痛缓缓地跪倒在地上。李迎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徒手抓住雪猿那厚厚的毛发,凭着爆发性极强的力量竟然踩着雪猿倾斜的身子直接攀上它的颈后。 机枪果断地抵住雪猿的后脑,枪口钻进那厚厚的皮毛里面,深深嵌进去它的皮肉,直接来了一梭子。 方才尖叫的女生此时此刻已经看呆了,她腿软到走不了路,嘴唇颤抖着看站在雪猿身上的李迎,不知道是想说谢谢还是想放声大哭。李迎没心思关注她的情绪,只居高临下地扔下一句:“回到队伍里,保持队形。” 说完又是一跃,稳稳落在雪豹的背上,没出三秒,已经没了影子。 女生这才瘫坐在地上,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着点头。 脱离队伍的人远远不止这个女生,三队那边没拦住雪猿也不止刚刚被李迎宰了的这一只。有战斗经验的队伍全部被辽星余调去了南边,李迎飞驰而过,见到的多是武装队远远围着一只雪猿,只敢保持着距离朝它射一些毫无作用的子弹。 有胆子大的,牢牢记着李迎教过的,雪猿是一种富有蛮力而缺乏灵巧性的四肢发达的动物,但冲上去了,面对着巨大的体型差还是畏手畏脚,动作不果断,便也丧失了“灵活”的优点 。 金乌的声音在这混乱中显得格外冷静:“少将,除去南边三队,目前能定位到的坐标最远的已经在一公里外了,四处分散,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回到一开始的队形。” 第71章 “辛一河那边怎么样?” “不乐观。” 当然不乐观,辛一河带着十几个哨兵,有骑着精神体的,有徒步跑着的,还有开车的,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拼命地跟四散逃开的人说“回去回去”。逃命的一回头,哪儿还有队伍?回哪儿去?回去干什么?哨兵们都自顾不暇了,不逃命难道等死吗? 没人听他们的,追过来的变异兽只有几只,要杀最多也就杀部分人,跑得越快越容易活下来,被抓住那就是跑得不够快。 “吼!”又是一声怒吼。 “救命,救命啊!啊!”还有四面八方传来的混乱的求救声。李迎只有一个人,他分身乏术,东西南北都有变异兽追着民众而去,他只能救援最近的。 这个规模的袭击,完美的情况下三个武装队加上最多五个向导就能解决,但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别说三个武装队了,所有的哨兵像是没头苍蝇,不知道应该先保护四散的民众还是先跟变异兽厮杀。 鲜血的味道越来越浓重,当然这其中包含了轰然倒地雪猿的血,却也包含了人类的鲜血。本来只是一场意外的遭遇战,胜券在握,如今却打得束手束脚,乱七八糟。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混乱的人群终于开始集中,重新有了队伍的形状,转移队伍歪歪扭扭,缓慢地踏进南方的山丘,陷入沉重的安静。 而在他们身后,是铺满了雪原的鲜血、野兽的尸体、零落的残肢,眼泪落在蓬松的雪地上形成的一个小小的洞窟。 贺英卓一下午没见到人影,带了一车的医疗队东奔西跑。 这一座小山也仅仅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山头而已,这个鬼天气,也不指望周围有什么树木遮挡。人们往中间围,山谷正中间点起来一个巨大的篝火。这次物资队下了血本,拿出来半车厢的干柴,绕着圈儿地洒了不少尸油,火一点起来,轰然就炸开来。 除了贺英卓,三队其他人坐在一起。徐放正在擦他的刀,他出门带了一柄不长不短的钢刀,平刀头,用哨兵的力量插进变异兽身体里直接豁开一个五厘米的口子,今天他用这把刀杀了三只雪猿;宗颜盘腿坐着发呆,估计是没吃饱,他难得没有胃口,兴许是因为见了不少同胞的尸体、被剖开的胸膛和几乎断开的脖颈,晚上只吃了一袋饼干。 夏无耳朵里挂着耳机,应该正在跟金乌交流什么,嘴里低声念念有词,盘起来的腿上放着设备,手指在键盘上一会儿敲一下,一会儿敲一下;辽星余怀里抱着机枪,垂着脑袋闭目养神,应该是没睡着。 李迎用小刀正在削一根树枝,前端已经削成了尖,打着卷儿的木屑一个接一个落下来,拢成一小堆之后被他随手扔进面前的火堆里。削了一会儿,夏无抬起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辽星余,然后才看李迎:“迎神,统计结果出来了。” 李迎没抬眼:“嗯。” 夏无停顿,舔了一圈儿有些干裂的唇,她已经一天没喝水了:“十七个。” 李迎点点头:“知道了。” 夏无抿唇,补充道:“其中有一个哨兵。” 李迎面无表情的脸这才动了动,他似乎咬了咬牙,颊边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滑动:“为什么?” 夏无调转她腿上的设备,把屏幕朝向李迎。画面上显示的正是傍晚的那场混战,画面显然是从那位哨兵的通讯端上传输而来。哨兵情绪似乎不太正常,画面很不平稳,巨大的喘息声即使被夏无再三调低还是炸耳。 画面中心有一个男人正在往前跑,而在男人斜后方的不远处,有一只雪猿也正狂奔而来。哨兵声音嘶哑:“往这边!往我身后来!” 男人却不为所动,他只顾着往前跑,丝毫没看到斜后方的危险。 “操你妈的,我让你往我身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画面中心正在逃命的男人被一颗巨石砸中了脑袋,几乎是立刻毙命。哨兵呼吸颤抖,突然转头,看见还保持着掷出动作的雪猿。 夏无关了影像,没有再播放后面的,她说:“他想救那个人的,但是没成功。我猜测他情绪已经失控了,后来单枪匹马冲到了雪猿面前,因为缺乏作战经验,而且状态不太对劲……牺牲了。” 她说完,久久没有人接话。 夏无心里烦闷,知道这件事问题出在哪。 民众没有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的经验,三队当时把所有有经验的武装队调去了南边,确实没想过这种情况,或者说想到了,就是因为想到了所以三队才第一时间带人冲过去拦截;但没想得那么细致,没想到后方的队伍会乱成这样,一窝蜂地四散逃命去了,目标这么大,这么多,武装队顾及不到这么多,变异兽随便追一个方向,一脚就能踩死两个人。 辽星余坐下之后就没说过话,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李迎也没说话,两个人沉默得很有默契。 “少将,医疗队遇到一点麻烦。”在这片沉默里,金乌的声音在李迎耳机里响起来。 李迎手上的动作这才停下,他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的动作,坐在他对面的辽星余也立刻跟着站起来。辽星余这么一站,“呼啦啦”的,三队几个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刚刚还沉默地围坐在一起,看似各自想各自的心事,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就这么一瞬间,站起来一片。 第72章 李迎看他们一眼:“怎么?” 三队几人有些尴尬,没说话,只看辽星余。 辽星余的脸被火光映得明明灭灭:“去哪,我跟你一起。” 第42章 不想进三队 “我不用你们过来假惺惺,我没受伤。” “我们需要检查你身上是否有伤口,这不但是对你负责,也是对其他人负责。” “对大家负责,你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 “……我不认为现在的情况讨论这个是有意义的,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既然发生了,就好好接受,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检查大家的……” “我说了不用,滚!” “怎么回事?”贺英卓听见动静,把手里的医疗箱整理好,快步过来。 医疗兵看着臊眉耷眼,跟贺英卓简单解释:“不配合。” 他面前围坐着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其中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男人紧紧搂着女人的腰。贺英卓脾气算好,语气也温柔耐心:“你好,我们必须检查每个人身上是不是有外伤,一旦发现外伤要第一时间处理,否则有感染低温病毒的风险。” 男人面色已经很不耐烦:“我们身上都没有伤,不用劳烦你们了。” 贺英卓拎着医疗箱,两人沉默地对峙片刻,他转头吩咐:“上手。” 身后两个医生都有些犹豫,还没动作呢,男人已经警觉地往后挪了挪,瞪大了眼睛:“谁敢碰我!” 贺英卓沉声:“如果你们身上有伤,不用多久就会发生低温变异,到时候就晚了,不光你们会死,所有人都有危险!” “现在搞成这样你们倒是会过来说这种话了,早干什么去了?”另一个男人开口说话,“不用担心我们会不会变异,我们没打算继续跟你们走,变异了也不会对你们有威胁。” 大家坐在一起,他们的话也被其他人听见,瞬间便有人也跟着说起来:“就是,你们把我们带出来,这外面是什么样子,变异兽是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你们难道也不知道吗? ” “前头还有那么路得走,谁能相信最后能活下来?不是冻死就是累死,要不然就是被变异兽撕成渣,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温室里呆着。” “就是, 吃也吃不饱,走也走不动,我们不走了!” “对,我们不走了!” 这一路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贺英卓都预想过。山高水远,转移看似轻飘飘的两个字,真的落下来有多艰难沉重他心里是明白的,可却没想到第一次负面情绪的爆发来得这么快。 医疗队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报告刚刚已经打上去了,就等着李迎来处理。这事好像只有李迎能处理,因为即便是医疗队的人心里也是迷茫的,不知道走多久能到那个他们从来都没见过的南方基地,不知道这一路上都会经历什么,不知道他们自己到底能不能活到南方基地。 贺英卓同样,他现在站在这人群中,面对此起彼伏的抗争,说到底,其实他可以理解他们的情绪。他无话可说,既没办法对他们下保证,也没办法说服自己。 没多一会儿,李迎开车带着三队其他人到了贺英卓这边。 李迎一下车,七嘴八舌的声音骤然低了不少,只剩下戚戚沉默。贺英卓上前说明了情况,李迎听完之后轻轻“嗯”一声。 辽星余跟在李迎身后,堂堂三队队长此时此刻看起来和李迎的保镖没什么区别。他跟着李迎,三队其他人跟着他,远远看去李迎带着一连串的保镖似的。 “想走的人在夏无那里登记,我会派人送你们回温室。”李迎开口。 他一开口,不光是坐在地上的人们,就连医疗队和站在旁边的其他武装队的哨兵向导们也诧异地投来目光。 “迎神!”贺英卓脱口而出两个字,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又默默退回去,安静地听着李迎吩咐。 “多的话我不想再说了,这几天我说的话够多了。在你们走之前我只说一句,不仅仅对你们几个说,也对所有人说。今天的事情,每个士兵,都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们。负伤哨兵二十二人,牺牲哨兵一人。如果没有你们,我可以保证他们没有一个人受伤解决掉这几只雪猿。 “可他们仍然处在深深的自责,因为在他们心里保护你们是最重要的事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同样,在你们心里,也理所应当是被保护的一方。我想说的就一句,没有谁能保护谁。” 李迎说完,转头吩咐辽星余:“派一个武装队护送他们回温室,给他们两辆车,随时保持联系。” 辽星余一句废话也没有:“是。” 一场闹剧就这么风平浪静,李迎说的话无疑让陷入低迷的哨兵们重新振奋了起来。当然,军人保护平民群众确实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现在的情况是什么?人类这个群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时,每个人的生命价值是对等的,没有人需要为了别人豁出去自己的性命。 军人的本能尚且残留在哨兵、向导们的体内,他们拼尽一切,仍然觉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被保护的人却丝毫没有心存感激,这多么让人心寒。 宗颜和夏无一起,把所有遇难者和牺牲者的衣物凑成了一堆,在山丘外草草堆了一个衣冠冢。面对死亡这件事,他俩这几年已经见过了太多,看着面前这个潦草简陋的雪堆,心里又是麻木又是遗憾。 第73章 抬头看天边也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满目只有夜色,无论是正午还是清晨,抬眼望过去是一样的黑。阴沉沉的天色为顶,灰蒙蒙的雪原为地,明明是一黑一白,却奇异地组合成一副和谐的色调,让人看在眼里并没有什么太过鲜明的对比。 转移大部队都进了山,估计是要在这里等护送回温室的武装队归队,大部分人也没有体力和精力连夜启程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毕竟方才结束了一场混乱。 李迎和辽星余两人,昨晚就没睡,今晚怎么也得休息一下。 但两个人都没去睡袋,把睡袋随便一扯展开盖在身上,躺在篝火边上闭目养神。贺英卓后半夜才回来,累得瘫坐在地上,小声抱怨:“不配合的人太多了,个个都觉得自己不该受伤,觉得是我们没保护好他们。” 徐放轻哼一声:“他们对我们对李迎都没有足够的信任,贸然踏上完全未知的末路,这种心理也正常。” 贺英卓叹口气:“是,我能理解。但我又想,我们几个不也对未来的路心里没数吗?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是信任谁,应该是辽队吧,总觉得跟着他走是最好的选择。” 宗颜昨晚睡了一整晚,今天值夜,往火堆里扔了两个枯枝:“反正我肯定跟着老大啊,老大要留温室我就留温室,老大要走我就走。” 篝火哔啵作响,偶尔飞出来两个火星,还没来得及落在地面上就被寒冷熄灭,就算落在人身上了也没什么危险,只是个连余温都没有了的黑色灰尘。 贺英卓看着火光发呆,只有经历过这次的事情他才深深体会到“信任”在这个末世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情。三队就靠着对辽星余的信任,不管去哪里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觉得迷茫慌张,而更多的人被恐惧狠狠扼住,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来。 宗颜和贺英卓围坐在一起,想起来的都是自己刚刚进三队的时候。 要是说给别人听,估计有的人都不信,除了辽星余,第一个进三队的竟然是宗颜。现在再看三队,辽星余自然不必说,那是实打实的温室第一哨兵,无论哪方面都是首屈一指的。 徐放的能力自然也不必说,他更擅长狙击,视力方面的极致水平甚至在辽星余之上,遇事沉稳;贺英卓虽然体术比较烂,但他的医术确实是医疗队里最出色的一个。 再就是夏无,虽然是个姑娘,但没有任何一个方面比其他男性哨兵弱。她的机动性、灵活性更是三队最顶尖的一个。 唯独宗颜,外人看起来他大约是最不匹配三队的一个。缺点一大堆,贪吃、怕死、懒得不行、遇事喜欢推给别人自己躲着清闲。当年辽星余第一次到哨兵学院去挑人,宗颜是很不起眼的一个,成绩一般,体能一般,斗志也不怎么昂扬,甚至没什么加入三队的欲望。 这些事三队的人都知道,贺英卓打趣宗颜:“当初不是还说死也不进三队吗?现在怎么,三队在哪你在哪?” 宗颜低声骂了一句:“靠,那些破事还能不能过去了啊?” 贺英卓不说话,脸上藏不住笑意。 宗颜当时真是不知道辽星余这人怎么瞎了眼,在那么多优秀的哨兵里挑中了自己。教官叫了五个人出去,其余四个都是这一届有名的哨兵,没人不认识他们,唯独自己是个混日子的,他站在那四个人里面都觉得脸红。 辽星余往最前面一站,目光挨个扫过去,竟然定在他身上。宗颜只觉得完蛋了,眼神闪躲着不跟辽星余对视。没想到辽星余还开了口:“叫什么名字?” 宗颜声音不大:“宗颜。” 辽星余没听清似的:“什么?” 按理来讲,这时候宗颜应该鼓足了勇气大喊一声:“宗颜!!”但他没有,他满心都是“哎呦喂什么事儿啊,老问我干嘛”,想什么他就说什么了,开口:“我不想进三队。” 第43章 三队不会缺天才 宗颜这话一出,教官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立刻吼他一声:“说什么呢!辽队问你名字,问什么答什么就行!” 宗颜满脸不愿意,别别扭扭地又吐出来两个轻飘飘的字:“宗颜。” 辽星余是谁? 他还没从军校毕业的时候就被秦远亲自挑进了了武装一队,何等殊荣?别的哨兵还在教室里背变异兽的十个弱点呢,他已经在温室外不知道砍了几个变异兽的脑袋。秦远唯一一个徒弟,现在秦远不在了,那辽星余在哨兵里就是头一号,能进他的队伍,说出去不知道多光彩。 但凡是个哨兵,不说百分百,十个里面也有九个半铆足了劲想争一争这个光荣。就出了这么一个宗颜,不情不愿,躲躲藏藏。 辽星余没生气,只是看着面前的人。 那时候宗颜身材还不错,毕竟在军校的伙食是固定的,别人吃什么他也吃什么,平时的训练也没有什么偷懒的余地。虽然现在的宗颜也称不上胖,但那时候实在是很精干的一个少年。只不过发型比较狂放,他是自然卷,一头卷毛在队伍里尤其扎眼。 辽星余问他:“你为什么不想进三队?” 宗颜看了一眼教官,不知道该不该答,教官出了一脑门汗:“……问你什么答什么。” 宗颜便正色道:“不想出外勤呗,我没什么伟大的理想,也不想赔上自己的命当人民英雄。而且外面太冷了,我怕冷。” 第74章 他敢说这话胆子挺大的,谁敢在军校里说我这辈子不想保家卫国,就想混吃等死?而且用的还是“我怕冷”这种相当扯淡的理由。教官听了之后脸都气白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盘算着绝对不给这小子发毕业证书。 辽星余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后来也没挑中什么人,这事看起来就像是不了了之。谁承想,三天后宗颜就收到了入队通知,中心塔下了命令,要他八小时之内去找辽星余报道,并且恭喜他进入武装三队。 他妈的,恭喜个屁啊!他那话都说出来了,谁知道辽星余日后怎么想着法儿地整他呢。宗颜当时全在想这个,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完蛋了。 “他当时就真是觉得外面冷不想出外勤啊?”贺英卓问。 宗颜挠挠头:“也不是吧,我就觉得我普普通通一人,进了三队肯定吊车尾,得多努力才能跟得上你们啊,我这人又不爱努力。而且我是真不明白老大是怎么挑中我的。” “兴许觉得你发型帅呢。”突然有人插话,俩人回头一看,睡在后面的夏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也凑了过来,一双大眼睛里充满兴味,她问,“我记得你们去我队里的时候已经关系挺不错的了,那才过了多久,也就半个月吧?这么快老大就被收服了?” 宗颜脸上的表情却凝滞了片刻,他低低“嗯”一声:“他当晚就带我去了温室外面,当着我的面一个人杀了三只雪狼,我吓得腿都软了,差点尿裤子……那会儿,光有一肚子的理论知识,压根没见过活的,而且年纪也不大。觉得辽星余这人他妈帅爆了,那会儿他也不大啊,我觉得他也就是个小屁孩,结果他帅我一脸。” 夏无瞪着眼睛:“就因为觉得人家帅啊?你也太没出息了!” 宗颜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我俩拖着三个雪狼的尸体回去,站在温室门口的时候,他指着温室的大门跟我说——”宗颜清了清嗓子,学着辽星余的声音和表情,相当冷酷地看着前方,“这扇门得有人守着,你能过想过的那种生活是因为有人在外面做这样的事情。我不逼你加入三队,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如果还是不想来直接回去,我会和你们教官说清楚。” 宗颜说完,见两个人都盯着自己看,缩了缩肩膀:“看我干嘛,我虽然确实有些不求上进,但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吧!我知道他那是激我,故意带我出来故意说这些话给我听,但确实啊,都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跑的话也太不是人了吧!” 夏无和贺英卓对视一眼,心里知道,宗颜几句话说得轻巧,但是那一晚绝对是他很煎熬的一个晚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把人类命运抗在自己肩膀上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能力,在看过了变异兽到底是多么恐怖的存在,看过了温室外的世界多么没有希望,再选择加入三队,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确实如此,当晚宗颜很难得地失眠了。 躺在宿舍里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都是变异兽嘶吼的样子,扑到辽星余身上想要撕碎辽星余的样子。他知道辽星余在激他,但激将法对他没有一丁点作用,草,那么恐怖,谁他妈要加入三队啊?他宗颜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人,不用别人说,他自己承认。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他还是在想,凭什么辽星余从那么多出色的哨兵里一眼看见自己,还觉得用一用激将法自己马上就会加入三队? 第二天他拒绝了辽星余的邀请,说要回学校。 辽星余一点反应都没有,点头说好。 宗颜又愣在当场,不是,他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生气吗,甚至连那种鄙视的目光也没有,辽星余看自己的眼神太平静了,让宗颜忍不住开口问:“你不生气吗?” 辽星余似乎惊讶:“什么?” 宗颜:“我拒绝你两次了,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辽星余这才摇头:“我不认为我会看错人,是你没有抓住这次机会。三队不会缺天才,以后后悔遗憾的只会是你。” 宗颜背着包站在门口,他刚刚狠狠甩上了这扇门。他应该痛快地离开,继续去过他逍遥的日子,每天在温室里晒着五个太阳,没有变异兽,不用出外勤,人类的命运关他屁事?他只不过是这么多人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可他好像被什么钉在原地没办法走开,不知道过了多久,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甚至可能有两三个小时。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敲响这扇门:“报告!我是宗颜!我……我想申请加入三队!请队长批准!” 这些事实在不堪回首,这是宗颜和辽星余之间的秘密。所有人都以为宗颜只拒绝了辽星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还有第二次。 宗颜看夏无:“别说我了,我那点儿事说出来都丢人,没什么好说的。我还记得跟老大一起去接你的时候,你站在队伍里可显眼了,是最矮的一个。” 夏无:“……” 哨兵们的身体普遍比向导和普通人都要高大些,身子长,腿和胳膊也长,女性哨兵大多也是一米七以上的身高。夏无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她是十五岁才分化成哨兵的,匆匆忙忙被塞进了哨兵学院,进哨兵学院之前都是仅能果腹的生活水平。 别人都说女生长个子晚,可她十六岁长到了一米六五,每个月都量身高,再也没往上蹭过一厘米。 第75章 她一个一米六五的小个子藏在一米八平均身高的队伍里,当时宗颜直接没看见这个人。辽星余刚开始似乎也没注意到夏无,还是因为恰好点到了夏无前面的哨兵,那哨兵一出列,站在了单独的队伍里,这才露出来后面的夏无。 夏无回想起以前:“当时就觉得我一定要进三队,不然以我的情况……”她想了想温室的女性哨兵,大多是在一个文职上,没什么实际的事情要做,根本没有发挥哨兵的能力,“再努力,最多也就混到巡逻队吧,估计巡逻队也不会要我,我个子太矮了,没什么威势。” 当时前面的人出了列,按理来讲夏无应该好好站在自己的位置不动,但她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军靴踩着地面,发出实实在在的沉闷的一声响,她直接补到了前面的空位上,站在了第一排。 这一声听在夏无自己的耳朵里千斤重,但周围其他人确实没有过多关注。 只有教官狠狠蹬了夏无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顾得跟辽星余介绍出列的几个人有多么优秀。 还是后来宗颜跟夏无说的,其实她踏出来的那一刻辽星余心里就认定她了,只不过当时的夏无太过紧张,大脑一片空白,压根没有注意到辽星余对自己的关注。辽星余把出列那些人的简历挨个听了一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倒是问教官:“就这些吗?” 他说什么教官都顺着,对这些不满意,那就再挑一批。 不过教官脸上也有些尴尬:“辽队,您看,这几个孩子都是成绩最好的,您想要什么样的?” 辽星余转头,看着面前整整齐齐的队伍,下巴一抬:“她叫什么名字?” 谁?相信所有人在辽星余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都会问上这么一句。教官同样,他就站在辽星余身边,其实很能看清楚辽星余看着的是谁,可他还是问:“谁?” 辽星余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次直接问了本人:“你叫什么名字?” 第44章 已经听进心里了 那是夏无第一次哭。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哭过,在哨兵学院别的哨兵笑话她个子矮她没哭,手贱的哨兵拽她的头发她没哭,有人说她上了战场还没有变异兽的大腿大,拿什么冲锋陷阵她还是没哭。 在辽星余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夏无猛地涨红了眼眶,哽咽着大喊:“报告!我叫夏无,夏天的夏,无限的无!” 贺英卓听得津津有味,他是三个人里入队最晚的,这些事虽然知道,但细节却没有那么清楚。再之后的事情连他也知道了,夏无入队遭到了哨兵塔的反对,就算理由找得再怎么冠冕堂皇,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无非是觉得辽星余如果真的想要组建一个最强的武装队,队里肯定不能有女人,就算是女性哨兵也不行。 是辽星余亲自打了报告,他自己为夏无做担保,他只要夏无,不要别人。 夏无进三队报告的第一天,她惴惴不安地带着行李去见辽星余,辽星余的第一句话是这样:“喜欢哭鼻子的话以后有你哭的,最好改掉这个毛病。” 夏无脸差点红了:“报告!我……我没有,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哭,以后绝对不会了。” 今晚的篝火下了大成本,到了后半夜依旧烧得旺盛,火苗蹭蹭地往上窜,照得三个人脸上全是摇晃的影子。夏无盘腿坐着,两只手伸出去烤火:“是老大改变了我的命运,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肯定跟着老大,不管做什么事情。我有时候觉得,就算他有一天变坏了,变成费连哪样的人,那我也会跟着他。” “但他不可能变坏。”贺英卓说。 “平民们对他没有这么深的信任,自然觉得这一路都像黄泉。”宗颜点头。 夏无突然歪着头:“但好像提出转移的迎神呀……” 宗颜和贺英卓对视一眼:“我靠,对啊,提出转移的也不是老大啊, 是迎神啊。” 他们几个向来不管这么多,辽星余在哪他们在哪。说了半天,险些忘了李迎才是那个最关键的人,辽星余是跟着李迎走的。夏无突然压低自己的声音,只用了气音跟两个人说悄悄话:“老大应该也跟我们信任他一样信任迎神吧……迎神说什么他做什么,连原因都不问。” 贺英卓挑眉:“在温室集合那时候,他俩最后过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他们精神结合了。” 宗颜瞪着眼睛:“啊?他俩在一起了啊?” 夏无伸手拧他胳膊:“你小点声!” 贺英卓摆手:“看样子没有。” 宗颜问:“什么情况啊,谁喜欢谁啊?” 夏无和贺英卓都有些无语,看宗颜的眼光都慈爱了不少:“你……你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啊,你老大的眼睛都快黏在迎神身上了。” 宗颜挠挠头:“我看出来了啊,我以为,不是,他不是崇拜人家吗?” 三人窃窃私语,以为自己声音很小,那边躺着的李迎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三队是怎么组建起来的他不是很清楚,直到今天才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也很能明白为什么三队的人那么死心塌地地跟着辽星余。 辽星余的风格很像秦远。当然了,毕竟他当年也是被秦远用这种方式挑进一队的。一个还在军校念书的娃娃,那会儿的辽星余是什么样子?没有现在成熟稳重,从小是在温室长大,跟所有的娃娃兵一样,没见过外面令人绝望的永夜,没感受过五脏六腑好像都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的低温,更没面对过凶猛的变异兽。 第76章 李迎不得不想起来在辽星余的精神图景里看到的那些曾经,曾经自大骄傲的辽星余,曾经以“新人类”的身份自傲的辽星余,曾经因为秦远的牺牲所有的骄傲被狠狠打碎的辽星余。 “成长”这个词就算放在现在也跟和平年代有些异曲同工之妙,非得有一些不可追悔的遗憾发生才能叫人真正成长,长成独当一面的士兵。 李迎轻轻叹了口气,思绪回转的瞬间才感受到波动的呼吸,他眉头一挑,转头果然看见辽星余睁着的眼睛。辽星余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头,伸出来一根食指贴在嘴唇上,示意李迎不要发出动静。 “他那叫崇拜啊,我也崇拜迎神啊,崇拜和崇拜能一样吗?”贺英卓撇嘴。 “哎,你们这么一说,确实是啊。”宗颜这才开窍,想明白之后再回忆以前的事儿就发现了,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他又问,“单恋啊?” “不好说。”夏无摸着下巴,“看不出来,迎神对谁都那样,有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关怀和照顾。” “嗯。”贺英卓点点头,“而且他和秦队是好朋友,肯定也会多照顾队长一些。” “真可怜,堂堂第一哨兵也单恋啊!”宗颜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 “那要看对方是谁了,迎神也是第一向导啊,单恋他的人多了去了。” 三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声音也越来越大。其实只要他们有一个人多注意一下这边的动静,以哨兵的敏锐程度也能知道李迎和辽星余早就醒了。这两天所有人都累,他们几个也累,这才没能注意到。 “哨兵还是要主动一点。”宗颜突然这么说。 “队长不太可能,每次见了迎神都跟小鸡崽见了老母鸡。”贺英卓用了一个很玄幻的比喻。 夏无咯咯地笑,觉得这个比喻太形象了。 辽星余听不下去了。本来他还想借着队员的嘴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意,李迎也在听,有些话他自己很难说出口。但他们几个说的这都是什么话?特别是李迎那双眼睛含着笑看着自己,他几乎能读懂李迎眼睛里写着的字:“辽队,他们说的对吗?” 他匆忙撇开视线,故意清了清嗓子。 那边三人顿时噤声,没过一会儿夏无的声音小心翼翼:“老大……你醒了啊?” 辽星余翻了个身,没坐起来,继续装睡,用后脑勺对着李迎。 那三人也不敢再说话,李迎没忍住笑,看着不远处的后脑勺分外可爱,也再次闭上了眼睛。 七点钟左右李迎再一次睁眼,凌晨这一小段时间他睡得最沉,有三队在旁边值夜他很是放心,几乎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一觉睡起来的时候宗颜已经在他身边啃早饭了。 今天早上发的是营养剂,这是最方便携带的一种物资,外包装像旧世界的长条形漱口水,只不过里头营养剂的质地更粘稠一点,但口味奇差,就像生吞加了石灰粉的白米粥。新世界的人们喝惯了,倒不觉得有多难喝。 宗颜觉得营养剂就那么一小条,吞口水一样就吞下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所有他从包里掏出来块巧克力味的压缩饼干,正啃得嘎吱作响。 见李迎醒了,宗颜赶紧抱过来一个保温杯:“迎神,物资队那边刚刚烧了点热水,都发下去了。我给咱们留了一壶,给您冲杯果蔬汁喝?” 李迎没推辞:“谢了。” 手里的果蔬汁比在温室喝的淡了不知道多少倍,但都这时候了,还能喝上一杯滚烫的果蔬汁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李迎不挑,沿着杯口喝上一口,身体从内到外暖和起来。 “你们队长呢?”李迎问。 宗颜下巴一抬:“队长跟徐放一起,他们好像是想重新给武装队分队。” 李迎听了点头:“是该重新分队,现在分得太随机了,起码一个队里的人要配合得起来。” 宗颜偷偷观察李迎的神色,李迎不用看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早上辽星余醒的时候冷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惹了他,凌晨说悄悄话的三个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敢说。徐放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用眼神问宗颜,宗颜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吐着舌头翻白眼。 “迎神……您睡得还行吧?”宗颜问。 李迎差点就没忍住笑,逗他:“挺好啊,还做了个梦。” 宗颜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什么梦啊?” 李迎正色:“梦见你进三队的事了,挺奇怪的,跟真的一样,说给你听听?” “哎呦喂!”宗颜一拍大腿,双手合十,“您就当没听见成吗,可饶了我吧,我们以后值夜再也不说什么悄悄话了。” 李迎笑笑:“别啊,挺爱听的。” “那……呃,”宗颜又犹豫起来,“我们说您和队长的事,都是瞎说的,您别往心里去啊。” 正好辽星余跟徐放并肩往这边走。 虽然已经早上了,可太阳升不起来,周围还是灰蒙蒙一片。李迎坐在篝火旁边,看不清楚辽星余的脸,不过估计这人还冷着那张脸呢,大老远走过来带着浑身“别烦我”的气场。 李迎勾了勾嘴唇:“那可怎么办,我已经听进心里了。” 作者有话说: 猛然出现乞讨一点海星!谢过大家! 第45章 群居动物 转移队伍打算在山里修整三天,考虑到大多数人的身体状况,乍从相对安逸的温室到了外面,从适宜的温度一下子过度到极端环境,身体需要一个适宜的过程。 第77章 队伍已经走了两天一夜,身体吃不消,只能放缓速度,不然得不偿失。 如李迎所说,先前临时组装的武装队并没有进行合理的分配,一个队伍是需要磨合的,每个人擅长的位置不同。 譬如夏无是三队的侦察兵和机动兵,徐放是狙击手,贺英卓是队医,变异兽突然袭击的时候每个人应该做什么,他们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就算没有指挥也能很好应对。 而临时组建起来的武装队,一个队伍里面互相摸不清队友的路子,行动起来束手束脚。 这种临时组队没办法避免,想要磨合到有默契的程度需要的时间太久,转移队伍没有这种条件。辽星余和徐放回来,脸色有些沉重,坐下之后开口:“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把三队拆开。” 宗颜差点被果蔬汁呛到:“什么?” 徐放点点头:“有作战经验的人不多,需要人带。” 不光是平民,就算是哨兵,大多数也没出过温室,更别提这么长时间地在一个极端环境里,还要随时准备应对变异兽来袭。理论知识再丰富,没有实践过也是从0开始。 贺英卓也刚从外面回来,肩上背着医疗箱,显然大清早又有不少人受不住严寒,有了躯体上的不适应。他点点头:“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得专心去带医疗队了,严寒症状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经常忙不过来。” 辽星余“嗯”一声:“你去吧,注意自己的安全。” 宗颜表情一垮:“啊?我不能没有贺妈啊!” 贺英卓无奈:“又不是要分开,我去带医疗队也还在队伍里,有什么事给我消息,我马上到。” 辽星余看宗颜:“有些经验的武装队是一到十队,已经分好了,交给你?” 宗颜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相当不满这个分配,不愿意跟三队的大家分开,他这个性子确实也很不适合当领队。但辽星余的命令下来,他点头也干脆:“行吧。” 徐放说:“从十一队到三十队我来带,三十一到四十分给夏无,剩下的交给队长。” 李迎这时候插话:“剩了多少?” 辽星余抿唇:“不算太多,五十三。” 李迎看他:“没拿自己当人看啊?五十多个武装队,起码五百哨兵,军校一届毕业生都没有这么多,分一半给我。” 辽星余丝毫不怀疑李迎有没有这个能力,连他自己都算是李迎教出来的。但他还是摇头:“没事,我可以。” 他俩这边僵持不下,贺英卓举手:“迎神,向导这边……您也得多带带啊。” 医疗队和随队的向导们,温室的向导们绝大多数也没经历过这种混战。贺英卓刚刚回来的时候就打算跟李迎提,只是恰好在说武装队的事情,他没找到时间开口。最好是能像南方基地一样,李迎抽出来时间给向导们上上课,争取每个向导面对变异兽都有自保的手段。 李迎不在意:“我知道,武装队和医疗队都交给我,没问题。” “你不也没拿自己当人看吗?” 这话一说话来,所有人都安静了。 宗颜和贺英卓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低下了头,假装自己没听见。徐放看一眼皱着眉头的辽星余和面无表情的李迎,也很有眼力见,他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拆开一条营养剂安安静静往嘴里倒。 李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搞不懂辽星余这个小兔崽子这时候闹什么脾气。转移这件事情,是他提出来的,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难题他早就已经料想到了,他自然得担负起来应有的责任。何况只是上上课带带新人这种小事,能有多累? 他刚想开口,辽星余已经猛地站起来了:“武装队全部交给我。” 就扔下这么硬邦邦的一句,转身直接走了。 李迎“嘶”一声,不管肚子里憋了什么话现在也找不到人说了,只能看着三队其他几个此时此刻正在装傻充愣的人:“平时也这个脾气?” 宗颜眨眨眼:“啊?不知道,不敢说,我们都是外人,这也不好说啊。” 贺英卓忍着笑,拎着医疗箱跑了。 这三天修整得来不易,暂时的安全也不能全然保证,宗颜带着他的十个武装队去了最外围,训练和值守两不误。三队几人已经两天忙得不见人影了,辽星余更是,两天了,李迎没见过辽星余的影子。 金乌和夏无一起,这两天把周围的地形已经摸透了,金乌此时正在和李迎一起规划接下来转移的最佳路线。 “平原面积大,直插南方没有问题,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南四公里外有一个不算太高的小悬崖,可能需要绕路。修建降索的方案夏队长已经否决了,考虑到队伍里老弱较多,确实不是很好的方案。” “嗯,那就绕路吧。”李迎膝盖上放着个本子,一只手随意地翻页,另一只手缓缓地揉捏自己的鼻梁。 “医疗队的贺队来问过,希望启程之前您可以安排至少三节课。”金乌又说。 “行,时间你安排吧,我都行。”李迎点头。 “今天已经很晚了,那就安排明天一早七点到九点,下午一点到三点,傍晚五点到七点。” “可以。” 金乌沉默片刻:“您需要休息。” 李迎合上本子,拧了拧脖子,颈椎立刻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声,他道:“没事,今晚谁值夜?” 第78章 金乌立刻答:“辽队,徐队和辛队。” 李迎皱眉:“今晚不是我值夜吗?” 金乌:“是的,辽队要求我换掉您的名字,他来帮您值夜,我同意了。” 李迎无奈一笑:“你就同意了?” 金乌不觉得自己的处理有什么问题:“您应该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当然,不是指我同意这件事。或者说,您应该学会接受辽队对您的关心,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 李迎懒得跟一个智能系统掰扯这些事,问:“辽星余呢?” 金乌搜索辽星余的信号:“稍等……我将辽队的位置发送到了您的通讯端。” 两天当然不足以建造一个像样的人类基地,转移队伍也并没有要在此停留更久的意思。可山脚下一直往后走,人们像是旧世界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堆一堆地聚集起来,睡袋都挤在一起,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蒙古包。 人类是群居动物,他们无论何时何地,是什么样的处境,都会想要一个“家”,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哪怕是亡命之旅中间的一小段休憩,那一个个“家”也初见雏形。 温室的新生儿都是送到向日葵班统一管理,从呱呱坠地就进了保育箱,第一次睁开眼睛面对的就是冰冷的器械。在温室出生的孩子都是没有父母的,中心塔做主,所有具备转移条件的孩子都跟着大部队一起出了温室。 “小茹?”李迎看见一个女孩儿,朝她招了招手。 小茹正坐在地上跟两个男孩一起堆雪人,小手冻得通红,却好像不知道冷一样,嘴巴咧到了耳根,笑得清脆。她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看见李迎,站起身来跑到李迎跟前:“……嗯,少将!” 柳悦的孩子,在温室的时候李迎几乎没有接触,唯一的一次便是跟着辽星余一起把她从柳悦身边带走那时。小茹似乎不知道应该叫他什么,便跟着辽星余的称呼,冒出来一声“少将”。 李迎笑了笑,捏了一把小茹胖乎乎的脸蛋:“给。”他从兜里摸出来一块硬糖,塞进小茹手心里。小茹瞪着大眼睛,往四周看了好几眼,确定没人看到两个人的动作,这才小心翼翼地藏进兜里:“谢谢您!” 李迎摇摇头,让她去玩。 一路走过去,李迎在另一侧山脚下看见了坐在一块枯树残骸上的辽星余。他肩膀一抖一抖的,手上不知道正在做什么,再走近一点,能听到刀子削过木头的声音。 之前李迎一直在削木刀,为的是给没有自保能力也没有武器的老人孩子,先不论威力如何,起码让他们有一些防身的能力。最近李迎忙着给向导上课,整理资料,没想到这件事被辽星余接了过去。 他脚边已经堆了一地木屑,李迎站在他身旁,没说话。 以哨兵敏锐的听力和辽星余对李迎向导素的熟悉程度,恐怕李迎在更远的地方往这边走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辽星余手上的动作没停,他面前蹲了一个皮肤白皙的小男孩,正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辽星余手上的尚且不见雏形的木刀。 男孩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李迎蹲下来:“手怎么了?” 男孩认得李迎,知道他是所有人里面官最大的,有些怯生生地答:“生了冻疮,烂掉了。医生包扎,抹了药。” 李迎抬手摸他的脑袋:“疼不疼?” 男孩摇头:“不疼!不哭,哭了,眼泪流下来,脸也会烂掉。” 辽星余这时候开口:“去玩吧,等哥哥做好了亲自给你,好吗?” 男孩不太舍得地看了一眼辽星余手上的木刀,似乎很担心自己不在场盯着会被别人抢了去。但他还是很乖的点点头,转身跑了。 第46章 星星 这会儿看时间是晚上十点半,已经有不少人睡下了。 周围安静不少,李迎摸兜,兜里的烟只剩下半盒。现在不在温室,连烟也抽不到了,出来只带了几盒存货,不经抽。弹出来一根,点了半天好歹是点燃了。 这会儿的烟完全没有旧世界好抽,烟草大多受潮之后又被烘干,反复不知道多少次,抽起来有些磨磨唧唧的憋闷之感,如果烟草也有赏味期,估计早就被扔到了垃圾堆。李迎深吸一口,混乱的脑袋又尼古丁强势麻痹了一瞬,他眯着眼睛,坐在了辽星余身边。 “过来的时候见到了柳悦的女儿,叫柳茹是吗?”李迎问。 “嗯,小茹从小在哨兵塔长大,生活过得比其他孩子好很多,这次转移没那么容易适应。”辽星余回答。 “柳悦……跟谁?” 辽星余摇摇头。以前宗颜他们几个聊起来过一次,看小茹的年龄都猜测是费连的孩子。小茹今年也就六岁,六七年前柳悦已经在费连身边了,从来没见过她接触过别的什么人,除了费连还能是谁的孩子? 况且,新生儿都要送去向日葵班,小茹却能跟着妈妈一起长大,如果不是费连的孩子,柳悦哪里来的如此特权?辽星余虽然对这种八卦不太关心,但小茹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尤其喜欢他,总是从柳悦身边溜出来找她的辽大哥玩。 有很长一段时间,辽星余也以为她是柳悦和费连的孩子。 “她不是柳悦亲生女儿。”辽星余说。 李迎有些惊讶,转头看着辽星余。 辽星余一边继续削着木刀,一边说,“柳悦很久以前失去过自己的女儿,小茹跟她的女儿长得很像,所以求了费连把小茹接到自己身边养大。” 第79章 李迎点点头,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坐在一起,一个抽烟,一个削着木刀,好半天都没人说话。他俩身后躺了几个平民,上了年纪的居多,两个老头儿躺在睡袋里,睡袋拉链敞着,一起看天空。 李迎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两个人,这会儿也忍不住抬头,看见的是一片灰暗的无望。他知道身后两个人看着天空的时候在想什么,想以前带着小孙子或者孙女,想年轻的时候跟爱人约会,想刚有了孩子的时候带他认北斗七星,那些以前的事情再也回不去,现在抬头只能看见无尽的绝望。 “今晚我值夜,您早点休息。”辽星余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李迎。 李迎一笑:“说说呗?辽队,跟我闹什么脾气。” 辽星余表情一滞:“没有。” 李迎盯着他,直把哨兵盯得不敢跟他对视,这才又问:“又跟我撒谎?” 辽星余手里捏着已经有了刀锋的木头,指腹在刀锋上一下一下地按,顿顿的疼从指腹传到大脑:“不用你格外照顾我,李迎。我今年二十四岁,s级哨兵,武装队总指挥,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新人类,秦远的小徒弟。” ……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向导对于情绪向来是敏感的,辽星余这些话说出口,李迎立刻知道他闹什么别扭。早上宗颜几人说的话,说自己对谁都是照顾的,况且他是秦远的徒弟,临死前必然托付给了自己。 李迎朝哨兵招了招手,哨兵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蹲在了李迎面前,脑袋垂着,跟只听话的大型犬似的。李迎心里想笑,从指尖伸出来向导触丝,想连接到哨兵的精神网。 谁知辽星余立刻皱起眉,他往后躲了一下:“不用。” 李迎眼睛里写着疑惑。 辽星余避开他的眼睛:“我说了,你不要格外照顾我,我……” “我知道,你今年二十四岁,s级哨兵,武装队总指挥。个个头衔都很拉风,对吧?”李迎说着,突然伸手,两只手指箍住辽星余的下巴,强迫这个有些别扭的哨兵看向自己。 哨兵大概这辈子也想不到会被一个向导用这种姿势控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浑身的肌肉也紧紧绷起来,瞪着眼睛看李迎,但没有反抗。李迎便直视他的眼睛:“李迎,今年三十岁,s级向导,转移总指挥。谁该听谁的,士兵?” 辽星余的下巴被捏着,说不出话。 李迎也没想听他说什么,这张嘴连表白都不会,还能指望他说出什么来?李迎自顾自说:“对你照顾不是因为秦远,没了多少年的老东西了,你知道每天要死多少人吗?我对死亡这件事快要麻木了,辽星余。就算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如果我不喜欢你,他再怎么托付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能明白吗?” 辽星余愣愣地点头。 这头虽然点了,但他其实心里是不明白的。不明白李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每个字的意思他都懂,连在一起好像就不是那么容易理解了。 “为什么喜欢我,说说?”李迎又问。 他这次放开了辽星余的下巴,再不放开嘴边的烟灰要落在辽星余脸上了。哨兵被烟这么近距离地熏着,没说半个“不”字。李迎抬手把嘴边的烟取下来,弹掉一大串烟灰。 辽星余像是个被审问的犯人,刚刚还态度强硬地说自己是武装队总指挥,这会儿蹲在李迎面前,嘴巴张开又闭上,半天憋不出来什么话。他定了定心神,再次坐在李迎身边。 李迎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哨兵,让他抬头看天,辽星余跟着抬头,什么都没看见,却听见李迎说:“你知道人类失去太阳的同时还失去了什么吗?” 辽星余摇头,他现在大脑根本没有在工作:“什么?” 李迎笑:“星星。” - 李迎晚上睡了个好觉,早上睁眼的时候甚至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哪里,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温室那个温暖的宿舍里。从睡袋里钻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上还盖了另一个睡袋,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常景明难得今天坐在他身边,早饭应该刚刚发下来,他正在啃一块压缩饼干。见李迎终于醒了,常景明扔了一块饼干在李迎手边:“你再睡下去我还以为你悄无声息地走了。” “滚蛋。”李迎哑着嗓子骂他。 常景明笑得猥琐,挤眉弄眼地问:“你知道辽星余一早上过来看了你几次?我简直笑死了,你睡这么久太反常了,可把他担心坏了,想叫你起来又怕打扰你睡觉,哎呦。” “几次?” 常景明收了笑,翻了个白眼:“你要点脸,你俩好上了?” 李迎从两个睡袋里出来,翻出来漱口水漱了漱口,冷空气骤然包裹住刚睡醒的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随口回答:“怎么,你羡慕?” 常景明抬高声音:“我草?真的假的,我怎么不信呢。” “那你还问。” “真好上了啊,我看着不像啊,你俩也没结合啊。” 李迎瞥他一眼,拆开压缩饼干咬了一口,没味儿,吃进嘴里就像吃高密度的土。还是宗颜这小子会享受生活,吃个压缩饼干都是巧克力味儿的。他刚想开口,突然瞥见自己睡袋边上有两袋包装鲜艳的压缩饼干,拿起来一看,草莓味和巧克力味。 第80章 他眉头一挑,那边常景明长叹一声:“你那小哨兵给你的,跟上供似的,悄悄放在你身边就走了,纯情死了。” 李迎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你羡慕?” 常景明扔下一句脏话,拍拍屁股走了。 今天李迎有三节课,没时间去找辽星余。这人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上午没见到人影。下了上午的课李迎被贺英卓叫去,说有个老人可能被低温病毒感染了,问李迎怎么处理。 老人没受过伤,三天前转移队伍遭到变异兽袭击,老人腿脚不好只能留在队伍里,幸运地躲过一劫。但两天前因为冻疮脚上溃烂了一处,当时医疗队给他上了药进行了包扎,今早却发现老人高烧不退。 “长官,我爸这条腿还能保住吗?”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上药了吗?上了药为什么还会这样?” “你们先不要激动。”贺英卓拆开老人脚上的纱布,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两天前老人脚跟处溃烂了直径大约两厘米的伤口,按理来讲上药包扎后会慢慢恢复,可现在直到脚腕,已经溃烂了一大片。 “怎么会这样!啊?为什么会这样啊,医生,不是上药了吗?”女人已经落下眼泪来,紧紧抓着贺英卓的手腕。 贺英卓带了两个医生过来,两人都站在后面皱着眉一言不发,根本没见过这种情况。贺英卓掀开老人的眼皮,眼球跟着翻了上去,颤颤巍巍地抖动着 。 “先给病人退烧。”贺英卓向后吩咐。 “这……队长,一个小时之前我们已经给过退烧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啊,病人还是昏迷不醒。”其中一个医生小声说,“所以我们怀疑,伤口溃烂面积太大,可能感染了低温病毒,但我们现在也没有专业的仪器,没办法做相关检查。” 第47章 安乐死 “什么意思?你说我爸感染了低温病毒?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他又没有被变异兽咬过,也没受伤,就是生了冻疮!”男人听见医生的话,立刻冲过来,旁边的哨兵见了,眼疾手快地拦住了男人,不然他已经扑到刚刚说话的医生身上了。 周围听见动静凑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个时间大家都已经起床了。贺英卓安抚他的情绪:“你先不要激动,并不一定只有被变异兽咬了才会造成感染。因为冻疮造成了大面积的暴露性伤口,换药的时候不可避免会造成伤口暴露,也有感染病毒的可能性。” “是你们说的,是你们说只是冻疮而已,上了药好好保护就能好的!这不是你们说的吗!上药,换药都是你们医生来做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男人咄咄逼人。 贺英卓只觉得头疼。 他说的话没错,两天前确实只是普通的冻疮而已,不止是面前这位老人,队伍里不少人都生了冻疮。换药的人是医疗队的人,没有做到无菌处理,这如果在温室里或者在旧世界可能属于医疗事故,医生是需要负责任的。可现在既不在温室,也不是旧世界,条件就是这样,医疗队已经尽全力在救助每一个人了。 “队长……”身后的医生小声叫贺英卓的名字,“要不然,叫迎神过来吧?” 李迎到的时候哨兵还在按着男人,一边的女人哭着趴在昏迷的老人身上。眼前的情况一目了然,不用多问李迎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贺英卓低着头走到李迎身边:“迎神,应该是感染了低温病毒,医疗队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迎点点头,蹲到了老人身边。 额头滚烫,呼吸粗重。但相应的,身体却格外冰冷,虽然衣服穿得够多,身下也垫了两个睡袋,可体温的低似乎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范畴,这是低温病毒感染早期的症状。 “安乐死吧。”李迎说。 “什么?你说什么?安乐死,你……”那女人听见李迎的话,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登时扑在了老人的身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李迎,“你们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我爸还活得好好的,他还有呼吸,他只是生了冻疮!” 那男人更是情绪激动,两个哨兵都快要摁不住他:“你们不就是觉得救我爸的命浪费你们的资源吗!觉得他上了年纪没用了,你们难道不是草菅人命吗!” 贺英卓脑袋都快炸了,在李迎来之前,他心里也有过安乐死这个选项,只不过没有胆量说出口。安乐死在旧世界是不被法律允许的,当然,现在已经没有这项法律了,在低温末世和变异兽横行的时代,一个人在穷途末路还有安乐死这条路可以走,有时候甚至是一种无比幸福的解脱。 可面前的仍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是一个医生, 他没办法说出来“安乐死”这三个字。李迎说出口的这三个字是最后的宣判,除了这条路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贺英卓试图跟家属进行解释:“你们能不能冷静下来?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感染了低温病毒,如果不选择安乐死,你们的父亲只能经历痛苦的变异,最后说不定会变成一具见人就咬的丧尸。” “那也是你们的错!从前天晚上他说脚疼开始就是你们医疗队来看的,上药包扎换药都是你们来做的,我们都配合了!现在却跟我们说要安乐死!”男人兀自骂着,而那女人却突然冲过来。 她跪在了李迎脚下,一言不发地突然朝着李迎猛地磕起头来:“长官,长官。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他,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是您带我们离开了温室,是您带我们离开温室的啊!我爸他相信您,他说您一定会带人类去往一个新的开始……是他非要跟您走,不然……不然他现在还在温室啊!” 第81章 女人声嘶力竭,眼泪糊了一脸。所有人都静静站着,贺英卓没去取安乐死的药物,另外两个医生也站在原地,温室重新通过安乐死的法律之后,至今还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被安乐死过。 “我的孩子交给温室了,我不知道他是男孩女孩,现在是不是活得好好的。我们一直都守着温室的规矩,我没有了孩子,我只剩下爸爸了,长官,长官!求求你,求求你!” 李迎转头看贺英卓,表情堪称冷漠:“站着做什么?去取药。” 贺英卓猛地回神:“……是。” “不要,不要!”女人又扑回老人身上,她痛哭着摇头,开始拼命地摇晃老人的肩膀,“爸,你醒醒啊,你醒醒!你肯定没事的,又没有受伤,一路上都好好的,你冷了饿了从来不说,一直说不要给长官们添麻烦,生了冻疮也一直忍着,怎么会这样啊!爸!” 几乎所有人都为之动容,除了李迎。 他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女人所有的话好像进了他的耳朵里,可没有进他心里似的。贺英卓从旁边的车里取来了安乐死的药物,他的手莫名地抖,针管插不进去。李迎上前一步,劈手夺下了那管致命的药,冷静地将针头插进去,吸出来。 又有两个哨兵上前按住了哭嚎的女人,李迎蹲在老人身边,他好像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将针头插进了老人体内。 一男一女因为情绪激动晕死过去,医疗队给两个人服用了些镇定的药物,两个人睡了过去。周围还围着一群人,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幕。 李迎将用过的针管交给贺英卓处理,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贺英卓看着手里的针管发了会儿愣,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老人。他还有呼吸,安乐死不会那么快就让一个人变成一具尸体。身后的医生试探着叫贺英卓:“队、队长。” 贺英卓嗓子眼发紧,感觉似乎有什么很苦涩的东西一直哽在喉头,他舔了舔嘴唇:“好生安置……死者,立衣冠冢。” “好的,贺队。”有哨兵回答。 贺英卓身子发麻,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往前走了一步差点晕倒。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追出去两步,这才看见李迎离去的背影。那背影看起来是很可靠的,好像永远都不会摇晃、倒下,他永远是人类最坚实的后盾似的。 “处理完去下一个患者那里,抓紧时间,还有很多事要做。”贺英卓定了定心神,转头吩咐大家。 李迎站在风口抽烟,他这一盒烟马上就见底了,还站在风口,他抽一半,风抽一半,实在浪费。但是这股凛冽的寒风像刀子,让人头脑清醒。这边偏僻,大部队没在这里落脚,几乎不会有人过来。 军靴踩着积雪会发出特殊的声音,厚重而结实的鞋底和蓬松的雪互相挤压,发出的“咯吱”声响比普通的鞋子来得更沉闷而紧实。 李迎没回头:“怎么?”二传群主速死 身后的哨兵也不说话,倒是伸了一只手过来。 李迎有些惊讶:“你会?不学好,哨兵抽什么烟。” 辽星余只说:“烟草在旧世界很受欢迎,许多人心情烦闷的时候很依赖烟草。” 李迎听笑了:“别臆想那么多,我没那个消愁的习惯。”他这么说着,还是往辽星余的手心放了一根。一根已经受潮了不知道几次的烟,本身应该白白净净的烟纸上渗出来一块一块焦黄色的烟油,皱皱巴巴,看着很是可怜。 点燃的一瞬间哨兵猛地咳嗽一声。 这在李迎的料想之中,他抽的烟本就烈,哨兵又是五感相当突出,不可能不被呛到。辽星余咳得惊天动地,好一会儿也没缓过来,夹着烟的两根手指都跟着颤动。其实辽星余是会抽烟的,特别是以前精神网杂乱不堪的时候,烟草的这一点刺激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他很久都没有抽过了。 李迎无奈地拍拍他的背:“不学好的下场。”说完接过辽星余手指间的那根烟,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吸了一口之后浓烈的烟雾从嘴里又吐出来,就像是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辽星余看着他,又从他指间把那支烟抢了回来,再吸一口,又是咳嗽好几声。 干嘛呢? 一支烟抢来抢去的。 李迎觉得有些好笑,不跟他玩过家家的游戏了,只看着他:“贺英卓跟你说了?” 辽星余嘴里又苦又涩,鼻腔好像被什么刺激性极强的东西强奸一样难受,这种感觉他以前是没有的,可见李迎把他的精神网打理得多好,他皱着眉摇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不用他说。” 李迎点点头。 “温室修订的法规既然规定了安乐死是合法的,那必然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如果不进行安乐死,那他很可能会发生变异,真的变异成不可控制的物种就只能进行射杀,所以现在进行安乐死是最人道的选择。”辽星余说。 李迎偏头看他,哨兵固执地吸着那支烟,明明完全没有享受其中,却不知道跟谁较劲。肯定是有些痛苦的,他眉头皱着,山川一样地叠起来一道道地褶皱;嘴微微张着,鼻子一耸一耸的。 “我如果说我没有为此难过和遗憾,你也会觉得我是个无情冷漠的人吗?”李迎这么问。 第48章 葬礼 辽星余摇头摇得很坚定,他心里真是从来没这么想过,或者说他非但不会觉得李迎冷漠,反而更加觉得心疼,因为他从不相信李迎是一个真正冷漠的人。 第82章 如费连,他从心底从不觉得人和人是生来平等的个体,他当自己是新人类,自然觉得旧人类是被时代遗弃的垃圾。他高坐于哨兵塔,当了多少年哨兵塔的最高统帅,自然觉得平民是他手下的蝼蚁。这是冷漠。 再如郎因,他将温室的大门打开,居高临下地看着兽潮涌入二十几年的家园,就像是看着戏台上的好戏开演,激情澎湃地写下一首亡命诗。在他心里生命是卑如草芥的东西,包括他自己在内,死亡毫不值得敬畏。这是冷漠。 可如贺英卓, 他面对一个感染了低温病毒只有死路一条的人类,不管他是哨兵还是向导或是平民,不管他是新人类还是旧人类,他颤抖着手没办法把针头扎进药管。人人都是平等,就算他是医生,怎么能亲手终结一个最最无辜的人、期盼着明天到来的人的生命? 偏偏需要一个“冷漠”的人,那个人只能李迎来当。 不知道是不是被中午的事情影响,下午李迎还有两节课,气氛低迷。 这几天李迎上课,向导们接触到的全都是在军校没学过的知识,军校教他们怎么抚慰一个哨兵,怎么和哨兵合作才能将两个人的能力发挥到最大化,可李迎教他们的是向导如何用自己的能力杀变异兽——甚至是人。 一个向导要杀人,起先大家都是兴奋的,知道以后再也不用寻求哨兵的保护;可在知道了李迎中午“杀”了一个平民之后,每个人都沉默着。 就连抽空偷偷跑过来听课的夏无都感受到了大家的情绪,李迎却站在最前方,面不改色甚至语速都没有变化地讲着课。 “你觉不觉得迎神不像个人,感觉跟机器人一样……”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我听说贺队后来都吐了,如果是我我也下不了手。” “迎神当然不一样啊,这几年他见多了,变异兽他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应该也杀了不少吧!” 夏无虽然坐得远,可她的听力比向导们好太多,向导们的悄悄话被她一个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医疗队做完所有的工作之后原地解散,每个人心情看起来都不是很好,贺英卓自己拐去了一个角落,蹲在地上干呕了两下,被耳力出色的巡逻哨兵听到。 杀人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夏无没杀过人,三队成立这几年她宰了不知道多少变异兽,因为温室的保护,新人类从没有出现过被低温病毒感染的人,没人变成丧尸;虽然温室派和家园派一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没出现过兵戈相向的场面。可现在真的发生这种事,便让夏无猛地想起来之前在南方基地…… 她记得三队刚到南方基地的时候,李迎拿出来小饼干给那个男孩,让他回去分一分。当时涌上来的几个小孩子里面,有一个长相可爱、又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 可她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女孩。 南方基地的人没有任何异样,大人们没有提起丢了一个女孩儿,玩伴们也像是从来没跟她玩过、从来没跟她分过饼干一样 。夏无现在知道了,原来那个女孩是感染了低温病毒,南方基地不可能有治愈低温病毒的医疗水平,所以很干脆地杀了她。 两相对比,此时转移部队的恐惧和低迷显得多么有人情味。但这种人情味也代表了猜疑和间隙,平民甚至是哨兵向导们都不相信李迎,有的人嘴上骂他草菅人命,有的人心里怪他冷酷无情。 南方基地的冷漠却是对成骁最大程度上的信任,他们认定成骁是最伟大和永远正确的首领,他做出的决定绝对正确。 而这些不被信任的压力,全部都在李迎身上。 昨晚辽星余代替李迎值夜,今晚排班表本来就是辽星余的名字。他要是再不睡,那就是三天两夜不睡觉,身体素质再好的哨兵也扛不住。 常景明今晚也值夜,看见压根没准备睡觉的李迎又开始挤眉弄眼:“帮你那小哨兵值夜啊?” 李迎白他一眼:“天天怎么这么多话。” 常景明耸耸肩膀:“你第一天认识我?”他坐在火堆旁边烤一根狼腿——这是物资队从温室带出来的,今天发给值夜部队的福利——一边左右翻着狼腿,一边不经意地问,“你怎么样?” 李迎没听明白:“什么?” 常景明这才认真看他:“别装了吧,精神没崩溃?” 李迎笑了笑:“以为我是你?” 常景明没因为他这一句调侃而笑出来,而是皱着眉:“我没跟你开玩笑,李迎。我知道转移这件事你肯定早就计划好了,但你的性子,估计谁也没说,全都是一个人扛着。” 他不再看李迎,而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狼腿:“温室的情况,还有那些新人类,想提前宣布转移计划是不可能的事情,说不定还会引起内战,只能像现在这样,给所有人一条末路,不得不踏上转移的路。 “李迎,有的事情我能想明白,因为我跟你是多少年的朋友,我太了解你了。但他们想不明白,你为他们做的事他们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所以你没必要这样,这是整个人类的命运,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扛下来的。” 从温室带出来的肉*本不需要保鲜,这零下几十度的环境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冰箱。狼腿冻得邦邦硬,放在火上烤,一直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外头被烤得湿淋淋的,实际上里头还是个大冰块。 第83章 李迎拍了拍常景明肩膀,一言不发,往外走了。 明天大部队就要继续踏上转移旅程了,今夜几乎所有人都早早睡下。李迎沿着山脚一直往外走,三三两两的睡袋挤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把自己紧紧保护起来的茧。 常景明的话他不是没听进心里,他李迎也不是自大,觉得这整个亚洲军区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能担此大任。或许也是自大吧,李迎有些自嘲地想,他毫无知觉,毫无目的,但停下脚步的时候恰好到了那感染低温病毒老者的衣冠冢。 听说老人的女儿女婿醒过来后哭喊着要杀了李迎,痛骂李迎是个杀人凶手,折腾出来好大的动静。几个哨兵才按住他们,闹腾了几个小时,这才接受他们两个平民根本不是哨兵们的对手,也杀不了李迎,最后只能哭着跪到在这衣冠冢前。 能看出来女人是极其孝顺的,这么厚实的羽绒服不穿在身上,而是挂在了衣冠冢上。李迎冷眼看着,知道这不单单是孝顺,更是对所有人说他李迎是个杀人凶手。 下午辽星余找他,李迎说自己毫无波动,现在是晚上,李迎站在这里,看起来确实是毫无波动的模样。他脸上没什么动容的神情,眉眼往下垂,却显得有些悲悯,好似神明看向自己的子民,深深明白自己无力救之于水火。 他忽然想起秦远的葬礼。 那时关于秦远的死尚且是一个谜,一队所有人缄口不言,新人类们众说纷纭,有的人猜他是为了救一个旧人类而死,有的人说他是老了,打不过变异兽了,还有的人说是温室派给秦远使了绊子,害他死了。 李迎不太关心自己这位老战友是怎么死的,总之他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死后能求一个安宁也算是最好的归宿,就算有了一个真相出来又如何呢? 他去秦远的葬礼,这位温室第一哨兵,前来吊唁的人无数。平民们没资格进到里面,就在场馆外摆满了各种东西,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鲜花水果是不太可能,有的人摆衣服,有的人摆营养液,有的人甚至不惜去向日葵园偷了新鲜的向日葵,所有人都真心地为了这个温室的后盾离开而伤心。 李迎穿着得体端正的军装,肩上的军衔闪闪发光。 他鞠躬的时候目光落在跪在遗照旁的辽星余身上,那时候辽星余才多大?真是个小屁孩。秦远不止一次提过他这个得意弟子,辽星余多么有天赋,战绩多么漂亮,只可惜性子孤傲,目中无人。 可看着跪在地上死气沉沉的哨兵,真不像是秦远口中的那个得意弟子。 李迎已经忘了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他鞠了三个躬,低声开口:“他活不过来了,但你不一样。” 第49章 向导素 转移队伍再次启程,这一走又是茫茫无尽头。 怨声载道少了些,所有人都该接受了这个事实,温室外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他们头顶上再也没有五个昼夜不息的恒温灯,每天睡觉之前天空是黑色的,睁开眼睛天空仍然是黑色的。 脚上的水泡和冻疮长起来,抹了药又愈合,反反复复,这一条路都得这么走。 接受了这个现实之后才有心力去看自己到底在哪儿。 积雪、冰河、枯木,这是温室中的平民们从未见过的景象,辽阔无边的灰黑色,就连白茫茫的雪都因为永夜而染上了黑。有时候天上还会下雪,落在衣服上是一个个规整的小六角星,看着竟然还有一丝可爱漂亮。 小茹牵着常景明的手,今天是常景明负责带这边的队伍。 别的小孩儿见了哨兵向导们都避着走,他们从小在向日葵班长大,教他们知识和负责他们生活都是哨兵向导们,可那些人从来都是冷着脸,不会对他们笑。 小茹不一样,她从小跟着柳悦住在哨兵塔,有空就黏着辽星余、去三队玩。 常景明抓着小茹的手,听见小女孩稚嫩又充满期待的声音:“常将军,今天休息的时候我可以堆一个雪人吗?” 常景明低头看她:“当然可以。” 小茹笑起来:“太好了!” 虽然话这么说了,可常景明知道休息是一件还远的事情,小朋友不知道,心里只想着休息就能堆雪人玩了。后来小茹明显跟不上队伍的速度,常景明想把小姑娘抱起来,一回头看见远处还有一队跟小茹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在自己走。 他蹲下身来:“小茹,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再坚持一会儿才可以休息,到时候就能堆雪人了。” 小茹用力点头:“好!” 宗颜的脚受伤了,今天一直坐着物资车。 他也是倒霉的,也是生了冻疮,后来伤口越来越扩散开。贺英卓高度紧张,生怕宗颜也感染了低温病毒,给他上了厚厚的药,可还是没有好转。叫来辽星余看,辽星余不懂看病的事,只看着贺英卓满头大汗紧张的模样,皱着眉问宗颜现在感觉怎么样。 宗颜这人,走累了就得哎呦喂地叫唤,吃不饱就蔫头耷脑地不愿意干活。这会儿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没事,不用担心我,不就是个冻疮吗。” 夏无跟着一起紧张,当初贺英卓被雪猿挠成那样,一直发烧,她吓得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哭得不成样子,她再也不想经受那种害怕了,一个劲儿地问宗颜:“你真的没发烧吗?饿不饿,我早上没吃东西,还有些饼干你要不要吃?” 第84章 宗颜伸手,撸了一把夏无的脑袋,把夏无的头脑弄得乱糟糟的,然后跟贺英卓说:“把我这些冻疮剜了吧。” 贺英卓脱口而出:“什么?” 宗颜耸肩:“不是你昨天说的吗?冻疮在这个条件下太难恢复了,那就直接全部剜掉呗?普通伤口应该比冻疮好得快吧!” 贺英卓不说话,夏无期待地盯着贺英卓,辽星余也等着他发话。 “……你想好了,这个方法不是不行,但我们没有多余的麻药给你用。”贺英卓说。 宗颜瞪着眼睛:“我草!你不早说!” 贺英卓无奈地看他。 宗颜摆手:“剜吧,总比变成丧尸强。” 除了三队没有其他人知道,一个小手术做完,夏无捂着耳朵等着宗颜鬼哭狼嚎,结果直到贺英卓从车上下来她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想上车看看宗颜,被贺英卓拦下了:“让他自己休息吧。” 夏无点点头,却没办法想象那么怕疼娇贵的一个人,没有麻药生生被剜掉那么一块肉是怎么熬过来的,心里生出来点敬佩之意,没上车看宗颜的惨状。 不断有人掉队,李迎早早下了命令,掉队的人先叫医疗队去看情况,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就给三天的干粮,不要再管。半个月后,原先壮观的转移队伍竟然冷清不少。 其实也没有太多人掉队,草草估计大约五分之一的人没能跟上来,越走人越少,每个人心里都没底,不知道有几个人能顺利到南方基地,到了南方基地是不是真的就安全了。 物资队昨天就跟李迎提过了,现在的物资如果仍然按照以前的标准发放,最多只能坚持一个周,问李迎要不要降低标准。降低标准的意思就是大家虽然饿不死,但是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吃不饱。 情况在这儿摆着,只能降低标准。 还好没有人闹事,心里都很清楚这条路是很难走的,早晚会有物资不够的这一天。至今已经走了大半个月,能杀的变异兽也都杀了当食物,可诡异的是越往南走,转移队伍遇袭的次数越少,距离他们上次遇袭已经是五天前的事情了。 金乌报告时间和温度:“19:48,零下三十四摄氏度。少将,温度好像有回升。” 这看起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二十多年来,外界环境几乎是一成不变的。没有什么温度上的影响因素,太阳始终没有怜惜地球。正午左右温度在零下三十几度,到了晚上尤其是凌晨甚至能到底零下四十度。 一两度的回升都是好事,理应该昭告天下,这难道不是光明的未来吗? 金乌同样不建议李迎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少将,升温的趋势已经在了,野兽只会比人类更敏感,只怕它们会出现新的变异甚至进化。” 李迎垂眸:“把辽星余叫过来。” 半小时后哨兵才从远处跑过来,辽星余身上裹着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棉服,脑袋上扣着棉服的帽子,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因为长久地在极寒环境里,那张脸已经冻得不如以前漂亮。 如果伸手去摸,应该是不太光滑的触感,皮肤的角质层层地覆盖着,一块块角质边缘泛着白,整个看起来都是冻伤之后的状态。 金乌代劳,把现在的情况跟辽星余说过,辽星余专注地听。 李迎有空走神,看着辽星余露出来的一张脸,想到上次为他做精神梳理是四天前。只要李迎不说,哨兵永远不会主动表达需要,但李迎说出来,他就点头,道谢。 如果人人的喜欢都像辽星余一样,恐怕李迎也不会为了追求者而烦恼。可如果人人的喜欢都像辽星余一样,恐怕也没有那么多让人羡慕的爱侣了。 辽星余听完了金乌的报告,等着李迎再跟自己说些什么。 他看着李迎,李迎也看着他,半天却没等到李迎开口。他犹豫片刻:“李迎?” “嗯?”李迎猛地回神。 “少将,变异兽有进化的可能性,我会通知给武装队的队长,在不散播民众恐惧的前提下做好防范,还有什么……”辽星余嘴边的话猛地卡住,如果盯着的他的瞳孔,就会发现他的瞳孔骤然紧缩,而后微小的颤动。 李迎好似刚刚反应过来,看他的表情,应当只是觉得面前的后辈可靠得很,很多事情不用他说辽星余已经想到并且做好,他伸手拍了拍辽星余的肩膀。敏锐的向导立刻捕捉到,在自己的手掌落下的瞬间,哨兵的身体也紧绷起来。 李迎挑眉:“怎么?” 辽星余甚至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太清醒了,李迎的笑似乎是一种邀请,邀请他再靠近一点,更靠近一点,独自占有面前这位向导那诱人的向导素。是的,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辽星余闻到了浓烈无比的向导素的味道。 他的身体已经太依赖于这个味道,每每这个味道出现,就意味他那疲惫不堪的精神网络会被好好地整理、抚慰,浑身上下乃至精神世界都会达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 辽星余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李迎身为s级向导会发生向导素外溢的情况,看起来李迎并不知情。李迎的眼睛里有关心、惊讶和疑惑,他搞不清楚向来自控能力极强的哨兵现在是怎么了。 辽星余心脏狂跳,他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自己心脏的跳动,有鲜红而滚烫的血液被泵出来。哨兵和向导之间存在着天然的吸引关系,和普通人之间因为情感而吸引而相互陪伴不同,哨兵向导之间的吸引更类似于野兽。 第85章 李迎仍然在盯着他看,辽星余却只能狼狈地躲开视线。他逼着自己往后退开一步,这一步足以让他的身体强烈抗议。他似乎在是失控的边缘,而雪豹也不知什么时候跳出来,正在躁动地甩着尾巴。 忽然,那香甜而诱人的向导素就像凭空消失了,连同空气中的余味也被一起抽走似的。辽星余茫然地抬头,李迎笑着对他说:“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 第50章 你觉得我缺哨兵? 转移第二十四天,转移队伍只剩下一半的人。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在温室那种环境里生活了二十余年的“新人类”们终于无法支撑,他们没办法适应外界零下几十度的环境,身体苦苦支撑了半月有余之后,纷纷倒下。 十四天到二十四天的这十天里是人数骤减的十天,不断地有人死去,不断地有人哭喊着想要回到温室,不断地有人感染了低温病毒。贺英卓已经可以麻木、面无表情地给浑身大面积溃烂的患者推进去一管安乐死的药物。 更糟糕的是,宗颜的脚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开始发烧,白天有时候精神不错,晚上气温最低的时候却高烧到四十多度。退烧的药物不要钱似的推进他的身体里,有时候针头扎进去宗颜甚至不会醒过来。 夏无脸色苍白地坐在宗颜身边,她这几天很少说话,也不掉眼泪,只是静静地陪着宗颜。尤其想念他以前偷偷拿战利品的罐头,想念他坐在皮卡车里说好冷说懒得动,想念自己喝营养液的时候宗颜偷偷冲一杯果蔬汁给她。 昏睡的时候宗颜偶尔会做噩梦,梦里光怪陆离,一只巨大的兔子玩偶突然张开大嘴想吃了他,或者是自己被冻在了冰层里呼吸越来越困难。每每感觉死亡就在眼前,都能猛地醒过来。 醒来面前有时候是夏无,有时候是贺英卓。 贺英卓说过,宗颜的身体正在跟低温病毒抗衡,就看是谁赢下来这一局了。要是普通人感染了低温病毒,直接会发生躯体上的病变和反应,幸亏是宗颜,哨兵的身体素质本就比普通人强悍,这几年三队出外勤的次数那么多,他多少也习惯外面的生活。 只是夏无抓着他的手,头一次用这么温柔又可怜的语气跟宗颜说话:“你加加油呀!不就是低温病毒吗,你打败他不就好了吗!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感觉有没有好一点?觉不觉得冷?伤口疼不疼?” 夏无话很多,生怕这次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似的,吵得宗颜头又开始疼,哑着嗓子喊贺英卓来,让贺英卓把他这嘴碎的闺女赶出去。 宗颜的情况不见好转已经让人头疼,李迎的身体却也出现了问题。 辽星余已经是第三次嗅到从他体内不受控外溢的向导素,李迎一副无知觉的模样,直到第三次才被辽星余箍着手腕,直接拽到了贺英卓面前。一个单身向导,还是李迎这种级别的向导,他的向导素对于哨兵们来说无异于诱人的催化剂。 一个人累到身体出现了问题,他自己心里多半是有数的,或许是讳疾忌医,也或许是担心自己的状况会给转移队伍带来低迷的气氛,李迎摆手说没事,真没事。 辽星余第一次当着他的面狠狠皱着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别动,坐在这儿。” 李迎无奈,贺英卓也同样表情严肃,他展开自己的精神屏障,却因为贺英卓仅仅是a级向导而摸不透李迎的情况。如果高等级的哨兵或向导自己不愿意,那么低等级的向导确实是束手无策的。 辽星余就站在旁边,贺英卓用向导之间的沟通方式,避着辽星余跟李迎对话:“迎神,队长这几天都很担心你,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一定要跟我说。” 李迎看着他的眼睛,无所谓地笑,好像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状况:“大龄单身向导,你觉得呢?” 李迎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还在温室的时候,金乌做得最频繁的事情就是催婚。不光是因为金乌是李迎妈妈的遗作,它想帮着李迎解决个人问题,更是因为一个向导如果到了三十岁还没跟哨兵结合,他很可能要面对向导素失调的情况。 向导素失调,这个词哨兵们很少有记在心里的,辽星余同样不记得。军校的生理课其实是教过的,但对于异性的那些知识早早学了也就早早忘了。 可贺英卓是向导,他在李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狠狠愣住了。对啊,向导素失调,李迎是个向导,而且也算是个大龄单身向导,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怎么就忘记了? 但贺英卓很快反应过来,不是他记忆力出现了问题,而是李迎给人的感觉太不一样了,所有人都太过于依赖他了,而忘记李迎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向导而已。 不知情的人看李迎甚至都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向导还是哨兵,一个向导徒手就能放倒两三个健壮的哨兵。向来他都是掌控全局的人,谁能想到这种人,竟然也跟普通的向导一样,会因为年纪大了没有结合而出现向导素失调? 总而言之,贺英卓暂时放下了心。 向导素失调是一种很正常生理的现象,没有出现大问题在这时候几乎可以算作没有问题。唯一要担心的是李迎可能意识不到自己的向导素外溢,这是件麻烦事,贺英卓只能给他找来一个抑制颈环。 给李迎带颈环的时候贺英卓问:“既然您知道是向导素失调,怎么不告诉我们队长?他刚才叫我过来的模样把我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第86章 李迎瞥了一眼还站在旁边不肯走的辽星余,笑笑没说话。 这话怎么说?我没事,只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没结合,身体在向我抗议了。这话面对自己的爱慕者可没办法说出口。 一直见到李迎上了颈环,辽星余才挪开自己挡着李迎不许他走的身子,哨兵犹豫许久,没开口问。而是等李迎走了之后去问贺英卓,贺英卓挑了挑眉,忽然就懂了李迎为什么不跟辽星余说。他笑眯眯地:“你自己去问他呗,我是医生,肯定得尊重患者的隐私啊。” “严重吗?”辽星余问。 贺英卓想了想:“不好说,可能严重,也可能不严重。” 辽星余听得眉头又皱:“什么意思。” 贺英卓无奈地摊手:“老大,你在军校的时候生理课是不是没认真听?迎神已经三十岁了,虽然三十岁不老,可最近他劳心劳神,身体上的疲劳越是日益累积没办法短时间消除的,本身就处在一个不稳定的状态和环境。这时候他没有结合哨兵,那他的向导素就会失调。” 辽星余愣住了。 向导素失调,辽星余好不容易从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出来这个词。实在不是他没好好听课,而是因为这种现象虽然正常,但其实也算是一种“罕见病”。就算是和平年代,向导从来都是哨兵们争夺的对象,眼光再高的向导总也能找到自己心仪的哨兵。 更别提处于末世,向导和哨兵的结合就像是完成一个任务和目标,大概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所谓的大龄单身向导了。三十岁虽然不算大龄,但贺英卓说得对,在这种的精神压力和身体负荷下,李迎提前出现这个问题不足为奇。 李迎需要跟一个哨兵结合,那个哨兵是谁? 转移队伍晚上就地休息,李迎毫不意外地在自己睡袋旁边看见了蹲守他的辽队长,哨兵盘腿坐着,眼巴巴等着他过去。今天的晚饭发得极其可怜,每个人连一袋营养饼干都没有,只能分到一块,民众们抗议没得到很好的效果,物资队以马上就要睡觉了消耗不大为理由没有增加物资,只保证了明早让大家吃饱。 辽星余把自己那块饼干省下来,递给李迎。 李迎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脖子上的抑制颈环闪着绿色的光,表明自己正在正常运作。李迎没说话,只用眼神示意:“有事?” 辽星余正襟危坐:“你需要哨兵。” 李迎觉得好笑,干脆地承认:“怎么?” 辽星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可以吗?只进行精神结合,之后……之后你如果想找其他的哨兵,我不会反对。” 李迎被他盯着,淡淡道:“你觉得我缺哨兵?” 辽星余立刻闭嘴,半晌才答:“不缺,如果你说,很多人会帮你。” 李迎点头:“还有事吗?我得休息了。”他指指自己脖子上的颈环,意思是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没事就别打扰他休息。 辽星余一肚子的话,就这么被堵回去。他以为李迎会考虑他,他是s级哨兵,跟他结合是很好的选择,况且……李迎很清楚自己对他的想法,日后李迎不需要他了,他当然不会纠缠,也不会拿这次结合说什么。 辽星余坐着不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李迎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我……我想跟你结合,我希望可以帮你,不可以吗?”辽星余鼓起勇气,又一次问。 李迎这次才是真的笑了:“辽星余,你想跟我结合,可以。但是你为了帮我想跟我结合,就是不行。” 第51章 生机勃勃 “……有什么区别?”辽星余第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一个人说话,看似每个字他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组合在一起真是让人难懂。一个哨兵贸然提出想跟一个向导结合是绝对不礼貌的事情,如果不是李迎的身体出了问题,自己怎么可能提出想要跟他结合? 李迎不理他,说完那句话就展开自己的睡袋,可还没来得及钻进去,金乌的警报就猛然拉响。夏无的反应最快,她的声音已经出现在了李迎和辽星余的耳机里:“老大!迎神,是鳄鱼!十几只鳄鱼!” 这半个月变异兽不太活跃,转移队伍人数上的骤减都是自身不适应环境导致。短暂的安全当然不代表变异兽永远不会再攻击人类,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武装队这次的反应很迅速,哨兵们扛起枪炮,扯着嗓子安排民众们往一起聚,排好队形,没有特殊情况和指示绝对不能乱跑。 辽星余和李迎飞身上了一辆皮卡车,辽星余开车,李迎伸手摘了自己脖子上的颈环。他左右动了动脖子,戴了这么久一下子摘下来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夏无,什么情况?”辽星余问。 “从西边过来的,西边有一条冰河,很可能是藏在冰河底下,巡逻排查的时候没发现。确定是十二只,保守估计有两个智慧体,被很好地保护在最中间。” 又是智慧体! 如果说雪猿出现智慧体还算一件让人接收良好的事情,猿猴毕竟算是人类的近亲,在这种极端环境为了生存进化出了智慧体,可如今连鳄鱼都出现了智慧体。 “不要主动攻击。”李迎思索片刻,说。 徐放在通讯里,他确定了一遍李迎的命令:“敌人现在位于西方三公里外,行动速度很快,我们不进行主动攻击?” 第87章 李迎点头,但除了辽星余其他人看不到他的动作,他又补充:“转移队伍没有侵犯他们的领地,如果兽群里有智慧体,那他们的首要目标应该是保命,说不定没有攻击我们的……” 李迎说到这里,猛地皱起眉,语速也加快:“夏无,派侦察兵!金乌,跟着夏无去西方冰河,搜索里面的生命信号!辽星余,掉头,去冰河。” 通讯里沉默下来,然后传出夏无飞快派出侦察兵的命令。辽星余心里猛地一沉,他反手打了方向盘,皮卡车在雪原上发出刹车的巨响,“哧——”一声,调转了方向。 “还有别的东西,比鳄鱼还要危险的东西。”辽星余说。 李迎没回话,只是看着通讯端播放出来的画面,画面上是十二只巨鳄狂奔而来的热成像。不像是在发动攻击,倒是像在逃命。 冰河,巨鳄。 低温变异的鳄鱼已经是近几年最新发现的变异种。人类没有那么自大,尤其研究变异物种的是李迎,他深知人类至今发现的变异物种,绝不是这漫漫几十年的低温极端环境里全部的变异物种。或者可以这么说,能被发现的都是更低能的生物,它们鲁莽、野性、无知、冲动。 不,不对。 李迎倏然直起腰来,抬手就按住了辽星余抓着方向盘的手。皮卡车在宽阔无边的雪原上歪歪扭扭地转了几个小弯,李迎开口:“回去,回去!夏无,回去,不要过去了。” 李迎又按着耳机:“徐放,组织武装队转移,用最快的速度往东南方向走!现在!快!” 李迎的话刚说话,便听见夏无倒抽一口冷气。 在发现敌情的最开始,夏无已经骑着豹子赶往了西方冰河,现在,夏无已经在冰河两公里外了。 “迎神……可能,已经晚了。这是,我……” 金乌传输回来夏无通讯端拍摄到的场景——漆黑的夜里,通体银白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满嘴尖利的牙齿,每一个长度都足以贯穿一个普通人的身体;它身上没有毛发,那层皮肤却好像一层岩石那么坚硬,看着像是深海鱼类,可却明明有着健壮的四肢和尾巴。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啊! 现今人类已知的变异兽中,雪猿的体型是最大的,巨鳄 尔转团破产虽然体型同样庞大,可趴在地面上的时候自上而下的压迫感不强。如果说雪猿站立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山,那眼前的这个怪物一眼看上去可以轻易撕碎两三只雪猿。 “这是什么东西啊!”夏无急急调转方向往回跑,这简直比他们第一次看见巨鳄的时候还叫人心里发寒。巨鳄虽然庞大,一眼看上去有点像资料里的霸王龙,那好歹是存在在人类认知里的东西,再仔细分辨,也能看变异之前的物种是鳄鱼。 而现在这怪物,鱼头、鳄鱼脚,没有毛的雪猿身,简直是个四不像,往往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夏无跑得飞快,可那怪物估计早就已经察觉到了有人类进入它的领地。 嘶吼声地动山摇,冰河上厚重的冰层被狠狠撞开,轰隆隆的声响砸在所有人心头。 李迎忽然展开了自己的精神屏障,他企图暂时屏蔽掉那怪物的感知,让他找不到转移队伍的方向。还在温室的时候,李迎一个人从温室去往南方基地,路上不乏遇见兽群的时候,他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对抗那么多变异兽,况且资源有限,避免正面冲突是最好的选择。 可这次他竟然失败了,那怪物已经从水面到了陆地,直直朝着转移队伍的方向去,每走一步都使地面颤动!而让人绝望的是,怪物体型巨大,行进速度却比雪猿还要快,它那粗壮的尾巴就像是第五条腿一样,在身后一下一下地推进,每迈一步都是巨大的跨度。 “撤!快撤!”李迎声音猛然拉高,他有些狼狈地收起自己的精神屏障,对着通讯端喊。 可撤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交通工具有限,车子就那么几辆,一个人两条腿地跑,完全不可能跑得过这怪物。 夏无眼看着怪物离转移队伍越来越近,狠狠勒着身下的豹子转了方向,肩上的机枪朝着那怪物,子弹喷射而去!一阵硝烟弥漫,那怪物毫发无伤。 “老大,热兵器不管用。”夏无喘着粗气,绝望地报告。 以前面对雪猿和巨鳄也经常出现热兵器不管用的情况,但好歹会减缓它们的势头。但现在,那怪物面对枪林弹雨,就像是天上下了一场毛毛雨,速度分毫未减。 “跑不掉了。”辽星余急急踩下刹车,转头看李迎,“跑不掉,队伍不可能转移成功,只能正面迎战。” 是,只能正面迎战,李迎当然知道。 “我和徐放夏无,我们三个带一队人,把它引到北边,你带队往南撤离。”辽星余说。 李迎面上看着冷静:“不可能,只要不杀死它,队伍转移不了多远,它还会再追上来。” 辽星余摇头:“那就一直往北。李迎,你带着所有人往南走,别回头,我带人往北走,也不会回头。” “你他妈疯了?”李迎第一次觉得小崽子的话这么叫人生气,辽星余说的话跟直接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没疯,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吗?”辽星余问。 身后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那怪物已经越来越近了。没有别的办法,除非能在这里把它解决掉。李迎眼睛一眯,劈手夺过辽星余的配枪,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下车往后走。 第88章 正巧这时夏无从西边撤回来,和李迎擦肩而过。她从豹子身上一跃而下,站在李迎身后,手上因为紧紧握着机关枪而指节发白。辽星余下了车,宗颜因为受伤,配枪这几天全都放在皮卡车的后备箱,辽星余开了后备箱,肩上也扛了机枪。 “徐放,往南转移的队伍不要回头,武装队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好自己和所有平民,我们会拦下它。”李迎下命令。 徐放沉默半晌:“是。” 而后李迎关了通讯频道,对身边二人开口:“就我们三个,拦住它,怎么样?” 夏无不见一点害怕,她听到了刚刚辽星余和李迎的对话,知道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从进入军校的第一天起,夏无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小姑娘紧了紧身上的作战服,把碍事的帽子摘下来,一张脸冻得通红,却露出来一个畅快的笑:“再好不过!” 辽星余一言不发,他心里自然知道,以他们三个不可能真的拦下这个怪物。一旦有机会,他仍然会将这怪物牵引到北方去,一路向北,绝不回头。 李迎的向导触丝伸了出来,可这次跟以前不同。 莹白色的触须贪婪而欢快地接入了辽星余的精神网,它们不再像一个温柔地母亲去抚平哨兵失调的五感,而是缠绕进去,狠狠钻进了辽星余尚未对李迎打开的精神图景。 刹那间,那莹白色的触须在辽星余精神图景里的那个温室生根发芽,化成树木花草一路生长,甚至破门而出,温室外那茫茫无际的雪原竟然出了太阳,生机勃勃。 第52章 一路光明 辽星余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那瞬间的感受比他曾经做过的所有精神调节都要让人战栗无比,像是久旱逢甘霖,又像是大雪遇火炭。辽星余在生理课上听老师讲过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结合,老师将世界上的哨兵形容为孤零零的宇宙飞鸟,将向导形容为绿洲。 对于宇宙来说,一只飞鸟是渺小的。可渺小的飞鸟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在找到绿洲之前他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一只飞鸟,多么伟大啊,一只小小的飞鸟翱翔于浩瀚宇宙中,从不需要休息。 直到有一天,飞鸟看见了一片绿洲。 辽星余以前是不理解的,但此刻他知道了老师的比喻有多么精妙。他缓缓吐出来一口气,只觉得此生至此所有的疲惫和难过都随着这口气消失,以至于生出来一种隐秘的快感,让他头皮发麻,从后脑一路战栗到颈椎,陷入腰窝。 哨兵缓了好久才从这惊人的变化中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的向导。辽星余惊讶地发现,李迎身上的向导素从这一刻起好像向自己倾泻而来,每一缕味道却不像从前一样让他贪婪不安,而是让他觉得舒适无比。 李迎唇边弯着笑,知道身边的哨兵愣愣地看着自己,开口:“看什么?哨兵,天还没塌下来。” 夏无还在要对战从来见过的大怪兽的兴奋中,竟没发现身边的两个人偷偷干了什么好事。直到李迎开口她才猛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她闻到了已结合向导的味道。 ?!夏无瞪着眼睛转头,她身边除了李迎,哪来的其他向导?她指指辽星余,又指指李迎:“你们!” 辽星余不知道什么时候唇边也挂了笑,他上前一步,挡在夏无身边:“老规矩,你机动,别冲在前面。” 不是辽星余的英雄主义作祟,只是一个已结合哨兵的能力是单身哨兵根本没办法想象的。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强的表现欲,敢想象吗?现在他的向导是李迎。 雪豹已经在辽星余身边蓄势待发,夏无从没有见过辽星余的精神体是这种状态。它浑身毛发厚实蓬松,爪子一下下地拍着地面,精神体虽然承载的是哨兵的意志,可也有着野兽的本能,面对如此劲敌,竟然毫无退缩之意,甚至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在。 地动山摇的架势愈发地接近,三人站在原地,已经能看见那怪兽狂奔而来掀起的雪渣和烟尘。 雪豹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蹿了出去,辽星余紧跟其后。李迎为他打开了视力的极限阈值,这是未结合哨兵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此时此刻的怪兽虽然速度极快,但看在辽星余眼里却像是一帧一帧的慢动作。 雪豹和辽星余心意相通,他心里一动,雪豹已经一个急刹车来到辽星余身边。辽星余翻身而上,骑着雪豹迎面朝那怪物奔去!两方即将相撞之时,那怪物豁然张开血盆大口,那张嘴经由变异看着已经不像是地球的生物该有的嘴巴,可一人一豹没有调转方向,雪豹高高跃起,哨兵借势一跳,竟然顺利跳到了怪物头顶。 “夏无,排泄口。”李迎提醒夏无。 夏无得了提示,身子低低爬伏在美洲豹身上,直接蹿到了怪物身后。排泄口这个细节三队还真的没经验,军校确实没教这么脏的,但被李迎一说,她也立刻会意,任凭你身上有多坚硬的铠甲,排泄口总是软的吧。 可这怪物有极强的自保能力,他身后那巨大而坚硬的尾巴从后腿开始呈六十度垂下来,把什么都盖的严严实实。 而在怪物头顶的辽星余也没那么顺利。这通体银白的怪物就像表面上看起来一样,光滑坚硬,踩上去就像是踩着滑梯一样,甚至它从冰河上来,水分在他身体表面结了一层冰。任由军靴带着防滑的倒刺,也还是让他没办法在上面站稳。 第89章 刀子插不进,子弹打不穿,那就剩下眼睛和嘴巴。 “老大,眼睛我来!”夏无闭了闭眼,等再睁开,视力被她自己生生调高阈值,目标在她眼里放大再放大!子弹破空而出!一枪没打中,两枪没打中!怪物被打得发怒,竟然一爪子扫飞了正在试图攻击它后腿的雪豹。 就在这一瞬间,一颗子弹直直嵌进了怪物眼睛里。它发狂般的仰头嘶吼,露出两排可怖而尖利的牙齿,辽星余不怕死地往下跳,正正落在那大张的嘴前,一颗手雷掐着稳稳扔进去。 然后“轰”的一声,浓黑的烟从那怪物嘴里喷出来。 可怪物并没有倒下。 辽星余能感受到他的向导展开了精神屏障,以前李迎展开自己的精神屏障,如果向导触丝没有接入辽星余的精神网,那他看不见也感受到不到。但他们现在进行了精神结合,辽星余虽然仍然看不见那道精神屏障,可他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就像是一条鱼蹿进了河流溪水。 怪物在他耳边嘶吼,他骤然降低的听力却很好地保护了他。哨兵跳上雪豹的背,即便李迎什么都没说,他却知道向导马上要尝试操控这头怪兽。 “夏无!西北方向三十度,朝天射击!”辽星余一嗓子吼出来,夏无下意识执行队长的命令,在她枪口调转的瞬间目标方向还什么都没有,可子弹飞过去,那怪物就像找死一样,猛地把头转了过去。 纵使三人再神通广大,怪物也还是在不断向转移队伍靠近。 他简直就像是有不死之身,那枚扔进了它嘴里的炮弹虽然让它洒了些血在地上,但对它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伤口。 怎么办?怎么办?一旦它靠近了队伍,以它的体型造成的伤亡必定是惨重的。而且这怪物似乎也有些智慧,它并不会被辽星余三人激怒,而是不断地、目的明确地往转移队伍去。 金乌发送了转移队伍的实时撤退,速度慢得让人绝望。 现在还有三条路能走,第一,三个人继续这样拼死拦住它,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无用功,它们杀不死这个怪物,它还是会追上转移队伍;第二,紧急调回来武装队,用狂轰乱炸的方法拦住它,如果真的把武装队都调来,人数优势太大,胜算很高,可要付出的人力物力太高昂,他们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以后怎么办? 还有最后一个方法,那就是辽星余之前说的,派人把这怪物往反方向引走。在这永夜中生存了这么久的怪物,想引诱他们离开其实是不难的,只要拿着信号烟花在手里,火光不断喷出来,变异兽们被光吸引,当然会跟去。这是最好的方法,牺牲最少,收益最大。 辽星余知道他们三个拦不住它,他已经下了决心,立刻掉头往皮卡车的方向冲过去。李迎就在车旁,辽星余从雪豹身上跳下来的瞬间,他狠狠捏住辽星余的手腕:“你别逼我跟你发火!” 辽星余平静地看他:“李迎,从你在军校给我上的第一堂课,我就知道你会引领人类走向太阳重新升起的那一天。” 李迎吼他:“放屁!用得着你玩自我牺牲?转移队伍武装队总指挥,你走了这么多武装队怎么办?” 辽星余还想说什么,他未开口,对峙的两个人都猛然听到了信号烟花的声音。“砰”一声,而后是不断地“滋滋”声,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在这灰蒙蒙的极寒之夜,那就像是一束天神降下的圣光,猛地照亮了一大片雪原。 “喂!我草,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啊,长他妈这么恐怖!我就说了,你们没我不行吧!”一道声音又是惊恐又是得意地叫起来,在那片光中,一个蓬头垢面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坐在摩托车上。 几个人都愣住了,唯独那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真不是我说,你们别太感动啊,我是觉得我反正马上也得死了,我真扛不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变异了。” 那怪物被光吸引,已经不再理会辽星余三人,发狂似的朝着发光的地方冲过去。 夏无跌跌撞撞跳上豹子的背,豹子四条腿都跑出了残影,夏无眼泪止不住,一边狂骂不止:“你有病啊,你想死吗?你自己一个人,怎么活着回来,你快跑!你快跑啊!把信号花扔掉!宗颜!” 怪物也在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进,一时之间夏无竟然跟它并肩前行。 辽星余也第一时间上了车,他油门踩到最底下,在通讯频道里急急开口:“宗颜,你听着,你行动不便有去无回。我和夏无一起去,我们有活着回来的可能性。” 那人笑了笑,黄白色的火焰从烟花筒里喷出来,照亮他坚定的眸。他右脚裹着厚厚的纱布放在踏板上,撑着地的左脚此时也收回摩托车上,一只手猛地拧动油门,“嗡”地一声,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信号烟花。 只是一瞬,那烟花拉成一道长长的线,带着一路光明,向北而去。 第53章 宗颜 “咚”一声响,辽星余狠狠砸了一下面前的方向盘。他后槽牙紧紧咬在一起,脑袋猛地往后撞在驾驶座上,吸了一大口气。然后他开口,声音沙哑而急促:“金乌,给我宗颜的实时定位!” 说着这话,辽星余又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像脱缰野马蹿出去,可金乌却没有反应。哨兵的暴躁和悲恸已经要压不住,他从牙缝里挤出来还算冷静的话语:“金乌!宗颜的定位呢!” 第90章 李迎伸出手,把手腕上的通讯端递到了辽星余眼前。 在电子屏上,金乌标注出了宗颜的定位,那一闪一闪的光标几乎没有动,显示“宗颜”正跟着转移队伍缓慢向南撤离。李迎低声:“他没带通讯端。” 三人向南跟大部队集合,辽星余不在,徐放暂代了转移队伍武装总指挥,见到三人胜利而归先是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在辽星余跟他说他们三人会拦住那怪兽的时候,徐放已经做好了三人有去无回的准备。 然后他才注意到,注意到夏无 满是泪的脸,注意到辽星余铁青的脸,注意到李迎异样的沉默。 贺英卓听说三人回来,也从前面跑过来,一门心思想检查三个人有没有受伤。那种程度的新型变异兽,三个人不可能毫发无伤。人还没到跟前,夏无却突然放声大哭,直接扑进了贺英卓怀里。贺英卓愣了一瞬,以为夏无受了伤,不断地用掌心轻拍后背安抚着她。 “贺妈!贺妈!你们为什么没有看好宗颜,他怎么会一个人过去,贺妈!宗颜他去了,他一个人去了!”夏无边哭边喊,眼泪鼻涕一大堆,全部抹在贺英卓胸前,她的话把徐放贺英卓两个人听得一头雾水。 “宗颜去哪儿了?”贺英卓问。 徐放在宗颜之前休息的物资车上找到了他的通讯端,端端正正地放在睡袋旁边,显然不是无意间遗落,而是主人刻意将它摘了下来。不难发现,通讯端里留存了宗颜录下来的几段音频。 三队四人围坐在物资车的货厢里,徐放伸手,点了播放。 宗颜的声音瞬间传出来,就好像他本人就坐在大家身边,他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身形在这个末世里有些微胖,每天都偷吃很多东西。本该下发给平民的罐头他也偷偷昧下来,生怕亏待了自己的一张嘴。说话的语气吊儿郎当,想什么就说什么,脏话很多。 “草……我录这玩意儿是不是挺恶心的?不过有些话我真是说不出口,当着你们的面说不出口,你们懂吧?而且我也不能把你们挨个叫过来,跟你们说我觉得我快死了,跟你们说两句话,你们肯定给我一拳,哎呦喂,想想那画面还挺好笑的……咳咳咳咳,咳。其实就是,我觉得自己撑不住了,说实话,你们都知道我这人吧,就是贪生怕死,我挺怕死的,更怕自己变成丧尸,这几天一直在想,我是自我了断呢?还是求着贺妈给我来一针安乐。但是想了好几天,前者自己下不去手,后者,后者那不是给贺妈留一辈子心理阴影吗,还是算了。” “我真的很荣幸加入三队。” “哎老大,你记得不?当初你找上我,我说我不要,我死都不要进什么三队,你带我出去见了见变异兽,我就反悔了。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到底为什么,说出来好他妈羞耻啊。我小时候也是在向日葵园长大的,那会儿有个男生总是跑去图书馆偷书,偷回来一些旧世界的漫画书分给我们大家看,我看着那些漫画书里的英雄主角,总觉得我将来一定也是个大英雄,总觉得我就是主角。但后来,哎,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呗,训练很苦也很累,我看人人都像主角,唯独我不像。” “夏无呢,就是脾气太倔了。就算是个哨兵也还是个姑娘啊,别遇到什么事都冲到最前面去。哥曾经跟你说过,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一直到今天我没食言过吧?说这话也挺不要脸的,你保护我的时候也很多,让我叫你一声姐也行,夏姐。太可惜了,没看见你找了个什么样的向导结合。” “徐放刚进队的时候我是真讨厌他啊,冷着他那张脸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也不知道装逼给谁看。还处处跟我针对,我不就偷个罐头吃吗,那是什么大事吗?总跟我对着干,行了,以后也不用看着我了。现在我也不讨厌你了,你以后多说两句话吧,那嘴长身上不就是用来说话的吗?” “贺妈,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牛逼的向导,比迎神还牛逼,我说真的。每次你来给我处理伤口我都想说两句好话夸你,但使使劲也没说出口,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兄弟们,老子当英雄去了,草!等你们看见太阳升起来,得在阳光最好的地方给我立一块碑,记着!” 所有的音频播放完,徐放转身下车,夏无二话不说跟着徐放一起跳下车去。两个人速度比谁都快,马上就要进三队的皮卡车里了。辽星余飞身而下,狠狠按住车门:“去哪儿。” 徐放盯着辽星余的眼睛:“我去接他回来。” 辽星余把牙咬得紧,像是逼着自己说出来接下来的话:“你去哪儿接他?没有定位,离开这儿就没了方向,你去哪儿找他?” 徐放怒吼出声:“往北走!总能找到他,那怪物那么大的动静,总能找到他!辽星余,你他妈听不见他说的那些话吗?那是你的队员,你他妈、现在不管他了?” 贺英卓匆匆过来,拉开两个人:“徐放,你冷静点。队长是最伤心的人,你没必要说这种话,宗颜当着他的面走的,他难道不难过吗?他是最难过的!” “辽星余,你难过吗?你想过去找他吗?他当着你的面走,你为什么不直接追上去?”徐放死死看着辽星余,“因为他受伤了,他感染了低温病毒。反正他也快死了,这样是牺牲最少的好办法。你想着利益,想着大局,想着他妈这么多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才换回来他们平安的蠢货,你没想过,他是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兄弟。” 第91章 哨兵之间的情绪蔓延起来就像是火星点燃引线,他们是极其容易被情绪操控的野兽。辽星余挥拳而上,一拳砸在徐放脸颊上,直接把人放倒。贺英卓和夏无都吓了一跳,想上前拉架却被辽星余一把推到旁边。他跪在徐放身侧,伸手死死拽着徐放的衣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徐放嘴角已经流了血,他对上辽星余的眼睛:“我问你,你为什么没去追他。” 两个人这样沉默下来,辽星余脸颊侧边的肌肉因为愤怒而不断滑动,他呼吸急促,看着徐放的眼神好似能把人生生剜出来一个洞。而徐放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看,末了,辽星余一把放开他,对贺英卓说:“让他冷静下来,要是冷静之后还想去送死,就让他去!” 常景明坐在李迎身边。 他已经看着李迎抽了好几根烟了,他想开口劝两句,又实在不知道这时候说什么才好。憋了半晌,说:“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辽星余和徐放打了一架,你也不过去看看?你跟那个……辽星余刚结合吧?不管他?” 李迎摇头:“让他们去发泄吧,憋心里容易出问题。” 常景明叹了口气:“宗颜那人,我是真没想到。以前在温室那会儿,大家私底下都叫宗颜‘宗少爷’,你知道吧?不少人觉得他不配进三队,有太多人比他强。”说完他又叹气,这么一会儿常景明已经不知道叹了几口气了,最后问李迎,“没希望了吗?” 李迎沉默地摇头。 就是因为没希望了,三队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件事没希望了,所以才会个个爆发。宗颜抱着必死的心去的,他不带通讯端,一旦离开转移队伍就是茫茫不知去向,这样去找,能找到他的概率可以说完全是零。 就算真能找到又怎么样? 一个一条腿不能动又感染了低温病毒正在高烧的人,难道能活着撑到救援来吗? 三队闹得动静太大,转移部队第一次这么沉闷地走了一天一夜,没人敢停下来休息。直到熬到第二天傍晚,不少人已经体力不支晕倒了,李迎才下了修整命令。 修整命令刚下,辽星余收到一条请示,徐放发来的,他申请退出三队。贺英卓正在给辽星余换药,他昨天在跟怪物的对峙中受了些轻伤,得着重注意,以防出现伤口溃烂的情况。 听见辽星余一声辨不清情绪的笑,贺英卓抬眼:“怎么了?” 辽星余把徐放的申请给他看,看得贺英卓狠狠叹了口气:“你……你别跟他置气,他这人,平时就不爱说话,遇事容易钻牛角尖。他心里清楚着呢,宗颜这事不能怪你,就是心里生气不知道跟谁撒气。” 辽星余默默点头,不说话。 “行了,我来吧?”突然有一道声音插进来,辽星余抬头,见到李迎走过来,接过贺英卓手里的绷带,蹲在他身边。 第54章 阳光最好的地方 辽星余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结合影响,一天一夜,他能当着三队所有人的面假装没事,假装根本没发生过宗颜这件事,他装得太好,以至于徐放以为他多冷酷无情,竟然都提出了退队申请。 可这会儿,李迎蹲在自己身边,轻柔地给他缠左臂上的绷带。李迎从来不是哨兵印象中的那种向导,简而言之,就是温柔体贴、如水似蜜的。现在李迎用这样堪称温柔的模样蹲在自己面前,辽星余猛然之间觉得有股热流涌上来,眼眶瞬间就被这股热流顶得通红。他张开嘴,无声狠狠吸了一大口气,想压下去这股情绪,不想被李迎发现。 但他忘了,李迎现在可是他名正言顺的结合向导,这点情绪怎么可能逃得过李迎。 李迎给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辽星余咬着牙,他几乎要落泪,后槽牙咬得发酸,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想去接他回来,少将,哪怕是尸体,我也想接他回来。” 他这时候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情绪压不住,有控制不住的冲动。李迎便倾身,轻轻地抱住面前的哨兵:“别对不起宗颜的心意,你知道的,我们根本找不到他。” “他是我的队员,他是我的队员!他……是我把他从军校里挑出来, 如果不是我逼他进三队,他靠着自己那一身本事混在武装队里,绝对可以活到最后。” 哨兵的情绪像是沉静湖水里的炸弹,砰地炸出来一片水花。 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没用,李迎只能静静抱着这位比他小了六岁的哨兵,感受他有些颤抖的身子,感受他那蓬勃而出的负面情绪。他完全理解辽星余现在的崩溃和难过,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队员,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三队的每一个人都宁愿牺牲的是自己而不是队友。 李迎总是说,他对牺牲这件事已经麻木了,无论是谁,前面有他的至交好友秦远,现在有宗颜。 李迎的麻木在于他很快能接受现实。 徐放有一句话虽然说得不合适,可事实如此,确实让三队的所有人心里都不舒服。平民们没人知道宗颜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只是日复一日地被天寒地冻茫茫无尽头的雪原消磨意志,不断有人身体垮下去,抱怨吃的不够,顺便怀念温室的生活。 宗颜是谁? 有些人之前认识他,毕竟也是大名鼎鼎的三队其中一员,三队一共五个人,想要认全不是一件难事。可纵使之前认识宗颜的人也不会关心这个人现在去哪儿了,饭都吃不饱,明天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谁会关心? 第92章 有些人之前不认识他,现在更不认识他。 夏无这几天总是有一股冲动,她总是突然就想冲上去,揪着那些喊苦喊累的人的衣领,把他们狠狠摔在地上打上几拳,告诉他们现在的苦和累是宗颜用性命给你们换来的。 末世之下,一条人命要消亡太容易了,甚至都没人顾得上缅怀他,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 最先绷不住的人是夏无。 宗颜北去之后的第六天,夏无差点用枪托开了那个叫张铉的男人的脑袋。两人的矛盾确实存在已久,张铉就是当初那个带领着一个小队掉队的男人,那时候夏无做主扣了他的晚饭他已经怀恨在心。 事情的起因是张铉在吃饭的时候高谈阔论,说物资队克扣了他们平头百姓的物资,实际上呢?高层说要转移,看着是因为兽群袭击温室,实际上高层肯定早有准备,物资是最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带得不够?既然带够了,落进了谁的肚子?武装队呗! 夏无刚好路过,以她的耳力自然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当即走过去,下巴一抬:“你放什么屁?” 张铉见是夏无,丝毫不惧,甚至是笑着跟身边的人说:“你看,我说的对吧?被我说中他们就急了。人就是不能太听话,之前我们太听话,温室差点毁灭,一点儿教训也没吸取,现在还是太听话,就是得……” 他话没说完,夏无的枪口已经指了他的脑袋。 张铉恶狠狠地抬头盯着夏无:“来啊,来呗?今天我话就放在这儿了,要是我说的不对,你开枪打死我。要是你没胆量开枪打死我,那就证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 宗颜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什么?就换来了这些王八羔子,吃着物资队从牙缝里扣下来的物资,坐在这里说一些煽动的屁话!夏无真是从心底里恨,恨张铉,恨这些信了张铉话的人,恨这个世道,恨变异兽,甚至恨自己。 她眼眶通红,马上就要按下扳机,生生忍住了,手肘一转用枪托使劲咋了张铉的脑袋,把他的脑袋砸得登时鲜血直流。张铉捂着脑袋哎呦喂地乱叫,大喊“杀人了,杀人了,武装队杀人了”。 是贺英卓亲自来给张铉包扎。 当初张铉的事情贺英卓和夏无是一起听金乌说的,他知道这人是什么德行。绷带一圈圈缠上去,雪白的绷带被血染得通红,他手劲一点没收,疼得张铉瞪着眼睛却不敢说什么。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心里想什么,说不准在想夏无没一枪崩了张铉,不就证明他说那些是真的吗? 贺英卓给他包扎完伤口,转身收拾药箱,突然冷冷开口:“有时候我也觉得,救你们的命真的值得吗?” 他这话说完,周围的人包括张铉更是在心里认同,果然武装队物资队他们那些高层,都不是真的拿平民的命当命。可贺英卓却突然拿起来刚刚给张铉用过的药粉,是温室研发的特效消炎药,里头加入了抗低温病毒的特效药,造价极高。 贺英卓说:“消炎药,医疗队还有两箱,两箱的概念是以现在的消耗速度还能撑半个月。”他说完淡漠地扫过周围那一双双麻木又精明的眼睛,继续说,“你们手里的营养饼干,武装队已经三天没吃过了,这几天他们只在撑不住的时候喝一包营养液,维持最基本的生命需要。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武装队每个人都把保护平民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贺英卓声音不高,却在这寂静的雪原黑夜上显得振聋发聩:“你以为夏无是因为你说那些话才揍你,我告诉你,你们今天之所以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我三队的兄弟在上次遇袭时孤身引开了变异兽,他拿着一支信号烟花,一个人去了北边!尸骨无存!” 贺英卓拎着药箱走了,留下一众人沉默地坐着。 他其实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三队最冲动的人从来都是宗颜,他的冲动有些没头脑,其实就是心里憋不住情绪。有人挑衅,觉得心里堵得慌,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就憋不住;再是辽星余和徐放,但他俩的冲动是会考虑后果的,换句话说,他俩向来知道该做什么,不做不行。 夏无是个女孩子,有什么事都有其他人帮她顶着,说她是三队的团宠也不为过。 而贺英卓是最冷静甚至最胆小的那个人,总是在计算得失,总是苦口婆心地劝,别这样,冷静下来,别那样,想想后果,我觉得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但他今天说了这些话,实在是心里再也憋不下了。 他不管这些话有没有用,不管那些人会不会从此记得有一个叫宗颜的人为了他们付出什么。只知道再假装没发生这件事三队的所有人都会发疯,早晚会发疯,他们必须向自己承认,宗颜死了,宗颜死了!为了他妈的这群混蛋死了!人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群体,宗颜这么做值得吗?自己这么做值得吗?辽星余和李迎在做的所有事情,真的都他妈值得吗? 贺英卓拎着药箱,在休整地最西边的冰河边上找到了夏无。 夏无听见有人过来,抬头狠狠抹了一把脸,转头发现是贺英卓,这才眼眶猛地又涌上来泪,二话不说扑在贺英卓怀里,哭得他作战服都被浸湿了一大块。贺英卓没用向导的方式干预夏无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没事的,我们一定会走到目的地,一定会看见太阳再一次升起来的。 第93章 “没事的,我们一定会把他葬在阳光最好的地方,一定会的。” 第55章 近在咫尺的向导 这一路到底有多长?所有人都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包括李迎自己,从温室到南方基地这条路在这十几年他走了不知道多少次,从未觉得漫长这个词这么得如影随形,让人感觉压抑又绝望。 刚从温室出来时的队伍如今只剩一半,多少人被永远地埋葬在了永夜的无边寒冷里。人类愈发沉默地迁徙,自上而下看去,雪原上留下的长长一串脚印就像是人类悲怆的墓志铭, 它深深地镌刻了一个文明终将死去的寂寥。 接下来的两周,队伍一直在遭受各种变异兽的袭击,武装队越来越支撑不住,体力和精力都到达了极限,这种长久累积的疲惫是最好的向导都没办法解决的。 地球正在回温,从平均零下四十度已经到了零下三十左右,这个水平已经到了旧世界时部分地区冬天的水准。但这绝不是一个纯粹的好消息,变异兽们开始躁动发狂,更加频繁地攻击人类。 徐放提出必须要加强平民应对突发情况的自保能力,这话看起来简单,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徐放这几天跟辽星余仍然处在不沟通的状态,其实他早也就想通了,不是辽星余不去救宗颜,而是这件事实在不可为。只是心里还是不接受。 辽星余看他一眼,压了心里的话没说。 贺英卓却主动摇摇头:“新人类在温室生活了二十五年,早已经定性了,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夏无皱着眉:“我们不能像南方基地一样吗?虽然南方基地也有专门的狩猎队,可他们的每个人都会上格斗课,他们的每个向导都有自保能够力,温室从来也没做到这一点。” 这件事其实贺英卓在南方基地就想过,当初他想不通,以为李迎其实是南方基地的人,不然他怎么会教给南方基地那么多有用的知识,而身为温室向导学院的副院长,李迎教给温室向导的东西都是书本上的东西。 很久他都没想通,直到真的跟“新人类”们朝夕相处走在一条黄泉路上。温室和南方基地最大的区别其实不是住所,不是科技水平,不是物资等等一切外在的东西,而是人。 “在南方基地,成骁希望每个人都能活下来,这本来就是他建立南方基地的初衷。”贺英卓缓缓说,“而温室,看似初衷也是为了给每个人一个坚固的避难所,但新人类就像是被豢养的鸟,不会飞也不会叫。 “南方基地告诉每个人外面有多危险,成骁从不会主张是自己的伟大让大家丰衣足食在末世里生存下来,他看起来很冷酷无情,南方基地每个人,上到狩猎队的成员,下到刚刚会走路的孩子,成骁都得让他们知道每个人明天都可能死去。所以他们总是很虔诚地祈祷太阳神的保佑。温室却告诉每个人温室有多安逸,安逸之下是什么?是郎因痛恨的‘麻木’。” 辽星余点头,接了贺英卓的话:“想让已经麻木的人对抗末世,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三队几人沉默半晌,各自散去。 他们现在每个人都有很多事得做,宗颜不在了,基本上所有武装队都是徐放带着在加强戒备和训练,夏无是侦察队的队长,贺英卓是医疗队的队长。辽星余虽然也在跟徐放一起带武装队,可他是武装队总指挥,事情也很是不少。 事到如今大家又必须面对另一个事实,新人类是卑鄙的、自私的、麻木的肉块。这认知让几个人都不禁想到郎因的那首诗和那些醒目的标语,郎因或许不是个疯子,而是个真正的诗人,他可以从温室那安逸平静的生活里嗅到烂臭的死水一样的味道。 开小会的时候李迎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徐放说的话,贺英卓说的话他都听在耳里,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正在地上堆雪人。 两个孩子他都认得,一个是柳茹,另一个是那天在辽星余身旁的小男孩。 柳茹小心翼翼地摘下自己头顶的红色小帽子——那是柳悦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虽然已经很久都没有清洗了,一个月前还是鲜艳的红彤彤的颜色,现在已经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她把帽子戴在了那歪歪扭扭的雪人的脑袋上。 男孩却摇摇头,伸手摘了帽子还给柳茹:“你会冷的,生病不好。” 柳茹眯着眼睛笑:“我只是借给他戴一下,他也会冷呀!” 那帽子又回了雪人头顶上。 男孩见柳茹固执,也不再说其他的,而是走去柳茹身边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了柳茹。柳茹仿佛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小脸登时通红,娇声问他:“你做什么呀?” 男孩一脸认真:“这样你们两个就都不会冷了。” 两个小孩玩闹而已,周围的大人们都没注意。 只有李迎一直盯着两个人,从他们两个开始堆雪人的时候李迎就在看了。耳边是贺英卓说的那些话,他说新人类是麻木的,李迎当然赞同,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可面前一男一女两个小朋友不也是新人类吗? 大人们这几天都在想怎么才能拿到更多的食物,只有小朋友们会互相分享手里的东西,怕自己的伙伴没有吃饱,怕自己的伙伴掉队生病。 柳茹和男孩所属的武装队队长恰好是李迎认识的人,辛一河走到这边,伸手虚虚揽了两个小朋友一把,说叔叔们在开作战会议,让他们两个到一边去玩。柳茹远远看了李迎一眼,牵着男孩的手跑开了。 第94章 几人散去,辽星余还坐在李迎身边不远处。刚才三队其他几人没注意到李迎的沉默,他却一直在偷看李迎。 按理来说,两个人现在已经是结合的状态,可又不太一样。精神结合是一种很不稳定的结合方式,两个人之间的链接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淡,如果久而久之不进行下一次精神结合或者进行更深一步的结合,那就又回归到以前的状态。 宗颜的事情摆在面上,辽星余当然没有这个心思,李迎也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他俩结合的时候可以说事发突然,要说是权宜之计也算合理。 辽星余不太清楚李迎的想法,他自作主张,认定李迎只是为了当时的情况不得不跟自己进行了短暂的结合。宗颜的事情过了半个多月,两个人的精神结合也在慢慢变淡。 李迎感受到哨兵的视线,回头对上辽星余一双眼睛:“嗯?” 辽星余舔了舔唇,水是很不缺的东西,地上的随便一捧雪舀起来,放进净水装置里就是源源不断的水。只不过大家仍然不爱喝水,烧热水太过浪费资源,没加热的水敞开了放一会儿就成了大冰块,没结冰之前喝进肚子里也是惊人的凉。 本来就冷,肠胃也算是个暖和的地儿,何苦再扔个冰块进去,整个人从里冷到了外。 喝水少,嘴唇就干,舌头舔过去觉得有细细密密的刀子在划。 哨兵的感官是最敏锐的,就连作战服内里都加了一层特殊材料,保证是最柔软的,普通人穿的衣服穿在他们身上,就像是有成千上百的小刺在扎似的。 他这么一舔,尖锐的疼直冲头顶,只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李迎自然没放过哨兵的这些小动作和猛然皱起来的眉毛。 他勾了勾手指,像逗一只小猫或小狗似的,就差嘴唇一拢再发出“嘬嘬嘬”的声音了。哨兵可不是被驯化的物种,主人勾勾手指就过去了,但辽星余不太一样,他被自己驯化得很好,李迎手指一弯,他人已经在李迎面前了。 “不爱喝水?”李迎问。 这种小事被戳破,辽星余有些赧, 一时不知道该摇头还是该点头,脸红也看不出来是害羞还是冻的。知道李迎寻的线索肯定是自己干燥的嘴唇,只有更用力地舔了一下,试图让唇面变得湿润起来。 “那男孩叫什么?”李迎却没头没尾地突然这么问。 “哪个?”辽星余跟不上他的思路。 “刚刚,在那边跟柳茹一起堆雪人的那个男孩。” “兰西,他今年六……” 辽星余说了一半的话猛地顿住,他差点一屁股坐到后面去,幸好腰腹力量足够撑住刚刚的上半身的后仰。哨兵就像被一根钉子钉在了原地,愣愣地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向导。 李迎的嘴唇慢慢、缓缓、轻轻地蹭着,天气太冷,他感受不到身前这人身上的温度,嘴巴亲起来也不是温热的。向导在心里叹了一句遗憾,他捏着哨兵的下巴,近乎霸道地用自己的向导素把人给裹得严严实实。这一刻他知道辽星余差点腿软,身形又是不稳,再一次差点栽倒。 李迎心里想笑,这才伸了舌头出来,带着温热的湿意去濡湿他那干裂的唇,就像是小小春雨,锲而不舍地滋润干涸的土地一样。 辽星余不敢动,他甚至不敢呼吸,那浓郁、美妙的向导素让他有些飘飘然了,让他的脑子没办法思考这个吻的原因。他甚至没意识到这是一个吻,多呆笨的哨兵!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自己的身体不知道遵循了哪里来的本能,已经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之后辽星余就看见了自己的精神图景,哪里还是原来那个温室? 又是鸟语,又是花香。 雪豹好久没出来过了,大概是在精神世界里过得乐不思蜀了,这会儿正趴在草坪上闻着花香打瞌睡。一只优雅的猫咪悄然落地,高昂着脑袋踩着猫步向雪豹靠近,两只没用一会儿就玩到一起,一大一小打着滚儿,逍遥得很。 辽星余再醒过来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看看时间是凌晨三点,周围一片寂静,大家都裹在睡袋里不知道做着什么样的梦。 醒过来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昨晚……李迎再一次跟他进行了精神结合!为什么?这是辽星余的第一反应,这一次不再是紧急情况,或者是因为李迎采纳了他的提议,李迎需要一个哨兵跟他结合。 辽星余甩甩脑袋,今晚不是他值夜,但因为结合他这四个小时休息得实在太好,一时也很难再睡下。刚醒过来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会儿仔细一听,辽星余听到了低低的喘息声。 一个哨兵在躲在石头后,他身下垫着一层睡袋,身上也盖着几层厚厚的羽绒服。辽星余已经站在他身后了,可哨兵因为太过投入完全没发现有人靠近。 虽然他遮得严实,可那不停耸动的衣服和低声喘息已经说明一切。每个人都有生理需求,现在或许不是正确的时机,但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错。冰天雪地之下做这种事自然是很不舒服的,想来除了值夜的时候有时间有地方,其他时候确实不行了。 辽星余没打扰他,只默默地往回走,帮哨兵把他负责的区域看好。 他越不想听,不想在意,出色的耳力却没有放过他。这让辽星余禁不住想起来晚上的那个吻,那是一个吻吧?李迎为什么突然亲他呢?想着那个吻,再听那动静,一切好像突然有些不一样了,没过一会儿就把他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逃离这个地方。 第95章 他又想,是李迎主动亲他的。他从来都是好好地忍着对李迎的一切冲动,生怕半分逾矩,担心自己冒犯到李迎。 可若是李迎第一次主动跟他精神结合、第二次主动跟他精神结合,甚至到了主动亲他的地步,他又为什么还要忍耐? 第56章 玫瑰花种子 两周之后,金乌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二百公里。 物资队在上周就已经被掏空了,全靠武装队一路上杀的变异兽拆了充饥。药品也马上就要不够用了,医疗队的医生们坐在一起,甚至有几个人都掉下来眼泪,虽然二百公里不是一迈腿就能走到的,但是这无疑是为转移队伍注入了一支强心剂。 平民们有的跪在地上感谢上天保佑,有的终于舍得拿出来偷偷藏起来的吃的分给大家,十几个孩子手拉着手在雪原上蹦蹦跳跳地欢呼着。 有的事情能让大家知道,可有的事情不能让大家知道。 这两周出现冻疮、感染低温病毒的人越来越少,最近一周更是一个人都没有再出现过这种情况。回温这件事已经在人类的身上体现出来了,那野兽只会有更加敏锐的感知。 李迎静静站着,耳机里是金乌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已经通知南方基地的人,不过那边能力有限,不可能派出武装力量接应我们。张节回了消息,南方基地已经为我们准备了避难所,可民众却不欢迎我们到来。” 金乌说到底只是一个计算机,不懂的含蓄和犹豫,该说的话一股脑全部说出来,李迎不意外,只是点头:“嗯,意料之中。南方基地许多老人是从温室出去的,新人类是什么样子他们很清楚,要是真夹道欢迎才不太正常。” 金乌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情,少将。这一路上我花了些时间进行变异兽的行为分析,在上周成功做出了变异兽大概的行为预测模型,这几天行为显示异常,我猜测和地球回温有很大的关系。” 说到这个问题,李迎抬眸往远处看,小朋友们还在庆祝马上就要迎来光明和希望。他抿唇:“把所有的武装队叫来吧,该告诉他们这件事了。” “是,通知已经发下去了。”金乌回答。 辽星余来的是最迟的,一来就看见辛一河围在李迎身边满脸震惊。哨兵们方才也都在庆祝马上就要到南方基地了,李迎叫他们来,还以为是有什么好事,个个脸上带着笑。 李迎是个大忙人,辛一河现在也是武装队长,没机会时间跟李迎有什么近距离的接触,好不容易能见李迎一面,一见面就发现李迎已经是一个已结合的向导。 辛一河面色如土,大惊失色,连呼不可能。 “少将!您跟谁结合了啊,怎么突然就结合了?以前在温室的时候那么多哨兵想跟您结合您看都不看一眼!是不是有谁逼您了?您跟我说,我去把那小子的胳膊腿都卸了!”辛一河不依不饶地喊。 李迎失笑,看着辛一河指指自己:“你觉得有哪个哨兵能逼迫我?” 辛一河挠挠头,心想也对,李迎的战力可是能单挑哨兵的,他又是s级向导,一般的哨兵在他面前跟提线玩偶似的。 辽星余走过来,默默伸手拉了李迎一下,自己站在了李迎和辛一河中间。辛一河一把抓住他:“指挥,迎神结合了,我靠,你知道吗?” 辽星余点头。 辛一河又在心里骂娘,合着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辛一河不喜欢李迎,只是单纯地拿李迎当崇拜对象,虽然他一个哨兵,说在心里拿李迎党师父有些说不过去,可事实就是这样,要是没有李迎给他上的第一堂课,他辛一河现在肯定不会这么出色。 师父结合了,他还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哨兵! 辛一河刚想再开口,后知后觉注意到辽星余那防备的神情,注意到李迎被拽到后面却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灵光乍现似的,辛一河心里大叫一声“我草”,伸出来一根手指指着辽星余:“你!你,王八蛋,是你!” 辽星余承认:“是我。” 辛一河骂骂咧咧抬脚就走,绕到最后面去躲着了。 李迎这才开口:“怎么,我跟别的哨兵说句话也不行了?” 辽星余挪开自己的视线:“没有,可以说,但是他不行。” 李迎挑眉问:“为什么?” 辽星余看李迎:“他喜欢你。” 李迎知道辛一河没这个心思,但不解释,只是说:“喜欢我的哨兵多了,都不能说话?” 辽星余被他这句话堵住,没出声。 李迎又问:“你不也喜欢我吗?能跟你说话吗?” 俩人话没说完,常景明听不下去了,蹲下身团了个雪球砸在李迎身上:“你俩差不多行了啊,这么多哨兵哪个他妈的听不见你俩那悄悄话?叫我们来开会还是看你俩调情?” 辽星余瞬间往后退了一步,想跟李迎拉开距离。虽然他很想当着辛一河的面宣誓主权,但没有要昭告天下的意思。李迎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还有心思弯腰团了个雪球砸回常景明身上。 人都到齐了,李迎宣布了第一个消息——地球正在回温,从他们出发到现在的将近两个月里,地球回温大概五度左右,目前时间下午五点十七分,旧世界的秋季,旧世界温度应该在二十度左右,而现在的温度是零下三十二度。 哨兵们眼睛全部亮了起来,不少人惊呼出声。如果按照两个月五度的趋势回温,岂不是再过两年就能回复旧世界的正常气温了?而且如果真的开始回温,速度肯定会越来越快,也就是不用两年的时间……就可以重回正常的世界了? 第96章 可李迎的表情说明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李迎表情严肃,声音沉下去:“相信大家都知道,最近一个月变异兽的行为很异常。上个月我们经过了最安静的一段时间,几乎没有变异兽袭击我们,一路上也从未看见过兽潮。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遇见了第一只未知变异兽,那是之前从来见过的物种,从那之后,我们开始不断地遭遇袭击,一只两只,甚至小型兽群源源不断地袭击我们。” 常景明皱眉:“是因为地球回温吗?这三十年里野兽被迫因为低温严寒变异,他们不得不改变自己适应环境,而现在环境又开始改变,可进化变异却是不可逆的,所以他们察觉到了危机。” 李迎点头:“是的,必须跟大家说的是,低温变异兽恐怕已经进入了躁动期。” 有哨兵问:“躁动期意味着什么?这半个月来变异兽也一直都在袭击我们,我们有足够的能力保命。” 常景明摇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这半个月袭击我们的变异兽全部都是低端变异兽,像之前遇到的未知变异兽我们再也没见过,可既然有一个,就有无数个,有一种,就有无数种。” 李迎“嗯”一声,视线扫过所有人:“如果是我们从没见过的变异兽兽潮呢?” 哨兵们纷纷瞪大了眼睛,新型变异兽兽潮?这在他们的脑子里甚至模拟不出一个类似的情境,如果李迎说的这种情况真的发生,那他们该怎么应对?他们不是没见识过那新型变异兽的恐怖,所有的热武器全都不管用,子弹和炸药不要钱似的扔过去,一点油皮都没破。 这个会开完,方才还因为就快要到南方基地的喜悦迅速被冲得一点儿都不剩。就算他们到了南方基地,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了,难道在南方基地就能躲过一劫吗? 气温降低是致命的骤变,气温升高何尝又不是? 李迎决定接下来的路要一鼓作气走到南方基地,除了每天必要的睡觉休息,不会再进行大规模的修整。所以今天转移队伍进行最后一次修整,为期两天。 因为变异兽已经开始了躁动期,所以这次修整连大规模的篝火都没有生起来,只是各个武装队分散着点了一堆小火来取暖。平民们不知道变异兽躁动的事情,只是满心为了马上要结束这段亡命之旅而高兴。 这是转移以来三队第二次这样一起坐在篝火前,可是这次却少了一个人。 夏无抱着腿安安静静地坐着,面前的火上架着狼腿,正散发出阵阵香味。可大家却没有为了难得美味的食物感到开心,宗颜是最嘴馋的一个,要是他在的话肯定早就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 辽星余手里拿着干枯的树枝烤肉,手法机械地翻转那已经差不多可以出炉的狼腿,这会儿没地方找调味料。说不定宗颜包里有,新人类已经不吃孜然、辣椒之类的东西了,可宗颜搜罗来一堆烧烤料,说这东西过期了也没事,只要没发霉变质就行。 每次包里都带着,三队外出任务总是喜欢宰了变异兽烤来吃,每每他掏出来这些烧烤料,烤肉就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徐放正在用雪清洗他的短刀。 子弹已经是相对稀缺的资源了,作为更有作战经验的人最近已经把子弹让给新兵来用,他们更多用冷兵器跟变异兽作战。这柄短刀没什么故事,不是重要的人送给他的,徐放第一次上战场从一个废弃的军火库里捡到的,留作纪念。 一年前宗颜和徐放掰手腕,曾经用这柄短刀当做赌注,说他要是赢了这把刀就送给宗颜。当然,宗颜能赢徐放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次也理所当然地输掉了。 仅仅过去半个多月,上一次夏无、宗颜和贺英卓坐在篝火前,聊的是刚刚加入三队的事情,三个人怀念的是以前,憧憬的是将来。而现在少了个人,静默无言,每个人心里怀念的都是缺席的人。 狼腿还在烤,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哨兵向导穿的都是军靴,军靴踩雪的声音跟普通的防寒靴是不一样的。辽星余转头看过去,看见是一个婆婆走过来。 说是婆婆,其实看不出她究竟有多少岁。这么久的风餐露宿,每个人看上去都苍老了不少。身体素质好的每天还敢用雪水洗脸漱口,上了年纪的、平民女性和小孩儿有的这么多天脸都没有洗过几次。 夏无和贺英卓都吃过平民的亏,心里对这些宗颜舍命救下来的人还有些芥蒂,虽然一路上还在尽职尽责地保护大家,可真到了私底下多这些人是没有多余的情感的。贺英卓站起身先开口:“没什么事的话不要随便走动,每个队伍都划定了休息区,在自己的休息区里活动就可以了。” 婆婆脚步一顿,连连摆手,看着辽星余手里的狼腿。 徐放眉头一皱:“伙食都是一样的,你们应该也有。” 她再次摇头,从怀里掏出来一罐不知道什么东西,颤颤巍巍的手伸过来:“不、不,长官,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是什么?”贺英卓没接,问道。 “这是……这是老婆子从温室里带出来的,当初日子还好过的时候老婆子我家里是开玫瑰园的。突然生了灾难,也不知道带些什么好,就带了些玫瑰种子出来。”她说着这话,眼睛里似乎有泪水要涌出来。 辽星余也站起身:“这是玫瑰种子吗?” 老婆婆咧着嘴笑了:“是啊,是玫瑰种子。但是,但是我在温室的时候试过了,没种活,不知道是不是这些种子已经不行了。可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我都保护得很好,长官,听说快要到南方基地了,我一个老婆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就想着,交给你们,管你们怎么用都行。” 第97章 辽星余伸了双手,郑重地接过来那个罐子。 是一个黑色的密封罐,上头贴满了保温胶带,不知道贴了几层,向来真是婆婆用心保存的。想必婆婆自己也知道,过了将近三十年了,又是如此极端环境,这些种子恐怕早就开不出花了。 但辽星余没说什么,只是好好地收进了包里,对婆婆保证:“我一定会带到南方基地去。” 婆婆抬手,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擦了又擦,连连点头,嘴里咿咿呀呀地说些“好呀,好呀,那就好,太好了”之类的话。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她腿脚不知道是原先就不好还是这一路上出的毛病,深一脚浅一脚,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有谁还会记得在末世里种一株玫瑰? 辽星余心里难过,他从来不是感情寡淡的人,却是第一次这么对毫不相关的人的命运产生悲悯的心。他意识到自己和李迎的区别在于此,李迎一向是对所有人都含着悲悯之心的。 这种感觉是痛苦的,痛苦于自己没有改变其他人命运的能力,痛苦于自己没有改变环境、和自然抗衡的能力。那么李迎呢?他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吗? 李迎花了一个小时走到了悬崖边。 转移队伍再一次走到了悬崖边,这也是他决定今天开始为期两天修整的重要原因。夏无和金乌给出的方案是直接跨过悬崖,避免再绕路拉长转移时间,这里相对安全,悬崖两边距离只有十几米,是一个断谷,想搭建一个简易的悬梯并不是难事。 他来这儿一是为了进一步侦查地形,二是为了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 那边儿太闹腾了,静不下心来。 他也是需要静心的,需要一个人独处,需要休息与疗愈。他是人,不是神。李迎盘腿坐在断崖边上,不知怎么想起自己的父母。 李迎的父亲是华北地区总司令,从李迎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见不到爸爸,爸爸不是在军队就是去外面带兵训练。妈妈也少见,总是泡在实验室里研究不知道什么东西,李迎想去实验室玩,听见的最多的话就是实验室里辐射大,各种毒性都多,小孩子不好进去的。 那会儿李迎就问:“那妈妈为什么可以进去?” 女人笑出来,温柔地摸李迎的脑袋:“因为妈妈是超人呀,不怕那些的。” 李迎想到这儿突然觉得好笑,他其实很少回忆过去。 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看的永远是将来,无论是过去的伤心难过或者是孤独,还是永远留在过去的故人他都很少怀念。所以今天乍然想起,觉得当年的自己未免幼稚可笑得过头。 那时候他也不小了吧?起码有五六岁了,妈妈说的那种话他竟然会相信。相信她是超人,不怕辐射也不怕药物毒性。 父母不陪他,他只能自己玩。 那时候温室刚刚建成,可五六岁的孩子不懂那些事情,大人刻意瞒着,不知道也算正常。因为温度还没降到这么低,变异兽也没有那么凶悍,军区在前方保卫着后方的居民区,生活得也算安乐。 后来搬进温室,小孩子又知道什么?能搬去秘密基地生活只知道拍手叫好,觉得自己是执行任务的大英雄。 大约是家庭背景的影响,李迎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竟然是看兵法。但看得年纪不太对,五六岁的娃娃,虽然他识字很早,但那些字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不懂,只是因为兵法书上有爸爸的笔记,看着心里觉得开心,好像爸爸就陪在身边似的。 李迎有些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了父亲的死讯。 所有人都瞒着他,那会儿他已经长大不少了,懂了些事,小小男子汉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帮上爸爸的忙,每天泡在书房里看那些变异兽的笔记,认认真真地记在心里。 他还以为不用多久爸爸就能回家看看他和妈妈,等来的却是妈妈吐血住院的消息。这个消息还不够,女人知道自己将死,摸着李迎的头,说爸爸妈妈都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小迎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对吗? 现在回想,李迎心里没有太多涟漪,男人女人的样貌甚至都有些模糊。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他只记得男人面容庄严,身形魁梧;女人总是温柔地说话,枯瘦到他总想让妈妈多吃一些东西。 作者有话说: 赶榜单赶得手都断了,可以把海星放进我碗里吗! 第57章 眼睛 辽星余跟着金乌给的坐标找到了李迎,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李迎着实惊讶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找到这里来。但很快他就感受到了来人是他的结合哨兵,笑着低骂一声金乌这个叛徒。 金乌装死,一句话也没回。 辽星余坐在李迎身边,脚边是不见底的悬崖。 其实地形探测结果这个悬崖的高度并不是很高,只不过可见光不多,视线不清晰。两人静坐一会儿,李迎突然提起秦远。 “偶尔会想起你师父吗?”他问。攻中好道文爆炸 “嗯,经常会想起来。我对他有愧疚,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辽星余实话实说。 李迎预料到了他的答案,抬眸看远方,可远方跟近处是一样的“风景”,他便说:“我倒是很少想起来他,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辽星余回答:“你看见的是未来。” 李迎笑笑:“拍马屁?” 第98章 哨兵很认真地摇头:“不是,回忆过去是谁都跟做到的事情,但是想要放下过去背起未来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我很崇敬你这一点,这是我做不到的。” “金乌是我母亲未完成的遗作,我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做完了金乌系统。”李迎说。 辽星余听着,这些他是知道的,李迎的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还在温室的时候李迎可以算是独一号的人物,哨兵们为了追他什么事情扒不出来?但也就是因为这些事情,知道得越清楚,让辽星余越觉得一般的哨兵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李迎的。 “金乌第一次开机的时候是我母亲的声音,她采取了自己的声纹。我猜她其实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希望金乌能代替她陪我父亲走下去。可惜,我父亲走得比她还要早。” 这些事情就不在辽星余的了解范围了,他相信温室里除了李迎恐怕没有别人知道这些事情了。李迎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神情寡淡,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其实以前我也以为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包括帮助秦远和成骁建立南方基地,计划带领温室转移,想要人类的火种可以延续下去,想要我们之中总有一个人能再一次看见太阳升起来。”李迎说,他盘着腿,偶尔挖起一块雪,捏成雪团之后丢进脚边的悬崖。 “金乌联系过南方基地,南方基地的居民不欢迎新人类。”李迎说。 “……嗯,可以想象到。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被温室逼走的,对新人类心里有抵触是正常的。”辽星余心中有无奈,但这确实不难想象。 李迎转头看辽星余:“你相信太阳还会升起来吗?” 辽星余专注地看着李迎的眼睛:“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你。” 李迎唇角微微弯着,往后一躺,整个人摔进厚厚的积雪里。 寒意马上裹上来,又湿又冷,这里没有人气儿,也没生篝火,在雪地上躺一会儿整个人立刻就从里到外凉透了。他这一刻跟辽星余见过的所有模样的李迎都不相同,像是一个马上就要入眠的人,并且再也不会醒过来。 辽星余靠近他,低头亲吻李迎的额头。 李迎睫毛颤了颤,没有睁开眼睛,而是仰头把自己嘴唇送上去。这个吻的姿势有些不是那么方便,哨兵身子前倾,两只胳膊撑着地,向导的脑袋往上抬,喉结凸出。 错误的时机,错误的地点,两个人之间没有人觉得现在应该做这样的事情。但辽星余福至心灵般明白,李迎所有看似没联系的话表达了什么意思,他有些累了。 李迎从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不可能跟任何人说自己累了,因为他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自从宗颜出事,三队包括辽星余在内都崩溃过很多次,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好,都是李迎默默揽下了所有的事。 “谢谢。”辽星余突然开口。 李迎什么都没说,只是闭着眼睛,似乎想睡一觉。 - 转移队伍启程的当天早上,医疗队报来消息,有一个老妇去世。 她去世之前没有半分痛苦,身上没生冻疮,也没有感染病毒的症状,在睡梦中与世长辞。跟她睡在一起的平民叫她没能叫得起来,拉开睡袋一看,老太太脸上挂着微笑,双手交合放在肚子上,已经没了呼吸。 医疗队来看过,可也已经没什么好看的,只推测人应该是凌晨四五点钟去世。有人去世,这一路上这件事再正常不过了,可从来没有一次,这个装着尸体的睡袋没人来碰,周围的平民、医疗队、武装队,所有人静静地看着那面带微笑的婆婆,深深地对她鞠躬。 这不是有一个人去世了那么简单,她脸上的微笑和舒适的姿势表达出来的是她对转移队伍的信任,对武装队的信任,对人类这个群体、对人类的将来、对人们终将看见太阳升起的无比坚信。 是那个交给辽星余一瓶玫瑰花种子的婆婆,她是真的相信,辽星余会在阳光洒满的地方种出来一片玫瑰花。 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平民们的情绪似乎被这个老妇触动。 转移的这么长时间里,围绕着所有人的气氛从来都是焦急、恐惧、不安和惶恐。情绪是一个集体里最致命的东西,领导者们不止一次想要给这个群体输送安定和信任,可这并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奇迹般的,老妇的去世让沉默的队伍里逐渐少了不满和质疑的声音。 很多人会开始想,她为什么这么相信武装队?宗颜的名字再一次被提起,武装队曾经有一个人用自己的性命救下了整个武装队伍,这就是她相信武装队的原因吗?事到如今,除了相信武装队,还有别的路能走吗? 物资队的人下发物资的时候,也很少能听到吃不饱的抱怨;巡逻队发现有更多平民拿出自己藏起来的物资分给大家吃。年轻力壮的男人女人们捡起路上粗壮的枯枝当做武器,武装队竟然开始用休息时间教给平民怎么跟变异兽对抗。 孩子们也有了趁手的武器,会不会用另说,总之每个人都像个小小英雄一样,发誓也要为了保护大家贡献自己的力量。 不单单是因为老妇的去世,更是因为这段亡命旅途只剩下最后的不到二百公里。 队伍有条不紊地通过悬崖上刚刚搭建而起的悬桥,这悬桥不够坚固,一次只能通过二十人以下。没人争抢,只有悬桥上互相拉紧的一双双来自男女的手。 第99章 李迎本来把自己安排在最后一个,三队其他几人都打头阵过去了,夏无是第一个,她带着一队侦察兵先去前方打探地形。辽星余一直在队伍后方,悬崖这边只剩下三队,辽星余对其他两队的队长点头:“你们先走,带上李迎。” 李迎对这个决定并没有提出反对,于公,辽星余是转移队伍武装总指挥,于私,辽星余是他的哨兵。所有通过悬崖的人类聚集在悬崖这边,都在等着所有人到齐再出发,最后一队踏上了悬桥。 悬桥摇晃,本就是临时搭建,已经通过了那么多人,可以说越到后面的人越危险。最后一队没有平民,是垫后武装队。辽星余高度专注,他能感受到脚下的悬桥已经到了极限,没走一步都在“嘎吱嘎吱”地抗议,似乎下一秒就会断裂。 但突然,辽星余脚步一顿。 他深深皱起眉头,越过悬桥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往下看,黑黝黝的悬崖之下什么都看不清。纵使哨兵有着超群的视力,辽星余在末世生存已久,夜视能力也比常人好了许多,可他仍然看不清那底下的丁点模样。 辽星余抬头,武装队其他人没有任何反应,都在专注地走着自己脚下的路。可哨兵敏锐的直觉不会骗他,他心里猛地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阴森森地看着自己。 最后一支队伍的第一个人已经顺利通过了悬桥。 辽星余站在原地,他死死盯着那深渊下的黑暗,突然,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直直跟他对上视线。 作者有话说: 很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第58章 低等动物 “跑,快跑!”辽星余一嗓子喊出来,悬桥上的队伍有片刻的怔愣,但哨兵们反应都很快,不问原因,登时撒开腿就跑。可是悬桥已经是摇摇欲坠,慢慢走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最后,这么一跑几乎所有人都被晃了一个跟头,钉在悬崖两侧的固定物其中之一松动了。 大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可辽星余只觉得浑身越来越战栗,他怒吼出声:“别停!所有人都别停,过去的所有人立刻前进,快走!” 三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辽星余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濒死的感觉,就像是动物遇到了比自己级别高出许多的天敌那种恐惧和退缩。辽星余当机立断,他没有前进,反而撤步往回走。 几步距离便回到了这侧悬崖边,他捡起一块地上的石头,狠狠砸在那根松动的铁棒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悬崖下的怪物蛰伏已久,即便有这么多哨兵都没有发现这近在咫尺的怪物,就连更为敏锐的精神体们也没有反应,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根粗壮的腕足带着“窸窣窣”的尘土抬起,然后是“轰隆”一声响,那根粗壮腕足已经狠狠砸向了摇晃的悬桥。十几个哨兵惊呼出声,纷纷伸手抓住悬桥两边的绳索,可紧接着,第二根腕足也举起来,它这次干脆直接卷住悬桥,有两个哨兵被腕足扫过,带着惊恐的呼救坠落悬崖。 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李迎在辽星余喊出声的第一时间做了反应,他带着所有人退离悬崖边,然后孤身撤回悬桥边接应最后一队武装队。李迎最先展开自己的精神域,可是他骇然发现,在他的精神域里,竟然丝毫感知不到有什么东西的存在。 悬桥已经被两根腕足从中间生生扯断,余下两截断桥垂在悬崖之下。哨兵们死死抓住手里的绳索,现在他们手里的可不是一根绳索那么简单,简直就是他们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离得最近的哨兵忍着巨大的恐惧,伸手摸上了那根盘在自己面前的腕足。冰凉的、粗壮的、这是……章鱼?不可能,不可能是章鱼,悬崖底下就算有河流也不可能有章鱼这种东西,更何况,光看这一根腕足的大小,这得是多大的章鱼?有一栋写字楼那么大吗? 李迎这边迅速围上来一个武装队,大家齐心协力把这边的断桥拉上岸,可也只救上来四个哨兵。桥已经断了,更多的人在那一边,还有辽星余,辽星余也在那边,怎么办? 正在李迎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一声惨叫从悬崖那侧发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此时此刻悬挂在那边断桥上的哨兵却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战友被一根粗壮的腕足卷进去,那腕足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眼看着里头的人面色紫红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哨兵拿出自己随手的匕首,狠狠插进那怪物的腕足里,可一点作用都没有,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断了气,甚至眼球都将要从眼眶里脱出。 最恐怖的,一根,两根,三根……不断有相同的腕足从悬崖底举起来…… 辽星余紧紧咬住牙关,怎么办? 那怪物在底下,自己和李迎那边的武装队全部在岸上。他举起步枪,想要通过配装的夜视仪看清悬崖下的模样,可夜视仪里的视野并没有清晰很多,只模糊看见一团影子,其余的再也看不清楚。 放弃,把这一队包括自己当做弃子。 辽星余连接李迎的通讯端:“李迎,走。” 通讯端那头没有反应。 他知道李迎不会抛下他,可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悬桥已经断了,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可是更绝望的事情发生了,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听声音很容易判断出这是雪狼的声音,雪狼是武装队见惯了的低级变异兽,可是听声音同样很同意判断出,这绝对不止几十只雪狼。 第100章 他们被狼群包围,前后都是狼群,中间的悬崖下还有一个不知名的高级变异兽。 李迎这边还好说,这边武装队大有人在,就算对付几十只雪狼也能一搏。 可辽星余那边,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迎神!我可以试试,我应该可以跳过去。”夏无带着精神体美洲豹在李迎耳边急急开口,三队已经失去了宗颜,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美洲豹的跳跃能力极好,这个悬崖本就不宽也不深,美洲豹可以一试,就算跳不过去掉下去也不至于会摔死。 李迎却摇头,他目光深深地盯着悬崖之下,美洲豹确实可能跳过悬崖,可是悬崖之下的那个怪物怎么可能任凭美洲豹从他头顶这么跳过去?他需要先找到那个东西在哪里,有多大。 李迎眯着眼睛,逼着自己把精神域更加精密地缩小、针对。一边做这件事,他一边飞速思考,这怎么可能?人分哨兵、向导与未分化的普通人,在以前的时间里,其他动物却是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分化这种现象。难道变异兽针对人类哨兵和向导的特质进化出了针对的能力? 这是可能完成的事情吗? 就算这末世的三十年中,这几乎不可能,几乎不可能,不是完全不可能。 雪狼已经分批次地冲了上来,后方的武装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保护和反击,而那悬崖之下的怪物似乎知道雪狼已经发起了攻击,它的腕足动作越来越快,毫无章法地在悬崖壁上乱撞乱拍。 辽星余再做尝试,他打开了热成像仪,热成像仪显示这侧崖壁上还有六个幸存的哨兵,可除此之外,热成像仪没有显示有任何其他生物。不可能,就算是冷血动物也有心脏,只要有心脏,温度就…… 没有心脏,低等动物。 低等动物! 辽星余浑身一寒,有什么呼之欲出,他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可马上他就知道这个想法极有可能是正确的。低等动物,最高级的变异兽,是最低等的动物。低等动物没有基因简单,结构简单,虽然很难适应环境剧变,可是他们一旦适应就是最无敌的存在。 没有心脏,没有致命的弱点,重生能力极强,不会产生智慧而横冲直撞。这也是李迎刚刚展开精神域却没有任何作用的原因,因为他们是最最低等的动物,他们低等到根本不会被控制! 乌贼,是变异乌贼。 乌贼没有心脏,有十只腕足,会喷墨,底下全部都是乌贼的墨汁,这就是夜视镜不起作用的原因! 辽星余再次接通通讯端,他这次接通的小队频道:“乌贼,是变异乌贼。” “乌贼?冬季乌贼会迁徙到深海域,这悬崖下最多有一条小冰河而已,怎么会有乌贼。”贺英卓的声音从通讯频道响起来。 “都这年代了,蛤蟆都能在天上飞,没什么不可能的。”夏无紧紧皱着眉,李迎不许她跳到那边去,她只能趴在悬崖边上往下看。她看见了一甩而过的腕足,第一反应是章鱼,章鱼和乌贼虽然不是一个东西,但在她的概念里都是一样的。 “你们快走,我这边救不了,不要回头。”辽星余再一次说。 “不可能,就算大部队走了我们也不可能走。”贺英卓的回答斩钉截铁。 “听我的,这是命令,悬崖底下既然有一个变异兽,就可能有一群。我不是没有别的出路,物资车过不了悬崖走了别的路,我可以返回去追物资车,跟着他们和你们汇合。”辽星余说。 “之所以物资车和大部队分开就是因为物资车速度快,大部队只能走悬崖抄捷径,你靠两条腿,凭什么追上物资车?”李迎冷冷回他。 李迎说完,转身吩咐:“去叫重炮过来。” 徐放转身去叫重炮队,辽星余还在坚持:“李迎,问问你自己,如果今天被困在悬崖这边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普通的民众,你会为了他冒这个险吗?” “狼群环伺,后方一片都在交战,你以为我们是想走就能走的吗?”李迎这么说,辽星余便也沉默下来,他知道他们确实不是能立刻就走的,因为他身后也有着数不胜数的雪狼,只不过他孤身一人看着没什么威胁,那狼群才迟迟未上前,而李迎那边已经开始了厮杀。 三台重炮机对着悬崖下面,炮兵等着李迎下令。李迎知道那边的断桥上可能还有哨兵。 “辽星余,那边断桥幸存几人。”李迎开口问。 片刻后,通讯端给了回音:“三人。” 李迎又问:“能救吗?” 辽星余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一些,他回答:“不能。” 李迎点头,转头下令:“开炮。” “轰轰轰”接连三声,三颗火药炮弹呼啸而下。 但这三颗炮弹迎来的并不是怪兽的惨叫,而是此起彼伏的怪物吼叫声,被辽星余这个乌鸦嘴说中了,底下还真有一群变异兽。 第59章 武装总指挥 变异乌贼,这个名号听起来是不太恐怖的,乌贼而已,在旧世界不过是人类饭桌上的食材,远不如变异鳄鱼或者变异鲨鱼之类的来得唬人。但事情却不是表面上看的这么简单。 就像辽星余之前想到的那个问题,最高等的变异兽是最低等的动物,它们完全没有可以类比为思想的东西,行为模式简单,不会被向导的精神控制和精神攻击影响。乌贼虽然是软体动物,可是它既然出现在这里,势必说明他在外形体态、生活习性上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异。 第101章 比如那巨大的腕足,比如它如海啸一般的破坏力,比如它坚硬的皮肤和足以让悬崖下变得漆黑的墨汁。高等动物面对未知的危险会恐惧、会犹豫,低等动物只会肆意破坏和残杀。 三颗炮弹下去,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那一片漆黑,悬崖两边的人都看到了那令人绝望的一幕。光看那乌贼的腕足,以为它有一栋楼那么大已经是夸张,可看清楚了才知道,这悬崖底下几乎全部被这只乌贼挤满。 而崖壁上竟然贴着密密麻麻的蝙蝠,它们个个如雄鹰一样大,这还只是收起来翅膀的大小,如果它们张开翅膀该有多大? 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组合? 低温病毒让外界的动物们都发生了何等剧变,直到今天这些新人类才知道这件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不但是那些固步自封的新人类,就连一直都在研究变异物种的李迎都不知道这些。 炮弹惊起一片蝙蝠,火光比爆炸的声音传播更快,人们在看清那些蝙蝠的模样之后才听见爆炸声响,再接着是蝙蝠们嘶吼着、“呼啦啦”张开翅膀飞上来的声音。 子弹一发一发射出去,好消息是子弹可以贯穿蝙蝠的身体,坏消息是蝙蝠的数量太多,前有蝙蝠群,后有狼群,中间有个巨大的怪物章鱼。蝙蝠呼啦啦地往上飞,辽星余反应再快也没用,视线有瞬间被遮挡,他下意识抬手遮住脸,但下一秒,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睁开眼,他已经被一根粗壮的腕足缠在身上,吊在了悬崖下。 “队长!!!”夏无刚戴上夜视眼镜,往那边一看就看见岸对面的人掉了下去,急得她也差点跟着跳下去, 还好徐放在旁边拉了她一把。夏无心脏快从嘴巴里吐出来,急忙拽徐放的袖子,“怎么办,徐放怎么办,救救队长!快救救他!” 悬崖那边的事情辽星余已经没有精力管了,他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想把紧紧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腕足撑开,可就算哨兵力气再大,在如此巨大的变异生物面前也是微不足道的。 钳制在身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他已经没办法呼吸,就算再努力地想要从面前的空气里榨取一点到自己的肺里也是无济于事。身体上的疼痛跟窒息感对比完全是一件小事,骨头好像要碎到肉里了,辽星余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队长!辽队!” “辽星余!” 瞬间几声大喊惊呼出声,三队几人动作快到肉眼几乎捕捉不到,只一眨眼的功夫,那美洲豹的速度最快,矫健的双腿蹬地跃起,驮着夏无朝着黑漆漆的悬崖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徐放第一时间抓住断桥的绳子顺着也往底下滑下去,他压根不知道这悬崖到底多深,到绳子尽头余下的高度会不会摔死自己。 贺英卓是个向导,他猛地跪在地上,倾身往下看,恨自己不能像他们两个一样冲到最前面去,可他并不是无能为力,贺英卓飞快展开自己的精神域,精准地链接到夏无和徐放身上,给他们最大的助力。 “扑通”一声,贺英卓紧接着听到了又有人跪倒在地的声音,他骇然转头,竟然是李迎。李迎右手死死捂住心口,贺英卓瞬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忍住心里剧痛,叫着李迎的名字:“迎神,迎神!” 李迎的精神域一直是全面展开的状态,这对他本人的消耗是极大的。可就在刚刚,在他广阔的精神域里,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哨兵了。精神结合的骤然断裂使得李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温室二十五年,人类进入末世纪元已经三十年之久,哨兵和向导的结合率却没有提高太多。按理来说结合哨兵和结合向导都能发挥出更大的战斗价值,那么为了人类的将来也该敦促哨兵向导们多多结合。 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一个向导一生几乎只能跟一个哨兵结合,如果哨兵死亡或者主动断开两人之间的连结,对向导来说是惨无人道的痛苦和折磨。这种痛苦和折磨是多重的,生理上他们会憔悴发狂如同病入膏肓的枯木,心理上承受的甚至比肉体更多,剜心一样的折磨如影随形。 辽星余和李迎的结合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可哪怕只是有过两次精神上的结合,骤然失去连结的李迎仍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痛苦压得跪倒在地。 他甩了甩自己的脑袋,颤抖着深深吸了几口气,拂开贺英卓放在他背上的手,咬着牙道:“你在这里,看好你三队的成员。” 说完这句,李迎站起来,竟然摇晃着身形向后方走去。 贺英卓不怪他绝情,李迎是辽星余的结合向导,自己的哨兵失去连结没有任何人会比李迎更痛苦,这种痛苦甚至无关情感,就算李迎对辽星余丝毫没有感情,他们曾经的结合仍然会让他痛苦万分。可李迎甚至没有时间用来痛苦,武装总指挥没了,李迎身后还有无数民众和武装队员,他需要肩负起他们的性命。 “辽星余,死了吗……” “辽队……辽队被那怪物抓去了,辽队死了!完了,都完了,我们今天都完蛋了!” “还有希望吗,真的还有希望吗,我活不到那一天了!我活不到那一天了!” 后方已经乱作一团,被狼群包围的民众发出接连不断的恐惧嘶吼和尖叫,呼啦啦一大群蝙蝠飞出来,没有夜视镜的民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恐惧是最上风的情绪,就连心志更加坚定的武装队也因为辽星余的失联而崩溃,所有人像是骤然失去目标的热锅上疯狂逃窜的蚂蚁。 第102章 这一幕比温室里郎因叛变那一天还要戏剧性,獠牙大张的雪狼和阴森森的蝙蝠群,黑漆漆的悬崖下忽然伸上来的巨大的恐怖的未知生物的腕足,像是旧世界里末世题材和灵异题材相结合的视觉电影,人类悲呼痛哭着瘫坐在地。 还能看到太阳升起来吗? 人来是多么多么渺小的存在,在这个镜头里,人类渺小到那么不起眼。就连辽星余那种人都会死,辽星余是谁?在温室的时候他是出了名的怪胎,从不去调节室,每个哨兵都离不开向导的精神调节,他却好像根本不需要一样,即使是这样的状态却还是温室的第一哨兵。 所有人都会死的,所有人。 “砰砰砰”连续三枪,撑着步枪跪在地上等死的哨兵眼睁睁地看着一只蝙蝠的尸体掉落在自己面前。他错愕抬头,是李迎,李迎站在远处,唇角拉成紧绷的一条直线,他肩背挺直,站得好像一尊迎风不动的松。 雪狼嚎叫着扑向李迎,李迎枪口往回收,旋身拔出军靴里的匕首,左手持着匕首,右手直接抓住雪狼的一只爪子,借力将扑来的雪狼狠狠掼在地上,然后匕首插进了雪狼的眼睛。 这一切都很快,跪在地上的哨兵还在发愣,然后他的耳机里传来李迎冷冽的声音,那声音如寒冰,让人处于冰天雪地的末世冰原仍然觉得浑身一寒:“都在等死吗? “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觉得没有希望了,觉得这些东西见都没有见过,觉得在一个未知的未来里挣扎得太累了还不如死得痛快。我不认为辽星余会死,也不认为我会死,更不认为我们走不到明天,乃至未来。 “我是李迎,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暂时接替辽星余武装总指挥的位置,希望大家配合。” 第60章 提线木偶 都说人在死之前会看见走马灯,从小到大的场景都会在眼前播放一遍,好似在一生的终结时间来上一个总结。 辽星余看见了自己的父母,说是父母,其实他不是很确定,那是两个面目很不清晰的男人女人,看不清五官,甚至分不清性别,只看发型觉得像是一男一女,可辽星余不知道发型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们对自己是什么态度。温室二十五年,辽星余今年二十四岁,他在温室成立一年的时候降生,那时候还没有实行新生儿统一养育和废除亲属关系的制度。 是第二年的时候,也就是辽星余两岁的时候被送进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向日葵园,两岁的小孩子能记得什么呢?什么都不记得。 秦远跟他说过那年的事情,新生儿统一养育制度刚一颁发,迅速出现一批支持的人和一批不支持的人。不难想象,支持的人大多是没有孩子或者孩子已经长大成人的人,不支持的人大多是孩子仍在襁褓中的父母。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家园派”和“温室派”, 这两批人可以说是两个派别的雏形。 支持的人每天把洗脑的话挂在嘴边,旧世界已经毁灭啦,人类现在搬到了避难所里面,不知道要在里面过多少年,甚至可能几辈子都在温室里。新的世界当然要有新的制度,这种情况下本就应该不分彼此,人人之间都是亲人,只有这样人类才能团结一致面对未知的命运。既然人人都是亲人,那还在意亲属关系做什么? 不支持的人开始游行,痛批新政策是不人道的,是剥夺人权的,是完全不公平的! 可他们的孩子被温室抢走,哭没用,游行没用,年轻的母亲撞死在向日葵园外,全都没用。 那时候两岁大的辽星余就在向日葵园里,他懵懂无知,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他最早的记忆来自更大一点的时候,向日葵园的小朋友们一起看旧世界的纪录片,这是后来的小朋友没有的待遇,他们那时候还播放旧世界纪录片,人类都还对旧世界充满怀念。 旧世界有夏天,夏天的时候人们会光着身子在海边的沙滩上晒太阳,晒太阳这个词太陌生了,小辽星余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用机器打成冰沙的饮料,能吹出来冷风的空调,出汗多的感觉就像洗澡一样,这些都是陌生又神奇的东西。 那时候的辽星余看着温室的五盏“太阳”,温室里的太阳跟纪录片里的太阳不太一样,在纪录片里,傍晚的太阳是橙红色的,漂亮到有些妖艳诡异。 辽星余分化成了一个哨兵,s级哨兵。 哨兵和向导是少数,辽星余这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结合,从小在向日葵园长大,辽星余的心里并没有亲情这个概念,从没有想要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哨兵身上是有责任的,还在向日葵班的时候老师就告诉过大家,哨兵将来是要到外面去杀变异兽的。辽星余不觉得害怕,他很希望到外面去看看,他想知道现在外面的“旧世界”跟纪录片里的旧世界有什么样的区别。 他只是偶尔会想,自己的父母应该也是高等级的哨兵向导,他们现在是不是还活着,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会不会偶尔悄悄来看自己一眼呢? 李迎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出现在辽星余世界里的人。 他站在讲台上姿势神态语气跟别的军官都不一样,辽星余以为所有的军人——在这个末世环境下的军人,都是一样的,穿着一身严肃的军装,脸上永远是不苟言笑的。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并不知道外面的变异兽有多恐怖,自然,向导没有上过战场是很正常的,即使听说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向导学院的教授了。 第103章 那时候年纪还小,他骤然分化为最高等级的s级哨兵,怎么可能没有骄傲轻狂。哨兵比向导战斗力高,他又是最高等级的哨兵,自然是没把向导放在眼里的。 在擂台上把哨兵们揍趴下的李迎跟在讲台上笑着说自己迟到了的李迎并不像一个人,他动作干脆漂亮,眼睛里流露出来天然的不屑和遗憾,那目光就好像在说“哨兵就是这样的东西,永远有着没用的骄傲和自信”。 这场景在辽星余的人生中不知道重播过多少次,临死的走马灯当然还要兢兢业业再播放一次。虽然这时候他还没有爱上擂台上这个向导,但这就好像是盘古的斧子,总有一日它的使命是开天辟地,总有一日辽星余的使命是爱上李迎。 走马灯继续往前走,辽星余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去回顾自己的人生。 他不是一个喜欢缅怀过去的人,虽然偶尔也会想起以前,但这一点上他和李迎其实很像,李迎同样不会这么将自己过去的一生串联起来,细细回忆。 秦远是出现在辽星余世界里的第二个人,武装一队的队长。 自从分化为s级哨兵,辽星余便坚信自己绝对会进入温室最厉害的武装一队,他想的也没有错,秦远到军校来挑人,一眼就看中了辽星余。秦远是温室的传奇,这个s级哨兵曾经是华北军区总司令李康连手下的大将,在温室成立之前便战功累累,理所应当的,温室成立之后他成为了温室的第一哨兵。 秦远更多的时候像是个兵痞子。 辽星余还没有从军校毕业,秦远天天带着他逃课,说军校教的东西都是过家家的玩意儿,没有屁用。辽星余一个压根没从军校临毕业的娃娃,他是不能出温室的,更别说上战场去杀变异兽了,但秦远不管,光明正大带着辽星余天天往外跑,对着活生生的变异兽教他实战知识。 那是辽星余最放松,最畅快的一段时光。 后来的事情辽星余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回忆。 可走马灯不顾他的个人感受,只是完成任务一样兢兢业业地回顾着哨兵这一生,他如何跟师父吵架,如何让师父失望,如何害死自己的师父。窒息感让哨兵的五脏六腑灼热、枯竭,那一瞬间,他觉得秦远好像也是被缠绕在他身上的这根巨腕勒住,呼吸就是这么慢慢消失。 巨大的悔恨和愤怒竟然真的将辽星余从走马灯里拽了出来,除此之外,他在濒死的窒息感里感受到了他的向导对他的呼喊。 - 李迎此刻就像是一个全速运转的计算机,一个向导能同时调节配合多少哨兵?塔从来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计算,但可想而知,能力越强的向导可以同时调配的哨兵越多。 在场的向导都能看到,李迎的精神域就像是一张会呼吸的延绵起伏的网,从上面伸出无数、无数的向导触丝,它们连接到战场上的每一个哨兵。这一幕看在每一个向导眼里都是无比震撼的,他们穷尽一生学到的知识也无法想象,竟然有一个向导可以把一场战争里的所有哨兵变成他的“提线木偶”。 而且,这几天大家都知道了些八卦,李迎跟辽星余已经进行了精神结合。 一个已经精神结合的向导,竟然还可以做到这些事情吗? “少将,您的身体不适合再这么超负荷开启精神域。”金乌的声音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无论多么紧急的情况都只会是一个语气,金乌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人工智能正在播报明天的天气。 李迎没有回话。 “根据我的运算,您只能再坚持十分钟,十分钟后您的身体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好似加快,竟然真有了几分情绪情感似的。他仍然没有等到李迎的回话,于是将常景明的通讯端接了进来,瞬间,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充斥李迎的耳朵。 “不要命了?疯了?你男人还不一定就死了呢,你刚刚不还人模人样的吗,说什么不觉得辽星余会死也不觉得自己会死,一转头就他妈在这儿作死,李迎!老子跟你说话呢,少给我装哑巴,把你那变态精神域收起来!” 常景明一边说,一边扛着枪往前冲,他速度追不上哨兵,被甩开一大截距离。这些哨兵有了李迎这么个最强外挂,一个个强得离谱。 以前在温室,常景明从来都是在中心塔研究室度日,他一个向导,又是学术研究型的向导,哪里会上战场搏命?今天能扛着枪往前冲也全都是这几天转移路上的磨炼。 他心里着急,担心李迎,面前又是乌泱泱一大片变异兽,紧张到四肢发麻,脑子都快要宕机,只能不停地骂李迎来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缓解一点。 但突然,他感觉到一股强盛的精神力,那精神力就好像一股暖流汇入他的大脑,让他精神放松,身体也跟着放松。 第61章 妄想症 这是…… 常景明不太清楚,他身为一个向导,从没有过这种感受。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被抚慰被调节是哨兵的特权。天生的生理构造和精神差别让向导拥有给哨兵带来安宁的能力,而向导们很少陷入临近崩溃的境地。 虽然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并不是0,比如现在,可从没有人告诉过向导们,如果有一天你们陷入崩溃,又会是谁来拯救你们。 常景明立刻转头,他几乎看不见李迎的身体了。 第104章 这里有变异兽嘶吼的声音,有人类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发出的哭嚎的声音,有机枪不停射出子弹的声音,有炮弹炸开掀起硬土的爆裂声。风从冰原上呼啸而过,常景明依稀记得此前是没有风的,在他通过那悬崖之上的吊桥时,他记得自己紧张到全身的毛孔都要张开,如果那时候也有这么大的风,他一定会被吹落到悬崖底下去。 这风是从哪里来的? 或许是兽潮的狂奔带来的,或许是那密密麻麻的蝙蝠群煽动翅膀带来的,或许是生命的陨落本身就该伴着狂风。 在兽潮之中,李迎的身体好像发生了什么未知意义上的爆炸一样,无数莹白色的向导触丝疯狂地往外涌出来,它们铺天盖地地织了一张天罗地网,无论是这里的哨兵还是向导,甚至是正在冲向人群的低温变异兽,李迎的向导触丝不分对象,全部接入。 常景明寻遍自己的所有知识储备也找不到眼前景象的解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与此同时,兽潮中较为高级的智慧体也立刻意识到了李迎的存在,虽染它们不懂李迎正在做什么,可野兽的近乎变态的生存本能让它们明白,李迎是这场战争中的关键。 火光中有一个庞大的影子用肉眼几乎要无法分辨的速度正在向李迎冲过去,向导的视力尽管不如哨兵,可常景明看到了。但他终究只是向导,常景明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枪托砸开已经扑到他身上的雪狼的脑袋,连滚带爬地调转方向,他的速度比起那只正在冲向李迎的智慧体来说,简直就像是乌龟和兔子。 “草,李迎!!你他妈……”常景明用自己干哑的嗓子喊出来一句。 那庞大的智慧体扑了过去,没入一团莹白色的向导触丝里。 常景明愣愣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在他的心里,人类终会灭亡,可李迎必须活着,没有原因,他就是这么觉得。但很快,常景明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向导触丝还在,李迎还活着。 李迎跟辽星余在一起了。 这事很让辛一河惊讶。 他以为他了解李迎。 温室里的人,特别是上过军校的人,哪个不认识李迎?他是最讨厌那帮哨兵追在他屁股后面又是表白又是说想要跟他结合的。想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哨兵娃娃们还开过这个玩笑,说李迎肯定是个性冷淡,平时看着他人模人样的,但到了擂台上一人干翻好几个哨兵的模样实在吓人,肯定是个性冷淡。 他也以为他了解辽星余。 他和辽星余是一届的学生,说起来跟李迎之间的关系,恐怕自己跟李迎也比辽星余跟李迎之间说过的话要多。更别提从军校毕业之后,特别是辽星余的师父秦远牺牲之后,这家伙更是有一种“方圆一百米之内不要有向导靠近我”的架势。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搞到一起去?是因为结合需求,他们两个一个是最强哨兵,一个是最强向导,如果只是因为结合需求而结合,倒也不让人太过意外;还是他们真的喜欢对方? 但其实这并不重要,因为辛一河既不喜欢李迎,也不喜欢辽星余。 他只是真心实意地拿李迎当做自己的恩师。 辛一河不止一次羡慕过辽星余,因为他有师父,他能光明正大地跟着师父出任务,天天见到自己的师父,以后还有机会孝敬自己的师父,要知道,在温室这个摒弃了人伦切割了血缘关系的地方,师徒大概就是除了结合之外,人和人之间最亲近的关系了,甚至可能比一些结合关系还要亲密。 如果没有李迎那一课上给自己的教训,辛一河很难想象自己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李迎大可以不管他,任由他说些自大的话,放任他成为那种自以为很了不起的人。李迎没有这么做,一切都是因为李迎真的拿他当可造之材。 辛一河被咬穿了脖子。 他眼前一黑,双腿也猛地发软,只觉得灵魂被从脖子上的洞抽走了一样,又觉得寒风和雪花都在从脖子上的洞灌入他的体内。尽管脑袋都快要被生生咬断,可辛一河还是费力地扯出来一个笑,还好赶上了。 两秒钟前,就在那个庞然大物向李迎冲过去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拔腿就跑,拼了命地冲过来。当然,在他的理想情况下,他和李迎都要活着,但现在这样也没关系,李迎活下来的意义更大。 哨兵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可这种情况不包括被咬穿了脖子。 辛一河颤抖着抬手,将手里的机枪口插进智慧体的嘴巴,这很容易做到,因为它的嘴巴大张,牙齿还嵌在辛一河的脖子里。然后他扣动扳机,一连串的子弹送出去,后坐力让辛一河的脖子被猛地扯了一下。 智慧体将他抛向空中,他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李迎,很想叫一句“师父”,但辛一河的脖子上有两个碗大的洞口,风从洞口呼啸而过,任凭他再努力,也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智慧体痛苦地嘶吼着,因为疼痛,他那如小山一样的爪子胡乱地挥舞又狠狠拍在地上,来不及躲避的平民、向导甚至是哨兵,只要被砸中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 辛一河变成一块歪歪扭扭的肉块,随着那爪子挥舞,摔在了地上。 无论何时,无论什么境况,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殉道者的,前如宗颜,后如辛一河。生命的陨落总是很快的,没有序曲,没有铺垫,就像播放电影直接便是高潮,高潮过后猛地戛然而止。 第105章 甚至没人知道辛一河已经不在了。 哨兵们杀红了眼,李迎的暴走将哨兵们所有的五感强行拉到临界值,他们不知疲倦,甚至连身上的伤口也不会感到疼痛,每个人都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 适应疼痛的智慧体再次向李迎发起了进攻。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混乱的战场固然让人顾及不过来,可智慧体的体型和动静都足够惹眼。只是太快,太突然,没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辛一河摔在地上,变得毫无声息,看着智慧体再一次向李迎冲了过去。 动起来,动起来! 常景明疯了似的往李迎身边跑,老天,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只是一个向导,向导跟向导也是不一样的,李迎可以做到的事情他绝对做不到,他只是一个学术型向导。 常景明眼泪已经飙了出来,他眼眶通红,怒吼:“愣着干什么!保护李迎,他要是死了,所有人都得死!” 向导们看到的李迎跟哨兵们看到的李迎不同,辛一河之所以那么快冲到李迎身前,正是因为他眼里的李迎只是跪在地上,只是在一片凄惨又绝望的混战中孤独地跪在地上,什么都没有做。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迎这幅样子实在太需要被保护了。 哨兵们看不到属于向导的向导触丝,平民们也看不到那莹白色的丝线,只有在向导眼里,此时此刻的李迎竟然像是神降世间一样,在一团莹白色的光中跪坐,充满怜悯地准备献祭自己。 “不……不要靠近他!滚!滚开!滚开!”一道稚嫩的声音被枪炮声淹没,可那道声音又是多么洪亮,颤抖着,愤怒着,恐惧着。视力超群的哨兵能看到,有一个瘦小的男孩手里握着一柄几乎有些可爱甚至可笑的木制短刀,他站在李迎身前,对着百米开外的变异兽大声怒吼。 他多可爱,他多可笑。 那智慧体恐怕有他几千倍那么大,或者几万倍也不夸张吧?男孩浑身都在颤抖,他吓得不停后退,眼见已经要碰到李迎的身体,却硬生生停下脚步,反而往前迈了一步,气势汹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滚开!!!” 第62章 命运共同体 兰西今年八岁。 他也是在向日葵园长大的孩子, 所有在温室出生的孩子都是向日葵园长大的。 兰西的身体不太好,或者这么说,这十几年来出生的孩子们身体越来越差了。原因不难想象,温室的人饱腹而已,就连上战场的哨兵向导们营养素补充得都不均衡,更别提大多数的平民。在这种母体严重缺乏这种必要营养素的情况下出生的小孩,小时候几乎都是体弱多病的。 在这种情况下,兰西最大的梦想是长大之后可以分化成一个哨兵。 在更小的时候,兰西听说哨兵可以吃上新鲜的水果和蔬菜,稍微长大一些,兰西知道哨兵可以上战场杀变异兽保护人类。 兰西觉得自己很幸运,他绝对没想过竟然有一天他会跟着温室里鼎鼎大名的人物一起往别的地方转移。其实在小孩子里心里并不懂得这次转移的必要性,可兰西知道这条路似乎预示着一去不复返,预示着许多人会变成星星。 上文学课的老师说过,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 兰西问,老师,星星是什么? 文学老师愣了半晌,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这么重复了很多遍之后笑着跟大家说,“总有一天,老师会带着大家一起看星星的,好吗?” 他感到恐惧,可他知道如果自己的梦想真的能实现,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哨兵,那面前的变异兽就是他应该面对的敌人。兰西颤抖着用手里的木刀对准直冲而来的智慧体,他不知道什么是智慧体,但他知道,手里的木刀,是辽星余亲手雕刻,亲手送给他的。 一股暖流顺着兰西的大腿往下流,大概流到膝盖的位置,那暖意就消失殆尽了,变成了阴湿寒冷的冷和湿,继续往小腿流,直到流经小腿汇入鞋子里,让人好难受。他知道自己不是个有勇有谋的男子汉,他吓得尿了裤子。 眼泪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出来,兰西大张着嘴巴,无声地哭。 庞大的,可怖的智慧体已经到了面前,它的爪子高高抬起来,兰西知道它拍死自己就像是大象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画本是怎么说的,尽管兰西并没有见过大象,也没有见过蚂蚁。 他紧紧闭上眼睛,等着自己变成一颗星星的瞬间。 “吼!!!” 一声野兽的怒吼在兰西的耳边炸开,尽管他没有哨兵那敏锐的听觉,此时此刻也觉得自己的耳膜一定是碎开了。可他不敢睁眼,只以为是那变异兽已经大张着嘴马上就要把自己吞下去了。 他绝望地等,害怕地等,等到哭出了声,他从大张着嘴巴但是发不出声音,突然一下子就出了声,“哇”地一声,兰西猛地嚎啕大哭。眼泪把视线模糊掉,他睁开眼睛,缩着脖子,看见一只雪白却有着黑色斑点的东西似乎咬上了那只变异兽的脖子。 常景明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紧张过,说真的,他一个每天泡在实验室里的科研人员,就连末世爆发的那段时间他都只是在实验室里搞材料研究罢了。 常景明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一样一丁点都动不了。上一秒他的心脏还马上就要紧张到吐出来了,下一秒他就狠狠松了口气,王八蛋,臭不要脸的龟孙,辽星余这小子竟然还他妈没死,害他以为真的完蛋了。 第106章 他刚刚真的以为,人类就这么完蛋了。 “那是什么?” “精神体,那是精神体吗?是……”dao.du.jia.bao.zha “等一下,那不是辽队的精神体吗,是吗?哎,你们看看啊,那是辽星余的精神体!他没死!辽星余没死!” 夏无和徐放背靠着背坐在一起,在两人身边的是庞大到看不清头尾的一具……奇怪的东西。远远看起似乎是光滑的,可凑近了一看,那上面却像是有无数细密的牙齿或者利爪似的。 夏无的额头上有一道伤口,因为气温过低,血流出来很快就凝结。徐放更是一条胳膊都动不了了。两个人狼狈地靠在一起,一言不发,就这么沉默了大约十几秒,却不约而同地笑出来。起先只是轻声一笑,大概是发现两人竟然这么有默契,又变成了无声的大笑,他们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是肩膀都在抖动。 这一刻,两个人心中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 还好,还好,他们杀死了这个变态的乌贼,还是章鱼,无所谓什么东西了,辽星余活下来了。否则,他们绝没有颜面在死后见宗颜。 “徐放。”夏无笑得累了,她真是没有力气说话了,她觉得自己眼皮很重,重到她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睁眼这个动作,说话的声音又哑又轻,就好像是没电了的电子玩具被锁在抽屉里发出的最后的一声预警。 徐放“嗯”一声。 “我累了,你带我上去好吗?”夏无说。 “好。”徐放答应。 夏无才不管徐放能不能做到,就算她根本不知道这该怎么实现,两个人现在在悬崖底,黑漆漆一片,徐放的精神体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既然徐放说了好,他一定会做到,夏无无条件相信自己的队友。 然后下一秒,她眼皮落下来,晕了过去。 彭小溪也在转移队伍里。 这件事情登记人员姓名的时候夏无就发现了,夏无不是个脾气火爆的人,可她最忍受不了背叛,更何况彭小溪背叛的是辽星余的师父。那天晚上彭小溪报上自己的姓名,夏无愣了一下,面前的女孩包得演示,她没认出来。 现在知道了免不了冷嘲热讽几句:“这不是统帅身边的新人吗,刚刚上位几天,能吃饱穿暖的日子过习惯了吗,怎么舍得出来受这份苦呀。” 不过夏无也就是嘲讽几句罢了,她是很明事理的人,绝不会因为以前的事情苛待彭小溪。现在这个时候,所有的恩怨都不重要,人类是命运共同体,这件事情三队的每一个人都深深刻在心里。 被这么冷嘲热讽了的彭小溪一言不发,什么都没有反驳。 “起来,起来!辽星余没死,他是武装总指挥,辽星余没死,李迎也没死,你们凭什么认为要完了!”彭小溪疯了似的,她发狂一样拽起来跪坐在地上的男人女人,拼了命地冲他们怒吼,“你们手里没有武器吗?有刀,有棒,还有棍,不要在这里等死,起来,都给我起来!” 说着,彭小溪抄起不知道被谁扔在地上的棍子,抡圆了鞭在高高跃起冲这边而来的雪狼身上。雪狼的獠牙擦过她的胳膊,还好防寒服有足够的厚度,衣服破了个大口子,羽绒飞了漫天,彭小溪的皮肤只是红了而已。 动起来,都动起来,所有人都给我动起来! 我有什么错!彭小溪牙齿打颤,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她只是希望西区的人们也能过上好的生活,她只是希望上了年纪的母亲能吃饱穿暖。秦远把他们带回温室,可温室从没有拿西区的人当人看! 背叛当然是错的,可难道她想当一个叛徒吗? 彭小溪恨自己,恨自己弱小无能,恨自己为了活下去背叛恩人,恨自己为了活下去竟然还有脸用叛徒的身份再次回到恩人阵营,恨自己不能保护妈妈,不能靠自己的能力保护西区的人,不能拒绝费连的条件。她知道,她所有的悔恨,为自己开脱的想法,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无能。 “无论如何都是死,无论如何都是死!你怎么敢就这么坐着等死,起来,起来!” 或许是被彭小溪的疯狂感染,也或许是真的这么想,对啊,反正也要死了,怎么就只能在这里坐着等死呢?人难道不是野兽吗? 是的,人难道不是野兽吗? 环境突变,人类龟缩进了避难所,野生动物为了适应环境发生低温变异。在旧世界,推崇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推崇的是保护动物人人有责,可现在,人类危在旦夕,是变异兽试图攻占人类避难所,就好像是一个种群为了生存而争夺最后的土地。 谁更强谁就能生存下去,适者生存,那就当那个更强的不就好了吗? 不断地有平民站起来,他们拿起手上的武器,用这一路上武装队教给他们的格斗知识,其实许多人根本忘记了那些知识,生死关头,谁还会记得呢?但每个人都用力地挥舞着武器,无论这些动作有没有意义。 第63章 战后 雪豹咬住了智慧体的命门。 说来奇怪,它倒是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个庞然大物的命门在哪里的,像是被什么指引着似的,后腿蹬着又干又硬的地面,飞扑而上便咬住了最关键的地方。 雪豹的爪子狠狠扣住那东西的身体,虽然它皮肤坚硬如磐石,可雪豹的力量也不是等闲。牙齿再一次发力,终于刺穿了保护在命门上的厚厚的皮肤,鲜血猛地迸出来,智慧体痛苦地嚎叫,然后“轰隆隆”地,如一座小山轰塌似的倒下了。 第107章 就在这座小山倒下的瞬间,从漫天掀起的尘土中,一个身影走了过来。 天地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脚下的雪原甚至都折射不了什么光线用以看清那人的样貌。 兰西瘫坐在地上,他似乎已经没有能力消化和辨别眼前发生的事情,可那个身影的出现仿佛让他的灵魂再一次回归自己体内。就算看不清他的脸,可兰西能感受到无比的熟悉,那是一种只要看到就能感受到安全的存在。 兰西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他的手原本正颤抖着握着那柄木质短刀,此刻竟然舍得放手,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人冲过去。 “辽大哥!”兰西的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呼叫,他跑得跌跌撞撞,裤管湿冷地包裹着他的腿,每跑一步都能同感受到冷风像刀子一样割腿上的肉。可他跑到那人身边,男人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脚步并没有停下。 兰西看着他,他一步步地往前走。 他走得并不快,身旁时不时也会有蝙蝠或是雪狼靠近,可男人的脚步并没有丝毫停顿,每当有什么威胁靠近,都会被保护在男人身边的雪豹击退。男人身上血迹斑斑,暗色的防爆服上虽然看不出明显的血迹,散发出的血腥味却绝不是一点点血就可以达到的。 李迎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就像是要将自己献祭给神明似的,他脸上有着辽星余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安详和平和。 辽星余单膝跪在李迎身前,他上半身往前倾,冰凉、干裂的嘴唇贴上了李迎的额头。 身后是一片凄惨的战乱,辽星余身上是洗都洗不掉的血腥味,可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情想要做了。在这一刻他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一个人,他不想知道人类的命运如何,不想知道什么时候太阳才会升起,不想为任何一个人的生命负责。 黑暗和寒风是他走向李迎的必经之路,鲜血和伤疤是他自私的爱付出的代价,他只是想亲吻他的向导,仅此而已。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然,似乎没人有空为他们这个不合时宜的吻计算时间。 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有空一直关注这边的动静,常景明方才还看着,不消片刻就差点被咬穿了手臂,机枪一扛又去生死搏斗。贺英卓收到队友信号,知道辽星余得救想要第一时间查看队长的伤势,在见到这幅场景之后也识趣地走开,赶往第一战线。 只有兰西愣愣地站在不远处看着。 男孩心里奇异地数着秒,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做,或许他只是看过太多旧世界的童话故事,通常王子亲吻公主之后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兰西还在等,六秒,七秒…… 他数的很准,温室里的孩子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在向日葵园里比谁数秒最准是一项简单又有趣的活动。 七秒钟之后,他看见李迎抬起自己的脑袋,他们两个人的嘴唇似乎贴在了一起。 兰西对自己说,“你看,果然发生了些什么。” 李迎并没有打算赴死。 他曾经在生理课本上看到一个概念叫做极端情况下的向导狂暴状态,不过这个概念仅仅只是概念而已,课本并没有记载任何实例,老师也没有对此做任何讲解。这行字的字体极小,瑟缩在课本的角落里,相信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概念的存在。 李迎这几年着力于研究向导的上限,他的本意是想开发向导被低估的战斗力,他认为向导是有能力靠精神力跟变异兽搏斗的。直到大约两年前,他在资料库中找到了关于四十多年前一起向导狂暴的实例。 四十年前的记载,没有花哨夸张的修辞手法,只用最真实的记叙描述了事情始末。那是在一场边境战役上,身为小队指挥的哨兵为救队友牺牲,同在战场上的哨兵的配偶向导伤心欲绝,他感受到两个人的连接正在断裂、消失。 这种感觉如同贴骨剜肉,是任何一个向导都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们两人是深深相爱的,向导不愿独活,用尽了所有的精神力想要重塑两人之间的连接。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向导倾注所有的精神力,造成了他的精神力崩溃溢出。漫天的向导触丝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不分敌我地连接到了在场每一个哨兵身上。 我军哨兵和敌军哨兵全都无差别加强,战况悲惨混乱,死伤无数,狂暴的向导最终也死于精神力枯竭。 因为这异常恐怖的下场,这起事件被严格封锁,只留下这一条记录,为的就是防止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因为末世来临,以前种种皆是过往,更加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人们去在意,这条记录才会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李迎看到。 而这里,没有敌军,有的只是不会被向导触丝连接到的低等变异兽。 并且,李迎无比相信,他的哨兵没有死,也不会死,那么同样,他就不会死。 金乌是母亲爱的结晶。 这是李迎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他理解父母之间的爱,在母亲过世后李迎亲手完成金乌最后的补充制作,脑海中却想象不到任何自己为了谁做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大约是天灾如此蛮横,人们心中已经没有多余的情感用来至死不渝了,李迎这么认为。 这需要信任,超乎本能的信任,任何人的本能都是绝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可母亲相信金乌送到父亲手中,父亲只会用他造福人民,同时,母亲深深地相信,父亲会带领人类走向光明的未来,再一次看见太阳升起。 第108章 这大约是李迎第一次理解“爱”的真正含义。 他任由自己的精神力外溢,向导触丝爆发式的疯长,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为此丧命,因为他无比信任着他的哨兵。 那漫天的向导触丝在这一吻中慢慢归拢到李迎体内。 李迎睁开眼睛,两人的嘴唇贴在一起,李迎笑了出来。 这场乱战持续了大约三、四小时,直到下午两点,周围才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只有医疗队穿梭在雪原之上。 贺英卓带着一个小队,他们几乎麻木,只是平静地翻开躺在地上的一具肉块,花几秒钟的时间判断这具肉块是不是还有呼吸。多数情况之下是没有呼吸的,大概翻开七八个肉块才能找到一个活人,一开始找到活人时大家还是兴奋的,后来越来越麻木,越来越麻木。 伤员数都数不清,而伤员们甚至连痛苦呻吟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剩下的干柴不多,尽数加上助燃燃料,用来取暖和烧水。 李迎浑身动不了,他被裹在睡袋里躺了整整两个小时了。 这两个小时里,辽星余哪里也没去,就这么坐在他身边。 贺英卓来看过他,辽星余伤势严重,肋骨断了三根,小臂骨折,皮外伤更是数不胜数,甚至在混战中有一颗流弹射进了他的大腿。贺英卓没力气骂他,沉默地为辽星余做了包扎。 夏无和徐放也在旁边昏睡,夏无身上有一个暴露性伤口,尽管贺英卓已经第一时间做了目前条件下最完美的处理,但还是过一会儿就来为她检查体温,看样子是被宗颜吓怕了。 大家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每个人都独自沉默着,不知道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李迎睡不着,他其实已经很累了,自从转移以来他很少能休息好,甚至可以说他是最累的一个人,刚刚精神力又那么疯狂地溢出爆发,现在整个人好像已经飘在空中,神游其外。可他仍然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一会儿是母亲临走的笑脸,一会儿是兽潮轰隆隆而来掀起的尘土,一会儿是辽星余沉默的背影。 “我说……”李迎开了口,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简直没办法入耳,又干又哑,嗓子黏在一起似的,想说的话说出口变了调也没了声,更像是好不容易挤出来两个怪异的音节。 辽星余立刻拿起旁边的保温杯,将里头温室合适的温水送到李迎嘴边。 甘泉似的水流进喉咙里,李迎清了清嗓子:“你再在这里守着我,你的队医要在心里骂我了。”虽然他说的话还是语调怪异,声音难听,可这次好歹足以让人听懂。 辽星余摇摇头,放下水杯仍旧沉默地坐在李迎身边。 他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没有及时出来,是不是李迎现在已经不会这样躺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已经准备完结了,预计还有几章 第64章 破冰 在原地修整的第三天,温度再一次回升两度。 仅仅两度而已,最低温度仍然在零下三十度以下,可旧世界时最冷的地区甚至也可能超过零下四十度,这听起来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遗憾的是,太阳并没有升起来的迹象。 李迎已经完全可以动了,只是辽星余不许他管任何事,所有的事情,要不然就是金乌做决定通知下去,金乌处理不了的事情就是常景明和辽星余一起商定。 李迎倒是乐得自在,每天就是躺在睡袋里,困了就睡觉,饿了有辽星余给他准备的各种吃的,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这小子竟然还能搜刮到肉罐头。 令人意外的是,李迎原先预计的最坏的情况是他们将会遭遇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的兽潮,可是现在看来,变异兽好像在最后的暴动期之后销声匿迹了一样,实在让人摸不清这是个好消息还是不好的预兆。 “细菌和病毒的存活条件很苛刻,不排除连日温度回升使低温病毒还是再次发生毁灭性异变甚至灭绝的可能性。”金乌这么说。 “只是可能性而已,不能放松警惕。就算有这种趋势,低温病毒也绝不可能在几天内全部消失,在彻底消失之前都要做好遇袭的准备。”李迎吩咐。 “是的,这一点辽队和常队已经再三做好应对方案。” “伤亡统计做好了吗?” “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贺队今早刚来报告过,仍然有很多人因为伤势严重而药物不足所以命悬一线,在情况稳定前做伤亡统计意义不大。” 李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前两天辽星余都有值夜,这次混战伤亡无数,能用的人手比以前还少了许多,他们几个更是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每个人连着值夜两次才有一晚上睡觉的机会。 辽星余带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回来,是那边刚用雪狼煮出来的肉汤。 李迎撑着身子起来,靠在身后的一块石头上,拿过来钢制饭盒的时候被上面的温度烫了一下,但马上,冻得似乎有些僵硬的手慢慢能感觉到血液正在流动,手指也灵活了不少。 “你吃过了?”李迎看着哨兵这么问。 周遭是灰蒙蒙的暗,李迎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看东西,能清楚地看见哨兵那双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这满脸疲惫的样子,看起来起码三天没睡觉。辽星余点点头,“给你带的。” 李迎有些无奈,他把饭盒放在身边,招了招手,“过来。”公,中,好,四 第109章 辽星余没动,“趁热喝。” 李迎看他,“我说的话不好用了?辽队。” 哨兵看着自己向导的眼睛,没有僵持太久。 辽星余单膝跪在地上,就用这种姿势蹭着往李迎那边挪过去。李迎端正了自己坐姿,伸出两只手来捧着哨兵的脑袋,两个人额头相贴,辽星余的体温比李迎低了不少,李迎一直裹在睡袋里,这倒也是正常的。 向导触丝又一次伸出来,虽然辽星余看不见,但对面的是他的结合向导,他完全明白李迎打算做什么,熟悉的向导素让他身心放松。辽星余没有拒绝,而是主动接纳了李迎的向导触丝进入他的精神图景。 - 三天后,伤亡统计结束,转移队伍只余下七百人。 贺英卓报上这个数字之后异常沉默,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清楚,温室恐怕已经完全覆灭,东亚地区所有幸存人数……说不定不过千人而已。 人类的命运此时此刻重重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肩头。 贺英卓脸色难看:“药品不够了,以目前幸存人数的伤势情况来判断,医疗队剩余的药品撑不到所有人都康复。如果……如果再次遇袭,或者有什么别的突发情况,医疗队想不出办法。” 常景明脸色不比贺英卓好看太多,“我们现在仅剩的弹药,夸张一点形容,不足够一个哨兵杀死一只雪猿。更别提食物,资源队已经完全没有食物了,虽然看起来这里有遍地的雪狼能吃,但最重要的是,辽队,我们已经没有燃料了。如果没有高温消毒,低温变异过的雪狼的肉是绝对不能吃的,没有热水,没有篝火,我不敢想象……” 辽星余静静听着。 在如此低温的环境里,光有可燃物是不足够将火点燃的,助燃剂才是最重要的资源。本身助燃剂就是有限的,又因为这次重大伤亡而不得不燃起处处篝火,煮几大锅的开水和肉汤,直接耗空了几乎所有的助燃剂。 夏无的伤势好转许多,大约是因为温度回升的原因,她的伤口虽然暴露在外很久,但并没有感染低温病毒的倾向。只不过还是发了几场烧,烧得最严重的时候眼泪哗啦啦往外流,抓着贺英卓的手说看见宗颜在跟她招手,吓得贺英卓心跳都快停止了。 这会儿夏无也有精神了许多,她靠在徐放身上,听着大家汇总这几天的情况。徐放往她身上放了个暖水袋,说,“辛一河,牺牲了。武装队的情况也不是很好,气氛低迷,如果连武装队都这样,可想而知平民那边的想法。” 是的,伤亡统计本应该是夏无的侦察队来做,可夏无身体还没恢复,这件事情就交给医疗队代劳了。贺英卓这几天碰一鼻子灰已经是常态,受伤的平民很多,一言不发的,低低地哭着马上就要死光了的,咒骂李迎是个骗子王八蛋的,甚至发了疯咯咯笑着问贺英卓是不是黑白无常来索命的。 贺英卓叹了口气。 辽星余都听在心里,他刻意把开会的集合点选在距离李迎休息那处有相当距离的地方,就是因为他想象到了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他不想让李迎知道这些。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辽星余身上,很多问题等待他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这些问题盘根错节,比如没有燃料,没有燃料就没办法高温处理雪狼,这导致食物不足,没有燃料又食物不足,生病的概率变大,这更加加剧药品不足。 “没办法。”辽星余只能给出这三个字,“没有别的办法,现在所有糟糕的情况,已经是李迎为人类争取的最好的可能性,我们要做的只有活下去。” 这句话说出口,所有人沉默不语。 辽星余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过担心眼前的情况,或者说,他比所有人都要坚定。太过执着于眼前的困难是没有意义的,如果眼前的困难没有办法解决,能做的只能坚持,坚定,坚信。 活下去三个字看似容易,放在旧世界,活下去好像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是放在现在,这个太阳已经将近三十年没有升起,积雪堆积到一人那么高,动物变异人类灭亡的时代,活下去三个字是代表希望的光芒。 此时此刻,南方基地。 成骁正拖着一匹雪狼回来,他个子高块头大,一把柴刀在他手上并不显得多大,手起刀落,雪狼的脑袋骨碌碌地滚落一旁。这匹雪狼不是新鲜的,被外头天然的冰箱冻得发硬,自然也没有迸射出来的血液。 南方基地的孩子们有种很天然的残酷,他们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哪天少了一个玩伴不会伤心,面对雪狼滚到自己脚边的头颅也不会害怕。可是他们又有着确实天真的眼眸,男孩踹了一脚像球一样的雪狼脑袋,几个小孩玩起了踢球游戏。 张节正在往篝火里加柴,他似乎有些犹豫:“李迎那边……” 成骁仍然在拆雪狼的尸体,他动作很是利落,一刀必定会砍下来一部分:“看他们的命,我早跟他说过,我不会欢迎他带着温室那些怪物到我家。” 张节并不意外成骁会说这样的话,很显然,在此之前成骁一直是这样的态度。张节叹了口气,接过来一只狼腿,架在用铁棍制成的烤架上,说:“我知道你心里也在犹豫,成骁,你其实不是绝情的人,更何况,面对的是李迎。” 成骁眉头一挑,似乎听见什么笑话似的:“什么意思?” 第110章 张节看他:“当初你们意见分歧那么大,如果换一个人,你早就跟人老死不相往来了,可面对李迎你是什么样的态度?你跟他不一样,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是我理解李迎的难处,他父亲是军官,母亲也是研究人员,父母一生想做的事情都是带着人类命运走向日出,他们是伟大的。但不过是些苟且偷生的胆小鬼,成骁,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篝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时不时爆出两个火花。 成骁脸色差了不少:“我没说过。” “行,就当你没说过吧。”张节耸了耸肩,看着成骁离开的背影,笑了笑。 第65章 升起 李迎在战后大概一周接到了张节的通讯消息,也就是转移队伍再度开启转移的第二天。 “发个坐标过来,我亲自带人去接应你们!” 金乌第一时间跟张节共享了位置信息。 李迎终于狠狠松了口气,他知道成骁一定会松口,但拿不准成骁松口的时机是什么。可能是转移队伍到达南方基地之前,成骁就会松口派人接应,也可能是转移队伍到达南方基地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成骁会接纳这些所谓的“新人类”。 “老顽固想通了?他再不派人来接,我这趟转移恐怕要记进人类史册,我也要遗臭万年了。”李迎这么回复。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其实早就想去接你了,就是性子倔,驴脾气。” “你没少做思想工作吧,谢了。” “哎,可别谢我,迎神,我尊敬你,真的。” 在转移队伍弹尽粮绝的第三天,张节带领南方基地的武装队成功跟转移队伍进行对接。又经过长达五天的路程,温室转移队伍成功到达南方基地。 张节这几天忙着安顿李迎带来的人,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南方基地人数不过四百左右,虽然转移队伍已经伤亡至可怜巴巴的七百人,但也比整个南方基地的原住民要多上将近一倍。 睡肯定是睡不开的,所有人暂时全都挤在一层的地上,睡袋铺得满满当当。南方基地最缺的东西本身也是药品,所以药品短缺仍然是很严重的问题。 贺英卓和南方基地的医生一起,在最上层的山洞里开辟了一个地方专门当医务室,想尽一切办法研究制作最简单的药品先度过现在这个困难的时间。 南方基地的妇女们都忙着收拾山洞,男性和哨兵们则去临近的山下开辟新的居住地,其实这也是当初选择在此建立南方基地的原因,临近的山下也有一个差不多规格的山洞,可以用作临时避难所。 李迎跟常景明一起,研究气温回升趋势,研究变异兽的活动趋势,忙得不见人影。三队这几天也都在南方基地周围巡逻、侦查。 忙忙活活好几天,成骁一面也没露过。 张节给李迎带了饭上来,开口就是劝,“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人是好好地到了南方基地了,结果在南方基地休息不足猝死了,你说这到哪儿说理去。” 李迎笑了笑,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资料,常景明更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着自己的脖子:“哎呦,我真的觉得我脖子都快断了。” 李迎喝了口水,“还不努力点?成骁连见都没见我一面,我怕我再不证明自己不是吃白饭的,就被他赶出南方基地了。” 张节挤眉弄眼的,冲他摆了摆手,“你快别说了,你心里明白就成。他活这么大净干大事了,这辈子就喜欢过你这么一个向导,才多久不见,你就已经结合了,心里别扭呢。” 李迎挑眉,没说什么。wuli討燾 正是饭点,几人说了两句话便也到了一楼平地,许多人聚在一起分着锅里的肉汤。李迎靠着三楼的石栏杆往下看,似乎是有什么感应似的,辽星余忽然抬头,两人就这么对上视线。 哨兵抬手招了招,然后就举着碗等在锅边。 张节自然也注意到了辽星余,他再次叹了口气:“上次,看出来他对你的心思了,不过确实没猜到你对他的心思。” 李迎有些好笑地问:“我有这么复杂吗?” 常景明接了话:“好家伙,你是不知道这些哨兵把你神化成什么模样了吧?” 张节点头,“神化,这词好啊,特别是这次转移之后,估计你快成真神了。” 李迎没理两个人开的玩笑,端着碗去了一楼。 辽星余最近正带着徐放夏无一起清缴附近的一个雪狼的巢穴,自从气温回升以来,变异兽便不再积极活动,大多数时间躲在巢穴里。巢穴大多隐蔽,并且这种状态下的变异兽更加狂暴,大多数是殊死一搏的心态,很难对付。 他身上沾了血腥,李迎走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李迎没说什么,不容拒绝地率先帮他整理了精神网,调整了五感和精神状态。辽星余整个人平缓不少,喝了口暖融融的肉汤,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李迎脑子里想着刚刚张节和常景明的话,突然很有闲心地问辽星余:“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 “嗯?”辽星余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句话。 李迎充满好奇的目光看过来,辽星余便认真想了想,半天说,“是……你在我心中一直是这样的,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 第111章 李迎有些无奈,听了半天,还是神。 他似乎有些恼了,伸手捏住辽星余的下巴,拉着这个哨兵强势地让他与自己靠近。这里还有很多人,甚至不少人正在看他们,可李迎不在意,他捏着辽星余的下巴,直到哨兵的嘴唇贴上他自己的嘴唇。在含糊不清中,李迎开口,“搞搞清楚,哨兵,我是你的向导,不是众生的天神。” 辽星余睫毛颤抖,他差点摔了手里的碗。 尽管这个吻让辽星余难以克制自己,无论是情愫也好,冲动也好,在他主动加深这个吻之前,他还是这么想,你是我的向导,也是众生的天神。 - 大概一个多月,南方基地和转移队伍全部安顿好,原先的南方基地还是在原来的地方生活。转移队伍大多数被安排进了临时避难所,说是临时避难所,其实无论是条件还是配置都跟南方基地是一样的。 此外,南方基地和转移队伍合并、重建为代号“家园”的新基地。 所有的小孩子被集中在一起,开办学校。 校长当然是李迎,这是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的,除了李迎本人。 “又是我,统帅也是我,校长也是我,武装队长要不要也是我,医疗队长需不需要我?没了我就做不好一点事,对吧?”李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吐槽,他当然知道大家推举他是什么意思,可在他心中能做好这些事情的人大有人在。 “张节,你来。”见没人说话,李迎直接点名,“你熟悉这里的生活,又是个老妈子脾气,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他说完,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完全不管张节是不是愿意。 众人摊手,张节认命地将精心准备的那个礼带挂在自己胸前:“得了,成我的了,还真是个老妈子命。” “家园”重建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武装队长这个头衔在辽星余和成骁之间打转,两个人看似互相谦虚,实则针锋相对。 “辽队来吧,做武装队长,当然是你更有经验。”成骁的笑好像并不是那么友善。 “成队来吧,您更熟悉南方基地,当然您更好。”辽星余的表情似乎也不是那么和善。 常景明盘着腿坐在旁边,嘴角抽动:“他俩不会打起来吧。” 夏无撑着脑袋:“应该……不会吧?” 常景明扭头看正在看热闹的李迎:“你完全不管管吗?统,帅。”最后两个字被常景明念得相当用力。 李迎笑着不说话,他转头,听到学校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鸟群从严冬煽动翅膀 羽毛落上璀璨的冰河 蒙尘的眼睛停留在我的脸上 看着太阳升起 看着太阳从东方的烈火中升起! 燎原的烈火 把河水烧成红色的花 我站在花里 四肢落成带着余温的灰烬 我渴望太阳 我渴望太阳像眼盲的人渴望光明 枯朽的木头撑起我的身体 踏破如土地般的冰川和寒冬 看着太阳从东方的烈火中 升起 升起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确实有些匆忙。在此也跟所有追更的读者鞠躬道歉!可能有部分读者也知道我最近经历了很多变故,不过能写完这个故事也还是很庆幸。我会努力调整好自己,感谢大家的包容和陪伴,还有一个番外,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