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妃倾国》 第1章楔子一 尘世间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 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第第1章异性手足 极目望去,冰天雪地,视野中看不到一点人烟的痕迹,好冷啊! 一行人顶着漫天风雪,举步维艰地向一里外的冰川进发! 里头个头最高的两个人,一个壮硕如熊,一个机敏如豹,只可惜在臃肿厚实的羽绒服下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见那壮硕如熊的男人举起蒲扇般的大手在另一个背上拍了拍,仿佛有仇似的——那机敏如豹的家伙原本已经缩得像是煮熟的虾球,在同伴“安慰”性质的巨掌拍击下,完全呈现出即将口吐白沫埋进冰雪下面的可能! 唉,完全没有准备,大清早被老大打电话从被窝里挖出来,然后迷迷糊糊地背上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就这样搭上专机,一机开到了南极——要不是长天临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件羽绒服,他一定会在踏上南极大陆的第一秒钟化为可歌可泣的人体雪雕——身着t恤牛仔的时髦雪雕! 青冥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肩膀上冰冷的医药箱真是该死的沉重,压得他的腰都要断了—— 肩上一轻,他偏过头,满脸络腮胡子的长天已经跟他并排,并且若无其事地把他的医药箱移到自己的肩膀上。 “老大这是要带我们到哪里去?”青冥上下牙床拼命打架。 别看长天平时粗枝大叶,关键时刻才能显示一个人的潜能,虽然他们外面穿的都是同样的羽绒服,但是长天里面可比他穿得暖和多了——看得青冥羡慕得流口水! “兄弟,别怪哥说你,干咱们这行,最好多做事少说话,到了地头你不就知道了?”长天压低声音道。 “是是是,哥哥教训得对,我明白,明白!”青冥苦笑。 妈的,都查到这个份上了,连着救了那军火商的命,救了他的左右手长天的命,竟然还是打不进他们的核心,再这样下去,那两枚核武器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跋涉,我跋涉,我拼命跋涉—— 青冥咬着牙,一步一步踏进即膝深的白雪中,膝盖传来阵阵冻伤的刺痛,可是看到领头的军火商投来淡淡的一眼,他硬是忍住了滑到口边的呻吟。 事到如今,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自己更有可能被丢到这冰雪窟窿中冷藏,成为受后世万众瞩目的冰雪化石——可他还没活够,一点也不想死! “快到了,快到了”长天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一定能坚持住” 与此同时,青冥摸了摸皮带上的铂金搭扣,迅速调整了一下那凸起的铂金英文字母,看不见的高科技电波迅速穿透南极的上空,凝聚定位青冥他们此刻的经纬度。 在短短的十秒内,一切定位完成,电脑另一端世界各国的高层们终于长出一口气,这下子,他们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等青冥的任务结束,也给他放一个长假好了,整整卧底了半年,这小子也够辛苦了!”青冥的顶头上司——头发花白的国家安全局局长乐观地道。 “是哦,这小子真是不怕死,每次都接这种玩命的任务,我要是有这样的下属,那日子就清闲喽!”某大国国防部长笑着调侃。 他们在说着笑着,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青冥,安全局第一情报员,在破获了这起国际军火走私大案后就销声匿迹,国家安全局乃至世界各个超级大国的情报局都布下了天罗地网,也没能把人找出来,情报员中流传的说法是——青冥虽然抓到了那位大名鼎鼎、五十四个国家共同通缉的超级军火贩子,但他自己也被那个军火贩子的残余部下给暗杀了! 第一情报员青冥战无不胜的传奇,从此成为安全局后起之秀们急欲挑战的历史! 谁也没想到,冰层下面竟然军火商秘密投资研究的实验室——研究关于时光穿梭的实验!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可是当开战的前一刹那,自己方一个菜鸟情报员脱口叫出了他风靡国际的绰号——“医神”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笑出来! 军火贩子的眼神如两条最毒的眼镜蛇盯过来,他尚且没有产生任何反应,可是身旁巨熊般的长天,慢慢膨胀出来令人窒息的怒火,却让他的心头升起一丝丝的愧疚。 他知道,江湖是一个血雨腥风你死我亡的世界,可并非所有江湖中的人都唯利是图,起码长天对他便认真遵守了义结金兰的最高规则 他只能说,各为其主了。 他压抑着心头的难受,坚决不看向长天,满腔憋闷的感觉化作强大的动力,一脚踹飞了身边离得最近的一个匪徒,那匪徒的体型足足比他大一倍,终于如愿激起了长天更猛烈的怒火——长天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医学院甫毕业的文弱菜鸟医生! 霎时间刀光剑影,不不不,是枪林弹雨,子弹一颗颗呼啸而过,他灵敏地闪身躲避,准确回击,一枪一个,完全没有辜负训练时他那神射手的美名,可是眼前的人越杀越多,红着眼追杀他的匪徒,只比追杀军火贩子的特种部队队员少那么一两个而已—— “噗——”一声沉重的刀锋入肉声。 腰后,潺潺地流淌出一股粘稠的液体,他感觉不到疼痛,玄铁刀不愧是他的家传宝刀,果然锋利异常,刀入人身仿若进入无人之境,轻快无比,以他灵敏的嗅觉,也只闻到一丝丝血腥的气息 时间仿佛慢慢地停滞下来,眼前的一切厮杀都慢下来,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 他挺佩服自己的,在这个时候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军火商唇边满意的冷笑。 他微微偏过头,看到了长天藏在一头乱发中的乌黑眼睛,闪烁着对背叛者的愤恨,和一丝莫名的泪光!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他缓缓地、沉重地倒下去,身后,长天一把抱住他倾倒的身躯。 枪击声依旧不绝于耳,青冥靠着残余的薄弱意志努力保持清醒,想说服长天放了他——前提时,他还有气力说出话来。 在长天粗暴的连拖带拉下,他模糊地感到自己即将衰竭的身体转过了几个弯,避开了混乱的战场,军人和匪徒,停在了一处地方。 然后他被轻柔地抱起,放进一个正好可以容下他的容器中,身边“咚”的一声,是自己医药箱和金属撞击的声音。 再然后他听到了长天含糊嘶哑的低语“兄弟,做哥哥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在这里待一会,等老大走了再出来,你的医药箱就在你身边,自己找药把伤口包上,我的命是老大救回来的,我不能离他而去,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兄弟,你我黑白不两立,再见面,就只能是敌人” 妈的,如果自己有命活下来,长刀这一刀之仇,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罢手的,哼,他青冥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经过了多年的情报员生涯,他的心早就比货真价实的黑道人还黑,他才是资格最老的地狱公民,紧紧牢记撒旦的信条,我会还你一刀,再救你一命——青冥的恩怨,原本就该分明。 这次自己经历了生死大劫,又顺利完成任务,上司总可以给自己放一个长假了吧? 青冥慢慢地闭上眼睛,脑中最后浮出来的念头让他露出一丝微笑。 第2章意外相逢 “砰——”一声巨响,他昏沉的意志被一阵剧痛刺激清醒! 似乎,他落在了实地。 他正仰面朝天,天空碧蓝如洗,阳光轻柔温暖,耳边,似乎传来了澎湃的水声,有节奏般地传入他的耳中,鼻中,嗅到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清新气息,只可惜现在的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有心情欣赏四周的环境了。 妈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只觉得自己的屁股快要摔成四瓣了,浑身的骨架似乎移位 “喀嚓——” 一声警报拉响,剧痛如针快速钻入心头,他那英俊的面庞霎时冷汗直冒,他立刻消灭掉活动僵硬身躯的**——脚踝,似乎好像,不是,是肯定脱臼了。 腰上的伤呢? 他颤悠悠地探出手,往后腰摸去,然后撤出手指,慢慢举到眼前——阳光有点刺眼,可是并不妨碍他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 呼,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他不知道自己还怎么给自己上药,尽管,医药箱就在他的身旁,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 他会死于失血过多吗?答案是肯定的。 他缓缓地放下手,却摸到了一件冰冷的东西,他慢慢地抽出来,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才举起力气瞟过去一眼。 他的家传玄铁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寒芒! 当日他和长天结拜的时候,他送给长天的礼物——长天把玄铁刀还给了他,他明白长天的意思,兄弟之情就当从来没有过是吧?没有就没有,当他青冥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软蛋啊? 悲伤吗?他的兄弟,一个一个走进他生命的兄弟,又一个一个因为他的身份而远离,最终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 没什么好悲伤的,早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他不就做好终生孑然一人的准备了吗? 天空蓝透了,正是他喜欢的天气,阳光暖洋洋照得人十分舒服,耳边澎湃的水声仿佛催眠似的,他的眼皮渐渐就要合上。 也许这一合上,就再也没有了重新睁开的机会。 再也没有机会,重头来过 “哒哒哒哒——”轻快利落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人声喧哗鼓噪,打破了天地间这刹那的宁静,渐渐来到他的旁边。 一,二,三, 他闭着眼睛,心头默数,领头的有三个人,可是背后的,似乎还有一大帮子的人。 真古怪,这个社会还有人骑马?不对,他不是在冰天雪地里吗?这周围的动静怎么这么奇怪? 眨眨眼,伤口还在一阵阵剧痛,不是做梦,而且他发现自己完全解释不了当前的种种匪夷所思之处,双脚好像悬浮在半空中找不到着陆点似的。 他不喜欢这种悬空的感觉。 眼前遽然出现一张说不出味道的冰雪面庞,两泓直透到自己心底的冷月眼静静地看着他。 “你受伤了?”清冷的声音如同雪山顶流淌下来的纯净泉水,让人产生一种任何烦躁的情绪都能被如此清凉的声音抚平的错觉。 那看似不可能出现任何情绪的冷月眼意外地波动了一下,瞬间又回归静止,然后,青冥听到几乎让他昏倒的无比荒谬的称呼。“公子,你没事吧?” 那嫣红饱满的嘴唇的的确确是针对着自己发出声音的,可是,可是,公子,好怪异的称呼,叫的是谁?怎么会 冷月眼中终于闪过他绝对不可能错认的明显的怜悯情绪。 “他完全没有反应,是不是意识已经不清了?”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绝色面庞终于转了过去,他只觉得憋在胸口好久的呼吸终于顺畅了许多。 “不太像,他的眼神疲惫但是依旧锐利。” 旁边插进来一句低沉有力的话,跟着出现一名男人——一名古色古香、年轻而威严的男人,宽大的柔软长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顶中佩戴着一块温润的白玉,贵介气十足,睿智而精锐的眼眸,深不可测,好一副泱泱气度,出口更是一针见血。 这是哪里的电视剧组,找的演员还真不赖,这气势,这容貌,就跟历史书上那些身手不凡的明君给人的感觉一样—— 啧,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关心对方是不是个好演员?他也太闲了吧? 青冥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看到他冲自己笑了笑,青冥顿时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这种时候,难道还要自己有礼地回他一笑? 这两个人就这么大刺刺地站在他的面前,遮去了大半的天空和阳光,然后研究似的看着自己。 妈的,他们难道没看过人死的过程,所以特意准备袖手看着他失血而死? “请问,”他虚弱地嘶哑着声音,却尽量让吐字清晰礼貌“你们不打算伸出援手吗?” 先前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诧异地转过来,他的头又一阵晕,不过这次真不能怪他虚弱,而是美色当前,被呛得不行—— 一双修长斜飞入鬓的柳叶眉,飞扬霸气,又异样地完美精致,那两泓深邃直透人心的冷月眼,顾盼间威仪顿生,那一身欺霜赛雪的冰雪肤,却丝毫不损那身英武锐气绝对不亚于身旁男人的气质—— 要是用他们那最喜欢掉书袋的安全局大老头的话来形容,就两句——身量修长飘逸如竹,神态淡定沉稳胜松,他简直不敢下相信这世上还有女人的气势能够完全超越男人,让人打心底仰视—— 不管他们在拍的片子编剧好不好投资高不高,青冥相信,有这样的男女主角,一定能红! 只要他们不是这么无情,不肯伸手救他。 她低下头,朝他温和地一笑,顿时让他微一恍神——能让情商一流的他恍神,这一笑的电力起码得有几十万瓦才行。 “蓝你打算亲自动手吗?”她身旁的男人轻道,声音柔柔地“还是我来好了。” 蓝?可惜自己刚刚发晕了一下,没有听清,这男人应该是在叫这女孩的名字。 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双修长却柔软的手在触摸他后腰的伤口,仅仅一碰,青冥闷哼一声,眼前仿佛被重锤打击了一下似的,金星直冒。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这伤口到底有多痛。 “伤口很深,咱们如今都在宫外,没有奇药和太医,怎么办?”女孩清冷稳沉的声音响起,有丝淡虑。 “那个,”他闭着眼睛,努力一字一字艰难地道“我身边是不是有个银色的箱子?” “是的。”女孩快速拿过箱子,直觉它一定有用。 “里面,请你”他实在说不下去了,终于,强自压抑的高烧还是姗姗来迟地袭击上他残破的身躯,让他连话也来不及说完,以前看电视上演到临终镜头时,演员们都是一句话交代了一半,然后突然白眼一翻双手一摊就翘辫子,难道他终于也要吐血地演出一回吗? 嘴里,突然放进了一枚甜甜的大药丸,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感到一只手在自己的喉口轻按,那难以吞咽的药迅速顺顺当当地滚到他的肚子里。 连他的抗议都来不及出口,那熟练的手势,分明是练家子,惨了,她喂的不会是毒药吧 “那可是世上仅存的两颗素月丸之一,你就这么白白地给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旁边,男人微微焦急的声音传来。 “再珍贵的药,也是用来救人的,今日若能救了他的性命,素月丸也不枉名闻天下了。”她浅浅地笑着道。 青冥甚至能感受到她胸腔随着笑声微微的震动——原来,她把他搂在怀里呢! 药丸下肚,浑身慢慢升起了一片奇异温暖的火焰,青冥翻了翻白眼,腰间的钝痛一阵一阵传来,他觉得头也开始昏昏沉沉,以他做医生的直觉,刀伤开始引起发炎高烧了,既然苦苦支撑是这么得辛苦,他终于决定还是昏死算了! 这些人,一定会救自己的——无来由地,他觉得很安心,那双看似没有感情的冷月眼,却透出一种太阳似的温暖,很矛盾 如果是梦,就快些醒来吧! 第3章心起涟漪 看到他努力睁大眼睛保持清醒的警惕模样,她的心头泛起一丝钦佩,一丝心疼。 他乌亮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她,一点也没有女儿国男人看到女人该有的害羞,那眸中倒映着她,她意外地从那倒映的冷淡面庞上捕捉到一丝温柔的痕迹,她一怔。 有趣真有趣,没想到这次巡视子母河大坝的例常公事,竟然还有意外的收获。 “兰荪,他昏过去了。”身旁,御翰懒懒地提醒道。 阴兰荪看了一眼隐忍的御翰,冷月眼中流泻出愉快的笑意“怎么,他倚在我怀里,你吃醋?” 御翰英俊镇定的面庞霎时飞上红霞,睿智的眸中滑过一丝狼狈,他半恼半嗔地看了兰荪一眼,转身酷酷地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也不再看她。 兰荪哈哈大笑。 堂堂君子国英明仁慈的国王,竟然会手足无措地害羞,这也是兰荪一反常态,喜欢逗弄御翰的原因。 她们身后另一名风姿秀雅,高贵柔和的少女闻言皱了皱眉头,利落的外在装扮依然不减她那身优雅的气质,她轻声开口,声音甚是悦耳舒服“太子,家兄正直,经不起如此直接的话语挑逗。” 兰荪抿嘴一笑,看了一眼端姿优雅的君子国长公主御泠“开个玩笑而已,他的脸绷得太紧了。” 而且,她的心,也为地上这个不知名的男人漏跳了一拍,如果不想产生不良后果,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太子打算拿这个人怎么办?” 御泠转眸看向怀里很自然地抱着男人的兰荪,虽然她觉得有点暧昧,却不得不承认兰荪风流倜傥的模样很迷人,在她们女儿国人看来,这只会是一段风流佳话。 她忍不住一百零一次地叹气,为什么哥哥不爱上国内那么多名门闺秀,偏偏对这位女儿国未来的女王产生兴趣——要知道,女儿国的后宫可是跟他们君子国的后宫一模一样,也拥有佳丽无数。 只不过,君子国后宫的佳丽都是娇滴滴的二八佳人,而女儿国的后宫,却是风采各异的俊美男人。 就算两国能够打破惯例结成姻亲,难道哥哥堂堂君子国国王却要跟无数男人共有一妻,或者要这位名扬四海的英明女太子甘愿放弃皇位,待在君子国的后宫当闲闲的皇后? 怎么想都不可能,偏偏哥哥一往情深,而兰荪却从不把御翰的感情放在心上——在观念开明的兰荪眼中,她接受周围国家男人掌权的现象,但不代表她不认同自己国家女人掌权的传统。 所以,在她的观念里,她和御翰是同性别的,是好兄弟,不可能摩擦出火花,但是那个泥足深陷的哥哥,唉,不提也罢。 “啧,”兰荪懒懒地抬起月眸看向她“御泠,有没有兴趣来女儿国,我保证给你宰相的高位,你如此聪明冷静,只当一位花瓶公主,未免太屈才了!” 御泠面不改色“女人操劳过多易老,谢谢太子的厚爱!” 兰荪早已习惯了御泠稀奇古怪的拒绝理由,摸摸鼻子一笑“你们国家有句俗话,叫‘烈女怕缠郎’,我阴兰荪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失手过,御泠,你可要小心了!” 御泠面皮颤动,再跟这个外表端严寡言、私下恶劣无比的太子多说一句话,她一定会少活十年。 “太子仁义之名传遍天下,想必不会强人所难。”她语气柔韧地回道。 “当然不会,不过听说四国有不少公主想入赘我们女儿国,公主也到了适婚年龄,不知道对我的哪位哥哥弟弟有兴趣?”兰荪悠然自得地道。 御泠脚下打个趔趄,高贵形象差点毁于一旦,连逼婚都出来了?这卑鄙的女人! 兰荪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反手抱起地上昏迷的男人,胸口一口浊气涌上来,差点没抱住,这男人够重的! 御翰在马上看到,立刻跳了下来,口气难得地强硬“放下,这种事,应该我来!” 兰荪抱着人,调整了一下内息,展开一抹笑容“不必,我还没有虚弱到那种程度,您要是愿意,就请折一下您的龙腰,把那箱子拿过来吧!” 于是,御泠眼睁睁地看着她高贵的哥哥,弯腰捡起那个箱子,乖乖地跟在阴兰荪的后面,时时照拂着生怕阴兰荪抱不动。 欲哭无泪,就是专门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的! “公主,咱们要不要跟上?”身边的贴身宫女凑过来。 御泠深深地吸口气,驱散心头的烦闷,然后绽开一抹优雅的招牌微笑“嗯,天不早了,咱们是要跟上他们。” 他们这次出使女儿国,增进两国感情,女王周到地招待完毕后,在御翰的主动要求下,由太子阴兰荪带着他们君子国一行在女儿国的京师凤陵城做短暂的参观,当然,这次参观也不可能漏了女儿国的母亲河——汹涌澎湃庄严奇伟的子母河,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子母河边碰到了这样的意外。 御泠看着兰荪轻柔地将那个受伤男人放进后面跟着的马车内,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那个男人,一身习武者的气息,初一看到他们时,眸中闪过的分明是凌厉的杀机,那样的杀机出现在一个失血过多虚弱不堪的人身上,足以证明这个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所以哥哥和兰荪才没有立即伸手救他吧?她以为,以阴兰荪的英明警觉,不可能感觉不到。 既然感觉到了,为什么还要用珍贵无比的素月丸去救他?她可不相信一个十三岁就两次成功勤王、平定了女儿国皇室内部策划的大规模叛乱的人,会是一个毫无警觉心的滥好人。 前面潇洒地翻身上马的兰荪突然回头,看了御泠一眼,那艳唇边泛起的怪异笑容,让御泠心头无端打了个冷战。 不要想了,不管阴兰荪在打什么主意,自己只是个闲闲没事干的公主,绝对不该去想这些国家大事的,这些伤脑筋的阴谋诡计,就留给光明磊落的哥哥去头痛吧! 兰荪在前面愉悦地骑着马,真没想到啊,今日一行,收获这么丰厚,马车里一位,马车外又一位,若能将他们收归己用,何愁大事不成? 看了眼身边深沉莫测的御翰,御翰只是淡淡地回了她一眼,她聪明地什么都不说,御翰虽然睿智无比,却从不赞成她用一些不够光明的手段,在御翰的面前,她也尽量避免使用。 谁说国与国之间没有真实情谊,起码,御翰对女儿国的态度确是体现了泱泱君子风范,而她阴兰荪,也并非是非好歹不分之人。 第4章如影随形 春柳暮烟含,燕醉莺酣。飘绵舞絮恨相兼。雨打风吹收不了,又上眉尖。 凤陵城女儿国定居数百年的国都,代表了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整体建筑精致绝秀而花样繁杂,即使是外城的小门小户,也讲究飞檐翘壁,碧瓦青砖,更别提那些内城的皇亲国戚富贵人家,更是挖空了心思建造独树一帜的府,亭台花园,回廊歌阁,牡丹影壁,连一枝粉杏也那么自然地探出墙头,注视着他们从墙边的过道上缓缓通过,显得别致风流。 凤陵城内更种植了大量柔美袅娜的垂柳,正值春暖花开时分,漫天的雪白柳絮均匀地卷向满城,与蓝得几乎透明的天空融为了淡淡的一体,娇柔美丽的女儿国百姓们行若无事地行走其中,嘻笑买卖,吆喝,喧哗,人人面带笑意,柔和而不乏大气,仿佛是一处人间乐土,看得御翰兄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由得打心底暗自赞叹钦佩。 赞叹女王治国有方,才有这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也钦佩太子民心所归,才会出现眼前的场景! 兰荪的贴身侍卫天涯警惕地在前开路,阴兰荪从容地跟随其后,一路徐徐驰马而过,带起了一阵柔和流溢的光晕。她面带迷人微笑,肩上,发上,衣上,很快飘上了淡若轻烟的柳絮,霎时动人,两旁的百姓纷纷笑着让路,举手向她打招呼,她也一一和蔼地回首招呼,亲切高贵之态,溢于言表。 这就是外人眼中的阴兰荪,英明,仁义,大度,亲切,政绩彪炳,拥有极高民望,如果御泠是男人,她也会不由自主地迷上兰荪的绝世风姿,或者兰荪是男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哪怕她只能在后宫中分到兰荪无数分之一的真心。 哥哥轻而易举地爱上了兰荪,早已不知不觉摆脱了家国理念的束缚,其实早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却隐隐地埋下的祸患。 御泠忧虑的眼神,悄悄地淹没在女儿国百姓们虽然理智但绝对崇拜的目光中,仿佛是两道不起眼的尘埃 旁边的酒楼上,射过来两道想忽视也难的灼热目光,马背上的兰荪带着从容的微笑回头,顿时捕捉到了那并不打算回避的眼光。 四目相接,噼噼啪啪,顿时点燃了激烈的火花! 看那修长高颀的熟悉身形,还是那个男人,但那眼光自始如终都是那么不友好,似乎,是看到仇人似的。 他依然戴着那张牡丹花形面具,看不清面目,但那轮廓优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竟然泛起了一层难以觉察的涟漪,顿时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蓦地勾起一笑,十足邪气,冷月眼依然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怪异的男人,却举手止住了队伍的进发。 “怎么了?”御翰沉声问道。 “这间牡丹楼是咱们凤陵城最好的酒家,美酒佳肴样样不缺,我想御兄难得来我们女儿国一趟,总是品尝千篇一律的御宴岂不无味?何不尝尝女儿国的民间美食?”兰荪理直气壮地道,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兄妹。 “是么?”御翰不置可否,眼角瞥向那已经空无一人的窗口“我还以为你是被谁的美色所迷,打算带个民间佳人回宫呢。” 兰荪差点从马背上滑下来,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微笑“请御兄品尝美食的确只是原因之一,御兄应该没忘记我马车中的娇客吧?我总不能把他带进皇宫,只好先找个地方把他安顿下来喽。不知御兄可肯屈就小妹?” “我以为你忘了他呢,他那么重的伤,你却一路笑谈,也没见多么关心,我还以为那素月丸是送给了在你心里地位不得了的人——罢了,你说好,便好吧!”御翰看着她轻声道。 兰荪绽开艳若牡丹的笑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必带着什么有偿的心理去救呢?御兄,御妹妹,请!” 御泠面色复杂地看了兰荪一眼,在天涯的引导下,和御翰并肩踏了进去。 不等满面笑容的掌柜招呼,那些正在里面用膳的百姓们已经自发自动地站了起来,也不管到底吃完没吃完,纷纷掏出饭钱放在桌上,默默地自动离去,没有一个趁机抹油,兰荪站在门边,每走过去一个百姓,便恭恭敬敬地抱拳一礼,以示歉意,也得到了百姓善意理解的笑容。 御翰和御泠站在二楼,看着百姓们对皇室行为如此自发自动的理解,看到兰荪面对百姓毫不勉强的平等笑容,不由得相顾骇然。 他们的国家号称君子国,自然是一个推崇并盛行君子之风的地方,可是即便是他们,也很难做到和百姓们如此相知相惜的地步,这看似弱势的女儿国女王和太子,果然不能小看。 “咱们四国中,谁要是敢打女儿国的主意,一定会灰头土脸。”御泠若有所思地道。 御翰摇摇头,沉静的眸射出睿智的光芒“不是灰头土脸,是灭顶之祸!所以,我才制定和女儿国永结同盟、百年交好的外交策略,只要我们不挑衅女儿国,我们的南边界就会永远安枕无忧。” 御泠一直都知道哥哥是个好皇帝,也直到这个时候,她心头的忧虑才稍稍放下,也许哥哥是真心真意地爱着兰荪,但是他并没有因为这份注定无法得到的爱而置国家的利益于不顾。 这就够了,没有谁规定,皇帝的心头就不能藏一份纯真的爱情。 “掌柜的,”兰荪笑着提声叫道。 “太子,找小民有什么吩咐?您放心,酒菜一定按照最高规格招待太子的客人,小民绝对不会丢太子和女儿国的脸!” 精明能干的女掌柜笑脸如花地来到兰荪面前,太子驾临她的酒楼,简直就是活招牌,以后她的酒楼想生意不好都不行了。 她是阅人无数的掌柜,岂会看不出来太子今天带来的朋友非同一般?想她虽然是个庸俗的商人,可也是十分爱国的,趁机更应该在太子和外国客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兰荪笑眯眯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女掌柜随即露出暧昧的笑容,连连点头“太子放心,咱们酒楼的客房都是上等的,我一定给太子的朋友安排一间隐蔽的上房是是是,小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小民马上就吩咐内人和太子的侍从一起把太子的朋友送进去。” “好,老板果然是个明白人,我记住你了。”兰荪雍容自律地一笑,拍拍掌柜的肩膀,顿显堂堂太子的高贵风范。 掌柜顿时一脸惊喜兼晕陶陶,乐不可支地跑到后堂张罗去了。 御泠目瞪口呆,这就是兰荪在老百姓面前的样子?这根本是在欺骗别人的感情嘛! “中午两位在这边吃饭,下午回宫,晚上丞相大人招待一顿晚宴和歌舞欣赏,不知御兄和御妹妹对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兰荪笑着漫步来到他们身边,在他们旁边坐下。 两边的侍卫也纷纷看似没有掌法地坐在他们周围,但心细的御泠还是发现了异样——乖乖,兰荪带出来保护他们的侍卫并不是随便坐坐,而是按照阵法排列的方位有序地分坐在他们四周,形成完美严密到无懈可击的保护网! “这些侍卫,都是谁训练的?”御泠不顾形象地咋舌。 “我。”兰荪悠然地举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你真让人害怕!”御泠看着她。 兰荪不以为意地一笑“御妹妹,有没有对我之前的提议心动?你看我,总算有点明君的潜质吧?你若和我联手,定能创造一个辉煌的盛世,你信不信?” 说话间,柳眉一挑,霸气顿时流溢。 “我信。”御翰淡淡地道“只是这话别让轩辕启听到,他会以为你在挑衅他的权威。” 兰荪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精致的茶杯“我可没兴趣理那个阴阳怪气的轩辕启的感受,更没兴趣挑战他的权威,我虽然自信,可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我以为你的野心够大了!”御泠不以为然地撇嘴。 “想让我治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这算是野心吗?”兰荪冷月眼微弯,失笑道。 御泠无话可答,这的确不是野心,要不是从小和兰荪接触,她也不会理解女人也可以有这样的理想。 她是男人制度下成长的公主,因为女儿国的存在,她从小受到了一定的外交教育,以便有朝一日能代表君子国出使女儿国,据说其他三国也是培养公主作为专门出使女儿国的使节,但是目前似乎只有君子国成功了。 她慢慢地拥有不凡的智慧,和一定的国事参与权,让国人赞扬称颂,其实这一切,都应该要归功于这个时时灌输给她‘女人也伟大’观念的兰荪。 同样是女人,兰荪是注定的霸主,而她,最多只能成为辅佐霸主的宰相——呸呸呸,她才不要做什么劳心劳力的宰相呢,通常宰相的下场就是英年早逝,她才没这么笨。 “吃饭吧,逛了这半天,也没听见你们喊饿!”御翰自如地转移话题,体贴地道。 “是啊,御妹妹太瘦了,是要尝尝我们女儿国的美味,保准你吃了不想离开。”兰荪笑嘻嘻地道。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救回来的人?”御泠忍不住问道。 “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要我怎么处理?”兰荪无辜地道,这下,御泠也知道兰荪是不想谈那个人了,她哼了一声,没说话。 兰荪品尝着菜肴,不时地招呼御翰和御泠说笑,逗逗他们,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飞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第5章守株待兔 吃完饭,让天涯带着侍卫护送御翰兄妹回宫,兰荪敛起笑容,独自慢悠悠地踱进上房。 干净整洁的房间,迎面隔着一道富贵仕女的茜纱屏风,转过屏风,梅花形桌面上放着一壶暗香浮动的茶,两个温润如玉的茶杯,和两碟精致可口的点心。 房间内侧,是一张舒适温暖的床,床上躺着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男人,旁边放着他的银色箱子。 好怪异的衣着,上身外面套着一件极厚实的松泡泡的短袍,只长至膝盖而已,内里穿着一件淡蓝色衣服,非丝非麻,没有领子也没有对襟;腰中束着一条黑色的皮制的带子,带中央镶嵌着一块闪闪发亮却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饰品;下身没有裙子,只是一条看起来十分粗糙的黑色裤子,十分怪异的质料,她自誉走遍天下见多识广,竟从来没有见过! 她已经暗中吩咐她的另一名男侍卫海阁,给他换一身女儿国男人的衣服,没想到海阁十分扭捏地告诉她,他不知道怎么脱下这男人身上的衣服,顿时让她错愕难言。 不换就不换吧,反正伤口也很容易包扎。 不过,他别在腰间的一把形状怪异却明显异常锋锐的刀至少证明了一件事,这个人,起码是有武功的! 还有这怪异的银色箱子,不知是何材料所制,不但打不开,甚至锋利的刀剑也无法弄破它。看样子,她随手救下的这个人就像他眼中的杀气那样,并不简单。 仔细看了看这男人,她的唇边泛起一丝愉悦的笑意,难怪御翰会紧张,这个男人长得满顺眼嘛。 女儿国的男人莫不以雪肤为荣,他却一身蜂蜜般的肤色,而且因为失血过多惨淡狼狈,却也不能说没有魅力,也许他是轩辕国或君子国的人也说不定; 可是奇短的头发,又完全不像那两国的男子长发高束的模样,更别说女儿国的男子万种形态的发髻了; 长长的浓眉斜飞入鬓,英气迫人,不像是女儿国那些娥眉弯弯的男子,也没有那两国男人满身儒雅的斯文; 长翘乌密的睫毛,高挺端正的鼻梁,苍白端秀的嘴唇,在沉睡中透出一份真诚可爱的稚气,竟让人看不出他的实际年纪。 真诚可爱?她阴兰荪竟然能注意到别人身上真诚可爱的一面,她是不是感觉出错了? 她从头到尾仔细地打量了床上人一遍,看他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慢吞吞地退回桌旁,斟了一杯茶,悠然自得地品着。 银灰色奢华低调的长袍随着动作微微摆动,象牙白色绣纹护腕无形中透出贵气和英气,那一身从容不迫的高贵风度,让窗外刚刚翩然飞进的人稍稍怔了一下。 阴兰荪抬起月眸,笑看着眼前高挑的男人,做了个有礼的手势,并自然地给他斟上一杯茶“请坐。” 牡丹面具后轮廓优美的眼眸微微一闪,一次面对兰荪开口,声音十分悦耳动人,正是兰荪喜欢的那种类型。 “你知道我要来?” 兰荪懒洋洋地把一块精致的小糕点放在口中,也不去嚼,任它在口腔里慢慢融化,感受那甜而不腻的味道,待它自己完全化尽,味蕾上的滋味渐渐变淡,她才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慢慢闭上眼睛。 一连串悠闲的动作从容优雅,轻轻淡淡如沐春风,仿佛一幕完美的画面,令眼前的男人甚至不忍心打扰,就那么默默地任兰荪品尝完毕。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打算再刺杀我一次。”兰荪不以为意地道。 “既然知道我是来刺杀你的,你一点都不紧张?”男人紧紧锁住兰荪的绝色面庞。 兰荪抿嘴一笑,大刺刺地“我为什么要紧张?你从我十三岁那年就开始追着我刺杀我,三年过去了,不论我是远在他国还是近在凤陵,一次都没有成功过,你难道没有反省过吗?” 男人默然不语。 “既然你不明白,就让我来说明吧,不怕老实告诉你,我是练武奇才,年纪虽然比你小,但你我的武功却不相上下,光明正大地打,我未必输给你;而且我身边有一群武功智谋皆不俗的侍卫,即使你派出大量手下,也未必能接近我;三,你是女儿国的男人,虽然已经不那么遵循女儿国的传统,但是对于女尊男卑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却不能说拔除就拔除,面对我的时候,在气势上先就输了一筹,这样的你,拿什么跟我斗?”兰荪狂妄自信地道,但也句句中肯。 男人的眸微微收缩,首次以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 “我不痛下杀手,是因为我念你是个人才,而不是因为你是弱男人,”兰荪含笑道“但是,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我并不想无限制地和你纠缠下去。” “我不杀你,也会有人杀我,”男人淡淡地道“我何必冒险?不如杀了你,这样我就算即刻死了,也不吃亏。” 兰荪一怔,眯上冷月眼“难道有人追杀你?” 男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她派的人?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兰荪脸色一动,抛下眼前的男人,立刻起身查看情况,竟完全没有防范这个面具男人的意思。 床上的男人浓眉紧皱,嘴唇干燥,微微蠕动呓语,似乎是在要水,兰荪起身拿起自己的茶杯,轻柔地抱起男人的头,将茶杯凑近他的唇边,只是无论如何努力,也灌不进去分毫茶水。 “此刻他没有意识,茶杯凑在嘴边是感觉不到的,根本没法喝下这些水。”男人静静地看着兰荪的动作,轻声开口道。 兰荪看了他一眼,脸上已经没有刚才的轻松之色,这个神秘凌厉的男人,可是她用珍贵的素月丸救回来的,不能就这样放弃。 略一思索,兰荪看了面具男人一眼,仰头抿起一口茶水,轻轻凑向男人微动的嘴唇,竟以口喂男人喝水,昏迷中的病人只感到有水润泽了干渴的嘴唇,立刻启开嘴唇,吞下兰荪喂入他口中的水,兰荪又连喂了几口,他才重新沉沉睡去。 那面具男人看着这一幕,像是被谁定住似的,呆了半晌,眸中悄悄泛起一抹尴尬害羞之色,只不过不注意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瞧不出来,英明正派的兰荪太子,竟也是怜香惜玉之人。”男人淡讽道。 兰荪抹抹嘴角的水渍,不以为意地笑笑,颇为轻佻“你若褪去面具,也许也能成为让我惜玉的那一个!” 男人的眸色遽沉“你若真是这样的人,倒不如现在让我一剑了结,也省得日后祸害女儿国和女儿国的男人!” “我守株待兔待在这里,难道还怕被你暗杀了不成?”兰荪悠然地道。 开玩笑,她阴兰荪可从不赌没有把握的局,这个牡丹男人聪明冷静,但今日眼中却没有杀气。 “为何要刺杀我?”兰荪终于正色问道“我不记得,我得罪过武功如此高强的你!” “不是你个人得罪了我,”男人低低地道“而是,你们皇室犯下的罪!” 兰荪顿时错愕,三年来,她想破头也没想过是这样的答案,她开玩笑地道“你不会是我母皇在外面的私生子吧?” “怎么可能?”男人想都不想地断然反驳,这次轮到男人错愕了。 兰荪和男人顿时面面相觑,终于,男人一咬牙,站了起来“今日女儿国有外国客人来访,我不会动手杀你,但是,下次我还是不会放过你!” 外面的窗口已经聚集了侍卫,密密地包围着,眼前淡定霸气的女人也有一身极高的功夫,他依然没有把握能够刺杀成功,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离去。 反正,来日方长,他就不信杀不了她,就算杀不了她,她还有两个妹妹,还有那身为罪魁祸首的女王,他有很多可以杀的人,也有很多可以杀的机会。 没必要选在这个君子国国王来访的敏感时刻! 他说罢从窗口一跃而下,霎时消失了踪影,受到兰荪秘密吩咐的侍卫也不追赶,依旧警惕地暗中护在客房四周。 兰荪没有动弹,只是抚摸着茶杯玩味地笑,这男人在这种关头竟然还顾念到女儿国的国势——看来,这段莫明其妙的怨仇要么就没有想象中的深,要么就是这个男人非同凡响,能够公私分明! 这个男人追杀了她三年,直到此刻聊了一通,她才发现——自己对他产生了探究的兴趣。 第6章五雷轰顶 混乱的脑海中闪现着一幕幕令人终身难忘的画面,仿佛要把他短暂而精彩的二十六年生活彻底回放一遍似的。 运动神经一流,智商高达一百八十,记忆力、观察力、理解力、逻辑思维能力等等远远高于一般意义上的优秀儿童,几乎是万里挑一的天生资质难以自弃,四岁就被国家情报局挑中培养。从此以后,他用自己完全没有色彩的童年换来一个极端身份国家情报机构最刻苦出色的学员,除了各种基本技能的掌握外,他还以各种各样匪人所思的残酷手段训练自己克服作为——“人”——的种种弱点。 十六岁成为正式的情报员,一次开始执行任务,留给他的就是一颗明晃晃的、后来他亲手从自己体内取出来的子弹作为留念,往后,自己更是不断挑战自我的极限,执行着种种别人无法胜任的艰难危险的任务。 一次次绝对不亚于007邦德的惊险死里逃生,事后的被追杀,以及杀人,在他,已经是家常便饭。 双手沾满了鲜血后,他偶尔会有点空洞地想,他也不过是一个披着正义外衣的罪犯,他跟那个顶级军火商之间,唯一的差别大概就在于身份,至于平时的生活习惯,平时的处世观念,平时的为人作风,根本冷酷得没有区别。 所幸这样的情绪总是不能太久地支配他,否则他就真的不知道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了。 这次,又是一个让他很想在结束后好好放个长假的任务,他以医者的虔诚之心救活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军火商,然后又因情报员的责任把他送进了国家监狱,以他对欧盟和美国情报机构的了解,这个不可一世地影响着国际风云变幻的超级军火商,将会在不久的某一天秘密病死。 然后军火商的喽罗们,也许曾经还跟他称兄道弟过——就像长天,会像以前的n次那样,天涯海角地追杀他,而他在不胜其扰的情况下,反击,亲手杀死——曾经的兄弟! 这就是生活,剥开了种种纷繁的、光彩的简陋外衣,只留下**裸的事实。 青冥猛然睁开眼睛,弹坐起来,眼中的冷意弹指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在惊雷和闪电交替的短暂时间里,他扬起一抹几乎可以说是开朗的、温暖的灿烂笑容,与他娃娃形却不失英气的面庞交相辉映。 腰上的伤口已经不痛了,这让身为专业医生的他很是惊异,以他对自己伤势的了解,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一天痊愈到这个程度——除非,在他不知不觉中,时间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甚至一个星期以上。 他立刻想起那双让他印象深刻的冷月眼——敏锐的眼光快速扫描过周围,半个人都没有,那个同时拥有月亮与太阳双重截然不同气质的绝色美女到底是谁? 尽管腰部受伤未愈,他的动作却依然敏捷如猎豹,无声地翻下床,一眼便看到自己银色的医药箱就放在床边很有点像——古代小姐闺房梳妆台——的桌子上(这种雕着古典花纹的桌子,他只在自己祖母的房间里,以及古董店里看到过)。床的正面还放着一座漂亮得就像古装电影道具似的屏风——不对,屏风后有人,他反手抽出玄铁刀。 “醒了?”一声低沉悦耳的声音在门口方向冷淡地响起。 青冥抬起头,那人转过屏风来到他面前,竟是一位冷冰冰玉树临风英俊帅气跟他有得一拼的哥们儿(他心底很自恋地认为)。 只不过这位哥们好像不太友好,以他阅人无数的经历,一眼就看穿了这哥们眼底的一股超强敌意,好像自己勾引他老婆上床被他逮个正着似的。 “我说,兄弟,是你救了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一边笑着打个招呼,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男人,奇怪,他身上的衣服怎么像是古装电影里的袍子? 他不会是在哪个摄制组吧?可是他又怎么解释自己从南极的冰天雪地里突然来到了似乎挺温暖的温带环境中? 海阁皱眉,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把头撞坏了?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不理自己?青冥摸摸鼻子,不是他臭屁,他那张完全无害的笑脸虽然没有顶级俊帅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是得不到同性善意的回应这还真的是一次。 在没有摸清楚情况前,他最好还是小心点“兄弟,这是哪里?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你的这身衣服还是袍子什么的——嗯,很有特色!” “不是我救了你!是我的主人!”海阁轻声道。 “主人?”青冥玩味地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是那个冷月眼却带着太阳般的温暖的女人? “主人已经为你包下了这间客房,你尽管在里面好好养伤,时候到了,主人自然会见你!这是金锭一百两,碎银五百两,你带在身边,以防万一,倘若公子还有前事未了,只管告诉主人,主人会为公子办妥。另外,主人交代,请问公子的名字!” 海阁一口气地说完兰荪的吩咐,然后静静地看着青冥。 海阁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男人特别,他身为男人却拥有一身高绝不俗的武功,从而成为太子的贴身侍卫,让全女儿国的男人嫉妒不已,这个男人又是凭什么本事入了太子的眼? 他看起来漂亮,俊秀,有点冷漠,有点孤傲,但是绝对不像是那种侠客或者睿智之人,收复他,对太子有什么好处? 不过疑问归疑问,他还是要按照太子的吩咐,好好地招呼这位神秘客人。 青冥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那货真价实的金子和银子,有点怀疑是不是老头在跟他开玩笑。 “你叫我公子?这是,你们使用的钱?”青冥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的。”海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平常的问题,他为何要问? 看到海阁那当他是白痴的眼神,青冥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问下去。 “这里是,什么国家?”青冥喃喃地问,心一路晃悠悠地沉到了深渊底部。 “此处是女儿国凤陵城,公子受伤倒在子母河边,是我家主人出手相救的,公子忘了?”海阁清清楚楚地道。 轰,一道青白青白的闪电,直直披上青冥的脑袋! 女儿国?好像听过,不是西游记里的那个吧 第7章相府晚宴 精致绮丽的女儿国皇宫,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珠帘绣幕,玉堂琼窗,与君子国皇宫的雄伟庄重迥然不同,他国国君,原应歇宿国宾馆,只是今晚既有相府晚宴,兰荪便带着御翰兄妹暂时在自己的金丹园稍事休息。 青光融融,金丹园里,一片金黄的特异牡丹艳丽华贵至极,在黄昏的微风中恣意摇摆,绽放艳压群芳的高贵天姿。 牡丹本就是女儿国的国花,受到国人的喜爱和推崇,上下痴迷成风,至不济的人家也会想尽办法种得一株牡丹,那首饰服装中,更是不乏风采各异的牡丹图案。 只是牡丹虽然名贵色繁,却从不曾出过灿烂如金的罕见色泽,直到那一年,金华宫主生下太子阴兰荪的当夜,牡丹园的火红牡丹一夜之间全部变为金黄,灿烂如一轮轮耀眼的太阳,女王大喜过望,认为这是天降祥瑞,便将牡丹园改名为金丹园,并以金丹园为中心,大肆扩建精美宫室,赐予阴兰荪作为东宫。 也因此,金丹园成为皇宫中仅次于女王寝殿的华丽所在,此番招待御翰和御泠,也不算失礼。御翰兄妹早已听说过这举世罕见的金牡丹,今日来到女儿国,又正好赶上时令,自然不能错过,更要好好赏游一番。 “金色牡丹果然名不虚传,牡丹贵为花中之王,而这金色牡丹,则堪称牡丹之王了。”御翰忍不住点头赞赏道。 “不知可曾起上名字?”御泠看着十分喜欢,忙询问兰荪。 “御妹妹可想到什么好名字?”兰荪侧头笑道。 “此乃女儿国国花,先别说御泠无此才力,便是真有了名字,又焉能趱越?”御泠优雅自谦地一笑。 兰荪微笑挑眉不语。 御泠的确聪慧非凡,只是事事太过小心谨慎,若要收拢她,还需先打破她内心的界限才行,不能急于一时。 “若无名,还需请女王赐名方可。”御翰淡淡道,暗示兰荪万不要疏忽小节。 “牡丹虽然高贵不凡,艳压群芳,却也有她的弱点。”兰荪看着花圃中摇曳娇贵的金色牡丹,突然淡笑道。 “”“牡丹无香,实在是人间一大憾事!”兰荪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眸底的光芒微微一黯。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兰荪何必太过介怀?”御翰轻声道。 “你们难道不奇怪,为何晚宴设在相府,丞相在女儿国虽是一人之下的地位,但毕竟是臣子,若论招待他国君主,只怕也不够格!”兰荪若无其事地道。 “想必女王自有考量,我与家兄自然入乡随俗。”御泠看着深沉莫测的兰荪,小心地措辞道。 兰荪嗤笑一声,冷月眸温暖尽失,看着牡丹,却不再说下去。 御翰侧目看向兰荪,生在帝王家,总有着说不出的心事,兰荪便是有心改变现状,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先做好完全准备,方能寻隙而上!”御翰轻声告诫兰荪。 话,他也只能点到为止,毕竟,他是君子国的君王,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可能介入女儿国的内政。 兰荪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当晚,晚风细细,柳絮翩然,兰荪和御翰御泠兄妹来到相府,丞相傅玉楼早已率领家中大小整齐地候在正门外。 当今太子驾临已让她傅家门楣生光,更别提君子国皇上公主也屈尊赴宴,这可是她们傅家百年难得的无上荣耀。 当她们接到女王的圣旨后,傅家上下喜得天花乱坠,竭尽全力安排晚宴,轩辕国的明耀宝烛,君子国的大理石插屏,罗刹国的人参,释理国的绚烂寥纱,女儿国御赐的陈年美酒,几乎把整个相府都重新整修了一遍,务求一定要让太子和君子国皇上公主一行趁兴而来,满意而归。 相府门外,领先的正是女儿国丞相傅玉楼,她满面笑容,一身宝蓝绸缎便服,显得既随和又庄重,面若银盘,鬓若刀裁,秀眉斜飞,丹目沉稳,果然是堂堂丞相的气度。 傅玉楼的身边,竟侧立着一名十七八岁的秀雅公子,容长的身高,额上抹着二龙抢珠银绣抹额,乌溜溜的长发散在身后,在烛光下散发着柔亮光泽,穿一件粉白蝶舞春衫,翩然如云,微微拱着身子,看不清五官,只看到侧面一抹如雪般晶莹的肌肤,显得异常幽静淡雅,有出尘之美。 天涯微微打起车帘,兰荪慵懒的身影隐隐约约露出来。 傅玉楼和傅家上下立刻跪了满地“臣恭迎太子,太子千岁!恭迎皇帝陛下,公主殿下。” “免了!”车内黑暗,看不到兰荪的表情,只听到她随意中不失清冷威严的声音响起。 御翰威严的声音也淡淡传过来“有劳傅丞相!” 傅玉楼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臣准备不周,战战兢兢,请太子和君子国皇帝陛下、长公主殿下入宴,若有疏忽,还请太子、皇帝陛下、公主殿下恕罪!” “还未入宴,如何得知傅丞相是否有罪?”兰荪在车内一笑,似乎心情十分愉悦“丞相,带我们进去吧,我们一行在府外滞留,若有意外,只怕你更难担当!” “是,是臣疏忽!” 傅玉楼忙道,脸上却闪过一抹黯然——太子,似乎没有注意到宁云 皇宫佳丽无数,太子虽没有妃侍,但想必早已看惯各色美男子,宁云之美只怕入不了太子的眼 马车在经过傅玉楼身边时,突然停下,傅玉楼一怔。 “丞相身边这位倾国倾城的公子,就是丞相独子、本宫的表兄傅宁云吧?”兰荪慢悠悠的声音传出来。 傅玉楼心中一喜,表面却不露声色“禀太子,正是小儿。” “听说表兄被誉为‘凤陵一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兰荪轻声温和地笑道。 “民间谬传,小儿姿薄,难登大雅之堂,太子过誉了。”傅玉楼连忙谦逊地道。 “本宫看是丞相太过谦虚,宁云这等仙姿若算浅薄,只怕我女儿国没有色美之人了!”兰荪哈哈大笑。 前后数辆车直接驶进了相府,没有人看到,低头始终不语的傅宁云,色如白玉的面庞上泛起了一层红晕。 御翰和御泠坐在车内,亲耳听着兰荪和傅玉楼的对话,御泠担忧地看了一眼御翰,御翰一脸平静。 一旦牵扯到家国利益,身为储君的兰荪便不得不选择这条最正确最便捷的路,他也是从太子一路走过来的,如何不明白? 只是心头,难免会有一丝疼痛,一丝,必须要埋入心底的疼痛。 傅玉楼一边满意地微笑,一边向两边招手,一群精悍的家丁打扮的人迅速隐在了容易混进闲杂人的各处,相府的大门在傅玉楼挺拔的身后慢慢合上,也挡去了数双藏在暗处、别有用心的眼睛。 “宫主”一人小心地唤了一声“那群家丁” “罢了,走吧。”牡丹面具后,一双绝美的眸子,扫了那些‘家丁’一眼。 那种身手,岂是一般的家丁?自己人少,何必做无谓的牺牲? 数道暗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第8章傅家有子一 一路寒暄,很快进了相府中门,中门处设下的偌大香案烟雾缭绕,平添了几分严肃庄重,中门内的布置早有皇宫宫奴前来查探指导,务必事事妥贴,兰荪的贴身侍卫——金骑军已在相府内四处隐下行踪,形成周密的保护网。 相府后园中,繁花馥馥,碧树葱葱,更兼处处灯光辉映,若银花雪浪,细乐绵转,似天外仙音,说不尽风流富贵,精致温柔,兰荪与御翰并肩行走,冷月眸顾盼幽丽,但笑不语;御翰坦然环视,气度从容;落他们一步的御泠细眉微敛,唇噙微笑,优雅明暖;再后面的傅玉楼粉面舒展,丹目烁彩,显然他们相互之间对今日的宴会到目前为止都是十分满意的。 一时间赏玩了几处后园出色景致,酒宴便在水榭边正式摆了开来,御翰虽是做客他国,到底是一国君王,坐了上座,兰荪和御泠略略向下移了几步,也算尽礼,傅玉楼与傅家的几位长辈则陪在末座。 女儿国民风俊丽柔韧,甘于平淡太平,但于日常衣食住行则崇尚奢靡,即使碍于政治权位谨慎处世的傅玉楼亦不能免俗,这次酒宴比起排场虽不及宫里御宴,但论起精致奇异,细处功夫,则远在御宴之上,在崇尚勤俭节约的君子国御翰兄妹的眼中是太过奢华了。 在任何国家的任何酒宴上,歌舞戏曲都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傅府的酒宴刚刚摆开,白皙清秀的乐师们也在下面高台周围团团坐好,开始用尽浑身解数地吹弹演奏,一个个扮相天仙绝色的演员也随即粉墨登场。 傅玉楼虽然陪在末座,眼睛却不离兰荪和御翰兄妹,见御泠虽然兴致颇高地观赏着台上的歌舞戏曲,但御翰深沉稳重,兰荪慵懒沉默,竟完全不知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心底未免忐忑。 虽说这次得以设宴款待君子国皇帝,是傅家的荣耀,但光亮的背后总是伴随着阴影,荣耀的背后也隐藏着无限的危机,一旦这次晚宴有些微的差忽,等待傅家的命运将不堪设想,何况她还在晚宴中隐藏了自己的私心,不知那坐在那明烛深处被阴影笼罩的英挺太子是否已经察觉出来——即使她是自己的侄女——可她更是女儿国的太子,君威难测啊! “姑姑?姑姑?”兰荪连唤了两声,傅玉楼尚未反应过来,兰荪忍不住微笑着扬起声音“傅丞相?” 旁边长老紧张地捣了傅玉楼一下,她猛然一个机灵,清醒过来,额上瞬间冒出了冷汗,该死,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太子的呼唤。 兰荪微笑“姑姑不必紧张,君子国皇帝陛下向来不拘小节,公主也是人中龙凤,至于兰荪,可是你亲亲的侄女,这次晚宴繁文缛节虽多,但我们大可以当作一次便宴,姑姑再如此拘束,兰荪以后也不敢来了。” 傅玉楼忙道“臣只是担忧着晚宴是否有不周之处,以至失态至此,请陛下和殿下恕罪!” 兰荪扫了御翰一眼,御翰无奈开口“丞相尽心尽力筹办,朕觉得晚宴已经完美得体,丞相是过谦了。” “不敢,不敢。”傅玉楼松口气,低头擦去满头冷汗。 “要说起来,这园子和当年我来这里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岁月流逝虽快,可是风景依旧精美如昔啊!”歌舞告一段落后,酒宴气氛渐渐热切,兰荪饮下杯中酒,打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听说女儿国皇宫谨严,太子未得成年,如何能够出宫?”御泠讶异道。 “那当然是母皇特准父后省亲,我才得到一次难得的出宫机会,说不得,那时候傅府被我搅得人仰马翻,姑姑可是头痛了足足一个月,哈哈哈!”想起年幼时的种种顽皮之处,兰荪忍不住笑起来。 御泠煞有介事地点头“可以想象太子当年‘活泼开朗’,亏得丞相能够容忍!” 是啊,可惜,冷月眸在大笑的时候都不曾弯起,怎能让人相信她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 她觉得心头有些冰凉,同样是女人,可是她觉得自己比兰荪幸运多了,起码她还时时得到片刻的快乐,兰荪却连一次开怀的大笑都不可得。 见兰荪颇有感情地提到年幼时候的事情,傅玉楼心中微暖“太子幼时便有王者之风,转调有度,令臣合家大小敬佩至极。” “说到合家大小,怎么不见宁云,记得他倒喜欢与我玩在一处,那时候头痛的也不止姑姑,宁云就被我闹得不行,听说我回宫后,宁云足足病了一个月,可不是被我气的。” 提到旧事,兰荪不可避免地想起只露了一面的傅宁云,她和傅宁云虽是表兄妹,但从小到大只见过一面,倒是听她父亲金华宫主提过不少傅宁云的事情。 御翰瞥了神态自若的兰荪一眼,眼看着话题十分自然地转到了傅玉楼的儿子身上,接下来也必然会按照兰荪的思路和计划进行下去,他不得不佩服兰荪的心计。 想一想,他在像兰荪这么大的时候,身边何尝不是这样暗潮汹涌?只是他并不曾有过兰荪这样的经历——他有父皇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忠直名臣为他护航,而兰荪,却一切都要靠自己。 所以,他才会不自觉地想真心地帮助兰荪吧,他在兰荪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艰难,既为自己庆幸,又为兰荪叹息。 “多谢太子记挂,回宫后遣人送来大量珍贵药材,宁云才少受病痛之苦——太子屈尊理会宁云,原是他的福气,宁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气太子。所以病倒,一来是太子遽然离去,宁云年幼不知排遣别离之苦,以至内里郁结,二来,却是宁云本来体质太过虚弱的缘故。”傅玉楼从容地道。 “这么说,倒是本宫的不是了。”兰荪淡淡笑道。 傅玉楼一惊,暗悔把话说的太急太露了,脊背一挺就要面对兰荪跪下,兰荪却又展开柳叶眉,微微笑了。 “既如此,姑姑就让宁云出来吧,今天也没有外人,咱们表兄妹也好叙叙旧。” “宁云今日见到太子,也是他的荣幸。臣这就遣人叫他。”傅玉楼喜悦地道。 转眼间,传话的家丁出来了,来到御翰御泠兰荪和傅玉楼面前跪下禀告“公子说,今晚既有歌舞助兴,若太子和皇帝陛下不嫌弃,他愿演奏一曲琴音献上。” 傅玉楼尚未说话,御翰便轻轻鼓掌“既然傅公子有心,朕倒是十分期待,不知兰荪认为如何?” 兰荪微笑“陛下说了算!” 第9章傅家有子二 宁云垂头顺眼地抱着白玉素琴,缓缓移步迈向高台,可不受控制的眸,却不自觉地偷看向绣桌旁那淡定从容的身影。 小鹿乱撞已不足以形容心头突起的一阵激荡,也许书中所说的万马奔腾才是更贴切的词语,尽管,他并不知道万马奔腾究竟是什么样壮观的场面。 他来到兰荪面前敛身行礼,兰荪微笑“有劳宁云费神!” “并不费什么。”他轻声道。 给她弹琴,是他从小就想做的事情——他终于鼓足勇气,大胆地抬起头,看向兰荪,却不料兰荪也正专注深沉地看着他,他蓦地接触到她那双威严深邃的月眸,心头一悸,忙低下头来。 他是很秀雅,很脱俗,很有高贵气质,很符合母皇对她们姐妹将来的男妃定下的基本要求,可是看到宁云清澈干净的单纯眼神,兰荪有一刹那的犹豫,这样的他,能够在那种险恶的环境中,安安稳稳地站在自己身边吗? 宁云是她唯一的表兄,自幼单纯善良,而他眸中传达的是对她彻底的依赖和信任;宁云的背后,则是爱子如命的傅玉楼,以及她掌握的庞大的政治势力,若他在皇宫中受到丝毫损伤,那么傅玉楼和她的势力,无疑会对她的整盘棋局,进行一次极其严重和残酷的攻击! 现在的傅玉楼是谨慎处世,但是她绝对不会忽略,傅玉楼眼中闪烁的对权势的热切渴望,她更不会忘记,傅玉楼还有一个手中掌握女儿国重要兵权的妹妹——她的小姑姑傅玉枫。 傅玉枫常年在外驻守边疆,以至三十岁还没有娶夫生子,所以亦将宁云视如己出,假如自己伤害到了宁云,难保忠心耿耿暗中追随自己多年的小姑姑不发狂变节。 真伤脑筋哪! 心中反复思量,但面对局促不安的宁云,却露出迷人优雅的完美笑容“嗯,那宁云就辛苦了。” 悠扬的琴声缓缓响起,周围的乐师早已停止了自己的演奏,整个傅家后园,只余下宁云弹奏的温暖祥和的琴声。 琴声反应人心,若宁云心中世故造作,那么绝对弹不出如此空透明净的琴声,在傅家这样诡谲复杂的情况下养出一朵温室娇花,傅玉楼绝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难怪被如此宝贵而小心地用在了刀刃上。 兰荪不由得抬头看了平静豁达的御翰一眼,御翰的侧面阳刚而威严,她实在很难想象他弹琴的模样,心头忍不住感到好笑。 且不说两人的地位完全不同,单是他们所受的迥然不同的教育,就足够让他们之间存在着云泥之别。 兰荪微微一怔,云泥之别?那么,在她的心目中,谁是云,谁是泥? 一时之间,她竟然回答不出来。 御翰感受到了兰荪注视的目光,侧头瞥了她一眼,捕捉到她脸上那抹来不及消失的促狭笑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琴声还在继续,可是却逐渐透出浓浓的相思,寂寞、想念、回忆,纷繁寥落,在幽幽的琴声中委婉倾诉,盘桓起丝丝忧伤,傅玉楼通晓音律,闻声变色,却不敢当场阻止儿子继续弹奏下去,只能频频看向兰荪和御翰御泠。 兰荪面无表情,让她担心又失望,御翰沉稳的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下意识地看向兰荪,御泠垂下眼眸,遮去了心底的一切波动。 而那高台上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白衣人儿,已经将迷蒙的眼神投向了遥遥的过去。 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小病不断的他,一年中总有大半年病卧在床上,娘虽然疼他宠他,给他捧来了世间难得的珍贵药材,可还是无法为他换来一副健康的躯体。 然后,那个昏昏沉沉的下午,她像一道强烈的阳光,闯进他终年弥漫着药味的精致卧房 她飞扬霸气的面庞,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住进了他的心底。 她捧着他苍白的小脸,仔细地打量了好半晌,然后仿佛发现了宝石一般焕发出光彩“咦,你好漂亮” 她偷偷拉着他跑到市集里,在她跑去给他买一块镇邪玉佩的时候,苍白漂亮的他,被一群街头的调皮孩子围住了。是她,突然出现,带着成熟得让人不敢直视的严酷愤怒表情,将那群孩子打得头破血流 她曾经对他说,等他长大了,她就娶他当她的金华宫主,可是,他其实不敢奢望能够成为她身边那高高在上的金华宫主,只要他能够待在她的身边,她愿意随时去看看他,陪她说说话,他就满足了 她那么出色,她的金华宫主,一定要健康漂亮,能够为她分担繁重的国事,为她协调复杂的后宫 兰荪淡然客气地倾听着,并没有对宁云的琴艺做任何具体的评价,只是不疼不痒地客套了几句,与方才热络的情形简直判若两人,这下子,不止傅玉楼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御翰和御泠也完全猜不透她的意图了。 宁云弹奏完毕,御翰便赐席赏座,又待了片刻,眼看在相府已经待了一个多时辰,御泠已露困倦之色,三人便要安排回宫。 宁云一怔,似是没有想到相聚的时间如此短促,绝美的面庞霎时失去光彩,傅玉楼却明白宫里的规矩严格,太子和君子国皇帝公主实在已经耽搁过久,不敢勉强,只能恭送他们。 傅玉楼送走他们转身回来,见宁云依然呆呆地坐在风口里,又急又心疼地脱下自己的外袍包上宁云“我的小祖宗,尽坐在这风口里,仔细吹了风,又是一时三刻好不了了。” “娘,您说,太子,太子” 宁云眸中透出淡淡的伤心,以往只知道思念一个人是甜蜜的,今晚才知道,喜欢一个人,也可以满口满心地苦涩不堪。 泪,竟是一滴也流不出了。 “告诉娘,你真的那么喜欢太子?”傅玉楼轻轻地搂着儿子消瘦的肩膀,心疼地道。 今晚,她下尽了功夫,却连一根针都是在太子的默许下才插进去的。太子若即若离的态度,连她这个官场上的老狐狸都摸不透。 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太子从小就厉害,太聪明,太理智,作为未来的女王,那是女儿国的福气,但是作为妻君,却不会是个疼爱体贴丈夫的人,宁云太过娇弱,跟了她,只怕会有受不尽的苦。 正因为她都清楚,所以她可以作为太子的姑姑在政治立场上去支持太子,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宝贝宁云嫁给她,即使女王早已向她暗示过联姻的可能。 可是,现在,宁云却深陷其中,帮他,明知他未来会很苦,做母亲的怎么能把自己的儿子送入火坑?不帮他,宁云日思夜想,情思深缠,脆弱的身体如何能够经得起残酷情爱的折磨? 她这个做母亲的,到底是帮他还是不帮? 她今日只是稍稍试探,可太子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她心头完全没有胜算,不管她是真心地疼爱宁云,还是像外人以为的那样以宁云作为政治的筹码。 她虽然贵为丞相,却从来不是这个太子的对手——这个太子,向来善于掌握别人致命的弱点。 而她的弱点,就是宁云。 “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她,那么娘一定会倾尽全力,达成你的愿望!” 丹目闪过精芒,傅玉楼低低地、下定决心地道。 她告诉自己,为了儿子脸上那刹那迸现的耀眼光芒,她此时此地的选择,完全没有错。 是啊,此时此地的选择也许没有错,也许只有小小的差错,只是在经历了一次一次看似正确的选择后,蓦然回首,才发现无可奈何的结局早已偏离扭曲了曾经的单纯心愿,悔不得,恨不得。 第10章啼笑皆非 回了皇宫的兰荪,并没有好好休息,而是悄悄地坐着马车回到内城,向牡丹楼驶去。 不能说不惦记那个看似矛盾的男人,冷眸中隐藏着热情,开朗笑容中又隐藏着孤傲。 表里不一,就像她一样。 就不知道他的身手是不是一样让他期待。 他可是她用素月丸救回来的,她阴兰荪从不轻易救人,更不会用绝世神药无辜救人。 本质上,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好人。 “天涯,你觉得那人怎么样?”兰荪突然开口询问正在赶车的金骑军统领,她的贴身侍卫天涯。 “属下正觉得奇怪,那人虽然看似不凡,但看上去并没有哪一方面出类拔萃。”天涯老老实实地道。 “这就是他出色的地方了,轻易隐匿了自己的锋芒,连你都没有看出来。”兰荪微笑道。 “——属下愚钝!” 他们仅仅只有一面之缘,听他开口说过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论容貌,他算得上上等,却不至于惊艳四座,论杀机,他也很凌厉,却并不骇人听闻,至于其他地方,恕她眼拙。 “呵呵,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我也很好奇呢!”兰荪微笑。 天涯差点从车座上滚下来。 主人这叫什么回答? 漆黑的夜里,马车无声地驶向牡丹楼后面的小巷,小巷的右边,就是牡丹楼整齐的客房和后门,后门的钥匙,海阁早已给她送了来。 “主人,那人住的客房窗户开了,主人小心”天涯蓦地一声惊讶的轻呼。只听窗户“咯——”的一声轻响,疾风响过,马车旁边传来细微的重物落地声,兰荪伸手抽出马车软垫下的宝剑。 “主人,是他!”天涯轻声道。 兰荪一把掀开车帘。 青冥翻身呈大字型躺在冰凉的地上,一手捂脸,一手捂着腰上的伤,叹口气,该死的伤,让他从二楼跳下来也能摔个狗吃屎,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如果旁边那个赶车的年轻女人不要用那种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他想他的心里会好过些。 没办法,前门被人守得牢牢的,他虽然乖乖地换上了那个男人拿给他的衣服,但是并不意味着就要乖乖地等着那神秘主人的召见——万一是那个军火商的部下跟他开的一个残忍玩笑呢? 所以,为了离开这里,他只能选择从窗户跳下来逃走。 “天涯,还不把他扶上车?”兰荪皱眉,他那头标志性的短发,让她想装作不认识他都难。 跌倒了为什么不爬起来?难道加重了伤口——啧,摔出这样滑稽的姿势,他的身手真的好吗? 青冥只听耳边响起了那有一耳之缘的清冷稳沉的声音,诧异地转过头,只见黑夜中一张朦胧雪白的面庞,一双异常深邃明亮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在车帘下一闪便退了进去。 “别捂脸了,脸早就被你丢光了!” 天涯忍笑跳下马车,走近青冥,伸手准备扶他。 “请问小姐是谁?”青冥满脸通红地放下捂脸的手,另一只手则从伤口处慢慢移开——确切地说,是移到腰部的银针暗袋上,面上却彬彬有礼地笑着询问。 “公子见了我的主人就知道了。”天涯简短地道。 主人?马车里的人?莫非这个主人,和那个海阁口中的主人是同一人? 无奈,以他此时的状态,想要放倒眼前这个高挑英气的女人也不难,但是放倒以后呢?在没有弄清楚整个情况的时候,暴露自己是不明智的。 他虽然有百分之八十相信了海阁告诉他的话,可还是忍不住抱了百分之二十的侥幸心理——但愿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甫一上了马车,青冥就十分不雅地趴在柔软的垫子上,一点也没有羞涩陌生的反应。 一双修长温暖的手慢慢在他的短发中穿梭而过,犹如爱人之间的亲昵抚慰,又似乎是在查看他的头发的柔软度。 青冥心头一怔,抬起头,星目蓦地精光一闪。 “真的是你?” 车厢里虽然一片黑暗,但是青冥的眼力是经过特训的,一眼便认出,这就是那个救了自己的女孩——倾国倾城的漂亮女孩。 兰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瞟了一眼自己的手,那乌黑的短发,果然像她想象中那样柔软舒服。 青冥尴尬地摸摸鼻子“你能不能装作没看到我摔倒?” “我以为你是听说我要来,所以惊喜过度,直接从窗口跳下来迎接我!”兰荪慢条斯理地道。 “如果有心迎接的话,我会选择直接从大门出来。”青冥讪讪一笑。 “摔伤了吗?”兰荪突然道。 青冥微微挑眉,看不出来,这个一身霸气的女孩竟然也有心细的一面,注意到了他始终捂在腰上的手,只不过,他不是捂着伤,而是捂着银针暗袋。 他洒脱一笑,放下了手,这女孩没有恶意,他在一瞬间确定。 “的确摔伤了!”他冲她眨眨眼“自尊摔伤了!” 兰荪一怔,忍不住月眸微弯,哈哈朗笑起来,这个男人,可比她想象中有趣得多。 马车外的天涯,听到兰荪如此不加掩饰的愉快笑声,心头一阵感慨,她的主人在开怀大笑呢,那样久违的纯粹清澈的笑声,让她心头对青冥升起一丝感激,是他让主人笑的。 也许,他也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笨拙 “自尊摔伤了,那我可没办法帮你修补。”兰荪笑道。 “怎么会没有办法泥?”青冥故作正经地笑道,露出了颊边深邃漂亮的酒窝“只要漂亮的小姐送我一个甜蜜的吻,绝对能抚平我心头的创伤” 兰荪柳眉微扬,闪闪发亮的月眸盯着他,慢慢扬起一抹意味深远的微笑。 青冥一怔,蓦地反应过来,一时忘情,竟然忽略了这里女人当道的形势——自己随口的调笑,在现代也许会惹得女孩们芳心乱跳,可是在这里,八成会被当作不守妇道的轻浮人——嗯,是不守‘夫’道。 不知道脱口而出的话能不能收回,可是看到兰荪璀璨的眼神,身为成熟的男人的他,岂不了解那种异样眼神的含意? 他英气逼人的俊秀面庞霎时沮丧地拉下来。 “给你一个吻,并不是难事,但是你也要给我一样你的东西。”兰荪看着懊悔不已的他,笑吟吟地道。 “小姐,不知道你能不能装作没听见,我这个人平时就这么大而化之,但并没有恶意”糟糕,越说越离谱,会让人家误会他平时就是这么轻浮 “我的耳力好得很。”兰荪脸色微沉,淡淡地道。 “嗯,我这次受伤以后,忘了先前的很多事情,但是我总觉得,我并不是女儿国的男人,所以可能有些处世的态度跟这里的男人不太一样,如果无意间冒犯了小姐,我愿意道歉!” 青冥诚诚恳恳地道,唉,不诚恳不行啊,这位小姐的脸上已经飘来了厚重的乌云。 “你并没有冒犯我。”兰荪轻声道,月眸垂下,一时间,青冥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第11章温泉别院 马车外,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然后突然传来海阁清冷的声音“主人!” 兰荪瞥了青冥一眼,勾起一抹淡笑,青冥一头的冷汗——原来前门后院都有人把守,自己即使没有遇到兰荪,也不可能离开海阁的监视范围,看来不论在古代现代,永远都不要高估自己,低估别人。 “青公子是不是觉得我招待不够诚意,只派手下出面敷衍了事,所以才不愿留在此处?”兰荪笑着问道。 “那怎么可能?嗯,小姐热情大方,青冥只觉受宠若惊,只是自认出身平凡,恐怕会辜负小姐的款待。” 咬文嚼字真困难啊,幸亏他小时候背过几篇古文 “既然如此,刚才的事就算过去了,兰荪在此诚心诚意地邀请青公子去我的别院小住两日,不知青公子可肯赏脸?”兰荪顺势接下话头。 “这”“怎么?青公子难道有更好的去处?”兰荪侧脸问道。 “没有。”青冥叹口气道。 “青公子放心,虽说在女儿国,对男子举止多有约束,但青公子已经严明自己并非女儿国男人,兰荪自当以平等之礼相待。”兰荪微笑,进一步打消青冥的顾虑。 青冥首次正视眼前的女孩,之前对她的印象,多半来自那张世间难得的精致面庞,但此刻却发现她的一言一行,都异于常人,就算女儿国男女束缚颠倒,以她这样自信中透出大气开明的作风,恐怕也是女人中的佼佼者,她的身份,一定非同一般,自己要不要赌一把呢? “我并没有任何出色之处,小姐为何另眼相看?”青冥半是试探半是含蓄地问道。 “青公子过谦了,什么是‘出色’?恐怕各人的理解不同,如果你对我的‘另眼相看’忐忑不安,何不在日后证明你的确有让我刮目相看的能力?”兰荪反将他一军。 青冥微微一笑,幽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欣赏。 从未见过思维如此敏捷的女孩,青冥向来喜欢刺激挑战,这敏捷神秘的绝色女孩慢慢勾起了他的兴趣。 “我并非荆柯聂政之流,只怕小姐看错了人。”青冥轻声道,一瞬不瞬地看着兰荪。 “荆柯聂政?”兰荪的耳力的确像她说的那样好。 “一流的刺客,都为皇族收买,忠肝义胆,身手高强,一个刺杀皇帝而死,一个刺杀丞相而死。”青冥含笑道。 兰荪一怔,有一刹那,怀疑青冥知道了什么,但是转眸看向青冥,见他神态从容无辜,似乎没有语带双关的意思。 如果不是他知道些什么内幕,那么就是他特别敏锐,不管是什么原因,兰荪明白,自己都不可能放他走了。 “刺客是下属之流,青公子也太低估了自己。兰荪是觉得你的一言一行皆透出不凡,有心交个朋友,所以才邀请你去兰荪的别院小住两日,也许有些鲁莽,还请见谅。不过青公子可以放心,你既不是女儿国的男人,兰荪就算有爱慕之意,也绝不会胡来——除非,得到了你的许可。” 说到最后,兰荪语调放得极慢,月眸波光荡漾,加上暧昧的微笑,深邃立体的绝丽五官立时散发出丝丝的魅惑气质,显然想起了青冥先前关于‘一个吻’的话题。 青冥额上顿时冒出三条黑线,一点也不觉得旋旎浪漫,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被女孩调戏了——什么叫爱慕之意,不会胡来,除非得到他的允许?难道这里还能对男人用强的不成?就算是用强的,也是女人吃亏比较大吧? “我想兰荪小姐想多了,在我们国家,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是女人需要担心的多一点。” 再怎么觉得荒唐,青冥也绝对不是哑巴吃黄连之类的人,他从容开口,优雅地一笑,露出深深的酒窝,相当迷人。 “还没有分手,我便开始期待起与青公子的下一次交谈了,与青公子说话,相当轻松。” 看着黑暗中青冥俊朗有型的侧脸,兰荪伸了伸懒腰,呵呵笑了。 马车辘辘,很快来到了近郊一处低调的建筑前,海阁上前轻敲了一下黑漆漆的大门,大门迅速从里面打开。 马车没有停顿,直直驶了进去,院中宽阔的石路两旁随即亮起了一盏盏沉默的灯光,透过软帘的缝隙,在两人一俊一美的脸上各划出一道分割线般的锋锐光束。 三短两长一促,熟谙各种密码的青冥一下子听出了这个暗号,敲门也如此神秘,看来这个女孩身份真的不一般。 兰荪看似闭目养神,实际却将青冥的一切尽收眼底。 听到海阁的敲门声,他的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分明十分熟悉这种暗码联络的方式,那俊秀漂亮的脸庞在一刹那迸出冷厉的寒气,格外森然。 这样的人,说他是平常人,谁信? 只是她现在的心境,似乎有点偏离当初的想法,不再将收复他的问题放在首要位置,而是,只是,单纯地想了解他这个人。 醒来的他跟昏迷的他有些不太一样,深邃乌亮的眸子睁开的刹那,如神秘的星空遽然生辉,使他原本只是上等的端正容貌平添了说不出的味道,顿时跻身极品之列,眩目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就是那种很放肆——说难听点,就是很放荡的人,跟任何女人都可以说说笑笑,言笑无稽,在女儿国,这样的男人不会有好人家愿意娶回去,太不安份了,害怕会给女人戴绿帽子;若在君子国轩辕国,他这样的大概就是典型的花花公子,专门惹女人伤心的那一类。 可是这一切都是他外表给她的感觉,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观察到他的本质——确切地说,只是观察到细微的异常,几乎无法肯定的异常。 像她这样的人,看人通常都能一眼看穿对方的本质,但是看似好懂的他却像一面精致华美却做工粗糙的铜镜,看上去风流蕴藉,实际上模模糊糊,若隐若无。 他将自己藏得极深,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不经意透露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他原本的自我,还是一张华丽的面具。 他也许早已习惯自己的表里不一,但是她很想探究明白。 尽管她的时间宝贵,可是她能敏锐地察觉,自己很愿意为他花费大量的时间,一点也不觉得浪费和勉强。 马车慢慢稳稳地停了下来,天涯跃下车,但没有兰荪的吩咐,却不敢随意掀开帘子。 “到了。” 青冥看了闭目养神的兰荪一眼,轻声道,很绅士地替她打开帘子,就像以前n次替女友打开车门那样优雅自然。 兰荪看了一眼动作娴熟的他,微微一笑,一瞬间对他又多了一些认识。 第12章牡丹花片 青冥紧随着兰荪后面轻快地跳下车,震得伤口又是一阵剧痛,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到一声语调尚未脱去稚气的调侃。 “姐姐是在温泉苑金屋藏娇了啊!亏得妹妹在金丹园一阵好找,原来却是躲在这里大享艳福来着。” 兰荪抬头望去,柳眉顿时蹙了起来“兰书?深更半夜,你怎么来了此处?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事先告诉你,哪能就看到这样的好戏了呢?” 内院回廊上出现一名袅娜瘦弱的少女,披着雪白兔毛的披风,缓缓走下来,昏黄的灯光下让人眼前一亮,虽然年纪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却细挑淡雅,秀眉纤长,肤白胜雪,一身清贵的书卷气息,假以时日,容貌未必就在兰荪之下。 她带着恬淡得与她尖利话语完全不符的微笑,看了一眼有点生气的兰荪“姐姐年纪日长,似乎渐渐好上了这风花雪月,流连政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兰荪月眸清冷明晰,没有对她含刺的话作出任何反应。 “兰书,你不是在玉丹园钻研你的学问,怎么有空出宫上姐姐这里来玩?” “兰书虽然钻研了满肚子的治国辅佐的学问,却无奈不能将之感染姐姐,学来何用?倒不如学姐姐金屋藏娇,说不定也能赢得千古风流佳名。”兰书淡淡地道。 兰荪看了一眼站在灯影处的青冥,只见他漫不经心地以脚打着节拍,等着她们姐妹寒暄完毕,对兰书不客气的话似乎丝毫未闻。 其实话语的攻击对青冥这样的人而言就如同空气,听到这番有点侮辱到人格的话,他只微微一笑。 金屋藏娇,自己还挺荣幸的,能够跟汉朝皇后相提并论,不过这少女句句指控兰荪荒废政事,言辞虽然激烈,却包藏了一颗忠心——等等,荒废政事? 兰荪无奈一笑,遇到这个看似玲珑实则耿忠的妹妹,她常常有种有理说不清的错觉“兰书,青冥并非我金屋藏娇的人,甚至不是我女儿国的男人,我只是无意间救了他,见他谈吐出众,欲结交他这个朋友罢了。” 兰书眯眼看了看兰荪,转身向青冥走近几步,调整了一下角度,青冥整个人霎时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此时的青冥虽然顶着一头无法变长的刺短乌发,身上却已经换上在女儿国相对比较中性化的衣服,深海蓝的束身长袍与他蜜色的肌肤交相辉映,十分相衬,宽袍箭袖硬挺腰带,更显得人挺拔英气,那一双勾魂慑魄的含笑电眼,仿若星辉璀璨,立时使他深邃立体、英俊阳光的相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邪魅味道。 用几乎刺穿青冥心脏的眼光苛刻地打量了一遍,兰书淡雅的脸更冷了十分“果然俊美非凡,气质慑人,不似女儿国男人的阴柔,如此绝色美男,只当成普通朋友,姐姐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吧?” 憋得好痛苦,青冥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 兰荪横了他一眼,连忙安慰已经刮起风暴的兰书“好妹妹,我何曾对你说过谎话?我若真的打算瞒着你金屋藏娇,也绝对不会把他带来你知道的温泉苑啊!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兰书皱眉看向一脸真诚的兰荪,又看向一脸笑意吟吟没规没矩的青冥,哼,正事要紧,姑且饶了他这回。 这种男人她见得多了,以为攀上身为太子的姐姐,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爱慕虚荣,这样的男人,若进了后宫,只会搅得天下大乱,让姐姐疲于奔命,姐姐如何能够安心做一个仁慈爱民的好皇帝? 不行,姐姐似乎很喜欢他,若真的让他迷惑住姐姐,窜进了后宫,那时候就晚了,她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从姐姐身边赶走。 对了,母皇不是提过,要给姐姐选太子妃的事情吗?她干脆就跟母皇要来这件差使,趁这个机会,好好地劝醒姐姐。 男人,可以疼,可以宠,可别对他们太好了,一得意就忘形,她一定要替姐姐把好这一关。 兰书心中遽然转过这无数的念头,以她的聪明和行动力,很快就将之付诸实践,可惜兰荪和青冥这时候压根都不知道,否则,也许就不会 “海阁,带青公子去最好的客房安顿。”兰荪回头吩咐道。 她看似粗鲁地扯着兰书往里走,却又小心翼翼地帮体质虚弱的兰书拢好散开的披风,然后抱歉地微笑着看向青冥“我和兰书说过话就去看你,希望海阁会安排得让你满意。” 青冥很不在意地耸耸肩,什么是满意?有得吃有得睡就好,他还要好好从海阁那里了解了解这个世界呢,派海阁帮他正好。 他走近海阁,顺手大而化之地揽上海阁的肩头——不过,没有揽上,他的手呆呆地悬在半空中,海阁巧妙地往侧面一滑,躲开了他的魔爪! “青公子,你我尊卑有别,请不要折杀属下。”海阁面无表情地道,疏离而有礼。 尊卑有别?可是他无论怎么努力地倾听,也听不出来这小子对他说话的口气中有丝毫的尊重,这是尊卑有别的表现吗? 耸耸肩,好吧,尊卑有别就尊卑有别,既然他要求自己对他颐气指使,自己又何必拿热脸去贴他的那什么! “那就麻烦你了,我有点饿,想先去房间再麻烦你拿一些食物过来!” 海阁老兄既然这么客气,他也不能没礼貌不是? 进了书房,还没等两人坐稳,兰书就蹙眉说出来意“玉丹园发生了一件怪事,我刚腌好的一坛牡丹花片不见了。” 兰荪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认真的妹妹,好半晌,好气又好笑“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温泉苑,冒着明天又要病倒的危险,就是要告诉我,丢了一坛牡丹花片?” “姐,牡丹花片虽只是小小的零嘴,登不上大雅之堂,但一般的宫奴却根本就碰不上,更别说是偷,上午二姐来玉丹园转了一圈,然后鬼鬼祟祟就走了,我仔细检查了一遍玉丹园,发现只丢了一坛牡丹花片,这定是二姐拿走的。” “她并不好这些零嘴啊。”听说是兰言拿走,兰荪也觉得意外起来,兰言从来不碰这些甜食,而且,照以往的经验教训看来,兰言每做一件事都有她的目的,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拿走自己不喜欢吃的牡丹花片。 不安分的兰言,她又在策划什么了吗? 第13章锋芒乍现 让天涯小心地护送兰书回宫,兰荪原本要去主房休息,想了一想,不知道青冥住这里习不习惯,还是决定在睡前去看望一下青冥。 刚走到门外,尚未敲门,便听到一声轻问“谁?” 兰荪一怔,尚未回答,里头的人沉默了一下又道“请进吧。” 兰荪心头一凛,青冥,在前一声‘谁’的时候表明了他的敏锐听觉,而在后一声‘请进’的时候,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思维竟敏捷如电,他比自己想象中恐怕还要复杂得多。 门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昏黄的灯光遽然在眼前人身周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只见青冥上身的衣服全部褪到腰部,半裸的身躯劲瘦结实,蜜色的肌肤上仿佛涂着一层漂亮的淡金色,仿佛是她园里一朵湛然怒放的金色牡丹,蓄含着一股隐秘厚积的爆发力,这危险而锐利的爆发力,竟然被他完完全全收敛在那俊美邪魅的外表下—— 可是,男人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赤着上身出现在女人面前,自如得比穿了几十层衣服还坦然,丝毫没有羞怯紧张,兰荪终于彻底相信,这个男人的确不是女儿国的男人。 倒是她自己,看到青冥那漫不在意的**,竟意外地透出一种让人口干舌燥的诱惑,心头无端地乱了一个节拍,甚至想要伸出手去触摸一下是不是如视线中的那般丝滑——总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沾惹上了她平静完整的心 但愿不要被兰书的乌鸦嘴说中,她可不想吓跑青冥——作为她的男人要牺牲放弃的东西太多了,相对来说,她更愿意看起来自由自在的他继续保持这种轻快的表情,做她的朋友也许是最正确的选择,无论是对她,还是他。 打开门,青冥头也不抬地转身往里走去,兰荪这才发现,他褪下衣服,只是为了上药罢了。 那分明是随手撕开的粘住伤口的绫巾被扔在一边,伤口有重新开裂的迹象,血渍在不断地冒出来,可是他却一脸不在乎的表情,仿佛这样受这么重的伤只是家常便饭似的—— 再仔细往那伤口周围一看,兰荪心底抽了一口冷气——这男人整个宽阔的背部密密麻麻的全是疤痕,简直多不胜数,有些淡的几乎看不出来,有些却还是露出新伤的粉红色,除了刀上剑伤之类的平常伤疤,还夹杂着一些莫明其妙的圆形伤疤。 “姑娘家盯着男人的裸背不眨眼地看,恐怕不太好吧?”青冥听到她既不出声也不动,便回头看她怎么了,结果看到她视线注视的角度,不在意地一笑,酒窝深深,口气调侃又轻浮。 “我是平常的姑娘家吗?如果不习惯我的眼光,建议你尽早适应。看样子,你能活到今天真是大夫的功劳。” 兰荪吁出一口气,强迫自己离开那触目惊心的伤疤,虽然出身皇室,早已见惯了重重残酷场面,但是那大部分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阴谋,战场上的杀戮虽然**,但她品尝到的是那种胜利的滋味,远远不及青冥此刻带给她的震惊——那触目惊心的伤疤下到底隐藏了多少血腥与残忍的故事? 看着青冥若无其事地走向桌旁,她心底对这个男人多了一丝佩服,别说女儿国的男人被绣花针在手上戳个血点也会呼天抢地,就是君子国轩辕国的男人自誉刚强,也无法保持这份潇洒硬朗的心态啊! “既然你来了,正好帮个忙吧,”青冥回头看着她微笑“请帮我把这块药布贴到伤口上,我看不到伤口,担心贴不准位置。” “你自己配的药?”兰荪依言接过那浸透药汁的布,随意扫了一眼凌乱的桌面,他那个银色的箱子已经打开,里面露出各种奇怪的东西——很像大夫平日使用的,但形状材料却大相径庭。 “是啊,就是这位神医的功劳,我才没有老早就死翘翘,”青冥勾起嘴角笑道,顺手拍拍银色箱子,整理着桌上的医药纱布之类“那样我可就没机会见到你这样的大美女了。” “你觉得我很美?”兰荪似笑非笑地扬起音调,手中小心迅速地替他包扎好伤口,她虽是集万千宠爱的女儿国太子,却自幼在民间微服体察过民情,在战场上指挥过部队,该吃的苦一样没落下过,这种包扎伤口的小事更是不在话下。 “嗯?难道没人说过你美?”青冥诧异,这里的人都不带眼睛看人的吗? “大部分人都说我威严霸气,说我美的——啧,大概是不敢说吧,怕被我砍了脑袋,在女儿国夸一个女人美丽是一种侮辱,记住了?” 兰荪看着青冥一脸的愕然轻笑,口气轻松而戏谑,不知不觉中,已经带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 “难道要夸娇滴滴的女人英俊?”青冥扶额狂晕。 威严霸气,亏她说得出口!一个女人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威严霸气,也不怕嫁不出去,不对,应该是娶不到丈夫,呜,这世道真的太难让他适应了,对着这么美的女孩却不能心动 “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兰荪微笑,转移了话题,青冥既然不是女儿国的男人,她会给他适应的时间。 “是啊,在我们那里,我好歹算是一个小小的医生——大夫,这是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青冥漫不经心地道,尤沉浸在心痛的自怨自艾中。 从兰书出现后,他便不得不承认自己那百分之二十的幻想破灭了,好在他也是个很能入乡随俗的人,既然确定了自己真的是不小心穿梭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那么先前的种种警惕也就没什么必要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对他很真诚,他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他就甭在情报界混了,所以,既然不能心动,就不妨当作朋友交往吧,也许,他能在这里交到一个非同凡响的朋友呢。 好像是一个很刺激的idea。 “医生?”兰荪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探索的眼光转向青冥和那个医药箱“那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请教不敢当,是我专业范围内的,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喝,好狂的口气,也不怕被雷劈到?兰荪瞥了他一眼。 “请问,牡丹花出了观赏食用外,还有其他作用吗?”兰荪问道,不知不觉有了几分专注。 “清肺热,益脾胃,滋阴,生津,益气活血,润肠强心,健脑,补肾,解毒之效。”青冥不假思索地道“还有用于女人的活血调经——当然我不知道在你们这里是不是用于女人。” 说不准这里是男人生孩子呢?青冥偷笑。 “如此看来,她拿走牡丹花片并没有任何破绽啊!”兰荪沉吟。 有没有可能是兰书小题大做了? 不,兰书不可能小题大做,对兰言,她是一步也不能放松,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青冥看着兰荪沉吟的如雪面庞,自信优雅中染上了丝丝的困扰,心知那位叫‘兰书’的女孩可能说了什么让她担忧的话,本想不管,可是看到她那副光彩有点黯淡的模样,心头的不忍顿时滔滔不绝,嘴巴也先于意识发出声音“你有心事?” 兰荪看了青冥一眼,他的感觉的确比她想象中还要敏锐,其实告诉他也不妨吧,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一个真正的谈心的人呢。 “家里丢了一坛牡丹花片,兰书特意来告诉我,我想,是她小题大做了吧?”兰荪淡然道。 青冥抿嘴思索,璀璨电眼中波澜微动“敢问你家中情况是否十分复杂——比如说,长辈妻妾众多?” “是的。”兰荪点头,眯上眼,青冥知道为什么? “家中手足可曾为家产分配之类的问题闹过矛盾?” 青冥看向兰荪,虽然心头痛恨自己的多管闲事,可是脑袋却管不住嘴巴,一路往下问,尤其是看到兰荪脸上那抹钦佩的表情后。 “我也不瞒你,的确如此。”兰荪淡淡微笑。 帝王之家的家事,岂知是争夺家产这么简单?但是青冥能猜到这些就够了,她不必说出真相再让他吃惊了。 “那,”斟酌了一下,青冥慢悠悠地开口“家中长辈,是否有妻妾刚刚好怀了身孕?” 兰荪蓦然一顿,脸上的表情顿时深了十分。 青冥轻声道“牡丹花片,虽说能够调经活血,但脾性寒凉,孕妇误食,却会导致流产,你家里丢的那坛牡丹花片,必定十分罕见,让人一眼看出,是你的东西” “不错,那牡丹花片色泽金黄,脾性尤其寒凉,正是我金丹园的牡丹特产。” 兰荪面无表情地望着屋里那扑闪的灯光,淡淡地道。 终于开始了吗? 第14章兰直心 一大早,兰书便避开兰荪,匆忙隐秘地来到了温泉别院。 走进那男人住的园子,却见兰荪的贴身男侍卫海阁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面盆绫巾的下人。 “海阁,你这是在做什么?”兰书轻轻走过去,一身雪白,轻飘袅娜,仪态万方。 “兰书殿下早,”海阁淡淡地行了一礼,他一向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兰书也不以为意。 “属下在等青公子醒来。” “醒来?”兰书蹙起秀眉,不可思议地问道“到现在还在睡觉?” 这个男人到底还有多少让人难以忍受的毛病? 见兰书对青冥似乎有些误会,海阁虽然也对青冥不以为然,但他相信他主子的眼光,所以耐心地替青冥解释。 “青公子身受重伤,本来便应该多休息,昨晚又与太子谈了大半夜,迟起也是应该。” 兰书顿时抿起粉白的唇,谈到半夜——以她那姐姐的狩猎魅力,真的,只是谈话这么单纯?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青冥伸了个懒腰,经过一夜的好眠,他的气色好了许多,深邃立体的五官看上去格外幽默生动,电眼顾盼璀璨,在清晨的阳光沐浴下更是俊美耀眼。 当他看到门前一群神色各异的古人时,明显一怔,以为走错了地方,随即似笑非笑地道“各位不是在等我起床吧?青冥何时有这么大的面子?” “请青公子梳洗,有客人来访。” 客人?青冥淡淡地看了兰书一眼,确定她的表情绝对属于来者不善,微微一笑“我想我才是客人吧?青冥脸皮虽然厚,但也不好意思反客为主啊!”兰书脸色顿时一沉,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不但痴心妄想地缠着姐姐,还敢这么没有礼貌,她要是轻易放过他,她就不叫阴兰书! 冷冷地看了海阁一眼,她转身便向中堂走去,海阁无奈地接下了她的示意。 唉,这个看似文弱好欺的小殿下,恰恰是主子所有姐妹中最难缠的那位,她要是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还从来没见做不成过,连一诺千金的太子也被迫为她破了不少例子,就某些方面而言,太子殿下、兰言殿下、兰书殿下,其实都有着生来骨子里就带着的霸道,只是各自的表现方式不同罢了。 “她很难缠?” 青冥迷人的酒窝突然凑到海阁愁眉苦脸的面庞前,吓了他一跳,真话也非常不小心地溜了出来“是啊”看到青冥满意兼得意的性感笑容,海阁恨不得拿根针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想他也是久经世面的人,怎么就总是着青冥的道呢? 昨晚要不是太子正好堵到,他只要迟了一步,恐怕就会让这个滑不溜丢的青公子溜了吧? “好吧,我就充当主人一回,”青冥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转脸扬眉一笑“不过,总要让我洗洗脸刷刷牙吧,我是不怕脏,但我觉得那位贵客似乎不会这么想!” 中堂的正南座位上,兰书端庄尔雅地坐在椅中,淡淡地以茶盖拨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等待青冥过来。 好不容易适应了古代怪异牙刷和牙膏的青冥,一进门,就看到文文弱弱的阴兰书摆出这副不屑一顾的架势,心中对她的来意有了一定的了悟。 昨晚还以为能够跟那个绝色女孩交个朋友,今天看来,是他太天真了——不论在古代还是现代,讲究门阶级的人毕竟占了大多数,而且直到现在,他连那个女孩的名字都忘了问,他们大概真的只有萍水相逢的缘分了。 不管怎么说,她救了他一命,如果以后他能够在这里混出个人样,他一定会报答她,又或者能够回家,他也会尽量在回去前还了她的救命之恩的。 没等兰书发话,青冥便懒洋洋地坐在了右边的位置上,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百无聊赖地看着兰书。 “多少钱?”兰书冷冷地问道。 青冥一愣,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在兰书眼中,更是恣意放肆至极“你不会真以为你姐姐将我金屋藏娇了吧?” “我不赌那个万一。”兰书悠然道,一瞬不瞬地看着青冥。 青冥一凛,这份笃然出自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口中,不免让他有些钦佩和好奇“你是几次替你姐姐打发像我这样的人?” 兰书淡淡一笑,书卷气十足,无论怎么看起来就是不具备威胁性,可惜和她嘴里尖利的话太不搭调了“数不清,姐姐英明威武,风流倜傥,女儿国多少男子梦想着嫁给她,你以为她只会专心于你一个人吗?” “英明威武?风流倜傥?” 青冥相信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有点呆,否则那女孩不会用那么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他,可是他只是震惊那绝色美女怎么会被人认为英明威武?是他的审美观有问题,还是这里的人审美观有问题? “不错,多少名门闺男都未必有资格嫁给我姐姐,你一个来历不明的放荡男子哪有资格进我们的家门?” 兰书冷漠地道“我看不起你,并不是因为你是平民男人,但是你的的确确是个想攀龙附凤的男人,你想要的,无非是荣华富贵,富贵地位就免了,你不够资格拥有,给你钱吧,你要多少?” 青冥电眸微闪,往椅背上随意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兰书“你是瞒着你姐姐来的吧?” 兰书面色微沉“这种小事,我出面处理已经非常给你面子,姐姐事务繁忙,岂能顾及得了你?” “我不是说你不够份量,”青冥见她一脸不高兴,故意道“我是觉得你这样自作主张,未必就是帮了你的姐姐。” “我们家的事,不容你一个外人置椽。”兰书茶杯一放,轻喝道。 青冥耸耸肩,有些懒得跟眼前这个有点娇蛮的贵族少女纠缠了,他懒洋洋地站起来,也不打个招呼,抬腿便走。 “站住,你还没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就想走?今日我答应给你钱你不要,他日若敢再纠缠我姐姐,可别怪我阴兰书不客气!”兰书气冲冲地喝住他。 青冥收起脸上无谓的微笑,锐利地看向兰书“小姑娘,你若连站在你面前的人到底是好意还是歹意都摸不清的话,又怎么奢望能够拥有一颗识人睿智的心帮到你姐姐?你一味地自以为是,只是给你姐姐帮倒忙而已。” “你”兰书气得说不出话来。 青冥叹口气“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你若有胆子又光明磊落,就替我向你姐姐说一声‘再见’。” 兰书一点也没想到看似放荡无形的青冥竟有如此强硬的态度,一时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青冥潇洒地拂了拂袍袖,昂首挺胸地扬长而去,连一点阻止的念头都不敢动。 一刹那间,她隐隐产生一种感觉,这次她似乎做错了什么,姐姐一定不可能像往日那样一笑置之 门外的阳光温暖灿烂,照得他身心舒服,他耸耸肩,走就走了,虽然没能和那个女孩成为朋友有点可惜,可是像他这样的人,最终任何朋友都会离他而去,与其到时候难过,倒不如不曾开始 这兰书口口声声的“我们家”到底有多可怕,他可一点也不想领教,尤其是他现在形同落魄的身份地位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那个女孩既然能够让这个妹妹如此铁心地帮助她,想必她也是深具野心的其中一位吧 第15章虚惊一场 早在兰书昨晚当着青冥的面说了那番重话的时候,兰荪心头便有了计较,兰书在温泉别院做的一切,早早地,海阁便来向她一字不漏地回报了一遍。 “这么说,青冥真的就那样走了?” 兰荪正坐在桌旁,喝了一口参汤,听到海阁的话,一顿,沉默了半晌,她垂着眸,无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是,青公子带走了自己那身怪异衣服和医药箱子,另外带走了两套换洗衣服,从太子给他的金银中拿走了一锭金子,两锭银子,其余什么都没有带走。”海阁轻道。 “他果然能屈能伸,本宫没有看错人,没有任何留言吗?”兰荪笑了一声问道。 “没有。”海阁道。 是啊,说青公子有骨气,又不像,心安理得地拿走了几件衣服和几两金银,可若说没有骨气也不像,若青公子真是没有骨气的人,大可把金银全部卷走,甚至就此巴着太子不放也好。 他弄不懂青公子在想些什么。 “也罢,可曾派人跟着他?”兰荪敛起笑容叹口气,问道。 青冥潇洒地离开,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是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她也说不清楚心头的那丝牵挂是为了什么,只能派人暗中跟着他,保护他。 “派了,可是,”海阁难得地羞愧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兰荪眯眼。 失败了?以青冥的滑溜劲儿,的确有这个可能。 “青公子善于躲避,我派出的人是跟踪高手,可是却只跟了两条街便被青公子给甩了!” “哦!”两条街就被甩了,她不知道是该骂自己的属下没用,还是该称赞青冥厉害。 “太子,属下无能”海阁自责不已。 明知青公子机灵滑溜,却没有多派几个人跟着,是他的错。 “没你的事,他若不希望你们跟,派再多的人也会被他甩了。通知了乔老爷子了吗?”兰荪微微一笑,转了一个话题。 幸亏她不是只做一手防备,青冥想要脱离她的掌控,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通知了,乔老爷子说,他会密切注意的,只要青公子一露面,绝对不会再让青公子溜了。” “好吧,你下去吧,好好休息。” “属下不明白,太子明知道兰书殿下会去找青公子谈话,为什么不阻止,却任由青公子离开?太子之前不是很欣赏他吗?” 看着海阁一脸内疚地离开,天涯摸摸头,十分不解地问道。 “如今局势不同,兰言已经采取行动,我若将青冥强留身边,只是给他带来麻烦而已,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远离我所周旋的政治圈子。”兰荪淡淡地真诚地道。 天涯是她的心腹,和她说几句真话,她是不会泄漏出去的。 天涯诧异地看了兰荪一眼,太子何时开始变得为一个陌生男人着想了?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太子起先打算利用的人才,这一点也不像太子平日用人毫不留情的作风! “所以,太子请乔老爷子代为关照?”天涯小心翼翼地猜测道。 “是他外孙女惹的祸,他不善后,谁善后?”兰荪抿嘴一笑,虽然浓郁风情,却也威仪顿生。 更重要的是,乔家是杏林世家,拥有收藏了历代以来的数不清的医学典籍的杏渊阁,被誉为医家的圣地,她相信同为大夫的青冥生活在乔家一定会更加愉快。 “天涯,把那坛牡丹花片拿来,随我去凤仪宫。” 好了,青冥的事暂时就算解决了,还有牡丹花片的事——她不能让兰言把矛头指向兰书。 日暖如煦,阴兰荪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凤仪宫外,只见凤仪宫外伺候女王梳洗的宫奴排了常常的队伍,三三两两有序地完成手中的工作,虽然人影穿梭不绝,看似热闹,实际却鸦雀无声,一声咳嗽都不闻,除非这些宫奴都不要命了。 那宫奴首领看到兰荪,忙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太子早,不知这是” “林才人辛苦,本宫过来向母皇请安,不知母皇可曾用过早膳了?”兰荪有礼地微笑。 用过早膳就要上朝,那就说不成了。 “尚未用过。”林才人恭恭敬敬地道,斯文修长的身躯微弯,机灵的眼睛看到了天涯手中捧着的小坛,惊喜不已“今年的花片已经出窖了?陛下都问了好几次了。” “刚一出窖,本宫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就给母皇送来了,恐怕要有劳才人给通报一声。”兰荪道。 这些母皇身边的人,虽说不必怕得罪他们,但是真得罪了也没有好处,兰荪从来不会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所以对他们向来客气礼貌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小人马上去通传。”林才人眯眼微笑。 “麻烦才人了,回头本宫会派人给才人送一瓶花片,听说这东西最是养颜,才人不要推辞才好!”兰荪微笑。 “太子厚爱,小人承受不起,只怕受之有愧。” 林才人白皙的面上泛起一抹喜色,谁不知道金丹园的牡丹花片是养颜圣品,他们这些宫里的男子巴不得能得到一点,可惜向来只有受宠的妃嫔才有资格得到皇上眷顾,只有他,太子常常会偷塞一瓶两瓶给他,让他觉得十分的荣耀。 匆匆回完话,林才人满脸笑容地小跑过来“太子殿下,皇上有请!” 富贵繁杂的牡丹图案点缀在富丽堂皇的凤仪宫里,昨夜侍寝的玉华宫主乔语微笑着冲兰荪点点头,扶着女王坐在红木桌边。 桌上,堆着一碟碟精致美味的早餐,女儿国的奢靡风尚,在皇宫的早膳上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女王阴丽奇虽然已经三十开外,但肌肤白嫩,唇红齿白,极其美貌,绝不输二八美人,而眉宇间深沉莫测,又是令人生畏的君王气象。 “儿臣兰荪,参见母皇,玉华父妃!” 兰荪恭恭敬敬地向女王行了一礼,又向乔语屈膝行了一礼,只是身为太子,不可对皇后之外的宫妃行全礼失了自己身份,即使阴兰荪颇为尊敬这位庶父,也不能带头坏了宫里规矩。 “自家母女,何须多礼?”女王微笑启唇,口气十分轻松,与兰荪低沉清冷的声音有五分相似。 “太子回来的正好,皇上天天念叨,只差没派出全部的人去请,现如今又成功地和君子国结盟,太子辛苦一番,功劳不小。”玉华宫主乔语微笑道,却谦虚地欠身避开兰荪的行礼。 乔语乍看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兰书和丝罗的父亲,倒像是哥哥一般。他肤色白皙明净,眉目清明如画,一头乌发优雅地垂放在身后,一身月白绣隐竹的长衫,随意中透着淡雅,正是人如其号,温润如一块无暇美玉,也是如今宫里一等受宠的男妃。 “兰荪辛苦本是应该,倒是母皇有玉华宫主照顾,兰荪就是身在万里之外,也是极为放心的!”兰荪微笑,巧妙得体地回答。 她这番话倒也不是恭维,玉华宫主乔语出身杏林世家,他继承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若不是当年被皇上看中带进宫里,只怕女儿国就会多一名名垂杏史的神医了。 如今她把青冥给乔老爷子送去,也算是解解他老人家的寂寞吧,要不是她,乔语也不会被母皇看到,从而带进宫里。 女王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得意的嫡长女,时刻都是一副稳若山岳的气势,心中不禁暗暗骄傲。 “这么大早的,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牡丹花片已经起窖,儿臣特意给母皇送来一坛,以尽孝道。”兰荪低头捧着那精美的金坛,沉稳地送上前去。 “你为国奔波劳累,便是尽孝了。”女王接过坛子,含笑的眼光却还是放在兰荪身上,疼爱地道。 “皇上治理政事辛苦,太子日日夜为皇上分忧,也是尽孝,太子虽不能日日守在皇上身边,但四处奔波劳累,远胜于一般所谓的孝道。”乔语适时地笑道,句句妥贴地慰藉了女王和太子的心。 阴兰荪不由得暗暗感激这位玲珑剔透的庶父。 “儿臣不及母皇在宫里处理政事辛苦!牡丹花片虽是小物,也是表达儿臣的一片孝敬之心。希望母皇能够保重凤体,这才是咱们女儿国最大的福祉!”阴兰荪道。 “瞧这孩子,向来稳重,如今竟也开始学她妹妹兰言了,甜嘴滑舌的。” 女王呵呵一笑,顺手展开了兰荪交给她定夺的名单,那名单上俱是有幸能够得到今年牡丹花片的宠妃名字,但是被女王划去名字的自然除外,不过往年兰荪拟定的人名,女王一般都会同意。 “咦,这上面为何没有周氏和花氏?”女王轻问道“他们平时极爱这牡丹花片,现又俱怀着身孕,不妨多送他们几坛,兰荪觉得呢?” “母皇有所不知,儿臣并非故意遗漏周嫔和花嫔,只因前日路过君子国,在那里听说牡丹花脾性阴凉,孕夫误食,极易导致流产,虽说咱们在女儿国没有这样的说法,可是兰荪不敢冒险,所以今年才划了周嫔和花嫔的名字,请母皇明察。”兰荪终于把今天来此的目的说清楚了。 “真有此事?”女王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乔语。 乔语一怔,低头思衬了片刻,方抬起头来,面色凝重。 “不错,牡丹花片能够活血通经,那么一旦怀有身孕的人误食过多,的确有可能被不小心打下胎儿。” 女王顿时一惊,看向兰荪“幸亏孩儿提了这回事,不然朕经不住他二人的恳求,定会将这牡丹花片赐给他们,到时候可就是害了朕的骨肉了!” “儿臣惭愧,倒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唯恐伤了儿臣的弟弟,所以多嘴了一句。”兰荪小心地吐了一口气。 “唉,难为你想到这些,你下去吧,朕这就命人过去传话,让他二人小心忌口。”女王道。 “是,儿臣告退!” 兰荪面对着女王和乔语,慢慢后退,蓦地抬头,趁女王不注意的时候,向乔语使了个眼色,乔语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兰荪这才放心地离去。 下一站,自然是到周嫔和花嫔那里,告个罪,顺便检查一下食物,既然兰言爱玩,那她就陪兰言玩个彻底,倒要看看最终谁是赢家。 阴兰荪脸上方才还自然流露的盎然笑意在顷刻间冰消瓦解。 第16章东妃主 整齐肃静的码头上,旌旗飘飘,凤尾依依,一队一队的侍卫密密地守护住码头任何一个畅通的方位,延伸的渡口尽处,十数艘朴素气派的巨船停泊在港湾里,静静地等待着,海面上和风习习,波澜不惊,正是巨船出海的最佳天气。 码头旁的行宫里,御翰一行结束了三日的访问,正欲由海路返国,女儿国女王阴丽奇及太子阴兰荪亲自相送。 “君子国陛下高瞻远瞩,打破传统,以一国之尊的高贵身份访问敝国,朕代表女儿国千万子民向陛下表示感谢!”女王阴丽奇一身华服氤氲,端庄高雅,雍容高贵。 “朕素闻女王陛下有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令女儿国富庶繁华绵延昌盛,朕心中羡慕,特向女王陛下取经而来,应是朕代表君子国向陛下表示祝贺!”御翰微笑沉稳地道。 “吉时已到,请陛下上船吧!”兰荪微笑,笑脸已经完全僵掉。 再让他们寒暄下去,天都要黑了。 站在高高的船头上向外眺望,一片平坦的海域,远远的天边有一条粗粗的黑线,那就是君子国的南边疆域。 “我让御妹妹留在女儿国几日,本是一片好意,可是你瞧,御妹妹的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呵呵。”兰荪调笑地指着一边心不甘情不愿的御泠。 好吧,她是用了一点手段,让母皇以为御泠对她的哥哥丝离有兴趣,所以开口邀请留住几日,而御翰这边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君子国驻女儿国的驿馆反正干净敞亮,他相信兰荪也不会亏待御泠,让御泠单独历练一下,也未必是坏事,所以,御泠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忍气吞声’听从了兰荪的安排。 “我以为将她留在你身边,一来可以向你学习,二来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希望你不要欺负她才好。”御翰微笑。 兰荪一心想留下御泠,他岂不知道?但是他愿意留下御泠,却因为感觉到女儿国皇宫最近的紧张气氛,御泠虽然是外人,不能插手女儿国内政,但以她和兰荪的私交,给兰荪出出主意,帮兰荪留意一些身边事也是好的。 “放心,放心,御妹妹这么可爱,我哪敢欺负她?”兰荪笑得冷月眼弯成了两道缝。 “阴兰荪,麻烦你不要再装疯卖傻了,我比你大两岁,请你叫我姐姐!”御泠终于被兰荪气得忍不下去了。 兰荪惊讶地以拳头捣住嘴巴“不会吧?你比我大两岁,可是你看起来倒像比我小两岁似的,你怎么保养的?有那么嫩吗?” 御泠白眼一翻,差点气晕过去。 外表成熟世故的兰荪绝对不适合这种装天真的表情,绝对不适合——也许装成艳丽女人更像一些! 御翰咳了一声,把眼光转向蓝蓝的天空,嘴角疑似一抽一抽“好了,不要闹了,我这一走,便不会再来女儿国,好在八月份的五国常聚,眼看已经到了,到时候兰荪再带上御泠,让她随我回去便是。” 兰荪闻言,柳眉顿时蹙起“五国聚会,我能不去吗?那个轩辕启” 御翰转眸看向她,英俊的脸上浮现隐隐的担忧“最好去,轩辕启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惹恼了他,对现在的女儿国并没有好处!” “上次我去参加聚会的结果是——差点被他爬上了我的床!这种事我是不怎么在意,反正吃亏的是他,可是我并不喜欢被霸王硬上弓的感觉!”兰荪懒洋洋地叹口气。 御翰沉下了脸,他这样的人,只怕一辈子也没有几次会出现如此阴霾的表情“在你看来,吃亏的是他,但在他和我看来,吃亏的是你,这次我会多派一些人保护你,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免了,你若派人保护我,难保轩辕启不会以为你是我的人,给你一顿炮轰。干脆,这次他要是再敢爬上我的床,我就把他打昏,直接带到女儿国给我当侧妃,啧,轩辕国太子当我的侧妃,算来算去还是我赚了!”兰荪笑吟吟地,毫不在乎地道。 “侧妃?他当你的正妃也绰绰有余!”御翰冷嗤一声,压下心头遽起的郁闷。 “正妃我已经有人选了,”兰荪微敛笑容道“他要是当了我正妃,我恐怕我的后宫从此只有他一个人,那我多吃亏啊,我还想多搜集一些绝色美男呢!” 兰荪伸了个懒腰,冷不防御泠狠狠地戳了她后腰一把“哎哟!御妹妹吃醋了?” 不是御妹妹吃醋了,是御哥哥不高兴了! 御泠冷冷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御翰,只见御翰闭了闭眼睛,调整了一下心态,微笑“作为未来的女王,开枝散叶也是你的责任,若和轩辕启有了关系,未来的确不会美好,有机会,我会好好劝劝他,让他不要那么执着。” “谢谢。”兰荪眨眨眼,听出了御翰话语中的苦涩,也没有了玩笑的心情。 “我本想多留你几日,等我大婚过后再走,但是你毕竟是一国之君,所以就算了,我会记得告诉你一声。”兰荪轻声道。 御翰一震“你,要大婚了?” “傅家之子傅宁云?”御泠脑筋转得极快。 “咱们这些皇子,要么就是和外国联姻,要么就是和本国最有势力的人联姻,女儿国的皇子和外国联姻是不可能的,所以——目前,女儿国只有他是最好的选择。”兰荪淡淡地道。 “你,就这么甘心吗?”御翰不由得问道。 “那个你用素月丸救下的男人呢?”御泠轻声问道。 冷月眸中幽光一闪,兰荪随即邪气地笑“御妹妹,原来在你眼中,我真的是这种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啊?你伤了我的心了!” “去——” “人哪,在什么环境,就要选择什么样的生存方式,现如今正是时候,选定太子妃,对我的地位巩固和未来将有莫大的好处,我希望御翰你也早日册立皇后吧,有了一国之母,你也可以稍微轻松点了。”兰荪笑眯眯地道。 不论是御翰,还是御泠,都知道兰荪此时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毕竟他们都有着大同小异的环境在约束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第17章太子点妃 凤仪宫里,兰书柔弱地依着女王撒娇,女王则笑看着兰书捧来的一大卷仕男画卷。 “你如此自作主张,你姐姐可知道么?”女王疼爱地问道。 “姐姐整日忙着为母皇分忧,哪里顾及到这些私事?只是兰书觉得姐姐已经过了十五岁成*人礼,按说也该给她挑几位妃子了,所以才擅自作主,母皇可千万别跟姐姐说是我出的主意。”兰书娇俏地吐吐舌头。 要是说了,少不得她又会挨兰荪一顿好念。 “你啊,不是你自己想要妃子了吧?所以借口给姐姐找,其实是你动歪念头了?”女王呵呵微笑。 “母皇,我才十三岁,”兰书几乎尖叫起来,母皇怎么开这样的玩笑“十三岁,就算动了念也是只能看不能吃,我娶回来当摆设用啊?!” “好好好,看这孩子,倒急出一头汗来!母皇只是逗逗你罢了。”女王摸摸她的头顶笑道。 兰书是女王的心头肉,一来是因为爱屋及乌,二来兰书也的确讨人喜欢。宫里的人都知道,若不是兰书自小体弱,而且玉华宫主竭力反对,女王当年恐怕就废了兰荪的太子之位,转而册立兰书,所以从小兰书得到的礼遇几乎超过兰荪,也养成了她骄横跋扈的性格。 虽说她本身并无恶意,但是却远不及兰荪手段灵活,懂得笼络宫里人,所以常常闯了祸而不自知,总要兰荪在后面为她收拾,一来二去,她眼里除了女王和玉华宫主,就只有无怨无悔地宠着她的兰荪,于是总不遗余力地以自己的方式帮助兰荪,既让兰荪哭笑不得,又颇为感动。 青冥的事情便是她自作主张去做的,兰荪心知她是为自己好,虽然无奈,也没有去责怪她,让兰书以为青冥在兰荪心头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兰书的注意力这才从青冥的身上转了开来,又积极地投注到为兰荪选妃的事情上去了。 女王连看了几副画卷,有些一看到便皱眉扔在左边,有些则微微点头,放在右侧,眨眼功夫,把一堆画卷分成了两小堆。 “好了,你派人把这些给你姐姐送去吧,”女王和蔼地指着右侧画卷道“看看她有什么要求再说。” “好!”兰书兴奋地跳起来,就要抱起那些画卷“我这就拿去给姐姐。” “傻孩子,叫几个宫奴帮你拿去不就行了?天气这么暖,仔细累着了!”女王嗔了她一眼。 兰书兴奋地一笑,只要母皇答应了姐姐选妃的事,姐姐就算反对也没有用了。 女王看着兰书轻盈地离去,敛起微笑。 兰书这孩子的心机,比起她的两个姐姐兰荪和兰言,可是差远了,所以她也最得自己宠爱,但愿自己给她选择了兰荪当未来的靠山,没有选错。 兰荪虽然城府极深,却似乎算得上有情义,即使继承了大统,也未必会对自己的亲手足斩尽杀绝,至于兰言,暂时还看不出来什么,总要遇到大事情,才能真正显露她们三姐妹的真实性情 叹口气,女王叫来宫奴“去一趟丞相府,说朕有事召见!” 兰书喜滋滋地来到金丹园,却见兰荪并没有待在文禧殿处理政务,而是和御泠一起,懒洋洋地坐在白玉围砌的沉香亭里赏花饮酒。 兰书清如远山的黛眉一蹙,听说姐姐十分欣赏这位君子国的公主,和她私交甚笃,她一向不大相信,今天看起来,她们之间似乎是有着一定的默契。 讨厌,这个女人是想抢走她的姐姐吗? 沉香亭里,兰荪无奈地说了兰书对青冥做的好事,御泠差点没有笑瘫,为了维持君子国的形象,憋得十分痛苦。 “想笑就笑吧。”兰荪斜了她一眼。 “我在想,那位冷傲的青冥听到自己被人贬成了小相公,不知道有什么感觉。”御泠捻起一片酸甜适中的牡丹花片放入口中,边品尝着美味的零食边优雅地笑道。 “小相公是什么意思?”兰荪疑惑。 御泠眨眨眼“就是——假如你现在去做了一个名门闺男的地下情人,你就是我们所谓的小相公。” 性别身份的颠倒,御泠倒是适应得快,反正她在本国就有点无视世俗的味道,生活在这里恰恰好。 “哦,就是我们这里的‘情片儿’!”兰荪恍然大悟道。 “那青冥并非女儿国的男人,怎么能接受兰书如此的侮辱,当然是扬长而去,只是你为何事先不警告他,由着他离去,用素月丸救下的人,我不相信你一点也不在乎。”御泠的眼光一改往日的柔和,犀利地直视兰荪的冷月眸。 兰荪邪邪一笑“御妹妹,聪明的人都不长寿哦,你想要智慧还是要寿命啊?” 御泠扁扁嘴,挑衅地看着兰荪“我两者都要,而且,你若真的不在乎那个青冥,干脆给我好了,看他的样子,倒是很适合做我的驸马!” 兰荪柳眉一顿,微微摩挲着下巴,似笑非笑一瞬不瞬地看着御泠。 “干嘛?舍不得?”御泠哼笑。 “除了青冥,你要什么,我给你。”兰荪突然淡淡地道,深深地一笑,冷月眸深处仿佛转起一个巨大的黑暗漩涡,把周围的一切都毫不留情地卷入其中。 御泠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似乎周身的热气都在刹那被兰荪眸中的漩涡吸得尽光,一时间,脊背上猛然窜起了一股恶寒。 到底,君臣有别,一刹那,御泠明白了,这辈子,她都逃不出眼前这个女人的手心,因为她让她产生了——臣子对君王的畏惧,和禁忌的鸿沟。 她心中有了君臣之礼,便再也无法自如地游离在事态之外 可怕的女人! “你要什么,我会尽力帮你!”御泠有气无力地道。 兰荪遽然放声大笑,愉悦的声音刹那扫过金色牡丹的上空,牡丹瑟瑟作响,齐齐在这狂妄肆意霸气威严的笑声中谦卑地弯下了腰。 “姐姐!”兰书的叫声传了过来。 兰荪和御泠一齐看过去。 “兰书殿下果然抱来了选妃画卷,有时候,你的心思敏捷得真可怕!”御泠半是佩服半是讥讽地道。 兰荪早在瞥见兰书的身影时,便已收起兰书没有见过的自己狂妄的一面,微微淡笑不语。 猜到兰书的行动十分容易,乔语早就告诉她,兰书在请画师画下京师官员人家有名的闺男画像,兰书自己才十三岁,自然不急着选妃,出了青冥那样的事情后,兰书这么做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你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何必多此一举?”御泠不解。 “我若一上来就自己选定傅宁云,那傅玉楼该有多得意?我岂能再保有和她谈判的条件?只有由兰书出面,我无奈接受,再把宁云放在一边晾一晾,傅玉楼焦急之下,必然肯主动付出更多利益,这一场心理战术,我才算完全赢了。”兰荪举起白玉茶杯,轻啜了一口,淡笑道。 御泠打了一个寒战,看向兰荪的眸中多了一抹畏惧“兰书是你妹妹,傅玉楼是你姑姑,傅宁云是你表兄,你都能这么对他们,一直见你嘻嘻哈哈没有正经形象,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你会不会有一天,为了利益卖了我?” 兰荪瞥了御泠一眼,似笑非笑“你是无价之宝,谁买得起?” “姐姐,母皇让我给你送来好东西了。”兰书笑吟吟地走进来,做到兰荪身边,微微不高兴地看了御泠一眼。 御泠哭笑不得,就要主动退场,兰荪却叫住她,看似不经意地对兰书道“兰书,怎么不见过御泠姐姐?御泠姐姐远道是客,你怎能如此冷淡?” 兰书勉强扬起笑脸“御姐姐好,不知御姐姐何时能够赢得丝离的芳心?丝离可是我们女儿国四大美男之一,素有冰霜美男之名,要赢得他的心,姐姐只坐在这里打诨是不行的,要不要兰书告诉你几个诀窍?” 御泠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兰书明明和自己一样都是温文尔雅的孱弱外表,出口却如此呛辣,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不敢劳烦兰书殿下,殿下尚未满十五岁,御泠若向殿下请教男女之事,只怕女王陛下会以为御泠在教坏陛下的乖女儿,御泠人微,不敢担此罪名!”御泠优雅地微笑道。 论起舌锋,除了兰荪,御泠身为外交公主,还从来没有输给过谁,兰书固然言辞锋利,又岂能比得过经历过大场面的御泠? “好了,”见兰书面上苍白,眸中喷火,有些不好看,兰荪连忙打断她们“兰书急急找我来,是为了何事?” “是母皇要给姐姐选妃呢!”兰书勉强将目光转向兰荪,笑嘻嘻地道。 兰荪蹙眉“好好的,选什么妃?不是兰书你的主意吧?” 兰书顿时跳起来“怎么可能是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母皇的命令谁敢置椽啊?” “哦,”兰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以为你赶走了青冥,下一步就是急着给我选妃呢,看来是我料错了。” 兰书脸涨的微红,大声道“那个什么青冥,不过是一个攀龙附凤的虚荣男子,又来历不明的,妹妹只是给姐姐打发麻烦罢了,姐姐值得绝色高贵的男子陪伴!” 兰书虽然没有看到,可敏锐的御泠还是捕捉到了兰荪的冷月眸中刹那闪过的不悦。 她心头顿时明了,看兰荪的表现,根本不是不在乎青冥,兰荪容许兰书赶走青冥,只怕另有隐情。 “哦,你倒认为谁配得上本宫?”兰荪淡淡地道。 用‘本宫’来自称,看样子兰荪是真的生气了,御泠默默为兰书哀悼。 “姐姐?你不高兴?”兰书到底也不是笨蛋,立刻察觉了兰荪毫不掩饰、诉诸以外的情绪。 “罢了,你去告诉母皇,我明日给母皇一个答复!”兰荪瞟了一眼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兰书,终于叹口气道。 “好。”兰书觉得有些委屈,一腔热情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兰荪随手拿起放在最上头的一卷画卷,展开来看。 眉目含愁,容色出尘,神态清雅高贵,正是傅宁云。 隔着画卷,兰荪的嘴角扬起兰书和御泠都看不见的冷冷的笑意。 第18章杏林乔氏 太子将要选妃的消息随着兰书求画一事流传向了官家和民间,一时之间,家家未婚男子喜上眉梢,举国为之沸腾。 其时,青冥已经摆脱了所有兰荪派来跟踪他的侍卫,花光了从温泉别院带出来的一点钱,思考了一下未来的生存问题,头上刺猬般的短发也终于长长了一厘米。 一向讲究生活品质的青冥瘦了一大圈,帅气依旧,可是无所谓的态度已经被磨得所剩无几了——他虽然适应了这里性别颠倒的尴尬,但他确定他无法适应这里落后的环境。 人生四大件,吃喝拉撒,吃,虽然只有中国菜和白米饭,但勉强还能接受;喝,最多只有茶,喝惯咖啡的他无比痛苦只能忍耐;拉,撒,要他怎么说呢?简直到了地狱! 没有纸(据说轩辕国有人发明了纸,但是奇贵无比,连女儿国的皇室都弄不到几张,更不可能奢侈地制成卫生纸了),上厕所成了老大的难题,最后,咬咬牙,奢侈就奢侈吧,他扯了一件带出来的单衣,勉强应付了几天,今天只剩下最后一块布了,可他还没有上厕所;再说到厕所,每次上完,他会被熏得半天昏昏乎乎,至于具体的恶心程度,他实在不想形容,免得连累到下辈子都咽不下饭——他的人生啊,从原本的刀光剑影香艳刺激一下子掉进了灰色臭烘烘的深渊! 是个男人就不要再自怨自艾下去! 今天,是他的客房包下来的最后一天,如果再没有想到如何生存,他就准备着流浪街头吧——嗯,听‘善良’的店小二偷偷告诉他,像他这样‘姿色上等’的单身男性,大白天行走在街上都有人抢,何况是充满罪恶的夜晚? 女儿国不是治安很好吗? 人高马大的店小二白他一眼,女儿国治安当然很好,可是无主的男人抢回家又不算犯法! 虽然这几天他满大街闲逛并没有碰到店小二所谓的强抢民男的戏码,但是,如果再找不到生财之道,他就等着成为一个被饿死的情报员吧。 唉,他怎么就没有那个叫项少龙的男人幸运呢?别人一穿就穿出左拥右抱的艳福,而他,很可能面临着被左拥右抱的命运,同样是吃公家饭的,为什么他的命就比较苦——哀怨中。 溜达溜达溜达,这几天街上的气氛十分怪异,据说女儿国的太子要选妃了,靠,不会是选一大堆男人回宫伺候吧,彻底的肉麻中! 溜达溜达溜达,眼前突然多了几条影子,他慢悠悠抬起头,看到眼前肥得像猪一样的女人眼中的惊艳,以及瞬间蔓延过双层下巴的口水——呃,他今天早上没吃饭,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虐待他? “哟,小公子,就一个人吗?”好——粗的声音。 小公子?他都二十四了好不好,在女儿国这里,应该算是老男人没人要了吧? 恶霸啊,不管是男是女,永远都有一副可憎的面容,他摇头晃脑地想到。 前世也不是没有女人主动勾搭他,但那些起码都是世界各国的精华美女啊,他当然乐意被她们勾搭上,可是眼前这个,恕他无礼,他觉得她最好到猪圈里去勾搭,说不定还能勾搭到一头美美的肥公猪! 电眼一闪,他绽起迷人的微笑“这位猪——大姐,我跟家人走散了,你打算帮我找到家人吗?” “那是当然。”女恶霸当然没想到自己竟然碰到了这么单纯好骗的美男,忙不迭地流着口水点头。 “可是,我不需要你帮忙。”青冥懒洋洋地道。 “你——”女恶霸一呆。 “小姐,这男人是在消遣咱们呢!”旁边有个恶形恶状的女家丁凑过来帮腔。 基本上,青冥是从不对女人动手的,哪怕是亲手抓到的女毒贩女间谍之类,所以无论眼前的女人多么讨厌,他都要忍耐,他是个有绅士风度的男人 几个家丁一拥而上,想要靠人多战术搞定青冥,青冥被那股扑面而来的臭气一熏,理智刷刷地飞到了九霄云外,生怕被她们的臭气沾上,撩起衣服前摆,飞起无影脚,一脚把其中一个最壮硕的家丁踹得老远! 那恶霸一呆,连忙骂那群家丁们“还呆着干什么?抓他啊!”话音未落,青冥修长挺拔的身影已经来到她面前,眼前银色一晃,明晃晃的银针直接插进她身上的痛穴! “哇——”一阵杀猪般的惨叫顿时打破了街上的平静。 路人之前不是没看到她们这里的状况,只是都秉承着明哲保身的至理名言,匆匆过去,连看一眼都不敢,此刻听到这无比凄惨仿佛热水烫猪的呱呱叫声,被激得顿时忘了恶霸的凶神恶煞状,纷纷抬头看来—— “还抓我吗?”青冥兀自微笑,酒窝,电眼,迷人得一塌糊涂,可惜此刻看在对方眼中却如同地狱修罗一般可怕。 唉,英雌救美的戏码怎么就没上演呢?果然他的命是比别人的命苦啊! “我说啊,回去称称你的斤两再出来混吧,爷爷我在外面混饭的时候你们这些小太妹还没出生呢,敢惹你爷爷。”青冥继续笑眯眯地念叨,完全不顾对方那张肥猪脸上痛得发青的表情。 痛吧?呵呵,不痛他还不扎呢,总算出了最近遭到一连串打击挫折的恶气! “小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们已经知错了,就放了她们吧!”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青冥侧过头,是个五十上下、衣着朴素却贵气的老头,平和的双目中藏着似有若无的狡诈,似乎有些面熟的样子。 怪,他在这里认识人吗?怎么会觉得面熟? 轻轻拔出银针,那恶霸连滚带爬地带着爪牙飞也似的跑了,连狠话都忘了丢下一句,弄得青冥怪失落的。 不好玩,不刺激。 “看小兄弟的手法,认穴十分精准,是否懂得一些医术?”老头很殷勤地问。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古话是这么说的吧?青冥眸中闪过一丝精芒。 “略通一二!” “太好了,那你有没有兴趣来我家?自从我儿子嫁人后,我家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呜呜,再没有年轻貌美的补上来,咱家百年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了!”老头变脸比翻书还快,眼泪更是说来就来,一点也不在乎是不是在大街上,行人纷纷侧目,仿佛他是十恶不赦不孝子似的紧盯着。 最后先脸红的是青冥,他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往自己身上抹的老头拽到墙角。 年轻貌美,老头不是个男老鸨吧?他目前虽然穷哈哈,可是也很有骨气好不好? “你家是做什么的?” “杏林世家!”老头遽然绽出一朵很——小女人的笑容。 青冥‘啪’的一声摔倒在地,面皮抽搐,他错了,他根本没有适应这里的性别颠倒,他还需要一生的时间好好适应 第19章前尘旧事 凤仪宫里,雕梁画栋间熏香缭绕,华贵精致的偌大殿堂里,女王阴丽奇和太子阴兰荪正商讨着七日后的选妃大典。 雕镂繁杂的御案右首摆放着一堆堆的画卷,左首则是一杯清茶,一玉碟细点,茶早已凉透,细点也冷落在一边,女王正专注地审视着画卷里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世背景。 右下手的阴兰荪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面前的案上同样堆放着大堆的画卷,只是她面前的多半都是民间选拔上来的全国各地有名的才男美男,她好不容易把一等拔尖的画卷都看完,已经脖颈酸痛。 太子选妃固然隆重,但并非女王选秀,原本毋需如此大张旗鼓,只因十四年前女王阴丽奇于民间认识乔语,从此废除了选秀之举,乔语宠冠后宫至今,女王后宫除了在乔语之前进来的妃嫔,再也没有多添一人,朝堂重臣和民间富贾便少了一条重要而便捷的晋升之道,皆多有微词,长期以往,对女儿国的安定是不利的。 所以女王打算借这次选妃,为兰荪广选妃妾,以平息波澜,平衡家国情势,借此安抚一下朝臣和富贾们的情绪。 毕竟兰荪是下任女王,嫁给她其实也等同于嫁给皇上,朝臣富贾们当然大喜过望,拼了命要往前挤。 尽管兰荪在肚子里认为她绝对消受不了这些沉重的艳福,可是为了政治,为了大局,也为了自己的地位,她还是不得不同意女王提出的“意见” “兰荪,这次呈上来的人选大部分皆出类拔萃,各有千秋,连朕都难以定夺,不知你有什么看法?”女王从成堆的画卷中抬起头来。 “母皇,您要是觉得儿臣精力旺盛的话,大可以一股脑全塞给我!”兰荪愁眉苦脸地道。 女王噗哧一笑“你这孩子,还会耍宝。” “不耍宝不行啊,太累了,母皇,儿臣只是想帮母皇放松放松。”兰荪笑眯眯地“要不,母皇,顺便帮兰言和兰书挑几个吧!” 女王斜了她一眼“你认为兰言的侍妾还少吗?兰书身体都还没长全,你这个做长姐的倒有心。” “我也是为她们着想,这次选妃办得太过隆重,儿臣只怕会让妹妹们感到失落。”兰荪微笑道。 当然,以兰言的性格,只怕绝非失落如此简单。 女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挥手让伺候的宫奴女官们退了出去,整个大殿里,只剩下她们母女。 兰荪静静地看着女王。 “这次选妃,你心中可有太子妃人选?”女王轻声问道。 “儿臣但凭母皇作主。” 女王叹口气,锐利的目光似穿透般地注视着一脸平静的兰荪,这个大女儿,虽然冷静深沉,但为人处世时不时跳脱常规,有时候,连她都看不透她的想法,好比这次选妃,以平常兰荪的果毅性格,不可能任由她们作主,可是她竟连吭都不吭一声就答应下来,想当年自己选太子妃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乖顺啊,被先皇逼迫到了绝境,才不甘不愿地娶了金华宫主,兰荪到底在想什么呢? 女王收回目光,冷静地道“一妃二妾三常侍的配额根本不够,朕的意思,是在多加四名随侍,其中六名贵族子弟,四名民间子弟,你看如何?” “比我想象中好多了。”兰荪松口气微笑。 “太子妃——就宁云吧,朕看他颇有当年金华宫主的风范,相信你们能够相处融洽;至于二侧妃,一名就选兵部尚书家的公子越明归,据说他冷傲绝色,才名不在傅宁云之下,不会委屈了你,还有一名侧妃,朕给你一个自由名额,随你自己定;至于常侍随侍,有好几户实力相当,暂时就不定了,等到选妃的时候比较一下吧。” 女王的口气虽然是果断明快的最后结论,但最后总算比较随和,留了一个侧妃名额,兰荪脑中顿时不由自主浮现了青冥的影子 不过,估计那个清高的青冥肯定不会同意就是了。 “宁云和明归出身一文一武,对你的未来必定有帮助,希望你明白如何对待他们。”女王别有深意地道。 “儿臣叩谢母皇。” “不必,你既然身为太子,又深知自身的责任,比起母皇当年,做得好多了,母皇岂能不为你多想一点?”女王看向兰荪,似乎很感慨地道。 “母皇赞誉,儿臣深感惭愧,儿臣只是安守本分罢了。”兰荪谦虚得体地道。 “难得的便是这份安守本分。”女王眸光变深,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兰荪心头可有什么喜欢的人了?” “暂时对任何人皆没有特别的感觉。” “朕记得,当年你很是喜欢右丞相家的小公子慕容月华,那大概是你生平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喜欢一个人,可惜那孩子命薄!” 兰荪心头一震。 “慕容右相犯有叛国重罪,早已全家赴死,慕容月华也已身首异处,况且慕容家罪不容赦,即使慕容月华尚在人间,儿臣也绝对不能与他有所牵扯。”兰荪垂眸冷淡地道。 “你明白就好!”女王紧盯着兰荪的面庞,搜索了半晌,终于松口气,却又叹息一声,逼了上来“当年为斩了月华,你足足有一年没跟朕说一句话,从那以后,朕便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 兰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脊梁笔挺,冷月眸直直地看向女王,丝毫没有回避“儿臣那时年幼不懂事,不知轻重,顶撞母皇,请母皇治罪!” “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呢?朕只是无意间想起往事,顺口一提罢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朕相信你对月华也早已没有了感觉。”女王淡淡地道,绕过御案,弯腰亲手扶起兰荪。 “谢母皇。”兰荪慢慢地站起来,膝盖因为刚刚凶猛的撞击,几乎痛得麻痹。 门外传来宫奴的禀报声“陛下,玉华宫主求见。” 女王直起身,脸上漾起一丝淡淡的明悟,比凤仪宫的熏香还要朦胧,精敏的凤目瞥了垂手不语的兰荪一眼。 “明日你要去护国寺祈福斋戒,今天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终于,女王和颜悦色地道。 “儿臣告退!”兰荪恭敬一礼,面对女王缓步后退,直到门边,宫奴打开沉重精美的宫门,兰荪立在一旁,等乔语进来后,给乔语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这次,她目不斜视,始终把眼光放在乔语雪白飘逸的衣角上,御案那头,两道犀利的眼光,正紧紧地放在她的身上。 沉缓浓郁的香气,侵蚀了她的嗅觉、视觉。 有一刹那,一股酸酸痛痛的感觉从心头窜出来,只是被她极快地压制了下去。 第20章月夜情 良辰美景奈何天,如果不是女王提起了这个人,她早已经忘记了吧? 人,最擅长的不是记忆,而是遗忘。 十年前,她不过六岁小儿,能懂得什么真情真意,即使曾有过那刹那的心动,也来不及成长为茁壮的情根。 与女王斗气一年,险险使她丧失了一切,那时候她天真热情,不懂人情事故,也不想懂,她不知道原来看似温暖热闹的亲情在皇家其实那么淡漠,只要她稍微处世不谨,或者不听话,或者耍点属于孩子的脾气,就会失去母皇疼爱的目光,就会失去母皇给予她的一切,甚至失去仿佛属于自己的生命。 乔语的话至今犹在耳边“你母皇的心中只真心疼爱过兰书,至于你,身为女儿国的下一代储君,只能认清现实,在你没有任何力量抗衡的时候,你唯一要学习的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别说月华,就是你父后的性命,也不在你要保护的范围内。” “那我,又该如何保护自己,甚至终有一天,能够保护父后,保护你?” 记得那时,她泪涟涟地询问乔语,乔语告诉她—— “你如今软弱无力,若要实现心头的梦想,只能拼命充实自己,获得力量,去向你母皇低头吧” 如今的她,已不再软弱,可是那道让她压抑的童年光彩一瞬的彩虹哪里去了? 金丹园里,天涯领着一名老人悄悄进来,却看到兰荪罕见地沉默着,若有所思,若有所待,若有所失。 天涯悄步走近,正要出声呼唤,兰荪突然回过头来,冷月眸中如剑的厉芒直射向天涯,天涯心头一跳,顿时止住了脚步,再也不敢踏前一步。 兰荪直直地看着天涯,半天,才淡淡地回神“是你啊——” “属下冒昧打扰,该死!”天涯只觉脊背发凉,兰荪近年的随和让她有些逾越分寸了,幸好——今天之后,她绝对不会再犯这样致命的错误。 “什么事?” “乔老爷子求见!”天涯轻道,仿佛怕吓着了兰荪,又仿佛是怕吓着自己。 兰荪忙站起来迎向乔参,边向天涯抱怨“怎么不早说呢?来了我金丹园竟然让老爷子等,可不让老爷子笑话?” 天涯低下头,乔参上前一步,满脸堆笑“殿下平易近人是百姓的福气,可是老朽不能不知规矩,天大人也是为了保护殿下,请殿下息怒。” 兰荪斜了天涯一眼“看在老爷子为你求情的份上,本宫就不追究了,下去吧,给老爷子泡上今春新下的凤尾茶。” “凤尾茶乃是茶中极品,陛下也只得了四罐,送了两罐给殿下,老朽饮用只怕糟蹋了。”乔参有些心疼地道。他的生活一向朴素简单,迥异于女儿国奢靡的风尚,听兰荪提到万金一罐的凤尾茶,只觉得浪费至极,心头飕飕地疼。 “上次兰书来我这儿,死乞白赖地,我才把一罐送给了她,这剩下的一罐,可是专门用来招待老爷子这样的贵客的。对了,老爷子进宫可曾遇到兰书?”兰荪笑吟吟地问道。 乔参老眉一耸“遇上她,老朽哪里还敢来打搅殿下?” 兰荪哈哈大笑“老爷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爽快!老爷子最近过得如何?看您气色红润,眉舒眼畅,想必是家事和谐,子孙孝顺了?!” “托殿下的福,老朽的确在小辈中得到一名天赋异禀的奇才,老朽原本预备培养他接老朽的衣钵,不料他却适应良好,无师自通,短短半月,过手治疗了数名不治病人,名声大噪,直追当年玉华宫主的盛名,老朽后继有人,欣慰安慰至极。”乔参笑眯眯地道。 兰荪月眸微闪,笑容灿烂如花“老爷子,名声过盛未必是好事,难道你不怕如玉华父妃那般的洪福再次降临乔家?” 乔参一呆“陛下后宫名额已满,而且陛下已经十四年未有选秀之举” 他越说越小声,汗水悄悄渗出,想起了三日后的盛典,陛下是不会选秀了,但是眼前这个殿下却有可能 呜呜,他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一名百年难得的衣钵传人,难道又要拱手让人? “本宫只是随口说说,乔老爷子不必当真。” 见乔参脸色阴晴不定,兰荪一笑,扬起衣袖大幅度明快转身,仿佛要将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抛开一般,潇洒而决断。 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也许,青冥之于她,也不过是二个慕容月华罢了。 断瓦残橼,异常萧瑟,鸽翎蝠粪遍地,曾经精致朱红的外墙半塌半毁,青苔漫生,月影泠泠,枭鸟残嚎,越往里走,越是难以下足。 这是当年那个辉煌的慕容家吗? 园中荒草没膝,树影奇形怪状,张牙舞爪,仿佛死守家园不肯离去的冤魂般,不远处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六角凉亭在月色和暗影掩映下,半露半隐,残损的轮廓已经少了两角。 凉亭深处黑幽幽影憧憧,似是站了一条颀长的人影,兰荪心头顿时起疑,加快速度再往里疾走几步,那黑影蓦地一动,兰荪立时戒备,却不料耳中突然听到“扑拉拉”的乱响,还未反应过来,劈头盖脸飞过来一阵小眼中齐齐幽光闪烁的蝙蝠,惊了兰荪一身冷汗。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背后,传来一声轻问,兰荪心头顿时剧跳,继而惊喜地转过头。 “是你?” 月光下,门口那条似乎沉默良久的修长身影,一步步走向她身边,一张英气迷人的面庞缓缓从阴影中露出来,五官深刻地交错着光与影的魅力,但那双璀璨的电眸不但丝毫没有在黑暗中淹没,反而更绚烂如神秘星空,却少了一份生气,多了一份深沉。 原来,白天里俊美耀眼风流放肆的他,其实更加适合夜晚的风格,那看似不曾经历世事的俊美脸庞在清冷的月光下慢慢辐射出神秘的魔魅诱惑,只有人生阅历丰富曲折的男人才能拥有这种经历千年锻炼的精粹灵魂,一丝白天看不到的冷漠沉静和成熟倦怠冷冷地萦绕在他周围,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才是他真性情的一部分吧? 看到她一抹游魂般地走进那堆废墟,他本不想置理,可是想到自己目前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地适应这里的环境,百分之九十是这个女人的功劳,青冥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鬼魅的环境,意外的女人,和她脸上那一瞬的黯然,通通落入他暗处的眼中。 心里激荡的感情不知道是不是同情,但是忍不住,他还是缓缓走了出去,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动,是彻底走出了自己脱轨人生的一步。 第21章怦然心动 她身着一袭淡青色飘逸而利落的长衫,衫上若隐若现地绣有几杆萧萧翠竹,有一种淡定潇洒的君子气度,但被微风勾勒出的一身矫健而优美的曲线,又让她添了一抹白日里看不到的女性的妩媚,长发披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稍显凌乱和脆弱。 脆弱?他们虽然相处时间极短,可是以他的洞察力和判断力看来,她的精神几乎等同于现代那些强悍而喜欢掌控命运的男人,这样的人,怎么懂得脆弱? 她那双平时果毅坚定、此刻却比夜幕中的月钩更加清冷的月眸,流露出丝丝的迷蒙,面对着满目苍凉,似乎在缅怀着什么 他,被吸引了。 在残损萧条、荒凉鬼魅的慕容府旧址上,一弯如钩的冷月静静地挂在树梢,如同墨蓝夜空的一枚浪漫伤痕,隽永而无奈。 而她和他,一个站在台阶之上,一个站在台阶之下,本该是满怀不甘和惆怅,是一腔冷漠和虚伪,可是,不约而同的,他们慢慢走近,仿佛宿命的安排,在不经意间窥见了他或她对自己的致命吸引力,让原本绝无交集的生命纠缠一曲悲欢离合的红尘之歌。 “听人说,这里曾经很繁华。”青冥微微侧过头,凝视着那双优美的月眸,轻声道。 “是的。”兰荪看向那塌毁的凉亭,淡漠地回答“繁华,然而阴暗。” 青冥一怔,她的这个口气,分明是对这里有着某种程度的不满,可是她的眸中,又矛盾地流露出眷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你呢?是不是也像这神秘的废墟一样,外表荒凉,内心丰富?”青冥隔着两道台阶,弯身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问,暧昧的热气直扑兰荪雪白的耳朵。 兰荪微微一侧,在目光一瞥间,捕捉到了青冥的眸中闪过一抹促狭,和炙热。 她眯上眼,挑衅她?总和自己保持一定距离的青冥竟然在对自己**?是今晚的自己太没有距离感了吗?还是今晚的气氛格外好? “那么你呢?是不是正好相反——外表丰富,内心荒凉?”兰荪抿起艳红的唇,在夜色中噙起足以盅惑圣人的微笑。 那绝色的面庞身段优美如黑夜中的维纳斯女神,交织着灵魂升华的爱与原始本能的欲,令青冥的眸色遽然转深,一簇**火苗悄然燃起——而心眼无数的兰荪,自然不会错过。 青冥抿着唇,静静地看着兰荪,迷人地微笑,深邃的眼深处似乎荡起了一圈涟漪,让人正想追寻时,又突然消逝无踪。 “过来。”兰荪突然道,敛起笑容,向青冥勾勾手指。 青冥一顿,随即哑然失笑,耸耸肩,顺从地又上一阶,彻底拉近两人的距离。 此刻,两人的视线平平地交织着,在无声无息中针锋相对,溅起燎原的星火。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在我们女儿国,尤其是月黑风高的夜晚,无主的男人最好不要轻易出门?”兰荪轻声呢喃,艳丽的唇缓缓靠近青冥薄而性感的唇,折磨而诱人地来回摩擦轻拂着。 青冥平静和缓的呼吸节拍,有瞬间的迷乱,电眸中闪过一丝不稳的炙焰“听说过,那又怎么样?” “我只是打算赋予你一项夜晚出门的权利——让你成为有主的男人!”兰荪低沉轻声地笑道。 “有主?你吗?”青冥迷人地微笑,快速伸手搂住兰荪的腰,一步跨上了兰荪站立的台阶,扶住兰荪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兰荪没有对青冥的主动表示反对,而是反手搂住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意外甜蜜的吻,一股电流随着两人火热纠缠的唇舌迅速走向全身,所过之处,一片酥麻火热,两颗冷硬的心,在一刹那,重重地跳动起来,烧出两团难以熄灭的火焰,彻底脱离了正轨。 凉亭那头,曾让兰荪心中起疑的黑黝暗影微微动了动,看着这边热烈拥吻的两人,苦涩的笑意漫上他冷寂的眸,心在痛得滴血,却又异样地轻松起来“也好,也好,谁也不欠谁的了” 好不容易,青冥才在这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本以为只是一场不用勾心斗角的风流意外,此刻却懊恼地发现,自己太过投入了。 反观兰荪,在亲吻的时候十分享受,可他刚刚抽离身子,她那迷蒙醉人的双眸也立刻清醒过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几乎有些严肃地看着他。 “还想再来一次?” 青冥本来是想说‘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冲动,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这样的经典台词,可是看到兰荪严肃得过分的面庞,他又忍不住想融化她这陌生的一面,脱口而出的竟是完全违背内心的话——也许事实上,他的嘴巴比他的头脑更加诚实 “来日方长,不急,”兰荪慢条斯理地看着他回道,伸手抚上青冥俊美的侧面“从今天开始,你最好好好地照顾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对了,不要再对别的女人这样笑了。” “什么?” “你会知道的。”兰荪月眸微微弯起,盛满了盈盈的笑,分外动人。 青冥到底不是慕容月华啊,而如今的她,也不再是那个软弱无力的阴兰荪 “你,不是在拿我当某人的替身吧?” 青冥犀利地问,敏锐的眼光没有忽视兰荪眸中一闪而逝的怀念,他的心底,难免窜过一丝对男人而言十分正常的醋意——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自尊,他也不容许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替代品。 “你是独一无二的,谁当得起你的正身?”兰荪一笑,口气是那么坚定笃定,没有丝毫迟疑,彻底满足了青冥骄傲的男人心。 只是他却没有听出来,兰荪话中,显而易见的宠溺。 在兰荪的眼中,他是个让她动心的男人,可以宠,可以爱,但还不足以让她为了他放弃一切——在日后无尽的岁月里,一切的一切,都因这晚错误却甜蜜的吻而起。 兰荪更不知道,观念的冲突竟有如斯的破坏力,而青冥,也不是这个时代任何一国的男人——一切都开始在不该开始的时候,那成熟的头脑,那暧昧的微笑,那即使在最缠绵时依然稍嫌淡漠的电眸,却是断送她一生的最深根源。 爱情不等同于生活,到底,他们并非一个世界的人。 凉亭里,凉风习习,那颀长的黑影早已杳然而去。 第22章大典斋戒 出发去护国寺这日的天气十分晴朗,碧空一蓝如洗,视野异常地辽远清幽,让人的身心格外舒畅。 一行仪仗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凤陵城,仪仗队最前方,是一位绝色英美的冷淡美人,柳眉月眸,深邃浓郁,玉冠束发,翩然华贵,一身玫瑰紫的骑装,宽衽窄袖,腰间葱绿的指宽锦带,佩戴了一把黄金短剑,剑柄上镶满翡翠珠宝,兼以马上英姿,削肩笔背,更显得玉树临风,飘逸绝伦,正是昨晚一夜好眠的兰荪,此刻她的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放眼看过去,近处依然断续出现错落有致的房舍茅屋,清晨的一缕炊烟正袅袅升起,清雅朴素,圈着一群群雪白的鸭鹅,喧闹着嬉戏着;极目远去,隆起的山丘青葱碧绿,山脚柳丝脉脉,弱质扶风,山腰处一片嫣红的杜鹃花烂漫,远处空气氤氲浓香湿意,好一个青光灿烂时分。 江山如此多娇,若要使它永远保持这份美好,将需要付出何等的心力才够?! 仪仗队缓慢地向前移动,似乎是刻意放慢速度,在等待着什么人,不一会儿,一匹乌黑油亮的骏马由城中闪电般奔驰而至,徐徐驱到兰荪身边,仪仗队中由女王陛下钦点的队长频频侧目看过来。 “殿下,属下无能。”俊秀旷达的天涯低头自责。 “怎么了?”兰荪的柳叶眉不知不觉地蹙起,飞扬的好心情也缓缓回落。 “这个乔老爷子说,他大清早就出门采药去了,属下赶去时,已走了一个时辰。”天涯小心翼翼地道,并且尽可能地忽略兰荪霎时阴沉的面色。 “采药?本宫今日要去为大婚祈福,他却还有闲工夫采药?是不是根本不把本宫放在心上?” “”天涯不敢回答,恐怕是这样的。 乔老爷子说,他特意提醒过青冥公子,今日太子要去城外护国寺为自己的大婚祈福斋戒,可是青冥公子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反倒奇怪乔老爷子何必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这个消息。 这些话,天涯是绝对不敢对太子说出口的。 太子要自己去接青冥公子,可见太子已经确定青冥公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可是青冥公子却似乎并没有身入其中的自觉,她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在大婚前夕去招惹青冥公子,她更猜不透青冥公子到底在想什么。 “接不到就接不到,走吧,别耽误了时间。”兰荪冷冷地道。 昨晚匆忙分手,她本来打算今天带他一起去护国寺,然后由仪仗队里母皇的眼线回报——从而召告母皇他的存在,可是如今 山脚下蓦地闪过一道白光,兰荪胯下的马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骄傲地不动如山,天涯的骏马却小小地惊了一下,兰荪侧目细看,竟是飞奔着一头小小的银白色狐狸,东窜西窜,十分灵动。 兰荪抿嘴一笑,小东西正好在这个时候撞上来,她岂能容它轻易逃脱? “驾——”一声威严低斥,马同人影如风卷狂花,霎时远去,快得天涯一声惊讶的“殿下”还含在口中,已失去了兰荪的身影。 银白小狐狸一见有人追赶,跑得更欢,四蹄撒开,简直成了一朵白蓬蓬的柳絮在飘。 它身后紧紧跟随着兰荪乌黑发亮的高壮骏马,四只雪白的碗大蹄子踏在青草上如流星追月,草丛中的杜鹃花纷纷向两侧倒去。 其他人早已离他们一人一狐越来越远,兰荪眼见狐狸狡黠,专往草深处钻,豪兴顿起,不再急于扬起手中硬弓,而是纵马飞奔到狐狸之后一个翻身隐身马腹,手中马鞭疾挥向狐狸四脚! 一阵疾风扑过去,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拳头挥了过去,狐狸立足不稳,一头栽了个跟头,银色的小脑袋上顿时染上了野花的红液,它这下遭袭意外,顿时慌张失措,飞快爬起来往旁边乱钻。 兰荪微微勾起嘴角,依然单脚勾住马镫隐在马腹下,马鞭再次灵动如蛇般卷向狐狸。 “啪——”一声轻响。 兰荪脚一用力,翻身重新坐稳在马背上,脸上扬起自信的微笑,而手中,已经提着那只乱抓乱挠的小狐狸的四肢。 奔跑的骏马渐渐停下,出了手执仪仗的人,其他人马也纷纷赶过来,一看到马上人手中的小狐狸,齐声喝彩。 “太子出手果然非同凡响,臣等连死狐狸都抓不住,太子竟能活捉,不愧是骁勇善战的太子殿下!” “好了,你们也不用如此谦虚,本宫还不知道你们的实力?” 兰荪淡淡微笑,转过头来看向她们。 “太子,时间已经过了半日,臣恐耽搁下去天黑到不了护国寺,影响太子的安全,请太子思量!”仪仗队队长程思水上前恭敬刻板地道。 太子见是她,面色一沉,随即淡然。 “本宫若在去护国寺的途中遇险,只怕一路护送的程大人回去也讨不了好吧?——带路!” “是。”程思水细眼一飘,恭敬却隐含不屑地道,举手向身后一扬“继续上路!” 兰荪冷冷地瞟了她一眼,那张与银华宫主程思洛极度肖似的苍白面容上写满了小人得志,母皇派她待在自己身边,分明是怕自己临阵脱逃,至于她,恐怕是巴不得自己离开,可惜,自己是绝对不会如她们愿的。 江山如此秀丽多娇,也难怪那么多的人想要坐上去,母皇的身体已经开始走向下坡路,却还是不提传位的事,自己这些年功勋卓著却也有震主之嫌,可是,想从她阴兰荪这里抢夺皇位,只怕她们还要好好修炼个几年才行。 “太子?”漂亮冷漠的海阁捧着一袭银绣灿烂的白狐皮披风,跟上前来。 她伸手接过来,如愿看到手中的小畜生瑟瑟发抖。 “怎么,看到同类的皮毛,你一个小小畜生,也终于知道害怕了?你可知道,人还会制造更多更可怕的事情,其残忍程度令人难以想象,你想不想跟本宫去见识见识?” 她轻声一笑,转瞬把它丢给年轻男子“海阁,好好地把它带回宫,本宫好像还缺一个可爱听话的宠物呢!” 人迹渐渐离去,只留下如雾如幻的背影,鲜明灿烂的杜鹃花,霎时开满了整个山头! 第23章险里求生 天空依然青青朗朗,几乎没有一丝微风,阳光照射得遍地温暖,一切本该十分顺利,但兰荪座下的墨风突然小声不安地嘶叫了一声,兰荪一怔,停了下来,后面的仪仗队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程思水急匆匆地跑上前来“殿下,出了什么事?” 兰荪冷冷地瞟瞟迟钝的她,凭她这样的货色,也想给自己制造意外?程思洛和兰言是不是太天真了? 天涯马鞭一指前方,兰荪也无言地看着那个方向,程思水顺着兰荪的眼光望过去,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背过去—— 那棵合抱粗的大树上,一支利箭血淋淋地钉着一只鲜艳明媚的华丽孔雀,只是缤纷五彩的羽毛上染着刺眼的鲜血,而孔雀垂着僵硬的脖颈,早已死去多时。 “程大人,很明显此路不通,本宫就要仰仗程大人开路了。”兰荪拍拍座下的马,淡无情绪地笑道,看了看程思水发抖的双腿。 “这,这,太子”程思水声调抖得不成样子。 银华宫主的确曾经暗中叮嘱她在太子去大婚的路上做点手脚,可是,她以为只是吓唬吓唬就行了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是太子在她手里出事,女王怎能放过她 兰荪缓缓看向树后的巨石,冷月眸厉光一闪,出口的语调却极为平淡“出来吧。” “不错,你倒是镇定得很。”温润如水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兰荪眉头一跳,这男人的声音的确好听,连这种时候,也听不出一丝杀气。 松树后缓缓转出一道修长飘逸的身影,素白的牡丹面具别有韵致,淡紫的衣袍合身而得体,他站在当风处,衣袂飘飘,沉凝而清冷,挥洒出如月般尊贵雍容之态,让兰荪产生一瞬的闪神。 她虽不好色,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甚至连脸都没有露出来过的男人,只凭着一身出众的气质就已经让她印象深刻。 牡丹面具后的深眸静静地看着兰荪,竟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带着不同花形面具的青衣人,默默地看着她们一行。 “原来是花御宫的人,难怪如此嚣张。”兰荪轻喃。 花御宫,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据说成员大部分都是女儿国那些被女人抛弃或者伤害过的男人,不曾有过外国的成员,但却名扬五国,因为他们的武功够高强,医术够先进,情报组织够隐蔽,最重要的是成员之间够团结,花御宫,是五国皇帝心头的大患。 据说,花御宫的人每次执行任务,都带着象征自己身份的花形面具,这个男人带的是牡丹花,牡丹乃花中之王,莫非他就是花御宫的宫主花紫陌? “你是花紫陌。”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总觉得这男人似乎跟上次见面时不一样了,上次见面时,她还能笃定他绝对不会动手,可是这次,他眼底誓在必得的精光让人心底发冷。 她轻车简服,身边跟着的又是别人的心腹,金骑军几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而他却带了比往常多数倍的人手,她有把握再次脱险吗? 这次,会是以性命相搏的交锋吗? “我说过,再遇到你,我不会客气!”没有回答兰荪的话,那声音依旧动听,吐出的话语却异常冰寒无情。 兰荪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满脸绝望打算逃跑的程思水。 “程思水,”兰荪勒着墨风,冷冷地道“让人面对面挑衅很好玩吗?你身为我的心腹,还不护驾?” 一声“护驾”仿佛是一道解咒的祥符,警惕镇定的天涯蓦地冲出队伍,仪仗队中飞速跟出十多名金骑军侍卫,其他护送的士兵也纷纷丢下仪仗抽出佩戴的刀剑,身为仪仗队长的程思水却因为兰荪的那句“我的心腹”而呆若木鸡。 她什么时候,成了太子的心腹? 她少得可怜的脑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子,只是顺口一提,而今天凡是在场的所谓“太子的心腹”——都得死! 眼前刀光一闪,寒气透背,程思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颅离地面越来越近,一点将死的余光瞥到兰荪面上一闪而逝的满意笑意,终于明白——她被借刀杀人了! 刚刚还阳光明媚的辽阔天地,已经阴气阵阵,血腥残酷,一切美好的景物仿佛遥远的迷烟,消散无踪。 这是一场无声的血战,双方势均力敌,心狠手辣,一边要誓死刺杀兰荪,一边又以命保护兰荪,花紫陌只是冷眼站在一边,看着一动不动的兰荪。 天涯海阁两人抵挡对方四人,已经分身乏术,花紫陌的手下每两个人拖住一名金骑军侍卫,甚至还有剩余的人对付那些身手较差的士兵,一时间,兰荪单身匹马,身旁再无任何保护之人。 瞬间,花紫陌身形闪动,手中长剑光芒大盛,吞吐灵气,兰荪手微微一抬,一道丈余的银光直扑花紫陌——那是一道缠在兰荪手上的银鞭,鞭头镶着一枚锋利罕见的金刚石,足以削断任何利器—— “吱——” 一声尖锐刺耳的响声过后,花紫陌的半截长剑飞向半空,花紫陌的身形也因此一顿。 机会稍纵即逝,兰荪猛然从马上扑下来,如同银色披风张扬起一幕迥异于现场血腥的灿烂。 披风同时罩住兰荪和花紫陌,天涯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一声“嗤”的匕首入肉声—— “太子——”她蓦然大吼,手中猛地加重力道,逼退青衣人,海阁趁机接手挡住四人,虽然惊险万状,也勉强可保得片刻。 披风‘兹拉’一声被扯成两半,兰荪微微惊讶的神情首先露了出来——花紫陌飞脚踢上兰荪的胁下,一声闷响,咯吱吱—— 兰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浊血——肋骨起码断了三根,可是如果她不这样兵性险着,就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带出的金骑军姐妹一个个送死——时间拖得越久,她们越没有胜算。 可是现在,她胜利地看着一脸惨白的花紫陌,一柄黄金短剑插在他的腹部,他的眸中,是不敢置信的眼神—— 他的武功其实远在她之上,但是论起阴谋诡计,他却远远输给了自己! 如果不是断剑在前,先声夺人,披风蒙头,混淆视听,她这次偷袭,根本不可能成功——刚才在金刚石划上花紫陌的剑的时候,她只觉得一股浑厚澎湃的内力反弹过来,差点震掉了她的银雪鞭——她这才发现,曾经和花紫陌的数次交手,不是他们不分千秋,而是他手下留情了。 所以这次,她也以德报德手下留情,本来可以直接穿透花紫陌心脏的金剑,只在他腹部留了一个疤,相信以花御宫的起死回生的医术,他最多只要躺上个把月就行了——只是没想到他够狠,临了一脚,踢得她几乎五脏移位,让她几乎后悔自己手下留情了。 花紫陌几乎发狠地看着这个扬着胜利笑容的苍白女人,这女人竟然拼着自己受伤甚至一死,也要拖他当个垫背的——这女人的头脑构造是不是跟别人不同啊?难道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甚至这柄黄金断剑,还是,还是 就算这一剑并不致命,但是今天想要杀她的目的却也达不到了,他的手下,已经有人发现了异状,纷纷抽身过来 兰荪的手下,大部分已经挂彩,有几个重伤,少数仪仗士兵死去,而他这边,只是有几个受伤罢了,可是如果再缠斗下去,自己这边也未必讨得了好——她那边挂彩严重,可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不要命的,女儿国的女人果然可怕,相比之下,自己这边的手下在看到自己受伤候,却已经斗志全消,只想着将他带回去治伤 终于,权衡了半晌,他咬咬牙“你别得意,咱们走着瞧!” “好走,后会有期!”兰荪呵呵笑,因为胸口的剧痛而血色全失,可是心情却好得不得了。 花紫陌定定地看着她惨白的面容,有一刹那,手伸进了怀里,似乎要掏出什么东西来,可是花御宫的青衣人已经纷纷围了上来,警惕地看着对恃的兰荪,他终于叹口气,放下了手。 “下次,我会提防你的狡诈,但你最好也要弄清楚我的实力!”花紫陌临走前,冷冷地抛下一句。 第24章一言不合 看着花紫陌一行蹒跚而迅捷地离去,直到连背影都消失不见,兰荪才放松地长吐一口浊血,仰面翻倒。 天空蓝汪汪的,周围一片寂静,胸口袭来一阵一阵的剧痛,似乎扯得心都跟着滴血,她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 地上躺着几名倒霉的死去的士兵,一两名拼死保护她的金骑军侍卫,和身首异处的程思水,仪仗队七零八落地浸在血泊中惨不忍睹,金骑军的姐妹们一头一脸一身的鲜血,沉痛而恐慌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兰荪,刚才的光鲜整肃早已当然无存。 这些,发生在去祈福斋戒的路上,其实是不祥之兆吧,这场预料之中的大婚,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数,她该不该明知不祥还要涉险呢? 天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海阁浑身发抖,冷漠的表情再也绷不起来。 “别跪了,都起来吧。”兰荪有气无力地道。 她不能动,可是不代表她不知道她那群死忠的下属现在的心情“好了,我还没死呢,你们在跪哪门子丧?” “殿下千金之躯,怎能与草寇之流以命相搏?属下等护驾不周,自知死罪,但求殿下日后以自己身子为重!”海阁直挺挺地跪着,激动地道。 兰荪苦笑,这时候,她们应该给自己想办法治伤吧? “殿下,您,怎么样?”天涯小心翼翼地上前欲抱起兰荪,生怕兰荪说一个不字。 “别,别动我!”兰荪叹气,额上冷汗直淌,这时候移动她根本就是要她的命啊。 “如果你们再胡乱动手,她就死定了!”一道冷冰冰夹杂着怒气的声音传来。 天涯大怒回头,谁敢诅咒她们敬爱的太子? 兰荪却笑了,原来天空的蓝也是那么温柔,那么慰贴人心。 一身泥土草屑脏乱却不掩俊美的青冥背着个大药篓,僵硬地站在数丈外的草坡上,耀眼的俊脸光芒如冰,冷飕飕地看着狼狈的她们,和遍地的血腥尸体。 青冥大踏步走到兰荪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表情混杂着一种说不清楚的震惊懊恼愤怒,眸中跳跃着一束难言的忧虑之光。 “你,在为我担心吗?”兰荪笑得很开心,唇边血迹犹存却毫不在乎,能看到这个男人自然流露的心意,她受伤也值了。 可是看在青冥眼中,只觉得这个女人十分不知死活,脸色比死人还要白,竟然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青冥单膝屈蹲下来,伸手毫不客气地戳戳兰荪的胁下伤口,兰荪顿时疼得直抽气,脱口大骂“你他妈的不能轻点?” “哼,还知道痛啊?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青冥冷哼一声,瞪着她,手下的动作却不自觉轻了一些。 “我也没见过你这么粗鲁的男人!”兰荪皱眉睥着青冥,男人见到她,无不屈身迎合,骄傲如轩辕启也不敢轻易惹怒她,只有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 还有力气骂他?青冥扬眉,坏心地伸指一戳,兰荪疼得差点丢脸地飙出泪来,连呼痛瞪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旁虎视眈眈的海阁哪里还忍耐得了,正欲扑上前拉开青冥,被天涯一把扯住,要他噤声。 “世界那么大,你没见过的还多得很,你才多大,你以为你就是世界中心啊?所有人都该绕着你转?吃到苦头了吧?” 十六岁,在他们那个时代只不过是个小高中生,在这里居然就要娶一堆男人,还肩负传宗接代的‘伟大’任务,得意洋洋地玩弄宫廷阴谋,出入刀光剑影,自以为了不起——比十六岁时的他更加不堪。 要不是她绝色美貌,看起来格外成熟世故,他根本就不会看上这种小妹妹——不对,现在他也没有看上,昨晚的亲热只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男人对于这种一时冲动可是十分熟悉。 他和她,终究不会纠缠多深,等他找到机会回去,他会记得这个女儿国的太子,记得这个他交往过的女人中年纪最小、却带给他最深感受的女——孩。 “世界是什么意思?”兰荪眯眼问道。 青冥怒瞪了她一眼,实在非常不想理她,免得被她气死。 他伸手随意地指了指海阁“老兄,麻烦你去找几根直一点的棍子来。” 海阁抿嘴不悦地看向兰荪,兰荪微微努嘴,示意他听青冥的话,海阁只好满怀不甘和担心地去找木棍。 “好了,现在,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伤。” 青冥淡淡地若无其事地道,伸手便欲解开兰荪的腰带,天涯看得目瞪口呆,其他侍卫和士兵瑟瑟发抖,连忙低下头。 兰荪一把按住他的手,难得地,月眸闪过一丝羞窘“你是不是男人?光天化日之下,主动去解女人的衣服,也不怕名节不保?” 青冥巧妙淡写地拨开她受伤后软弱无力的手“首先,在我们那里,女人被看光了身子,是女人吃亏,男人乐得饱饱眼福;其次,就你现在这要死不活的样子,你还能让我名节不保?” “”“你站得起来?你倒有本事来解解我的衣服!” “”青冥得意地看着她,从出现到现在,唇角终于泛出一抹笑意,兰荪只觉得上身凉飕飕的,更在青冥的眸中捕捉到一丝炙火和讶异—— 她,诡谲狡诈、刚刚还在电光石转间借刀杀人的阴兰荪,竟然上了一个男人的当——青冥趁着和她拌嘴的时候,转移她的注意力,不声不响解开了她的衣服。 而她,沉迷在那黑得发亮的眼神中,竟然没有注意到——倘若他趁机对她不利,她岂非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果然,沉迷的**是可怕的,兰荪心头一凉。 “你在干什么?”甫找回木棍的海阁猛然瞥到兰荪胸前一抹雪白的皮肤,俊脸皮迅速涨的通红,羞得、也是气得大吼一声。 “棍子!”青冥伸出手来,眼光却紧盯着兰荪胸侧的红肿淤紫,半边身子的皮肤被绷得发亮,而那雪白的身上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疤痕,看得他心头惊叹又有些敬佩。 这下手的人真狠,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这一脚,恐怕内腑都全部受伤了,亏得兰荪竟与他纠缠到现在,连一声都没正经哼过。 那些如今已经淡化的疤痕,几乎可以赶得上他身上伤疤的数量了,明显地诉说着这个女孩十六年来危险残酷的经历,但他是情报员,受伤是家常便饭,兰荪却是一国太子,金玉娇贵之体,怎么也弄得这么狼狈? 看来,堂堂太子也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否则今天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我先给你接好骨,至于内伤,只好慢慢调养,恐怕要耽误你的大婚日期了。”青冥严肃地道,手中迅速给兰荪包扎起来。 “你不在乎?”听到青冥那么轻快容易地说她大婚的事情,兰荪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连伤口都似乎加重了痛。 “我在乎什么?”青冥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然后继续埋头给她纠正断骨,他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兰荪微隆的乳峰,竟没有丝毫忸怩难为情。 兰荪紧盯着神态自然的青冥,脸色逐渐有些严峻起来“你看过很多女人的身体?” 他太平静熟练了,让她不得不怀疑,但就算他不是女儿国的男人,在其他四国,像他这样年纪的男人,也不会跟女人有多少接触才对。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青冥不咸不淡地回她一句。 “我昨晚跟你说的话,你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兰荪看着青冥平静的俊脸,他沉稳的表情,利落的包扎动作,实在没有丝毫初次见到女人**的无措模样 “我当你一时意乱情迷,你才十六岁,跟你在一起,我怕人家说我老牛吃嫩草。” 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孩手握重权,这种人,一旦纠缠上,会比地雷还恐怖。 青冥终于抬头瞟了她一眼,眼中有一抹不容错认的无情,激得兰荪的心口猛然一痛,比身体的剧痛更加难以忍受。 “跟我好过的女人几卡车也载不过来,为了区区一个吻你就要我负责,我可没有这么想不开。” “你”兰荪伸手奇迹般地撑起身子,怒极地指着青冥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也不必这么认真,你就要大婚了,有一堆男人等着嫁给你,我不相信女儿国的女人也有贞操观念,所以,你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如果你想在结婚后还坚持我们继续保持这种联系,我也无所谓,但是你年纪太小了,晚上倒不觉得,白天嘛——我也会有罪恶感啊。”青冥耸耸肩不在意地道,注意力仍然放在兰荪的伤上。 身后,天涯和海阁呆呆地看着滔滔不绝的青冥,看着面色阴沉扭曲的兰荪,那些侍卫们都用一种愤怒又迷惘的眼神看着兰荪和青冥——被她们尊敬的太子看中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可是这个男人竟然把自己丑化成那种随时都能够陪女人睡觉的男伶,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她们的太子?太子如此英明,怎么会看上这种放荡下贱的男人? “我以为,你只是无视礼俗,万万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自爱,你宁可做我的情人,被人瞧不起,也不愿意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妃子,是不是?”半晌,兰荪终于哑哑地问。 青冥叹口气,在他看来,后一种情况更加让人瞧不起好不好?那是名正言顺地靠女人吃饭,他青冥怎么可能答应?等等,妃子—— “你是说,你想‘娶’我当你的妃子——还是妃子之一?”青冥艰难地瞪着兰荪。 “我曾经是考虑过,但如今我怀疑你是否有这个资格!”兰荪冷冷地道。 青冥拊头狂叹,他也不想要这个资格啊! “看来我们理解有误,我以为,你只是想和我交往一阵子,我不否认我对你很有兴趣,可是,这也仅限于兴趣,我想应该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吧?”青冥双手一摊,非常无辜地道。 第25章意外救人 青冥说完那番理直气壮的话后,兰荪瞪了他半天,虽然只是淡淡的眼波,却让青冥不知怎的联想起了长天炙狂的怒气,他想,他是不是伤到了这个女孩的心? 兰荪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最后面无表情地扶着海阁的肩膀站起来,沉滞地转过身,一声不吭地拂袖而去了。 临走时,天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倒还没有什么,只是那海阁凌厉阴沉的眼神,竟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他有犯这么重的罪行吗? 现场霎时走得干干净净,连程思水的头和身体,也被仪仗队的士兵捡了回去。 如果没有那满地的鲜血,刚刚的一切经历,仿佛都只是青冥的一场梦。 兰荪临走时的那一眼,让青冥的心头升起一丝烦躁,他从药篓中拿出来一束意外发现的烟草,摸出打火机点燃——曾经用来秘传情报的太阳能打火机,如今正好派上用场,谁教他不会用这里的火折子? 一缕淡淡的青烟冒上来,青冥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终于觉得淤堵的胸口好受了一些。 他本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也许上天是觉得他的前半生太过灰色,所以让他停下脚步,好好休息一下,然后,他依然要上路奔赴远方。 他和她之间,只是个美丽的错误,他不是她停泊的港湾,她也不是他命定的伴侣,如果能持续一场无伤大雅的浪漫邂逅,给未来留下一段难忘的美好记忆,他当然愿意,但是如果让他如风的脚步就此停下,让他酷爱自由和孤独的心为一个人而敞开,对不起,他绝对做不到。 她不是他一个伤害的女孩,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每一个女人,在初遇他的时候,都难免对他产生好感,而在进一步的接触中,为他着迷,甚至爱上他,他乐意带给这些可爱的女人一次浪漫的回忆,可是,他的爱,没有。 喜欢已经是他的极限,爱情,对于一个常年出入枪林弹雨之中,执行随时会丧命任务的情报员来说,是一件完全没有实用价值的水晶花瓶。 何况,这个女孩对他的要求已经超乎他能理解的范围,不但要求他的爱情,他的婚姻,他的自由,甚至还包括他的自尊,他宁可漂泊在这个世界最阴暗的角落(反正,一个在贼窝里都能得到重用的人,走到哪里也有本事养活自己),也不愿意接受这种屈辱的帮助。 “咳,咳”几声被烟熏到的咳嗽声远远传来,只见几个壮硕的女轿夫一边咳嗽一边抬着顶软塌飞快地往凤陵城方向奔去。 软塌上斜躺着一名十七八岁的瘦弱白衣男孩,长发垂腰,仅以一支碧玉簪固定,显得清雅脱俗,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孩,长得倒是十足罕见的漂亮,只是美得有点女人气的‘娇弱’,仿佛是个女孩偷穿了男装似的,此刻他脸色苍白,裸露的脚踝上鲜血淋淋—— 青冥一怔,那脚踝似乎是被什么毒蛇咬伤,看那男孩已经惨淡的脸色,如果就这么一直抬到凤陵城,恐怕到不了城门这男孩就一命呜呼了! “停下!”他大喝一声。 那领头的轿夫猛然一怔,只见青冥一个单身男人,衣着虽然不错,却狼狈脏污,短发怪异,忙大声斥责“滚开,别挡路——” “我能救他!”青冥沉着地道,一指榻上虚弱的男孩“我是医——大夫!你们这样抬回去,还没到凤陵城他就会毒发身亡,还不给他先救治?” 那轿夫一怔,此刻她们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小公子受伤,回去大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责罚她们,要是小公子再受伤不治,那她们十条命也不够赔,此刻她们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听青冥的话,青冥却拎着药篓奔过来,掀开男孩的衣角。 男孩虚弱地睁开眼,秀美脱俗的面庞上一片痛苦“你,你是?” “你们放下轿子!”青冥果断地道,声音中自有一股身为医生的权威。 轿夫们很快放下轿子,青冥也没有多想,身为医者的责任心,让他上前卷起男孩的雪白绸裤,凑过去,一口一口吸去伤口中淤积的毒血,男孩和轿夫们都惊讶地看着他,男孩水亮的眸中闪过一抹感动。 吸尽毒血,青冥拿出一把刚才点燃的烟草,放在自己口中嚼烂,然后吐出来糊在男孩的伤口上,也不怕男孩嫌脏,迅速撕了一条布条利落地绑好伤口“好了,现在你们赶紧回去找大夫,他尽可以支撑到家了!” “这位大哥,多谢了。”男孩红着眼眶,泪光点点,轻道。 “谢什么?”青冥不在意地挥挥手“我是大夫,救人是我的本分,你们赶紧回去,这烟草可以保得了一时,但时间拖久了还是会有生命危险,快走吧!” “大哥,请问大哥尊姓大名,日后我一定报答!”男孩固执地不让轿夫抬起轿子,一定要问出青冥的名字。 青冥翻翻白眼,这小男孩已经快要昏倒了,竟然还这么固执,换个场合,他会很欣赏他的性格,只是如果不是跟他固执就更好了“我叫青冥,也不时涂你报答,好了,赶紧回去吧!” “谢谢青冥哥哥救命之恩!”男孩微笑。 头一次,青冥觉得,原来男孩的笑容也可以这么美丽清新。 软塌已经渐渐远去,男孩还不时回头,冲青冥浅浅淡淡地微笑。 他们都没有料到,再相见也许不难,未来的相处却是横在他们胸口的一道深刻难愈的隐痛,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青冥的意外穿越,早已打破了这个世界维持的平衡。 第26章被迫结义 傍晚的霞光染亮了整个天空,背着一药篓草药的青冥好不容易才喘吁吁地走进乔家的大门,郁闷,没有汽车的年代,委屈了他可怜的双脚和精湛的车技! 幸亏没人知道他现在的惨状,要是让其他弟兄知道了,还不笑掉他们的大牙? 一进门,青冥就看见乔参冲自己挤眉弄眼,一副为老不尊的小‘女人’样——他必须竭力忍住,才能不吐出来。 “怎么了,老头?” 青冥放下药篓,不耐烦地问道,这时门内走出一名清秀脱俗的男孩,冲他吟吟浅笑,这种矜持得本来只会出现在淑女脸上的笑容,此刻出现在男孩清雅的面庞上,却和谐得没让青冥感到反胃,正是下午他心情不好所以伸手救下的男孩。 “这是”青冥怀疑地瞅着乔参。 乔参偏头挤眼“还不拜见丞相家的公子?” 丞相家的公子? 这男孩正是丞相家的独子傅宁云。 宁云的背后缓缓踱出一位中年女人,面若银盆,丹目生威,正是女儿国赫赫有名的丞相傅玉楼。 傅玉楼精明的双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青冥一遍,随即漾起笑容——虽然青冥从笑容中看不出这位丞相的真正心意。 “果然是乔家的公子——若不是乔公子出手相救,小儿此刻绝对不能安然地站在此处,请乔公子受小儿和老身一拜。” 自称‘老身’,在女儿国已经是极度谦卑的表示了,可见傅玉楼的确十分感激青冥适时伸出的援手,反倒是乔参吓了一跳,压根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傅玉楼会如此礼遇青冥。 傅玉楼感激地微笑,看了看宁云,宁云会意,向前一步就要下跪,青冥连忙一把拉住“别这样,我可受不起,嗯,救人是医者的本分,若你不是丞相大人的公子,我看到了也会伸手相救,绝不是为了要你感激。” 最重要的是,他当时心情不好,只有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他才会伸手救人,心情好的时候,他就属于那种典型的见死不救。 除了那个女孩,能不停地让自己破戒,去,想她干什么 有人说他古怪,他不古怪就不是青冥了,不过此刻,还是不要让这母子两人知道比较好。 宁云眨眨单纯的眼睛,一下子就相信了青冥的话,十分感动“从哥哥俯身为宁云吸毒的那一刻起,宁云便知道哥哥是位心地善良的好人,宁云也不用俗礼来侮辱哥哥的人格,但求哥哥从此认宁云为弟,宁云便心满意足了。” 啊? 青冥睁大双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乔参,乔参也一脸惊讶。 傅玉楼看了宁云一眼,早前宁云告诉她救他的人叫青冥时,她就想到了乔家新窜出的小一辈中的佼佼者乔青冥,这个乔青冥从乡下来凤陵城才半个多月,以单身男人的身份,就已经在杏林中闯出了一番响亮的名气,治好了好几个绝症病人,连皇上都颇感兴趣,向乔语和她打听了一番,想必他并非一般的庸脂俗粉,起码是有才华的。 现在当面看到修长挺拔的乔青冥,她却打心底产生了一种不确定感。乔青冥虽然看起来有些怪异凌乱,过于英气邪魅,俊美耀眼得有些步入偏锋,没有名门闺男的端庄风范,可是仍掩不住那出众惊人的容貌和气质,跟乔语的温润截然相反,却同样十分吸引女人的注意,宁云和这样的男人结交,结果只怕会伤心,宁云不知道,乔青冥也完全有资格参与三日后的选妃大典啊——她实在不想他们像当年金华和乔语一样,终究走到了情断义绝的地步。 宁云提出的话在她的意料之外,这是宁云一次对人友善主动,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有心成全,可是,她看了看沉默的乔青冥,他的眼眸十分漂亮灿亮,却也十分深沉幽秘,更比乔语多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冷意——宁云和他来往,安全吗? 想着,傅玉楼已经笑起来“宁云只顾着一厢情愿,也不知道人家乔公子同不同意呢?你当面说出,岂不是让乔公子难堪?” “提议当然是很好,”乔参眉开眼笑地插嘴“傅公子如此真诚,只怕是我们青冥高攀了!” 青冥瞪他一眼,不想办法帮他解围,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按得什么心? 乔参故意装作没看见,径自对宁云兴致勃勃地道“不过,老夫以为,反正以后你们说不定就是兄弟了,先结拜有什么关系?” 傅玉楼顿时变色,银面微白,声音也急促起来“乔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啊,你是什么意思?青冥也无辜地看着他,宁云则迷惘地看着他们。 “呵呵,”乔参侧眼得意地笑看着傅玉楼“傅大人,你不会以为太子殿下只会娶一位王夫吧?令公子固然已是内定的人选,难道我们青冥就没有这等福气了?” 乔参的话说的够白了,一时间,大厅里的空气遽然稀薄起来,四个人心情各异,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傅玉楼是担心宁云有什么反应,青冥是大怒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乔参是得意洋洋终于在傅玉楼面前扳回了一城,宁云则是苍白着脸,双眸失神。 “老头,麻烦你说清楚行吗?”最终,是青冥打破了沉默。 傅玉楼母子一齐看向冷峻的他。 “嗯,这个那个”乔参讪讪地傻笑,不知道该怎么跟青冥解释。 “哥哥,如果是你的话,宁云很高兴。”面色苍白的宁云突然轻声开口道,震傻了青冥和傅玉楼。 “你在胡说什么?”傅玉楼气急败坏地道。 “我没有胡说,娘,”宁云轻声地道,面庞上居然出现了一抹诚挚的微笑“青冥哥哥是个好人,又懂医术,如果他也跟了太子,一定能好好照顾太子,宁云身体不好,不能照顾太子,本来进宫已是一种奢求,由青冥哥哥照顾太子,宁云才放心。” “你疯了,你居然愿意跟人分享自己的妻子?”青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宁云顿时一怔,呆呆地看着青冥。 傅玉楼猛然转过头,威严的丹目盯住青冥,深沉冷淡地道“想不到乔公子竟有如此的心志,倒是本官小觑了乔公子!” 此刻她又自称‘本官’,显然已经从心底排斥起了青冥。 青冥白眼一翻,知道她们误会了“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进宫,所以不可能跟你共享一妻,嗯,我不太能接受几个男人共有一个妻子的婚姻模式,你们放心好了。” 傅玉楼眯上眼,重新仔细地打量了乔青冥一遍,这个乔青冥,思想果然有些与众不同,难道他以为女儿国还有女人愿意终生只守护着一个男人?别说他这种想法过于天真,单是让陛下知道他有这种想法,也绝对不可能让他进宫! 一刹那间,傅玉楼的脑海中有了计较。 “哥哥果然与众不同,”宁云喃喃地道,眼中却是一片钦佩伤感之色“只是,自古以来,女儿国的女子都是三妻四妾,只怕哥哥的理想只是一片浮云。宁云虽然不想勉强哥哥,但还是希望哥哥能够进宫,太子的确是人中龙凤,只有哥哥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 乔参早已收起笑容,沉吟地抚着颌下的胡须,看着一脸无谓的青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你可知,这种想法会害死你?她乃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不管是为了繁衍子嗣还是为了拉拢各路政治势力,她也不可能只娶一个王夫,你这样,是太勉强她了。” 青冥耸耸肩,不耐烦地道“麻烦你们,我根本就跟她没关系好不好?不要再给我念紧箍咒了,青冥一介小民,绝对配不上高贵的太子,ok?” ok? 宁云上前一步,拉住青冥还沾着泥土的手,柔和地笑看着青冥“不管怎么说,宁云是认定你这位哥哥了,哥哥,请受弟弟一拜。” 青冥攥紧了双手,几乎要仰天长啸起来,这群番人,听不懂他的话?他都已经拒绝得这么明显了好不好? 傅玉楼冷眼旁观,却不再阻止宁云,她总要做好防范,也许,有了这层关系,即使日后出现不能掌控的局面,也会让乔青冥多少有些顾忌,不过看着青冥隐忍又无奈的表情,那轻蔑放肆的神气,仿佛遗立世外似的傲然特异,又让她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能阻止他进宫,当然最好。 第27章初入深 直到傅玉楼和傅宁云满意地踏出乔府,青冥才擦了一把汗,冷冷地向乔参算起帐来“老头,是你把我的名字报上去的?” 乔参尴尬地笑笑,声音小小地“咱们乔家虽然是杏林世家,却也算得上皇亲国戚,皇上一听说乔家又出了个乔语那样的男神医,极感兴趣,已经命我绘制了你的画像呈上去——如果不出意外,你就算位列不了三妃,起码也能是常侍之首,嗯,荣华富贵是唾手可得了” “乔家?我是你们乔家人吗?啊?” 青冥大怒,电眸中迸出的是几百万伏特的电流,吼得乔参缩成了一团,差点没当场烤焦! 青冥简直不知道事情怎么走到这么荒唐的地步,妃子常侍,他的命有这么背吗?他已经够努力地适应这里的生活了,老天就是不愿给他一条活路是不是? 当初他怎么就没掉到那四国去,偏偏掉到了女儿国?就算掉到了女儿国,他也该在一时间逃之夭夭,怎么就一时糊涂留了下来? 是不是他以前交过无数任女朋友却从不交心,被n个人骂无情,所以老天才借这里的特殊情况来惩罚他? “你已经上了乔家的族谱”乔参老脸红红地道,这可是半路硬认人的事儿,他活到五十多岁,还真的没做过,如果不是青冥实在出色至极,他也不至于这样腆着脸皮啊! “你”食指颤颤地指着乔参的鼻子,青冥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园子青石地上,俊美的脸上青白交错,颇有向活活气死的人靠拢的趋势。 大门口突然传来了急促有致的脚步声,乔参和青冥都一愣,这时乔管家连滚带爬地滚进二门准备向他们报告,一道尖细的声音已经紧跟着响了起来。 “乔国丈可在?”一个三十上下、眉清目秀、头戴乌纱翅帽的女官走了进来,面色十分焦急,一头细细的汗珠。 乔参满脸惊讶“是柳姑姑吗?这么晚了怎么” “快,”柳姑姑一边拉住乔参就往屋外拖,一边隐秘地压低声音“太子出事了,赶紧跟我进宫!” “什么?”乔参脸色顿变“太子不是去护国寺斋戒” “太子半路遇到匪人,受了重伤,程国丈也死了,银妃正在皇上那儿闹得厉害,皇后已经昏过去几次,玉华宫主要咱家尽快请国丈进宫,迟了太子只怕” “老头——” 青冥根本不想听他们议论兰荪,可是那字自己一个个往他的耳朵里钻,他身为医生,当然知道兰荪的情况在现代不算什么,可是在如今这落后的时代却很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但他不想开口,他不应该再介入了,他的生活似乎正在脱离正轨,他不该再毫不思考地往前直冲——可是,当女官说到最后时,他还是忍不住迅速站起来,一面狠狠地唾弃自己,一面脸色郁卒地喊住脚步匆匆的两人。 那女官诧异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就是最近在凤陵十分有名的乔公子?难怪” 无论心底是多么不想趟这趟浑水,青冥还是——“你来,我给你一些药,太子也许用得着。” 乔参惊喜至极“你知道” “你怎么知道太子发生了什么事?”柳姑姑立刻精明犀利地问道,眸中闪过警戒。 青冥翻翻白眼,睬都不睬她,郁卒僵硬地转身回房,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一版高效退烧消炎药,满脸不甘地塞进乔参的手里,几乎咬牙切齿“——太子外伤引发内伤,必定会发高烧,一旦太子发烧,你就把这种药喂太子服下,每日三次,一次三颗,好了,麻烦你告诉太子,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既然乔公子医术出众,不妨和咱家一起进宫。”冷眼旁观的柳姑姑没理会青冥的无礼,而是不容分说,向跟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女官迅速上前站在青冥身边,大有一副他不去她们就绝对不罢休的架势。 青冥似笑非笑,故意使劲拍拍衣服上的泥土,顿时,一阵尘土飞扬,呛得小女官们咳嗽不止,他却站在一边,傲然地笔立斜睥嘲笑着她们。 他倒要看看,这些瘦弱得像小鸡的女人能拿他怎么办?可笑,他可不是女儿国那些‘柔弱’的男人! 乔参一把抓住他的手,难得地严肃正经起来,目光中有着隐隐的忧虑“你还是跟我们去一趟吧,太子可是我们女儿国的希望,万万不能出事,有你在,也多一份让太子脱险的希望!” 青冥不动,冷冷地看着乔参,乔参虽然年纪不小,却一向乐观幽默,保持着一颗年轻的心,丝毫没有老人那些难伺候的毛病,很合他的脾胃,可是此刻他的眸中有一丝真心的担忧和恳求,有了一个老人应有的沧桑风霜,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们尊敬的太子 “好吧。”青冥抿嘴道。 反正,兰荪的伤是自己包扎的,由他接手当然更好——就算她临走时是那么冷淡,可是他是医生,现在心情也不好,所以他应该以医者责任为重,私心就该放在一边 第28章心意迟迟 夜凉如水,一弯淡金的月挂在半空中,颇似兰荪似笑非笑的眸;幽冷的月辉洒在已经开到花期尽头的灿金牡丹上,分外惆怅。 太子寝宫金鸿殿内,青冥坐在兰荪身边发怔。 他一进金鸿殿,就看到一位威严深沉的黄袍女人和两名风格迥异的绝色美男,乔参让他行礼,说那是皇上和金华宫主、玉华宫主。 他知道,因为兰荪很像这个凤眼威棱的女人,女王要他好好守着兰荪,就交待了这么一句,便扶起金华宫主,偕同玉华宫主离开了金鸿殿。 雍容端庄的金华宫主哭泣不休,水亮的眸子微微红肿,青冥从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哭得这么好看;玉华宫主,温润儒雅,是他名义上的舅舅,看起来竟然和他差不多大! 天涯说,兰荪一路沉默平静地回到宫里,刚一跨进金鸿殿的大门,便挥手击碎了屋角的巨大花瓶,一刹那间,兰荪几乎毁掉了金鸿殿内所有能够砸碎的东西,天涯和海阁从来没见过兰荪如此暴怒失控过,冰冷的怒火几乎将周遭的一切冻成冰凌,一时间吓呆了,竟然忘了、也不敢上前阻止! 海阁说,御医已经来过,兰荪内外伤已经引起高烧,再加上失控的怒火刺激,情况更加严重,如果兰荪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要青冥陪葬! 喂兰荪服下退烧消炎的药后,兰荪的呼吸平静了许多,只要能度过今晚的危险期,一切便没有大碍了。 青冥叹口气,也理不清心头乱糟糟的感觉到底为何而起。 兰荪,跟他以前交过的女朋友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一向偏好娇小玲珑、温柔甜美的女孩,兰荪却是截然相反的类型,修长霸气,更别提什么温柔,他只是感到新鲜罢了,只是如此罢了 昏睡中的兰荪突然模糊地哼了一声,眉头蹙起一丝折痕。 青冥猛然回过神来,发现乔参和天涯他们早已离开,偌大的金鸿殿中,只剩下他和兰荪。 他们,不会是要他照顾兰荪吧?! 四盏琉璃八宝灯静静地吞吐着昏黄的光亮,屋角的熏香早已燃尽,缭绕出最后一丝青烟。 “水”兰荪无意识地呓语。 兰荪平昔艳红的嘴唇粉白粉白,干裂出几道血痕,平昔自信精致的面庞也透出一丝柔弱—— 青冥捧过温热的茶,轻轻扶起兰荪的头,将茶杯凑过去,可是茶水顺着兰荪的嘴角往下淌,真正进入兰荪口中的并不多,顶多润润她干裂的嘴唇罢了。 青冥皱眉看着兰荪,她的意志出乎他意料地强悍,在极度干渴缺水的时候,一般人一遇到水便会无意识地狂饮,可是她竟能忍住不碰一切送到她嘴边的来历不明的水,比起他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同行们还要出色。 她的枕下放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就如同他的枕下常年藏着一把手枪的行为一样,本质上,他们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啊! 青冥抿起一口水,凑近兰荪的唇边,温热而熟悉的接触让兰荪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嘴,茶水如甘露般流进她的嘴里,解除了她体内干渴得冒火的状况。 喂完水,青冥本该放下兰荪了,可是,他依旧贴着兰荪的凉凉的唇摩挲,不太想动——一种酸楚又温热的感觉顺着兰荪的唇流淌进他的心底。 他想抓住那一刹,可是,却又不知道自己该抓住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悄然溜走。 “唉” 淡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声弥漫向整个金鸿殿。 凤仪宫内,女王阴丽奇皱眉思考着什么,玉华宫主担忧地看着她,半晌,她叫来柳姑姑“你带人分别去一趟傅府和越府,把傅宁云和越明归接来,记住,不要让他们碰面,让他们分别进去看一看兰荪;对了,让青冥先下去休息一下吧,等宁云和明归都走了,再让他进去看着兰荪。” 柳姑姑领命而去,乔语看着女王,眸中闪过恍然“陛下是在测试,谁更有资格陪伴在兰荪身边么?” “他们都有资格,只是,朕要看看,他们对兰荪的心到底孰深孰浅?朕必须要根据他们各自的表现,才能确定他们各自未来的地位。”女王淡淡一笑,在夜明珠的温柔光泽中,美丽的脸上出现丝丝的疲惫。 “陛下对太子尽心尽意,乔语代太子谢陛下天恩。”乔语轻声道。 “虽说兰荪也算是你拉拔长大,但你的亲孩儿是兰书,你可要用对了心才是。”女王回头一笑。 乔语淡淡地“对于乔语而言,兰书是乔语亲身孩儿,绝不能或缺;但对于女儿国而言,兰荪才是那个不可或缺的人才,乔语纵然滕宠兰书,也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女儿国可以没有乔语父女,却不能没有兰荪。” 女王看着乔语,叹了口气“对于兰书和你而言,也绝对不能没有兰荪,朕相信,只要兰荪在女儿国一天,她就绝对不会让你和兰书有事。” “陛下”乔语一怔,似乎,听到了一丝不祥之兆。 “最近朕的眼皮一直在跳,刚刚朕看到你家的青冥,总觉得这个孩子不一般,只怕将来尊贵还在你之上,只是” “陛下,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何必多虑?刚才父亲还说了,青冥只怕不太愿意进宫,正要求我向陛下讨个人情,如果陛下认为不妥,就取消了青冥的资格,也省却了这桩心事。”乔语温声劝道。 女王沉吟着摇摇头“罢了,这事儿,还是等兰荪醒来,你去问问她的意见,毕竟青冥是你的外甥,多一个亲人入宫,你也免得平日寂寞。” 乔语微笑点头同意,心底却浮起担忧。 青冥若真是他乔家的孩子,事情倒也好办得多,只是,青冥是兰荪暗中亲自托付给他父亲的啊,兰荪的这份心,几乎不亚于当年对慕容月华——倘若他们真的擅自作主取消了青冥的资格,兰荪会有什么反应,他不敢想。 只是,为何他的心底也隐隐浮起了不安?明明那青冥是个俊美耀眼的男子,有一身比他还要出色的医术,行事也不是那阴险狡诈之辈,完全配得上兰荪,但,他的心底就是涌起一股不安来 金鸿殿内,青冥并没有听从柳姑姑的话下去休息,其实对于他而言,几天几夜不睡觉十分正常,回头照样神采奕奕,何况这次只有一夜? 所以,当他听到细细的脚步声的时候,十分诧异,心头涌现的一个想法就是躲起来,好在金鸿殿很大,藏他一个人绰绰有余。 宫门被悄悄推开,不一会儿,一道瘦弱细长的身影跨过二门,奔到兰荪床边,青冥侧目细看,竟是满面泪光和那位金华宫主有得一拼的傅宁云! “兰”傅宁云只叫了一个字,便伏在床边,哽咽不成句子,泪水潸然不止,清澈见底的眸红红的,有种可怜复可爱的神态。 不过,虽然惹人心疼,但完全没有用处——哭能解决问题么? 一直紧跟着傅宁云的柳姑姑轻声道“傅公子,哭能伤身,出去吧,莫在这里惊醒了太子,太子也不会希望您为她哭泣的。” 青冥翻翻白眼,用脚趾头想也是这样,兰荪会喜欢这种哭涟涟的男人才怪!不过,这个男孩子算是他兄弟呢,他帮忙调教调教,也许,兰荪会喜欢上他也不一定—— 可是,兰荪会喜欢上他 眼看傅宁云依依不舍地离去,青冥正欲走出藏身的地方,门口又是一阵轻微的响动。 接着,一名身穿雪青色长袍的男人一步跨了进来,青冥只觉心神蓦然绷紧,眼前一敛——这个人,不可小觑! 来人年纪和青冥不相上下,气质却迥然相异——个头颀长,体态劲瘦优雅,清瘦的脸颊,飞扬的剑眉,笔挺如刀削的鼻梁,薄而性感的嘴唇,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凝似水,薄利如剑,但却意外地拥有一双温柔而暖洋洋的眼眸,平时大概总是藏在长密的睫毛下,一般人很难注意到,但是此刻就那样袒露地怔怔地凝视着床上昏睡的兰荪,却让青冥的心忍不住揪痛起来。 男人伸手想抚摸兰荪的面颊,到半路又缩了回来,立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兰荪,令青冥怀疑他是不是变成了化石。 “太子”半晌,那男人低低地叫了一声,与冷厉的外表完全不符地低迷而悱恻。 青冥抿嘴,心头哪怕曾有过一丝动摇恍惚的念头,也在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是现代人,怎么可能荒唐地向落后的母系文明看齐? 男人转身毅然走了出去,门口,传来他对柳姑姑的低语“麻烦姑姑,这是越家调制的上好灵丹,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每日喂太子服上一颗,对太子的内伤痊愈必有效果,我也只能尽这份绵薄之力了!” “越公子有心,咱家先谢过!”柳姑姑道。 “还有,若太子醒了,请姑姑不要说我来过,毕竟——与礼不合。”男人犹豫了一下,又道。 柳姑姑微微一笑“咱家不敢对太子撒谎,而且越公子的心,本该让太子知道才好,越公子终究会是太子的王夫” 下面的话,青冥已经听不到了,他缓步走到兰荪身边,叹口气,轻轻在兰荪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小女孩,你若要游戏人间,我可以陪你,但是你若要我进宫,我可会跟你翻脸,记住了?青冥翻脸,绝对不是好玩的事情” 第29章暧昧一笑 一阵激烈的争吵让兰荪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是谁一大早就来自己这里吵架?是不是嫌她伤得还不够重? “你们,你们做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告诉我,要不是我今天来看到他,你们还打算瞒我多久?”中气不足的女声已经微微哽咽。 “兰书,不要闹了,兰荪还在昏睡,别打扰她”乔语无奈又心疼的声音显得分外无力。 “在你的心中,就只有兰荪一个女儿吗?” “”这个罪名可大了,兰荪默默地想,便要挣扎起来,无奈听觉虽然已经清醒,可是头还是很重很沉,胸口也传来阵阵剧痛,让她呻吟了一声。 “你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姐姐你醒了?走开,不要脸的男人!”兰书气冲冲地,一阵衣服嗦嗦的声音,仿佛什么人被迫离开床边。 兰荪用力撑开了千斤重的眼皮,入眼便是兰书恼怒而微红的眼睛,以及兰书身后,无奈而微笑的青冥。 “什么人敢惹哭兰书?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兰荪看着兰书,眼角却瞟了瞟青冥,勾起嘴角道。 青冥耸耸肩,这个刁蛮皇女,他一点也没兴趣得罪她,她不找他麻烦他就阿弥陀佛了! “去,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替我教训人!你告诉我,是谁胆敢伏击你,让我抓出来,就算她是皇亲国戚我也照杀不误。”兰书文秀的面庞上浮起腾腾的杀气,咬牙切齿地道,一刹那间竟有些让人心惊的狰狞。 兰荪眸光一闪,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乔语,又若无其事地含笑转向兰书“该打嘴,不过是遭到几个小毛贼不长眼罢了,怎么就扯得那么远,我以前怎么对你说的,万事没有证据之前,莫要胡乱猜测,怎么你就忘了?!” “还是姐姐稳重,凡事谨慎大气,兰书妹妹可要好好学学才是。”门口突然传来甜甜的动人声音“民间有句古话,叫做祸从口出,希望妹妹记住了。” 门口缓缓走过来一群——女装的男人,低眉顺眼地跟在一名女孩后面,女孩一脸甜笑,眉梢眼角神采飞扬,身着桃色的袍衫,衬得皮肤滑嫩如水蜜桃一般,娇小玲珑,清纯无邪,十五六岁的模样,年龄是太嫩了一点,可是那脸蛋身材一点也不嫩 开口说话的正是这名甜笑的少女——系出银华宫主的二皇子阴兰言。 殿内的各人看到她的反应各异,兰荪脸色苍白却依旧沉稳,乔语淡淡微笑颇显长辈风范,兰书气鼓鼓地瞪着她,最值得人玩味的是青冥,看到兰言,竟无意识地挺直脊背,一眨不眨地看过去,光彩灿烂的眼眸异样地波光粼粼,彷佛——心动的眼神。 兰荪心头一抽,浮现一丝被虫蚁啃噬般的疼痛,乔语淡淡地看过来一眼,眼中多了一丝忧虑。 兰言在对待男人方面,比兰荪有手腕多了,只要她看上的男人,至今还没有得不到的记录,而青冥的气质,恰恰是她收集的侍妾中所没有的那一类型。 兰言屏退了身后的宫奴,眸光在殿中各人身上一扫,先向乔语行了一礼,接着果然眼前一亮,立刻锁牢了青冥。 “这位想必就是玉华父妃家的小公子吧,果然卓然倜傥,倾国倾城,王姐身边有如斯绝色相伴,艳福无边,真真的羡煞兰言。” “你也很美。”青冥垂下眼睫,淡淡微笑。 这轻描淡写的暧昧一笑,飘魅一言,仿若牡丹在不经意的瞬间乍一绽放,一份强烈的恍惚酥麻顿时直透心底,麻痹了一切感知,让兰言微微一愣,兰荪心头一痛。 “古人云,美人能够一笑倾国,我原本还不信,今日乔公子却让我大开眼界,王姐江山美人兼得,愚妹该向你道一声贺才对。” 久久地,兰言抿嘴微笑道,杏眼灼灼生光,毫无顾忌地几乎粘在青冥身上拔不下来,她本就喜好男色,银丹园里收藏了各色美男,可惜,所有的美男放在一起,姿色也比不上一个乔青冥,听说还有绝色美貌的傅宁云和越明归,那两位可都是女儿国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她不过比兰荪迟出生几天而已,为什么一切好处就都归了兰荪? 这,就是所谓的不公平吧? 青冥垂下眸子,这女孩眼中闪烁的光芒,极具侵略性,比之兰荪光明正大的狩猎本色更多了一份阴损,与她外表的娇甜完全不符,就像火爆的兰书却有一副文弱的表相一样,相比之下,反倒只有兰荪相对表里如一,尽管这份表里如一也建立在一份狠绝的认知上。 他一向喜欢娇小玲珑的女孩,但身为情报人员,绝不能有任何沉迷之事,所以他曾在一年内换过六任娇小型女友,对这类女孩也了解得最透彻。 并不是外表甜美的女孩,内心就一定甜美,也并不是外表强硬,内心就一定如铁似石,就像兰荪那样——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兰荪,却正好对上兰荪若有所思的眼神。 “有什么好道谢的?”兰荪转头若无其事地接过兰言的话“他们再美,又怎么比得上妹妹的那些来自不同国家的美貌侍妾?” “那妹妹拿银丹园所有的侍妾换这一个乔青冥,王姐可舍得?”兰言似真似假地扬起笑脸道。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情,兰言该去问母皇和青冥自己。妹妹整日耽搁在这风流韵事里,却不愿来为我分担政事,才真正让我伤心。”兰荪轻松地踢回皮球。 青冥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一点也不介意自己成了两女争夺的目标,这种戏码,他以前遇到的也不少。 兰书秀眉轻扬,便想要开口,被乔语拉住,哄在一边。 “王姐胸怀天下,整日忙于政事,自然无暇顾及这些风花雪月,妹妹却是无事一身轻,只喜好这些风月之事罢了。”兰言眯眼,眸中迸出点点火星。 “但愿妹妹真如自己所说的那么清心寡欲。”兰荪微笑“程国丈的丧事” 兰言脸色一沉,随即恢复正常“姑姑自不量力,揽下差使,不但不能保护太子周全,更丢掉性命,也是她自己的劫数,王姐不须放在心上,父妃无理取闹,王姐只当不知就是。” “银华宫主姐弟情深,我身为晚辈,容他数落几句也是应该,程国丈也是为我而死,我于情于礼,该去上柱香才是。” 兰言抿嘴,几柱轻描淡写的香,就想勾掉一切,兰荪也太精了,只是此刻,她却不能翻脸。 “王姐如此虚弱,妹妹怎么敢劳烦王姐?王姐只管放心,父妃那里,妹妹自会解释。” 兰言抛下一句,然后转身甜笑,杏眼水汪汪钩子般看着一脸闲适的青冥。 “以后姐姐若待你不好,你可愿意跟我?” 兰言眨巴着眼睛,‘天真直率’地道,得到青冥一个优雅而迷醉的微笑回应。 兰书蓦然变色,乔语都来不及阻止她开口“二姐不要太过分了,你平时喜欢那些男人也就罢了,但青冥就算是个东西,那也是大姐先看上的。” 兰言杏眼顿时闪过不易觉察的寒芒,兰荪看上了? 乔语无声地叹息,只一句,兰书便轻易地出卖了兰荪的心思,这丫头,是被自己和陛下宠坏了。 青冥好笑地瞟了兰荪一眼,摊上这样很会坏事的耿直妹妹,不知道城府深沉的她有什么感想。 兰荪淡淡地道“兰言,青冥是乔老爷子的侄孙,非是一般平民男子,注意你的口气。” 兰言无所谓地一笑。 兰荪将那无所谓中强烈透出的不屑和挑衅看在眼里,月眸中一刹那闪过森冷的肃杀之气“兰言,女人风流点没什么,外面的男人你要多少也没关系,但是这个男人是你不能碰的,希望我们能够达成这个共识!” 兰荪利落地抬起手臂,一指优哉的青冥,虽然牵扯得断骨之处痛如刀剐,虽然轻声细语面容平静,气势却汹涌强霸不容质疑,听在众人的耳中如闷雷突响,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兰书的无心之话,兰言的诡谲眼神,逼得她不得不早日表态。 原本,她不想这么早和兰言摊牌,可是青冥的出现打乱了一切,如果不想兰言的魔掌伸向青冥,她只能早日将青冥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保护。 兰言脸色发白,看了看兰荪,又看了看一脸震惊的青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姐姐,你”兰书跳了起来,乔语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闯祸。 “兰荪,你和青冥聊聊,我和兰书先走一步。” 殿内,只剩下青冥和兰荪。 “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帮我检查一下,刚才是不是动到断骨了,真他妈疼。”兰荪咬着牙关道。 刚才那一下逞强,似乎把断骨又扯离了固定好的位置。 好像唤小狗一样,青冥不满地无声咕哝,但还是乖乖走过去掀开兰荪的上衣检查(他好像永远也拒绝不了兰荪的要求,这是好现象吗?),反正兰荪的**他已经看过了,再看一眼也不至于失控——没人会对那红红紫紫的肿胀的身体感兴趣,除非他是变态。 “我以为我们达成共识了。”检查完身体,青冥抬头认真地看向兰荪。 第30章一赌定局 “什么共识?”兰荪闭着眼,懒懒地靠着枕头问道,似乎有些耍赖起来,此刻面对青冥的她,比刚才面对兰言甚至兰书父女都要轻松愉快得多。 青冥又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她不但会装蒜,还很会粉饰太平,这哪里像他认识的那个阴兰荪,以为这样他就没办法问下去了? 此刻的相处,也算是难得的平静,事实上,他们之间,似乎还谈不上熟悉,却已经有了几次亲密的接触。 “我昨晚,看到了两个很有趣的人,”青冥低头给她倒了杯水,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话题道。 兰荪飞眼瞥了他一下。 “后来我听柳姑姑说,那两个,是你内定的王夫。”青冥直截了当地道,瞅着她微笑。 “你是指傅宁云和越明归吧?”兰荪轻道,他既然说得这么白了,她也用不着跟他捉迷藏“他们身后是朝廷一文一武的势力,我不能不娶。” 她这也算是变相地向青冥解释了,青冥怔了一下,随即摇头甩去刹那的感动,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你一直都没问过我的身世,其实我应该告诉你,我并不神秘特别,只是在我的家乡,风俗传统还是比较像其他四国那样。” 这也算是青冥有生以来一次如此正经地向女人解释了,希望兰荪把这番话听进去,他已经无意和她耗下去,听女王她们的意思,就算兰荪起不了床,大典还是会照常举行,所以,他快没时间了。 “你是指,”兰荪眯眼“男人三妻四妾?男人是天,女人是地?” 其他四国,这句话有点怪怪的,难道青冥不是那四国的人,可是看他的举止也不像是女儿国的男人,难道天下还有五国以外的地方吗? “也不是,在我们那里,男人可没有这种好运,当然也不至于像女儿国的男人这样,”青冥坦言道“在我们那里,都是一夫一妻,完全平等,即使以后关系不好了,也能好聚好散,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可以再找伴侣——但是在有婚姻的情况下是不允许出现像五国这种多夫或者多妻状况的。” “天下还有这种地方吗?”兰荪挑眉,有些不信青冥的话,会不会,青冥是在乎她娶了很多王夫,才故意这么说刺激她的? 青冥额上冒出三道黑线,一看兰荪微露笑意的表情,就知道兰荪此刻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当然也不是绝对的,有很多男人背着老婆养情妇——嗯,就算是小妾;也有很多女人背着丈夫偷情——就算是奸夫,妈的,没有共同语言教我怎么解释?”青冥举起手无奈地扇扇风,这么解释下去,兰荪不疯他已经先口吐白沫了。 “慢慢说,我的理解力比你想象中好。” 兰荪月眸含笑,顺手把手中的茶杯递给一时不察的青冥,青冥举起来一口饮尽,呼,总算口不干了。 “总得来说,我从小是在那种教育下长大,所以根本不能接受n个男人共有一个妻子的状况,并不是我矫情,而是——打个比方,你一定很难接受君子国那种好几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的情况吧?” 终于找到一个恰当的比喻了。 兰荪微微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点头唔了一声“的确很难想象。” 除非她头壳坏掉才会放弃娶男人而被男人娶,不过听青冥这么一说,让她心口极度烦闷,似乎这小子一点都不喜欢她——她想起他看兰言时的眼神。 那她刚刚对兰言的宣言他都听进去了吗? “所以,”青冥微笑“太子也能体谅我的心情吧?” 兰荪看向他,突然严肃地问了个跟刚才的话题完全无关的问题“你对兰言有什么看法?” 青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好好的” “回答我。”兰荪低沉地道,一瞬不瞬地看着青冥。 “相比起来,你们三姐妹,倒只有她看起来最无害——当然,这只是表相,具体我也不知道,有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是常有的情况。”青冥斟酌着选择字眼,他一点也不想卷进去。 却不知,早在见到兰言的那一刻,他已经深深地陷入了一张无比巨大的黑色的网中。 兰荪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可是也挑不出毛病,半晌,才叹息道“放心吧,有我在,她不能对你怎么样。” 可是你会对我怎么样呢?青冥心中嘀咕,凝视着兰荪精致的侧面,苍白,却霸气不减。 他知道她是为他好,可是男人的自尊不容许他对这种好完全没有感觉,她照顾他,就像一个霸气的男人照顾一个看上的女人一样,根本不理会他到底能不能接受这种照顾。 她把他安排进乔家,一方面给他一个显赫的身份,一方面又让他的心因为熟悉的医术环境而安定,她其实用心良苦,作为一个对他有兴趣的女人来说,她已经是做得最好的了,可惜,他不是那种吃软饭和喜欢占女人便宜的小白脸。 他对她心动,很喜欢她,愿意和她来一段情,可是,他的观念中是根深蒂固的男人主义,绝对不可能甘愿‘嫁’给她,这个‘嫁’字是如此得可笑,他青冥,何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青冥璀璨的电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阴影。 “我们做个交易吧。”兰荪突然道。 青冥一愣,随即泛起一贯的笑容“说说看。” “我问你,你是愿意做兰言的侍妾,还是做我的侧妃?做兰言的侍妾,就是完全没有尊严可言地伺候她;做我的侧妃,我给你自由,给你适应的时间,直到你真心接受我为止,我相信你一定会爱上我。”兰荪自信地补上一句,无意中又透露了骨子里的狂傲,深深地看着青冥。 青冥微笑,眸中却泛出冷意“我看不出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无论怎样都不是我得到好处。” “你以为不做我的侧妃,女儿国还有谁可以保护你摆脱兰言的魔掌?今天兰言已经表示了对你的十足的兴趣,到时候你只怕连一条命都保不住,兰言玩弄男人的手段几乎让人发指——况且,你的身份还没有完善,随时有可能被拆穿,”兰荪冷哼一声,眸中泛出一丝青冥来不及捕捉的诡光“但我却会给你适应一切的时间,假如有一天,你还是要选择离去,我也一定会成全你。” 青冥耸耸肩“其实,只要我现在马上出宫,离开女儿国,就算贵为皇子,也拿我没辙” “我不许,谁准你离开?”兰荪沉下脸。 青冥也微微沉下了脸冷冷地看着兰荪“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绝对不会选择‘强迫’这么愚蠢的方法。” “只要能留下你,”兰荪淡淡地漾起笑“我可以用任何手段——你恐怕还不了解我阴兰荪的为人。” 青冥俊脸铁青,猛然站起来瞪着兰荪。 兰荪突然哈哈大笑“你平时很镇定,怎么在我面前就这么沉不住气?” “你们姐妹,”青冥咬牙“都有将人气疯的本事!” “怎么样?我的提议还不错吧?”兰荪笑吟吟地,也不管伤口抽痛,看似不经意,其实却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青冥的答案。 青冥仔细地分析着兰荪看似轻松的表情,突然,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足以让圣女迷醉的邪魅笑容,闪电般凑近兰荪,高挺的鼻梁几乎撞上兰荪秀挺的鼻子,两双漂亮的眼眸更是眨不眨地对视着。 “你可能不知道,”青冥慢条斯理地道“你那个正牌的准太子妃是我的结拜小兄弟,而他那位手握重权的母亲似乎对我颇为忌惮,你觉得,我真的能顺利进宫吗?在你明显地表达对我的好感后?” “你什么时候认识了宁云?”兰荪冷静地问,直直地看进青冥的眼眸深处,那里深得令人迷醉的电流都穿透不进去,而是——深深的幽暗寒冷。 宁云——叫得真亲热啊,青冥一嗤。 电眸中慢慢煽动起热力,倒映着兰荪的身影,几乎要燃烧起来似的“据我所知,有不少人不希望我进宫呢,听说做太子的总是要顾及到很多人的意见——我倒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就笃定我一定能进宫?” 兰荪笑了“既然交易不成,那我们就打赌吧,倘若我能让你顺利进宫呢?” “那么,”青冥笑眯眯地“你从此就只能爱我一个人,要是跟你那些所谓的王夫勾勾搭搭,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 兰荪一愣,想不到青冥的态度怎么突然转变了,而且还提出这种几乎不可能的要求。 “如果你不能让我顺利进宫,那么在我找到回家的路之前,我们就做普通的朋友吧,相信一个医术不错的朋友对你而言并不吃亏。” “你是不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鬼点子?”兰荪轻声道。 青冥微笑“那你甭管,只要你答应我就好了。” 兰荪看着青冥懒洋洋挑衅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一股热血顿时涌了上来,给她苍白的脸庞抹上了耀眼的云霞,艳光四射,明媚鲜妍,令青冥注视着她的眼神忍不住微微一黯,浮现一丝悄然的**。 “好,一言为定,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改变注定的结果。” 第31章入彀 事实证明,兰荪是小看了青冥的决心,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宁愿采取那样的做法也不愿意进宫。 在短短一天内和三个上门治病的女人传出暧昧并且招摇过市,名声大跌,两天内让所有的朝臣上书激烈反对他入宫,三天内让女王丢给兰荪的选妃名单里剔去了乔青冥三个字。 一时间,朝中为了这个乔青冥吵得沸沸扬扬,甚至差点传到了其他四国国王的耳中,分别送来了慰问信函,令女王头疼不已,即使有心偏袒乔语,也不得不重新考虑。 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甚至未来(他也不在乎在女儿国的未来吧),也要彻底断除自己进宫的可能,青冥啊青冥,你够狠! 其实,在青冥看来,身为一个顶级情报员,竟然沦落到利用舆论来摆脱困境,才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丢人丢大了。 兰书气冲冲地冲到她的床边大声责骂,兰言的幸灾乐祸和誓在必得的寒芒,傅玉楼满眼的不赞同和得意,乔老爷子的无奈和惊讶,她压根就没有听见没有看见,心底涌涨的说不清是怒火还是嫉妒,最后思索了好久,她决定让御泠去探探青冥的口风。 御泠去了半天才回来,笑眯眯地给她带来一句话,青冥说很愿意和兰荪交个朋友。 兰荪火大地扔下名单,吓得天涯和海阁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她再上演一出砸宫记,从小到大,太子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挑衅,这个青冥,敢屡屡虎口拔须,的确胆子不小。 “这么说,他是笃信我没有办法力挽狂澜了?” “看样子,他还不够了解你。”御泠笑吟吟地道。 想起那个俊美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样子,仿佛能够洞察一切似的明亮黑眸,看似太阳般耀眼眩目,实在如冰雪般寒冷无情,无情似多情,她就一阵心悸,这样的男人,难怪兰荪会下功夫去主动追求,就连她,也不免脸红心跳 兰荪的心神完全放在了青冥身上,却没有注意到御泠优雅面容上一闪而逝的羞涩—— “哼,这次,他真的惹火了我。”兰荪低声道。 枕旁,放着两封信函,御瀚的威严,轩辕启的霸道,却无一例外地透露出对她这次选妃的关注,尤其是轩辕启—— 她要告诉母皇,选妃大典要尽快举行,否则夜长梦多,连她也吃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打算怎么办?”御泠轻问。 也许,那个男人的确是不适合皇宫生活的,她能从他的眸中看到隐隐的放诞野性,这样的男人,也许外表没有那份霸气,但是却不代表他没有足够的意志去抵抗兰荪,兰荪何必选择这样一条艰辛的路呢? 身为一个储君,难道,她不能像哥哥那样认命吗? 御泠一怔,蓦地想到了这点——一直以为,兰荪是最完美的太子,心中只有国家和人民,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让世人放心的太子,是不是心底也有自己的渴望和追求呢? 也许,这个男人恰恰具备了她向往的素质——是野性,是自由,还是什么? “天涯,给我梳洗,我要去见母皇。” 兰荪沉静地道,月眸泛起一丝算计的微笑,青冥恐怕不知道她有一个杀手锏,否则,深沉如她,岂会被一个区区激将法便激得许下那样惊险的承诺? “不行,他的名声太坏,又不知收敛,岂能纵容?”女王坚定地摇头。 兰荪也不急不恼,索性把自己和青冥的赌约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当然该保留的地方还是要保留,不然惹来麻烦可就不得了了。 女王的眼睛越睁越大,充满了不可思议以及恼火的神色。 “就为了不愿意进宫,不愿意做常侍,所以跟你闹这么一出荒唐的别扭?连女儿国的脸都丢到国外去了?” “都怪儿臣管教无方,他是个男人,没什么见识,冲动鲁莽,儿臣也考虑到这些,原本只打算立他为常侍,没想到他却”兰荪装模作样地摇头。 女王盯着她,似乎是在揣摩她话里的真实性“不要告诉朕,你打算把侧妃的位子给他,这么不懂事的人,封了侧妃,还不把皇宫弄得鸡飞狗跳?” “他也就这份天真纯朴讨人喜欢啊,把什么都放在脸上,儿臣都不用费心思去猜他的想法,而且这样的人对别人也没有威胁不是?平日里儿臣身边的人都是聪明有智之人,偶尔遇到一个单纯的,也能放松心情,而且他是玉华父妃的亲人,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现在正值敏感时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夸大其辞,母皇明鉴。” “他背后并无外戚力量。”女王淡淡地提醒道。 “儿臣明白,所以,才不会引起任何纷争,宁云和明归一文一武已经平衡,若再有一位有实力的,只怕后宫亦成朝堂。”兰荪沉着地道。 “听说,他扬言不与人共妻,如今他会心甘情愿做你的妾室?以你对他的喜爱,你娶了他,会不会因为他冷落其他人?”女王也不是省油的灯。 兰荪忍不住笑了“母皇,儿臣这个样子,不在床上躺上个把月是不可能的,还能生出什么事情来?何况,儿女情长怎么比得上家国大事,儿臣岂是那辈昏聩好色之辈?” “那好,朕也不是逼你,只要你答应朕,交给朕一张公平满意的侍寝名单,朕便同意你娶他为妃。”女王倒也豪爽。 到时候,她倒要看看那个乔青冥受得了受不了,他是乔语的亲人,若有乔语的懂事那就一切好办,否则 兰荪微笑低头,一如十年前“儿臣谨尊母皇圣旨。” 至于青冥,只能好好地哄哄他了,她也有她的无奈啊! 第32章错误一步 弱势群体啊—— 青冥终于明白这说不出口的无奈了——平民pk皇室,果然是只有一败涂地的份! 当兰荪笑得非常温柔地看着他,并轻声告诉他赌局的结果时,他只觉得头顶飞过了一群乌鸦,觉得自己好似突然变得无比柔弱—— 那张绝色霸气的容貌如今看起来就像是母狮一般威风凛凛,狡诈诡谲,当初他为什么要伸出援手? 他该怎么理解自己即将转换的身份,就像以前那样,任何时候都宠辱不惊,随机应变? 关键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个自信而骄傲的女人允许吗? 她的确是女人,他不得不承认,没有哪个女孩的城府能深到这种程度,时代不同,人成熟的年纪也提前了很多年,他一个在情报界摸爬滚打了n年的老鸟竟然阴沟里翻船了。 “你的表情,似乎是要上断头台一般。” 从容自信,是兰荪身上永不磨灭的特质,即使受伤如斯,即使面对着恍惚的青冥,即使她的声音轻的只有青冥能够听到。 这个男人,终于,她真正发现,她对他非常有兴趣,有兴趣到想把他收藏起来,他热情的笑容,邪魅的眼神,冰冷的血液,一闪而逝的寂寞,她统统都要——她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这样一个独特的男人。 只是,此时此刻的男人,却并没有回应她等同的热情,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总有一天,她会拥有这个男人一颗完整的心。 “也差不多了,那么,太子能够履行对我的承诺么?”青冥回神,迷人地一笑。 心底,说没有恼怒是骗人的,但是这个女人,还没有惹到他的底线,基本上,他对美女一向都格外能够忍耐,但不代表,他没有底线。 今天,是选妃的日子,而他,是被骗来了皇城的朱雀门内——乔参说,太子的伤势反复,又开始高烧,请他带上医药箱 该死,他为自己一时的心软而后悔,过往的无数经验告诉他,心软是致命的错误。 眼神,终于冷得不能再冷,兰荪的行为,把他对她刚刚萌芽的一点心软给彻底铲除了 怎么也没想到,等待他的,竟是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命运。 朱雀门内外,正午的阳光格外耀眼,快到夏天,天开始热了。 青冥永远也忘不了这天,天空蓝得让人心慌,膨胀的怒气如同窒息的气氛无法散去,正是从这天开始,他的命运彻底改变,启开了一趟爱恨纠缠的旅途——他曾经想,如果以兰荪当时对他的心意,他若竭力反对,也许兰荪会暂时放手,而他们,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可是,最终,是他做错了吗? 庄严的兴庆宫外,几十位严肃的女官站成一排,身后是一群一群年纪在十五以上二十以下的风格各异、或美或俊的男人,他们打扮得光鲜整洁,整齐地列队等候女王和太子的钦点,得到红牌子的便是选中,绿牌子的便是淘汰,很简单,这群来自社会各阶层、各种背景的年轻男人兴奋得直发抖,紧张地交换着眼神,却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他们都被告诫过皇宫的规矩,一旦谁发出不雅的声音,轻则被废黜资格,重则会受到处罚。 这么多人挤在一处,连一声咳嗽都不闻,无形的压力就这样透出来,加上头顶的太阳无情地晃点着他们,个别年纪较小的文弱秀气男孩开始受不了,脸色发白,连粉都遮不住—— 青冥应该是队伍中年纪最大的男人了,只是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几岁,他穿着一身干净灰蓝长袍,短发渐长,服贴着漂亮的头型,深邃电眸并没有因为怒气而失去那份璀璨光泽,英挺的浓眉有别于其他男人稍显秀气的眉型,也将他均匀的蜜色皮肤衬得尤其显眼健康,就外表看,他是属于外放敏捷型,又充满了蓄势待发的优雅气势,看不到多少沉稳的特质,被他的老大比作‘一头时刻锁定猎物的猎豹’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这样的他,在此时此刻,却显得十分不协调。 他直到被莫明其妙地编进了一队一队的美男中,才恍然大悟自己在劫难逃了,那群等待女王钦点的男人怪异地打量青冥,显然已经认出来这次闹得沸沸扬扬的男主角了,而青冥冷漠着俊脸,气质虽然谈不上多么高贵,却也凛然不可侵犯,一点也不像是传闻中放荡**的男人。 他被安排在三队的最前面,一队和二队的最前面,竟是那天夜里在金鸿殿看望阴兰荪的傅宁云和 那个眼光薄峭的冷厉男人,应该就是传闻中最有机会坐上所谓侧妃位子的越明归吧?奇怪,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虽然没什么温度,但竟然也没有丝毫敌意! 难道这个世界的男人也像女人一样,三从四德,有七出之诫,贤惠得不知道嫉妒为何物,早知道就问问乔老头了。 汗,他可没有这种伟大的胸襟——情人倒无所谓,要是老婆的话,谁敢觊觎他会拼命——话说回来,他这样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有老婆了? 他想得太多了吧,他现在应该无比担心自己的处境才对啊? “呀,青冥哥哥?”紧张的傅宁云正绞纽着自己的手帕,抬眼看到了一脸郁闷的青冥,顿时出尘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喜色。 兴庆宫正殿内两侧,站着两排俊秀的女官,高高在上的金座上,女王阴丽奇一身衮服,肃穆庄重,正专注地询问着一名名被宣上殿的秀男,轻蹙的眉头始终不展,显然并不满意; 女儿国的皇后,兰荪的生父金华宫主礼服端庄地坐在女王右侧,雍容高贵,岁月不减的漂亮眸中闪着关切,英俊成熟的脸庞和傅宁云轮廓相似,反倒和兰荪不太像,只有那股高贵亲切的气质完全遗传给了兰荪; 左侧的座位旁,是若有所思的兰荪,一身冷翡色长袍,乌发如刀裁般整齐,脸色依旧苍白,可是精神却明显好了许多,柳眉浓郁,月眸流光,她正漫不经心地轻敲着椅把,一瞬不瞬地遥遥地看着殿外,精致绝美的面庞上浮现一丝微笑。 “孩儿,听说你打算纳乔青冥为侧妃?”傅玉卿轻轻问道。 知女莫若父,兰荪显而易见的好心情向来极少,而他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她是为了宁云而高兴,乔家的男人,为什么总是吸引着她们的眼光? 傅玉卿英俊高贵的脸庞上闪过一丝黯然,心早就看开了,他今天完全是为了女儿的幸福 “是啊,”兰荪愉悦地微笑着叹口气,有点矛盾“可是,这才是开始而已。” “你给了他比常侍更高的地位,难道不够?”傅玉卿实事求是地道,青冥闹的别扭,陛下已经跟他解释过了。 “父后啊,要是这么简单就得到,他也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了。” “原来你喜欢吃苦头啊!”傅玉卿故意拉长声音取笑她“养女儿这么多年,原来是专门养来被别人欺负的。” “我在想,”兰荪眼光闪闪地摸摸鼻子,不理会父亲的取笑“今晚我该怎么办?” 傅玉卿错愕地看着她,英俊的脸微微有点发红,这个女儿,就不知道避讳一点吗?亏他为了她的伤掉了几缸眼泪。 兰荪无辜地转头看着他,声音小得一丈外的女王绝对听不到“老爹,青冥说我只能爱他一个,可是母皇说我必须要雨露均占,你说,你可怜的女儿是不是要把自己劈成几瓣才行?” 第33章三妃风采 “兰荪,下一名秀男就是乔青冥了,你真的想好了?” 女王抬起凤眼,看向月眸中掩着一抹迫不及待的兰荪,沉静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一抹迫不及待,让她的心头顿起一丝不安。 自古红颜祸国,这乔青冥虽然不是古今罕有的绝色美男,当似乎颇懂掌握君王的心思,在没有入宫前就能将女儿国搅成一团乱,若真的入宫,万一又迷惑兰荪得了专宠,结果会不会 一身灰蓝长袍的青冥朴素大方,完全不似别的男人穿金戴银彰显自己背后的权势和财富,仿佛鹤立鸡群一般,高颀的身高让人一眼便注意到他,顾盼间神采飞扬,英气磊落,却又不经意地露出一丝动荡不安的魅惑,连女王也承认,要是她年轻个十岁,她也是不会放过他的,不是得到他,就是杀了他——这种男人,有祸国殃民的本钱。 “母皇,儿臣心中有底。”兰荪微笑。 不就是保证和每个妃子都保证适当的关系嘛,没事,她一定应付得过来,不过最重要的是,先把青冥弄进来再说。 兰荪直勾勾看着青冥一步一步走上殿来,没有外露的不甘愿的神气,比起那些紧张又讨好地看着她的男孩好多了。 直到青冥来到兰荪面前,轻声问一句“那么太子能履行对我的承诺吗?”兰荪才发现,青冥的眸中,少了往日的善意。 什么跟什么?有火也不能当着女王的面发,难道他就那么不想要自己的一条小命? 兰荪的柳眉忍不住蹙起,青冥这样大刺刺地询问她,难道就没有顾及到母皇和父后吗?看样子,他是豁出去了,可是她却不能任他把一切弄砸。 她板起脸,转眸看向女王,女王威严的眸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寒芒——倘若刚才,她对青冥的无礼哪怕展露一丝的纵容笑意,那么此刻,青冥已经身手分离,想到这里,她的手心出了一把冷汗。 女王警告地瞪她一眼,什么都没问,轻飘飘地把红牌子扔向青冥,青冥不避不接,兰荪眸中闪过恼火,抿嘴直直地看着一脸深沉的青冥,在牌子将要砸到青冥头上的时候,兰荪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想伸手接住牌子,只见青冥快速伸手轻松地接过,勾魂的电眸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有些冲动的兰荪。 算你知道轻重!兰荪冷冷一哼。 青冥微微挑眉,无言地和兰荪交流了一个眼神,暧昧一笑。 她似乎很怕他不接牌子,就算得罪了女王,也是他被砍头不是,她最多只会被骂几句,何苦这么紧张? 女王不耐烦地摆摆手,青冥很快被女官带了下去。二队首的越明归走上殿来,一身精致的淡蓝织锦礼服,宽袍长袖,儒雅雍容,沉静中透出低调的贵气,与那晚的冷峭迥然不同,他默默地面对女王皇后和兰荪,端肃地跪了下来。 兰荪随意地打量一遍,青冥已经确定身份,她也就没兴趣在这里待下去,可是——她打了个哈欠,看一眼父后和母皇,母皇警告地瞥了她一眼,她缩缩肩膀,好吧,继续欣赏美男好了。 “听说越公子跟随母亲学过不少兵法排阵之类,不止擅长琴棋书画,更有文韬武略。”女王善意地微笑道。 “谢陛下夸奖!明归只是粗浅涉猎,实在不敢妄称文韬武略。”越明归谦虚地道。 嗯,这种谦虚,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青冥身上的,兰荪忍不住想起捉摸不定的青冥,以为他会怒气冲冲,结果平静的笑容掩盖了一切,真无趣啊“朕喜欢谦虚的孩子。”女王大方地笑道。顺手将手中的红牌子递给柳姑姑,柳姑姑微笑,捧着牌子走下来,越明归恭恭敬敬地接过去。 “兰荪,你觉得明归怎么样?” 女王故意询问不打算开口的兰荪,不让她在选妃之日便冷落了他们。 兰荪一怔,重新打量越明归,她跟他毫无交集,怎能知道他好不好?最多只听说过他的才名罢了。 就在兰荪思量着该怎么无懈可击地说几句场面话的时候,越明归突然抬起头,温和坦然地直视向兰荪,那双与冷峭气质完全不搭的温暖深邃眼眸,含着一丝莫名的、拨动人心弦的情绪,让兰荪霎时间微微一怔,心头滑过一丝异样的颤栗。 兰荪伸手无意识地敲着椅把,含笑却沉默地注视着越明归的眼睛,女王和皇后看到兰荪的习惯性动作,忍不住相视一笑——兰荪只有在心头不确定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无意识的小动作。 “今年多大了?”兰荪突然问道。 “十九岁。”越明归轻道。 十九岁在秀男中已经算大的了,可是当年他母亲为了让他能够参加太子的选妃大典,硬是压下了他的终身大事,就是为了等待今日的到来。 “哦,怎么没有许过人家?一般男人家似乎不是很愿意进宫呢,进宫可不意味着就能一步登天。”兰荪似笑非笑地,故意道。 越明归咬着唇,太子的问题很刁钻,若只面对太子一个人也就罢了,关键是女王和皇后也在这里 “明归从未奢望自己能够一步登天,明归的母父也并没有借着明归奢求富贵的意思,只是身在官宦之家,母父总想将她们认为最好的奉献给皇家,倘若明归不幸资格不够,也是明归不够出色,所以不能侍奉太子!” 越明归尽可能坦然地道,双眸镇定地直视兰荪,出口的话虽然完美无暇,只是薄薄的白净俊脸已经涨得通红,平时偏冷偏俊的气质一毁无余,带出一份手足无措的稚气,连女王和皇后也忍俊不禁。 什么叫‘她们认为最好的’? 兰荪偏头忍住笑,发现这个看似冷冷的越明归还挺有趣,既熟知官场门面话,却又一副能不接触绝不接触的嫌弃模样,气质薄利如刀,秉性却似乎敦纯浑厚——她的后宫,已经有个狡猾邪魅的青冥,现在多了冷薄敦纯的越明归,等一下还有一个天真善良的傅宁云,唔,以后的日子想必不无聊了。 “母皇,儿臣很喜欢他,让他下去休息吧!”兰荪轻笑着对女王道。 越明归的眸子先是迷惘,然后微微一亮——太子说,喜欢他? 女王满意地点点头,兰荪的态度十分合作,她也觉得这个越明归不比乔青冥差,有他牵制乔青冥,想必乔家那孩子不敢太嚣张,这样她既对得起乔语,又可以对兰荪放心了。 若兰荪只对青冥有兴趣,那么,就不能怪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狠手辣了——作为女儿国未来的储君,是不可以专情于一人的。 既然她能够让慕容月华走出兰荪的心房,那么区区一个乔青冥,又有什么困难? 兰荪微微垂眸,敛去月眸中的一丝诡光——母皇的心思,她何尝不知,为了保护青冥,她也只能这样说。 越明归看着兰荪淡漠精致的侧面,温暖的眸深处泄出一点黯然。 就在这时,兴庆宫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秀男们纷纷向两边让开,一个白衣的身影似乎倒了下去,女王和兰荪一惊,兰荪快速闪至女王和皇后前面的台阶下,修长的身躯紧绷,脸上完全没有了随和的笑容,看似随意,实则是以身体挡住女王和皇后,保护她们的安全。 一名品阶较高的女官匆匆奔进来,跪倒在殿前。 “禀告陛下,金华宫主,太子殿下,秀男傅宁云因为紧张,以及体虚,刚才突然昏倒,请陛下作主!” “那还不请太医?”女王的声音中顿时出现一丝失望,兰荪听出来了,傅玉卿也听出来了。 没有哪个女王,会希望自己的男媳身体虚弱,宁云的身体,很可能无法生出嫡出的子嗣,而且即使生出来也难保健康强壮,这样一来,必然会影响到皇家的血统 虽然为了兰荪地位的巩固宁云是非要进宫不可,但是这样一来,女王恐怕会把注意力投向青冥和越明归了,青冥已经给女王留下了比宁云还差的印象,只剩下越明归 “母皇,还是将宁云带到金丹园去吧,让青冥给他看看,他们是结拜兄弟,宁云也信任青冥,青冥会尽心给他诊断的。”兰荪对上女王思索的眼睛。 “也好!”女王当机立断道。 兰荪叹口气。 这就是她未来的三妃,宁云这一昏,昏得让人胆战心惊,但同时也给了她一些摆脱困境的理由,一些自私的理由 第34章锋芒谁利 实际上,根据女儿国的风俗,只有准太子妃傅宁云有资格与兰荪当众成亲,可是女王虽然不喜欢青冥,却极其宠爱乔语,冲着乔语的面子,女王索性吩咐让乔青冥和越明归也一起进宫。 豪俊奢华的金丹园之所以被称为金丹园并不是因为它的面积只称得上一个“园”字,而是沿袭了皇子们居处不得称‘宫’的旧习。 金丹园里面琉瓦碧檐、奇花异草、四季如春,虽然缺少了几分人情味,却仿佛是一个供人游览的名胜园林,加上女王特意扩建的各处华丽精美宫室,更是女儿国皇宫最美的标本居室。 只是这里是最美但也是最冷清的地方,既没有玉丹园内数量庞大的宫奴女官们小心的出入,也没有银丹园夜夜笙歌的**喧闹——往年兰荪经常在外,或于民间探访,或与战场驻守,极少流连在金丹园内,又不爱别人前呼后拥地伺候,身边永远只带着自己一手训练的金骑军侍卫,严格缜密地保护着自己和自己的进金丹园,那一贯的冷清,几乎无人能够打破。 直到今日,三妃三常四随的进驻,使得金丹园仿佛活了过来似的,不止到处点缀着金红二色,被装饰得喜气洋洋,气派非凡,更有新增的女官和宫奴一个个被派往各处宫室,喜滋滋地等待着新主子。 比起排场高贵大气的傅宁云和越明归,身为三妃之一的青冥就显得格外朴素(倒不是乔参舍不得那份嫁妆,反而是青冥拒绝了那丰厚得让人咋舌的礼物),夹杂在金鸿殿内等候分配宫室的男人中尤其显眼。 金鸿殿沉重的金红宫门徐徐关上,掩去海阁淡漠而漂亮的脸庞。 刚刚还鸦雀无声的殿内蓦地升起一片嗡嗡声,青冥一向只听过三姑六婆以聒噪闻名,如今见到这三叔六公的架势,不由得叹为观止,目瞪口呆,甘拜下风。 原本还排成整齐四排代表着森严阶级地位的十个人,一眨眼功夫便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房间内各种香气浓重得让青冥差点憋过去。 傅宁云虽然清幽秀雅貌似单纯,却是太子钦点的太子妃,身后又有皇后、丞相、大将军撑腰,自然高高在上,即使别人有不服气的,也不敢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时候得罪了他。 越明归身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而他本人气质冷峭,容貌俊厉,别人更轻易不敢近身与他攀交情或者冲撞他,他倒也乐得清静。 于是,地位最高的三妃,只剩下出身不高名声也不好的青冥,看似极易亲近,容貌却俊美得光芒四射,深邃的眼眸深处不时闪过舞动的银光,始终面带笑容地看着周围的人,尤其身着朴素简单,在一群极尽奢华的男人中,几乎显得有几分寒酸。 单单是上面这几点,他已经足够引起别人异样的眼光了。 “他就是乔青冥,听说跟很多女人上过床,早就不是处男了” “真的吗?那太子怎么会选上他?” “肯定是用什么狐媚的手段迷惑了我们英明的太子,太子一向名声高洁,一下子就被这狐狸精毁掉了” “是啊,真是女儿国的不幸,万一他迷惑得太子专宠一身,那我们” “呸,他哪有那个本事?咱们太子是什么人?最多只是没见过这样下贱的男人,觉得新鲜,等到他的伎俩用完了,太子肯定会把他赶出去” “嘘,他好歹也是玉华宫主的外甥” “你看他有哪一点像玉华宫主?玉华宫主那么美,那么高雅,他却” 从小声的窃窃私语到逐渐如苍蝇般的嗡嗡不停,从指指点点到光明正大的嗤笑,男人们的讥讽嘲笑不断响起。 青冥不但脸色变都不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从容地走去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懒懒散散地靠坐进椅中,典型的坐没坐相,怡然故我自得其乐,却别有一股迷人的轻颓雅痞魅力——可惜没有多少人能够欣赏。 傅宁云静静地坐在圈外,看着无谓的青冥,有些愤怒于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又有些困惑地看着那群人渐渐围到青冥四周,青冥却连回嘴的**都没有。 被那群嫉妒的男人说得那么不堪,他一点都不生气吗?不行,青冥虽然不回嘴,可是他是青冥的义弟,他一定要帮青冥撑腰。 宁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咬咬粉白的唇,下定决心,默默地站起来,坚决地解下腰上佩戴的雪白鸳鸯玉佩——这可是皇后赐给他的避邪玉佩,价值连城,向青冥走去,青冥的眸光仿佛悠悠地停在了遥远的地方,将眼前的一切纷扰都摒弃在了心房以外。 宁云才走了数步,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白净有力布满薄茧的手,坚定地挡住他的去路,他惊讶地抬头一看,竟然是平时冷薄不爱搭理人的越明归。 越明归不动如山,明明是对他说话,眼睛却紧盯着青冥,幽深森冷,平时的温柔半丝也看不出来“太子妃殿下,您身体虚弱,还是先休息一会,看一场好戏不也有趣解乏?!” 说是有趣解乏,可是那死板的声音丝毫没有起伏,连眼波都没有涟漪,越明归纯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面对宁云,冷淡却也不失礼仪,宁云被他挡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看什么好戏?眼前那群嫉妒得眼冒红光的男人都快将青冥给吞了?! “不行,请你让开,他是我义兄”终于,宁云呐呐地道,欲拨开越明归的手,可惜,越明归常年握刀握剑的手又岂是他能够拨开的? “殿下,明归是为你好,也是为太子好,明归不希望咱们初来乍到就打破了太子后宫的平静,青妃既然是太子看中的人,自然有他的能耐生存在这里,何须我们相帮?”越明归看向他泛红的俊秀脸庞,平静地道。 人群中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青冥蓦地勾起一抹邪笑,低垂电眸中的精光准确地扫向小声争执的宁云和越明归。 金鸿殿高至屋顶的贵重书柜后面,一道修长的人影坐在宽大的椅中,手中潇洒地转着金樽,透过一面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的透明镜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殿内发生的一切。 第35章小小教训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概说明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密室里,兰荪懒洋洋地摇着手里的金樽,天涯和海阁立在她背后,漠然地透过镜子看着殿内的一切。 这群即将称为太子妃子的男人,以为太子和她的亲信不在,所以都不自觉地展开对别人的攻击——他们只怕做梦也想不到,在这样一个不设防的地方,太子已经将一切看在眼底,也将他们彻底摒除在心房以外。 为了江山社稷一片安稳祥和,兰荪可以接受这么多见都没有见过的男人成为她的王夫,但是,怎么对待他们,那是她的自由,女王虽然明令她要雨露均占,可惜,既然这些人已经身在金丹园了,就得遵守金丹园里的规矩,制造一份假的侍寝名单,对她而言十分简单——女王或许在皇宫内任何一处都有自己的耳目,可是金丹园的侍卫下人都是她一手挑选培养的,根本不可能背叛她。 这女儿国的锦绣江山名义上是她母皇的,但其实,这六年来,一直是她在尽心尽力地维护治理,是她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换来的,而未来,也终究是她的,她用婚姻去换取朝堂势力的平衡,是誓在必得之举。 不知道,青冥能不能够理解? 除了三妃有些棘手,这些常侍和随侍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从甫一入宫的那天起,就已经面临着终生冷落的命运。 外表看似风流肆意,对待任何男人有能够温柔体贴,让女儿国的男人们无一例外地以为他们的英明太子也一定是怜香惜玉之人,可惜,他们不知道,越是温柔体贴的人,往往越是无情。 “殿下,青妃何时变得如此温徇”这根本不像那个她认识的青冥公子吧?天涯顿时受到不小的冲击。 “嗯,咬人的小狗不会叫!”兰荪理所当然地笑眯眯地道。 小狗=青妃? 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天涯,你看出来了没有?”兰荪突然问道。 看出来什么?天涯一头雾水。 殿内的情形剑拔弩张,娶一堆男人果然麻烦,她从不知道看起来温顺很有气质的男人竟然能那样张牙舞爪,彻底破坏了一切美感,她想,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娶表里不一的男人了。 兰荪微笑不语,天涯没有看见,可是她的视线却始终牢牢地锁着青冥,所以不可能忽略——青冥面上虽然笑容不减,那只无人注意的右手,已经在墨蓝色宽阔的腰带上徘徊了无数次。 记得当初她和他在大街上偶遇的时候,他似乎也是经常去触碰那条腰带,她还以为他是伤口疼痛——看来,那里面大有玄机啊! 在场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发觉他的异状? 被男人们恶形恶状地包围着的青冥,突然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近一米九的身高压迫感十足,也终于让那些人惊讶地闭上了嘴——女儿国男人的身高和女人的身高一向相近,没有太大的悬殊,兰荪的个头已经是罕见的高,而青冥,却又比兰荪高出大半个头,所以兰荪才一度以为他嫁不出去,没想到最后却是自己耍手段把他弄进宫里。 青冥其实只是站起来四处打量着这偌大的金鸿殿,他始终诡异地觉得,有两道灼热的视线始终盯着他?情报员的警觉性告诉他,这金鸿殿有古怪。 背对着殿内人的青冥,一脸冷漠和犀利完全落入了兰荪的视线中,兰荪玩味地一笑——如果他能发现这个密室,那才好玩呢。 “青冥哥哥,你怎么了?”傅宁云悄悄走上前来。 青冥迅速转过头,脸上笑容开朗真挚,仿佛打一开始就是那样自然,翻脸比翻书还快,令兰荪叹为观止。 “没什么,你还好吧?” “你怎么能对太子妃称‘你’?”旁边一名白净有奶油小生嫌疑的随侍张大眼睛,努力惊呼。“那你怎么能对我称‘你’?”青冥优雅地一笑。 那随侍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兰荪噗哧一笑。 天涯露出一抹淡得看不见的笑容,海阁撇撇嘴。 这才是他们认识的青冥啊! “殿下,进了宫,您和青妃就是太子的人,宫外的一切都作不得数,您称青妃为兄,是自贬身份。”一名长得十分漂亮的常侍掩嘴笑道。 仿佛在听到‘青妃’两个字的时候,青冥的含笑的面容有些扭曲,兰荪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啊”傅宁云一怔,清澈的眼眸有些不安地看着青冥。 青冥带着招牌的微笑缓缓转过头,打量着这名常侍,半晌眯眼,那一瞬间仿佛闪过一道邪恶的电光。 “这位哥们,听你们刚才说,嫁给太子的都必须要是清白的男人,你们这里是怎么辨别一个男人是不是处男的?” 那常侍一脸高傲地斜睥着青冥——个子没有青冥高,只好仰头努力斜睥,压根不想回答,可是青冥的位份比他高,如果他不回答,也就是说他自己不守规矩,那他岂不自打嘴巴? “女儿国男人在小时候都会在胸前点一颗守宫砂,代表这名男人的清白,青妃不会不知道吧?不过臣妾也不知道青妃身上是否还有这颗守宫砂了。”他说完露出得意的笑,身后另外两个随侍嘲笑地看着青冥,掩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傅宁云一怔,就要站出来,青冥伸手拦住他,宁云吃惊地看着青冥,却看到青冥盯着这名常侍仿若盯着猎物般的兴致勃勃的表情。 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同情,不是为青冥,而是为那名出言不逊的常侍 “那么说,哥们身上有这颗守宫砂?”青冥含笑确认。 “那是当然!”那常侍骄傲地挺起胸膛。 一旁冷眼旁观的越明归皱起眉头。 “哦,”青冥拖着长音一脸恍然大悟“我的确没在我身上见过那玩意,不知道阁下能不能让我开开眼界?” 青冥爽快地承认自己没有守宫砂,等于间接地承认自己放浪形骸的传闻是真的,众人大吃了一惊,跟着就是彻底的鄙视。 密室后的兰荪也淡去了一脸看戏似的闲适——她以为,青冥在外面的传闻只是做给她看的,不对,青冥不是女儿国的人,据她所知,只有女儿国的男人身上才点守宫砂。 “这不好吧”那常侍鄙视归鄙视,可还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敞怀露体。 “咦,看你这么为难,你不是跟我一样,身上也没有守宫砂吧?”青冥故意睁大眼睛道。 “怎么可能?”那常侍大叫一声,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襟,恼羞成怒地看着他。 “那你就证明让大家看看啊,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那颗守宫砂是不是画上去骗太子的!”青冥哈哈大笑。 宁云单纯,当真用疑惑地眼光去看那常侍,越明归听到‘骗太子’三个字也侧过眸来,其他人则是典型的幸灾乐祸——虽然他们的共同敌人是青冥,但是能铲除一个就铲除一个也是他们不变的宗旨啊! “你”那常侍此刻真是百口莫辩,气得直哆嗦地看着青冥。 青冥耸耸肩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直看到那常侍有些气弱地偏过头——仿佛,青冥的眼中带着莫名的威慑,逼迫他不得不妥协。 其他人将这名常侍围在中间,常侍满脸通红地轻轻掀开一层一层的衣服,慢慢地露出胸前雪白的皮肤—— 兰荪淡看着殿内的胡闹,天涯别过头,冷情俊达的面庞依稀有些发热,海阁无措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哦,这红红的一颗大痣就是守宫砂啊?” 青冥发出一声夸张的恍然大悟,电眸闪闪,但在兰荪的视角里,却看到他的眸中却闪过一抹贼亮的光芒 一抹银光一闪而逝,兰荪看到青冥的手迅速在那常侍的脐下部位停了一下,跟着银光一闪,一枚细如毛发的银针迅速没入青冥的袖中。 “我能摸摸看吗?这就是传闻中的守宫砂啊——啊,你这守宫砂怎么越来越淡?快看,没了没了——你还说不是画上去的?”青冥深深透着笑意的声音抑扬顿挫地传出来。 那群男人一哄而散,只留下中间脸色惨白的常侍。 “怎,怎么会,怎么会没有了?” 他喃喃自语,顾不得别的,迅速慌张地解开层层衣服,袒露出整个胸膛,急切地检查——从兰荪这个角度看,他的胸膛一片雪白,那颗本该存在的殷红的守宫砂完全没有了踪影! 兰荪的眸光调向一边拍着宁云后背笑得十足得意的青冥,恍然明白他刚才的小动作意味着什么。 他身为一个医生,自然知道怎么点这颗对男人而言无比珍贵的守宫砂,更知道怎么让那象征着清白的守宫砂消失! “哎呀,怪不得我刚才看老兄的面相,就觉得老兄有些纵欲过度的颓废神色,瞧这眼袋,都垂到嘴巴上了,还有这眼珠的眼色,混浊不堪,毫无神采,还有这皮肤,怎么这么松弛,天哪,你到底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了?”青冥绕着失魂落魄的常侍貌似认真地评价,嘴里兀自啧啧不休。 “青冥哥哥”宁云拉着他的衣袖,有些不忍地看着哪脸色惨白的常侍。 “别怕,你瞧,他刚才连你也敢说教,想必胆子非常肥大,没想到现在他连你们太子都敢骗,估计他是以为他长了九颗脑袋了”青冥笑眯眯地拍拍宁云的肩膀。 越明归横了他一眼,走至常侍身边,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胸部,蹙起了好看的眉,整个人显得更冷了“你果真没有守宫砂?你是怎么买通宫里验身的宫奴进来的?” “我我没有”常侍小声地道,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嚣张。 “你”宁云欲开口,青冥食指放在唇边笑眯眯地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金鸿殿的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当中一个尤其沉稳,越明归反应快,迅速拉拢上那常侍敞开的衣襟,遮在他面前,那常侍满脸沮丧地迅速整理衣裳,看向越明归的眼神却没有感激,只有嫉妒,青冥暗自摇了摇头。 沉重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兰荪一步跨进门,阳光在她背后打了一道光圈,勾勒出大致的金色轮廓,却隐去了绝色面庞上可以让众人察言观色的表情,还有那清稳沉着的气势,优雅从容的步调,如同在t型台上习惯万众瞩目的国际名模,自信雍容,云灰色的衣服顺着阳光和动作抖动出波浪般的纹路,带出朴素的低调奢华。 在一刹那,金鸿殿内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被这突来的风采震得目眩神迷,包括心跳刹那间漏了一拍的青冥。 第36章相处之道 被男人流着口水崇拜对于兰荪而言早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比较不平常的是青冥眸中那显而易见的欣赏——那是属于对不分轩轾的对方肯定的目光,是惺惺相惜棋逢对手的激赏和赞叹。 兰荪满意地笑了。 冷月眸毫不吝啬地弯起,如玉的面庞上霎时流光溢彩,糅合着英气和明媚,竟呈现出纯粹如无暇艺术品般的精致,一举手,一颦眉,无不妥贴到极致,完美得无可挑剔,从骨子里透出的绝代优雅风度,彻底涵盖掩饰了月眸中似有若无的银冷。 女儿国的男人,见到她,就像眼前的这些男人一样,无不痴痴迷迷,娇羞遮掩,再有大家闺秀风范的男人,一到她面前便成了乖顺无措的绵羊,让她只觉无趣至极—— 她要的男人,不是只能躲在她的羽翼下依赖她保护的燕雀,而是能够和她并肩翱翔万里长空的雄鹰。 而轩辕启和御瀚虽然有别于女儿国的男人,却因为身为国家的主事者,拥有和她完全一样的主导意识和霸气,却绝对不可能学会包容,又在一眼就被她罕见的绝色容貌震慑,进而喜欢上她,更无法再站在公正的角度上去认识她,了解她,甚至和她谈心—— 都认为一个金枝玉叶的太子怎么能够懂得感情,却没人知道,兰荪对感情认识的深刻,正因为深刻,才铸成了今生的大错——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贪心都是要不得的致命弱点,在取舍之间若不能果断选择,终究只能酿成一杯苦酒。 只是那时候的她,太想拥有。 她想要生命中唯一爱情,也想要女儿国的万里江山,只要她有本事处理好,为什么两者不可兼得? 淡扫了一眼跪满一地的风格各异的男人,他们无一不是女儿国中的极品美男,甚至比威严宏儒的御瀚、比霸道狂妄的轩辕启还要出色三分,温柔的,高傲的,冷淡的,单纯的,漂亮的,俊秀的,而且也都是有心机的,可是无论他们的相貌多么超凡脱俗,都不能激起她心底哪怕一朵小小的水花。 只有,只有那个一会风度翩翩,一会刁钻无赖,一会冷静犀利,一会放浪邪魅的男人,让她难以撼动的心也开始动摇—— 而他甚至不愿意下跪,脊背挺得笔直地看着她,笑容中有一抹常人捉摸不透的气质,最后被身边的傅宁云用尽力气拉跪下来,只好翻翻白眼,不满地无声咕哝着。 无声的斗法持续不到一瞬,可是殿内沉默气氛的紧绷已经让所有的常侍和随侍们汗流浃背,颤抖不止。 兰荪的目光,太久地停留在了不甘不愿的青冥身上,以致于都忘了让他们起身,加上那几乎要烧灼对方的视线,让天涯尽责地‘咳’了一声,提醒兰荪不要太过失态。 不过结果只是让那些男人颤抖得更加厉害! 兰荪笑瞥了她一眼,从颤抖的人群中穿过去,缓步走向青冥刚才的座位,端起青冥喝过剩了一半的茶,凑到嘴边,海阁刚欲开口阻止,天涯拉住了他,示警地摇摇头。 兰荪轻啜一口冷茶,然后抬眸看向坦然地回视自己的青冥,忍不住想逗逗他,伸出一小截粉嫩的舌头调皮地轻舔了一下杯缘,月眸却一瞬不瞬**裸地看着青冥,只见他英气的浓眉几不可闻地一动,眸色顿时转深,那种深谙如醇酒的眼神,她曾在想爬上她的床的轩辕启的眼中看见过,只不过此刻却夹杂着一抹她绝对可以肯定的警告意味。 被女人煞到的感觉,莫过于此吧? 警告她?兰荪无辜地看着他,她承认她是在勾引他,但也要他上钩才算成功啊,瞪她干嘛,应该瞪他自己吧? 看样子,青冥对她也很有感觉嘛,那她就再加把劲好了,她说过,一定要让青冥爱上她。 就在兰荪和青冥无声游戏玩得很乐的时候,蓦地,旁边射过来一道强烈得媲美仲夏烈阳的眼光,强烈得兰荪想自动忽略也不行。 她好奇地转过头想知道是谁大胆得像青冥那样抬起头,还用饱含狂热占有欲的目光吞噬她,那里跪着单纯的宁云和冷淡的越明归,都平静地低着头,刚才,是谁用那种目光看着她和青冥?还是,她产生了错觉? “都起来吧,林姑姑会告诉你们各自的住处,她也会派人送你们过去,从此以后,你们便都是本宫的人了。稍等一会,海阁还要宣读咱们这金丹园的规矩,你们都给本宫听好了,遵守规矩的人,年终有赏,不遵守规矩的人,年终撵到庵里去——想必你们也知道,就算入住了本宫的金丹园,也不是就稳稳当当的,每年想进这金丹园的新人大有人在,你们可别给本宫找到撵你们出去的理由。” 兰荪随意地举举手,洋洋洒洒漫不经心地道,仿佛她说的话是多么天经地义一般,事实上,她此刻说的话也的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跪了半天的男人们咬牙克服腿上的酸麻站起来,相互忧虑地看了一眼,太子的意思很明显,他们虽然已经是太子的男人,但是如果惹得太子不高兴,她还是会轻易将他们送走——不行,他们好不容易才进了宫,再被撵出去,他们和他们的家族都会因此蒙羞,从此甭想在女儿国立足了,他们一定要好好地服侍太子 一脸严肃的金丹园总管林姑姑站在兰荪身边,清了清声音,一板一眼地宣读着各人住处的名字。 “太子妃殿下赐住金溪殿,并女官十人,宫奴十二人,另配洒扫女官宫奴若干;明妃赐住碧瀛殿,并女官八人,宫奴十人,另配洒扫女官宫奴若干;青妃赐住朱洛殿,并女官八人,宫奴十人,另配洒扫女官宫奴若干;常侍各小主赐住紫瑚殿三堂,每人赐女官六人,宫奴六人,另配洒扫女官若干;随侍小主赐住蓝瑜殿四堂,每人赐女官四人,宫奴四人,另配洒扫女官若干。” 林姑姑宣读完毕,没有理会站在面前的男主子们心里翻涌的想法,直接将手中竹册恭恭敬敬地捧给坐得不太正经的兰荪,兰荪却一改刚才的闲适,蹙眉看着竹册,没有接手的意思,众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兰荪,不知道兰荪为什么突然不悦起来。 “林姑姑,这住所是谁安排的?”兰荪突然问道,声音不大,刚刚好殿内的人都能听见而已。 “是,是老奴安排的。”林姑姑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冷。 “哦——”兰荪拉长声音,已无笑意“明妃和青妃的住所也是你安排的?” 敢答一个‘是’瞧瞧,难道她兰荪还是太仁慈了吗?竟然还有人胆敢吃里爬外? 兰荪月眸一凝,如利刃的眼光直直射向林姑姑,霎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本来温暖的大殿一下子仿佛掉进了冰窟里! 第37章杀一儆百 冰冷的眼光足以媲美严冬的寒风,令滴水成冰,也令众人原本还有所期待,有所娇羞的心情飕飕地沉到深渊里。 不错,太子是很英明伟大,公正无私,受到万民敬仰,可是正因为如此,太子才更加让人敬畏——一个公正无私到严酷的人,就算他们犯了小错,想要撒娇蒙混过去,也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吧? 那守宫砂莫明其妙消失的常侍更是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生怕太子发现他胸口的秘密,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可怕,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翻,非常具有逃避性质地昏倒过去!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胆敢伸手扶起他,除了青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毫不费力地抱起那瘦弱的常侍,将他放到椅子里,然后转眸蹙眉看向兰荪,似乎有些不能认同。兰荪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一眼,看不到任何情绪。 “林姑姑,本宫问你,碧瀛殿在何处?”兰荪淡淡地问道。 “在,在金鸿殿右侧花坞,距离主殿最近。”林姑姑战战兢兢地道,心底恐惧地明白兰荪已经发现了端倪。 “那本宫再问你,朱洛殿在何处?”头顶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冷,而月眸中,已经闪过不容错认的森冷杀机,只是低头的林姑姑并没有发觉。 “朱洛殿,在,在,在金丹园左角,位置,位置荒僻”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林姑姑的额头滚下来,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语调。 “哦——”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众人心头一突,林姑姑双腿一软。 ‘扑通’一声,刚才还盛气凌人的林姑姑当着众人的面,猛然扑跪到兰荪的脚边,满脸惊慌,拼命磕头,偌大的沉默殿内,只听到一阵阵“碰碰碰”的碰击声音,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在众人的心坎上。 林姑姑的额头在瞬间已撞得鲜血迸流,可她却不敢稍有停顿“殿下,老奴知罪了,老奴知罪了,老奴该死,求太子饶老奴一条小命” “你有什么罪?”兰荪漠然地问道。 “老奴不该,不该违反金丹园的规矩,擅自安排各位主子的住所,老奴,老奴” “你是擅自吗?”兰荪眯上月眸,精光如电。 擅自?亏她说得出口,要不是她背后有强有力的靠山,她区区一名幽闭的奴才,敢代替主子拿主意吗? “”林姑姑脸上闪过震惊恐惧,张口结舌,狼狈的脸上只有眼泪鼻涕横流。 太子的行事作风她怎么会不清楚?平时虽然对人大方和善,但是一旦超过了那条底线,太子就会毫不留情地下手除去。 她这些年小心谨慎,一步一步爬上今天的位子,最重要的心得就是绝对不卷入太子和陛下之间的漩涡中——只不过这一次,她已经退无可退,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这么点小事,太子一定不会注意到。 可是她还是绝望地明白,如果太子要一个人死,那个人就绝对活不了,连给她活命保证的陛下也无可奈何,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待在金丹园,早该清楚才对,为什么临到老还要一时糊涂地卷进去 “本宫受了很重的伤,想必林姑姑心里有数。”兰荪淡淡地道,仿佛没有看到林姑姑欲言又止的背后,站着怎样一道影响强大却又根本不信任她的人影。 “老奴,老奴” 林姑姑心头发寒,她虽然极度恐惧,胆毕竟是宫里成了精的人物,她发现太子的话逐渐地转向一个莫名的角度,太子是打算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处理她,太子要绕开陛下 “青妃是本宫的专属大夫,你却把他放到金丹园最偏远的角落,万一本宫突然伤情恶化,到哪里去找人?你是不是存心要本宫一病不起?” 兰荪扬起血色不足依然明艳万方的唇瓣,月眸却寒光逼人,那一抹决绝的冷意落入一旁默默观察着她的人的眸中,那眸中好不容易才升起的一丝热意悄然覆上了一层冰霜。 宁云张张嘴,可是看到兰荪的冰霜威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太子”林姑姑惨然惊呼,终于明白太子要除去她的决心! “去吧,本宫的金丹园不留内奸,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接受,否则”兰荪轻描淡写地道,没有将话说完,可那威慑的语气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姑姑顿时无声地瘫倒在地,失去了挣扎的意志—— 她心知太子说出口的话就是最后的定局,想不到,她仅仅只是犯了一个小错,就送掉自己的性命! 众人只能沉默地怜悯地看着她,没有人为她说上一句话,天涯和海阁早已习惯了兰荪对待内奸毫不留情的手段,宁云则是吓呆了,越明归垂着头,神色漠然,众常侍随侍更是吓得战战兢兢几欲昏倒,只有青冥蹙眉站在那里,眼中仿佛闪过一抹亮光。 表面上,兰荪是为了背叛的理由处罚林姑姑,可是,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心头如明镜似的,明白事情的起端只是因为碧瀛殿和朱洛殿的分配问题,太子不仅仅是要众人明白背叛的下场,更是要众人明白得罪青冥的下场——太子这是,在明显地袒护青妃啊! 没有人说话,只是偷偷拿眼瞟了瞟地上青妃的乌靴,想看看青妃有什么反应—— 青冥轻推开站在他面前的众人,来到林姑姑身边。 林姑姑顿时瞪大双眼,看着青冥的俊脸越来越近——青冥蹲在她身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鲜血直淌的额头,半晌皱眉,头也不回地道“再不止血的话,不用任何刑罚,她肯定会失血过多而死。” “你是在跟本宫说话?”兰荪看着他,月眸中窜过一丝诡光。 终于上钩了吧? 青冥抿了抿唇,看向兰荪“太子殿下,林姑姑应该罪不致死吧?” “你打算为她求情?” “有何不可?”青冥耸耸肩。 事情本就因他而起,由他结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你,以什么交换她的一条命?”兰荪冰冷的月眸渐渐融化。 第38章与惑 青冥竟然勾唇微笑,似乎看破了兰荪的设局,只是在一瞬间,冷凝的电眸中又升起片片如桃花般的**笑意,温暖意外。 只不过他可没有兴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演肉麻当有趣。 兰荪微微一嗤,这时候倒装起来了。 “天涯,把林姑姑带到黑室关起来,暂时留她一条命。” “海阁,派人送各位主子去自己的居处,将紫瑚殿和朱洛殿调换,明妃赐住新朱洛殿,务必派人仔细重新布置一遍,青妃赐住碧瀛殿,常侍们赐住新紫瑚殿,可听仔细了?” 紫瑚殿离主殿较近,比起偏僻的朱洛殿位置也好,越明归身为三妃之一,自然不能太过怠慢,而青冥,有什么地方比碧瀛殿更适合他居住? 唉,连个住处安排都要她煞费苦心,以后这头有得痛了。 “属下明白。”天涯海阁异口同声地道,领命退下。 宁云和越明归率先离殿,宁云的眼睛在兰荪身上停了一下,却看见兰荪的眸光一直停驻在青冥的身上,不由得黯然神伤。 至于刚刚牵扯进换殿事件中的越明归却毫无表情,连看都没有看兰荪和青冥便直接离去。 兰荪不是没看见这些男人神色各异的表情,只不过,她选择忽视。 目前,她只要青冥一个就够了。 “小姑奶奶,说吧,你想要什么?”青冥一撩衣角,一屁股坐到兰荪身边,直勾勾地看着兰荪的侧面。 “还生气吗?”出乎青冥意料,兰荪异常温柔地轻声问他,月眸也恢复了正常——充满人情味的正常。 这样满不在乎的青冥就如同一阵捉摸不定的风,风的眼光总是停驻在遥远的天际,没人知道风下一瞬间会飘荡向哪里,所以,痴迷风的人总想留住他,却无人能够如愿。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引起她的兴趣,扪心自问,她也无解。 “我是很荣幸能得到美女的青睐,不过,如果这份青睐会把我的命放置在风口浪尖上,那么除非我想自杀,不然绝对不会感到愉快!”青冥笑道。 “我以为我是在保护你。”兰荪轻道。 “我长了一副需要人保护的样子?而且,一个需要女人保护的男人,恐怕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界吧?”青冥不以为然地道。 兰荪不语,青冥的话很直接,可是的确说对了。 “你想要我进宫,是不是因为不曾得到?据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你也有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心思?”青冥问道。 女儿的心思很好了解,关键是眼前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来到这个社会以后,他发现他以前那些泡妞的心得完全不管用了——倒是他自己经常被女人泡。 “我想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兰荪微微一笑。 青冥注视着她的眼睛,半晌耸肩,标准的青冥式无所谓。 “你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青冥突然道。 刚才? “假如哪一天我也不小心触犯了你的规矩,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留情地杀我?”青冥随口笑道,心底,却不是那么放得开刚才的那幕。 “你会背叛我?”原本轻快的语调在瞬间幽冷如坠入冥间,仿佛从春暖花开一下子过渡到了严冬寒月。 光是想到‘青冥会背叛她’这几个字,她就觉得心头一阵烦躁抑闷。 青冥诧异地看着她严厉的表情,半晌,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不会吧?不可能吧? 仿佛一道晴空霹雳轰然劈下—— 兰荪的月眸猛然睁大,瞪着同样一脸不可思议的青冥。 爱,她会爱上一个男人? 可是如果不是爱,她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把青冥弄进宫来,甚至彻底忘了当初结识他的初衷? 爱,心头仿佛万马奔腾、震得耳膜都跟着轰鸣的感觉就是爱吗? 爱,一想到青冥就觉得心田流过一道暖流的感觉,这就是爱吗? 缓缓地,她笑了,柳眉弯弯,豁然开朗,月眸弯弯,波光荡漾,艳唇弯弯,青光绽放 “爱?也许不错,起码会让我们拥有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 兰荪呢喃低语,月眸蒙蒙胧胧,仿佛飞来一片半透明的纱云,隐起那太过清晰的光芒,缓缓凑近青冥。 青冥一动不动,也许不是不愿动,而是一时之间仿佛被定身似的,只能怔怔地看着那绝色的面庞越来越近,还有那闪烁着诱惑柔泽的性感唇瓣,心头的迷惘也越来越深 空虚已久的唇终于小心翼翼地贴在一起,难耐的一声轻吟从兰荪唇边逸出,彻底刺激了青冥,理智‘啪’地一声,清清楚楚地崩断了。 她,或是他,都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心头涨满的渴望,仅仅数次的浅淡接触,却已经在他们各自的体内留下了期盼的熟悉,熟悉的气息,一触即发。 不再是月夜意外的相逢,试探的亲吻,不再是喂药时对方毫无所觉的无奈,人与人之间短暂的接触真的不算什么,但是如果这短暂的接触迸出了绚丽的火花,那么相逢其实也就是一种缘分。 激烈的唇舌缠绵已经模糊了是谁主动的焦点,也模糊了一个深刻的问题,在爱与诱惑的热烈亲吻中,谁在浮付出爱的热情,谁又在挥洒着诱惑的精髓,已经无人追根究底。 一吻结束,仿佛已经天长地久,青冥火热的神情固然充满着**的野性,一向冷静至极的兰荪也很难在一时之间冲出**的迷网。 “原来你吻起来会让人这么沉醉”青冥抚摸着兰荪的长发,一阵心荡神驰,又有些难以自制,又有些压抑的痛苦。 “那么,你可愿为我留下来?”兰荪抬眸看向他。 那清淡的香味就那样钻进她的鼻中,钻进她的心底,再也不肯离开,沉迷在这个吻中的她,生平一次感到了安心。 青冥的电眸闪过一瞬间的迟疑,随即温柔一笑“当你彻底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时,我会好好考虑。” 什么意思? 看到兰荪月眸中难得的迷蒙撩人眼神,青冥只觉心头又是一阵躁动,连忙站起来,他不该被兰荪影响这么深的。 用力地深呼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他才稍微平复了身心叫嚣的躁动,却不料,兰荪从身后紧紧地搂住他挺拔劲瘦的腰,优美的下巴堪堪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他浑身一僵。 兰荪戏谑地看着他一脸欲求不满的忍耐和僵硬“你不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吗?何须忍得如此辛苦?” “你”青冥必须要不停地深呼吸,才能把好不容易压下去、又被兰荪轻易一语挑起的躁动压制住。 “既然你有你的坚持,我也不勉强你,我就用林姑姑的命,换你心甘情愿陪伴我的一年时间,可行?”兰荪敛起微笑,叹口气。 青冥的固执,她早已领教,可是仍然不能不暗中抱怨,要是他像别的男人那样乖顺些,她可以省去多少心力啊! “那,”青冥似笑非笑地转身,回头看向她,不动声色地脱离了她的影响范围“尊敬的太子殿下,你又能遵守你的承诺吗?” 没有了青冥温暖身躯的怀抱显得异常空虚,让兰荪有一刹那的失落,而青冥清冷狡黠的话,又将她拉回现实当中。 兰荪沉默锐利地打量着青冥,他俊美的脸庞上依然残留**的痕迹,可是深邃的电眸已经清明如水,而且没有丝毫模糊——他就只是在说明一个承诺,而没有丝毫吃醋的酸气。 他,还没有爱上她吧? 可是,她能拒绝他吗?在两人总算有所理解有所敞开心扉的时候 算了,身为堂堂女人,怎能跟男人一般计较?她应该多包容包容青冥,这才是女人应有的风度—— “阴兰荪一向一言九鼎,”她退回椅中,挑衅地笑看着有些意外又有些愉悦的青冥“不过,我不碰其他人可以,但是总不能让我娶了这么多王夫却个个都只能看着,总要给我一些甜头吃吧,你说是不是?” 先摆明态度比较好,不吃别人可以,他青冥她是吃定了! 青冥使劲眨眨眼,忍不住噗哧一笑,他觉得自己实在被她打败了“不愧是女儿国的太子殿下,平常女人想要也不会说得这么露骨啊!”兰荪迷人地微笑“我是平常女人吗?” “你当然不是,但是你确定以你现在的情况能做剧烈运动吗?”青冥迅速回答,忍笑看了看她伤势未愈的胁下。 虽然平常走路之类的小幅度运动是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他是医生,当然知道断骨重新长上起码需要多长时间。 “唉,”兰荪叹口气,是啊,她伤得太不是时候了——无辜地看着青冥“这段时间就便宜你了,就由你侍寝吧,想必母皇也是能够谅解的——等我伤好了了,咱们就该启程去轩辕国啦!” 这段时间她身体不便由身为神医的青冥侍寝是理所当然的,到伤好的时候就差不多该五国聚会了,到时候再带上青冥,正好又可以有好一段时间避开公平侍寝这样的事情,母皇也没有理由找她麻烦。 这样的安排她早在大婚时便想好了,最重要的是,青冥才不会介意,呵呵。 第39章夜半刺客 深夜的金丹园戒备一向森严,无数次半夜刺杀的事件前仆后继的上演,却从不见兰荪有采取果断措施的意愿,最后,在兰书的强势逼迫下,被迫增添了十几处暗哨,也算是安慰一下兰书为她担忧的心吧。 其实要她说,这根本就不必要,明知道是谁派来的刺客,又明知道那个幕后人的斤两,她压根就不愿意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知的她身上——即使没有那森严的守卫,以她阴兰荪的身手,也绝对不可能折损在区区几名刺客手中。 出城打猎,马会突然受惊,随随便便地走路,会突然飞来一阵暗箭,甚至奉命征伐,都会遇到粮草迟迟送不到前线的状况,有时候,她想她是不是太仁慈了,才会任她如此嚣张,可是在没有登上皇位前,她始终做不来残杀手足的事情,只好偶尔警告一下她,让她收敛一阵。 只要她坐上皇位,将她放逐到封地,那么,她的姐妹兄弟便能个个保全,这,是她心底的期盼——她不想像她母皇那样,走过一路血雨腥风,最终登上了皇位,却也彻底失去三名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妹! 今晚,算是兰荪与嫔妃的新婚之夜,虽然兰荪伤势未愈,不可能招任何一名后妃侍寝,但是——她却不能不防着外人的捣乱! 她新婚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四国,御瀚已经派人送来了贺礼,罗刹和释理也各自有礼品送来,只有 新提拔上来的总管曹姑姑拱着腰站在明晃晃的一排红烛后,捧着一溜侍寝玉牌,等候太子的最后决定,兰荪来回踱着步,有些不情愿地看着那些玉牌。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躲避也不是办法,她不是不知道那人的性情 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兰荪月眸微微一亮。 挥手招来天涯,迅速在她耳边吩咐了一遍,天涯面带诧异,但什么都没说,点头迅速退下。 整个金丹园静悄悄地,只偶尔听到一两声打破静谧的梆子声响,黑暗笼罩中的金鸿殿内却灯火辉煌,人影憧憧——金鸿殿是太子的寝殿,按照女儿国的规矩,一切妃嫔都要在此接受太子的恩泽。 暗夜无月,兰荪满面荡漾起春风笑容,乐呵呵地领着海阁,趁着黑夜大摇大摆地向碧瀛殿而去。 碧瀛殿拥有一主殿三偏殿,在皇宫各殿中算小的,是兰荪除了金鸿殿外最长待的地方,因为这里修竹碧绿,凤尾森森,环境十分雅静,当一个人需要安静的时候,来这里再好不过了。 碧瀛殿右侧殿内热气氤氲,充满了整个房间,不大不小水温正好的温泉池中,半浸着一条长长的玉石,上面斜趟着一条宛如美人鱼一般雪白流畅的优美躯体,白玉的温润和她**身体的柔美交相辉映,对任何人的视觉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在热气的蒸熏下,那雪白嫩滑的肌肤上泛起了迷人的粉红光泽,仿佛鲜甜可口的水蜜桃,诱人只想上前咬一口。 兰荪月眸微眯,舒服地叹了口气,最近一段时间实在是太忙,而且伤口不能沾水,一直没有来这边的温泉池好好地放松一下,如果不是担心金鸿殿那边今晚有贵客来临,她也不会偷闲躲到青冥的碧瀛殿里来。 “唉” 不行,必须要过了今晚,她才可以放松,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兰荪万般不愿地爬起来,懒洋洋地走回池边,抓起衣服胡乱地披上,并拿起衣服下的短剑。 金鸿殿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自己猜错了,他已经心灰放弃,不会再来闹了?如果是这样,那不论是对她和他,或者是对他们各自的国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啊! 她斜坐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研究中手中华丽的短剑,突然想到了那个中了她一剑的花紫陌——既然她的伤都快好了,那么他应该也没有性命之忧了吧? 剑气破空的声音蓦然响起,待兰荪察觉已经在丈内! 翻身侧头,躲过了寒光闪闪的阴森剑身,顺脚踢上执剑的手腕,那手腕灵活地一抖躲过这一记偷袭,剑势不老,照样削向兰荪的面庞,这要是被削上,非当场毁容不可,奇怪的兰荪突然一动不动,绝丽的面庞上竟然浮现一丝不怕死的微笑。 利剑在兰荪的鼻尖处停了下来,跟着哐啷一声被扔在一边,而兰荪的身子也被紧紧地抱住,狠命地摇动着,几乎带着压抑的疯狂。 “为什么你要成亲?为什么你要成亲?我说过的话你完全没有听进去吗?——” 一张狰狞愤怒、风尘仆仆的英俊面庞突兀地出现在兰荪晃动的视线里,尽管已经气得扭曲变形,依然透出深深的动人心魄的霸气,那双深邃的眼眸黝黑而性感、狂野而任性,此刻正喷出阵阵烈焰,似乎要把眼前人彻底焚烧干净才罢休! “启,别晃了,再晃我就要吐了” 兰荪十分无奈地道,胸口的空气被挤得一丝不剩,眼前就快金星直冒了,这个粗野的男人仍然不打算放过她。 一声亲昵的‘启’,让男人稍稍找回了一点理智,不再摇晃兰荪,但仍然紧紧地抓着她,狠狠地瞪着她。 “你说,你为什么要成亲,是不是被你母皇逼迫的?!”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平时听起来十分性感撩人,可是此刻却异常粗嘎暗哑,透着深深深深的阴冷和愤怒。 第40章轩辕太子 眼前这名一身黑衣乱发、怒气腾腾的英俊男人,正是轩辕国一太子轩辕启,自幼便熟读兵书,攻城略地战无不胜,为轩辕国统一了偌大的疆土,也树立了名扬海内外的天朝名声,被五国尊为一代战神。 三年前,兰荪和他相识在五国聚会上,一次参加五国聚会的兰荪从此多了一名可怕的追求者,他不容许她有别的男人,时刻紧迫地盯着她,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地给她下药,面对兰荪无数次斩钉截铁的拒绝从不死心,连轩辕国老皇帝和御瀚也无可奈何,只能提醒她随时防备——只是,防备有用吗? 他身为大国太子,却根本就不在乎名声荣誉,任性妄为,连下三滥的迷药都敢拿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而这次,他连女儿国皇宫都敢胡乱闯入,也不怕被当作刺客,简直是狂妄得太过了。 从大婚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兰荪便日夜提防着他的出现,以兰荪对他的了解,最迟他也会在新婚之夜出现并且捣乱—— “轩辕国的贺礼早已送到,你怎么会来这里?”兰荪避开锋芒转移话题。 可是霸道的轩辕启又怎么能容她躲避? “得到你要大婚的讯息,我立刻从轩辕都出发,日夜兼程,赶死了八匹千里神驹,你还问我为什么来这里?”轩辕启愤怒地大吼。“启,我娶王夫就像你娶太子妃一样正常,你必须要清醒地意识到我们各自的身份。”兰荪蹙眉重复着无数次的话,已经快有气没力了。 “不一样,你是女人!”轩辕启想都不想地道。 “你若是想挑起轩辕国和女儿国的战争,大可以继续把我当你们国家那种女人看待,他日战场相逢,我会让你看到,你错得有多离谱!” 终于,经过三年的纠缠,兰荪也逐渐失去了耐心。 “你以为我会怕你的挑衅?若是怕,我就不会爱上你。” 轩辕启到底是轩辕启,他盯着兰荪微冷的面庞和僵直的肩膀,缓缓压下甫见面时难以控制的怒气,嘲弄地一笑,狂傲自信。 爱?身为一国太子,他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兰荪斜睥着他英俊霸气的脸庞,挺拔贵气的身影,轩辕启到底有多出色她不是不知道,她更知道,不但那四国的姑娘把他当作最佳夫婿的人选,就算在女儿国,想要征服他的女人也不在少数,可惜,那当中并不包括她。 “你爱我?为什么?”兰荪站直身躯,面对眼前的轩辕启,一次想要弄清楚他的想法。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轩辕启不假思索地道,火热炙狂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笼罩着兰荪,性感得高极度危险。 兰荪一怔,压根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她对青冥,不也有着这样的看法吗?她不也是觉得,青冥是独一无二的吗? “你在想谁?”轩辕启突然敏感地眯眼,口气十分危险地问道。 “我在想,也许你的确是爱我,我以前倒忽视了这种可能性,”兰荪缓缓微笑,不自觉地学青冥耸了耸肩“但是,我们还是不可能的。” “你”轩辕启气急“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死心?你若是敢跟那些男人睡觉,我就将他们一个个杀了,你娶一个我就杀一个!” “别忘了,你是轩辕国太子,你的国家和百姓不可能允许你胡来。”兰荪冷冷地道。 “你也忘了,我可不仅仅是轩辕国的太子!”轩辕启缓慢阴沉地回道。 兰荪心头一突,顿时想起了轩辕启的另一个身份,另一个,足以让他为所欲为的身份 轩辕启从来不对她隐瞒自己,也因此,即使她被他的霸道追求弄得烦不胜烦,两人依然是能够敞开心扉说话的好友——这,其实是矛盾的。 “所以,你愿意去找那些柔弱男人的麻烦?那不是你轩辕启的行事作风。”可是,他却是说到做到的人,她难保他不会去找她那些王夫的麻烦。 “柔弱?”轩辕启一愣,紧盯着兰荪严肃正经的面庞,蓦地大笑,狂烈中又透出难言的阴霾“你欣赏的我想近你身是那么难,而那些你看不起的男人却能分享你,你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 “轩辕启,你不是也娶了几名自己不喜欢的妃子吗?”兰荪叹口气,头有些痛“我自幼受到的教育是,女人可以三夫四妾,而不是女人和别人共夫,所以,这就是根本的观念差距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马上把她们打发走。”轩辕启毫不迟疑,看着兰荪清清楚楚地道“我只要你一个人。” 有一刹那,兰荪的心头一热,知道轩辕启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感动,可是,她也只想要一个人啊! “你的错爱,我承受不起”兰荪叹口气。 轩辕启一把握住兰荪的腰,将她逼到身前,狠狠地瞪着她,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黝黑性感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几乎要将兰荪的心刺穿一般。 “听说你这次大婚,娶了十名各有特色的王夫,却独独对其中一个名声不佳的男人特别恩宠?” 淡淡地,轩辕启奇异地平静下来,嗓音又恢复平日的低沉性感,神态在突然之间风淡云轻,令兰荪顿时警惕—— 轩辕启越是平静,代表着越是麻烦,当年她就曾见识过他的平静甚至安详——在他给她下了迷药之后。 “不错,那就是我。” 殿外,传来一声含笑的声音,随即一道蓝影一步跨进来。 乌黑的柔软头发松散服贴着前额,显得格外清爽柔和,乌亮璀璨的眼眸迷人地弯起,两枚深深的酒窝轻松惬意地出现在两颊,少见的无害气质,使整个人竟透出一份纯稚可爱,比平时仿佛小了好几岁。 只是,他手中沉稳地举着一件怪异的小东西,似乎是件暗器,竹箸粗细的乌黑洞口紧对着轩辕启,俊脸上的灿烂笑容和那冷酷坚定的动作完全矛盾。 “放开她,不要让我说二遍。”青冥笑意完全不达眼底,专注地看着轩辕启和兰荪,帅气地扬了扬手中的乌黑暗器。 第41章双龙斗力 轩辕启和兰荪一齐看向绷紧严肃的青冥。 “哼。”轩辕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一个女儿国的柔弱男人,竟然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胆子不小。 兰荪意外地惊讶和感动,她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青冥不是躲在她身后,而是果断地选择救她,这,也许就是他和女儿国男人最大的区别吧。 只是,她不是让海阁支开青冥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轩辕启的武功可是高不可测,连她都没有把握打得过,他以为凭一件小小的暗器就能伤得了轩辕启? “青冥,你快出去,这里没你的事。”兰荪尽量让口气显得平淡,冲青冥眨眨眼,但身体却难以控制地绷直“轩辕公子是我的朋友,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先去休息吧。” 兰荪表情中细微的变化虽不明显,却完全落入有心的轩辕启眼中,顿时在他心头激起了一阵澎湃的妒火,手中用力一紧,顿时迫使兰荪不得不紧贴着他的胸膛,兰荪柳眉微动,立时闪过一丝恼怒,但还是决定不挣扎。 “你很关心这小子,如果我杀了他,你会不会心疼?” 轩辕启故意凑到兰荪耳边,温热的唇瓣几乎贴着兰荪雪白的耳垂,暧昧地低语着,两人相衬的身高和出色的容貌看起来异常和谐,仿佛一对超凡脱俗亲昵甜蜜的情人——如果兰荪的脸色不是那么铁青的话。 青冥俊脸一沉,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明知轩辕启是故意的,但,他还是觉得心头十分不舒服。 他沉稳地举着乌黑暗器,蹙眉看着兰荪,默默估量着形势,电眸闪电般地扫向轩辕启极具占有意味地搂着兰荪腰部的手,微微一黯,随即坚定地转向轩辕启,漾起微笑“这位哥们,不是女儿国的男人吧?既然不是女儿国的男人,应该知道好男不跟女斗的道理,有什么不爽,冲我来,放了他。” “啧,冲你来,你有几斤几两,配跟我交手?”轩辕启冷嗤一声。 “你不试试,又怎知我不是你的对手?还是,你怕输在一个无名之辈的手上,名誉扫地,所以不敢和我交手?”青冥故意嘲笑道。 “”轩辕启眯眼看着青冥,嘴里却对着兰荪说话“看不出来,女儿国还有胆子这么大的男人?难怪你会另眼相看——不过,这样的男人,当然也不能留他在你身边。” 轩辕启蓦地放开兰荪,扑向青冥,兰荪却已觉察他的意图,伸腿如电,迎面直踢轩辕启面门,左手迅速抖起一方纱衣,矫若游龙,力贯手臂,直扑向轩辕启,阻住了他的去势。 轩辕启虽被迫后退,却不是因为兰荪的阻挡,而是——兰荪玉白修长的美腿让他一瞬间失神。 “青冥快走!”兰荪冷喝一声,手中顷刻间和轩辕启拆解了十数招,招招凌厉浑厚,刚柔并济,好在只是想迫退轩辕启,所以没有用上任何杀着。 “好功夫。”轩辕启不由得忘情地赞一声,兰荪的功夫进步太过神速,害他忍不住想和她再过几招,过几招再收拾那小子也不迟 “砰——”一声怪异的微响,温泉池那边的玉石雕塑轰然一声炸开,顿时四分五裂,碎石乱溅,也成功地让缠斗的两人警惕地迅速分开。 只见青冥手上暗器的乌黑洞口,冒出细细的一股青烟,缭绕着飘散无痕。 青冥却脸色如常,仿佛没有看见两人震惊的神情,迅速插进两人之间,趁轩辕启还没有回神的刹那,将兰荪拉到身后,这才扬起灿烂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的功夫是不是高得人神共愤,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这件暗器非同小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轻易伤人,可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青冥潇洒地微笑“我可不想到最后还要浪费我的时间去救你。” “你很有种。”轩辕启阴沉地看着一时大意被他抢回去的兰荪,这才对眼前这名‘柔弱’的男人正视起来。 身高出众,容貌出色,还有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残绝刚稳,与漂亮俊美得过火的面庞和谐又矛盾地统一融合,让人完全看不出来这个男人到底是无害的还是可怕的,御瀚竟然没有告诉他,这个男人有这么古怪,还是,御瀚也没有察觉——从哪冒出来这样一个男人? “这个嘛,你要问太子了,我总不好王婆卖瓜吧?” 青冥笑眯眯地道,如果轩辕启是正常的男人就一定听得懂,所以他又成功地激起了轩辕启的怒气。 刚刚从青冥的举动中回神的兰荪正好听到了青冥这句不怕死的话,忍不住翻翻白眼,眼看轩辕启英俊的面孔开始狰狞,赤着的双掌开始渐渐泛红,兰荪吃了一惊。 轩辕启双掌遽扬,赤红如两簇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股刮面生疼的炙风火龙般扑向他们二人,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来。 “启,不可再任性了,你可知,你若在我女儿国皇宫杀人,将会引起什么后果?”兰荪闭着月眸厉声道,真想一棒子打醒轩辕启。 “没有后果是我不能承受的。”轩辕启狂妄暴怒地道。 “你”兰荪气急。 如果再不阻止轩辕启,让他彻底施展赤焰掌,不止他的身份会从此曝光,青冥的小命也危在旦夕了。 “你身边的人怎么都这么任性啊,真麻烦——”耳边,突然响起青冥喃喃的抱怨声。 银光一闪,错眼不见,一道细长的天蚕丝已经迅速缠绕上青冥手中的暗器,仅仅一抖,青冥只觉得一股大力直撞向心口,喉头遽然一甜涌上一股血腥气,被他硬生生地压下去,整个手臂顷刻间麻痛难当失去知觉,虎口剧痛,险些就被夺去暗器,幸亏条件反射性地牢牢握紧了,只是鲜血顺着他的掌心往下滴落——虎口被生生震裂了。 轩辕启也没有料到,这一下用上五成内力,竟然还没有将那暗器夺来,这是他从来没有遭遇过的情况,所以紧随而至的夺命一招不禁慢了半拍,顿时被青冥抓住机会。 “砰——”一声响起,满室寂静。 兰荪和轩辕启呆滞地站在原处,都是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兰荪是惊愕地看着轩辕启鲜血长流的左手,轩辕启则是震惊地看着青冥。 “我说过,你武功再高,也躲不过手枪的威力,何必呢?还要我给你把子弹挖出来,早知道我就用激光枪得了,一劳永逸。”青冥耸耸肩,撇嘴道。 枪?就是这件式样古怪、威力惊人连轩辕启的赤焰掌都能射穿的暗器的名字?——它(或许更该称青冥)让轩辕启生平一次尝到了败绩的滋味。 碧瀛殿外,突然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以及杂乱的呼喊“保护太子,有刺客——” “怎么回事?”女王威严的声音蓦然传来。 “母皇,好像是刺客先摸到了银丹园,刺杀孩儿未果,又闯进了金丹园,王姐新婚之夜,警戒心难免松懈,安危堪忧啊!”兰言娇甜的声音刻意高高地响起。 匆匆的脚步声离碧瀛殿越来越近,三人都是一阵沉默,为这突来的情况感到惊讶,轩辕启狂妄不减,似乎根本没有回避的打算,兰荪则注视着青冥,月眸中若有所思,现场最无辜的青冥,无奈地看看这个,瞟瞟那个,最后看着兰荪,向受伤的轩辕启扬扬下巴“不把他藏起来?” 第42章姊妹斗智 千钧一刻之际,青冥附到轩辕启耳边,只说了一句“你若想让太子为了你而得罪女王,甚至因此性命不保,那你就尽管在这里站着吧!” 轩辕启狠狠地瞪着他,然后如青冥所愿地拔空飞身,藏在了巨大的房梁上。青冥转头向蹙眉的兰荪得意地一笑。 “好了,现在就剩我们俩了。”青冥抹去嘴角的血丝,翻腾的五脏虽然如火烧一般,但还不至于受损严重,这样的伤势对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多亏轩辕启那一下夺枪举动试探成分比较多,没使全力,不然他青冥的小命可要去掉半条了。 他耸肩微笑,缓缓走近兰荪,那越来越欢快的椭圆酒窝和陷入面部阴影中的深邃眼眸,透出几分青冥式典型的邪气。 兰荪挑起柳眉,抱胸而立,雪白的长腿在飘逸的衣衫下若隐若现,虽然湿发蜷曲凌乱,衣衫半湿不整,少了几分强势多了几分妩媚,但眉宇间的整体气势却丝毫不输青冥“本宫给你一个表现机智的机会!” “”原来不论是柔弱的女人还是强势的女人,骨子里都一样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客气,身为堂堂医神,救人的功力固然不容小觑,但是作为一个顶级情报员,捣蛋的本事也不逞多让啊! “那好,我负责开头,至于尾巴就由你来收吧!”青冥豪爽地大笑。 兰荪的心头一跳,眼前遽然压过来一道熟悉的气息,她拿不准青冥到底要做什么,也就没有挣扎,似笑非笑地顺从青冥的动作陷入旁边铺满柔软温暖被褥的躺榻里 碧瀛殿外,海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殿下,女王陛下驾到!” 海阁的声音未落,碧瀛殿的宫门已经被无礼地推开,兰言俏丽的声音高高地吊起“王姐,母皇关心你来了,你没事吧?” ——太子和后妃缠绵亲热的活色生香的场面,就这么淋漓尽致地暴露在女王、兰言、以及一群宫奴面前! 氤氲迷蒙的热气中,兰荪衣衫半褪,露出雪白的肩膀,散乱着一把乌黑微潮的长发,一条光裸的性感长腿慵懒地挂在榻边,另一条美腿在榻上优美地曲起,从众人的角度完全看不到兰荪的表情。 双臂撑在兰荪头边,半悬半压在兰荪身上的——正是新封的青妃! 青妃倒是衣着整齐,连靴子都安分地穿在脚上,但是,大家的视线怎么也不能从他的头部移开——他的头正埋在兰荪胸前! 兰荪无奈地仰头苦笑,屋梁上,轩辕启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她也没想到青冥会突然来这一招啊,他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乱,是为了好玩,还是单纯为了整她? 女王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幕,兰言悄悄退到女王身后,杏眸中透出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宫奴们都红着脸羞涩地瞥开了眼神。 兰荪慢条斯理地推开正冲她无声狂笑的青冥,优雅地几乎旁若无人地整理身上的衣服,青冥虽然故意一脸惊讶地看着殿内的人(但是兰荪却清楚地看到他眼底深处隐藏的促狭笑意),都忘了行礼(兰荪敢肯定他是故意忘记的),但心底还是不得不佩服兰荪这一刻镇定自若的大将风范。 “儿臣参加母皇!”兰荪镇定从容地道,顺手一拉青冥,再玩,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玩,当心玩掉自己的小命。 “母皇,王姐这实在是”兰言抿嘴,故意将话只说出来一半。 青冥似笑非笑地瞟了兰言一眼,却见兰言上挑的杏眸眼角正堆满勾人的甜笑,斜睥着他。 女王到底是女王,最终忍下了心头的怒气,淡淡地简洁明了地丢下一句话,连看都没看青冥一眼。 “明日你过来向朕解释!” 兰言天真无邪的面庞上带着洋洋笑意,娇媚的声音中却充满抱歉之意。 “妹妹一时紧张王姐的安危,所以行事鲁莽冲动,坏了王姐的**——不过,新婚之夜,王姐不是应该在太子妃的金溪殿吗?怎么会出现在青妃的碧瀛殿?” 兰荪慢吞吞地转向兰言,口气一如既往地徐缓有力,不带丝毫情绪。 “太子妃秉性柔弱娇贵,本宫怎么忍心让他半夜不睡伺候我这个带伤之人?这些事情,只有身为乔家传人的青冥能够应付,本宫只好辛苦他了,幸亏今夜是他在我身边,否则听到王妹描述所谓的形容狰狞的刺客,还不得大受惊吓?” “咱们女儿国的规矩,新婚一夜一定要和太子妃度过,王姐不是连这个都忘了吧?”兰言蹙眉道。 兰荪的话看似规矩地回答她的问话,却是直指她口中的刺客身份,分明十分怀疑,但是今天兰荪可没想到,哼“哦?据我所知,妹妹的一夜似乎是一名男伶侍寝吧?难倒那位男伶会成为妹妹未来的王妃?恐怕乔国丈家的青妃要比男伶高贵万倍吧?”兰荪不以为意地微笑,注视着兰言微微涨红的面庞,青冥有些讶异地看着兰言。 “王姐伤势未愈,实在不宜过度操劳。”兰言娥眉倒竖,恨恨咬牙道。 “面对自己的美丽王夫,任何血气方刚的女人恐怕也做不到视若无睹吧?妹妹应该最了解才对。”兰荪淡淡地四两拨千斤。 “够了,姐妹俩这么针锋相对像什么话?!”女王低喝一声,令兰荪和兰言都一齐住了口。 兰荪朝兰言扬起轻讽的微笑,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就这么点小把戏就想跟她斗,兰言也太天真了! 却不料兰言正阴沉地回盯着她,眸中泛出一抹阴谋得逞的快意。 兰荪一怔,心头顿时产生不好的预感,难道,兰言今夜根本不是冲着轩辕启和青冥而来,而是另有阴谋布置? 不对,兰言的计谋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兰言是以刺客的借口闯进金丹园的,难道 “——糟糕,宁云”兰荪直起腰,瞪着兰言,笑容已经不再! “怎么了?”女王也察觉到兰荪突来的紧张,出口问道。 “不好了,殿下,不好了” 门外天涯突然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满脸慌乱,发丝凌乱,白袍上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她蓦然看到碧瀛殿内杂乱对峙的情况,尤其是女王正威严地站在中央,一怔,顿时发现情况不对劲,到口边的话一下子吞回肚中,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了。 兰荪大步走过去,一把扶起扑倒在地的天涯。 “太子妃没事吧?” 天涯惊讶地抬头看向兰荪,兰荪一脸严肃得吓人的模样,月眸中阴云密布,天涯不由得低下了头。 “刺客闯进金溪殿,太子妃受到惊吓,还被刺伤,好在属下和侍卫们拼死相护,没有造成重伤” 兰荪抬头怒视兰言,一时间胸膛内气涨得几欲爆炸! 第43章初生嫌隙 精美别致的金溪殿内一片混乱,沉重的大理石桌椅掀翻在地,七零八落,华贵的地毯被利器割得惨不忍睹,几个琉璃花灯被砸碎一地,剩下的琉璃灯在一片惊慌中摇曳着黯淡的光芒,宫奴们慌张地趴在地上拼命擦拭血迹,收拾碎物,巨大的金色流苏帷幕半垂半掩,被削去了半面流苏,令人不由自主想象刚才现场的惊险万状,整个大殿在无精打采中又透出深敛的混乱如麻的气息。 傅宁云斜躺在内殿的寝床上,两个陪嫁过来的侍男紧张地替他裹上锦缎羽被驱寒,他左肩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妥当,可是依然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秀眸中透出惊慌和茫然,显然是吓坏了。 “宁云——”兰荪微微焦急地轻呼,人未至声先到,含着丝丝忧虑和真诚的关心。 只听一阵杂乱而又有序的脚步声,一阵衣袂掀起的细碎声,金溪殿内的侍男女官们突然看到女王、太子、皇子、青妃等人,被威威赫赫锦绣万端地簇拥着跨进门,霎时之间在屋内占了好大一块地方,都吃了一惊,纷纷跪了下来。 “平身吧,一群人怎么都没照顾好太子妃?”女王蹙起翠眉,冷淡不耐地瞟了他们一眼。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三更半夜的,怎么会惊动女王了啊? “住口!”兰荪冷喝一声打断他们,注意到宁云的脸色因为嘈杂的声音更加惨白。 女官们迅速给女王和兰言安排坐下,女王目光灼灼地看着兰荪,兰言挨着女王坐下来,根本就没有避开的打算。青冥退在门边的灯光照不到的死角里,任阴影笼罩他的全身。 “这是怎么回事?”兰荪坐到宁云身边,伤口虽然已经包扎妥当,但是伤害已经造成,她柳眉深深地紧皱着,冷冰冰地瞪了兰言一眼,转向宁云的贴身侍男“给本宫说清楚。” “这个,小奴也不清楚,只知道太子妃正待在前殿,小奴等人铺着床铺,等太子妃睡下,突然之间就来了许多刺客,守在屋外的天涯大人和正好巡逻过来的侍卫们赶了过来,可是到底还是让他们伤了太子妃。” “这么晚了,太子妃怎么还不歇下?”兰言突然插口问道。 侍男连头都不敢抬,声音更是小得几乎听不见“太子妃在等,等” “哦,我明白了,今晚是新婚之夜,太子妃是在等太子吧?”兰言恍然接口。 “够了,今晚王妹也过于劳累了,就请回去歇下吧,本宫的家务事,不敢劳烦王妹挂心!”兰荪沉着脸道,直直地看向女王“母皇,区区小事,兰荪自会给宁云一个交待,也会顺便帮王妹抓到胆大包天的刺客,母皇和王妹今夜也受到刺客打搅半日,只怕精神已经困乏,母皇龙体金贵,就请先回宫休息吧!” “也罢,”女王看了一眼笑吟吟的兰言,又看看一脸隐怒的兰荪,叹口气,若有所思地瞟瞟一直不语的宁云和青冥“朕与兰言就先回去了,你呢?打算如何?” “太子,太子妃今夜饱受惊吓,求太子为太子妃压压惊吧!” 宁云身边的一名瘦长贴身侍男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兰荪的脚旁,清秀的脸上满是泪水,声音中充满恳求之情。 兰荪和在场的其他人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兰荪尚未开口,女王已经端庄威严地替兰荪做了决定。 “宁云受到惊吓,兰荪今夜就留在这里陪陪他吧!” 宁云讶然地抬头看了女王一眼,又迅速看向兰荪,青冥面带不变的微笑,似乎没有听见女王的话,兰言瞟了他一眼,心中闪过一丝得意的了然。 兰荪抿唇不语,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屋内气氛顿时僵绷。 女王负手修立,长长的锦衣金色纷繁,在灯火下格外耀眼冷肃,她淡淡地瞟一眼青冥,又看向兰荪。 “太子,宁云今夜受到意外,明日丞相大人必然要追问底细,你陪着宁云,顺便问清楚刺客情况,明日也好与丞相一起追查!” 青冥心头一凛,女王是拿出了丞相的权势来威压阴兰荪啊! 倘若兰荪不同意的话,明日丞相那里——兰荪的翅膀,可没硬到和丞相翻脸的地步 兰荪低下头看着裹在被中苍白虚弱的宁云,很久很久,久得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拒绝女王的要求,久得青冥的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底,久得宁云的心快要拧成一团—— 兰荪终于抬头看了青冥一眼,那一眼中,饱含了让青冥长叹一口气的内疚、惭愧、请他谅解等等复杂而简单的讯息。 青冥张口欲说几句漂亮大度的话,却发现在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的时候,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宁云低着头,面庞如火烧,连看都不敢看他,他只觉嘴中干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仅仅只是盯着兰荪歉然的月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心底从没有比此刻更清楚他和兰荪的关系——他们是一不小心交集的两条平行线,也终将走向完全相反的未来。 兰荪为了今夜留在宁云身边向他道歉,有必要吗?他从来就没指望她能遵守她的承诺,他之所以提出来,真的只是想刁难一下她,开她一个玩笑罢了。 他只是想看看一个拥有男人心智的女人在感情的选择上会遵守什么规律——看来,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当他们达到一定的权力的高峰后,就永远也不会为了意外的枝节而放弃到手的江山。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风流倜傥的情报员青冥,几乎每次换个身份执行任务,都会遭遇一个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性感尤物,并在最短的时间里成为他的新女朋友。 所以,要女人,他招招手就有一卡车,他怎么可能对一个不算女人的女人心动?何况,让他心动的女人多了,这女人不是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他有什么理由接受她的歉疚? 他想他是疯了,来这里才半年,他就快被这个性别颠倒的世界搞疯了,一向完美调控的情商也出现了偏误,幸亏他发现得及时,完全来得及修改过来啊! 他只是不小心闯进这个古怪世界的一个陌生人,一不小心认识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仅此而已,他还要回去呢,还要找长天讨回那一刀之仇呢,怎么可能会永远地留在这个荒诞不经的世界? 金溪殿的宫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同时关上的还有他心口那扇启开一道小缝的心扉。 “心里很难过?”妩媚的声音蓦地在他背后响起。 妈的! 一次,青冥觉得娇小玲珑的女孩也能面目可憎到这个地步! 这一切,不都是她暗中所为吗?这不都是她心底渴望的吗?甚至,她还有一丝失望,因为宁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被权力侵蚀心灵的女孩,也同男人一样这么可怕吗? 才十几岁的女孩,就变成这样,以后还不知道会变得多么残暴可怕——这样的人要是成为女儿国下一任国君,那女儿国的百姓可就惨了! 幸亏,阴兰荪是太子! 他转过头,甚至懒得再摆上招牌的耀眼笑容,殊不知此刻冷然俊帅酷劲十足的他,在兰言眼中更加迷人——兰言的杏眼,迸出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 “我好歹也是皇子殿下的姐夫吧?殿下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姐夫?” 兰言微微一僵,杏眼染上薄怒,却也没当场翻脸治气,杏眼依旧水汪汪地斜睥着他“姐夫?今晚,屋里那位才是本王的姐夫吧?!啧,姐姐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刚刚还和你亲热甜蜜,羡煞旁人,一眨眼就搂着另一名男人过夜,果然不愧是我风流的王姐啊!唉,倘若我是姐姐,怎么舍得冷落如你这般的绝色美男?” 哼,调戏他?从来只有他青冥调戏女人的份,什么时候竟然轮到女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他了? “可惜你没有你姐姐的艳福,比我绝色的美男多不胜数,我肯定你绝对无福消受!” 青冥忍不住重重一语,讥讽地看中着一脸贪色毫不掩饰、连自己姐姐的男人也想染指的兰言,心中闪过一丝厌恶。 咦,他刚刚想什么了?她姐姐的男人——指谁? 青冥的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呜,鲁迅先生说得对,中国人果然很奴性,他发现自己骨子里好像也有那么一点了 兰言终于忍无可忍地脸色顿变,娇美可人的面庞上立时透出一份狰狞杀气,顿时令她的美貌消弭在一片让人震惊的可怕当中。 原来,女人不仅性子变得快,脸变得更快啊! “哼,本王看得起你,才夸赞你,你最好不要给脸不要脸,你以为兰荪能当你一辈子的靠山,你给本王掂掂着,总有一天,本王会好好收拾你!” 青冥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等她来收拾他,他早就不知道到哪个世外桃源逍遥去了! 兰言扭过头,气冲冲地走了。 青冥弹弹衣服上的浮尘,半晌,看看宫门紧闭的金溪殿,又看看天空,连月亮也没有,兰荪留给他的海阁站在三丈外,不紧不慢地固守主仆之礼。 好无聊。 算了,他回去看看轩辕启那个家伙吧! 正欲踏步,身后,一股沉凝的气息缓慢接近,让他后背上的寒毛顿时竖起,不禁回头大喝一声“谁?!” 暗夜无光,但他敏锐的眼睛依然清楚地看到,女王修长威严的身影正笔直地落入他的眼中,她身后还影影绰绰地跟着十几个女官宫奴,他吃了一惊,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下跪行礼。 “免了吧,朕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儿。”女王淡淡地甚至有些亲切地道,坦然打破他的为难。 女王要和他说话?是要他离开阴兰荪?那就直接跟阴兰荪开口啊,搞清楚,又不是他想赖在阴兰荪身边的! 还是,女王听到了刚才他和兰言的对话,打算问他一个令姐妹阅墙的‘蓝颜祸水’之罪? 迥异于白日清越嘹亮的声音,女王此时和缓的语调如深沉浩瀚的海水一般,在黑夜中刷出一份属于自己的帝王威严。 “青冥,你是玉华宫主的外甥,朕打一开始便也有心偏你一点,朕这些日子也将你看在眼里,虽说有些放肆妄为,但这也许与你成长的环境亦有关系,其他地方并无大的行差踏错,朕认为宫外关于你的传言并不属实。 朕看得出来你是个明理的孩子,所以,朕今日要跟你说句真心话——你应该明白,兰荪身为女儿国的储君,身负重任,不可能只属于你一个人,朕专宠玉华十四年,后宫也还有十数名妃嫔圣宠不衰,你若真想兰荪好,就该放下自己的私心,成全兰荪。 朕知道兰荪对你特别,这孩子也是重情之人,正因为如此,你更应该劝说兰荪雨露均占,在这偌大后宫,太子若专宠一人,只怕对你未必是件好事!” 是吗? 青冥是聪明人,仅仅只是一个反问,便自己给了自己无比清晰的答案——是的,所谓枪打出头鸟啊! 他知道,女王肯屈尊降贵地对他说得这么明白,已经是对他格外的青眼相加了。 女王的凤眼盯着低头不语的青冥,意味深长地道“你总不希望,兰荪为了保护你,而和众妃嫔闹翻,和他们背后的百官势力闹翻,甚至动摇了她这些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根基吧?这,难道就是你回报兰荪一片真心的方式?” “”青冥怔怔地看着女王,想不到女王叫住他,竟然只是为了说这番诚意明显、几乎不可能出自一国国君之口的话。 女王睿智的凤眼彷佛看透了青冥此刻的所思所想,淡淡一笑“朕虽然是一国之君,但同时也是兰荪的母亲,兰荪身为朕的嫡长女,自幼便背负了过重的责任,牺牲了太多本来可以拥有的,朕为她多想一点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有人为了一己私心毁掉兰荪拼命才换来的一切,朕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会冷眼旁观。” “青冥明白女王的意思。”终于,青冥低下了头,沉重地,清楚地回道,虽然没有明确地答应女王的意思,但是女王已经很满意了。 女王却不知道,因为这一次意外的交谈,兰荪的未来陷入了一个绝对没有人预料到的黑暗深渊,在那里,承受了世间一切不能承受的重量,真正成长为一代女王——然而,成长的代价是血雨腥风的惨烈,这,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 轩辕启已经不知所踪,那就省得他出手浪费时间了,碧瀛殿的躺榻上,还沾染着阴兰荪的体香,可是,却早已失去了那份温暖。 青冥缓缓地躺下来,大睁着眼睛盯着漆黑的屋梁,很多很多往事,就这么慢慢地涌进他刻意回避的脑海。 他是孤儿,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亲情,他是情报员,也从来留不住友情,他是卧底,也从来都坚决摒弃爱情。 一次执行任务,他边痛哭边亲手杀死了收自己为干儿子的黑社会大佬,那大佬大量频繁地经营走私海洛因,而且拒不认罪,直到最后,终于得知青冥是卧底,于是要求青冥亲手开枪杀了他——他这辈子,没有任何亲人,青冥是他闯荡黑道这么多年,唯一动念并且拜过堂口烧过高香正正经经收养的干儿子。 他告诉青冥,得知青冥是属于光明的那一面,不必像他那样时刻生活在阴影中,他竟然很高兴,一种作为父亲的骄傲和高兴! 他是毒贩子,却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走上这条路! 青冥杀了他,然后以儿子的身份为他送葬,庄严隆重,为此,他刚立的一等大功被抵消不说,还记下了一支大过。 后来,他慢慢年长,记性越来越差,很多事情渐渐就不去费心记住了,记得过于清楚,太痛! 再后来,他遇到更多的事情,渐渐也不痛了,只有点麻木的烧灼感,很像长天那一刀进入他体内那刹那的感觉,其实长天那一刀抵消了以往出现这种情况都会萦绕他很久的麻木,他倒觉得很高兴。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背叛的女友,朋友的仇恨,双手的鲜血 他叹口气,闭上眼,任疲惫的记忆如洪水猛兽,彻底吞噬他的一切感官! 深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青冥突然惊醒过来! 一双柔软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上他的头颈,彷佛要将他深深地糅进体内一般,温热甜郁的嘴唇在他的唇上肆虐游走,熟悉的体香充满了他的胸腔口鼻,他下意识地反手抱住那紧贴着他的温暖优美的身躯。 “太子”他没动,轻轻犹疑地叫了声。 “宁云睡着了,我来看看你——”含混的声音沉静而呢喃,唇瓣依旧贴着他的薄唇。 “太子”这个时候,他,该说什么? “相信我,我不会碰他的,我只要你一个——”低沉的万般柔情一波接一波,彷佛潮水般冲刷着他心底日渐模糊的界限。 “太子” “我得在宁云醒来前回去——你能明白我的心吗?”无奈与执着,坚定与柔婉,情感与理智,统统化作一声不能出口的叹息。 “”这,是一场梦吧? 第44章神仙人物 清晨的一缕花香飘进碧瀛殿,青冥张开眼,触目就是兰荪似笑非笑盯着他的绝丽面庞,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吓了一大跳——兰荪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昨晚不是梦? 惺忪的睡意顿时褪得干干净净,他一骨碌爬起来,这才发现兰荪还穿着昨晚的那套云灰色礼袍,虽然笑意吟吟,神色间却透着丝丝疲乏,眼脸下隐约可见一抹不协调的青色。 兰荪见他顶着一头睡得乱七八糟的短发,眼神涣散迷惘地看着她,看样子还根本没有打算清醒,不禁笑嗤一声“还不过来给本宫换衣服?” “哦!”迷迷糊糊就准备上前,突然反应过来,让他给她换衣服?有没有搞错,他连自己这身怪异服装都穿不好啊! 兰荪却没有注意到青冥的为难,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子,张开双臂,等待青冥过来,一边却想起昨晚,青冥似睁非睁着迷离的双眸,怔怔地看着她的样子,有一丝让人心怜的忧郁,但是更多的却是—— “想不到你半睡半醒的时候那么可爱,想拐你的话趁那时候最好了,对了,你还会流口水呢,你知不知道?哈哈!” “啥?!”青冥一跤翻下榻,摔在兰荪脚边,兰荪连忙扶起他“这么大人,怎么连下床都能摔倒?” “你说,昨晚、昨晚、昨晚你真的来过这里?”青冥抖着大舌头吃惊地看着兰荪。 兰荪一怔,随即温柔地漾起迷人笑容“你以为是在做梦?” “难道不是?”青冥脱口而出。 “原来,你做梦都会梦到我啊,真觉得荣幸呢!”兰荪的笑容逐渐加深,眉宇间神采飞扬光耀,显然心情好得可以媲美门外的碧蓝天空了。 “”青冥懊恼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走吧,今天我送你去别的地方认识几个人,免得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会觉得寂寞。”兰荪温柔地执起他的手,语调清软宠溺。 青冥皱起浓眉,总觉得今天的兰荪有些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难道昨晚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没有吧 “今天,你就待在我送你去的地方,不要离开,明白吗?”兰荪突然道。 青冥不是傻瓜,一听这话,立刻在脑海中飞一般地联想起来,不禁皱眉看着她的眼眸“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有人要找我麻烦?” 兰荪心头闪过一丝诧异,为着青冥的敏锐,可是,他是她硬带回宫里的,她便有责任保护他,让他不受到任何伤害,那些复杂的阴暗的阴谋诡计,就不必告诉他了吧。 “一切有我呢。”兰荪拍拍他的手,淡淡地、保证地道。 “哦。”既然她不说,他也就不问,反正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并不是男人就该凡事出头,装聋作哑才是最好的保命之道“你吃过了吗?” “和宁云一起用过早膳了,我已经吩咐海阁给你准备早膳,等你梳洗好便可以吃了——我刚才没吃饱,再陪你吃一点。” 青冥抬起头,看了一眼兰荪明亮的月眸,那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波深处荡漾着一丝歉意,让他的心头也随之一荡。 青冥缓缓地绽开一道耀眼笑容“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吃?行,没问题,不过你可别跟我抢,这里有几道菜做得真地道,我一个人就能全吃光!” “行,我不和你抢。”兰荪含笑道。 “还有,我不会穿你们这里的衣服,一层一层古古怪怪,以前都是乔老爷子让人帮我,也不让我学,说是自然有人伺候我,所以,现在我不但不可能帮你穿,很可能还要麻烦你帮我。” 青冥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很不怀好意地看着兰荪。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难缠的男人? “其实我想你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概也不会穿,还是请他们帮忙好了,顺便教教我” “这次我帮你穿,但是你必须要马上学会,从今往后本宫的衣服就交由你整理搭配。” “”这下轮到青冥傻眼了。 “你昨晚用的那暗器叫枪?” “是啊,是我混饭吃的玩意儿。” “哦——” 坐到桌前,兰荪刚举起牙箸,便看到青冥已经毫不客气地埋头大吃,竟然还能保持一份异域情调的优雅,更不忘时时将他认为好吃的菜夹到她的碗里。 旁边等着给他们布菜的女官丝毫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青冥,几次忍不住要念叨青冥,却又对他无懈可击的餐仪没法挑剔,兰荪的心底禁不住油然升起一份简单的幸福感—— 这才是一起用餐的快乐吧,光是看到对方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她的心也会跟着满足 想起刚才和宁云一起用早膳的场景,一屋子鸦雀无声,宁云的头颅几乎低到了饭碗里,半天也不见米粥有减少的趋势,一桌子精致的菜肴几乎动都没动,看得兰荪也胃口尽失,匆匆命令撤了早膳,便赶来了碧瀛殿。 临走时,宁云那若有所失的目光,令她感到浑身不舒服。 宁云虽然依旧病弱单纯,秉性温柔,但却已经不再是她心头可爱如瓷娃娃一般的小宁云,而她,也不再是那个胸无城府热情无敌的阴兰荪了。 人,都会在眼泪和受伤中成长,只有宁云,永远活在自己家人营造的温暖天地里,早已跟不上她沉重灰暗、大步向前的脚步了。 昨晚,她潜进碧瀛殿的时候,青冥正陷在明显的噩梦中,冷汗涔涔,翻来覆去,痛苦闷嚎,仿佛掉入了无边的炼狱,正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那如野兽般的悲怆嘶吼压抑得几乎没有声息,连睡在外间、警觉至极的海阁都没有听见,彻底瓦解了她心头的最后一道防线, 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在睡梦中也倔强至此,宁愿被梦魔折磨也不肯透露半个字? 他那一身惊心动魄的伤疤,连满身创伤的她也比不上那份辉煌惨烈;那一手神乎其神的绝技,让纵横江湖的轩辕启眼睁睁地屈居下风,还有那似真似假的性格,那偶尔闪亮的睿智光芒 如果上天允许,她要像母皇宠爱乔语那样,将他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 ~~~~~~~~~~~~~~~~~~~~~~~~~~~~ 洛离宫,有别于皇宫内任何一处的精致华丽,青砖碧瓦曲桥流水,虬松盘枝,完全摒除了一切人工的富贵华丽,淡淡地透出一份文人的雅致。 只不过,这对于青冥而言绝对是对牛弹琴,兰荪一看青冥骨碌碌乱转的乌黑眼眸便知道了。 潺潺流泻如玉的清泉从脚下高低有致地流过,木头弯桥上站着一抹雪白飘逸的身影,衬着背后一片清朗的天光,仿若神仙下凡似的。 一张与兰荪九成相似的绝色面庞遽然印入青冥的眼中,那股彷佛与生俱来的霸气如水般自然消融,却散发着如花朵天生含香一般从容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洁。 那双形似至极的月眸,更是让青冥顿时想起了光与影的双生互辅关系,如果这双眼眸是光的话,那么兰荪的眼眸就是彻底的影。 美人如花隔云端——某句n年前偶尔听女友念过的诗,突然窜入青冥的脑海中,吓了他一大跳! “谢青妃赞美。”那神仙般的人微微一敛,淡声道。 好——缥缈的声音,简直就是天生的神仙! 青冥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诗念出来了,兰荪斜睥着他,似笑非笑“看不出来,你还真让本宫惊喜!” “嘿嘿,借用古人的比喻,登不得大雅之堂。”赶紧先撇清,彻底杜绝未来出现让他写诗之类的尴尬局面。 “青妃虚怀若谷,十分难得。”那神仙又多瞧了他几眼。 “好了,本宫替你们相互引见一下,青冥,这是本宫的同胞兄长,丝离王子,王兄,这是本宫的青妃,你直接叫他青冥便可,有一手尚佳的医术,你们可以相互聊聊。”兰荪言简意赅地道。 “原来他就是青妃,”神仙——女儿国女王的长子丝离,多看了青冥几眼,温逸一笑“兰书已经快把我的耳朵念起茧了。” “兰书”兰荪苦笑着摇头“对他有些误解。” “岂止是误解?”青冥嘀咕。 “无妨,”丝离含笑看着开朗不拘的青冥“只要你对他没有误解便好。” 兰荪不由得微笑“这两天青妃便拜托王兄多多照顾,兰荪又要事处理,又怕” “你放心去处理吧,青妃来我这里,我自然不会怠慢了他。” 兰荪当下放下心来,丝离个性孤僻清傲,又深谙奇门遁甲之术,洛离宫看似平常,却深藏变幻莫测的生死门,陷者除非丝离有心放过,否则无人能保生还,即使丝离并不杀生,让擅闯者去掉半条小命却是常有的事,经过了几次教训后,连兰言也不敢轻易闯进来。 而且,除了她,丝离向来不和任何人亲近,青冥待在这里,料想就是傅丞相也无可奈何吧? 兰荪看向青冥,青冥微微一笑,眨眨眼“我正好在这里探探险,这里的布置相当古怪,满对我胃口的。” 兰荪一怔“你知道?” 青冥耸耸肩“我曾经跟着一名隐居老人隐居了整整一年,才把这本事学到手,听说他是诸葛亮的后裔。” 兰荪心底掀起一阵狂涛,怔怔地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青冥,奇门遁甲之术,在他眼里就这么简单,仅仅一年就学到手? “那好吧,你可以破破丝离这里的阵法,免得丝离太过得意忘形,也让他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 “可以吗?”青冥顿时裂开大大的笑脸。 繁花素洁的洛离宫花园内,丝离和青冥一前一后,悠闲地穿梭在花丛中,任瓣瓣雪片纷落在自己的衣袂鞋端,两人容貌气质迥异,丝离走在这花雨中更显飘逸出尘,青冥却高挑劲瘦,英气勃勃,与至柔至美的花雨格格不入。 走在前面的丝离一脸淡然,拿着一把精巧的剪刀,仔细地修剪着一路上的花丛杂枝。青冥注意到,每次一看到不协调的花朵或者花枝,丝离便毫不迟疑地一剪下去,果断明绝,毫不手软,与他温逸缥缈的外表孰不相符。 “看我对待这些花枝,有些讶异?”丝离头也没回,却对青冥的心思了然于胸。 青冥大大方方地笑道“是啊,不过我觉得,大概只有有幸能走到你身边的人才能看到这一幕吧。” “你真是冰雪聪明。”丝离微笑。 冰雪聪明?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吧?青冥顿时郁闷,顺手拔起一蓬丝离刚刚修整过的花枝,丝离脸色微变,张口欲阻止,却见青冥一脸得逞的顽皮笑意。 花枝下传来沉闷低微的轰轰声,转眼便平静下来,仅仅只是一蓬花枝的消失,已经暗中更改了洛离宫内三道生死门的位置。 丝离直起腰,温逸的月眸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惊讶,重新打量起看似颇不正经的青冥。 互不回避的目光笔直坦然地注视着对方,直到——对方眼中那一点精彩的光芒,将双方同时征服,丝离垂下月眸,叹了一口气,青冥也掩下长长的睫毛,淡淡一笑。 丝离看着青冥那一瞬间的沉敛锋利,抿唇,突然开口。 “离开兰荪吧。” “为什么?”他并不意外丝离会劝他离开兰荪,只不过不知道兰荪对她这个兄长意不意外。 “你比我们以为的都要优秀,我本不该但是,你和兰荪,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勉强逆天结合,只能给彼此带来痛苦。” “你怕兰荪被我伤害?”就兰荪那样的个性,恐怕也不容易受伤吧? “不,我是不想看着你和兰荪都被此情所伤。” “”青冥皱眉看着丝离认真诚挚的面庞,有些不能理解他的话。 “你飞扬勇决,也是一代人杰,可惜兰荪却识人不清,对你大材小用,终有一天会造成难以收拾的局面;兰荪胸怀大志,更是一代明君之才,可惜你太过注重自我,从不认真看待兰荪的每一分付出,终有一天,也会后悔莫及。”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擅长奇门遁甲者,多半亦擅于卜算,丝离自认功力一般,只能模糊地预测祸福,却不能卜出对策阻止祸事发生,只希望尽眼前人事,劝劝你。”丝离眼神悠悠,语调如一阵清风。 “为什么劝我而不劝太子?你也以为是我缠着你们太子?”青冥低嗤一声,这是什么世道啊?! “兰荪的霸气强势我还不了解吗?之所以劝你,是因为你身无牵挂,更易抽身,兰荪却责任压顶,一旦动念抽身,便是毁灭自己之时。” “如果,我已经不能离开,或者是,兰荪绝不放手呢?”慢慢地,青冥半真半假地笑道。 “那,其实也没关系,日后发生的一切,便是你们注定的劫数,避无可避,你们不必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但凡是人,若想得到一份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至真至贵的东西,总要事先付出相等的代价才行。” 花路已经走到尽头,丝离优雅地放下剪刀,转身平静地看着青冥。 “这些多余的花枝固然美丽,可是却会分离主枝的精神和养分,我伸手剪去,看似无情,实际却是为了主枝更好地生长下去,而剪下的花朵,也可以制成干花,保留盛开一瞬的美丽。” “你的这种看法,也不知是正确还是过于绝对,我也不好说。”青冥皱眉,坦然地看着他“不过,我会认真考虑你的话。” 丝离微笑点头,便不再开口。 远远地,洛离宫的女官不敢走近花园,只远远地呼唤一声“王子殿下,君子国御泠公主来访!” 丝离的清眉淡淡地皱了起来,青冥和他谈了这么多,还不曾见到他露出这样明显的表情,只不过,青冥实在看不出来,这到底代表什么。 御泠公主,就是在他进宫前代表兰荪去见他的女孩吧,进退得宜,举止高贵,聪敏内敛,倒比较符合他心目中古代优秀女孩的形象。 远远地,御泠漫步而来,便看到花丛中相对立着两名风格迥异的俊美男子,在微风中衣袂飘飘,风流跌宕,让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恍神。 第45章审讯刺客 傅玉楼才在堂内用完早膳,准备穿衣上朝,宫里便匆匆传来口讯,让她即可随轿进宫,一干夫妾只吓得面容失色,不知突然之间出了什么事情。 傅玉楼却立时想到了甫大婚的宁云。 自从宁云当日于秀场昏倒后,女王曾把她叫到御前,仔细地询问了宁云的身子,在她的再三保证下才打消了怀疑,但她从那天起就没有睡好觉过,一方面是担忧宁云的身子,一方面却是忧虑太子后宫的形势。 宁云的身体到底如何她心底自然有数,若是生养一个孩子恐怕也还勉强,但若是想多的话不但会伤害元气,甚至可能会危及生命,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宁云出现不测的,所以这次秀男进宫,她选择了不少与她傅门走动较近的中等人家的孩子,就是希望他们能代替宁云留住太子眷宠,也分担生育的痛苦,反正她也有自知之明,高高在上的太子是不可能只宠爱一名妃嫔的,既然如此,她何不利用手中的权势,为自己安排得力的人选? 宁云哪里知道,后宫其实也是朝政的一部分,而且更加刀光剑影,更加杀人不见血,她不为她那单纯天真的儿子打算,还有谁会为他打算? 虽说兰荪是他表妹,皇后是他舅舅,看似风光,但是,说到底还是没有亲娘亲,一旦牵扯到权势利益,就连母女姊妹也会翻脸成仇,谁还会真心为宁云想上一点? 一想到太子那双偶尔令她都会直打寒战的冷月眸,和那完全让人摸不清情绪的不变的微笑,她的心便直往谷底沉,她们的太子兰荪,固然英明睿智,但是相对于单纯的宁云而言,却是太深沉复杂了。 她甚至可以肯定,兰荪选择娶宁云,根本只是政治上的手段而没有参杂丝毫喜爱之情,甚至连一丝淡薄的表兄妹亲情也没有过,她们根本就不适合,如果不是宁云死心眼,她就算得罪太子,失去权势,也不会一头往这政治联姻的不归路上栽去啊! 只怕后宫十人,都只是兰荪和百官政治联姻下的牺牲品——硬要鸡蛋里挑骨头,大概也只有那个乔青冥稍稍特别一点了。 匆匆思索的傅玉楼精神过于紧绷,却没发现,载她的轿子原本沉稳地行走在大街上,突然之间,前面的轿夫横伸出手,向身后打了一个手势,那身后的轿夫随即配合前面轿夫的动作,四人快速地跟护送她的侍卫们点了点头,迅速平稳地抬着轿子,钻进了一旁的胡同里,而那胡同里也冲出来一顶一模一样的轿子,继续往前走去。 在不会武功的傅玉楼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载着傅玉楼钻进胡同的轿子,在另外一队守在胡同里的侍卫护送下,从另一个方向匆匆朝皇城而去。 也因此,她完全不知道,就在她们离去不久,之前那队人马遭到了意外的拦截,而发生的这一切,都在阴兰荪的意料和布置当中。 进了皇城后,轿夫们没有送她去她惯常处理政事的文渊阁,而是直往刑部天牢奔去,直到那一股腐朽中透出寒气的气息,钻过轿帘窜进她的鼻中,她微微吃了一惊。 “这是去哪里?”她扬声问道。 “禀大人,太子让小的们接大人直接来刑部天牢,太子正等在大堂内。”轿夫恭敬地脆声答道,声音朗朗,中气充沛,显然不是一般的轿夫。 傅玉楼愕然,太子找她? 为什么太子找她要来这刑部天牢? 寂静干净的刑部天牢里,兰荪立在大堂的审讯台后,在阴沉惨淡的如豆灯光下,只见她玉冠高束,月眸含冰,阴影摇曳在她的面上,勾勒出一层森寒如修罗的佞气,一身墨绿戎装,整洁飒爽,迫人的威严气势也随之顿生,手中漫不经心地执着一条银色的长鞭,折射着一丝一丝寒凉的银光。 傅玉楼一进来便看到兰荪如此的模样,心中一突,难道昨夜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向来只有发生了大事,才会劳烦到太子亲自出面审讯! 兰荪看到有些忙乱的傅玉楼,神色微微缓和“这么大早本不该打扰丞相大人,只是宫里昨晚发生了大事,兰荪担心大人关心情切之下,会遭有心人挑拨,所以才匆匆请大人过来一趟。” 宫里发生了大事?她会遭人挑拨? 傅玉楼身为一国宰相,岂能听不出来兰荪这么明显的话?当下,脚下踉跄了一步,富态威严的面容上血色尽失,声音几乎暗哑“宁云他” “大人放心,”这正是兰荪要的效果,兰荪默默地瞅着傅玉楼的脸色“宁云肩上被划了一道,受到些许轻伤,御医已经来看过也给他上了药,本宫陪了他一宿为他压惊,本宫刚刚已经吩咐人好好照顾他,这才请大人过来一趟!” “宫里遭了刺客?”傅玉楼舒了一口气,随即捕捉到了兰荪话里的关键处。 兰荪微微颌首“看样子是针对本宫而来,宁云是受了无妄之灾,本宫心里颇过意不去。” “那也是他的命,他已经是太子的人了,能为太子分去灾祸,也是他的福气。”傅玉楼咬牙道,说得肉疼无比,十分言不由衷。 兰荪的眸中闪过不易觉察的淡嘲。 “本宫看着心疼啊,好在天涯抓到了几名来不及自杀的刺客,本宫正好讯问清楚主使她们的人是谁。” “那,太子让下官来此是?”傅玉楼也不是轻易就能被糊弄的人。 “此事事关宁云,本宫以为大人是希望能够亲自审讯这些刺客的。”兰荪滴水不漏地道。 “哦?”傅玉楼精神一振,不知不觉钻进了兰荪布置的、对她儿子有情有义的网里。 倘若此刻有人在她耳边说兰荪的坏话,相信她绝对不会立刻就采信了。 “本官也想知道是什么人胆敢对太子下手!”傅玉楼不觉冷着脸,这时候的她,一改平时的亲切随和,真正透出一份当朝宰相的威风来。 “那就请吧,大人。”兰荪拍拍手。 顷刻间,三名收押着的昨晚被天涯活捉的三名刺客被带了上来。 “她们这是?”傅玉楼疑惑地看着她们。 三名刺客怒视着兰荪和傅玉楼,却无一例外地不能说话,亦不能动,分明是被人点了穴和卸下下巴。 “为了防止她们自杀,本宫只好出此下策。”兰荪淡淡地道。 “太子思虑周到。只是这审讯” “就由丞相大人主持吧,本宫在一旁观摩即可。” “下官遵命。” 面对着两名血迹斑斑的刺客,傅玉楼面对兰荪的礼貌谈到宁云时的慈祥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本官问你们,是什么人指使你们刺杀太子的?你们若供出来,本官尚可以考虑向太子求情饶你们一死,倘若你们执迷不悟”傅玉楼开门见山地道。 刺客们一齐低着头,就是不肯说话。 “你们不肯坦白也没关系,本官正好将刑部大牢的刑具一件件在你们身上实验,你们什么时候松口,咱们的实验才算结束。”傅玉楼的凤目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刺客们依旧不语,傅玉楼看向兰荪,兰荪微微点头,傅玉楼会意,命人拿进来一大串可怕的刑具。 然而,就在她准备用刑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刺客们先是突然抽搐不已,滚倒在地,跟着凄惨地大声嚎叫,双手挣扎着想抓向全身,可惜被点穴无法动弹,慢慢的,她们的七窍中涌出了一股一股黑血,使她们的面孔显得煞是骇人,眨眼功夫,牢内兰荪倒的人还来不及抢救,三人俱萎靡倒地,气绝身亡。 兰荪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这一步——这些刺客,腹中早已服下了慢性毒药,倘若能按时回去,自然能够服下解药,若不能按时回去,那么毒药便会适时发作,不留下一丝线索。 “太子,这”傅玉楼震惊地看着地上的刺客,兰荪的脸色阴晴不定。 “很好,很好,这次她掐算得真准啊!”兰荪喃喃,盯着那三名死状可怖的刺客,冷绝的面庞上泛起一丝丝怒气。 “太子”这些人分明是摸清了皇宫内追查刺客幕后凶手的所有关节,所以才能将时间掐算得这么准时,如此熟悉此套的除了包括刑部尚书在内的刑部人,就只有宫里的人了。 “无妨,丞相,咱们检查一下这些刺客吧,也许会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兰荪扬眉,又恢复一贯的沉静。 ~~~~~~~~~~~~~~~~~~~~~~~~~~~~ 傅玉楼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查,还真让太子查出了端倪,这些刺客和一年前行刺太子的分明是同一拨人。 是什么人长久不懈地想要刺杀太子?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太子知道她心中已经有数,吩咐她不用妄动,太子会亲自处理此事,她看着太子,心头有些叹息,女王一日不把皇位传给太子,太子随时都有危险,虽说太子精明强干,可是总会防不胜防啊,太子顾念手足情谊,只是防范,不肯出手对付,可是那人又何曾顾及到一点手足之情? 倘若太子再这样下去,她一直支持太子的傅门,也只会跟着太子处在风口浪尖上,飘摇不定,看不到未来 “哟,这不是丞相大人吗?这一路闷闷沉思,都快走岔路啦。” 一道娇俏的声音突然响起,傅玉楼一怔,连忙抬头,只见娇小玲珑的兰言独身一人坐在凉亭内,迎着风,美貌如花一般盛开,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正是这副美丽而可亲的态度,让兰言在朝中也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比起天生高高在上自负骄傲的兰荪,兰言可亲可近的态度让很多平民出身的官员十分有好感。 只不过,傅玉楼暗中摇摇头,这副可亲可近的态度到底是真是假,可就有待商榷,那些平民官员只看到眼中愿意看到的,只怕日后有得苦头吃了。 这条路,明明是直接通向金丹园的,按理说兰言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兰荪的地盘上,所以,傅玉楼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兰言殿下分明就是专门守在这里等她出现的,她心里想归想,表面上还是维持着恭敬。 “原来是二皇子殿下,下官老眼昏花,失礼失礼。”傅玉楼忙扬起客套的笑容。 “无妨,想必丞相大人是着急令郎的伤,所以形色有些匆忙,本王岂不了解丞相大人做母亲的一片心?”兰言笑容满面。 “下官多谢殿下体谅,不敢打扰殿下休息,这就告退。”傅玉楼顺着兰言的话道,便要顺势离开。 “丞相大人难道不想知道,令郎昨夜为何会受伤?”兰言笑眯眯地,抛下一句话。 傅玉楼坦然微笑“小儿已是皇家人,他受到伤害,下官认为陛下和太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下官虽是太子妃母亲,却也身为臣子,自然无权过问。” “哼,太子不会袖手旁观?”兰言嗤笑一声。 傅玉楼立在一边,看着兰言,也不说话。 兰言淡瞟着一脸平静的她,娇美的面上浮现恶意的微笑“你可知,昨晚太子在何处休息?” “此是太子的私事,下官岂有资格知道?”傅玉楼规规矩矩地道。 “你是没有资格,可是你的儿子有资格啊,你难道不想为你儿子讨一个公道?自己的妻君在新婚之夜不待在自己身边,反而去了小妾那边,不知令郎心中可有想法?”兰言微笑道。 傅玉楼心头一凛,蓦地想起兰荪的话——“会遭有心人挑拨”难道,就是指此事? “多谢殿下关心犬子的生活,下官代犬子多谢殿下。”傅玉楼打着太极,绕开兰言尖锐的问话,她又何尝不知兰言告诉她这番话的用意?倘若她真的相信了,那才让兰言得意了呢。 “也不必谢本王,应该谢那些刺客,要不是刺客以为太子昨夜必定留宿金溪殿,也不会闯进去伤了令郎,也让正在碧瀛殿欢度**的太子撇下小妾,赶往金溪殿,甚至下半夜一直陪在令郎身边——”兰言拉长语调道,满意地看着傅玉楼听到‘碧瀛殿’时微微一诧的表情。 “丞相大人可别弄错了,碧瀛殿内如今住着的可不是越大人家的公子,而是另一位侧妃——太子嫌朱洛殿离金鸿殿太远,于是把两名妃子的宫殿对换了——由此可见,这位侧妃是多么受宠,而越家那位公子,却是一进宫便注定了被冷落的遭遇。相比起来,太子妃身后势力远比越妃庞大,太子应该不敢轻易冷落了太子吧?”兰言慢条斯理地道。 “殿下的意思是下官不甚明白。”傅玉楼淡淡地道。 其实不是不明白,而是不能明白,兰言的意思很清楚,如果太子当时留在金溪殿,以太子的身手,要保护宁云并非难事,可是当时太子却在碧瀛殿青冥那里——她早该想到,以太子对青冥的迷恋程度,岂会一直待在宁云身边,抛下他不管? 可是,兰言把话说得不明不白,就是要让她自己往这上面猜,她好歹也是堂堂丞相,若被兰言三言两语就控制了思想和情绪,她也不配再当丞相了。 “呵呵,丞相大人果然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这话不明白才好。”兰言不以为忤地笑道“那么丞相可知道另一件事?今天一大早,兰荪就亲自将青妃送进了洛离宫,洛离宫是什么地方,丞相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太子的心——不用本王明言,丞相大人也明白了吧?” “下官虽然不甚明白,但仍然多谢殿下告知下官这些事情。”傅玉楼恭恭敬敬地道。 “好,好一个不甚明白,哈哈,本王也该回去陪陪我的那些侍妾了,本王虽然荒唐风流,可也光明正大,哪像有些人,走喽。”兰言一步一摇,笑声清亮地扬长而去。 傅玉楼看着她远离的背影,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了上来。 第46章谁无年少 刚刚结束审讯的兰荪揉揉眼睛,伸展躯体,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润喉,茶已经冷掉,她皱了一下眉,放下杯子。 “这么说,兰言果然在路上堵截她了?还打算挑拨离间?” 她轻声问刚才暗中尾随着傅玉楼的天涯,兰言这么做,委实太过明目张胆,她就不怕引起母皇的警觉吗? “正是。”天涯一直跟到傅玉楼走进了金溪殿,才回头来向兰荪报告。 “兰言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今日在大街上本宫已经防了她一手,没想到”兰荪若有所思地道。 “殿下,属下认为,认为——”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属下认为,傅丞相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其实心底已经对殿下有了疑云,殿下要不要防备” “傅丞相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兰言在挑拨离间,如果你不放心,就派人告诉咱们的人,让她们紧盯着兰言,有什么事尽快回报。” “是!”“还有,宁云那里,尽量挑选一些贵重的东西送过去,将本宫上年得的那柄通透玉如意也带过去,就说是本宫赐给他的,嗯,明妃和青妃也赐一份,东西减半,常侍和随侍们亦各赐一份,比例依然减半。”兰荪想了想,又道。 “是。殿下——” “还有事?” “属下回来的时候,看到兰书殿下往洛离宫而去” “这丫头——”兰荪蓦地站起来,皱眉不悦。 兰荪正欲出门,工部吴尚书愁眉苦脸地走了进来。 工部一向主掌着女儿国的水政,自从三年前兰荪主持修建了水渠工程后,工部基本便被纳入兰荪的掌控之下,而吴尚书在这个时候找上她,必然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吴尚书是为了女儿国的母亲河‘子母河’而来的! 河道是目前需要首先解决的问题,春季过去就是夏季,女儿国百姓的夏季总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那水势浩荡雄奇的子母河虽然是女儿国的母亲河,却也是让她的子女头痛至极的一条大河——每每夏季到来,总会泛滥成灾,弄得她的子女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自从阴兰荪接手治理水利之后,情况大为好转,子母河已经三年没有出事,可是今年—— 吴尚书送上来的奏章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子母河坚固的大坝,有被冲垮的危险! 看样子,她必须要出宫一趟了。 走廊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笼子,笼子里一只雪白的小动物趴在笼子边,眼巴巴地看着过来的兰荪。 这正是兰荪遇刺那日抓到的小狐狸。 兰荪停下了脚步,也看着那小家伙骨碌碌的眼珠。 “怎么瘦了?不肯吃东西?”兰荪问道。 “属下已经用尽办法,可是它仍然不肯进食。”天涯惭愧地道,谁能想到,她堂堂东宫侍卫统领,竟然拿一只柔弱的小动物完全没有办法。 兰荪走过去,看了一下那还放在笼子里的食物,果然没动,可是这个小家伙也并没有瘦得厉害,以它绝食的时间算来是不可能的。 她重新仔细看了一眼食物,然后淡淡地一笑“天涯,把这块肉拿走,两天内只给它水,其他什么都不要给!哄它做什么?饿它几顿,自然就肯吃了。” “”天涯的脑门上打了两个大大的问号,它不是已经饿着了? “你没注意到?”兰荪微笑,这个小东西果然是动物中出了名的狡猾,连这种办法也想得到。 只可惜她并不是天涯,心肠没有那么软。 天涯忍不住凑上前,仔细观察,小狐狸警惕地‘啾啾’叫了两声,天涯还是没有看出名堂来。 “你每次拿去腐肉时,难道没发觉轻了?”兰荪提示道。 “轻了?”天涯一怔,不对啊,那块肉跟自己拿进去的时候一样大小,不可能被偷吃。 “它在这块肉上掏了一个洞,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肉的里面早被吃空了。”兰荪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精明能干的天涯,竟然被一只小狐狸耍得团团转? “好狡猾的狐狸”天涯闻言,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装可怜翻着肚皮的小狐狸。 “对了,你把这只狐狸送去给青妃吧,本宫觉得他和这狡猾的小东西倒是相得益彰,呵呵。” “是!”天涯又气又无奈地瞪着小狐狸。 “本宫也该去把审讯结果禀报给母皇了。”兰荪一笑。 “皇姐遇到什么喜事,笑得如此开心?”远远地,一道清甜脆亮的声音响起。 兰荪会心的笑容一顿,在最短时间里消失无踪,随之换上来的,是一抹浅淡而含意深远的微笑。 “原来是兰言,你不在银丹园陪你的那些侍妾,怎么有空来金丹园串门?” 刚刚堵完了丞相,又想来找她耀武扬威了? 阴兰言衣袂飘飘,翩然而来,冲着兰荪甜甜地笑道,任谁也无法在这张清纯无邪的笑脸上找到任何阴影,即使是兰荪。 “妹妹昨晚也是关心王姐心切,才会随着母皇擅闯金丹园,王姐不会到现在还在怪妹妹吧?” “都是自家姐妹,说见怪岂不生分?我记得,妹妹昨夜说过,那些刺客是从银丹园里出来的?”兰荪微笑,月眸微微弯起。 如果说兰言的笑容清甜无比,令人一眼看到便如品尝蜜糖一般身心舒畅,那么兰荪的笑容就是厚醇美酒,在短暂的时刻未必能勾起人继续的**,但是相处日久,便愈沉迷,直至上瘾到无法自拔。 兰言微翘的杏眸一闪,笑容不变“是呀,妹妹正和宠妾在一起,那刺客砍伤我的宠妾就跑了,不知道是不是弄错了对象,没想到后来又去打扰了太子妃,真是不要命了。” “是啊,所以她们应该算是死有余辜了,只不过我检查了一下,知道她们竟然与曾经刺杀过我数次的刺客属于同一伙,实在让我意外。”兰言负手而立,月眸遥遥地注视着远方。 “无论我怎么努力去消融,就是不能让这段恩怨化解吗?” 当年,清雅精致的慕容府后花园内,天天跟在十岁的慕容月华身后的,并不止她一个人啊! 她无比清晰地记得,另一个小小的身影,爱慕的目光中透出一种让人心颤的占有欲,她直到后来才知道,就在她对感情懵懵懂懂一无所知的时候,已经有另外一个人将慕容月华毫不犹豫地镌刻在自己的心版上。 他的死,让她一年没有和女王说话,也让另一个女孩性情大变,笑容从此不复清纯甜朗。 兰荪喃喃地,像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兰言,兰言清甜的脸蛋上甜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薄薄的冷意。 “一度,这段恩怨差点就被化解,只是,又出现了一个乔青冥,让我觉得,他死得真不值。”兰言看着兰荪的背影一字一顿地道。 兰言这是什么意思?是指,她曾经想过要放弃和她对峙吗?可是兰言的指责,她不能接受。 兰荪微微一僵“他的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如果不是你的行为让母皇以为你对他深情无悔,母皇怎么会为了你的未来而将他家逼入绝境?如果不是傅玉楼藏着私心,又怎么会弄得到他家叛国谋反的荒唐证据?如今,你居然娶了傅玉楼的儿子当正妃,还对乔青冥动了真心,你把原本属于他的名分给了他的仇人,又把原本属于他的真心给了另一名男人,你觉得他死得值吗?” “这就是你一心与我作对的原因?”兰荪转身看着脸色不忿的兰言。 兰言遽然展颜轻笑,注视着兰荪“不会吧,你有这么天真吗?你自己都变得认不出自己了,你以为我还保持小时候的单蠢?” 兰荪沉默不语,兰言继续盯着她严肃的面庞,几乎放荡地媚笑“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一次给了一个男伶吗?因为我心目中的王妃已经死了,从我终于有了男人的那天起,我就已经脱胎换骨,再也不是以前的阴兰言了,过去的那些个破事,终将成为我登上权力巅峰的道具罢了。” “——你还忘不了他?!”兰荪轻声道。 “怎么可能?我现在身边的任何一名侍妾的姿色都不输他,我还想着他干什么?王姐你都能把他抛诸脑后,另结新欢,又怎么会以为我会为他守心守身?”兰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哈哈大笑。 是吗?可是为什么你的眼中泪光闪烁?兰荪想要开口,又觉得喉头被梗住了,她知道,死去的他,已经永远成为她们之间的禁忌。 “那年月,我们才六岁,不必太苛责自己。”兰荪深深地道。 为了他,她和女王僵持了一年,已经深深明白,如果自己手中没有掌握足够的权势,就不要妄想保护别人,甚至奢侈地拥有感情,那一次的教训让她多少年后还会做噩梦,她太过不堪一击了。 兰言深吸一口气,昂头看着兰荪“我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当年的事可以过去,但是今日正在发生的事却让我明白,权势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阴兰荪,你我只相差半岁,为何上天将一切好处都给了你?当你活在众星捧月般的高度时,又可曾去设身处地地为那些被你的光芒遮掩的黯淡无神的星子?” “我不以为,你会甘愿屈居星子之位。”兰荪慢慢地道。 “那当然,”兰言得意地一笑,目光炯炯地看着阴兰荪,杏眸中升腾起一片让人心惊的红雾“我就算是星子,也要做天空中最耀眼的帝王星!” 一时之间,两姊妹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气氛十分紧绷。 “你今天,是来向我下战书的?”兰荪月眸深沉地盯着兰言。 “不错,阴兰荪,我实在看不上你这种畏畏缩缩的模样了,你心中对权势的渴望其实根本就不亚于我,看看你娶的这些男人背后的势力——我比谁都清楚,你做出这副恭敬谦和的样子给谁看?”兰言不屑地翻起白眼。 “——你想怎么样?” 恭敬谦和?老虎不发威,就被当成病猫了。 “有本事就拿出你的真本事,你我赌上一把,我倒要看看,这大好江山最终鹿死谁手!”兰言豪气地道,一改往日的刁钻娇俏。 “你忘了,这江山上已经刻上了我阴兰荪的名字。”兰荪慢条斯理字字用力地道。 兰言面色微沉“等你坐稳才有资格说这种话。” 兰荪淡笑“可你却早已失去了先机——别说我打击你,你若当上了女儿国的未来国君,女儿国百姓就将面临一场浩劫!” 就如同当年亲自监斩慕容家的京官,被十三岁甫涉朝政的兰言以莫须有的罪名车裂一家四口,连三岁的儿子都没有放过,并且最后被诛灭九族——这件事,连女王也未必了解,若非轩辕启暗中告知她,她还不信。 “你”兰言正怒视兰荪,金丹园的门口,又跨进来一个湖水蓝衣的女孩,容颜绝丽,身量未足,眉目看似淡远,年纪虽然极小,却散发着淡泊宁静的书卷味,正是外表和个性南辕北辙的兰书。 她看到兰荪和兰言站在一起,一怔,随即展颜一笑,添了抹超越年龄的犀利洞悉,令人不敢小觑“原来二皇姐也在这里,也是为了昨夜刺客一事?可见我今日是来对了,人多方才能更容易弄清楚前因后果啊!”“没什么前因后果的,只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毛贼罢了,大概是我在宫外树敌太多了。”兰荪淡笑着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兰书秀眉微蹙,似欲辩驳,但瞟了笑吟吟的兰言一眼,终于忍下去。 在外人面前,她们姐妹自然要保持一条心才行。 “是不是宫外树敌王姐心底清楚,只是,王姐如此海量,倒是不得不让人佩服。”兰言淡淡地道。 兰荪瞥着她,兰言挑衅地回视。 “也罢,既然已经退无可退,当然无须再退,既如此,妹妹千万小心了。”兰言慢悠悠地道。 “多谢挂心!恐怕是王姐应该多注意安全了。”兰言深深地看着兰荪。 一旁兰书眯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第47章的放弃 “我想知道,你去洛离宫做什么?” 当兰言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她们视线之外的时候,兰荪背对着兰书,慢悠悠地问道。 “王姐派人监视我?”兰书面容一沉。 “你的行为如此光明正大,我何须监视?”兰荪微笑,睇着她“你又去找青冥的麻烦了?” “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现在找他麻烦来得及么?”兰书冷哼一声“我只是去告诉他,有人在暗中调查他的身世背景,乔府里的家仆们倒是忠心耿耿,不会轻易泄漏,可是难保他之前结识的乱七八糟的人不会泄了他的底——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姐,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兰书目光犀利地看着兰荪,一声沉重的姐,让兰荪一震。 “意味着——乔家,我父妃,连同姐姐你,都犯了欺君之罪!君王天威,你就能保证母皇因为宠爱父妃而不忍苛责乔家?说不好,连父妃这半生的荣宠都要断送——姐,倘若你没有和她撕破脸,这样做顶多就是一段风流佳话,但是一旦事情的走向超出常规,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那么这件事就可能成为一个天大的窟窿,难以弥补。” “至少可以让我身败名裂——”兰荪低声道。 “你明白就好。”兰书忧心地看着她道。 “我知道了,我会下去安排的。”兰荪低沉地道。 “另外,容妹妹我提醒你,你真的彻底了解青冥了吗?”兰书话中有话地道。 “什么意思?”兰荪皱眉。 “我去洛离宫的时候,正见到他和御泠聊得十分尽兴。”兰书微笑,仔细地捕捉着兰荪面上一闪而逝的焦躁。 “他和御泠也算认识,能聊在一起并不希奇。”兰荪若无其事地道。 “可是,他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君子国和其他四国的国情上,甚至细微到日常的生活习惯等等,我见青冥神态异常专注,不像是随便听着,到像是收集讯息一般,我恐怕他对姐姐并不一心一意。”兰书淡淡地道。 “青冥个性活泼,好奇心重,问问四国的风俗习惯也是正常之举,妹妹不需太过操心。”兰荪皱眉道。 “——随便你。”听到兰荪的口气不悦,一片好心就这么被无端漠视,兰书赌气地道。 看着兰书气哼哼的模样,兰荪心头微叹,兰书并不知她和青冥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牵绊,说实话,她既没有给青冥独一无二的专宠,让他能够死心塌地地爱上她,信任她,青冥也没有对她一见钟情,甘愿为爱留在她身边,说到底,是她用了计谋,而青冥也无可无不可地随遇而安罢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脆弱得不堪一击,连她都不敢轻易去触碰。 她很想不顾一切地投入其中,可是顾虑太多,女儿国百姓的殷切期望,女王自幼赋予她的责任,百官的信任,她的理想。 并非贪恋权势,可她却不能放弃权势,并非贪恋地位,可她也不能放弃地位,一旦放弃了这些,游走在政治边缘,皇室内部,她甚至会性命堪虞,十几年的观念,一种生存的执着,迫使她双手紧紧抓着这些,不能放弃,无法放弃。 她一直希望青冥能够理解这些,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她又何曾理解过青冥? 远远地走进洛离宫,丝离坐在亭内,淡淡地自顾自阅读着一卷竹册,青冥和御泠依然在愉快地交谈着,御泠眉眼弯弯,甚至荡漾着一抹让她心惊的娇羞,而青冥眼神专注地看着御泠,他的面庞上那从未出现过的真诚愉悦的笑容深深地刺伤了她骄傲的心。 御泠,优雅聪敏,眉眼秀丽精致,容貌恬淡如菊,也算是难得的美女,跟自己是截然相反的气质,难道,难道青冥喜欢这样的女子? 骄傲的兰荪不知道,她心内此刻五味杂陈的感觉,其实叫做嫉妒。 远远地,丝离看了一眼怔怔不语的兰荪,与生俱来的霸气和自信被一股浓重的迷惘掩盖,几乎暗然失色。 丝离的眉头瞬间打了数个结,看向谈到兴奋处、对周遭几乎无知无觉的青冥和御泠。 看来,果然是一个劫数啊,丝离叹口气,低下头,继续埋头研究着自己的奇门遁甲,不是他不疼爱这个从小便活在众人期许下的妹妹,只是有些事情,旁人是无能为力的。 “在聊什么?这么有趣?” 在青冥和御泠聊着聊着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后,兰荪微笑着适时地插进去。 御泠微微一缩,眼神下意识地漂移了一下,仿佛不敢对视兰荪那双极具穿透力量的月眸。 青冥听到兰荪的声音,一怔,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跟他说了很多奇怪话的丝离,丝离却埋头竹册中,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刚才也是因为丝离对御泠的冷漠,才让他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被冷落的美女面带无奈,于是他便自告奋勇,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逗得御泠娇笑连连,之前被丝离冷落的尴尬也很快消散无踪。 “我刚才说了一个笑话,御泠就忍不住笑了。” 他坦然地笑看着兰荪,见她虽然神采奕奕,不减一向的气势,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丝抹不去的阴云,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没事,过来看看你们。”兰荪微笑着朝现场唯一的凳子上坐下,正好坐在青冥身边,青冥自然而然地移过自己的水杯递给兰荪,兰荪一笑,接了过来。 御泠和丝离都将此情此景收进眼底,御泠心头一阵黯然,看样子,青冥和兰荪即使不是一见钟情,也已经有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只是连他们自己也不自知罢了;丝离神态淡然,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刚才兰书来找过你?” 眼前都是自己人,兰荪也没回避,转头问青冥。 青冥的眸光闪了一下,看向丝离“她是和我说了几句,不过丝离让我不用管,这事交给你处理就好了。” 丝离抬头白了他一眼,俊逸的面容丝毫不因这不雅的动作毁坏气质“女人家的事,男人何必插手?” 御泠顿时被一口茶水呛咳住,俏脸涨得通红地看着丝离。 丝离是她在女儿国看到除了青冥外最不像女儿国男人的男人,所以她百无聊赖的时候都会来这边坐坐,说不准有一天真要被迫联姻,她也好和他套交情躲避,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丝离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轰然一声彻底打碎了他在她心目中稍稍培养出来的那一点好感。 丝离的月眸泛出一丝异彩,出口却是“身为君子国公主,如此没有形象,成何体统?” 御泠猛然站了起来,淡雅的面庞上出现僵僵的笑意,看向兰荪“我,我想到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青冥睁大眼睛看着远远飞快离开的御泠,又看看唇瓣微翘的丝离,非常不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 兰荪瞧着御泠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似笑非笑,挑眉看向丝离“你是故意的?” 丝离不顾形象地哼了一声“她明明一心想要躲避与我的联姻,又何必再来洛离宫套交情?她慢悠悠地不急不慢,我看着都焦心,索性让她一鼓作气断了念,逃回君子国,岂不是好?” “你,你真是太坏了!”青冥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呆若木鸡地看着神仙飘飘的丝离。 世上怎么会有人外表和个性差这么多?他以为他已经是个中翘楚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说不定连刚才跟他说的那番话也是唬人的。 “放心,我再坏,也不会拿我妹妹的身家性命开玩笑,我和你说的,是真的。”丝离淡淡地睇着他道,一眼看破了青冥心内所想。 “你和他说了什么?”兰荪顿时抓住了话中语病。 青冥不认为那些话应该告诉兰荪,所以一径看着丝离,丝离却坦然地看着兰荪,直接道“我只是让他尽早离开你,免得你们俩都深陷情劫,不能自拔。” “丝离,你怎么也学兰书多管闲事?”兰荪沉下脸,积压心头的不快又被挑了起来。 丝离叹口气“我是不管什么国家百姓的,自古穷通有定,天下兴旺衰落都是命数,人力不可违,我只想管你。” 兰荪顿时沉默,她岂不知丝离的一片维护之心,在偌大的皇宫中,他们之间的亲情,已算得上难能可贵。 “——其实,你也该听听你周遭人的意见。”青冥垂着长长的睫毛,固执地盯着手中的茶杯,任兰荪如剑的眸光刺向他。 “这两天,很多人跟我说了很多话,虽然话语不同,但内容都是大同小异的——我们两个不合适。” 丝离暗暗为青冥捏了一把冷汗,兰荪的脸色已经泛青,青冥还是没有住口的打算。 “你也认为我们不合适?”兰荪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青冥的态度,让她突然想起了他之前和御泠相谈甚欢的场面,难道青冥喜欢上了御泠,所以才在今天突然这么说? 青冥搔搔头,不合适,似乎也不是这样,单单说他和她两个人,他觉得满合适,但是若提到两人的身份,两人的背景,甚至两人接受过的教育,两人不同的时空——他又觉得他们两人若能在一起那才真是天大的不可思议。 和一个不知道是古是今的女孩谈恋爱,不惊天动地才怪,何况现在连恋爱都省了,直接跳到结婚,而他一个堂堂男人成了没名分的小妾 “我该怎么说呢?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而是——你完全不了解我,怎么就能认定我是你要的那一个?” “我当然能肯定!”兰荪冲口道,从来没有这么莽撞过,却丝毫不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 “可是我不能肯定,”青冥抬起眼睛,看着兰荪道“我是一个酷爱自由的人,从没想过生命会和一个女人纠缠,刚才和御泠聊了很多,我突然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产生兴趣,我希望在离开之前有机会走遍五国,而不是窝在女儿国的皇宫中,让自己的一身医术一颗好奇心从此埋没!” 兰荪只觉得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这几天来遭遇的重重抑郁之气在胸口翻腾,压榨着她的精神和体力——因为御泠的一席话,让青冥就这样打算走出她的生活,甚至离开女儿国?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她在拼命消除多方面给与他们的压力,而他,却一心要离开她的身边——那她所作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难道仅仅只是别人眼中一场点缀的风流游戏?所以,母皇才没有严厉喝止,百官才宽容地旁观,只因为,她们笃定了,青冥不会留在她身边太久? “难得老天爷让我停下脚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的真谛,我不想就此浪费!” “够了,你跟我说过很多遍了!”兰荪猛然打断他的话,盯着他“那我呢?我不属于你要感受的生活的一部分?” “——不是不属于,而是我要不起。”青冥呐呐地道,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后,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 奇怪,他只是照着丝离他们的意思在做不是吗?而且也不是特别违背自己的意思,所以他才会认真卖力——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看似很好说的话,突然间变得那么难以启齿? 丝离同情地看着两个都有些迟钝的男女,却不打算挑破,反正,他本来就是不希望他们在一起的。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兰荪几乎不含希望地看着青冥,月眸越来越冷,刮起了彻骨寒风。 “所谓君心难测,我可不希望你说错一句话掉了脑袋,要知道,兰荪虽然宠你爱你,但她毕竟是一国太子,从来无人胆敢忤逆,身为她宠妾的你,有些话,能不说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免得给自己招祸。”丝离从竹册后探出头,慢慢地对青冥道。 “”青冥看着丝离,开始把他的话听进去。 “我要你说实话,若有半句假话,那才真的会掉脑袋。”兰荪瞪了丝离一眼,哼声道。 “好吧,实话就实话。”显然,不明白君威到底是如何不民主的青冥还是没有把丝离的逆耳忠言听进去,打算往死路上走了。 “不能这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我这种人,是不允许喜欢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的,所以,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喜欢’这个词,我也不知道‘喜欢’该是一种什么心情。”青冥道。 作为一个顶级的情报员,王牌卧底,连‘迷恋’都不允许出现,何况是会影响可观判断的‘喜欢’? “那么,我们之间的互动算什么呢?” 兰荪几乎有些糊涂了,他那种人?他到底是哪种人?一次,兰荪感到特别后悔,在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彻底问明白青冥的过去。 “那,算是一种吸引吧,”青冥搓着下巴,注视着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保持着一份冷静,没有吼他也没有揍他的兰荪——尽管她的拳头已经攥得咯咯响。 他仔细地如药剂师一般地分析自己的情感“我一向偏好娇小玲珑的女孩,从来没遇到过像你一样的女孩,被吸引是自然而然的,你的个人魅力无法阻挡啊!”“说重点。”兰荪冷冰冰地道,不被青冥巧妙的恭维打倒。 “重点就是,你给我的吸引力固然很强,但却还不至于让我抛开原有的生活习惯观念,甘心做你三千后宫的一员。这么说你明白了吗?”青冥深吸一口气,干脆大声地道。 “明白,很明白,你都说了这么大声了,我怎么还会不明白?”兰荪懒洋洋地点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青冥,心头的怒气已经涨到喉口,只怕这小子还毫无所觉。 什么叫不甘心做她的三千后宫,别说她不可能有三千后宫,就算有,他也是最受宠的那一位啊,他难道不明白? 一瞬间,青冥的心情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次玩得这么刺激会有什么后果,当兰荪的脸庞上出现迷人微笑时,他甚至担心自己看走了眼。 “你没看走眼,兰荪的心机比你想象中深多了,你既然敢说出这番不要命的话,你就自己准备自己的后事吧,小王力弱,不能再给你什么帮助了。”丝离轻轻地道。 “这么迷人的笑容,是算计人的笑容?”青冥小声地问道。 丝离也小声地回道“你是她的枕边人,难道不清楚?我以为你胆敢捋她虎须,是有什么绝妙的对策对付她的笑容,看样子,是我高估你了。” “——你若是帮我打消她的笑容,我就把刚才的变异阵法告诉你。”青冥立刻道。 丝离眯眼看着他,估量他话里有几分真实性。 “在你看来也许阵法是不传世的秘密,但是在我看来还没有我的小命金贵,你绝对不用担心我反悔。”青冥悄声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兰荪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本来她还想把青冥带在身边,但是现在看来,在她离宫的这段时间,她必须要派人把青冥好好地看起来,免得她一不留神就让他溜了,她可知道他滑溜的功夫多么地道。 第48章的锢一 自从那天,他突生豹子胆,向兰荪说了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后,他渴望的自由啊,就这么没了 青冥懒洋洋地卧在碧瀛殿花园的树下,咬着一根甜甜的花茎,阳光顺着婆娑的树叶缝隙撒向他的全身,他惬意地眯上眼,算了,反正他也没兴趣在皇宫内探险,现在这情形,就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又何妨? 简单一句话,他被禁足了! 兰荪竟然没有处罚他,只是将他禁足在碧瀛殿,青冥倒没觉得什么,他也不相信兰荪会杀他,无端地就有这份自信,可是了解兰荪的丝离有些惊诧,兰荪此刻复杂难辨的心情只怕她自己也是摸不清吧? 除了那天见到兰荪,这些天以来,不论白天晚上,青冥连她的影子都没看见,也不知道她是在忙碌政事呢,还是忙着陪那些男人——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口有一阵闷闷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明明是兰荪硬把他弄进宫里的,结果自己却人影都不见,让他一个人无聊得快成了井底之蛙,所以他才这么不高兴吧——一定是的。 无聊的皇宫,又没有美女相伴,他怀疑他还要留在这里干什么。 其实,以青冥的身手智力,想离开这里并不难,只是他要防备着——万一兰荪铁了心要留住他呢?女儿国虽然大,可是却是君权至上的国家,只要兰荪贴一张通缉皇榜,他就是躲到天涯海角也不得安定,就算他去了其他四国,最终也许也只是被引渡回来的命,所以——与其到时候难看,不如一开始就顾及双方的面子,他是聪明人,不想做白用工。 不可否认的,兰荪本身的魅力也是让他踟蹰的原因之一,总让他求去的心摇摆不定—— 视线里,慢慢出现了一抹娇俏袅娜的桃红色身影,慢悠悠地走向他这边,他眯上眼。 忠心的侍卫挡住了她,说了什么,她向侍卫扬眉一笑,眼波流转,这一瞬间青冥发觉,她和兰荪相似得出奇!不,正确来说,应该是那种自然流露的霸气相似至极——只不过兰荪大气而睥傲天下,而这个女孩的霸气中却透出一份阴森狠绝。 谁是王者,谁是霸君,一目了然,青冥勾起嘴角。 只是,人家做坏事都是派手下去做,这个阴兰言却总喜欢自己亲自来,颇有点冒险精神,这点他很欣赏。 侍卫还欲阻拦,青冥扬声道“请殿下进来吧,光天化日的,殿下不会对我怎么样!” 侍卫看了青冥一眼,犹豫了一下,青冥笑眯眯地注视着她,半晌,那侍卫恭敬地让到一侧。 “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威严,能让兰荪的金骑军听你的话,看来本王一向小瞧你了。”兰言微笑着漫不经心地道。 她站在青冥身前,自上向下俯视着青冥,杏眸中闪烁着一股荡漾的水波,清纯美丽的脸上带着看起来十分亲切的笑意。 “殿下找青冥有事?”青冥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电眸懒洋洋似睁非睁,乌亮璀璨的光芒在一瞬间摄人心魄,透出一种诱惑人心的魔魅力量。 极品,堪称绝色! 兰言心头一阵狂跳,几乎被那阵魔魅的眼光吸去了全部的心神,不由得暗自震惊,想她纵横情场早已练就了一颗冷硬无比的心,想不到仅仅一个眼神便让她差点丢盔弃甲,这个青冥委实不简单,兰荪独宠他不是没有道理。 兰言的脑海蓦地产生一个念头,她原本是打算揪住青冥的身世把柄,好让兰荪身败名裂,但如今,她改变主意了,既然兰荪是如此地宠爱他,如果,让兰荪最宠爱的人背叛她,以兰荪的骄傲自大,那种心灵的痛苦折磨岂不是比让她身败名裂更好? 想到这里,兰言微微一笑,勉强收敛住被青冥勾引去的心神“只是来看看青妃过得好不好。” 青冥哈哈大笑,黄鼠狼给鸡拜年,还能按着好心? “殿下有什么话就说吧,唔,我猜猜,是不是太子这几天都在其他人那里休息,殿下特地来告诉我?是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来安慰我?” 兰言眯眼“你不觉得难过吗?” “你觉得我应该难过吗?”青冥耸肩,感到十分好笑。 兰言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什么,眼神微微放出厉光“这么说,兰荪原来是一厢情愿,而你根本就不曾对她动心?” 青冥瞟了她一眼,好敏捷的思维,帝王家的小孩都这么厉害吗? “怎么?殿下那么好奇我和太子的关系?啧,就算好奇,也要拐弯抹角地大打听啊,我还是一次看人这么明目张胆地问,也不怕让人猜到她心里的计划。” “我倒不好奇你和兰荪的关系,我只是奇怪,兰荪在女儿国,是有名的一美女,多少男人成为她后宫的一员,怎么你就例外了呢?” “也许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呢?”青冥似笑非笑地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兰言立刻问道。 青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眯着电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眼光十分放肆,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道“唔,你这样的就很好!”“”树下的气氛因青冥这一句暧昧的话而变得火热,一瞬间打破了那份距离感,让一切开始脱离正轨 兰言的杏眸中闪过幽深的光芒,随即泛起一抹娇媚的微笑,缓缓地曲起一条腿凑近青冥,上身慢慢压低,微敞的桃色衣衫能让青冥清楚地看到那雪白的胸部,魅惑的笑意绽放眉梢眼角,杏眸中水光盈然地睇着青冥,粉嫩的唇瓣诱人地微启—— 青冥依然故我地躺在那里,丝毫没有回避的打算。 在兰言的粉唇贴近青冥薄唇的刹那,青冥的电眸中闪过一丝嘲弄和冷然,尖锐的光芒几乎破坏了他和谐的气质 “你想借我来打击太子,会不会高估我了?” “你”兰言一僵,眼光立刻对准的青冥的眼睛,这才发觉他的眼神清明如水,没有丝毫受到诱惑影响的波动。 “我是个被禁锢的人。”青冥含笑道,看着兰言一瞬间的狼狈。 也就是说,他想要的只是自由而已,兰言扫去心头的愤怒和挫败,决定暂时放过这个耍了她的男人——目前,他还有利用价值。 “如果我能够给你自由呢?”兰言似真似假地道。 “你的交换条件是什么?”青冥轻声地问。 “她曾经夺走过我的爱人,所以,我要看到她也同样心痛!”兰言慢腾腾地道,眸中升起一股阴郁。 嘭—— 胸口仿佛有一个地方炸开了,在乍听到兰言的话的时候! 她曾经夺走过兰言的爱人?不可能,以她的骄傲,她的本事,她根本无须去强迫别人——但是,他想起自己的处境,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不也是兰荪强迫进宫的吗? 不,不,不,这只是兰言故意挑拔罢了,他身为顶尖情报员,怎会连这点判断的本事都没有,怎么能这么轻易地上当? “那样的话,我恐怕无能为力。”青冥不动声色地道。 “那个男人叫慕容月华,倾国倾城,清姿绝世,倘若他还在的话,所谓的女儿国一美男傅宁云、越明归,最多只能算得上二流美男——你若不信,大可以直接问她,看在她心底,到底有没有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对这个男人的愧疚。”兰言阴阴地道。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青冥撇嘴。 “说起来,我突然发觉,你和月华有点像呢!当然不是容貌,月华肤白温和,而你却活泼开朗,但是在一颦一笑的时候,你们之间仿佛有种相似的气质” 青冥和慕容月华,根本是两种类型,只不过这么说的话,会让青冥以为,他只是兰荪心中的一个替身 青冥脸色微沉“殿下在开玩笑吧?” 兰言对他的话仿若不闻“我终于明白兰荪为什么对你这么特殊了——啊,如果你离开兰荪,她一定会痛苦,我没有找错人!” “殿下请回吧,我要睡午觉了。”青冥面无表情地一跃而起。 他没有看到,兰言的唇边漾起一抹冷笑,得意地看着他微微恍神的侧脸。 他们都没有看到,远处站着两道人影,望着这边,一个绝色面庞上一片愤怒,另一个秀雅面容上一片担忧。 兰言也没有看到,走进殿内的青冥面上泛起的冷冷笑容——原来是慕容月华啊,幸亏兰书之前警告他的时候,跟他提过这个男人,他明明是兰荪的初恋,又怎么会是兰言的爱人?兰言想挑拨离间,这次可是徒劳无功了! 只不过,他不明白,他心头那突如其来的惆怅不知为何。 摸摸差点被兰言亲到的嘴唇,他摇摇头,连美男计都使上了,还是没能套出兰言的话,失败啊! 他隐约知道兰荪这些天在忙什么,他不能出去,但也想帮帮她,可是,唉,英雄无用武之地,虎落平阳啊! ~~~~~~~~~~~~~~~~~~~~~~~~~~~~~~ 兰荪忙碌了七八天,才将出宫的一切行程安排打点齐备周密,便急着来看望青冥,路上遇到也准备来看望青冥的宁云,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甫踏进碧瀛殿,就看到了那让人暴怒的一幕—— 青冥和兰言——竟然在亲吻! 就算是兰言主动,可是青冥竟丝毫也没有反抗,两人公然就在大白天给她戴绿帽子! 青冥身为男人,怎能如此不守夫道,就算以前不是女儿国的男人,既然嫁到了女儿国,就应该遵守女儿国的风俗,尤其是,对方又是她的死对头妹妹! 宁云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静悄悄地立在兰荪身边。 兰荪站在原地呆愣了片刻,终于还是压抑不住心头的怒气,脸色铁青地一甩袖子,龙卷风般卷出门去! 兰荪动作何其快?宁云伸手欲挽留,已经不见了兰荪的踪影,他心头两边都担忧,立在原地呆呆地,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太子妃,您为何站在这风头?太子殿下呢?” 一身宝蓝箭衣朴素利落的越明归匆匆赶来碧瀛殿,却没碰到兰荪。 “明妃,你这是?” 宁云回过神来,柔柔地问,一点也没有太子妃该有的架子,好在越明归也没有嚣张跋扈的潜质,两人无论怎么碰头也激不起任何火花。 “太子吩咐这次出宫让明归伴驾,明归问问太子是否需要准备什么?” “哦。”宁云的神色顿时低落下来,伴驾?太子提都没跟他提,他好些天没看到太子了。 越明归看着宁云瞬间黯淡的脸色,知他在想什么,少言的他难得地解释道“太子这次出门并非游玩,所以身边需要有功夫的人伴驾,原本定下的是医术高明的青妃——太子妃身体娇贵,太子也是体恤您。” “先别说这些了,太子刚刚气冲冲地离开,我也不知她准备去哪里,我担心”宁云勉强微笑,打断他的话。 明妃武艺高强,青妃擅长歧黄,只有他,一无是处啊“发生什么事情了?”一听到‘太子’二字,越明归双眸微厉,立刻问道。 “这,一时也说不清,麻烦你去找找太子好吗?”宁云柔柔地道。 “好,我马上去,太子妃小心身体。”越明归点点头,匆匆顺着宁云指的方向离开。 宁云看着越明归的身影,叹口气,转身走进碧瀛殿,准备好好开导青冥。 练兵场上空荡荡的,只有兰荪一人,一身潇洒的雪色箭衣,随着胯下乌黑骏马来回驰骋,扬起一阵激烈的黄沙,手中硬弓弯若满月,利箭顿时去势如虹,破空激射向箭靶。 嗖声未绝“笃——”一声沉闷的声音已然响起,利箭正中红心! 一直连射十箭,浑身大汗淋漓,兰荪才放下硬弓,胸口高涨的怒气稍稍有些平复。 天色逐渐变色,兰荪一人一马,立在空荡荡的练兵场中央,完全沐浴在一层金色的光芒下,至纯至贵,庄严而又奇瑰。 这一刻,天地间苍凉壮观,无边无际,仿若天下之大,仅有她一人——兰荪突然扬起有力的手臂,昂起高贵的头颅,高高地面向空辽无垠的天空,七彩的霞光遽然放出万道光芒,罩向如金灿凤凰一般、仿佛要凌空盘桓翱翔的兰荪! 天涯海阁遥遥地守候在远处,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崇敬的目光牢牢地追随着兰荪,静默如夕阳下的雕塑。 凤凰,是女儿国代代传承的崇高图腾! 远远地,越明归屏息看着眼前壮伟奇绝的一幕,恋慕已久的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不仅是他的太子,更是女儿国未来的君主和希望! 这一瞬间,他竟然胆小得不敢上前去打扰她! 朱洛殿内,伺候明归的宫奴和女官们笑眯眯地退了下去,当寝殿内只剩下明归和兰荪的时候,气氛十分怪异。 明晃晃的红烛燃起了暧昧温暖的气息,兰荪已经沐浴完毕,放松地歪在躺榻上,换上了干净舒适的丝衣,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面庞上有一丝懒洋洋的疲意,显得分外优美高雅,也泄出丝丝性感。 明归亦散开了漂亮的头发,在烛火映照下透出一丝慵懒的俊美,他站在兰荪身后,一向冷淡镇定的俊颜上若隐若现着一丝红晕,温柔的双眸几乎不敢直视兰荪,双手却沉稳轻柔地替兰荪擦拭着发上多余的水分。 兰荪若有所思地看着明归微微颤动的浓密乌长的睫毛,看出他心底的几分窘迫,心底有些柔情荡漾,但却又摆脱不了满脑子里充斥的青冥和兰言亲吻的那一幕。 今晚,按说应该留在朱洛殿,而且她心里清楚,且不说明归身后代表的势力,但说明归这个人,明归比宁云坚强,比青冥温柔,其实是个非常不错的伴侣。 可是,那一幕,那一幕就那样深深地刺进她的心头,仿佛一柄短利的匕首一般,毫不留情! 鲜血霎时迸流! 嫉妒,正像洪水一般吞噬着她的意志,慢慢产生一股报复性的、把持不住的动摇! 深深地吸一口气,她猛然粗鲁地压下越明归的头,吻上他的唇! 一种有别于青冥的淡香,冲进了她的鼻尖心头,并没有让她产生排拒的心态——很好! 明归的唇很暖,不似青冥微凉,明归的唇厚薄适中,很适合啃咬,也不似青冥的唇,薄得仿佛随时带着嘲讽意味,明归有些生涩僵硬,也不似青冥技巧熟练高超——但她喜欢明归的生涩,这表明他没有被别的女人吻过,这是他的初吻,而青冥,天知道他的初吻给了谁? 起初,不习惯的明归有些抗拒,激起了兰荪征服的心,一改起先粗鲁的啃咬,慢慢地、诱惑似的**着,伸出玲珑的灵巧舌头,描绘着他的唇瓣,挑逗着他的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逐渐地,明归挺拔僵硬的身躯软了下来,开始迎合兰荪的动作,在兰荪稍稍退开的瞬间,他难耐地弯下身,压根没有察觉自己做了什么——瞬间,将兰荪压在身下。 兰荪微怔,并没有抗拒,而是反手抱住明归,辗转加深了这个吻,明归清亮的眼神有些迷蒙,唇边不禁逸出难耐的呻吟——“嗯,太子” 一声太子,唤回了兰荪全部的理智! 兰荪月眸遽缩,猛然推开他,明归一个踉跄,几乎跌倒,脸色瞬间惨白! “抱歉” 兰荪猛然站起来,月眸几乎不能直视明归,咕哝了一句,随即旋风般几乎落荒而逃,殿内红烛依旧摇曳,而空气已经清冷,方才的重重迷离,成了一场可笑的梦。 明归跌坐在地上,俊脸上一片难忍的悲伤痛苦,温柔的双眸失神地看着兰荪迅速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声音无限萧索。 “没关系” 不管兰荪如何对他,他的那颗心,早已被兰荪禁锢在一个以无望的爱垒砌的黑暗的深渊里! 但他,甘之如饴。 第49章的锢二 用逃的方式离开了朱洛殿,兰荪几乎将下唇咬出了血痕,可是仍然能够感觉到唇上明归留下的暖暖的气息。 该死,真该死! 她不该去招惹他的,既然打定主意只宠青冥一个,就不该去惹他,哪怕他也是自己的王夫,难道她跟母皇一样,虽然对一个人情有独钟,却依然无法做到专一?不,绝对不行。 她准备去金鸿殿的,可是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来到了碧瀛殿外,呆呆地看着碧瀛殿内透出的灯火。 碧瀛殿的宫门突然打开,兰荪下意识地躲向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 宁云从里面慢慢地走出来,叹息着,一脸担忧,青冥无奈地微笑,这一切都落入了兰荪的眼中。 “我没事,真的,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反正太子要是真的问起来,我会好好跟她解释的,你放心,不要担心我了,我没事。” “但是太子的脸色实在是——后来明归去找太子了,到现在还没见到他们,我只怕太子去了明归那里,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你啊!”宁云轻声道。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你是个男孩子,不要这么柔弱,太子不喜欢柔弱的男人,你必须要变得坚强,明白吗?”青冥不赞同地看着他道。 “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宁云低头黯然地道。 “胡说,没有人生来就被确定了性格举止,你这是后天环境造成的,以后你要常常来找我,我教你怎么变得坚强,反正我不可能陪你们太子很久,而你肯定是要一辈子待在你们太子身边的——不对,照这里的规矩,应该是我去找你,算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就好。” 青冥爽快的话,听在另外两个人的耳中,顿时激起了不同的反应。 宁云惊诧地抓住青冥的手臂,激动万分“什么不能陪太子很久?你怎么能这么想,你一日是太子的王夫,就终身是太子的人,礼教伦常,岂能容你随便轻忽?青冥哥哥,这话以后万万不可跟人提起,若被有心人听到,连太子也不能保你!” 兰荪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瞬间又膨胀起来,好啊,直至此时此刻,他还是想离开她,当她阴兰荪是好欺负的么?她绝对不会让他如愿的,绝对不会! 明日她就要离开皇宫了,今晚,她就要让他成为她的人,就算得不到他的心,她也要得到他的人! “别这么激动,我随口说说,我送你回去吧,天这么黑,我不放心。”青冥连忙安抚激动的宝宝。 “不用了,青冥哥哥,你还是乖乖地待在碧瀛殿,等太子过来吧。”宁云蹙眉道“这边离金溪殿不远,有那么多侍卫,我没事。” “不行” “青冥哥哥,你不是要我变得坚强吗?我现在就是在努力啊!”宁云按住青冥的手,微笑道。 青冥看着一脸坚持的宁云,当日认识的柔弱男孩,似乎已经有了一丝改变 “好吧!” 既然如此,他也应该放手,让宁云真正成长——虽然这样的成长过程难免苦涩伤痛,但这是连他也无法帮助宁云避免的程序啊! 不知不觉中,早已学会对人戒备疏远的他,又一次对人燃起了真诚,只是不知道,这次真诚的交往,又会走向哪条苍凉的不归路。 一个一个的兄弟,一次一次的分道扬镳,为什么,他还是没有吸取教训? 他苦笑,这,也许就是他压抑的本性在作祟吧? 他正欲踱回内殿,一道温暖的身影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他一惊,竟被人靠这么近而没有觉察,是不是最近太放松以至警惕心下降? 他心头在转念,身体已经反射性地做出回应,右手一翻一扬,一个漂亮干脆有力的过肩摔,本拟将这个人狠狠地摔个跟头,却见那身影顺着他的动作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虽然露出些许狼狈,却依旧稳稳站立,面庞上有着一闪而逝的诧异和激赏。 摇曳的灯光打在来人精致如玉的面庞上,连阴影都美得让人迷醉——正是阴兰荪。 “是你啊,鬼鬼祟祟” 他摇头抱怨,幸亏他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熟悉,否则在过肩摔的时候再来一招狠辣的窝心脚,她那刚痊愈的肋骨准又保不住了。 话未说完,兰荪已经迅速欺近他,没等他反应过来,搂住他的颈项,扳下他的头,狠狠吮吻住。 只有快速地吃掉猎物,它才不会被别人抢走,这是阴兰荪生来一向秉承的观念,一切的一切问题,都不该在此时想起提起,她只需凭着本性的霸道,先夺取再说! “唔”青冥眼神一黯,双手垂在身边,没有回应,却也顺从地任兰荪惩罚似的狠狠咬着他的唇。 他知道,她是在发泄中午看到那幕时积累的怒气,她这么用力地吻他,表示她已经原谅他了。 唇上传来丝丝疼痛,让他微微蹙眉,这阴兰荪,简直像只小兽一样,啃咬他的唇一点也不含糊,那股狠劲,让他怀疑他再不阻止,她就会将他活生生吞下肚子。 可是唇被牢牢地咬住,坚决不让他退开,丝丝血腥气从他们的口腔蔓延到胸口,他青冥,也一向不是那种任人予取予求的人,让兰荪放肆了这么会,已经太够了——惩罚性反客为主,同样咬住兰荪的唇用力地用心地蹂躏,不给自己和兰荪丝毫喘息的空间。 她有她恼怒的原因,而他也有他,无法发泄的怒气。 这才是他,青冥的作风——绝到尽头,甚至不会给自己留下退路。 针锋相对,酷厉张扬,缠绵至极的吻中没有暧昧和**,只有一股从内心深处扭曲迸射而出的决绝,和互不相让的惨烈碰撞! 好半晌,直到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一丝血痕从兰荪的唇角延伸如线,在灯光下显得妖异诡魅,青冥才决定结束这个不算吻的狠烈之吻。 唇瓣在剧烈地跳痛着,可是双方的心情却意外的高扬,**的界限在浓重的血腥刺激下彻底崩溃,奔向可以预料的轨道。 而此刻的兰荪,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默默地看着青冥。 两人贴近的身躯看似如此地契合,让青冥忍不住轻轻地揽上兰荪的腰,有些迟疑、又有些期待地,缓缓搂进自己怀里,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我要你!”兰荪轻声道,明亮的月眸专注地看着青冥,眸深处仿佛出现一个黑暗魔魅的漩涡,要将眼前的一切吸纳进去。 兰荪那双早已熟悉的冷月眼里,藏着另一双让他完全陌生的黑色眼睛—— 就是这双黑色眼睛,让他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尽管他心里隐约地察觉,他们在此时发生关系,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他的身体和双手,都已经不听理智的使唤,兰荪的唇边泛起愉悦的笑意,盯着青冥因**而更显深邃幽黑的双眸,任青冥迅速地脱去她身上的衣物。 雪白而富有弹性的性感身体霎时暴露在青冥的面前,仿佛午夜中缓缓盛开了一朵浓香绝艳的昙花。 不大不小玉雕般的**,柔韧优美却不盈一握的腰肢,欺霜赛雪的肌肤在烛光下透出一层诱人的粉嫩腻滑光泽,完美的曲线比例仿佛上天最自豪的杰作,让青冥的呼吸几乎为之停顿。 只是,那看似完美无暇的皮肤上、隐约得几乎看不见的阴影,还是吸引了青冥的视线,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去,腻滑如温热凝脂的皮肤上,布满了丝丝难以察觉的突起,这突起对于青冥而言并不陌生——他的身上,也多的是这种长年累月积累的细微伤疤。 柔情在那一刻高涨,充溢了整个胸怀,比兰荪高大半个头的青冥,轻而易举地抱起了兰荪,走向柔软华丽的铜镶沉香木床,兰荪的月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却没有阻止青冥的主动。 在这时候,她若一味坚持自己的主导权是可笑的,而青冥的一举一动,再再都说明了一点——他习惯主导一切。 暂时,就让他顺从自己的本能吧,当她反攻的时候,他才能在**的驱使下无力抗拒! 难得装一回软弱的女人,感觉竟也不错—— 青冥温柔强悍地压在她的身上,灵活的双手和唇舌迅速在她身上点燃了一把熊熊的**之火,兰荪虽然毫不意外,却仍然难以抑制心头奔涌的醋流,这需要多少时间和对象的实验,才能积累到如此熟练高超的经验?! 不满他把从其他女人身上积累的经验用在她的身上,兰荪一个翻身,将青冥压在身下,青冥微微一怔,看着兰荪难得地噘起艳唇,冷静的面容上出现任性的娇气,一刹那似乎洞悉了兰荪的想法,邪气地微笑起来,双手乖乖地枕向脑后,做出一副任兰荪宰割的模样。 熟练地从青冥的喉结舔吻下去,激烈的脉动处,结实性感的胸膛,腹肌隐隐的腹部,椭圆的肚脐,以及敏感的脐下,灵动的舌头仿佛小蛇一般,勾起了青冥难耐的浴火,而在青冥身上不停磨蹭的玉体更是极度**的折磨,青冥闭上有些迷醉的眸,沙哑地呻吟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握住兰荪胸口的丰盈摩挲。 兰荪迅速抬起头,看向身体布满晶莹细汗的青冥,满意地看着自己制造的效果,她的月眸中同样布满了难耐的浴火,几乎有些克制不住,但是在浴火深处的那双黑色的眼睛,却隐藏着惊人的自制力。 也许兰荪在这方面没有实际经验,但身为一国太子,早在新婚的头一个月便接受了最严格的老师最细致的教授,宫里密藏了无数代的春宫图一张一张摆在了她的面前,生性聪颖的她,早已将女男之间的情事全部摸透。 女儿国的女人和男人的身体构造不同于他国,他们的一次都会痛,但是青冥不是女儿国的男人,他不会痛,而她会。 女儿国的女人和男人发生关系,如果不及时避孕,男人会怀孕生子,男人特殊的构造让他们可以在腹腔孕育女儿国的下一代,但是,女儿国的女人和女儿国以外的男人发生关系,男人不会怀孕,女人也不会。 所以为了繁衍后代,女儿国的女人一般不和四国联姻,除非出现特殊情况,比如青冥这样的,那么,当然特殊对待 悄悄地,兰荪将一颗乌黑的药丸吞进自己的肚子里,也将手心藏着的一块雪白滑腻的膏体涂抹在青冥的腹部,凉凉的湿意让青冥找回丝丝理智,有些疑惑“太子——” “这个时候,我希望你叫我名字,”兰荪漾起妩媚惑人的娇笑,伸舌舔了舔青冥绷紧的薄唇“别急,我只是在增加一点情趣罢了。” 敏锐的嗅觉还是让青冥从迷醉中拽回一丝理智“有药味,你服了什么” “**——” 兰荪喘息道,为了防止青冥清醒过来,话音未落,她便挺身迎着青冥坐了下去,撕裂般的疼痛立时传遍全身,让她僵硬至极,一动也不敢动。 一瞬间的快感冲击,让青冥将刚刚捕捉到的理智抛到了九霄云外。 兰荪的面庞上布满了痛苦,她再怎么了解情事,但毕竟是一次,一时痛得说不出话来,冲动地就想放弃。 然而青冥怎么可能让她在这个要命的时候放弃? 他强忍着几乎要膨胀爆炸的**,闪电般抱着兰荪调转两人的位置,夺回了自己的主导权,引领兰荪迅速褪去不适,共同迈向甜蜜的云端 在即将**的刹那,兰荪低低地咕哝了一句——“是你要继续的,以后可别后悔” 沉浸在快感猛烈冲刷中的青冥,似乎听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清,如果当时他听清了兰荪的话,也许日后就不会选择那样的决绝 漏*点后的寝殿内,弥漫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欢爱气息,兰荪累得只想睡觉,青冥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光滑的后背,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兰荪疲累的睡颜。 “我没有让阴兰言吻到,放心。” 他突然低声道,亲亲兰荪的额头,怔怔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兰荪。 兰荪的唇边泛起一抹满足的笑意,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青冥挑眉“原来你没睡着却装睡。” “要不然听不到你的真心话啊!”兰荪呵呵笑,褪去平时的飞扬霸气磊落镇定,别有一番单纯的可爱气息。 毕竟,她也才十六岁而已 蓦地,青冥尴尬地咬着唇,迅速甩去脑中对她年龄的感叹——仿佛这样一来,就能甩脱他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你累吗?”青冥柔声问道,刚才到了最后,陷入****的他也顾不得她是一次了,动作似乎过于粗暴 “嗯。”兰荪轻哼,累得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青冥微微一笑“那我抱你去泡泡温泉,感觉会好一点。” “”兰荪没说话。 “不愿意?”青冥的手从兰荪的背上收回来,转而眷恋地抚摸着兰荪的面庞他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此刻的目光就属于那种真正的柔情似海。 “你帮我洗。”兰荪耍赖地轻哼。 青冥失笑,为这一刻难得放松的兰荪“好,我洗就我洗。” 反正身为现代的男人,早就不讲究大男人那一套了,何况在男权超级委屈的女儿国,大男人更是一则笑话! 舒缓的温泉的确缓解了一身的酸痛,兰荪舒服地叹口气,任青冥温柔地帮她擦洗着全身。 “假如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会因此遭受巨大打击吗?”看着兰荪满足的表情,一种异样的温暖情絮缓缓从胸口盘桓而起,青冥突然问道。 他知道,他永远也忘不了兰荪此刻那么单纯那么满足的表情了。 “怎么可能,你以为你是谁?”兰荪闷声骄傲地道。 青冥感到松了口气,但是心底,为什么又似乎感到无比的失落和郁闷? “我才不会遭受打击,因为你根本不可能背叛我,对不对?”兰荪扬起眉,自信地看着他月眸中透出的,是让青冥心情顿时沉重的全然的信任。 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未来,倘若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开这里,那么,算不算背叛? 他移开目光,兰荪扬起一抹思索的疑惑,却也没有深究,她给他的,是全然的自由环境。 不该问的,仿佛是无意中泼出去的水,再难回收,不论是青冥还是兰荪,就此,在心里埋下了阴影的种子。 第50章惊涛巨 天空愁云惨淡,万里无光,低垂的密云压迫至极,汹涌澎湃的浪潮拍击着两岸脆弱的光秃土地,一寸一寸的泥土悄然地剥落,消散无踪,而子母河的浪潮却日益混浊凶猛,失去本来清澈雍容的面目。 几乎寸草不生的岸边,人潮涌动,川流不息,一个一个面色沉重,甚至比天空还要压抑,可是压抑中又透出无形的张力,仿佛一股看不见的力道在膨胀着,支撑着所有人的意志。 粗糙的麻袋装满沉重的泥土,一堆一堆地堆满长长数里,巨大的石料从远方运来,工人们赤着膊缚着背心汗流浃背地卸石,却没有一人因为繁重的体力活而抱怨——因为,她们的太子和她们在一起。 灰色的麻布长衫上染满了泥痕污垢,腰间一根平常的玄色腰带,脚上是女儿国百姓最常穿的布鞋,长发高高束起,凌乱地搭在胸前,削瘦而韧性十足的如玉面庞上滚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正是女儿国的太子阴兰荪。 兰荪负责治理这次突如其来的水患,一个月前辞别了青冥,来到子母城指挥抗灾,经过一个月不眠不休的努力,现如今一切治水工程皆有序地展开,兰荪便不需要日日在现场指挥,偶尔有空闲时间,她闲不下来,便来到河边帮助工人们运送石料,她向来能屈能伸,处在粗莽的工人堆里便豪迈爽快,毫无架子,一来二去,便和这里的工人们混熟得差不多了。 此刻,兰荪正弯腰和一名膀阔腰圆的女儿国工人一起,用力搬起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放进前来抬石的工人筐中。 “太子,你歇歇吧,你搬了一个上午了。”远处,也在搬运巨石的监工直起腰擦了一把汗,冲兰荪大声地喊道。 “没事,暂时河里的工程都进行得相当顺利,不需要我现场指挥,我留在这边帮帮忙。”兰荪笑着回道。 那监工笑了,口气十分亲昵“那不行,听说太子新婚没几天就出来了,咱们打扰了太子的洞房本来就不好意思,要是让太子再累坏了身子,可没法跟王妃们交差啦!” 其她工人听到了监工暧昧的话,哄然大笑“是啊是啊,太子,您老还是好好保重身子吧,您可有好几房夫妾,这身子天天补都嫌不够,哪还能做这种体力活?!” “去你娘的,”兰荪笑骂,口气粗爽“开玩笑开到我头上了?就这点小活能把我累趴下?信不信咱们赌一把!” 工程的顺利进行,让兰荪心情十分顺畅,只要工部将后续银两陆续送到子母城,不出两个月,她一定能将子母河泛滥的洪水给治理得服服帖帖,让女儿国的百姓们不再因此受苦。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想起临走前的那一晚,她就忍不住扬起得意的笑容,青冥什么都没有察觉,她也就乐得不告诉他,要是他发现自己,不知道她治好水患回凤陵的时候,有没有惊喜在等着她? 赌一把吧! “可不敢跟太子赌,太子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元帅,咱们只会几把蛮力,一到太子面前,那都成软蛋啦!” “是啊”不远处,天涯静静地守候在兰荪一侧,俊秀英气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她并没有像她的太子那样弯腰帮忙——因为她要保持最充沛的体力,她不能阻止太子和这些工人一起做事,但是她的任务是保证太子的安全,所以,她要保证自己的体力。 海阁蹙眉立在混乱肮脏的工地上,一身淡青的劲装和手中雪亮的宝剑将他衬得比太子还要鲜妍出色,他实在太过漂亮,与灰扑扑的工地格格不入,俊秀的面庞,冷淡不失优雅的气质让所有工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他,仿佛看着仙人一般痴迷而又畏惧。 简陋的工棚里,兰荪接过海阁递过来的湿绫巾,擦了把脸,雪白的绫巾顿时变成了灰黑色,天涯看着肯定无法再用的绫巾,眉头揪成了一团,兰荪哈哈一笑,仍开绫巾,坐到桌边,毫不在意地大口吞着桌上冷冰冰的馒头,一边倾听负责这次工程的工部侍郎金慎的例常汇报。 可是金慎来了半日,就是不开口,兰荪偏过头,看到她脸上浓重的阴云,顿时皱起眉头“怎么了,摆着一副苦瓜脸?” 金慎抬头看着兰荪,她三十岁左右,一张长相平凡的脸庞,嵌着一对耷拉着眼皮似乎总是睡不够似的小眼睛,但那看似滑稽的睡眼皮下,却射出两道毫不含糊的精光。 “昨晚,随行负责工程用银的户部侍郎悄悄找到我,告诉我说,”金慎抿唇,一股怒气在脸上一闪而逝“帐上银子已经不多,勉强只能维持几天,就算工人的饷银可以暂时推后发放,可是石料采购也是要花钱的啊,现在工地石料几乎已经用尽,可是半个月前送回凤陵请求拨款的奏章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一旦朝廷没有将银两按时送达,一切工程都要被迫停止,才起来一半的大坝根本支撑不住巨浪的袭击,那我们之前这一个月所做的努力很可能就要化为乌有。” 兰荪闻言放下了吃到一半的馒头“银子的事,不是一直由吴尚书和户部沟通吗?户部一向配合得很好,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是啊,可是这次,不但户部毫无消息传来,连工部都没有任何动静,下官很担心——是不是,凤陵出了什么事?”金慎担忧地、慢慢地道。 除此之外,别无解释啊! “短短一个月,能发生什么事情?”兰荪若有所思。 她离开的时候,一切不是挺好的吗?母皇那边她不担心,有傅玉楼在朝堂上支持她,她相信母皇不会轻易找她父女的麻烦,至于青冥,他完全有自保能力,而且兰书即使不为了青冥,为了乔家,也会暗中保护他的。 是不是兰言从中捣鬼呢?短短一个月,也可能是长长的一个月,若有心害人,一个月时间,足够矣——她的心底,浮起一丝异样的不安。 门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海阁一声低喝,有人扑倒在地,引起混乱—— 兰荪推开门走出去,透过屋内射出来的灯光,她看到一道满身是血的人影躺在门口,海阁扶着她,她看到兰荪,一阵激动,张了张口,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随即昏了过去。 “带她进来。”兰荪果断地道。 ~~~~~~~~~~~~~~~~~~~~~~~~~~~ 建筑上蕴含着精致南风、却又因为子母河的怒气而粗糙的子母城,城南兰荪暂住的行馆内,兰荪一脸肃穆地看着床上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女人,她曾经见过她,她是工部吴尚书的女儿,吴如臣,文秀阁学士。 身为文秀阁学士,典型的文官,满腹经纶却手无缚鸡之力,平时多与学问打交道,不易与人结仇,为何会受到这样的重伤? 而且,她分明是来找自己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凤陵城内,真的出大事了? 床上的吴如臣慢慢地张开眼,浑身的剧痛让她顿时清醒过来“太子——” “你感觉怎么样?”低沉的生硬从床边传来。 兰荪迅速站起来靠过去,吴如臣睁大了秀丽的眸子,突然眸中充满了泪水,挣扎着便要下床,兰荪一把按住她“你的伤很重,别乱动!” “求,求太子,为家母作主!” 吴如臣挣扎几遍,无奈身体丝毫不配合,她顿了一下,看清兰荪眸中真挚的怜悯,心头一酸,这些日子惊慌逃命的难言心情,不能为外人道的痛苦和悲愤,统统化成一股热流涌上来,她蓦然大哭起来。 兰荪手脚登时冰凉,瞪着吴如臣,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迸出来“你说什么?吴尚书她” “朝堂上明处说家母是因积劳成疾病逝,可是,太子——家母是被人害死的!”吴如臣哭道。 “”吴尚书是一个忠心于她的老臣,心胸开阔,不争名利,生平惟愿女儿国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样一个与世无争受人爱戴的老臣,就这么走了? 疯狂的念头,在兰荪精明的脑海中飞速旋转,慢慢地组合起来,形成了一个惊天的阴谋,只除了某些环节 “家母在‘病逝’的头一天晚上突然吩咐下臣,如果她意外病逝,就让下臣来找太子您,没想到二天家母就下臣知道兰书殿下和家母一样,都是太子的人,于是悄悄求兰书殿下转请有神医之名的青妃,重新检查家母的身体,青妃说,青妃说,家母是死于一种能够让人的心脏自然被堵塞的药草,从而让这个人像是发病而死——家母,是被人暗害的!”吴如臣双目红肿声嘶力竭,哭声逐渐黯哑。 “那你这身伤”分明是被人追杀留下的啊! “下臣在偷偷离开凤陵赶来来这里的途中,遭到强盗的袭击,所带家人无一幸免,下臣是滚下了山坡,才免于一死。” 不在凤陵城内下手,又假扮强盗袭击,真是个好主意啊“那么,工部现在的尚书是谁?”兰荪咬着牙问道。 “是原工部侍郎白仪!”吴如臣道。 白仪?平民官员出身,自誉正直有才,一向看不起忠心追随自己、贵族出身的官员们,兰言手下的一大将,那就怪不得了 “任命的时候,丞相什么都没说吗?”傅玉楼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竟连个密信也没给她送来,是想造反了? “丞相大人那几日身体不适,一直没有上朝,等她病愈上朝,一切已成定局,她也有心无力了。”吴如臣哀伤地道。 兰荪抿唇,身体不适?不适的真是时候啊,就在暴风雨即将开始的那一刻,傅玉楼这只老狐狸,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治河的开支被大量削减,致使她滞留子母城无法按时回京,吴尚书被害,又使她瞬间失去了一大份可靠的政治资本,朝堂之上,为她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一旦河道工程出现问题,她不在凤陵,原本情况就对她不利,即使她能够按时赶回去,也会百口莫辩,更重要的是,女儿国的百姓将会因此而伤亡惨重—— 这样下去,只消几件事情出错,母皇的心里,哪还会有她的立足之地?而女儿国的实力,又怎能保住原有的强盛? 兰言啊兰言,你虽然智谋过人,奇诡万变,可惜却心中没有百姓,这样的你,真的适合做一代君主吗? 权力和责任,相生相克,她阴兰荪虽然同样热爱权力,却从来不把天下百姓排除在心房之外,这就是她和阴兰言最大的区别! 这,才是一个君王应该负起的真正的责任! “太子”门外,天涯恭敬而疑惑的声音传来。 “什么事?”兰荪看了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吴如臣一眼。 “那个,京师来了贵客!”天涯竟然闪烁其词? 兰荪眉头紧皱,冷月眼中尽是阴郁,今天一天,真是巨浪不断啊! “如臣,你暂时安心在这边住下,本宫会派人保护你,吴尚书的事,本宫一定会彻查到底,还你母亲一个公道!”兰荪沉声道。 “谢太子!”吴如臣满面泪痕,信任地看着坚韧的兰荪。 找到了太子,一切就没事了,她相信。 “京里来的是什么人?”掩上吴如臣的房门,兰荪轻声问道。 “这个,太子您看到就明白了。”天涯低下头。 兰荪盯着天涯为难的脸色,不会是青冥吧?想到青冥,她精神一振,快步走向自己的寝房,伸手推开了房门。 兰荪的寝房内,一道白衣身影垂首坐在桌前,绞着衣角,几分拘谨,几分羞涩。 一声即将唤出口的‘青冥’硬生生压了下去,兰荪瞪着屋里秀雅脱俗的少年“宁云,怎么是你?” 第51章难圆房 宁云看到兰荪,掩饰不住一脸的喜悦,迅速局促地站起来面对兰荪,如玉的面庞上飞过一片红霞“太子——” 兰荪眯眼,冷冷地看着宁云,却完全没有高兴的神色。 “你怎么来了?” “这,是陛下吩咐的,说是太子一人在子母城,难免寂寞,所以,所以”宁云绞着衣角,垂下头。 就算女王要后妃陪她,也绝对不可能让柔弱的宁云过来,青冥一身不凡医术,越明归一身高强武艺,都远比宁云更加适合宫外的生活,除非——是有人在女王面前进言作梗! 宁云的身影甫落入兰荪的眸中,兰荪便恍然大悟——朝堂之争遽然落败,傅玉楼之所以不出手,不就是为了这个儿子吗?! 只有她和宁云圆房,并且生下嫡嗣,傅玉楼的心才能真正放下来,才会真正全力效忠她阴兰荪——傅玉楼打得不就是这个主意? 老狐狸,竟然借工部这次迫在眉睫的河道工程做文章,不惜以百姓的生死做筹码,这样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一切的人,配当皇亲国戚吗?而看似柔弱无主见的宁云,他也参与到了傅玉楼的计划中吗? 兰荪盯着宁云不说话,冷月眸中神色阴晴不定,深沉莫测,让宁云逐渐不安起来“太子,是不是宁云来得不是时候,让太子为难了” “你是怎么来的?”兰荪打断他的话,问道。 “是傅府的家将护送,如果宁云妨碍了太子,宁云马上回去,家将们还没有离开”宁云慌张地道。 “不必了,你先在这里住下,我自有打算。”兰荪再一次打断他的话,月眸中闪动着森寒冷峻的精光,无视宁云一脸的失望。 让宁云就这么回去,岂不是公然和傅玉楼撕破脸?以她现在的处境,这样做几乎等于自毁墙角,不管怎么说,治河费用还要依赖傅玉楼在朝堂上争取,她再恼恨傅玉楼,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置河道一事不顾。 难道,真要她和宁云圆房? 若是以前,这种事根本不必考虑,圆房而已,用一个宁云换取傅玉楼和傅玉枫的朝堂势力,其实非常划算,但是现在,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忌惮,束缚青冥的同时,她,也被束缚了。 宁云已经在行馆住了三天,兰荪除了一天见了他之外,一直都待在数十里外的河道现场棚屋里,一来,便于就近指挥,二来,亦是为了逃避。 逃避啊,曾几何时,她阴兰荪也学会了逃避? “太子,您一直待在这里,太子妃会不会”天涯悄声问道,她冷眼旁观,心里已经明白兰荪的处境,可是在她的想法里,只要兰荪不愿意,她是不会劝说兰荪的,她的世界,一切都是以兰荪的喜忧为中心,再无旁人。 “除了保证他的安全,其他一切,随他去吧,我暂时也顾不上他了。”兰荪揉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道。 兰荪刚刚从子母河半成的大坝上下来,一身泥水狼狈,淋淋沥沥,累得浑身如同要散架一般,跟她一起下河的金慎亦是一身狼狈不堪。 “对了,如臣怎么样了?”兰荪想起了那个身受重伤的文弱女人。 “海阁在那边照顾,不会出大问题。”天涯简洁地道。 “太子,下官以为,太子殿下此刻的心思应该放在太子妃身上才对。”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金慎看着兰荪的侧面,小声开口。 “怎么说?”兰荪漫不经心地脱去身上湿透的外袍,换上天涯递过来的干净的灰袍。 “以太子殿下的智慧,岂能看不破丞相大人的心思?除非是,太子殿下有意不去理会,可是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在朝中的地位堪危,而子母城百姓们的性命堪虞了。”金慎慢吞吞地道。 金慎追随兰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身就是个直性子,一向都是有话就说,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想法,兰荪向来也很能接受她们的意见。 但是此刻,兰荪却沉下脸,柳眉倒竖,气势骇人“你说什么?” 这小小的工部侍郎,竟然胆敢当着她的面指责她?谁借给她胆子?原本便心情糟糕,此刻一股怒气更是迅速窜上来。 “下官说,”金慎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道“受百姓们全心爱戴的太子,如今难道要弃百姓的生死于不顾?难道要为了一个男人毁了女儿国和太子自己的前途?” 棚屋内,一片可怕的沉默,天涯呆呆地盯着金慎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你在胡说什么?” 兰荪忘了系上衣带,不敢置信地看着金慎,似乎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其实,太子独宠青妃一事,在朝堂上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金慎沉重地道“但是下官们都认为,自古英明君王亦不乏风流倜傥者,青妃在民间声誉尚好,太子独宠亦无可厚非,然而,一旦这份私心的宠爱与太子的大局产生冲突,下官们都希望太子殿下以大事为重啊!”“你”“自古以来,有多少男**国——太子啊,您是咱们女儿国的希望,下官们真的不想眼看着您为了一个男人而毁了精心治理女儿国多年积累的威望和资本啊!”金慎苦口婆心地道。 “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大本事,都成红颜祸水了。”门外,突然传来戏谑的笑声,清朗狡黠。 “青公子,红颜祸水是形容女子”另一道温柔的声音竭力忍耐地道。 棚屋门被刷地一声拉开,门里门外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对方。 兰荪怔怔地看着眼前挺拔修长的身影,背着银色的箱子,虽然风尘仆仆却不减外放邪魅的气质,乌发已经长长短短地覆盖了额头和脖颈,其中几缕飘逸随意地搭在额前,一双黑亮灿烂得令人不敢直视的漂亮瞳眸,洋溢着快乐笑容的脸庞俊美耀眼依旧,颊边露出深深的酒窝。 兰荪的视线下意识地移下一点,在他周身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什么异常情况都没有,难道那次失败了 蓦地,他身边站出来一名的娇小美貌笑容熟悉的少女,风采翩翩,温柔高贵,竟然是御泠! 一刹那间,兰荪心头巨浪掀得比子母河还高,也弄不清是高兴还是怀疑,是喜欢还是嫉妒 青冥同样十分吃惊,一个多月没见,一向威严浓郁、整洁明艳的兰荪变得他几乎不认识了! 长发以布条束着,凌乱地搭在胸前,发尾甚至沾染着泥水,以前饱满鲜嫩的双颊瘦得微微凹陷下去,麻衣布带,全身上下,丝毫找不到一丝金堂玉马的贵气,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那双总仿佛燃烧着两团赤焰的骄傲的月眸。 “嗨——”先笑容灿烂地打了招呼再说! 青冥脑子里还没有下达任何指令,双手已经无意识地抚上兰荪消瘦的面颊,疼惜地摩挲摩挲,将雪白的脸颊摩挲出了一层血色,他才满意地点点头。 “你怎么来了?”兰荪怔怔地问道。 “来看看你这个不声不响离开的女人啊,反正我在宫里待得实在无聊,就想四处走走,看看整个女儿国,回去也好跟我那些同门师兄弟吹吹牛!” 兰荪顿时拧眉,回去?青冥打算回哪里?什么同门师兄弟? “怎么瘦成这样,我就说这种体力活哪是女人做的?你何必逞强?”青冥皱眉道,口气中充满着不加掩饰的关怀怜惜。 听到青冥饱含感情的话语,刚才见到御泠的那一丝怪异的不满也随风而去,兰荪微微一笑,眨眨眼“你以为我是来吃香喝辣的?” “至少不是来受罪的。”青冥理所当然地道。 兰荪撇嘴一笑,看向御泠“你呢?娇贵的公主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御泠叹口气“还不是为你?你的人,说什么都要出来找你,可他又对此地不熟,除了我,谁愿意带他过来?麻烦太子殿下,以后管好你的人,叫他千万不要胡言乱语了,御泠我真的觉得很丢人” 青冥翻翻白眼“要不是我,我们早在路上被强盗砍个十七八块了!你还带我来这里?再说,我说的都是在我国家很正常的话,小丫头没听过就不要装懂,怎么就让人丢脸了?” “你”御泠差点气得背过气去,小丫头,是他看起来比较小好不好? “这么说,倒是谢谢你了。”兰荪柔柔地看着他微笑道。 御泠趁青冥没有注意时,向兰荪眨了一下眼,眼底隐隐有着忧虑,兰荪心里顿时了然,看来,御泠恐怕也是为了工部一事而来。 金慎见青冥和御泠到来,厚重的眼皮底下闪过一抹精光,随即向兰荪告退离开,她们四人一齐进了棚屋,青冥皱眉打量着克难的环境,眼底有着对兰荪的钦佩和怜惜。 “青冥来得正好,这几日工地上总有工人生病,也来不及请大夫,不如你留在这里给大家看看,我派天涯保护你。”兰荪沉吟片刻,对青冥道“不过,你刚来,休息两天再开始吧。” 其实,并非来不及请大夫,而是费用不足,处处需要精打细算,兰荪这也是无奈之举。 “我身体好得很,”青冥不以为然“不用休息了,我从明天开始就给她们坐诊吧。” 坐诊?兰荪、御泠和天涯都一头雾水,青冥干笑一声“就是我常驻这里给她们看病的意思。” “不行,这里环境不好,每天晚上我会让天涯送你回城休息,你不必日日夜夜待在这里。”兰荪摇头道,不容反驳。 “那你呢?”青冥皱眉问道,听她的口气,她似乎不打算回城啊,一个女人,还是个尊贵的女人,就打算住在这个四处通风破破烂烂的棚子里? “我是女人,又是督促这次工程的总负责人,岂能随意离开?”兰荪一笑,洒脱不在意地道,这点辛苦对于她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青冥还欲说话,御泠打断了他“对了,太子,听说太子妃比我们早一步离开凤陵,是丞相安排的,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兰荪一怔,下意识地看了青冥一眼,没有说话。 青冥立刻明白兰荪没有出口的意思“他也来了这里?”手不自觉地松开兰荪,兰荪一把反手握住他,横了他一眼。 “不过是傅玉楼的一枚棋子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兰荪轻描淡写地道,看着青冥“咱们都在外面,没多少宫里的规矩讲究,即使你在行馆碰到了他,也不必向他行礼。” 天涯看着自己的主子,张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御泠看着面无表情的兰荪,陷入深思,青冥偏头欲开口,终究看着兰荪果毅的侧面叹了口气。 “好歹,他叫过我几声大哥”喃喃地,青冥刚才兴奋雀跃的心情已经跌至谷底。 “那又怎么样?”兰荪侧目看他,攸忽一笑“怎么?难道你就那么想让我去陪他?” 青冥突然一扫脸上阴影,朝兰荪扮个鬼脸,哈哈大笑,邪气霸道地一把把兰荪搂进怀里“我可没权利禁止你做什么,不过我肯定会让你没精力去找他的,行了吧?” 天涯和御泠呆若木鸡地看着大刺刺绝不感到羞耻的青冥,天涯脸红了,御泠也脸红了,兰荪抚着额,要笑不笑。 “既然如此,那待会就看你的了!” 嗯,反正上次似乎是失败了,必须要再来一次,她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是不会死心的! 门外几丈处,早已向兰荪告退的金慎,站在那里,面向紧闭的棚屋,陷入沉思中。 第52章误会重重 短短几日,青冥禀着一名医者的耐心和责任,认真地在工地上坐诊,他那爽朗毫无小女儿国男人扭捏之气的作风,以及幽默诙谐的谈吐,和蔼可亲的平民亲和力,不收分毫的仗义行为,很快赢得了工地所有工人的心,几乎可以媲美她们对兰荪的全心拥戴了。 唯一麻烦的是,青冥不善于写毛笔字,这几天下来,他写的药方没少让工人们取笑——要知道,这些工人可都大字不识几个,连她们都取笑青冥的毛笔字,由此可知那字该有多惨烈了。 左思右想,最后青冥的眼光盯上了整天闲闲无事的御泠,反正这一路而来,两人都以兄妹相称,早就混熟得不能再熟了。 “不行。”御泠一口回绝,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说御泠妹妹,你每天跟在太子屁股后头跑来跑去累不累啊,你又帮不上太子的忙,可是跟着我待在岸上多好,自己又舒服,又能造福这些工人,何乐而不为?”青冥笑眯眯地展开游说。 御泠不可思议地看着青冥俊美的脸,看了两眼,匆匆别过头,专注地补缀着兰荪的衣衫——这本是青冥或者宁云或者海阁的工作,但是青冥不懂,宁云不会,海阁在照顾病人,最后只有落到她的头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子母城?” 御泠叹气,如果他一点都没有察觉的话,那证明,他对兰荪的情意,远远比不上兰荪对他的情意啊!她身为兰荪的心腹,不免为兰荪感到不值,但,从她的私心里出发,她又不免有着一丝 “你说你是怕我走丢了啊——不过最后还不知道是谁走错了路,害我们多跑了一天冤枉路。”青冥笑嘻嘻地道,顺手像个大哥哥一样拍拍御泠的头,在他心里,十八岁的御泠也的确只是个妹妹,而才十六岁的兰荪,却从一开始就意外地以一个成熟耀眼的女人形象进驻他的心房 御泠脸蛋顿时爆红,回头瞪着一脸笑不可抑的青冥,立刻犀利地反问“而你就这么轻信?” 这男人简直就跟兰荪一样无赖,她终于明白兰荪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了,哪个自负自信自傲的人不喜欢自己?她怀疑兰荪喜欢他,实际上根本就是一种可耻的自恋心境! 青冥耸肩微笑“总要相信我妹妹吧?” 妹妹?御泠先是心头一黯,有种难以辨明的苦涩滋味袭上来,但随即悚然而惊——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在乎起青冥对她的看法来?她是不是疯了,青冥是兰荪的王夫啊! 御泠脸色一白,手中一不留神,那锋利的缝衣针便不偏不倚地扎在了食指上。 “哎哟——”御泠一声痛呼。青冥一愣,连忙拽过她的手,眼见血珠子冒了出来,也没多想,下意识地忙将那细细白白的食指送进嘴里—— 御泠顿时一个颤栗,面上倏地卷起了火烧云,震惊地看着青冥,一时竟忘了缩回手。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天涯的一声断喝。 青冥和御泠一齐回头,门边,一身冰冷寒气辐射而出的兰荪,眸光沉如山海,紧盯着御泠犹在青冥口中的食指。 不必露出任何震惊谴责之意,不必伤心不必愤怒,光是那样不动不言,如山般厚沉,如水般幽深,就足以令人如缺水的鱼,恐慌而窒息起来。 兰荪身后的天涯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们,急得无声地比手画脚,青冥这才反映过来,连忙放开御泠站起来,御泠飞快地收回食指,脸色惨白,佯装镇定地看着兰荪。 “我手指刺破了,青——妃不懂这里的规矩,所以才,您要怪罪就怪罪我好了。”御泠力图使声音镇静下来,可是世上又有几个人能从兰荪那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眼光下偷得半丝呼吸? “为什么怪罪?”青冥目光坦荡荡地看向兰荪,心底虽然有些担忧,但却更知道此时一定要解释清楚,至于为什么要向兰荪解释,他还没想明白“御泠的手被针刺伤了,唾液能够消毒,所以我这么做是很正常的,有什么不对吗?” 天涯一心维护兰荪,闻言眉头一竖,便欲开口,兰荪举起右手,拦住了她,看向青冥,目光已经恢复平时的深沉平静。 “我累了,天涯,去准备午饭吧。” “是,太子。”天涯心不甘地瞪了青冥一眼,那眼中含着一层轻蔑,看向御泠的眼光也不再那么尊敬 “要我帮你锤锤肩吗?”青冥笑道,作出一副慈禧跟前小李子的模样,一来希望能够打破僵持的气氛,二来兰荪的眉宇间也的确露出了一层掩不住的疲惫。 兰荪在忙些什么、御泠到底为什么而来,将一切尽收眼底的他岂能不知?只是他并不愿意开口,不愿意让自己介入太深,而且,他也相信兰荪的能力,目前遇到的困境绝对不是兰荪作为太子这十几年来遇到的最大困难,如果没有解决这些问题的能力,将来她又怎能有足够的能力治理偌大的女儿国? 兰荪淡笑着点点头,并没露出什么情绪起伏,收敛得十分完美,但青冥是何等机敏?知道那淡淡的笑并没有进入眼睛,心中一叹,不就是吮一下手指,有那么严重吗?古代人也太大惊小怪了。 青冥不把世俗礼教看在眼里,当然不觉得什么,但一向受到最完美教育的御泠,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作为一名驻留女儿国的外交使节,这次,她触犯到女儿国潜在的严谨的礼教伦常网了。 也许在君子国人的观念里,她是未出嫁的女子,青冥是为人夫的男子,在可以拥有三妻四妾的世俗下,出现这样暧昧的场面也不算严重——但是这里是女儿国,情况完全相反,这种场面,几乎相当于在四国中都及其严重的通奸之罪,而对方是堂堂一国太子的王妃,她目前又代表着另外一个国家,一个弄不好,造成两国交恶都有可能,怎不叫她出一身冷汗? 她本来是针对凤陵政局的动荡而来,她冷眼看去,明知傅玉楼的打算也猜到了兰荪的倔强,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却没料到,这几日紧跟着兰荪,不但没有劝动兰荪向傅玉楼妥协,还让兰荪产生了误会,如果兰荪以为她的劝说存在私心的话,那么事情定会变得无比糟糕,届时,不但女儿国皇室的未来走向变得不可捉摸,就连毫无关系的君子国都有可能被卷入,她实在不该在这时候 “对了,刚才御泠还跟我说她来这里可不止是为了送我,还有别的任务呢。”青冥力道轻缓地捏着兰荪僵硬的肩膀,专心地观察着兰荪的表情,最终决定一语打破僵局——掀起了另一波汹涌的波澜,必然能够平息上一波浪潮,这就是他的经验。 “是吗?不知道御泠妹妹肩负的重任是什么呢?” 兰荪不变地微笑,深深地看着御泠,看得御泠几乎抬不起头来,心里把青冥骂了一千遍一万遍——什么不好提,偏偏提这个会死人的话题? “还不是关心太子殿下的前途?” 是啊,明明是为了兰荪出头,最后怎么就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了呢? “哦——”青冥恍然地笑着点点头,露出深深的酒窝“皇位对于太子真的那么重要?” 兰荪猛然回头凝视青冥,眼中闪过一丝不明“如果我不是太子,那么你也就不是王妃了,难道你不在意?” “不在意?”青冥缓缓摇头一笑,开玩笑地凑近兰荪耳边低声呢喃“如果你不是太子,那么就是我一个人的,我养你,你不在意就好,我在意什么?” “你养我?”兰荪的唇边绽出一抹迷人的微笑,冰霜晦涩的封印终于略有松动“好啊,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在权力的漩涡中我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你可要记住你今天的话。” 他们都没有料到,这一天那么快就来临了,而今天的这席话,也成了一则苍凉的笑话。 “呸呸呸,殿下,说的什么话?”天涯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走进来,放着两个馒头和一瓷盘的青菜,金慎也摇摇晃晃地跟了进来。 “怎么让太子就吃这个?”青冥皱眉,兰荪只吃这点饭菜,身体怎么受得了?兰荪性格强硬,他只能每天早上将兰荪拖住片刻而已,再这样下去,兰荪的身体一定会垮,而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吃软饭的素质了 “你以为太子像你一样,天天吃香喝辣还不守夫道”天涯闷声道,顺便不屑地瞟一眼御泠。 “天涯——”兰荪威胁地低喝了一声,天涯闭上嘴,但眼神不驯,自觉得十分很解气。 青冥没有反驳天涯,只是有些疼惜地看着兰,近距离地面对一名活生生的奋斗不息的未来君王,深入她的日常生活,默默地体察她的一举一动,他才真正理解,‘为国为民’这四个字的沉重。 从认识兰荪到现在,他只觉得,她每天都在变化,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减少,眉宇间的思虑,一天比一天沉重,他们初遇时她脸上那飞扬跋扈的狂气已经收敛不少,是因为他开始深入了解她了吗? 金慎将青冥的神情收入眼底,微微一笑,青妃越是心疼太子,那么,她的劝说就越可能成功。 从男人的私心出发,也许青妃接受不了,然而,从太子的未来出发,相信青妃会听进去吧? 是吗? 金慎盯着一脸满不在乎微笑的青冥,不敢相信自己被果断地拒绝了。难道青妃心中就一点都没有太子? “您一点都不在乎太子吗?”金慎的语气尖锐而充满谴责“太子为了你,完全不顾大局,沉迷美色,听不进去忠臣的良言,这样下去,太子终会毁在您的手里,到那时候,太子毁了,岂还有青妃您的立足之地啊?请您一定三思。” “行了,难道非要你们太子向权力屈服甚至不惜卖身才算是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你们对得起我?我不这么认为。”青冥懒洋洋地打断她的话,慵懒犀利滔滔不绝“既然傅玉楼既然胆敢运用手中权势逼迫太子,要挟你们眼中至高无上的未来君王,那她眼中还有为臣之道吗?她还有忠臣的样子吗?这样的人真会在太子屈服以后就满意地忠心于太子?是你们太天真还是我太天真?” 金慎目瞪口呆,却完全找不到话反驳青冥。 “太子没有屈服一方面也许有我的一点点影响,但更多的却是从大局考虑,一旦太子这次向傅玉楼屈服了,那么未来就会出现无数次屈辱的屈服,你认为长期以往,太子在朝堂还有立足之地吗?太子还有震慑朝臣的尊严吗?傅玉楼根本就不是想太子善待她的儿子,而是要通过她的儿子控制太子,进而满足她自己的野心,大笨蛋!” 青冥一口气洋洋洒洒痛痛快快气势如虹地吼完,然后放轻语调,故意遗憾地斜睥着金慎“而身为太子忠臣的你,如此迟钝,我真怀疑你到底能给太子什么帮助!” “啪啪啪——”身后传来了一阵轻轻的鼓掌声。 “还是我的爱妃懂事,金慎啊金慎,枉你在朝堂打滚多年,竟然连这一层都看不破,本宫是不是该好好罚你一顿,让你长长头脑?”兰荪轻沉的声音含笑响起,有着对青冥的激赏和对金慎的遗憾,在宁静的夜晚,和着子母河澎湃的浪潮声,声声撞击着所有人的心。 金慎脸涨得如猪肝一般,羞愧至极,呐呐地看向青冥身后的人。 第53章三心同殇 兰荪潇洒的身姿披着一层闪闪的月光,施施然而来,月眸漆黑,绝色面庞沐浴着淡淡的月辉,美得动人心魄。 她的身后,天涯一敛午时爆发的情绪,恢复面无表情。 金慎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瞌睡的眼睛羞惭地下垂,完全说不出话来。 无论太子行事多么平易近人,她终究是太子,天生的气势总是令人不自觉地折服其中。 “你先回去吧,”兰荪看了她一眼“凤陵刚来了一批银两和粮食,你去点收一下。” “啊?”金慎万分意外地猛然抬头“怎么可能” “你以为本宫每天只会跟你们一样,坐在这边枯等?”兰荪瞪了她一眼“等你们想出这些馊主意,工人顶少也得饿死一半。” “可是,工部那里”金慎怎么也不明白太子到底是怎么从兰言殿下的手里弄到了银子和粮食。 “工部弄不到,难道就不能通过别人了?”兰荪勾起嘴角,若她阴兰荪只能凭借傅玉楼在朝中的势力与兰言抗衡,那她这些年的东宫太子可就白做了。 “只要本宫绕开工部,直接将这里的情况写成折子密呈给陛下,工部报称国库空虚一事,陛下英明,自然会派人调查,你以为陛下会派谁主持此事?”兰荪慵懒地问道。 “这,傅丞相自然不可能,除了丞相,陛下在朝中最信任的人便是素有公正无私之名的兵部尚书越国公了”金慎恍然大悟,惊喜交集“殿下是通过明妃” “不,”兰荪撇嘴“明妃在宫里根基不稳,说话亦没有分量,本宫岂能让他冒险?而且若由他禀告其母,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那陛下身边的人当中,便只有玉华宫主了,由玉华宫主出面请越国公主持,那便天衣无缝了。”金慎想了想道。 兰荪扬起一抹似笑非笑“你还不算太笨。” “嘿嘿,”金慎摸摸头,傻乎乎地笑起来“是太子太聪明了,丞相此番可是气得了不得了!” 青冥在旁噗哧一笑,心里开始描摹傅玉楼气得跳脚的样子。 “原来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殿下就布置好了一切,下官只知空着急,实在汗颜。”金慎钦佩又羞愧地道。 “既然金大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以后还会拿这件事来打扰本宫和青妃了吗?”兰荪含笑看了青冥一眼,转眸向金慎问道。 金慎抿唇片刻,犹豫地开口“殿下,您这样做固然解决了子母城暂时的困境,但是这样一来恐怕已经得罪丞相大人,您不怕丞相大人会和兰言殿下联手” 兰荪月眸泛冷“以后会不会,本宫是不敢肯定,然而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丞相没那么傻,你应该没忘,她好歹也是本宫的姑母,论起亲疏,她不会不知道本宫和兰言,谁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是据说丞相大人爱子如命,容不得儿子有丝毫委屈,倘若殿下继续冷落太子妃,而权力在丞相大人的心中不及儿子重要,那么难保丞相大人最终不会与太子翻脸,请太子三思。” 金慎看了一旁缄默的青冥一眼,眼中有丝不忍,但她迅速垂下头,依然下决心将话说完。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放弃。”兰荪蹙眉。 “下官认为,善待太子妃无疑是一条掌控丞相的捷径,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争斗及损失,平衡朝中各股势力。历代以来,女王们大都有过借提升后妃品阶拉拢朝臣的举动,其实殿下比下官更清楚,否则就不会立太子妃和明妃等人了。”金慎苦口婆心地道。 兰荪又何尝不知?但是自从青冥进宫后,她心底似乎早已排斥起这种惯常的政治手段,只是单纯地不愿意——看到青冥出现一丝难过的神情,为此,她宁愿多绕弯路,重新部署规划自己的政治脚步。 金慎找上青冥时她就知道了,悄悄尾随过来,却听到了青冥一番洞察一切的话,也终于显露了他故意潜藏极深的洞察力,她有些感受不清心底的复杂滋味,青冥其实一直都抱着冷眼旁观的心态,她心里有数,她为他做的一切,还没有让他动心到主动参与她的生活的地步。 金慎今晚当着青冥的面说这些话,根本是想逼青冥表态,她也默默地看向青冥,没有说话——私心里,她也很想知道青冥对此事的反应,不是刚才那种对她的计划胸有成竹而形成的拒绝态度,而是,纯粹表现出对她的在乎程度。 “我只是这里的一名过客,”青冥耸肩微笑“事情的发展方向不应该由我来决定。” 明知青冥极有可能是这种无谓态度,兰荪不止感到愤怒,更感到难堪。 到底要她怎么做,他才能真正站在她的面前? “呃,太子,青妃殿下,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下官这就去点收银粮,容下官告退!”金慎尴尬地道。 “去吧。”兰荪淡淡地道。 静静的月色下,青冥转头看向兰荪,兰荪的背影笼罩在如烟如雾的月辉中,仿佛三维动画里飘逸如仙的人物,有种朦胧不真实的感觉,让他几乎产生一种错觉,这些日子经历的这一切其实只是一场华丽而空洞的梦而已。 “刚才有些话我没有告诉金慎——据凤陵来的人透露,你的身份已经暴露,母皇对玉华宫主十分恼怒,罚他思过一月,兰书听闻,与母皇发生争执,旧疾复发,病倒在床,父后出面劝驾,母皇虽然没有追究乔语欺君之罪,却冷落了他不少,银华宫主趁机邀宠,傅玉楼冷眼旁观,朝里局势风云突变,我远在子母城,纵然有朝中大臣和百姓的支持,对于突发事件处理也已经有心无力。 当初知道你身份的人都已经被我封口,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是怎么传出去的,但,这件事的确是我没有办好,甚至连累了乔语,我不能让乔家就这么毁了。”兰荪向河边走了几步,突然沉声道。 青冥一震,万万没想到才一个多月的时间,情况竟然变得如此糟糕,兰荪的话如同一把刀,狠狠地砍上他的心头。 “是我连累了他们!”他该想办法负责解决。 “不是,是我让兰言抓住了致命的弱点,这么多年来,连他都不曾让我有丝毫的败退迹象,可是这次,就算是我走多了夜路吧!”兰荪缓缓地道,语调亦没什么起伏,却透出异样的沉重。 “这件事,可大可小,让我出面解决吧。”青冥脸色微白。 兰荪没有回答他,一直负手遥望着远方混浊激荡的子母河水,以及倒映在子母河中央浮浮沉沉的淡金色弯月,仿佛陷入了沉思中。 良久,兰荪幽幽地开口,却突然改变了话题“你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让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好,就像那水中月一样,看得见,摸不着,可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 青冥轻轻从背后抱住兰荪,顺着她秀致的耳廓舔咬,温热的气息交缠着,刺激着他的每一寸感官,这不是梦境,青冥想。 他扰乱了这个世界的正常秩序,他想。 “我现在不是你的吗?”青冥含糊地问道。 “”兰荪没有动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青冥也没有再说什么,灵动温热的唇舌渐渐袭上兰荪雪白细腻的脖颈,重重地吮出一枚枚暧昧的红痕。 兰荪微微蹙眉,脖颈处感到了丝丝的疼痛,却又游移出丝缕空茫的渴求,她伸手阻止了青冥的挑逗,在这样下去,今晚的谈话又将在漏*点中不了了之,问题依然摆放在那里无法解决。 如果不是今天看到御泠和青冥单独在一起,她甚至遗忘了一个重要问题,青冥不是女儿国的男人,以他的骄傲,只可能坐拥三妻四妾而不可能情愿成为三夫四妾之一,她是不是罔顾他的意愿了?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因她而起,她不会把祸国的责任推给无辜的青冥,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她的错误,与青冥无关,所谓的红颜祸国,只是一种逃避责任的说法罢了,她阴兰荪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今天,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兰荪握住青冥双手,转头看向他,一脸从未有过的肃穆,狂傲不再“倘若我不得不均宠宁云和明归,你有何打算?” 那时候,还能有何打算,不过就是让这场浪漫的梦提前结束而已,可是,届时,她就会用自己柔韧而坚强的肩膀,毫不迟疑地挑起一切责任。 青冥看着兰荪,深深地看着,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没有必要说,突然反手将兰荪的双手压到背后,俯身吻住了她,不让她有再开口气他的机会。 她不想将问题和困难模糊过去,不想将一切掩埋在深深的**黑渊里,他偏不如她的愿,偏要让两人契合的身体和**诉说一切,主宰一切。 未来,哼,他们之间有未来吗? “你倘若不明白地说出反对的话,那么,我亦没有坚持下去的决心了”兰荪轻道,仿佛呢喃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空中,与月色融为了一体。 青冥的身躯不易觉察地微微一震,却没有停顿唇舌的火热挑逗——他只是她人生中的一名过客,怎么能因为一己私心,毁了她的前途?所以,他只能保持缄默。 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兰荪的面颊,悄悄地滑下来,亮光一瞬,青冥伸舌接住,无声地将剔透的泪珠彻底融进自己的体内。 ~~~~~~~~~~~~~~~~~~~~~~~~ 门外传来有礼的敲门声,宁云疑惑地打开了房门,乌黑的眼眸中顿时泛出惊喜的光芒。 “太子,你”从来不在夜晚来他的房间啊! 今晚,意味着什么呢?宁云感到面庞倏地发烧起来,呼吸有点困难 兰荪默默地跨进来,顺手关上门,关门的刹那,有一丝的犹豫,最终咬咬牙,兰言这次的计划太过周密,而傅玉楼也铁了心要漠视到底,越国公虽然直言劝谏,却还是不够,必须还要加上一个丞相才行——欺君之罪啊,到底是谁泄漏出去的呢? 傅玉楼啊傅玉楼,这次,你做得太过火了,你当真以为,只要你的儿子和我圆房,他便能得到幸福? 你也是女人,岂不知道,无论是控制一个男人的心,还是折磨一个男人的心,其实都是那么容易 她曾怜惜过宁云,毕竟,他是她的表兄,从小体弱多病,她不希望他完全沦为政治的牺牲品,她保留他的贞节,至少她还有可能光明正大地还他自由和清白,不至于毁了他后半生,可是,这仅有的怜惜,也彻底毁在了他自己母亲的手中。 一柱香的功夫,兰荪迅速下床穿好衣服,唇边有着一丝咬出的鲜血,她不知道,没有爱的欲,竟是如此难以忍耐的痛苦折磨。 宁云软软地躺在床上,在极致的快感中几乎昏厥过去,兰荪利落的动作让他从晕眩中勉强回过神来“太子——” 兰荪的手刚刚放在门闩上,听到宁云柔情甜蜜的呼唤,僵直的背影一顿,缓缓回过头来,那一脸如冰霜般清醒的冷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宁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尤其是那双俊秀威严的冷月眼,几乎深刻着恨意的光芒,让宁云因漏*点而布满红晕的脸蛋上的血色寸寸褪尽。 宁云的呼唤开始迟疑而颤抖“太子——” “住嘴!”兰荪冷喝一声,斜飞入鬓的柳叶眉刹那间飞腾起一片杀气,仿佛冲破了一层艰难压制的愤怒难堪,更形慑人。 强迫的情爱对她而言是一场难言的羞辱,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她的承诺,她的真心,她的爱情,统统,付诸流水 宁云闭嘴无言,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兰荪,秀雅的面庞逐渐化成一张单薄的金纸。 “你穿好衣服,明日回凤陵,告诉你母亲,我们已经圆房,她可以采取行动了。”兰荪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已是一片无情的寒光,冷冷地道。 话音很轻,却锋锐如刀,瞬间割开宁云柔软脆弱鲜活而又单纯地渴求一份真情的心。 “你,说什么?” 宁云轻声茫然地反问,拥被裹着**身躯的双手无力地垂下,露出清瘦的身躯,不自觉地瑟瑟发抖,空气不冷,刚才那一刻甚至热得让人脸红心跳,可是此时,宁云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这不就是你母亲让你来子母城的目的,她的目的达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兰荪冰冷的愤怒仿佛是一把残忍的苦盐,撒上淌血不止的心口,终于让宁云在撕裂灵魂的痛苦中爆发。 “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的心愿很小,我不敢奢求如青冥哥哥在你心中那样独一无二的地位,我只求很少很少的一点善意,难道是我贪心了吗?难道我就只配得到无情的伤害吗?难道老天让我活着只为了折磨我吗?” 宁云不顾一切地悲伤质问,他有生以来不曾有过如此剧烈的爆发,被自己的声音震得心一阵一阵疼得收缩,泪水奔流,比子母河泛滥的河水更加汹涌,浓浓的哀伤随着泪水弥漫开来,重如千钧,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然而,却再也唤不回兰荪一丝一毫的怜惜。 “与我无关。”兰荪简短地、残忍地道。 宁云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推开门,门外淡淡的月光下,青冥负手而立,向来富于表情的俊脸格外淡漠,一双属于黑夜的璀璨眸子,默默地注视着兰荪,饱含着前所未有的谴责,和陌生的距离。 兰荪心头一窒,仿佛被大铜锤重重地敲入一颗闷钉,突来的剧痛甚至侵入全身每一丝骨髓中——却流不出一滴血来。 沉默,微妙的沉默蔓延,脸色及其难看的兰荪一把拽住青冥的胳膊,拉他离开这里。 青冥缄默地任由她粗鲁地拉着,临去前,不禁回头看向那道让他曾想一脚踹开的房门,却看到宁云披着白衫,摇摇欲坠地扶着门边,呆呆地目送他们走远。 他那瘦弱清冷的模样透出深深的孤寂和绝望,永恒地烙在青冥心头,一辈子也无法抹去。 那一刻,终究注定了宁云不归的命运,后来青冥慢慢领悟,如果他没有任嫉妒吞噬掉一切温暖的情感,如果他没有在那一刻重新戴上冷血无情的情报员面具,也许宁云不会,她也不会 如果,他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话,那会有什么不同? 他甚至不切实际地幻想,他宁可忍受和其他男人分享兰荪,也不能忍受彻底地失去她 尤其是,已经失去,才发现错得离谱! 第54章前尘恨 兰荪风一般地奔跑在柳条凌乱拂过的小道上,任那乱舞的柳条扑打在自己的身上,溅起丝丝疼痛,霎时奔到了尽头,扑通跪倒在地,揪着头发扬起头,月眸痛苦地紧闭,想流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来。 尽头处,是行馆的厚实的东墙,高高在上,眼前,已无出路,身后,轻捷的脚步声声,堵住了退路。 背后伸过来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将她轻松地抱起来。 “你没事吧?” 青冥担忧地问道,从没见过兰荪这样的表情,让他心里充满不安,甚至超过了刚才的嫉妒与愤怒,他本该有很多话要说,很多情绪需要发泄,可是,他没有立场说任何话,他是兰荪名义上的妃子,但他更是自由的,他不能以自我束缚的方式去质问兰荪,一旦质问的话出口,他的心也将失去自由。 一种仿佛即将失去的预感,在迷雾中慢慢地显形 “没事。”兰荪轻轻地挣扎着站稳,离开他那温暖得让她有些依恋的怀抱,深深地吸气,再吐气,企图压下那无端而来的沉甸甸的挫败感。 做了的事情,就不要回头追究,不管对错,她都应该向前看才是。金慎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她可以把自己的心和爱给青冥,但是,身为女儿国的太子,她不能只拥有他一个人,不能。 “青冥,这边银粮一到,我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了,明日我们便回去。母皇那里尚不知她有什么表示,万一她还在气头上你回皇宫只能是自投罗网,我虽是太子,却更是母皇赐予的太子,翅膀再硬,也硬不过区区一道圣旨,所以回去后,我会将你安排在温泉别院,派人保护你,你能接受吗?”兰荪冷静地道。 “没问题。”他离开这里的时间,也快到了——然而,本来只是当作一场游戏一场梦,却在想到‘离开’二字时,胸口开始闷闷地。 “你明白就好,”兰荪轻叹“对了,我前日特意去拜访了隐居在子母城的前朝与乔家齐名的一代神医殷易,费了不少唇舌,把他亲手书写整理的宝贝医典弄来了,打算送给你,你在温泉别院闲着无事时,也可以借它打发打发时间。” 青冥心口一痛,他常和一些古怪而医术高超的中医打过交道,心中比谁都清楚,神医医典,岂能这么轻松便拿到手?兰荪得到医典的过程,不可能像她说得这么轻松,不要对他这么好“神医医典用来打发时间,未免太过奢侈!”他半开玩笑地道。 “只要你高兴就好。”兰荪轻声道。 青冥一窒,毫无准备的心无法承受这一刻兰荪浓烈而又含蓄的情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一直都在谈一场不能称之为感情的恋爱,他一直独立于这份感情之外,他觉得自己做到了妥善周密地保护自己,却忘了提醒对方。 这一定不是爱情。 他所知道的爱情,他所经营过的爱情,无时无刻都是甜蜜的,毫无烦恼的,浪漫唯美的,即使分手后也可以做朋友。 可是他很难想象,他和兰荪,一旦踏上完全相反的路,还有握手做朋友的可能。而且,他和兰荪之间的一切,既不甜蜜,也不浪漫,更横梗着一堆堆的烦恼问题。 所以,这一定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习惯和依赖罢了,他认真地想。 兰荪回过头,专注地看向青冥,然而,眼角蓦地滑过一道银光,青冥的电眸中闪过一抹惊讶和冷肃—— 兰荪猛地一把推开青冥,那柄利剑便直刺向兰荪的咽喉,兰荪随着剑势平平如大雁般向后飞快退去,突地几道寒光突至“钉钉钉——”一串急响,在剑身上激起十数点小小的火花,也如愿将剑势击偏。 那飘逸的白衣身影因为讶异着突如其来的凌厉暗器,停下攻势,兰荪顿时看到那张戴着牡丹面具的面庞,青冥趁机闪到兰荪面前,食指与中指间,捏着几枚细长的银针,向来笑容不变的俊脸冷肃严酷。 刚才击偏剑身的,便是这样的几枚细如毛发的银针。 “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本事。”花紫陌摆起剑,剑身上数道蜿蜒深刻的划痕,让他十分惊讶,面具后深幽的眸子,将青冥重新打量了一遍“难怪能够宠冠金丹园。” 青冥没有功夫接他的话,直接问身后的兰荪“你没事吧?” “没事。”兰荪心底温暖着,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这个遇到危险毫不犹豫地挡在她面前的男人,压根就没把她当成女儿国的女人啊! “原来是花宫主,”兰荪扬声看向花紫陌“几个月不见,贵体如何?” 花紫陌注视着她,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别费神了,你声音再大也引不来你的手下们,我既然出手,自然会将你和那些侍卫隔开。” “呵,花宫主果然想得周到,只是你大概没有想到青冥也有一身功夫,再加上本宫,今天花宫主恐怕又要无功而返了。”兰荪哂笑道。 花紫陌也不以为意,悠然道“青妃功夫怪异凌厉,一时之间,花某的确需要时间思考破招之法,但青妃不懂内力,时间一长必然落败;至于太子殿下,刚刚行过房事,只怕亦无法全力以赴对付花某,今日花某却捡个便宜,正好如愿。” 兰荪的面庞上难得地浮起一层红晕“花宫主对本宫的行踪真是了如指掌,看样子,花宫主为了刺杀本宫,可谓下尽了功夫啊!”“身不由己。”花紫陌淡淡地道。 青冥心头一跳,只觉得这花紫陌的态度无比怪异,根本不像是一般的刺客——会有刺客和刺杀对象这样风淡云轻仿佛老朋友一般地聊天吗? “花宫主,这几年来你不断地行刺本宫,本宫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本宫真的非常好奇,你为什么如此固执地要刺杀本宫?本宫猜测,要么是本宫无意中得罪了你,要么是咱们皇家无意中得罪了你,即使你要本宫死,也得让本宫死个明白啊!”兰荪看着花紫陌一字一顿地道。 花紫陌默默地注视着兰荪,一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这一瞬间的静谧,让兰荪的心头剧烈地跳动,似乎一股深埋心底的熟悉感正破土而出,逐渐苏醒。 眼睛开始有些酸涩,心口纠痛得难受,是空气中被花紫陌下了无色无味的剧毒吗? 青冥立刻发现了兰荪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她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花紫陌轻得听不见的声音飘来,青冥大疑回头看向他,刹那捕捉到他语气中的一抹痛楚。 兰荪脸色微变,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花紫陌,花紫陌却偏过了头,缓缓举起手中剑“往事已逝,再追究下去完全没有意义,今天,就让我们来一个了断吧,要么你死,要么我死,要么我们都死不成——不管怎么样,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我会全力以赴,让你真正了解武林高手的实力,希望你把握好机会,如果你死不成,就能从中获益,看你自己吧!” “你——”青冥被花紫陌彻底弄糊涂了,他不是该放一通狠话吗,怎么说着说着变成要教兰荪武功似的? 兰荪瞳眸遽缩,右臂轻挥,一条长长的银光扭动诡异地钻了出来。 长剑嗡嗡,青虹如电,刹那划破夜空,青冥只觉身子一斜,被兰荪推到一边,跟着银华放光,一条灿亮如银的长鞭飞卷吞吐,与长剑纠缠在一起,剑势高贵凌厉,鞭影灵动迅捷,只让青冥感到眼花缭乱,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功吧? 刹那间,剑与鞭翻翻滚滚已经过了数十招,青冥的眼前只剩下一团飞速旋转的光影,气流轰鸣的沉闷声音不断传出,几乎震碎了青冥的耳膜,现代的武术比起这个来,称为花拳绣腿还抬举了。 峭拔的气场逐渐向四周扩散,刮面生疼,青冥被迫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心底又担心光影中央的兰荪,无奈自己虽擅长刀法,却一来没有将玄铁刀带在身边,二来根本就插不进去。 “啪——”一滴液体飞溅出来,打在青冥脸上,青冥一怔,伸手抹过,却是一颗血珠! 谁受伤了?青冥心头顿时一凉。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光影遽然迸裂,长剑破空而来,嗤嗤直响,竟是直指青冥的咽喉,青冥措手不及,迅速后退,全身却已然笼罩在长剑的剑势范围内,避无可避—— 斜刺里银光凶猛不要命地缠上长剑,狠劲往里一带“碰——”的一声响起,长剑断成两半,而长鞭却绷断成了一截一截,无力地落在地上,余下半截短剑去势已老,紧急中花紫陌收回了五成的内力,剑势竭力上挑而去,只撞得胸口气血翻涌,一瞬间被自己收回的内力反噬受伤。 “噗——”一声闷响。 场面一瞬间定格! 白衣静静地垂着,花紫陌站在丈外,一动不敢动地捂着胸口,唇畔鲜血潺潺流出,眼神异样复杂地注视着兰荪。 兰荪扶着一棵削断半截的小树,缓慢艰难地站起来,右手鲜血淋漓,已经脱臼,而右肩窝去插着一柄短剑——倘若花紫陌没有半途改变剑势,那剑必定会插进右胸肺部,兰荪便会当场死去。 三人中,唯一没有受伤的便是青冥,兰荪救了他,自己却受了重伤。 青冥脸色死白,迅速看清场中的形势,咬咬牙,捡起半柄断剑向花紫陌走去——这个时候杀花紫陌的确胜之不武,以前的青冥是绝对不做这种事情的,但是现在,他宁愿背负难听的名声,也绝对不能让花紫陌再有伤害兰荪的机会。 “不要,青冥。”兰荪一眼便看透了青冥的心思,虚弱而坚定地唤住他,她不想让青冥背负恶名,也——不想让花紫陌死。 青冥已经走到花紫陌面前,和花紫陌幽深平静的眼眸对视着,听到兰荪的话,他回头不解地看着兰荪。 兰荪盯着青冥坚定的深邃眼眸,缓慢果断地摇头,倏地,青冥心中灵光一闪,明白了兰荪的意思,不禁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的荒凉滋味,轻轻扔了断剑,走回兰荪身边,扶住她。 花紫陌的眼底浮起一丝笑意,一丝苍凉惆怅的笑意,含着了悟和自伤,喃喃低语“红尘有情,有情不老,这是天意,天意啊”兰荪听到了花紫陌的低语,浑身一震,呆呆地看向他。 好不容易勉强运气护住了心脉,花紫陌翻身飞上墙头,踉跄而去,孑然的背影无比孤独,兰荪仿佛着了魔一般,怔怔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他走了,没事了,我扶你回去。”青冥欲抱起兰荪。 兰荪一把推开他,翻身跟着飞上墙头,迅速向花紫陌追去,兰荪从未有过的态度,令青冥一怔。 山崖边,花紫陌衣袂飘飘,白衣胜雪,丰姿端雅,迎着幽幽的清辉月华,仿佛广寒宫里谪落凡尘的神仙一般,那背影,那背影 兰荪静静地立在离他两丈的地方,一身血迹狼狈,脸色比花紫陌的雪衣还要白上几分,完全没有了以前面对花紫陌时的狂傲自信。 “红尘有情,有情不老。”兰荪轻声重复道,怔怔地看着花紫陌的背影。 “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早已忘了。”花紫陌轻声道,声音中有一丝暖暖的笑意。 “我永远也不会忘的,我一直都留着它。”兰荪心头微酸。 “你为他,真的不要命了。”花紫陌轻声道。 “我”兰荪只觉有些结巴,有些心虚,有些疼痛。 “那很好啊,他对你的情很真,很好,完全配得上你,而你依然懂得爱人,没有被权力腐蚀至深,我应该为你感到高兴才对。”花紫陌温柔地道。 兰荪心头如被撕裂般疼痛,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并不是真心想伤你,只是,我得有一个借口,才能光明正大地看到你”花紫陌的声音被山风吹散,朦胧地几乎听不清楚。 “对不起。”兰荪轻声道,这声对不起,应该由她来说才对。 欠了好多年的对不起,如今却轻得风一吹便没了痕迹。 “我已经查到了当年事情的经过,真的完全与你无关,所以,我要走啦,以后再也不会找你麻烦了。”花紫陌继续道。 “什么?”兰荪一怔。 “我要走了。”花紫陌重复道,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兰荪听。 “你恨我吗?”兰荪低低地问,问完便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昧的问题,倘若她是他的话,岂止恨这么简单,她会用毕生来向他讨回这笔血债。 可是她也知道,她不是他,他也不是她。 “恨?为什么?”他疑惑地反问,反而不明白她的意思。 兰荪终于忍不住,扑过去从背后抱住花紫陌,纵然只有一只手能够动弹,却还是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没死,真好,泪水一串一串地滑落。 花紫陌被扑来的力道激得往前一倾,又疾忙稳住,有些困惘,有些柔情“别这样,让他知道了,会误会。” “他不会的,他会明白。”兰荪摇头,他和青冥,对于她而言,完全是不一样的存在啊! “纵然如此,一切,也已经过去。”花紫陌低声道。 “”真的过去了吗? “我现在是花御宫的花紫陌,太子,你可要看清了。”花紫陌转过头,看着兰荪茫然的神情,一缕柔情升起,又被他生生压下。 兰荪缓缓放开手,迷惘中又有一丝清明。 “花紫陌,慕,是的,是不一样了,你曾文冠凤陵,何曾懂得一丝武功?” “我们即使不是敌人,也无法做成朋友了——我们之间,有无数你还不知道的问题,总有一天,你也许会”花紫陌惆怅地道。 远远地,一道身影缓缓而来,看到他们,便不再走近,山风拂起他长长短短的柔软乌发,月色下,蜂蜜色俊美的面庞泛出琥珀般优雅的柔辉,别有与众不同的潇洒魅力。 他担心她,不顾一切地担心她,寻着一路的血迹追随而来,可是,他却看到她主动抱住另一个男人的腰,月眸充满哀伤的眼泪,短短一个晚上,他两次尝到了汹涌而来的嫉妒的滋味,苦涩蔓延,仿佛破裂了肝胆,充溢满嘴满胸的苦汁,神经在瞬间麻木,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 青冥转身离开,他要离开这里,他必须要离开这里,他不能放任自己变成一米软虫,啃噬着情爱的苦果。 青冥俊脸严肃得怕人,眼角,却闪出一抹珍贵的水光。 第55章结缘花御一 火团似的太阳在半空中已经逐渐放出热力,照得大地一片亮晃晃,一排浓密碧绿的大树在官道两边撒下片片阴凉,宽敞平整的官道上沙尘滚滚,远远地,传来阵阵沉闷的轰鸣,震得大地都微微颤动,数百名严谨有序的骑兵,护着中间的三辆马车驰骋而过,骏马扬鬓,蹄动如电,迅捷地奔向凤陵城,霎时只看见遥遥的一片黑点。 三辆马车外观一模一样,朴素结实,四面遮得严严实实,连空中偶尔路过的微风也窥不见一丝马车内的情况,车夫低低地压着竹编斗笠,熟练地驾着马车狂奔,在这样的速度下,依然让马车保持着相当的平稳。 “喝口水吧。”中间的马车内,传来一道极轻极好听的声音。 “唔,没事,我想睡一会儿”一道低哑的声音含糊地接下话,有些病弱的中气不足。 车夫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密封的车帘,忧虑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帘子,看清马车内的人的情况。 “青公子,小姐她”她低声询问道。 “没事的,我给她服了药,这烧很快就会退了。”还是先前那道好听的声音。 “青冥有这种奇药,是我的运气。”中气不足的声音轻道。 这批人马,正是急欲赶回凤陵的兰荪一行,前面马车内是吴如臣,后面是来不及单独回去的傅宁云。 兰荪肩窝中剑,右手受伤,黎明时分才回到行馆,已经开始发起高烧,在这个医学落后的时代,兰荪的高烧稍不留意,轻则烧坏脑子,重则因此丧命,兰荪却还要抓紧时间赶回凤陵,天涯等人都为此愁眉不展,幸好青冥拿出了奇药,只服下药一个时辰,兰荪的高烧便开始退下去,神智也清楚了许多,他们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青冥也是一夜未睡,光亮的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渣,柔软的乌发搭在额前,半遮眼眸,稍显凌乱,率性狂乱中却透出稳重可信赖的感觉,平静专注的神色掩不住眸底一簇隐在血丝后的深深焦虑。 马车内显然是经过特别的处理,四壁皆包上了柔软的棉布,原本固定按在马车内的小桌被撤掉,底下垫着厚厚的数层毛毯,以减小震动的幅度,睡在其中的兰荪,也会稍微舒服一点。 青冥单膝跪坐,将手中水壶凑向兰荪透明苍白的唇边,兰荪斜躺在青冥的怀中,尽管面无血色,却仍然淡定从容。 待兰荪喝了几口水,青冥将水壶盖拧上,轻轻移动兰荪将她换一个比较舒适的躺姿,才有空回答兰荪。 “这药稀少,在这里配制又很难,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拿出来。”青冥简单地道。 兰荪瞟一眼放在一边的银色箱子,眸中隐着一抹好奇。 “你那箱子里面,可不知装了多少宝贝,若被人偷去,损失岂不大了?” “这里面的东西,普天下只有我一个人会用,而且,我这箱子一旦合上,普天下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打开,别人偷去了也没用。”青冥撇嘴一笑道。 “是吗?上次那把枪,也是放在这里面?” “是啊。”青冥腾出手轻轻掀开箱子,顶上面放着兰荪为青冥得来的医典,厚厚的一卷帛布,陈旧然而保存的十分整洁;一层里面全是五花八门的现代高效成药,为了预防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受到伤害用的,当然也有很多在这个时代听都没听过的西药,不过青冥不打算跟兰荪解释这些专业知识,又掀开了二层。 二层是一些银亮崭新的器械,可以用来操作一些小型外科手术,取出体内的子弹之类的‘小事’,以及向人体内注射某些药物等等,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三层一掀开,兰荪一怔,里面的东西,古怪而又勾起了她的兴趣。 一把雪亮的尺半长刀横在箱子中央,刀一侧是那把乌黑的枪,森森地透着寒光,刀的另一侧,却是几枚圆圆地镶在箱子底的玩意,兰荪伸手欲摸,青冥一把抓住她的手。 “小心,这玩意可是这箱子里最危险的东西。”青冥含笑道。 “是吗?”兰荪有些不信。 “这东西可以让你这数百名骑兵在顷刻间化为一堆碎片。”青冥含笑却严肃地道。 兰荪一凛,继而一指其他几件零零碎碎的东西“那这些呢?” 青冥伸手捡起一个银制打火机,随即关上箱子,碰一声轻响,箱子自动牢牢地合在了一起,显然不欲让兰荪看到更多——这些高科技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更不该让这个时代的人看到。 “这些东西,各有各的用处,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会一一告诉你,这个就送给你吧。”青冥将打火机递给兰荪。 “这是”兰荪捏着方方正正的打火机,有些好奇。 “相当于你们这里的火折子,只是比那个更加方便,而且,这也不单纯是打火机,还有一些特殊的功能——” 青冥轻轻打开打火机,一簇火苗窜了出来,兰荪头向后一靠,枕在青冥肩窝,有些惊讶。 青冥合上打火机,从另一面重新打开,一阵强劲的破空声传出,一道细如毛发的银色细丝激射出来,钉在了马车壁上,另一端依然隐在打火机内。 “这是——”兰荪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银丝,不是金属,也不是罕见的天蚕冰丝之类,却异样地柔韧,仿佛能够经受极大的阻力。 “别小看了这玄丝,承载力足有一百公斤——它的作用就像你们这里的爪索之类武器,比如我现在将它钉进了马车壁,除非我按下这个按钮,否则一般人根本扯不断它。”青冥示范了一遍。 “这个在关键时刻可以救命呢。”兰荪捏着打火机,若有所思地道。 “嗯,这里还藏着一颗药,是——”青冥瞟了她一眼“是走投无路时服用的。” “毒药?”兰荪看着那枚鲜绿色的药丸。 “不,是假死药,走投无路时服了它,人就会出现心跳和呼吸停止的情况,整整三天,让人误以为已经死去,可以逃过一劫——不过,倘若身边没有可信任的人妥善保管自己服用药后的身体,还是不要尝试比较好。” “你为什么会送我这个东西?”半晌,兰荪轻轻问道,含着一丝忡怔看向青冥。 青冥心底一沉,避开兰荪的目光。 怎能告诉兰荪,他心底产生了强烈的不祥预感——这次回凤陵,恐怕会凶多吉少啊! 夺位的深渊,兰荪早已深陷进去,至于能不能完好无损地拔出来,那只能看兰荪的造化了。 阴兰言看似无害,却仿佛是披着羊皮的狼,无邪的眼底总藏着一抹无情的血腥,对待自己的姐妹毫不手软,尤其是这一连串的事件爆发,更对兰荪大大不利。有时候,聪明的人未必就能够躲过小人的暗算,君子守道,小人善算,兰荪虽然有勇有谋,可惜时运不济,空有本事也是枉然。 他来这里至今,没有给过兰荪任何帮助,反而一直是兰荪在勇用自己的羽翼保护他,事到如今,他已经决心离去,他希望他送给她的东西她永远都用不上,然而他又希望这些东西真的能够在以后给予她微薄的保护。 “你觉得,我会输吗?”兰荪轻声问道。 问出了话,兰荪顿了顿,胸口突然间郁闷至极,心头仿佛涌起一股难以控制的浊血,直冲向喉口,她一僵,用尽全力压了下去。 “别多想,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青冥察觉到她情绪的不良波动,担忧地抚着她的后背道。 “假如我输了,你会作何选择?”兰荪固执地问道。 青冥沉默半晌,才道“我的选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你不该让你的人生留下任何遗憾。” “不,告诉我,你的选择。”兰荪揪住青冥的衣领,闭着眼睛喘着气问道。 青冥皱眉看着她神色间的痛苦难受,只恨不得代她难受,紧紧地抱着她“我的选择,你不是心底早就有数了吗?” “你——” 马车突然绊了一下,天涯紧绷严肃的声音立刻传进来。 “前面是一片密林,气氛有些不对劲,小姐,请和青妃做好准备。” 兰荪一愣,便欲直起身,青冥按住她,伸手打开银色箱子,迅速抽出了三层的玄铁刀别在背后腰带上。 “你放心躺好,我守着。”青冥简单地道。 马车倏地停了下来,马车外安静异常,天涯还来不及禀告,青冥一把掀开车帘钻了出去,随即放下车帘,快得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车内躺着的兰荪。 马车前,立着一排十名黑衣人,身形皆高瘦有劲,带着各色的花型面具,沉默井然。 他们前面,站着一名红衣人,身材不高,娇柔丰满,红衣妖娆贴身勾勒出令人垂涎欲滴的曲线,胸前更敞出一抹暗雪肌肤,一看便知是女子,戴着一面灿烂怒放的芍药花面具,姿态撩人地抱臂站在路中央,侧头看着兰荪她们,正好挡去她们一行人的去向。 “哟,这是谁家的公子,气质这等邪魅颓美,容貌又好生俊俏,怎么家主舍得放出来见人?也不怕被强盗看见抢回去做压寨丈夫?!” 芍药花面具的女子甩着手中一块红绫,左手叉腰,边说边笑,笑得花枝乱颤,好不得意,仿佛她口中的强盗就是她自己似的。 她身后的男人们一致保持垂首沉默,仿佛对她的放肆早已习以为常,更仿佛是——装作不认识这个女人。 青冥浓眉高扬,似笑非笑,这样的女人,活脱脱就是黑社会大佬的受宠情妇,他以前见得可就多了,应付起来更是小菜一碟。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抢回去了。” 青冥正欲开口,一声笑语从马车内传了出来,他身后的车帘突然被掀开,兰荪苍白透明却威仪不减的绝色面庞遽然暴露在大家眼前,月眸含笑威不露,绝色容光,霎时震慑人心。 芍药面具女人的肆笑几不可闻地一顿,似乎在一刹那因为震惊于兰荪的容貌和气质而失神,不过只是一瞬间,又恢复刚才的肆无忌惮。 “美人,果然是美人,我本以为以这位公子的风采,只怕是车内的小姐配不上他,想不到小姐如此绝色,却是这位公子勉强配上小姐了。” 兰荪淡淡一笑,注视着芍药面具女人,神情丝毫未变“原来是花御宫二当家秋潋滟小姐,如此盛赞,只怕我们受之有愧,倒是听闻秋小姐乃是武林四大美女之一,何不揭了面具,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妖娆女人——秋潋滟渐渐收住笑声,有些佩服地看向阴兰荪“对江湖琐事亦了然于胸,阁下心思周密高瞻远瞩,不愧名震五国,果然有过人之处,难怪他惦念至今” 兰荪遽然月眸一寒“——是他派你来的?” 第56章结缘花御二 秋潋滟冷笑撇嘴,伸手解下了脸上面具。 一张妩媚含情的明艳面庞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令众人眼前一亮,娥眉横黛,媚眼如丝,浓丽美艳,仿佛是一朵怒放到极致的鲜艳桃花,透出丝丝浑然天成的勾魂慑魄的媚态,美则美艳绝寰,只是绝无丝毫端庄之姿,与清艳绝色的芍药花面具实在不搭。 她身后的黑衣人早已习惯了她的美貌,自然不惊讶,兰荪这边多半都是女人,而且也见惯了阴家姐妹尤其是兰荪的美貌,倒也不至于失态惊艳,青冥虽是男人,却更是见过无数风采各异的世界级大美女,平日做卧底时,身边围绕的女人虽不及秋潋滟的妩媚浑然,大部分也是这类气质的女子,何况这种气质的女子也不是他偏好的,当然也不会惊艳。 只有兰荪,月眸中闪过欣赏之色,不吝赞美“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秋二当家可比传闻中更加美艳三分。” “秋潋滟一向自认容貌不差,不过和你一比,不论容貌还是气质都输上几分,秋潋滟不是输不起的人。”秋潋滟高高扬起娥眉,骄傲地道。 “容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失去颜色,我们身为女人,本就不用在意容貌,只是,秋小姐的容貌,恐怕并不能引起心上人的惊艳!”兰荪注视着秋潋滟的妩媚面容,微笑摇头道。 秋潋滟蓦地收住笑,瞪向兰荪“你说什么?” 兰荪微笑,月眸中闪过了然“秋小姐的美貌气质,只怕不是他喜欢的那种。” “你”秋潋滟沉下了脸“处境艰难还如此嚣张,不知韬光养晦,难怪得罪人而不自知,注定失败的命运!” “他告诉你的?”兰荪默然半晌,轻声问道。 “你希望是他派我来的吗?”秋潋滟不答反问。 兰荪侧目看了青冥一眼,青冥冷静中带着十分的戒备,单手按在背后的刀把上,似是没有留意她与秋潋滟的对话,她心中微宽怀,明知是自欺欺人,却仍旧希望青冥真的不要往心里去。 “看小姐这架势,不像。”兰荪缓缓摇头。 秋潋滟咯咯娇笑着弯了腰,犹如杨柳扶风,在女儿国,实在很难碰到这样媚态十足的女人“不错,算你有几分眼力,本姑娘我今日是来为咱们宫主报仇的,他武功高绝,武林中罕有其匹,却三番四次对你手下留情,这也就罢了,可你却毫不顾念旧情,下手狠辣,明明不是我们当家的对手,却屡次重伤他——我这个二当家的再不出手,当真让你瞧扁了花御宫,怎么样,有没有胆量接受我的挑战?” 兰荪上下打量了秋潋滟一眼,唇角缓缓勾起“很多年没有人向本宫挑战了,也好,只不过,本宫从不和仗势欺人之辈交手,秋二当家,你觉得呢?” 秋潋滟妖娆一笑,妩媚的声音几乎勾动人的心神“好啊,你放心好了,既然我向你挑战,我的手下们自然只在一边观战,只要你约束好你的手下便够了。” 兰荪清朗一笑,意态洒脱而无丝毫扭捏之气“那好,本宫便和秋二当家单独挑战,点到为止,希望不至于伤了双方的和气。” 秋潋滟正欲开口,青冥沉声打断她们“不行,秋二当家选在这个时候挑战,根本就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如果秋二当家不嫌弃,青冥愿意代为迎战。” “是啊,主子,”驾着马车的天涯瞪着秋潋滟“秋二当家明明是趁火打劫,咱们可不能答应。属下愿意代主子应战。” “我不和男人动手。”秋潋滟笑眯眯地道“好一张俊美出色的脸蛋,打坏了我可心疼。至于这位美人,你可没有资格与我动手” “青冥,天涯——”兰荪叫住怒而跳下马车的青冥和天涯“退下,我与秋二当家一对一,很公平,你们不必大惊小怪。” “但是——”天涯郁卒。 青冥咬牙看向兰荪,兰荪摇摇头“我不碍事,左手亦可使剑。” 兰荪从马车底部轻轻抽出一柄寒光森森的长剑,左手执剑,剑尖下垂,腰脊笔立,微风扬起她的衣袂发丝,翩然飞舞,风姿高贵,面庞端肃而认真。 秋潋滟伸手从腰间抽过,那条缚在腰上的腰带便被抽了出来,竟是一条红艳艳的鞭子。 “可惜我的银雪鞭在昨晚毁了,不然和你的鞭子倒正好是一对。”兰荪注视着秋潋滟的兵器,轻笑道。 秋潋滟也不答话,右手一抖,红鞭顿时如一条灿烂艳丽的毒蛇,直扑兰荪面门。 兰荪却也奇怪,手中剑没有丝毫招数可言,只是径直往鞭上乱削,那鞭起先还敢靠向剑身,渐渐便越转越快,舞成了一团红影,中间穿梭着一道白光,红影与白光,却似乎总是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 骑兵们将余下的黑衣人团团围住,那些黑衣人也不惊慌,只是注视着场中的两人,眼见兰荪与秋潋滟缠斗了好些时候,面具后的眼中也透出佩服来——秋潋滟的武功在花御宫仅次于宫主花紫陌,而兰荪仅凭左手便几乎和秋潋滟战成平手,功夫只怕在秋潋滟之上。 红影白光越舞越快,甚至慢慢靠近,就在即将相撞的刹那,远处的密林内蓦地传来一声尖利高昂的啸声,破空传来,缠斗激烈的两人霎时分了开来。 青冥瞳眸微缩,若有所思地看着兰荪。 秋潋滟握着红鞭,娇容微微出汗,媚眼中闪过不明情绪,看向兰荪,兰荪面色苍白,左手将剑杵地支撑身子,月眸中闪过一丝欣赏。 “三招之内,秋二当家便发现了我的秘密,果然了得,兰荪佩服。” “我这红鞭只要一靠近剑身,纵是金银丝裹缠而成,也必然会被你削断,你左手力大无穷,为何却从未听人说过?”秋潋滟盯着兰荪下垂的左臂,简直不敢相信。 方才的交手中,兰荪左手随意打来,劲风扑面,让她面庞痛得麻木,更几乎震掉她手中红鞭,她这才察觉,兰荪的左手竟然隐藏着极大的力量! “右手可以凭借技巧取胜,左手却纯粹是天生神力,相比起来,我使用右手,对对方才公平,但我今日也是情非得已,希望秋二当家能够体谅。”兰荪笑道。 秋潋滟盯着兰荪“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使用过左手?” 若真是如此,这阴兰荪也算是具备君子之风了,难怪他多年来无一时忘记,只可惜,阴兰荪已经另有男人陪伴在身边——这个青冥与他相比,连她也不知道到底谁更胜一筹,想必阴兰荪心里也曾做过比较吧? “在战场上曾使用过一两次,但是与人单个交手,你还是一个。”兰荪坦言道。 “看样子,我今日真不该来。”秋潋滟撩撩散乱的头发,叹口气“他比你更需要我去协助。” “怎么?”兰荪听出了她话里的一丝异样。 秋潋滟抬起头,直到现在娇媚的面庞上才有了认真的痕迹,却透出浓浓的忧虑“你猜对了,是他派我来的,他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是前方密林中有人埋伏在那里,专门等着你们——他知你身受重伤,所以派我带人来给你们开路。” 兰荪顿时明白。 “找我挑战是你自己的主意,只是为了拖住我们,实际上你已经派人去了前方密林,刚才那啸声就是通知你的?” 骑兵队顿时一片震惊,天涯向身后一招手,两名骑兵迅速驰马纵向密林。 “不错,”秋潋滟点头“但是,精锐好手都在我这边,他那边便没了什么人,正在养伤的他无人护法——” “你说什么?”兰荪低喝一声。 “这半年来,一直有人在追杀花御宫的人,宫里已经有不少兄弟丧了性命,宫主本以为是你派人清剿,后来知道不是,最近,宫主似乎查知了是谁在背后与我们为难,却不肯告诉我们真相,总是面带愁容,这次派我们出来保护你,他身边只留了数人听候吩咐,我只怕” “他在哪里?”兰荪低声问道。 秋潋滟看了一眼立在兰荪背后的青冥,才回答兰荪“就在前方的清流镇。” ~~~~~~~~~~~~~~~~~~~~~~~~~~~~~~~~ 清流镇西头,巨大的落日映着烧红的天空,赤艳耀美,一处外观平常的庄前,兰荪扶着青冥的肩膀,面如死灰,怔怔地看着眼前烈火喷焰、浓烟滚滚的民房。 秋潋滟脸色煞白,领着手下黑衣人便冲了进去。 兰荪木然地看着被彻底焚毁的房子,僵硬地吩咐天涯“去附近看看还有没有人烟,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天涯迅速领命而去。 半晌,秋潋滟重新冲了出来,披头散发,早已不复妩媚,浑身黑灰脏乱,满脸沮丧之色。 十名黑衣人迅速窜了出来,民房在他们的身后轰然倒塌。 “——有没有尸体?”兰荪颤声问道。 “什么都没有。”秋潋滟咬着唇,打着寒战“床上血迹模糊,他,他不见了。到底是谁干的,是谁?” 青冥伸手握住兰荪冰凉而颤抖的手“别急,天涯一定能问清楚的。” 兰荪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俊美依旧,可是面庞上却带了一种她说不清楚的感觉,不再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容,甚至冷漠得近乎疏离,却更让她感到亲近,仿佛,他的心的一角,已经不知不觉地敞开—— 远远地,天涯拉着一名脏兮兮的老女人快速奔了过来。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身只知道这火是黎明是烧起来的,老身起床准备下地,突然看到一队一队的官兵从老身的地里经过,赶向镇里,老身害怕,就急忙准备回家,结果快到家的时候,看到那些人带走了几个死人,然后放火烧了这里,火一直烧到现在——” 秋潋滟面色一变,上前揪住老人的衣领,面容扭曲“胡说,他们绝对不会死!” 兰荪微微踉跄晕眩,不可能! 青冥一把抱扶住她,转头严肃地问老人“你肯定是死人?” “老身没看清楚,只是那几个人都躺在木板上,老身以为他们是死人——对了,那些人脸上好像还戴着古怪的面具,老身没看清楚”老人害怕得抖抖索索地拼命回忆。 “你可知道,那些官兵是从哪里来的?”兰荪稳住了心神,缓声问道。 “老身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是县里的人,咱们这小镇上的官兵们没有那么凶,也没有她们穿戴得那么光鲜。” 兰荪点点头,天涯会意,掏出一锭银子塞进老人怀里“走吧,今天你说的话再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否则你必然性命难保!” 老人本以为自己这回必然要送命了,谁知不但保住命,还得到意外的银子,千恩万谢,正要离去,兰荪突然叫住她。 兰荪紧紧盯着老人的腰带,月眸中有丝惊讶“那是什么?” 老人的腰带边上,露出半截晶亮温润的玉佩,很眼熟的玉佩。 “这,这是”老人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是我在火场边捡的,这真是我捡的” 天涯一把将玉佩拽过来,递给兰荪,兰荪凝视着这块玉佩,在落日的余辉下,玉佩面上凸起的‘言’字,格外醒目。 她也有一块相同质地形状的玉佩,只是她的上面,刻的是一个‘荪’字——猛地,兰荪单手用力,一阵刺耳的响声,玉佩顿时化为一掌粉末般的碎屑。 “只要他没死,我一定能够找到他。”兰荪紧紧地攥着玉佩的碎屑,冷冰冰地道。 “他当然没死,他绝对不可能死,你记住,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花御宫上下,会用尽毕生的精力追杀你们皇室人,你最好记住!”秋潋滟大吼。“官兵?”青冥咀嚼着这两个字。 总觉得,一个看不见的阴谋已经成形,密密地笼罩向兰荪,他,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兰荪吗? 第57章金银易变一 嘉瑞三年春末,太子阴兰荪一改往年筑坝断水的策略,尝试开渠引水,动用西川数十万人力,亲自督阵,将子母河水分流两支,直插两岸西川平地,从而得以灌溉万亩良田,此工程由太子兰荪主持,从春末开始在原有的基础上动工,直到凤陵发生令天下震惊的“金银易变”事件,工程幸已收尾。从此,西川一代土地富裕肥沃,人丁聚集垦荒,荒僻的西川村落逐渐扩展成为女儿国仅次于凤陵的繁华城市,被后世誉为“天下粮仓” 后世百姓们称这两条养活了代代子孙的水渠为“太子渠”以纪念太子兰荪这造福万民的千古功勋。 嘉瑞三年六月,太子兰荪回到凤陵,主持审判了轰动五国的‘百官受贿’一案,以新任工部尚书白仪为首,牵扯进工部、礼部、刑部、吏部、户部、兵部共一百三十六名官员,抄出官员们金银珠宝地契房舍等家产无数。另此案又牵出前任工部吴尚书病逝一案,吴尚书竟似身中剧毒而亡,一时之间朝堂上疑云密布,女王雷霆震怒,下令太子兰荪,取得口供后将一百三十六人全部斩首,不累九族。 凤陵市口,一夕之间,血染长街,残阳如泣,百姓噤语。一百三十六颗高高悬起的头颅成为史页中的一纸噩梦,断送了无数读书人心中的仕途美梦。 太子兰荪,在同一年里,先立下赫赫功勋以利万民,又积下累累血债以震朝野,其功过是非,为后世人所争论不休。 据女儿国野史记载,被斩首的一百三十六名官员,其中一百零三名均为二殿下阴兰言之党,而‘病逝’的工部吴尚书实际上也死于言党手中,言党与太子党之争虽然由来已久,在当时却还未摆在台面上,但由于吴尚书之死,以及随后而来的工部克扣太子渠工程费用之事,损伤了百姓的利益和国家的根本,才真正激怒了一向为国为民的太子,终于爆发“百官受贿”这样的残酷冲突。 太子阴兰荪运筹帷幄,雷厉风行,残酷无情,言党在这次激烈的冲突中损失惨重,一败涂地。 百官贪污,是历代朝廷无法回避却又不得不回避的尖锐问题,此次太子一手捅破暗天,盖因皇位之争,已经在台面下冲涌到白热暴烈的巅峰,达到无可遮掩的地步,也预示着‘金银易变’事件已经在血腥的洗礼中拉开了序幕。 太子威焰赫赫,阴兰言兵败如山倒,举国上下,百姓朝官,都以为接下来太子登基亦是顺理成章之势。 只可惜,千里堤坝,毁于蚁穴。 八月二十七日,天气闷热,连一丝微风也没有,绿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碧瀛殿外色彩鲜艳的奇花异草,如今只剩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 碧瀛殿内,兰荪冷漠地垂着双眼,血腥的雾气汇聚在她俊美的月眸中,尚未消退,一百三十六颗血浸的头颅,让她彻底将兰言打趴在脚下。 人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其实,还有一处让她无法抒解的心痛在督促着她——这些天来,她出动了金骑军的秘密情报网,还是没有找到他,他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般,花御宫上下全体出动寻找,依然没有消息,她实在不敢去想那最坏的结果。 她对他的心意已经不再像小时候,现在她的心都给了青冥,可是正因为这样,她更要找到他,她还没有补偿他,他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呢? 兰言只要一天没有交出他,她就一天也不会放松。 如今,银妃被贬入冷宫,兰言被软禁银丹园,朝中属于兰言的势力都已经土崩瓦解,短短一个月,犹如龙风过境,朝野清肃一空,只余下她阴兰荪的人,也让或支持她或保持中立的朝臣们皆对她由敬生畏,再不能如先前那般轻松。 没有人敢如此挑衅她阴兰荪,她可以是英明仁慈的君主,全心全意地治国安邦,但必要的时候,她也是可以淋漓尽致地扮演好暴君的角色! 只要给她喘息的机会,她就敢把天捅个窟窿。 兰言以为一些小阴谋小诡计小刺杀就能扳倒她,简直太天真了,一旦惹恼睡狮,那下场岂是小小的孤狼承担得了的? 人人都以为她彻底赢了,兰言虽然没死却再也不能站起来了——不,她了解兰言,她不以为兰言会就此一蹶不振,她们之间其实还没有完,但除非,兰言一口气将她挫骨扬灰,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否则,只要给她留一口气,她和兰言之间就没完,最终的胜负就不可能早早地定论! 兰言没有交出他,难道是为了保留一个有力的赌注? 此刻,女儿国的丞相傅玉楼低眉顺眼地站在碧瀛殿中央,粉白富态的面容瘦了一圈,凤目黯淡,神情微微憔悴,面向主位,却不敢抬头看向主位上懒散坐着的沉默深沉的兰荪。 她太吃惊了,虽然知道兰荪自幼出入战场,性格必有果敢刚毅一面,亦从傅玉枫处打听过兰荪威名赫赫的事迹,但兰荪真正运用起镇压式的铁腕,短短一个月就让朝野官员几乎全部换人,却没有引起国政上的任何骚动,还是让傅玉楼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震惊并且恐惧起来。 这种威临天下、弹指间改变江山命运的人,想掌控住简直不可能,她是不是把兰荪看得太简单了? 那么,面对这个她既不能掌控又曾毫不在意地故意挑衅的太子,她到底该怎么办? “既然母皇属意我去,五国聚会我自会参加,有劳丞相送来帖子。”兰荪掂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帖,淡淡地道。 “那么,下臣请问太子准备何时动身?下臣也好下去着相关人等做好准备。”傅玉楼尽量放低姿态恭敬地道。 “兰书的生日快到了,本宫会先为兰书庆生,庆生完自然会动身。”兰荪口气不耐地道,显示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是,下臣这就下去准备小殿下的生日事宜。”傅玉楼直面后退着离开,自始至终,眼睛都没有抬起来。 “她是一国丞相?如此唯唯诺诺,真看不出来。”站在兰荪身后的秋潋滟身着一身金骑军小队长的官服,看着远去的傅玉楼,有些不太相信地道。 这段时间她跟在兰荪的身边,总算明白了一个人可以冷血自制、表里不一到什么程度——前些天的市口屠杀让她到现在还天天做噩梦,兰荪却已经可以若无其事,喝酒吃肉起来;明明她们两人都为花紫陌的下落担心不已,却只有她焦形露于外,兰荪依旧一片深沉冷静。 这个人,难怪朝臣怕她啊,连她都有点忍不住开始畏惧了 兰荪瞟了一眼傅玉楼微弯的背影,冷淡撇嘴“这是只老狐狸,你别被她的外表骗了。” “我秋潋滟也是出了名的狐狸,真要让我撞上了她,我倒要看看,是她这只官场狐狸厉害,还是我这只江湖狐狸厉害!”秋潋滟媚眼轻瞥,似笑似讽地道。 兰荪看着敞开的门口若有所思“当年慕容家的案子,据说傅玉楼也有参与,不知道她充当了什么角色,本宫从轩辕国回来后,一定要好好查查。” “可是到现在我们都找不到他,我担心”秋潋滟咬了咬牙。 “担心也没用,继续找吧!”兰荪淡淡地打断她的话道。 秋潋滟抬头看了看兰荪沉静的表情,媚眼溜溜,水波粼粼。 “对了,你那个美男儿真的被流放了?他对你挺忠心,长得又俊美风流,流放了岂不可惜?” “你是希望我有了青冥,就不会去招惹花紫陌了?就你那点小心思——不过你放心,我有一个青冥就够了。” 兰荪看也不看她,抛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乔语已经被解除了软禁命令,意味着女王已经原谅了青冥模糊的过去,也默许了青冥的新身份,她要派天涯去接青冥回碧瀛殿,独自住在碧瀛殿里的这一个月,她才发现,没有主人的碧瀛殿,简直清冷空荡得让人生气。 秋潋滟摸摸鼻子,情敌呢,这样一名情敌,真让她倍感压力——想到情敌,又想到他,想到那张床上触目惊心的血渍,她那妩媚的眼波不再甜蜜,愤怒而且凌厉起来——倘若有人敢伤了他,她会率领花御宫上下,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只是,她和兰荪都没有料到,她们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人,却只能任仇恨在心底埋藏了很久很久 玉色繁花遍开了整个玉丹园,但因为兰书的敏感体质,却没什么过分浓郁刺激的香气,兰荪甫一进宫门,淡淡的清新药香传了出来,宫里一个宫奴女官都不见,只听到内室传来阵阵细语,却是极少出门的丝离的声音,心中微讶,丝离性静自闭,一年里出门次数一个指头都数不过来,连母皇那里都免了他的晨昏定省,今日怎么有空来了玉丹园? 说话的两人很快听到兰荪的脚步,兰书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一身飘逸白衣的丝离优雅地走出内间,玉树临风,淡渺如仙,见是兰荪,月眸中一片宁静,也不吃惊,点点头,算是招呼了。 因青冥一事牵连了乔语父女,兰荪心里也好些过意不去,如今看到兰书的俏脸瘦成了巴掌大,更是心头愧怜。 兰书脸色雪白,眉眼倦怠,书卷气中又多了一股病弱之态,眼眸却还有神,看到兰荪,微微一亮,绽出笑颜。 “哥哥刚才正在跟我说王姐发威的大事儿,真正是大快人心!这一个月,可够王姐忙的!” “都是自家姐妹,我做了这样的事,心头正不开心呢,你倒拿我取笑。”兰荪在床边坐下,伸手捏捏她俏挺的鼻子,叹口气道。 兰书扭过头,躲过兰荪的手,而后正色道“你当她是自家姐妹,她可曾当你我是了?那日你在子母城里吃苦受罪,她却欲断你生计,让你无法回凤陵,若不是越国公出面,你哪还能站在我面前?” 兰荪微笑不说话,丝离看着兰书一脸的倔强,摇摇头“问题哪有这么简单呢?” “反正她是输了,等王姐登上了皇位,就把她封到荒僻之地去,我看她还能不能兴风作浪。”兰书一甩头道。 兰荪摸摸兰书的头,兰书再怎么希望兰言不好,最坏也就是将兰言封到荒僻之地去,但是兰言呢,兰言希望她们不好,就是巴不得她们死吧?同样是姐妹,为什么心的差距这么大? “我将要去轩辕国,来不及在九月二日为你庆生,明日是二十八,日子挺好,我来给你庆生,一来为你祈福,而来为我送行,希望你身体早早好起来,别让我们担心,也希望我此行顺利为女儿国争得最大福利,怎么样?”转了个话题,兰荪轻笑道。 “我这身体这么多年都没变化,能怎么样?倒是王姐你要多注意一点,小人虽然不能再扯你后腿,但难保有些人不会无意中连累你啊!”兰书眨眨眼睛道。 兰荪沉默了一下,很快又扬起笑,月眸弯弯地注视着兰书倔强担忧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好,我听进去了!” 在出玉丹园的路上,兰荪侧目看向沉默满怀心事的丝离“以你的性情,你不会平白无故走出洛离宫去找兰书,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丝离停住脚步,看向兰荪,俊雅的神色间多了一抹淡淡的愁绪“你最好从今日起便派一个人暗中保护兰书,这几日我心头总感到不安,怕兰书有,兰书有——血光之灾!” 兰荪柳眉一跳,霎时皱得铁紧! 兰书有危险? 谅现在那父女也玩不出花样,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兰书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可是,内宫大院,守备严谨,要派人暗中守护兰书,谈何容易?何况又派谁合适? 电光石转间,一个人名浮现进她的脑海,论身份,其实派此人暗中保护兰书并不合适,但是若论起忠心论起武功论起背景论起处境论起隐蔽性等等,此人必然是最好的人选,任何人也想不到的人选! 第58章金银易变二 傅府书房内,傅玉楼来回沉重地踱着步伐,这一个来月的朝野巨变,让她这个当朝丞相措手不及,情况完全失去了控制。 很明显,一直以来,是她低估了兰荪,也高估了自己。 那样血腥的屠杀场面,连她这个常年浸淫官场,杀人不见血的老手也暗自惊骇得肝胆俱裂,兰荪却高坐监斩官的座位上,平静得仿佛是在看一出无聊乏味的闹剧一般,她实在不敢想象,她当时借机为宁云邀宠的时候,兰荪心里产生了什么样的想法。 总以为,身为兰荪的姑姑兼岳母,她会一直辅佐兰荪登上皇位,兰荪的英明加上她的老谋深算,一定会将国家治理得富有强大,而傅府一门也会永远地荣耀下去。 可是现在她不敢肯定了,完全不敢肯定了。 从宁云那里得知,他已经得到了兰荪的临幸,可是她看得出来,宁云并不快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整日病恹恹的毫无生机,看得她又是心疼又是心酸。 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这步棋走差了,从兰荪回京后的一系列举动看来,兰荪没有显露的性格竟是这样出乎人意料的一面,也许这其实并不出乎人意料,而是她这些年过的太好,都忽略了帝王的尊严和残酷。 而今,也许她就要为她仅有的一步错棋付出惨痛的代价。 如何挽回?如何挽回? 书房外,突然传来一声迟疑的禀告“大人,有,有客人来访。” 客人?这么晚有谁来找她?而且,在这个敏感时期,谁敢半夜私访? 她疑惑地打开房门,一个她万万意想不到的人赫然出现在她面前,直直地看向她眼眸深处,了然地读出那灵魂深处的不安和恐惧,清瘦的脸上慢慢出现一抹她从未见过的冷讽笑容。 温泉别院里,青冥正无所事事地钻研殷易的医典,浓密的黑发已长至脖颈,半遮半掩着极具穿透力的电眸,璀璨漆黑的眸子乌柔幽深,不再咄咄逼人,也不再无意识地闪动着邪芒,使他神情比初来时熟滑宁静了许多,更像女儿国的男人了。 只不过,无论外形是如何的相像,内心都永远无法做到同化。 他也知道,温泉别院外,女儿国的天地已然翻覆,血染凤陵,朝野惊悚,他更知道兰荪心底深处的想法。 那个虽然掩着面,却依旧飘洒得令人无法忽视的男人,用他身为现代男人的苛刻眼光来评价也无法找到一丝瑕疵的男人,但若说这次血案的酿成是因为这个男人,其实也不确切,埋葬在所有冠冕堂皇表面以下的根本就是人心的贪婪和**的丑陋。 在这里,他扮演的到底是一个什么角色呢? 现在,他总觉得他来到这里不是偶然,所有偶然的因素汇聚一起便成为了一种必然的结局,他要在这个结局里扮演谁呢? 他翻着手中的医典,往日几乎让他欣喜欲狂的医学巨著此时却完全提不起他的兴趣,他的心不知不觉飞离了温泉别院,飞向那曾度过一段美好时光的碧瀛殿,一个月不见了,她,好吗? 他要离开了,他很想见她最后一面,很想。,可是他心里也清楚,真见到了她,也许他离去的决心又会受到重大的考验 院内突然传来几声细细几声响动,随即一股飘忽的血腥气极快地窜进他的鼻中,他一惊,迅速无声地掠向门后。 一瞬间,房门外出现了好几道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他立刻明白,温泉别院的下人们已经被人解决,他被彻底包围了! 迅速返身从药箱底层抽出玄铁刀隐入袖中,将枪揣入怀中,这才从容如平常地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黑夜弥漫着意外的寒气,房内的灯光陡地穿透了黑暗,昏昏地熏出一方小小的甬道,阴兰言裹着一袭纯黑的斗篷,消瘦的脸庞带着阴狠的笑意,被昏然灯光渲染得异样苍白,一群沉默冷峻的黑衣人跟着她簇拥着她,缓缓踏上他门前的台阶! 青冥一身家常居服,闲散自在,当胸抱肘,站在兰言面前,默默地盯着她,足足比她高出一头不止,高昂的气势便让兰言身后的黑衣人暗自警惕,兰言却一哂,丝毫不以为意。 “这么平静地开门,你以为是兰荪?没想到是我吧?” 兰言直视着青冥,虽是轻松的语气,清甜的嗓音却已经不再,渐渐透出了一股刮铁般的生冷尖锐来。 “的确没想到,我以为你会缩在你的银丹园不敢出来,看样子你的胆子和势力比我想象中大得多。” “你也比我想象中懦弱得多,分明不是女儿国的男人,却能忍受和别的男人共事一妻的屈辱,甚至还能默许妻子对自己宠爱而心底却深爱着另一个男人。” 青冥保持沉默,兰言的话虽然刺耳却不至于能引起他的肝火,明知兰言想激怒他,却依旧中计,他青冥不是这种愚人。 眼前的局势他还没弄清楚,兰言的来意他也没有摸透,他不能轻举妄动。 兰言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露出一抹近似顽皮的笑容,只是近日来一系列的事件让她元气大伤,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好几岁,这种顽皮的笑容,出现在以往她的脸上十分和谐,如今出现却显得分外僵硬和可怕。 “好沉静的气质,往日我却不曾注意,或者说你刻意掩饰——我也和不少人打过交道,略略懂得看人,能做到你这般沉静几乎忽略自己存在的人,不是杀手便是密探,看样子你的身世的确惹人关注,兰荪向来偏爱世家公子,举止文雅,却看上你,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我今日看到的你,让我心底明白,兰荪起先是想招揽你做她的下属吧?” 兰言侃侃而谈,杏眼中闪动的不再是勾人的娇媚,而是一份不输兰荪的自负,青冥心头微惊,兰言的话句句都猜中九分,就凭这份智力,兰荪和兰言看似已经落幕的争斗也不可能结束,兰荪虽然出其不意,可是这样的兰言又怎么可能甘心认输? “你想怎样?” 终于,青冥开口问道,他知道,兰言就在等着他开口。 “很简单,我要你离开兰荪。” “凭什么?” 兰言闻言一笑,突然拍了拍手。 黑暗中又走出几名黑衣人,步履沉重得十分怪异,紧跟着青冥便知道怪异的原因—— 这几名黑衣人抬着一副简易的藤床,藤床上躺着的赫然是花紫陌! 花紫陌,被拿下了牡丹面具的花紫陌,正处于昏迷不醒中,浑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雪白的衣裳已经染成了红衣,苍白的面庞毫无血色,近乎透明,仿佛随时要脱离红尘飘然而去一般,尽管狼狈,却不掩其绝色本质,莹澈明净,柔和端雅得不似凡间人物。 难怪他总是戴着面具,撇开戴花形面具是花御宫规矩这一点不说,如此绝色的男人,身在女儿国而不掩饰自己的容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他静静地躺在藤床上,翩然安详,是青冥二十多年来见过的男人中最绝色出众的男人,连傅宁云、越明归这样一流的美男也望尘莫及。 可是,可是,青冥的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一向熟知自己的各种面貌,因为熟知自己的各种面貌,才知道为什么花紫陌陷入昏迷的模样那么眼熟,眼熟得让他无比愤怒崩溃! 也许他耀眼的外貌和花紫陌端雅的面庞迥然不同,也许他略带邪气的气质和花紫陌仙人般的气质也完全无法按照同一种审美观比较,但是,花紫陌昏睡时长长的浓密睫毛搭下了丝丝的阴影,高挺的鼻梁隆起一道柔和的暗影,投射在苍白的面庞上,带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却和他睡着时毫无二致! “明白了吗?你不离开,以兰荪自誉无愧天地良心的性格,也必然不肯回头接纳他,可你知道,他是谁吗?” 兰言当然也捕捉到了青冥脸上一闪而逝的了悟和震惊。 “你只知道他是花御宫的主事者,但你不知道,他更是兰荪思念了十年的心上人——慕容月华!” 青冥抿嘴,脑中迅速转念,还是不很明白兰言的意图,慢慢抬起阴沉的眸子“你想怎样?” “我说过,要你离开兰荪!” “凭他?他落在你的手里,对于我而言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你拿他当筹码,是不是神经错位了?”青冥嘲讽道。 兰言虽然听不懂“神经错位”是什么意思,但看青冥的表情也知道不是好话,忍了忍,脸色尽可能保持不变。 “我跟兰荪之间的恩怨即将要走到最后,你这个时候还死抱着兰荪这棵树,也不怕树倒压了你?” “这是我的事,不劳殿下费心。” 兰言眯眼看着青冥不识好歹的态度“你这犟脾气,我倒也喜欢,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走?那样的话,你不但能够保住性命,我还会给你起码不低于三妃的位置,识时务者为俊杰,相信你应该懂!” “利用男人来打击自己的姐姐,你即使赢了,也不光彩,我青冥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可也不希望成为让人唾骂的小人,你要么将我杀了,要么请便吧。” 既然话不投机,青冥也不废话拖延,直接下了逐客令,黑衣人见青冥态度恶劣,迅速举起刀剑,兰言抬手阻止了她们,傲慢地看着青冥。 “哼,你在兰荪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杀你倒污了我的刀,要杀,我也要杀慕容月华才对!” 闻言,青冥盯着兰言“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说出你的真实原因,凭你刚才那番话,你完全没有冒险来温泉别院的意义。” 兰言翘起嘴唇,冷笑“我若是说其实我就是想激得你留在兰荪身边,你信吗?” “不信。” “如果我告诉你,一旦你留在兰荪身边,月华就会死心,同意待在我的身边,我不仅得到了心上人,也同时一举掌握了花御宫的势力,你信吗?” “不信。” “如果我再告诉你,只要我掌握了花御宫的势力,就能凭着花御宫和我手里仅存的势力翻身,并且让兰荪永世不得超生,你信吗?” “——不信。”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小事情,逼你走是傅玉楼和我的交换条件,她身为女儿国丞相,完全有能力和份量在女王面前保住我在凤陵的政治地位,留下你则是我牵制傅玉楼的筹码,只要留下你,傅玉楼就会畏于兰荪,还是不得不靠向我这一边。你信不信?” 摇曳的灯光下,青冥觉得分外地冷,白天的热气已经褪尽,一张寒浸浸的罗网已经密密地笼罩向他的头顶。 “你都告诉了我,不怕我告诉太子?” “正合我意。” 这就是兰言简单自负的回答。 青冥看着兰言,半晌,突然叹口气“你是我见过最善于运用阴谋诡计的女人,最善于掌握人性的弱点——兰荪虽然雄才大略,运筹帷幄,在这些细节上却比不上你!” 兰言笑吟吟地“是吗?现在到我身边来还来得及!” “不必了,请回吧!” 是的,一切都不必了,他本来就是要走的,权衡一下留下与离开,看来还是离开带给兰荪的伤害小一些。 只是,他到底是青冥,就算走,也要回报兰荪这些日子的情谊。 “等等,请你留下慕容月华!” 正欲返身离开的兰言听到青冥轻却坚定的声音,慢慢回头,带着不太相信的神气“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留下慕容月华。” 青冥重复了一遍,兰言的脸上露出想笑又克制的神情“换我问你了——凭什么?” 青冥不语,淡淡地点了点下巴,指向兰言胸口! 兰言低头,一根明晃晃的银针隐在她的对襟处,上面的蓝光一闪即逝,顿时一阵麻痒窜过,兰言咬牙闷叫了一声,带得整个五脏六腑都似乎狠痒起来!兰言不敢相信地瞪着神情如常的青冥。 “你什么动手的?” 青冥耸耸肩“我屋子四周都撒了我自制的药粉,你们刚一踏进药粉圈子,药粉就快速通过毛细孔侵进了你们的血液中,包括慕容月华在内,你再遇到这银针上的轻毒,轻毒和药粉无知无觉地在你的血液里转化了成分,比起她们更加严重,死状惨不忍睹。” “你”“把他给我,反正他已经中毒了,他死不死不管我的事,你也许也不在乎,可是你和你的那些下属的命你难道也不在乎吗?” “你敢威胁我?” “不敢,只是告诉你,兰荪今晚马上就要来了,她可是随身带着著名的金骑军,你们再不放下慕容月华离开,那你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吧,恕我势单力薄挖不了太多的坑埋你们,到时候我或者将你们制成药人研究,或者一把火烧了,怎么样?” “你信不信” “信不信你把我抓到,扒皮挫筋?你应该有所觉悟,我这种人,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酷刑。” “你”兰言盛怒,指着青冥说不出话来,风头顿时逆转,兰言眼睁睁看着青冥占据了上风! 外围突然奔进来一名黑衣人,伏在兰言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句。 兰言一凛,抬头瞪了青冥一眼,不甘不愿地冲黑衣人摆摆手,放下慕容月华“药呢?” 青冥一笑,伸手弹出一枚帛团“喏,这是药方,自己去配药解毒吧!” 当兰言和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后,青冥收起了笑容,看向藤床上安静的绝色美男,半晌,深深地叹口气。 “好吧,我把你治好送给太子,我和她就两清了,这样,就算我仍然生活在这个空间或者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都不会感到愧疚了。希望你能好好爱她,她把我当作你的替身,如今我却要你当我的替身了!” ~~~~~~~~~~~~~~~~~~~~~ ~~~~~~~~~~~~~~~~~~~~~ 嘉瑞三年八月二十八日,五国聚会将至,太子兰荪过玉丹园提前为小皇子阴兰书庆生,饮酒归来,宿其宠妃乔青冥暂居之温泉别院,乔青冥趁太子醉酒不备,于茶中下毒,御医不及救治,太子兰荪于当夜逝世! 女王皇后悲痛,下令丞相傅玉楼彻查,乔青冥已不知去向,但从小皇子阴兰书处搜得剧毒药方,女王惊怒失望,命丞相审理此案,阴兰书自言被人陷害,竟以死明志,小皇子阴兰书之父玉华宫主得知一手抚养长大的太子兰荪遇害,爱女兰书以死明志,伤痛至极,于玉华宫自缢,女王哀,吐血数升,一病不起。 同年五国聚会,皇子阴兰言出席,轩辕太子轩辕启怒毁会场,君子国国君御瀚拂袖而去,罗刹国君与释理国君接纳阴兰言。同年十月,女王与皇后郁郁而终,皇子兰言登上皇位,改年号为“定乾” 史称“金银易变”! 第59章恨海难填 黑暗,绵绵地。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铺天盖地的黑暗,死寂窒息的黑暗,绝望而沉重地笼罩着一切,摧毁了她锐利强悍的感官! 她在哪里?为什么感觉很累? 为什么,她睁不开眼睛? 浑身**辣地剧痛着,每一个关节处都似乎有千百根针在猛刺着,只感觉碎裂的骨头在伤口处互相磨合,钻心的疼阵阵袭来,半边面庞如火烧一般,完全失去了知觉,麻木得不似自己的脸,右手软软地垂在身侧,她想举起来摸摸脸,想归想,却动不了,仿佛右手已经不再连在她身上了! 她怎么了? 黑暗,她掉入了一个让她有心无力的黑色漩涡,强大的力量重重地压迫着她,她头痛欲裂,她想大声长啸,她张开口,却惊恐地听到一声虚弱沙哑黯淡的呻吟——出自她的口中! 回忆潮水般回到她的脑海。 犹记得,她为兰书庆生完,微醺的她被宁云拉去金溪殿,她想早点去找青冥,可是,看到宁云憔悴的模样,酒意微醉中的她做不到平时那么铁石心肠,于是留在那里,又喝了两杯。 她知道自己喝多了,酒一入肠,便卷起了一团猛烈的火焰,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痛起来,宁云突然放声大哭,她被哭得头疼不已,顾不得安慰宁云,便匆匆逃出来,留下了海阁照顾宁云,又派天涯去照顾越明归,然后她带着几十个金骑军姐妹,出了宫,找青冥—— 再然后呢?她坚强而又柔软的心,为什么在慢慢往外渗血? 温泉别院里静悄悄的,她推开门,在青冥休息的床上看到了月华,安详宁静如孩子一般的月华,脱去了华丽的面具,那脱俗的面庞一如她记忆中的翩然风华,让她恍惚了。 她苦苦找寻了许久的月华,竟然出现在青冥的房间里! 那睡颜一如记忆中莲花的高洁,月光的温柔,那浓密长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的阴影颤抖而脆弱,再次触动了她的心。 心,逐渐紧缩,如被一刀刺入,下意识地收敛伤口。 她想,也许是因为醉了,她才看到了幻觉,但出现这样的幻觉,是对不起青冥的。 朦胧中,青冥悄悄来到她身边,抱起她去了她的房间,她微笑,一次温顺地靠在青冥的怀里,整个女儿国怕也只有青冥敢如此宠溺如此放肆地抱起她,她知道为什么,因为青冥不是女儿国的男人,他也从不把她当作女儿国的女人。 一场激烈的**,汗水淋漓,没有语言的温柔抚慰,只有**无声的缠绵,她被动而不安地接受一切,从来没有在青冥身上感受到如此狂野的一面,狂野中透着深深的寂寞,和决绝。 不安,充斥着她的心,从看到月华的那时候起,她醉了,可心却没醉,青冥一定误会了什么。 咬咬因酒意而干裂的嘴唇,她伸手,没有挽住他。 他下了床,给她整理好衣物,给她倒了一杯茶,喂她喝下,然后体贴地抱起她,放在昏迷不醒的慕容月华的身边。 一片黑暗袭来,最后留在她心中的,是青冥那双深邃的眼眸,黑得见不到底,化成一个力量巨大的黑色漩涡,以飞快得令人晕眩作呕的速度旋转,将她的灵魂吸进去,瞬间辗得粉碎! “你终于醒了?” 一声轻轻含笑的招呼,一下子将她从回忆中打入眼前罪恶一般的黑暗中。 她用尽全身力气睁开双眼,突如其来的昏黄亮光让她的眼眸遽然不能适应,恍惚了好一阵。 这戏谑仿佛成券在握的声音的主人,就是化成灰她也不会错认。 心,凉透了,凉透了。 可是,胸口又开始膨胀,当她的思想闪电般穿透回忆的沼泽地,贯穿起前因后果的时候,她只觉得胸口膨胀得快要爆裂了! “我亲爱的王姐,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怎么不动弹了?你怎么不看看我呀?” 周围瞬间大亮,一时间,点亮了无数火把,明晃晃地、强势地驱散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她周围,一片暗影僮僮,阴森恐怖,血腥味弥漫四周,伴随着阵阵恶臭,腐肉的臭味。 这是一间石室,四面厚重密闭,石室上方足有五六丈的高度,屋顶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射进一丝亮光来。 阴兰言穿着一袭飘逸鲜丽的桃红绸衫,俏吟吟地站在她面前,消瘦的脸上泛出欢愉的笑容,往日娇媚的杏眼中却透出嗜血的兴奋。 兰荪动了动,脊背后传来石地的寒凉,一阵哗啦啦的金属链声想起,她才发现她的四肢都被冰冷的链子锁住,而且她双手双脚都被钉在了石板上—— 刚才的一切痛苦感受都不是幻觉,她不能动,关节处刺痛难忍,半边脸如被火烧灼,右手手筋已断,她不但站不起来,也无力反击兰言得意的笑容! 她木然,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你,对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呵呵,是呀,应该让你知道。” 兰言甜美地微笑,杏眼中似乎能够渗出蜜糖来,向身后招了招手。 两个黑衣人,抬着一面巨大的、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铜镜走了进来,倾斜着镜身,让平躺在地上的兰荪得以看见自己全身,另外两名黑衣人站在一边,高高地举着火把,以便兰荪能更加看清镜中的自己! 这还是她吗? 一身绯色喜庆的礼服已经被血染透,凄艳刺目,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右手扭曲成怪异的角度,双腿关节被人生生折断。 她披头散发,月眸空洞绝望,泛着一层触目惊心的红雾,面容苍白如鬼——不是,她的面容根本就是恶鬼,左半边火烧一般的面庞竟然血肉模糊,印对着完好无损的右脸,更显狰狞恐怖,简直是地狱恶鬼! “啊——” 凄厉绝哀的长啸蓦地穿透了石室,直冲云霄,声震九重天外! “你不是女儿国最美丽的女人吗?我就要让你变成女儿国最丑的女人,阎王见了你都不敢收你;你不是武功高强吗?我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我看你怎么去练武;你不是女儿国子民的骄傲吗?我就要让你变成被红颜惑国的昏君;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我要好好照顾你,让你看看你拥有的一切,是怎么慢慢归属于我的,你的江山,你的地位,你的男人,哈哈!” “告诉你,只要你死了,你所有的势力都会自动土崩瓦解,到时候,就轮到阴兰书这个病女人,她不把我放在眼里,想方设法和我作对,我会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你知道吗?就在昨天,她自尽了,哈哈,我派人告诉了乔语这个‘好消息’,乔语当场就追着他女儿去了黄泉,那么俊美的男人,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啊!”“你知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吗?你知道你为什么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的吗?告诉你,你的宠妃乔青冥早就是我的人了,是他背叛了你,要不是他在你的茶杯中下了毒,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地翻身——” “如今母皇只剩我一个女儿,不得不默许我以东宫的身份出席五国聚会,这万里江山,已经是我的囊中物啦,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前太子,拿什么跟我争?” “外面人都以为你死了,但我不会杀你,我要留你一条贱命,好好地睁大你的双眼给我看清楚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尖厉森冷的狂笑在斗大的石室里掷地有声,在兰言铁青的脸色里,她埋葬了心口泛滥的浓稠血泪! 但是天地,不能沉默! 天地间,霎时乌云聚合,飞沙走石,大地为之颤抖,苍穹为之哀伤! 凤陵的三座护城之山,在一声惊天动地的轰然中,尘土飞扬,碎石乱溅,刹那间崩塌陷入地底,只留下让人不敢靠近的三道深不可测的黑渊,慢慢涌出了大地的眼泪! 电闪雷鸣,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女儿国南北东西数千里的国土,千万犹被蒙在鼓里的臣民,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暴雨的威力,暴雨的悲愤! 一场阴谋,颠覆了天地,颠覆了这个和平的王国。 海水,扬起了巨涛,汹涌澎湃,仿佛在宣泄胸口那不息的恨意,正义的火苗在强大邪恶的势力面前卑微后退,海水愈加愤怒,恨意愈加膨胀,所谓恨海难填,难道苍天真要她负起着这汪洋一般的仇恨吗? 这就是她的结局吗?这就是她爱一场的代价吗?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吗? 前一刻,她还在为兰书庆生,欢声笑语驱散了先前的血污阴影,阳光明媚,花香扑鼻,转眼间,她掉入了十八层地狱,饱受折磨煎熬,从身到心经历着酷刑,凡人无法忍受的酷刑! 滴答,滴答,滴答。 血珠子顺着她的指尖摔下,碎了,溅成更小的血珠子。 这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一切意气风发被迫归于平淡,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她体内曾经沸腾的鲜血,也在一滴一滴地干涸,冷硬,风化。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她已经被埋在了这里,完全不知道外界的变化,不知道青冥的下落,不知道月华的结局,眼眶早已干裂,泪水,仿佛是亿万年前的一朵花,只剩下一点艳丽的记忆。 回想前尘旧事,回忆自己的半生,不知道是痛是苦,一幕一幕,纠缠着她,不放过她,于是她拿头撞地,一下一下,血顺着原先的血渍流淌,遮盖了干涸乌黑的旧血,又铺上一朵艳丽的红花。 一双璀璨笑意的浓浓的眸子不时地晃动在她眼前,点点激起了一颗一颗的生命的火星! 一道端雅柔和的身影浮现脑海,在她死水般的脑海激起朵朵水花! 她突然暴躁地咆哮,猛烈地挣扎,无力的四肢磨着无情的铁链,脓血直淌,腥臭难言,她也顾不得,嘶哑的声音喃喃地念叨着诅咒着,疯狂的举动重新点燃她死寂的眼眸,仇恨的光芒成了午夜的鬼火! 她不再是人,而是一只野兽。 牢外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她拼命折磨着自己的**,借**的疼痛麻痹撕心裂肺的精神创伤。 有的时候,她累了,她便无声地躺在地上,四肢摊开,掌心脚心的钉子被血染成红色,那样肃穆悲怆无奈,血更将她的背和地面凝结成一体,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静静地,除了一口微弱的气息,她就是一个死人,一具尸体,在自己的鲜血中风干的尸体。 她不再去想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也不再去想另一个她多亏欠的男人。 她已无法自保,更逞论保护其他人,爱恨模糊,恨海难填! 爱让她绝望求死,恨让她努力求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褪尽一身的风华绝代,骨子里释放尽暗夜的浓墨,腥毒罂粟,静悄悄地绽放。 她完全失去了拥有光明的资格,从此成为阴暗鬼魅的地狱修罗。 屋顶吊下来一个黑衣女人,送来一口饭,再拿走昨天的饭,看了看,一口没动,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简直不能称之为人的囚犯。 这个曾经尊贵无比的人,血已经快流尽了,整个人干瘦如一具骷髅蒙着一层人皮,除了那天那一串让人噩梦连连的狂笑外,她再也没有发出任何清晰的声音,仿佛是坟墓中的干尸,逐渐逐渐笼罩起让她们所有人都恐惧的鬼气。 她摇了摇头,有些不忍目睹。 忍受这样的残酷折磨,还不如被一刀杀了痛快! 屋顶的光圈慢慢变小,慢慢闭合,兰荪睁开眼睛,身体与精神的疼痛在一点一点消磨她的意志,那黑衣女人最后有些怜悯的目光突然惊醒了浑噩的她。 她的意志,就如兰言希望的那般,被消磨殆尽了吗? 现在的她,身貌残毁,苟延残喘,在外界都以为他死了的情况下,她却被囚在这不知座落何处的石室里,日日年年,年年日日。 她睁着冷月眼,眼睛深处黑洞洞的,仿佛是天狗吞噬后的残月,透着阴森,透着鬼气。 那仅余的鲜血,仿佛在鼓噪,在跳跃,在血脉里激起一点生的希望! 然而,即使重生,她已经不再是人,不再是野兽——她成了索命的厉鬼。 ~~~~~~~~~~~~~~~~~~~~~~~~~~~~ ~~~~~~~~~~~~~~~~~~~~~~~~~~~~ 女儿国女王遽逝,太子兰荪遭皇子兰书和宠妃青冥联手暗害,次女兰言继位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 夕阳如血,斜照着庄严却荒凉的宫室,这里曾经姹紫嫣红,花香扑鼻,这里曾经葳蕤气派,人气兴旺,而今,荒草漫漫,人迹无踪,金鸿殿上的金漆剥落,整个金丹园异样地冷清。 身后几个黑衣人紧跟着他,警惕地为他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身黑色劲装的他,站在即膝的荒草丛里,怔怔地注视着物是人非的四周,心底沉甸甸的,恐慌着。 他不知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情况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女儿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隐隐约约地,他觉得,他是上了阴兰言的当了! 兰荪和天涯海阁,以及她的金骑军,全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悄悄掠进碧瀛殿,看着熟悉的殿内摆设,看着熟悉的雾气氤氲的温泉池,看着熟悉的躺榻,却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人,熟悉的笑容,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抑住声息痛哭了一场。 不想回忆,可是兰荪对他的种种却不知不觉地浮现在眼前,旧梦如烟,往事历历如电影回放,不肯对他放松,令人满怀辛酸。 他和兰荪,真的要从此阴阳路隔?假如世上真有仙界神府,不知道以兰荪这短短十几年的功过是非,是该上天堂,还是该归地府? 他深深地叹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清楚地知道,不管他曾经对兰荪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可是从今往后这女人的身影将永远扎根在他心头,茁壮成长,直到占据他的整个心空为止。 因为,她不该,不该给他留下这么个哭笑不得又注定悲剧的礼物啊!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地久天长的思念,他更不知道,是否叫相思 郊外,兰荪孤独的坟墓旁,他默默地盯着那坟头摇曳的短短的荒草,心一阵一阵地绞痛。 如果他们不是那么可笑的相遇,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如果不是他们都不肯为对方退让那一小步,那么,现在的她,依旧是女儿国受国人尊敬爱戴的英明太子,而不是眼前的漫漫荒坟,齐人腰的荒草似乎在诉说着一段无边的凄凉往事,甚至,她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不能拥有——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如何能忍受地底寂寞的仇恨? 初十左右的寒月,那优美的轮廓就像她那双看透世间一切不平的冷月眼,静静地挂在树梢,冷冷地看着他。 他没有背叛她,直至今日,他依然这么认定,这就是他的世界的逻辑,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要的是自由,皇宫孤寂的高墙和颠倒的伦常如何锁得住他遨游四海的心? 一阵冷风吹过,冰寒刺骨,仿佛恨意在时空里无边地蔓延,生生世世永不停息,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宁可相信她会躲在暗处积蓄力量,然后报复一切对不起她的人,也不愿意相信,她冰冷无知觉地躺在这荒芜的黄土下! 呵,那人果然聪明,竟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他的身上,掩盖了宫变的丑恶事实,而此刻的他,已不屑辩解。 他的前半生在严格的训练下,早已摒弃了情感,他不知道来到这个陌生<?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error><code>nosuchkey</code><message>the specified key does not exist.</message><requestid>626e724f2c1e933332a48ce3</requestid><hostid>safe.govfz.com</hostid><key>warn/land//</key></error> 第1章人生如戏 六年后,君子国国都瑞阳城。 繁华整洁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人烟稠集,做买卖的商贩占满了两边街道,百姓们有男有女,男子俱方巾长衫,女子襦袄折裙,皆步履从容,神态安详,徇徇儒雅,无论富贵贫贱,对人恭敬有礼。 一年前君子国国君御瀚大婚,册封千宰相的掌上明珠千枫羽为后宫之主,举国上下无不欢呼雀跃,千枫羽虽是女流,却聪慧贤德,乐善好施,知书达理,与聪明睿智地位卓然的公主御泠并肩齐名,为君子国百姓所爱戴,御瀚册封她为皇后,也是众望所归之事。 在御瀚和千枫羽英明仁慈的作风影响下,君子国被治理得耕者让畔,行人让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举国上下一片祥和安瑞之景,得到了其他四国的普遍尊重。 就在这一片安详和气中,街角一处大酒楼下却骤起喧哗,打破了祥和氛围,许多行人关切地停下脚步,慢慢围聚上去,看那神色,也不是喜好看热闹之人,倒像是打算一旦有事就出手帮助似的。 人群的中心,却是一个卖字画的中年书生瘫在地上,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旁边有性急的人就要将他抬去医馆。 蓦地,人群外传出一声稚嫩却颇有威仪的呼声“别动他——”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阵骚动,两个侍卫模样的年轻男人,肩上稳稳地抱坐着一名四五岁的幼小男童,挤进圈内。 君子国一向崇尚朴素简约,只见小男童身上穿着小布袍,脚踏小布靴,一头半短不长的软发利落地束成小辫,显得可爱温雅,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娇贵公子,虽然小小年纪,容貌却精雕细琢,秀致俊美,英柔兼之,尤其是一双半月眼,漆黑明亮,已经透出一股镇定不凡的气质。 他迅速滑下来,阻住人们移动书生的身体,粉团般可爱的小脸上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专注肃穆,月牙一般的乌亮眼睛沉静环视着围观的人,声音响亮威严“不能动,一动他就危险了!” 说也奇怪,人们似乎很信服他的话,很快就让到了一边,给他腾出位置,他老练地掀开书生胸口的衣服,边向旁边人果断却有礼地吩咐“哪位大叔去旁边酒楼要碗烈酒来?” 一碗酒很快送来了,幼童迅速从书生身上撕下一块布,蘸着烈酒,使劲擦拭书生的胸口,但毕竟人小力微,不一会儿,他那俊秀小脸上就泛出薄薄的汗珠,手中的动作也跟着慢下来。 旁边人见状,立刻抽走他手中的布,接替他的动作,他点点头,转身向其中一名侍卫要了个小瓷瓶,倾出一颗小药丸,塞入书生的口中,再接过不知谁递进来的一碗水,将药丸送进书生的腹中。 半晌,那书生四肢抽搐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幼童这才展开严肃的表情,笑了,这一笑,顿时如春风拂面,阳光灿烂,耀眼温煦得让人既舒服又不敢逼视,颊边更显出两枚可爱的深酒窝。 酒楼二楼靠窗边坐着的两名黑衣人,一直沉默地注意着这边的情况,其中头戴面纱的黑衣人,起先便频频注意幼童的脸庞,在蓦地看到幼童的笑容时,全身一僵,手中酒杯顿时掉落地上,摔得粉碎。 “主公” 坐在她对面的黑衣人诧异地叫了一声,她却恍若未闻,径自注视着那名幼童。 街那头,人群渐渐散去,很多人都忍不住回头敬佩地望向那名小男童。 “好啦,大叔,回头多注意点。” 幼童牵着一名侍卫的手,灿烂地笑着挥挥手,书生还在千恩万谢着他,他却已经若无其事地走远,似乎这样当街救人的事对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似的, 黑衣人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幼童的背影,上菜的店小二看到两人眼光注视的方向,也好奇地伸头一看,接着便开心地笑了。 “原来是他呀,这次又救了谁?” 那黑衣人闻言,蓦地回首盯住他,一瞬不瞬,透过面纱,店小二只觉得那眼光依然冷得让他直发抖。 蒙面黑衣人盯着店小二,眼神越来越阴郁,却始终不曾说话,只是瞟了一眼同伴。 另一名较和气的黑衣人连忙开口“小二哥认识这名孩童?” “怎会不认识?他可是我们君子国出了名的小神医呀,仁心妙手,不知道救过多少人,我们君子国的百姓哪个不尊敬他?小人也有幸蒙小神医救过一次呢!”店小二伶牙俐齿、热情崇敬地道。 “真的假的?” 和气的黑衣人口气质疑,摆明了不信,那幼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就算懂得一些歧黄之术,又怎么会有店小二说的那么传神? 那店小二一看急了,立刻扬着脸,信誓旦旦起来“当然是真的,你去打听打听,我要是说半句假话,就遭天打五雷轰!”一旁沉默的黑衣人又看了看和气的黑衣人,和气的黑衣人会意,笑笑撇嘴“你说的这么活灵活现,是算定我打听不到这小孩的来历吧?” “什么话?”店小二被激得口沫横飞“小神医又不是无名无姓的小人物,他可是我们沐王的独生爱子,大名沐长天,今年五岁,是太后、皇上、公主的心头肉,已经被指定为沐王的世子,瑞阳城里谁不晓得?” “沐王”蒙面黑衣人仿佛怔了怔。 “是呀,沐王,” 一提到沐王,店小二双眼都放出光来。 “沐王你们听说过吧?就是做出了漂亮耐用的纸的那位沐王,比轩辕国秘传的纸更薄更洁白,而且最难得的是,他竟然慷慨地将做纸的秘诀教给了全天下人,分文不取,让天下读书人因此受益,这样的胸怀和人品,在我们君子国可是出类拔萃,啧,被天下多少先生赞扬尊崇啊!”“那就怪了,这个孩子出身显贵,应该是娇生惯养深居简出才对,竟然懂一身简单实用的救人之术,难道是无师自通?” 和气的黑衣人皱眉道,俊秀旷达的面庞上充满好奇,引得店小二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要说咱们小神医的医术精湛,当然是因为背后有名师指教了!这位名师,就是我们沐王。” 蒙面黑衣人、和气黑衣人一齐沉默下来,看向店小二,和气黑衣人甚至有些激动起来。 突来的气氛转变让店小二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那沐王,医术很高?” 蒙面黑衣人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嘶哑低沉,似乎嗓子曾经受过严重的伤害,但吐字清晰有力,店小二不用竖着耳朵,也能听得分明。 “是的,只要是病人,他都能治好。” 店小二也是看惯了大江南北的人,当然一眼便能看出眼前问话的人才是主子,而且是不一般的主子,心底悄悄浮起一层敬畏之意。 “都只是病人?可曾解过毒?”黑衣人轻吟低声,语调怅然。 “属下以为,自古医毒不分家,既然是神医,自然也懂得解毒,请主公莫要担忧。” 和气的黑衣人眉宇含忧地望着沉默的蒙面黑衣人,心头关切至极,但口气却恭敬而小心翼翼,唯恐惹怒了蒙面黑衣人,如今的主公,已经不再是曾经的主公了,她枉有一颗忠心,却无法为主公分担内心的痛苦! “客人是要看病吗?沐王为人谦和,‘沐’就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意思,是太后亲自册封的呢,只要您上门,他一定会为您看病——” 店小二热心地推荐,笑眯眯地看向蒙面黑衣人,蓦地,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仿佛被谁点了穴道似的,呆呆地一动也不能动—— 一阵微风从窗口吹来,蒙面黑衣人一时不察,面纱顿时被掀起了一角。 只是短短的一刹! 店小二目瞪口呆,记忆中突然就被刻上了一张他终生也无法忘怀的面庞,一张惊悚中无端透出诡异美感的面庞—— 右半边脸,苍白胜雪,修长的柳眉斜插入鬓,威严霸气,月眸清冷冷好像黑水晶似的,顾盼慑人,英姿绝色,却阴郁至极。 左半边脸,狰狞血红,被一道一道蜈蚣般的疤痕占据,那眼窝处射出一道森寒黑芒,仿佛不再是平常人的眼神,而是一件有形的利器,浸透鲜血的阴厉武器。 这是一张同时显出绝美和绝丑的面庞,一边美若天仙,一边丑似厉鬼,强烈的视觉冲击震得店小二完全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该痴迷,还是该恐惧! 只是,这个客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蒙面黑衣人迅速掩下面纱,眸中射出慑人的怒气。 和气黑衣人早已摸清了主公的忌讳,当下冲店小二喝了一声“还不下去准备吃的?愣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白着脸慌慌张张地跑了下去,仿佛背后有恶鬼追赶似的,再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和气黑衣人看着店小二惊惧的背影,手按剑柄,眼中闪过沉痛和怒气。 “尾巴甩了吗?” 蒙面黑衣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似乎没有留意到店小二的惊慌。 和气黑衣人却立刻理解“已经彻底甩了!” 言下之意,那尾巴估计是见阎王去了。 蒙面黑衣人点点头,低头想着什么,手指习惯性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一声一声,修长的手指上青筋绞纽,交错凸起,似乎曾经被人扭断又被马马虎虎地重新接上,虽然手指灵活如常,却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笔直有力的美丽形状。 和气黑衣人只看了那手指一眼,便眼眶涨湿,不忍再看,脑海中更是竭力要将当年那幕恶毒的血红场景从眼前驱开。 主公活下来了,不是吗?这就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两人相对默默地吃完饭,气氛十分沉闷,待和气黑衣人结帐回来,蒙面黑衣人便嘶声开口。 “天涯,你去灵芝谷接潋滟来分堂,我去探探沐王府。你让她悠着点,别打草惊蛇。” “可是主公,你一个人”她急道。 蒙面黑衣人横了她一眼,尽管隔着面纱,她还是感觉到了,也不再开口——她知道,主公已经决定了。 “死不了!” 蒙面黑衣人低讽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黑色的披风扬成一方弧形,使人完全看不清蒙面黑衣人的背影,孑然,骄傲,霸气依旧,却添了抹说不清的寒意。 和气黑衣人看着看着,眼中突然涌出泪水,止也止不住。 六年来,刚强的她流不尽的眼泪,都是为再也没掉过一滴泪的主公流的。 女人有泪不轻弹,主公是那么骄傲的人,就算有泪,也不会允许自己流出来,所以,她要代替主公,尽情地哭个够。 主公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叫‘主公’已经叫得这名顺口,完全尘封了一个叫了十年的称号——“太子”? 她冷冷地站在街角,看到天涯脸上晶莹的泪光,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头冰冷铁硬,完全没有因此觉得温暖感动。 她的躯壳不再是当年的躯壳,她的心当然也不再是当年的心! 现在,她的心头只装有一件事,那就是怎样从御瀚手里夺来那传说中的千年雪参。 抬脚,坚定地缓步走向街心,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隔着一层面纱,她也感到了那令自己憎恶的温度。 但是,即使憎恶,她也不会放弃占有。 世间负她,她便要让整个世间为她不安,把她驱赶到阴暗潮湿的沼泽里,她偏要带着一身的毒刺回来! 她再也不是那个天真自负的阴兰荪,她是花御宫的三代主宰,让江湖和天下风云四起动荡不安的—— 玉蟒修罗花墨潭! 第2章似曾相识 君子国宏伟质朴的皇城庄严地矗立在瑞阳城的正中心,凌空往下看,整个皇城是一个极其端正的方形,里面的宫室却分划成一块一块巨大的圆形区域,辉煌如火凤凰般的云霞遮满了半边天空,灿烂怒放,使整个皇城披上金色的余晖,显得格外肃穆。 墨潭抱胸靠墙,隐在皇城西门较偏僻的角落,仰首往上看,眉头皱得紧紧的。 皇城上手执方戟、身穿墨甲的守卫们来回巡视,警觉严整。 皇城的城墙高约十丈,任轻功如何高绝,都不能一蹴而就,墙壁是巨石厚砖所砌,坚固光滑,也没有丝毫落脚之处。 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面纱,这次压得紧,再没露出半点面庞,加上一身黑色布袍,灰色布腰带,毫不显眼,旁边偶尔过路的百姓也将她视若无睹。 就在这时,西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开门声,走出一列守卫,等候在西门外的车马骚动了一阵,朴素无漆的马车上,下来一名长须冉冉的六旬老者,器宇轩昂,苍目如电,举止风雅,向守卫们微笑拱手为礼。 墨潭默默地看着老者,她知道他是谁——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君子国宰相兼国丈千惟善! 千惟善刚刚行礼完毕,马车上又下来一名紫衣少女,温婉高贵,浅笑吟吟,赫然是君子国的一公主御泠。 墨潭眉头微挑,阴厉的眼光柔和了一瞬间,几年不见,眉宇间多了女人浑然天成的柔美风韵,褪去了少女的青色矜持,小丫头也终于成熟了! 只是这种成熟的代价,亦是血泪的代价—— 她眼光一敛,回复阴霾。 今天是无法再探了,御瀚的皇城果然固若金汤,以前不曾留意,如今才暗自心惊。 硬闯,只能是下策。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西门旁正欲进宫的千惟善和御泠,都觉得心底突然一动,千惟善下意识地抬头,四周把守森严,静谧有序,没有任何异样,——只除了,不远处那道像风一样远去的黑色背影,无端地透出一种让人心弦一动的感觉。 御泠蓦地回首,却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一抹决绝的背影,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大变,差点就失声喊了出来。 “怎么了,公主?” 千惟善回神后,立刻注意到了御泠难得一见的呆滞。 “没,没,好像,好像,看到故人” 御泠喃喃自语,眼光仍然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收不回来,高贵端庄的面庞上也浮现一抹失落和沉痛。 “既如此,就派人将此人追回来,老夫看此人背影,总有一种非池中之物的感觉,这样的人,说不定正是公主的故人!” 千惟善捋着长须道,敏锐地将公主失落惆怅的神色尽收眼底。 “不,不用了。” 御泠强笑了笑,眼神黯淡下来“她不是——我那故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皇兄不相信她已经走了,沐也不相信,他们牢牢地封闭着自己的心,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回来,重新为他们开启心扉,可是,她如果没有死,为什么一直不肯出现? 皇兄和轩辕启几乎将江湖和民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一丝她的讯息,沐的情报网,更是没日没夜地探访,可是每一次呈上来的都是让他们失望的答案。 六年了,她的心也逐渐逐渐地苍老起来,人生,还有几个六年可以等待? 咬了咬唇,今晚,她一定要再问一次,再问一次就好。 沐王府的黑漆大门边,一名修长挺拔的年轻男人站在门边,容貌漂亮俊美得过火,明耀迷人又不失男子气概,乌亮的长发整齐束起,脸畔却搭着几缕乌黑的发丝,显出几分潇洒不羁来,但俊美脸上挂着的却是随和的笑意,正将一名感激涕零的病患送出门。 前边病患刚一出门,后面蓦地刮来一道迅疾凌厉的掌风,袭向他的肩膀,他肩膀闪电般塌避,右手跟着抓住对方的手,正要给对方来一个过肩摔,蓦地瞟到这只手掌心怪异的圆形伤口,一顿,一改刚才的迅猛反应,慢吞吞地放开了对方的手。 “轩辕启,我不明白,你明知偷袭我讨不了好,为什么还每次都来这一招?” 他似笑非笑地抬头看向来者。 来者乱发散肩,更比他还散漫十分,但散漫中又透出不折不扣的霸气,英俊性感的面庞丝毫不输于他,炯炯锐利的利眼,让来者整个人霎时便彰显出一种潜在的狂妄危险! “就凭你?不用你那卑鄙的暗器,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动我?!” 他翻翻白眼,直接绕过他进屋。 “妈的!”轩辕启低咒一声。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比起六年前更加难缠了,当年他锋芒毕露,肆谑嘲讽,飞扬勇决,如今却变得高深莫测,迟缓沉稳,再不显露半分心事,他至今都弄不清楚,当年的事在这个男人的心里到底留下了多深的痕迹。 他恨这个男人,这是无庸置疑的,不是他,她怎么会死?乍一听闻她的死讯,他不顾父皇的警告,怒砸了五国聚会庄严的会场,在回到寝宫的后终于支撑不住,悲愤吐血!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他满腔的愤恨淡淡消散? “听着,要不是看在长天面子上,我一定会杀了你!”他大吼道,借机吐出胸口的一口浊气。 “是吗?那长天可要谢谢轩辕叔叔的抬举!”屋里,传来一声朗朗的孩童笑声。 一道漂亮的小身子极快地奔出来,猛地往轩辕启的身上扑过去,轩辕启顺势抱起来转了一个圈,看着神似记忆中那张绝色面庞的快乐小脸,板着的脸上终于出现真心的笑容。 是的,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个男人为生下长天几乎丧命,他想,他这辈子都会追杀这个男人到底! 这大概也是御瀚对他冰释前嫌的主因吧? 不管怎样,他为她留下了血脉,就为了这一点,他和御瀚就要好好照顾他,可是他们万万没料到,他们都低估了这个男人。 没有了她的保护,他照样能够为他们父子建立起一片叫人敬畏的天地,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和御瀚才真正放弃了对他的怀疑,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是传言中“红颜祸国”的可笑角色? 长天见轩辕启走神,月眼一闪,笑眯眯地“轩辕叔叔又想起我妈妈啦?” “去,古灵精怪的小鬼头,活脱脱就是你老爹的贼样子,我能想到你妈妈才有鬼!”轩辕启撇嘴,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羞赫。 被一个五岁的孩子猜中心事,可没什么好炫耀的。 “像我有什么不好?儿子就要像老子才有气概!” 屋里,青冥缓缓地走了出来,依旧是似笑非笑,提着四五坛酒,径自走向花园中的凉亭。 “这么点酒就想灌醉我?”轩辕启抱着眼睛笑成两弯月牙的长天踱过来。 “不,我是想灌醉自己。”青冥轻声道,语气中隐着难言的苦涩。 长天眨眨眼,不笑了。 轩辕启额上青筋爆起,闷声闷气地问道“半月前她忌辰时,我去看她,见那里干干净净,是你清理的吧?” “我想她那样的人,应该不喜欢荒凉寂寞。” 青冥淡淡地道,打开一坛酒,轻轻优雅地举起,却倏地灌了半坛,洒落的酒迅速沾湿了他的前襟,他的眼神渐渐有些恍惚,不是醉酒,却是自醉了。 轩辕启也不谦让,提起另一坛酒,放开喉咙不换气地灌了大半坛。 花园里霎时充斥了浓郁的酒香。 长天乖乖地待在一边,月眸却闪动着渴切的光芒,他最喜欢每年的今天了! 他知道,他爸爸和轩辕叔叔一定会喝醉,喝得越醉,就会说越多妈妈的往事,他总是听得神往不已,对妈妈尊敬崇拜——所以,他从来不阻止爸爸和轩辕叔叔拼酒,反而巴不得他们喝得烂醉! 絮絮的碎语慢慢飘向整个花园,一个一个空酒坛在他们的脚下越堆越多,长天月眸中闪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诡异兴奋光芒,不停地让仆人继续送酒过来。 “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风华绝代啊”“你只见过她外表的美,你哪里见识过,呃,她” “哼,你,你还别提,当年她那一脚,差点,差点就把我踹成废人,那个狠劲,简直,简直就不像女人” “谁让你霸王,霸王硬上弓?她啊,只有上人的份,哪会委屈自己?连,连,连生孩子都,都要男人去做,我生长天那时候妈的,她要是还在,我非掐死她不可” “你简直,简直是得了便宜,还,还卖乖,我,我和御瀚,哪个,哪个不想长天是,是自己亲生的?长天可是,可是,她唯一的,一滴骨血,你他妈别,别,别不知珍惜——”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伯伯和轩辕叔叔都对自己这么好,长天无奈地默想,他还以为是他自身的魅力呢。 夜色深深,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甲子的男人终于瘫倒在了一堆酒坛中,咕哝几句长天再也听不懂的话,然后愁容满面地呼声大起。 现在剩下的,就是怎么把他们搬进房中了。 小长天眼珠转转,站起来拍拍手,这次听到的内容太少了,都怪他们喝得太快了,害他还没有听够,就都睡死过去,既然这样,该不该给他们一点小惩罚呢? “反正他们睡醒就会忘掉”他喃喃地。 仰头望一眼墨蓝的夜空,诡秘地笑了笑,决定了,扬长而去。 两个可怜的大男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这个看似沉稳实则狡诈的宝贝儿给遗弃在了花园里——尽管天气已经转热,可是夜晚的寒气也是不容人忽视的啊! 长天刚走出去两步,眼前突然多了一道人影,无声地,飘忽地,仿佛一根发丝似的,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 他年纪虽小,但心里惊骇,表面竟然不动声色,从小看惯了轩辕叔叔和爸爸的身手,他们可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但跟眼前的人比起来——他完全清楚这个人的功夫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了——前提是,如果这真的是人的话。 也许是人,却有着鬼的气息。 他不能叫,仆人们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连大冷小冷哥哥也绝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胆子再大,毕竟年幼,一想到万一眼前不是人而是鬼 倏地,眼前的影子突然蹲了下来,直直地对上了他苍白的小脸。 三只神似至极的眼眸就那样怔怔地注视着对方,另一道隐在面具后的幽光却突然放出热力来。 长天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惊讶和喜悦涌上心头,几乎脱口大喊。 不管眼前的是不是人,他都绝对不怕了,绝对! 那只月眸中起先是震惊,是一片空白,跟着是狂喜,甚至似乎闪动了湿润的水光。 这复杂的心理变化,连笔墨也无法形容,更逞论长天,他就是再聪明也无法领悟,但是,他只注意到他想注意的—— 那漂亮威严的眼眸中,逐渐溢出浓浓的怜爱,满满地流淌向长天的心田,慰热了孩子渴慕的心。 不知不觉中,长天漂亮的双眸中充满了泪水,他无意识地靠近这吸引着他的眸子,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长天——”远处,传来了一声轻柔的呼叫,是御泠。 呆愣的两人都一震,那有着威严眸子的人影又复杂地看了长天一眼,突然伸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顶,并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口,随即原地拔身而起,霎时竟然不见了踪影! 长天呆呆地按着热热的额头,小小的心脏“噗通噗通——”如雷鼓一般,俊俏的小脸上一片红霞。 他不是做梦吧? 他肯定没有做梦,额头上有个热热的印记,身周围还有一股温暖好闻的淡香,他没有做梦啊! “哇——” 他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激动,放声大哭起来。 第3章千年雪参 碧波堂,是一家不新不旧,不大不小的医馆,坐落在平民区的中央,有几名医术中等以上的郎中坐堂,出入的病人也多半家境中等,所以,碧波堂既没有声名远扬,赚钱赚名,又足以维持日常的运行,不至破败倒闭,总而言之,碧波堂就是那种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很不显眼的店铺。 夜已深沉,碧波堂前,一名艳丽无双、妖娆美貌的女人来回踱着步,已经两三个时辰,频频看向远方。 只见她媚眼微翘,艳丽狐惑,穿着一身敞怀紧身的绸缎衣裙,风流浪荡,大刺刺地左右顾盼,使得碧波堂不像是医馆,倒像是青楼,而她就是拉客的花娘——但君子国都没有一家青楼,难怪夜行的人侧首注目皱眉,每走到她身边都加快脚步,似乎生怕被她纠缠上似的。 她翻翻白眼,要不是她现在实在心焦,她非要戏弄戏弄这些一板一眼的家伙不可! 伴着晨曦的昏然,街那头终于踟蹰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看似缓慢,却在眨眼间便来到了女人的面前,妖娆女人的面庞上透出喜色,正欲呼叫,却在看清来者脸上表情时噤声不语。 “谁许你站在门口?你是不是打算毁了碧波堂?” 墨潭的声音淡淡地,并没有责怪的语气,但秋潋滟就是觉得无端地畏惧。 “属下只是担心” “别让人误会碧波堂暗中做着风月勾当,这里是道貌岸然的君子国,你若再敢胡来,本宫不介意亲自毁了你的脸。” “是!”委屈,她委屈死了,长得狐媚是她的错吗?她还不是担心她的安危才捺不住出来的,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现在她好怀念当年那个坦荡豪迈甚至毒辣的女人,也好过眼前这个好像换了一副心肠的女人——更正,对任何人都换了心肠,除了他! 她的顺从,让墨潭的脸色微微缓和“他醒了吗?” “醒了,问了你一声,见你不在,又睡了过去,所以属下才在这里等” 话未说完,秋潋滟郁闷又懊恼,墨潭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了眼前。 所有的人都因为她的未归苦苦地熬着,担心着,这时见她安然地一路走进来,大家一脸喜色,却不敢喧闹,互相推了推,恭恭敬敬地冲她问候一声,然后才终于放下心来,回房睡觉。 只要主公一到,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他们都如是想。 花御宫的三代宫主各有特色,一代宫主花青风悲天悯人,仁慈博爱,特意建立花御宫收容弱小,如救世观音一般; 二代宫主花紫陌端雅如仙,文武双全,巩固并扩张了花御宫在江湖上的势力; 三代宫主花墨潭神鬼莫测,运筹帷幄,让花御宫傲然屹立,当仁不让地被尊为江湖一宫! 他们的这一代宫主,是历代三位宫主中最强悍最决断之人,真正的独裁,不容任何人质疑她的决定,想当初,单枪匹马毫不留情地镇压了他们对她继位的强烈反抗,然后带着他们做下了无数轰轰烈烈的大事,让他们在惊服之下不由自主地被她的魅力征服,继而痴痴地追随她——就算他们曾经都是被女人欺凌的男人,如今他们能跟着宫主活出这样精彩的人生,已经不枉了来人世上走一遭。 唯一的小小遗憾,就是这位宫主喜怒无常,刑赏皆随自己心意,害得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讨好宫主——这是花御宫所有成员一致的心声! 简单却舒适温暖的房间里,海阁曲腿守坐在房内的小榻上,仰头斜靠着壁柱,失神的双眼熬出了血丝,却丝毫没有睡意,漂亮的脸上布满倦怠和焦虑。 墨潭一步跨进来,海阁一见,脸上虽无表情,疲惫的眼中却亮光一闪,立刻站了起来。 “主公” 墨潭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看向房间另一边。 房间的另一边,是一张铺满锦衾绣褥的柔软大床,柔软的床上,躺着一名神姿仙质的绝色美男。 男子静静地沉睡着,沉睡的容颜如休憩中的莲花,如松林梢的那弯柔月,是那么清莹高远,超凡脱俗,唇边,甚至泛着淡淡的、云舒一般的微笑。 墨潭冷硬的眼神也因此柔软下来。 轻轻坐在男人身边,右手眷恋地抚上男人清削的脸颊,眼光愈加柔得腻人。 “月华,你可知道,我看到了他,看到了他” 她喃喃道,失神地望着男人,手指轻轻划过男人的眉,眼,鼻子,唇瓣。 站在她侧面的海阁,将她的表情全看在眼里,努力掩饰心头的黯然,悄悄地,苦涩地退了下去。 她的眼光,永远也不会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不论是以前,还是往后。 男人的睫毛微微动了动,蝶翼颤动一般,缓缓睁开了晶澈剔透的眼眸,一双不沾染俗世尘埃的净透眼眸。 一看到眼前人,顿时真正绽出一朵极洁白极高雅的微笑。 “你回来了?还顺利么?” “抱歉,没为你带回千年雪参。” 她有些内疚地看着他——因为他现在所受的一切苦楚,都是为了她,而她,却不能为他分担一丝痛苦。 他平静地摇摇头,一直看向她的心底。 “你还看不透吗?生死由命,你别太放在心上了。” “如果不是你把内力全部输给我” 她低下头,握住月华的手,不让他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花,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放纵自己软弱的一面。 她现在已经明白,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强者,但她,会率领花御宫自强不息! 月华叹息,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知她? 那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也许根深蒂固,却根本不了解她啊! “对于我而言,早死与晚死没有差别,我已经病入膏肓,所以有没有内力护体并不重要,但内力对于你而言却是最后一道救命符,兰荪,就算不是为了救你,而是救一个不相干的旁人,我也会这样选择的!” “不要说这种话,我能救你!还有,不许,叫,那个名字” 墨潭瞪眼咬牙,从牙缝中挤出嘶哑憎恨的声音。 月华缥缈如仙的气息中多了一抹沉沉的无奈,真的没有办法赶走她的心魔吗?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怎么样才能帮她解脱呢?在这个世上,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啊“对了,你刚才似乎说,你看到了‘他’?是在这里看到的吗?” 墨潭微微一震,才抬起已经冷硬的月眸,若无其事地道“什么‘他’?” 月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逼问下去。 墨潭被月华的眼光看得略略有些不自在,站起来,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我去找潋滟他们布置一下,明天午夜之前我一定要把千年雪参弄到手,你放心好了。” “若这么做你才能安心,那你就去做吧,不要担心我!”月华温柔地道。 墨潭已经走出了几步,听到他的话,停下了脚步,转眸注视着他,月华温柔专注地回视着她,并没有丝毫闪躲。 在那莹澈深情的目光中,墨潭看到的,不是一个脸带半边面具的可怕鬼魅,而是,一个潇洒绝色的遥远身影。 她坚定地转身走近他,轻轻拨开散在他额上的几丝发,定定地看着他,俯身吻住他苍白的唇,深沉眷恋地吻了许久,仿佛要从月华身上汲取某种力量似的,轻柔的动作中不含丝毫**,纯粹地透出精神上全然的依赖。 月华任她轻柔地亲吻,不疾不徐地回吻着,他心底痛楚又甜蜜地明白,他的回吻对她的重要性。 也许只有用这种方法,他才能秘密地分担起她心头难以言传的痛苦。 她只是吻他,从来没有进一步的要求,她会在任何场合,任何人群面前,狂肆地说吻他便吻他,从不顾忌。 起先,他和花御宫所有的人都不习惯,但是,他明白,明白她的心,因为明白她的心,所以无论多么羞赫,都会心酸地回应她。 月华的气息开始不稳,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苍白的唇微微红肿,泛出诱惑的粉色,墨潭的眸光微黯,窜出一丝火苗,就在月华以为自己看错的时候,墨潭突然起身,撇头不看向他。 “好好休息,我会带着雪参来见你!” 窗外微微响了一声,仿佛一朵花心的破碎。 月华一怔,墨潭何等机敏,月眸厉光一闪,无声地掠向门外,两道纠缠的身影躲避不及,猛然撞上墨潭,脸色惨白,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天涯,海阁,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墨潭的声音很平静,可是这种时候的平静,只会让两个从小伴她长大的侍卫心头颤抖不已。 这不是以前的主子啊,现在的主子,心思太难琢磨了。 “我不知道你们还有偷窥的嗜好!”墨潭淡悠悠地道,月眸看似无害地扫向瑟瑟发抖的两人。 “主公,是,是海阁的错,是海阁一时鬼迷心窍,天涯只是要拉走海阁,求主公明鉴。” 惨淡地咬着唇,海阁豁出去了,既然注定今生得不到主公的心意,那么他宁愿死在主公手上。 沉默,墨潭沉默地来回看着两人,似乎在计量着什么。 “主公,海阁是无心的,求主公看在海阁这些年的忠心追随上,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天涯不忍地道,一下一下用力地磕头,很快地,额头就被鲜血染红,海阁震惊地看着她。 “行了,”墨潭终于出声阻止了天涯的动作,月眸中闪着诡谲的光芒“我给你一个任务,你明日若能顺利完成,我就送你一份大礼!” “主公,”天涯见事有转机,立刻毫不犹豫地开口“属下不敢奢求主公的大礼,属下为主公效命本就是天经地义,属下只求主公也给海阁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你放心,自然有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你附耳过来。” 墨潭低低地在天涯耳边说了几句,天涯僵着身子,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没听错,”墨潭冷冰冰地道,月眸中有抹邪魅和森然“照我说的,马上去执行,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成功!” “是,属下马上去!” 天涯躬身道,看了海阁一眼,欲言又止,叹口气,转身离去。 墨潭背对着海阁,半晌,突然问道“你喜欢我?” 墨潭嘶哑的声音并不大,听在海阁耳中却犹如滚雷轰然,顿时满脸通红! 墨潭看向他,神态一扫刚才的阴郁,月眸闪动着迷人的光芒,平和中又透出一份异样的危险“即使我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还是喜欢我?你喜欢的是我的人,还是这些年跟着我的习惯,抑或是,我手中掌握的权势?” “不,在海阁心中,主公永远是海阁心中至高无上的神!”海阁听完墨潭的花,激动地脱口而出! 墨潭深深地注视着他,突然笑了,讥讽地笑了,海阁的心一下子冷了。 “明日,你随我去一趟皇宫吧,月华那里,我会派别人伺候。” 海阁愣愣地,回不过神,主公的心思转得太快了,他根本无法反应。 “神?我玉蟒修罗花墨潭竟是别人心中的神?这是不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墨潭仰首看天,喃喃地道。 海阁漂亮冷漠的眸中涌出泪水。 屋外的一弯钩月,渐渐地淡了,东方的天空,泛出了鱼肚白。 第4章夺参扬名 梦中,有一双温柔慈爱的眼眸,凝视着他,还有那热热的、充满感情的吻,抚慰他渴慕已久的心,没来由地,他就是知道,生来便没有母亲的遗憾已经被充实填满,凭着一个孩子最不含杂质的直觉—— 那绝对不是梦! “咕咚——”一声,长天一骨碌翻下床,乱七八糟地裹在一堆被褥里,额头撞出了一块大大的红肿,也不知道叫疼,心思犹绕在那段似梦非梦的幻境里! “天儿,你这是怎么了?” 睡在他身边的御泠立即惊醒,意外地看到长天竟然掉落床下,忙起身要将他抱回床上,这孩子的睡相一向乖巧,今天是怎么了? “姑姑,我看到我妈妈啦!” 长天捂着额头,梦似地陶醉道,突然张大月眸,兴奋地蹦跳起来! “姑姑,我真的看到我妈妈了,带着好奇怪的面具,还有好漂亮好温柔的眼睛啊——” 御泠震惊地看着他,忘了把他抱上来,声音都颤抖起来“你在哪里看到的?” “就在我——的梦里!” 长天本来要说在我家花园,待看到御泠的表情,又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不行,在没有确定妈妈在这里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要一个见到妈妈。 爸爸和轩辕叔叔都不信妈妈死了,他也不信,他的妈妈雄才大略,智谋绝伦,怎么会轻易被小人害死呢? 可是姑姑信,姑姑经常伤心哭泣,所以他不能告诉姑姑,免得姑姑再流泪。 “傻孩子” 御泠只说了三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轻轻地抱起长天,泪落如珠。 长天从小乖巧聪颖,以为天下的孩子都是爸爸生的,甚至不知道应该还有一个妈妈,而众人,因为避讳,也都忘了告诉他。 他一次问妈妈的事,是在两岁生日那天,当他看到千宰相带着孙儿来为他庆贺的时候,他很好奇。 他走上前,好奇地望着趴在千宰相膝上的小男孩,张着黑白分明的可爱月眸,奶声奶气地问千宰相“他也是爸爸生的吗?” 喧闹的众人顿时静默,怔怔地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为着孩子的童言童语,好笑又辛酸。 青冥的脸色青白交错,说不清是羞怒还是痛苦,轩辕启哈哈大笑,在大笑声中红了眼眶,皇兄偏过头,不敢去看孩子探索的纯真眼神。 最终,是自己,走到他面前,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傻孩子,他和你不一样,他是妈妈生的。” 长天歪着脑袋,不明白“为什么不一样?那长天有妈妈吗?” “每个孩子都有妈妈。” 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回答他的。 长天却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毫无顾忌地问出心中的疑问“那姑姑是妈妈吗?” 她一惊,红晕迅速侵占面庞,连忙抬头,发现青冥已经不知去向,心头的苦涩顿时蔓延。 “姑姑是姑姑,妈妈是妈妈,长天的妈妈是天底下最伟大最厉害的女人,姑姑可比不上她。” “那为什么长天从来没见过妈妈?” 孩子紧追不舍,长天自幼便比一般孩子聪明,问题也格外多,青冥总是不厌其烦地为他解惑,说这是教育方法,因此当旁人面对他的问题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在青冥的虎视眈眈下,也不得不耐住性子回答。 可是他有时候的问题,真的教人无法回答啊! 轩辕启走过来,一把抱起长天,高高地举起来,坚定果毅地看着他“你妈妈是做大事的人,当然不可能永远守在长天的身边,但是等她有时间的时候,她一定会来看长天!” “真的吗?” 两岁的孩子当然似懂非懂,可是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常常问他妈妈的事,直到——青冥带他去了女儿国一趟。 从那以后,长天开始沉默,再也不问妈妈的事情,而孩子,也惊人地早熟起来。 “姑姑,爸爸和轩辕叔叔今天宿醉,你留在这里照顾他们好不好?” 长天搂着御泠,仰头问道,神情可爱无比,御泠微微一笑,亲了亲他的额头“难道还能让你照顾两个醉鬼?” 长天裂开小嘴,笑得露出洁白的小牙齿,心底却闪过一丝低落,姑姑的吻,跟妈妈的吻果然不一样啊! 瑞阳城的大街上,长天背着小手,摇头晃脑,边走边长吁短叹,模样说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身后跟着的大冷小冷哥俩,面面相觑。 几时见过长天这么情绪反常过了? 天涯站在暗处,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装老成的晃脑小子,天啊,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跟主公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难道 容不得多想,天涯深吸一口气,向身后摆摆手,带着两个花御宫的成员走了出去。 长天正在思考怎么才能重新见到自己认定的妈妈,眼前突然多了三道身影,大冷小冷迅速一前以后护住他,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天涯微微一笑“两位小哥不必惊慌,我只是想请小神医去为我的朋友看病,绝无恶意。” “看病?”大冷冷冷地打量她一眼,见她秀眉长挑不俗,俊眼飞扬精致,旷达俊秀,精光内敛,一身黑衣劲装,乍一看仿佛是个年轻男人,但分明是女人穿着男人的装束,在君子国,可不曾有过这样的人物。 “看病可以直接去沐王府,我家王爷一向随和,断不会拒绝你,至于小王爷年幼,只怕帮不上你的忙。”大冷冷冷地道。 天涯眼光一闪,沐王医术高超,难道是? 心中疑虑,表面却洒脱一笑“我朋友乃是一名大家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地与男人见面,但小神医年幼,由他去看却不妨,待小神医看过,实在不行,我等会再求助沐王,请两位小哥仁慈。” 大冷欲待再说,长天举手阻止了他,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雍容气度立显,天涯心中暗暗钦佩。 长天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英姿飒爽,气势虽然竭力收敛,眉宇间却依旧强悍隐隐,跟某人给他的感觉好像啊,只不过,某人的气势更强 他抬眼一扫,见她身后站立了两名不卑不亢的男人,其中一名脸上带着一面木槿花面具,他心头顿时狂跳。 他记得清清楚楚,某人的脸上带着大半边曼陀罗花面具,古怪的墨黑色,却透出诡异狂傲的气势来 “我随你去。”他下定决心。 “小王爷”大冷和小冷低呼,十分不赞同。 “没事,我相信她们。” 长天微微一笑,这种洞察了悟的微笑出现在一个年仅五岁的孩童的脸上,让天涯暗暗心惊。 “小神医不愧是金枝玉叶,气度果然不凡。”天涯语带双关地称赞道,眼中满是真心的笑意。 “那咱们这就走吧?”长天笑眯眯地道,迈开小腿就要走。 “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小神医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啊! 沐王府里,大冷小冷踹开大门,一路狂奔进来,几乎卷起了两道龙卷风,所过之处花木纷纷倒地。 “不好了,王爷,小王爷被人劫走了!” 青冥猛然站起来,手中的醒酒汤“咣当——”一声,摔碎在地上。 御泠一愣,长天怎么了? 轩辕启一把揪住大冷的衣领,把他揪得双脚离了地面。 “说清楚,长天怎么了?”他恶狠狠地道。 “小王爷被三个言谈举止十分古怪的人带走,属下见那三人的走路姿势,可以肯定他们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被人举在半空中,大冷依然冷静地回答道。 “他们是什么人?”半晌,青冥冷静地问道。 “一女两男,女子英姿飒爽,俊秀如男子,男子唇红齿白,颇似女子,其中一名男子带着花形面具。”小冷言简意赅地道,担忧地看着兄长。 “花御宫——”轩辕启十分意外。 “女儿国”青冥喃喃自语。 青冥和轩辕启相视了一眼,顿时发觉事情有些古怪。 花御宫近几年在江湖中地位越来越尊崇,连轩辕启的暗门在它面前也失去了优势,他们的新任宫主花墨潭,被江湖人称做“玉蟒修罗”传言她(他)喜怒无常,亦正亦邪,高兴时撒下万两黄金资助遭受旱灾的百姓,生气时嗜血如命杀人如麻,偏偏武功绝顶,神鬼莫测,令大部分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六年前,花御宫前任宫主花紫陌不知去向,花御宫撒下天罗地网也没能找到他。 五年前,花御宫突然对外宣布,由凭空冒出的花墨潭继任新宫主,短短三个月,花墨潭就凭借一条由百条千年白蟒皮编制做成的玉蟒鞭吞并了江湖中三个不大不小的帮派,将花御宫的势力扩张进了轩辕国。 随后的六个月,花墨潭率领花御宫上下,强占了女儿国东面不属于五国的七座小岛,正式当作花御宫的大本营。 如今,花御宫已经被称做江湖一宫,门下成员遍布五国,行事甚至不再遮遮掩掩,花形面具成为他们独特的标志。 他们知道花御宫和女儿国的渊源颇深,可是自从花紫陌消失后,花御宫也从女儿国的土地上彻底消失了啊! “她们是强行带走长天的?”御泠担心地问道。 “你不觉得,很巧吗?”轩辕启抚着下巴,突然若有所思地道。 “什么?”青冥侧头。 “她当年消失的时间”轩辕启意味深长地道,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没想到呢?这些年,他怎么就一点都没想到呢? “你是说?”御泠脸色苍白。 “小王爷是主动跟他们走的,似乎,——小王爷很兴奋,迫不及待地跟他们走。”小冷皱着眉头道,弄不清楚自己的小主人到底在想什么。 “今早,长天跟我说,他梦到了妈妈。”御泠轻声地,有些不敢相信地道。 青冥呆呆地立在原地,只觉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走了他的所有感觉。 ~~~~~~~~~~~~~~~~~~~~~~~~~~~ 小长天丢失的事,很快传到了御瀚的耳中,沐王府的家丁护院已经被全部派出寻找,御瀚还特意从皇城内秘密调集了大批大内侍卫帮忙,加紧了对瑞阳城四面城门出入人群的盘查,虽然声势浩大,却都在暗中进行,绝对不能引起百姓们的警觉和恐慌,更不能让劫走长天的人察觉进而将长天带出瑞阳城。 然而,皇宫因此守卫松懈,足以让身手敏捷的人借机闯入,这一切,都逃不过墨潭的计算。 深夜的皇宫中,宫灯的光亮忽明忽暗,就像御瀚此刻的心情。 六年过去了,御瀚更加成熟了,威严与日俱增,但他心底的某一角,却不曾因岁月的流逝而有丝毫改变。 忘不了的过去,放在心底又何妨? 这个时间,平常都是他批阅奏章的时刻,但是今天,唉,他也很想去找小长天,可是他身为皇帝,不能轻易出宫,他叹口气,在心急如焚的情况下,教他怎能看进去奏章? 身后,传来慢悠悠的轻盈脚步声,他以为是皇后千枫羽,皇后总是这样不疾不徐的,所以他也没回头。 “你先就寝吧,小羽,我再等等,也许他们马上就会送来长天的消息。” “嗤”的一声笑,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也猛然撞上御瀚的心口。 一阵剧痛,好熟悉的笑声 “谁?”他猛然回头。 半垂的帷幕下,仿佛立着一道身影,在摇曳灯光的阴影中,显得那样地不真实,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波一波涌上心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影,生怕一眨眼身影就从眼前消失。 慢吞吞地,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前,完完全全地走进御瀚的视线,站立在灯光明亮的中央。 数不清的失望,数不清的惆怅,顿时密密地罩向御瀚,他无声地叹口气。 修长笔挺的身姿,站立如松,墨黑的衣袍和披风,将他(她)与黑夜化为了一体,长发散乱地披下落拓而又别有颓废的美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她)脸上那大半边面具,整个面具是一朵盛开的邪魅阴柔的黑色曼陀罗,绝艳中透出深刻的毒性,完整地遮去了左半边脸,延伸的曼陀罗的叶片斜斜地掩上右半边脸,隐隐约约,只看到一抹雪痕似的肌肤,一道威严却阴郁的眼神,和两瓣柔软如花瓣的艳唇。 只是那看向自己的眸光,似悲似喜,复杂得,让他心痛。 遥远的记忆里,可曾停驻过这样熟悉又陌生的眸光? 怎么回事?心跳得异样厉害! “你是女人?!”御瀚肯定,定定地看着她,努力平息心头莫名的激动。 “我不止是女人。”墨潭嘶哑一笑,似乎心情颇好。 “花形面具——阁下可是名满江湖的花御宫宫主花墨潭?” “怎么不猜我是花御宫其他当家的?”墨潭懒懒地走上前去,仿佛是一只优雅的黑豹,正向猎物一步一步靠近。 御瀚坐在龙椅上,注视着墨潭越走越近,却没有呼救,也没有排斥。 “朕想象不出,除了花墨潭,还有谁配有这一身气势。” 心底,还有一个人,气势丝毫不输眼前的人,只是——想着想着,眼前人似乎和心底的人逐渐重叠 墨潭走到离御瀚一尺近的地方,突然停下,盯着御瀚的脸。 “陛下好恩爱啊!没想到皇后在陛下心目中还颇有一些地位。” 墨潭懒洋洋地道,猫逗老鼠一般看着御瀚。 御瀚脸色微沉,但语气依然礼貌“花宫主深夜来访,应不是为了朕的家务事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借用一下陛下的那支千年雪参罢了。” 墨潭开门见山地道,微笑。 “——不行,那支雪参,是朕专门换来,送给王弟补身的。”御瀚沉稳地道。 “他?”墨潭微微一怔“那个活蹦乱跳的沐王爷?” “王弟看似健康,但自从五年前诞下世子后,便体质虚弱,常常染病,朕为了他,才特意以国宝跟罗刹国换来了这支千年雪参。” 不知道为什么,御瀚就是觉得应该把话跟这个花墨潭说清楚,花墨潭虽然看起来肆意无端,传说中也喜怒无常,但他总觉得,她不是不讲理的人。 “陛下说笑了,陛下的王弟,怎么会诞下世子?他又不是女儿国的男人——陛下以这种借口打发墨潭,难道真的以为墨潭只是江湖草莽,没有丝毫分辨能力?”墨潭嗤笑道。 一晃眼,眼前白光一闪,御瀚什么都没有看见,只觉一道疾风扑面,强劲的气流压迫得他不能呼吸——转眼间,一条白影缠在了他的颈间。 只是一瞬间! 他一动未动,眼睛也不眨一下气度沉着,不愧是君子国的国君。 墨潭的笑意蓦地消失,冷冷地,分外地寒彻心扉“尊敬的陛下,您应该知道,我既然能在你的御书房来去自如,当然也能轻易地出入其他人的宫室——想必您也略知我的名声,对于杀人,我从不手软。” “敢问,你要这千年雪参所为何?”御瀚沉声开口。 “救人。”墨潭冷冷地道。 好蠢的问题! “花宫主为救人不惜弑君,说明这个人在花宫主心目中的重要性——既然花宫主能怜惜自己的人,又为什么不能怜惜别人?朕可以将御药房的所有人参赠与花宫主救人,只是这支千年雪参,朕无法割爱。” 御瀚注视着花墨潭,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句句真诚,更有千钧之重,希望能够以此打动她——人心都是肉长的。 墨潭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异常复杂,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半晌,她突然打了一个响指。 声音很轻,但是帷幕后又走出两个人。 蒙面的海阁,他的手里,匕首对准着一名纤秀高贵女子的脖颈,一道血丝横在女子雪白的颈间,女子泪眸盈盈地看着御瀚,却不说话。 “皇后——”御瀚吃惊,猛然站起! “现在,尊敬的陛下,把千年雪参给我。”墨潭冷冰冰地道。 “你——”御瀚紧皱眉头,看着墨潭,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却始终激不起怒气。 “这皇后容貌秀美娇柔,性格也还温婉,陛下你可要想好了,是要亲爱皇后的命,还是要千年雪参。” 墨潭侧目打量着千枫羽,嘲讽地、满不在乎地笑道。 “为了这支雪参,你不惜杀人?”御瀚看着千枫羽,低沉地问道。 “人命如草芥——倘若一个皇后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加上一个小沐王爷,你说呢?”墨潭似笑非笑地道。 “你敢——”御瀚终于大怒! 千枫羽的眸中终于滴下泪来,她的泱泱威严的夫君,面对她被挟持依然犹豫的夫君,一牵扯到长天,便不顾一切—— 到底,让他念念不忘的不是长天,而是长天的身上映透出的那抹风华绝代的身影啊! 他们相敬如宾,可是她始终得不到他的真心,是么? 墨潭微微敛起笑意,又复杂地看了御瀚一眼。 “你恐怕还不了解我,这天下还没有我不敢的事情,陛下,不过,如果有雪参的话,我要他们的命做什么?” 墨潭哈哈一笑,一转身大步走下台阶,披风顿时荡起潇洒的弧度,御瀚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那抹狂妄却神采飞扬的绝色身影 “兰荪——” 身后喃喃地一声呼唤,轻得几乎没人能够听见,却逃不过墨潭灵敏的耳朵,墨潭微微一顿,面色刹那狰狞,面具后的那只眼眸陡地射出了阴厉残恨的幽芒,仿佛厉鬼在无形地张牙舞爪,真正的地狱修罗——不止面对她的千枫羽一见之下震惊恐惧,就连海阁,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第5章赤子情深 没有任何人敢妄动,就怕一个不好,血溅城门! 天色即将昏明,西城门内一片静默,静默得令人恐慌,却不是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相反,数百名侍卫将西门围了个水泄不通,瞪视着包围圈中央两个悠然自得的黑衣人,但却没有人敢在这个场合发出声音——因为他们敬爱的皇后,在这些人手中。 海阁挟持着千枫羽,表面平静,暗中警惕地注视着两丈外寸步不离的御瀚,以及御瀚身后大批愤怒的侍卫。 墨潭仿佛没有看见眼前局势的紧张,右手托着锦盒,左手掀开,优哉优哉地检查着手中的千年雪参,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朕已经依言把雪参给你,你何时放了皇后和小世子?” 御瀚宽袍大袖,浓眉倒竖,一向坦荡威严的神情深沉难测,不怒自威。 “陛下不愧是君子国的一国之君,果然守信,这雪参我便先借走,不过我花墨潭也不是爱占人便宜之辈,接着——” 嘶哑的声音未落,只见墨潭左手一扬,一道雪白凌厉的光芒直奔御瀚的面庞—— 御瀚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手,一惊,本能地倒退一步,镇定的表情终于渗出薄薄的怒意,这花墨潭,果真是个不怕死的! 御瀚身后的侍卫大惊,就要扑过去削断光芒,千枫羽见状,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娇柔的身躯竟也挣脱了海阁的辖制,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匕首,猛然向御瀚冲去—— 一片混乱中,轰然爆炸,一股白烟顷刻间吞噬了在场所有人,侍卫们纷纷大呼“保护陛下——” 御瀚只觉得怀中蓦然被推入一具香气熟悉的温软躯体,一怔,连忙伸手挽住,跟着一件冰凉的东西打到他的脸上,打得脸丝丝疼痛,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竟是个冰凉的瓷瓶。 耳边,响起了一声细细的低笑“以药换药,后会有期,御瀚。” “轰——” 他如遭雷击! 辗转在瑞阳城绕了三四圈,才甩脱了追踪的侍卫,墨潭刚一翻进碧波堂的后院,便猛然摔倒。 周围纷沓的脚步声,海阁的惊呼声,花御宫属下七嘴八舌的询问担忧声,仿佛其中,还夹杂着一道稚嫩的童声“妈妈” 一阵一阵无法抵御的绞痛从心口传出,几乎抽尽了她的力气。 她无奈地苦笑,偏偏在这个时候老毛病犯了。 这时候,如果有一个人偷袭,哪怕来人没有丝毫武功,也一定能让她立即见阎王 黑暗中,往事不请自来地尽数涌进她的脑海,格外清晰! 她那被利剑乱七八糟划过一通的半边脸,所有神医都束手无策,没关系,她想,姣好的外貌带给她的必定是对往昔岁月的痛苦回忆,毁了正好。 她的手、臂、腿、脚,都在花御宫所有郎中整整一年的共同努力下,恢复了大部分功能。 尽管,手筋扭曲难看,右手看似完好,其实已经不能提起任何重物;尽管,一旦长途跋涉,关节便疼痛不能自拔,一遇阴雨天气,关节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碎骨磨砺的针扎状态;尽管,长期的折磨使她压抑的心遭受巨大的伤害,只要过分激动就会绞痛难忍——但是,她活下来了。 活下来,就代表希望,然而,她的生命,却是月华以自己的命向阎王换来的! 黑暗的石室,一个人的血流成的河,一双黯淡如死亡野兽的眼。 不知人间岁月,不知人心何往。 当一身飘然白衣的月华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以为自己来到了地府,不对,是来到了仙界,月华端雅俊逸的面容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月辉,她仰头,似乎看到了悲天悯人的神仙。 可是,神仙是不会哭的,而月华,捧起她的脸,莹澈的眸中涌出绵绵不断的眼泪,泪水一滴一滴滴在她的脸上,烫着她的心。 不,她恐慌,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无助丑陋的模样,尤其是月华,她不想连最后一丝尊严也荡然无存,她还有羞愧绝望之心。 她发疯一般地咆哮,拼命地张牙舞爪,要月华“滚”冰冷的链子几乎被她挣断,一股一股鲜血又从结痂的每一个伤口中涌了出来,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鲜血—— 月华的眸中盛满哀伤,但没有阻止她的躁动,只是淡淡地对她说了一番话—— “你可知道,我是以什么代价,才换得来看你的这一眼?——我答应兰言,陪她一个月,任她为所欲为,而我,要的只是你确切被关的地点。” 她顿时停止了绝望无谓的挣扎自怜,呆呆地看向月华。 月华拿出一方雪白的绫帕,跪在她身边干涸的血渍上,轻柔地擦拭着她血肉模糊的脸,语气轻得仿佛是水面上飘过的一朵羽毛。 “一个月的时间,足矣。” “不——”她狂怒愤恨地大吼,仅剩的月眸中射出了魔鬼凶残的光芒! “来不及了,”月华静静地看着她“她说她要知道我是不是清白之身,才能决定让不让我来看你。” 月华的眸中,滚出最后两颗晶亮的泪珠,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月华流泪,然后他温柔地笑了“我知道你也一定在兰言手中,所以我要救你。” 一个月,的确足矣,每隔两天,月华都会来一次,确保她没有被转移到别处,而兰言,已经狂妄得像她当初一样,丧失了警觉心,如他们所愿地始终没有将她转移。 每次见面,她都能够察觉月华越来越痛苦疲惫的心情。 然而面对她,他还是扬起温暖的笑容,无言地安慰她。为了这天上人间再不会拥有的温暖笑容,她要活下去。 他为她牺牲清白,她就要为他洗清屈辱。 “狂妄自负的人必有疏忽之处,此时的兰言,正得意忘形,刚愎自用,大肆诛杀朝臣,正是你脱困的最佳时机。” 二十五天,月华密密地附在她耳边道,眼中闪过一束光芒。 刹那间,石室的一角无声地崩塌,尘土飞扬,碎石如雨,壮观而又惊人! 灰头土脸的秋潋滟带着天涯和海阁,从破开的洞口踏进来,当场便呆住了! 在这黑暗的、腥臭难言的石室中央,有一个被束缚在地上、浑身黑血、人不人鬼不鬼的蠕动的人形物,正张着呆滞如死人般的眼睛,冷冷地盯向她们。 这就是她们心中不可一世的阴兰荪吗? 泪水,哗哗地流淌,天涯和海阁扑倒在地,泣不成声,连刚强得近乎冷血的秋潋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不是人,真不是人,有这样对待自己亲姐姐的吗?” 只有月华明白,那仿佛没有声息的悲惨的**中,有一种叫“复仇”的强烈情感正迅速地复苏,那隐在纠结肮脏长发下的冷月眼,幽幽地,正射出一种饥饿仇恨的绿芒。 ~~~~~~~~~~~~~~~~~~~~~~~~~ “她怎么了?为什么昏迷不醒?” 稚嫩的童声里充满了与年年龄不符的深切担忧,长天乖巧地趴坐在床边铺着丝席的凳子上,可爱的月眸扑闪扑闪地望着床上的人,翘着粉嫩的小嘴,少了几分让人会心一笑后又心底泛酸的老成,多了几分属于孩子的纯真神态。 “啪——” 娇贵的头顶挨了一下,长天委屈地看着眼前的‘妖孽’—— 他们君子国都是君子淑女,几曾出现过这种妖娆得像一朵桃花一样的女人?恐怖,真恐怖,这一定就是千爷爷说的那种会祸害人的‘妖孽’。 秋潋滟翻着眼睛,从这小家伙一进门,看到她时露出那种惊讶吃惊还有些轻蔑害怕的眼神后,她就极度不爽起来。 好吧,她畏惧宫主,不敢对宫主怎么样,可是欺负欺负她这个粉团团的儿子应该没问题吧,这小子长得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宫主,一模一样,看这小子一副自以为正人君子的小样,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在宫主面前打小报告的,嘿嘿。 美人的笑本来应该风情万千、倾国倾城才对,可是秋潋滟的奸笑愣是让在场的花御宫其他成员嗤之以鼻,鸡皮疙瘩直冒。 什么是邪恶的魔女笑容,看她就知道了。 “她什么她?要叫‘娘’!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爹就是这么教导你礼貌的?亏你长得还跟宫主一模一样,连一点礼仪修养都不懂!” 秋潋滟撇嘴夸张地嘲笑(众人默默摇头:难道你这样欺负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就是礼仪修养了?)。 一通话下来,长天只听到了最重要的一句,急切地问道“我和她——不不不,‘娘’,很像吗?” 秋潋滟差点扑倒,这不是重点好不好,小子! “你和主公小时候极其像,所以属下才能一眼看到便肯定您是小主公。”天涯含笑回答,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尊敬。 长天愣愣的,这个叫‘天涯’的姐姐,今天带着他在外面逛了一圈,几乎走完了瑞阳城的所有大街小巷,最后才将他蒙着眼睛带到这里,没想到,他一进门,就听到众人的惊呼,然后看到,那飘洒无比的人影猝然倒地,他奔过去,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妈妈——” 天涯姐姐说,妈妈吃过很多苦,所以心脏才有些不好,是老毛病了,必须要妈妈自己挺过去,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桃花女说,妈妈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神,有他们所有人的诚心祈祷,才不会有事,让他不要胡乱哭丧个脸触霉头。 可是,他怕,他真的很怕,妈妈醒不过来,他好想哭,如果妈妈就这样睡着了,那不是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不也不知道爸爸一直在等着她吗? “喂,小鬼,在想什么呢?才五岁就皱着一张脸,当心皱成小老头,宫主吃了我们的药,没事的,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看到长天雪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澄静如黑白水银一般的月眸,带着早熟的淡定和无言的痛,仿佛当年在阳光下翩然接受她挑战的身影,一向号称冷血的秋潋滟也忍不住有些心软。 “真的吗?她马上就会醒来,就会,就会和我说话?”小小的童音里犹带几分胆怯和不确定。 “是啊,你娘只是睡着了,别担心。” 门口,传来一道温暖柔和的男声,仿佛是一束暖暖的春阳,奇迹似的,放松了长天揪紧的心。 海阁扶着一身胜雪白衣、病弱苍白的月华,缓缓走进来,仿佛是一抹缥缈绝美的影子,脸上却是令人安心的笑容。 一抹飘逸如仙的身影夹带着难以言传的安定气息,蓦地出现在长天的视线里。 慕容月华,如仙的慕容月华,无论以什么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总是会让人一而再地惊艳,自惭形秽。 人间绝色! 此刻,他清若苍白的模样,仿若天人一般,在长天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这个叔叔,太好看了,跟爸爸完全不一样,却又有得一拼,有这样出色的叔叔在妈妈身边,难怪爸爸总是等不到妈妈。 这些年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变心,如果自己是妈妈,怕也不能不对这么好看的叔叔动心吧? 不对啊,妈妈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不来找他和爸爸,难道,妈妈真的对这个好看叔叔动心了? 那一张形似兰荪、却神似青冥的雪白小脸甫一出现在他眼中,他便什么都清楚了——青冥,果真在君子国啊! 那月眸中瞬息万变的情绪自然也逃不过月华聪睿的双眼。 他微微一笑,他是不是该为孩子眼中没有丝毫对他的敌意而感到高兴? 长天歪歪头,聪明的小脑袋立刻三兜四转,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是不是因为这个叔叔,妈妈才不跟他们相认的? “你这么小,应该好好地享受自己的童年才对,何必去管大人们的事?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结,只有解开了结,才能真正走到一起,这不是叔叔能够影响得到的,你能明白吗?” 月华缓缓走到长天身边,蹲了下来,正好和长天平平地对视。 “叔叔不喜欢娘吗?” 长天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小脸上闪过一抹诧异,这个叔叔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月华一怔“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长天点点头,笑得很天真很可爱很甜,似乎无知稚儿一般“就像爹对娘的思念那样,每次一提到娘,爹都会喝醉,可是,爹的身体,根本不能喝酒,他只是在折磨自己呢,我知道那就是喜欢,很深很深的喜欢。” 月华愈发怔住,青冥对兰荪,竟也到了这一步了吗?而这个才五岁的孩子,又是承受了多少辛酸,才能如此成熟透彻地理解这种喜欢呢? 喜不喜欢兰荪,他的喉头梗住,心情虽然由不得他,但是他自己命运的选择权却还在他的手中。 “你喜欢娘吗?”月华轻声问。 “喜欢。” 长天眷恋地看着墨潭,奶声奶气地道,轻手轻脚地将墨潭露在被外的手放回被中。 月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细心而体贴的动作,心头一动。 “你爹知道你娘吗?” 也许,她和青冥之间的问题,真的要仰赖长天帮忙了。 如果青冥知道兰荪的存在,应该不会如此沉默吧,那个男人,自己真的不信他会背叛兰荪,他看兰荪的眼神,分明有爱的痕迹。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知道,”长天摇摇头“我不确定看到娘是不是我在做梦,怎么能随便告诉爹,惹得他又伤心?再说,没有娘的允许,我也不该胡乱说话,因为有很多事情我并不明白。” “好孩子!”月华忍不住赞许惊叹,这个孩子头脑清楚,思绪周密,简直聪明绝顶,不愧是兰荪的孩子。 月华的真心夸奖,让长天羞红了小脸,看得秋潋滟噗哧一笑“哟,小鬼,还会脸红啊?难得,真难得。” 长天瞪了她一眼,对他而言,这‘不雅’的眼神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很能表示气愤的动作了。 “好了,”月华轻声,秋潋滟立刻收口,别说月华是现任可怕宫主的心头肉,她惹不起,月华本身在花御宫里的威信也不会随着他卸任而流逝“长天懂事,咱们疼还来不及,不许逗他了。” 秋潋滟扁嘴,不甘地向长天扮了个鬼脸,长天立刻睁大了眼睛,说什么也想不到天下还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墨潭就交给你们了,我想跟长天说几句话儿。”月华微笑道。 “好啊!”长天笑眯眯地,主动伸出软软的小手拉住月华的手,仰头看着月华,无比天真可爱。 没有人发觉不对,只有天涯,微微寒了一下,长天方才的表情,好像主公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狐狸啊,后来,主公不是把它送给了青妃? 啧,长天不会是那只小狐狸变的吧? 不要胡思乱想了,她使劲摇摇头——蓦地,她突然发现,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主公已经醒了,静静地睁着眼睛,眼角,有一滴泪珠。 第6章相见不见 月华的房中,长天乖巧地坐在窗边,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转,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这充满药味的房间,简单清雅,窗边几下放着古琴,小红泥香炉,只是没有燃香,墙上是一副小楷,形虽是小楷,却不甚端正,反而狂态毕露,神似草书,落款为“兰荪”—— 长天年幼,虽然知道不少母亲的往事,却从不知道母亲名讳,青冥等人唯恐他过于聪明,知道母亲姓氏后会暗自调查,惹来大祸,便一起隐瞒着他。 其实,这时候的他,想知道的东西很简单,将房内看了个遍,鬼灵精的心头便有了数,还好,这里只有一个人的用品,看来妈妈和这个叔叔并没有住在一起,这样的话,爸爸就又多了几分希望。 窗外,修竹数竿,清风阵阵,窗内,白衣胜雪的绝色人物,风雅天生,长天看着看着,有些恍惚了。 那舒展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宽袖,那姿态闲雅的执笔动作,那一垂首一侧目时的精致,那飘然遗立的身姿,都充满与爸爸那耀目光彩完全迥异的风采,这个叔叔,周身浮动着清冷幽静的气息,就像是月宫里的仙人,而爸爸的身上,却辐射着太阳的光芒和热力。 长天少年老成地叹口气,怎么办?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没有看到,月华被长睫掩去的眸中,闪过一丝忍俊的笑意,这个孩子,跟当年六岁的兰荪何其像,人前一派镇定,尊贵十足,人后心思万变,机灵狡黠。 “叔叔,你和娘,是什么关系啊?我不会要改口叫你爹爹吧?”长天试探性地问道,小脸上一片天真无邪。 月华强忍笑意,语气故作迟疑“这个啊,我也不清楚呢,我和你娘的关系,由我说不妥,你不妨等你娘醒来问你娘。” 长天一听这模棱两可的话,立刻急了,但又聪明地隐忍下来。 “叔叔啊,那我换种方式问,我娘喜欢你吗?” 月华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中喝一声彩,好厉害的孩子,不愧是兰荪的儿子,青冥教育得也好! “你娘,应该是喜欢我的。” 温温一笑,话,是实话,只是这个‘喜欢’,跟长天口中的‘喜欢’,并不是同一种意义,只不过,他故意模糊,想看看孩子进一步的反应。 “是吗?那娘为什么和‘我’爹生下了我?” 长天脸色一沉,终于忍不住了,犀利地反问。 月华一怔,也没料到他的杀伤力这么强,无声地看着他,忘了回话。 月华的态度,让长天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嘟嘴,良好的教养迫使他低下头。 “对不起。” “不,我不是在怪你,而是在想你的问题,是啊,你娘为什么允许你爹生下你,这话,你也应该亲自问你娘,但不是现在。” 月华终于直视他,放下手中的笔,淡淡地微笑道。 “什么意思?”长天迷惑。 “你可知,你娘是什么人?”月华轻声问道“你爹不是沐王之前又是什么人?” 长天摇摇头“爹和皇伯伯都不告诉我。” “那就由我来告诉你。” 月华仿佛随意地道,语气却十分果断,长天眼睛一亮,急巴巴地凑到月华身边,仿佛是一条可爱的小狗一般,讨人喜欢地眨动着星星般闪亮的眼眸。 而月华的回忆,也陷入了这双熟悉又陌生的月眸中,十几年的岁月纷纷扰扰,化为一缕缕过眼烟云。 “这个故事很长,很长” 当长天再次出现在墨潭的房中时,他的两只月牙眼红红的,一头扑到甫醒的墨潭的怀里,月华看着她们母子,满意地笑。 “娘” 墨潭激动地一把抱住他,盯着长天的小脸,嗓子愈发嘶哑“再叫一声!” “娘” 长长颤颤的童声,道不尽一个孩子心底对母亲的孺慕之情,对长久没有母亲的委屈之情,对别的父母双全的孩子的羡慕之情,还有对自身身世的震惊之情。 “娘” 委屈的童声里已带了哽咽,没有人再忍听下去,纷纷清场,只留下一对甫相认的母子,和静默微笑的月华。 “儿子——” 墨潭紧紧地抱着长天,小小软软还泛着奶香的身子,她无数次幻想过又无数次否定过的孩子,真的存在在这个世上。 她没有想到,那药真的有效,她更没有想到,他还会生下他,以堂堂王爷之尊生下孩子! 也许,只是因为他不知道不生,所以最后才选择生下吧?她绝不相信,他是真心要生下这个孩子! 月华看着她们,墨潭的泪水滑过面具,滴在手上。 “墨潭,我有个主意,请你听我说完,你总不希望长天永远没有母亲,或者有了母亲又失去父亲吧?我建议你去看看他,不求你一定原谅他,但是总要给长天一个不能圆满的理由!” “我不” “墨潭,你心底也清楚此处我们不能久留,可是你的使命还没有完,不能离开这里,而沐王府,是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不管他有过什么错,有一点请你记住,他为你生下了长天,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愿意为女人生孩子,尤其是女儿国以外的男人更不可能。 以你的身体状况,也许长天会是你唯一的孩子,你的唯一子嗣,单就这点,你不该连见他一面都不肯——还是,你害怕见了他之后,又不可自拔地陷下去?” “决不可能!” 墨潭仰头斩钉截铁地道,答得太快太急,月华的眸光微黯。 “那就接受我的建议。”他轻声地、针锋相对地道,难得地固执。 长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我认为,”墨潭冷冷地看着他“你更适合做孩子的父亲!” 长天畏缩地一抖,更深地埋入墨潭的怀里,此刻,不是他开口的时机。 月华抿唇,半晌微笑“你明白的,我没有时间。” 最终,墨潭在长天泪汪汪的眼神中屈服了,这是六年来,墨潭一次屈服。 月华欣慰地笑了,温柔笑颜的深处,却又荡起苦涩的涟漪。 人是不可能不自私的,将墨潭亲手推到青冥身边——没有人看见,他的心,也在滴血。 ~~~~~~~~~~~~~~~~~~~~~~~~ 沐王府里,青冥拖着疲惫的脚步跨进家门,脸上青色的胡渣已经点点地冒了出来,薄唇痛苦地紧抿,电力四射的璀璨双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黯然消失。 可恶的女人,这样折磨他很开心吗? 心底痛苦地纠结,如万箭穿心,却并不是因为担心长天的安危,他有直觉,他们不会把长天怎么样,相反,他们还会对长天万分礼遇。 他相信,是她吩咐他们带走长天的,她要从他身边残忍地带走长天了,六年,六年来,也许她一直都知道他的行踪,却连见他一面也不肯。 他攥紧拳头,一拳砸在桌面上,把桌面上的茶杯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俊美耀眼如太阳般的脸上,闪现了不该存在却早已深深扎根的阴影,那心底的冷酷随着岁月的流逝不再隐藏,逐渐浮上台面。 “阴兰荪,阴兰荪,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你搅乱我的世界,又一走了之,你,你”门口,管家带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平民孩子走进来。 “王爷,这个孩子说有人让他亲手交给您一件东西。” 有人交给他东西,是关于长天的吗? 青冥“霍——”地转身,孩子战战兢兢地递给他一封信。 是长天的笔迹! “爸爸: 我看到妈妈了,你快来碧波堂,再不来妈妈就被人抢走了! 长天” “爸爸”、“妈妈”这样的称呼,只有长天才会知晓,这个时代的孩子绝对不会用这种称呼来叫自己的父母——这封信,绝不是别人冒充写下的。 稚嫩的话语很简单,却把想表达的都表达到了,妈妈,长天真的看到她了,真的是她把长天接走的?被人抢走?什么意思,难道她遇到危险了? “去碧波堂——” 青冥一把把信塞进怀里,大步流星而去。 六年了,他终于又要看见那个睥傲天下的女人了,就算,就算她的眼中心中充满对他的恨意,他也无法抗拒—— 想见她,想得心痛。 他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熊熊的烈火张扬在半空中,遥遥地接上天边七彩的朝霞,吞吐着席卷天下的烈势,嘲笑他一而再的失去,他的迟到一步。 碧波堂,陷入了一片莫明其妙的大火中,连着碧波堂的百姓和商户拼命地汲水救火——一来帮助别人是君子国人天生的品德,二来,就算不为帮助别人,也要防止火势蔓延到他们家的房顶啊! 人声鼎沸,杂乱无章,火的热气扑面几乎令人窒息,一桶桶水浇下去简直是杯水车薪。 青冥呆呆地站在碧波堂前,突然好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不知道这场火是人为还是天意,总之这场火烧尽了他心底渴切的盼望——从没有这么一刻,他想回去,远远地离开这里,带着长天,离开这里,回到他如鱼得水的世界。 “王爷,火场里并无一人尸首,小王爷没事,我们回吧!”跟随他来到碧波堂的大冷看着熊熊的火势,皱眉劝解。 回,回哪儿? 青冥苦笑,天大地大,哪里才是他该回的地方? 不期然地,脑海中浮现出了远在女儿国的碧瀛殿,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想到的不是沐王府,而是那里 他万万没想到,沐王府中,又一个更大的惊喜或者说是惊吓在等着他!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四个人,双手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爹,我们遇到坏人偷袭了!娘身体还虚,要找郎中,你就是瑞阳城最厉害的郎中,所以我把他们带回来了,你有没有惊喜?桃花女和天仙叔叔从另一条小路撤了,然后天涯姐姐放火烧了碧波堂,我们决定先留在这里,老爹你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长天乖巧得甚至有点讨好地看着他,嘴里说个不停。 天涯更加英姿焕发,更加精明利落,笑看着他,神态轻松又不失恭敬;海阁一如既往地冷漠着俊脸,甚至眼底深处是一丝压抑不住的恨意。 但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们身后,那个人是 他绝不会认错那潇洒的身形,绝不会认错那无与伦比的气势,一身雌雄莫辨的黑袍,一张古怪的曼陀罗花面具。 还有面具后,阴沉得甚至要吞噬他的眼光! 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就这样再次重逢了! 再次相逢两条交错的线段,终于重新找到了那重要的一点——长天就是他们之间永远也无法抹去的点! 墨潭也万万没想到,她会看到这样的青冥,一个彻彻底底地变成君子国男人、耀眼中带着阴影,微笑中渗着忧伤、锋利中闪着柔光的青冥! 可是紧随而来的是,心底澎湃高涨的恨意! 他背叛了她,他背叛了她,他背叛了她,他背叛了她 什么是从云端摔倒泥泞的沉重,什么是无边无际的绝望,什么是爱人甜蜜笑颜背后的阴毒刀芒—— “兰” “沐王爷,我叫花墨潭,相信你应该听你们皇上说过了,”她此刻还能这么心平静气地开口,连她都佩服自己“——所以,救不救我全在于你!” 她向还在发愣的青冥伸出手,给他把脉。 第7章往事难忘 墨潭伸出右手,冷冷地看着青冥。 青冥脸上原本显现的一抹喜色,被墨潭千年寒冰般的神情彻底冻结。 “治好了,本宫许你珠宝美人,治不好,本宫就将你剁碎喂野狗。” “娘——”长天大惊。 嘶哑的嗓音落入青冥的耳中,他震惊地看向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说了什么“你的嗓子怎么了?” 墨潭不语,冷冷地看着他,他的问题已经超越了她的底线。 青冥深吸一口气“本宫”她用这么冷漠生疏的口气在他面前自称,深深地划开他们之间的鸿沟。 他怀疑如果不是长天软磨硬泡,他根本不可能在这里见到她,她的样子不像是恨他,但却把他当作了陌生人,这比恨他更让他无法忍受。 他苦笑,将所有的疑惑震惊惊喜感激统统压入心底,看样子,她根本不想提起往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她的话。 伸手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右手,两手初触的一瞬间,一道强烈的电流同时贯穿两人的心灵,墨潭心头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 她略带欣赏性的观察着眼前男人的表情,一丝残酷的笑意浮上她深幽的眸底。 青冥握住那只手,那只筋骨纠错的可怖的手,仿佛被人定住一般,久久不能动弹。 这是,这是 长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中浮现一抹担忧和坚忍。他向天涯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天涯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沐王爷,主公的病况如何?可有办法治愈?”适时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迷咒。 墨潭瞪了天涯一眼,天涯顿时敛眉低头。 青冥终于抬起头,灿亮眸中极度沉痛的光芒震慑住了在场的人,声音异常沙哑“这伤是怎么回事?” 墨潭沉下脸“沐王爷,本宫让你查看的是内腑是否有损伤,而不是这已经治愈的小外伤。” “这不是小外伤,”青冥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手中越攥越紧“你感到痛了吗?感到麻吗?你这只手的感觉神经几乎被摧毁了一大半,而且你这只手,是不是,是不是,废了?” “——冲你一眼就看出这只手废了的本事,本宫留下你的命。” 墨潭冷冷地一抖衣袖,一股强劲刚猛的内力从两人交握的手掌间穿过,青冥只觉胸口气血翻涌,连退了数大步,被迫放开了墨潭的手,自己的手掌也震得麻痛难当,一瞬间失去知觉。 墨潭左手将长天捞起,身如行云,已经飘然出了房门“我们走。” 不能再留在这里,她低估了自己心头仇恨的深刻程度,刚才那一刹那,她几乎使上了三成内力,用在不懂内功的青冥身上,他不死也伤。 他是君子国的沐王,这时候杀他得罪了君子国是不划算的,就是这样,只有这个答案能够解释她一时手下留情的原因。 “等一下。”顾不得喉口腥甜的血腥味,青冥大声喊道,匆匆跑出去“我能治你的心绞痛。” 心里有一个声音催促他,这次,他一定要留下她,否则他一定会后悔,他已经后悔了六年,不想再让自己的余生在悔恨中渡过。 只要留下她,就有化解一切恩怨的希望。 心动不如行动,这是他青冥的座右铭。 墨潭步子未停,但天涯和海阁都停了下来,不但停了下来,还一起拦住墨潭跪在她面前,焦急又兴奋“主公留步——” 墨潭冷漠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两名忠心下属,然后才慢慢转头看向大喊的男人“心绞痛?” “你的心绞痛是后天刺激形成,只要进行适当的治疗,完全能够治好,但普天下,恐怕也只有我一人能够治好。” 青冥微笑,捂着胸口,月色下身形英拔,脸色苍白,不复往日的健康耀眼,却别有优雅收敛的温暖。 “——你可善解毒?”半晌,墨潭突然问道。 “比鹤顶红毒十倍的我也能解。”斩钉截铁,就怕一时的犹豫让她离去,以他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她。 “很好。” 短短两个字,让跪在地上的天涯海阁,让墨潭怀里的长天,让捂着胸口的青冥一齐喜上眉梢——她答应留下来了。 “太好了,长天,你安排——你娘和天涯海阁去主院休息,我,我马上”话音未落,青冥面上犹带欣慰的微笑,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天涯大惊,奔上前去一把托住青冥的后背,顺势将他轻放在地上,长天从墨潭的怀里挣扎出来,扑向青冥,吓得大叫。 “老爸,老爸” 墨潭淡淡地站在原处,完全没有接住青冥的打算,月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 天涯要找人将青冥扶进屋里,长天一把拉住她,语气已经恢复了令人辛酸的镇定,仿佛经常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不必了,姐姐去屋里倒杯水来行吗?” 天涯无言地点头,快速端来了一杯水。长天小手在青冥的怀里摸了半晌,掏出一个翡翠玉瓶,拔开塞子,倾出一枚黑色的药丸,将它放进青冥的口中,再用水灌下去,动作十分熟练,一气呵成,也让墨潭想起了看到他在大街上救人的事后。 “现在请——海阁叔叔帮我把爹抱进房内,行吗?”长天环视了一下在场的四人,最后把希望的眼光放到了同是男人的海阁身上。 海阁有些为难,抬头看着墨潭,墨潭抿唇,终于轻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娘,假如爹治不好你,你真的会将爹,将爹杀了吗?” 窗边,长天急切地扭着墨潭的胳膊,他看到街上的孩子都是这样跟娘亲撒娇的,他也有样学样,希望能让墨潭改变主意。 看向长天娇憨而担忧的神情,墨潭轻轻摸着他的头,眼光却若有所思地瞟向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 她不认为自己的那一击会造成这样的后果,青冥的身体没有这么虚弱,除非,这六年来他也发生了很多变故。 “你爹他经常这样?” 长天心中惊喜,娘会主动问爹的情况,是不是表示娘对爹还是有感情的? 他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本就聪明绝顶,青冥的教育方式又与众不同,所以他从小早熟精明,虽然才五岁,大部分事情却几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自然,刚才娘和爹怪异的对话也在他心底掀起了不小的波涛——娘和爹之间,似乎存在着沉重的问题 现在娘开口询问,他不把握住这个机会,更待何时? 黯淡地沉下小脸,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这样才能勾起娘的同情心。 “娘,告诉你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墨潭诧异地看着古灵精怪的长天,本不想回答,可是一模一样的脸蛋又让她心头软了下来。 “问吧。” “为什么会是爸爸生下我?在这里,明明都是阿姨生宝宝啊!”长天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问题。爸爸,这是什么古怪的称呼? 心里想归想,脸上依然勾起一抹几乎可以称之温柔的笑,墨潭看着长天“月华叔叔难道没告诉你,你不是君子国的人?” 唉,他要小心点,他的娘果然跟传闻中一样聪明。 “可是爸爸跟我说过,他说他的家乡叫中国,那里也是阿姨们生宝宝啊!”长天一派天真无邪,这是孩子的必杀技。 中国,闻所未闻,难道在五国外,天下还有一个叫“中国”的国家? “——那是因为,女儿国的女人都不会生孩子,娘让你‘爸爸’服了药,否则,以你爸爸的体质,也不会有你。”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爸爸说我是他的医学实验品”长天恍然大悟,小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 “实验品?”墨潭皱眉。 “算了不说这个,娘,我要告诉你的是,爸爸的病,就是生我的时候落下的,轩辕叔叔说爸爸以前身体好得像一头牛,都是因为生我,自己破开了自己的肚子,失血过多,而且破坏了身体内器官之间的平衡,造成身体各系统紊乱,再也恢复不到从前的健康了。再加上后来爸爸不注意休息,又不肯按时吃药,就弄成现在这样。” 长天连比带划,古话今话交错成一团,墨潭虽然不是句句都能听懂,却也明白了重点——青冥之所以身体不好,主要是因为生长天所致。 可是,他本身就是神医,难道他想不到办法不生长天? “你——爸爸,是真心想把你生下来吗?” 不可能,他走得那样决绝,为了离开她,不惜和兰言联手害她,怎么还会心甘情愿为她生下孩子? “当然是心甘情愿的。”长天理所当然地道“御泠姑姑告诉我,爸爸当时情况无比凄惨,顶着个大肚子,又不知道我待在腹中哪个器官里,自己生为神医也束手无策,御泠姑姑心疼爸爸,要找女儿国的稳婆来,喝药把我弄掉,被爸爸阻止了,爸爸气得差点跟御泠姑姑翻脸。最后,还是爸爸自己破开自己的肚子,在腹腔找到了我,然后痛晕了过去。可是因为这样失血过多,君子国的稳婆都已经吓晕,没人知道怎么止血,爸爸差点死了,还是轩辕叔叔知道一些止血的小窍门,不然” 长天脸色落寞,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充满对父亲的深厚感情,心头终于难以承受这份感情的厚重,他突然抱住墨潭,嚎啕大哭。 “妈妈,你原谅爸爸好不好?月华叔叔说爸爸肯定不是故意让妈妈伤心的,我也这么想,爸爸一直都想着妈妈,爸爸真的很可怜,妈妈,你原谅爸爸吧,妈妈” 墨潭紧抱着长天,望向床上沉睡的青冥,苍白的脸色,削瘦的面颊,眉宇间无法遮掩的不快乐,一时心头翻涌的,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以为他离开她,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自由,他会活得快乐幸福,所以这些年来,她恨他,却从没想过要找他,找到他,她就必然要杀了他,她宁愿离他远远的,不想他,不找他,起码,她让他按照自己的渴望活着。 可是,为什么他要生下长天呢?没有长天,他就可以做他逍遥的君子国王爷,娶上三妻四妾,过上对他而言正常的、理所当然的生活。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生下他背叛过的女人的孩子,孤独地生活,相依为命,这不是她认识的青冥会做的事情。 她以为,她强迫他当侧妃,是他恨她、背叛她的原因,为了这个原因,他不惜让她身貌俱毁,葬送江山,这样的决绝之后,他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他和她的孩子? 她永远也忘不了他们最后一夜的抵死缠绵,更加忘不了醒来后的地狱深渊,她付出了一腔真情,换来的却是彻底的背叛。 不,她不原谅,不能原谅。 他的背叛,不止害了她,还害了兰书,乔语,母皇,月华这些一心爱着她和她爱着的人,她和他们的人生在一夕之间颠覆,从此找不到归路。 既然人生不容许她逃避,她就面对。 第8章情深无悔 长天的卧房内,天涯低低地向墨潭禀报着调查到的关于沐王的种种事迹。 原来,当年青冥离开女儿国后,便来到了君子国,无意中救下御瀚的母亲,当今太后,太后喜他开朗幽默,医术无双,认作义子,御瀚明知他是谁,起先对他并没有好感,直到无意间发现他膨胀的腹部,吃惊,方得知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怀孕,御瀚见他执意要生下孩子,恐他在君子国不好立足,便封他为沐王。 青冥成为沐王后,治病救人不遗余力,为人又随和大方,很快得到了君子国上下普遍的爱戴,只是身为沐王的青冥并不常待在沐王府,很多时候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连花御宫的首屈一指的探子蒲公英也调查不出来。 “那——长天,从小也吃过不少苦吧?”墨潭轻声地问。 听到主公难道温和的语调,天涯心中一暖“小主公并未吃过多少苦,生下来以后,青——沐王不知如何带孩子,御泠公主主动要求,帮助沐王,小主公虽然和父亲感情极好,但也算是由御泠公主抚养长大的。” “喀嚓——”手中握着的瓷杯霎时碎裂,墨潭的眸中绽出异光。 “御泠?我倒忘了她,这背叛,可真够彻底啊”“主公——”天涯有些忧心地轻叫一声。 “月华他们可有消息?”墨潭淡淡地转开话题。 “月华宫主和二当家已经坐上我们的船出海,三当家容狐五日前彻底完成两件任务,现在女儿国内大街小巷已经传遍了这些童谣,只要是三尺幼童,都会完整地唱出来。另外,您交代的雕像,也已经埋在了西川的子母河的入口,大伙儿费了好大的劲,一个月后,应该就能出土。” “很好,给容狐记一功!” 阴兰言,如今你在明处,我在暗处,我看你如何提防我这个从地狱里回来的索命修罗?! “吩咐下去,让容狐留意释理和罗刹两国和女儿国之间的要道,看到可疑的人一律拿下,防止这三国之间再狼狈为奸。” “是,属下这就去办。” 当年阴兰言坐上皇位后,便逐渐与轩辕国和君子国疏远,转而向罗刹和释理寻求友谊,而这两个国家,也对兰言的篡位毫无异议,冲着这一点,它们就是她花墨潭的死敌! 五国天下,她花墨潭,定叫它变成天鼎三分! “扣扣。”门口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 “进来。”这么轻巧的脚步声,除了长天还会是谁? 果然是笑眯眯的长天,一进来,就撒娇地扑进墨潭的怀里,让墨潭无法端起一张冷肃的脸,尽管,长天也看不到墨潭的脸庞。 “怎么不待在你爹的房里来我这做什么?” “爹那里有御泠姑姑照顾,我应该来陪陪娘,要不然娘会寂寞。”长天故意单纯地道,眼底却闪过一抹狡黠,御泠姑姑,可别怪长天故意派人把你叫来啊! “御泠,她常常来看望你爹?”墨潭的柳眉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口气一下子降至冰点。 哼。 墨潭的一声冷哼,让长天心头一跳,他是不是,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 记得月华叔叔说过,娘的脾气并不好,轻易不要惹怒娘,否则后果难以收拾,娘这一声轻哼,让他无端地害怕起来! “也,也不是常常,只是姑姑疼我,所以” 长天不敢再说下去,墨潭把他放到床上“你先睡,不用等娘。” 孩子是她的,御泠想从孩子这里培养感情,做梦! 御泠啊御泠,太过贪心绝不是好事,不但想染指她的男人,还想要她的孩子,青冥一日做过她的妃子,就再也别想和别的女人纠缠,哪怕是她不要的,她宁可亲手毁掉,也绝不会留给别人! 至于长天,是她的孩子,她决不会让他永远待在青冥身边! 墨潭分不清,此刻在她胸腹间燃烧的,到底是怒火,还是妒火。 青冥的房中,下人们都被御泠屏退。 看到青冥苍白虚弱的脸色,御泠叹口气,拿出一个瓷瓶,递给青冥。 “皇兄原本得了一株千年雪参要给你补身,后来出了一些情况——这是皇兄刚刚得到的一瓶药,御医检查过,都说是疗伤的圣药,多种珍贵药材百年难逢,正好可以治你的病。” 青冥接过瓶子,却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清香,一怔。 “你不问问这药从哪里得到的?”见青冥发呆不语,御泠忍不住开口。 “很香,仿佛有——曼陀罗的香气。”青冥轻轻地嗅着瓶子,喃喃自语。 “——不错,这正是那个戴着曼陀罗花面具的花御宫宫主花墨潭给的,”御泠轻道,见青冥听到“花墨潭”三个字时一震,心头不禁难过至极“她抢走了皇兄给你治病的雪参,转而送给了皇兄这瓶药,说是” “你说什么?花墨潭抢走了雪参?她要雪参做什么?”青冥打断御泠的话。 “据说,是为了救人,为了救一个我们都不知道是谁的人,而抢走了给你的药,你不难过吗?” “我为什么要难过?”青冥松口气,只要不是她要用如此珍贵的药,什么都好说。 “难道你不知道,我和皇兄都猜测,都猜测,这个花墨潭,很可能就是我们六年来一直寻找的人,长天也的确是给她带走了!” 御泠口气微微激动,她不明白,青冥为什么还能保持镇定,当皇兄猜测花墨潭就是兰荪时,激动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连皇嫂脖子上的伤痕也顾不得了,为什么青冥反倒像没事人一样,难道他,真的从来没有爱过兰荪? “你们都以为,医者难自医——其实,我不是治不好我的身子,而是我不想治——潜意识里,我想惩罚自己,折磨自己,也许只有这样让**痛苦,才能减轻心灵的痛苦。”青冥突然哑声开口,声音中充满了抑郁。 “但是现在,我可以为我自己治病了,药引子已经找到,我要把对我行使处罚的权利交给她,我想,是我做错了事情,我就应该承担责任。” “你什么意”御泠起先疑惑,但聪明如她,立刻便明白了青冥的意思“难道,你,你已经看到她了?” 青冥微微一笑“我的良心已经找到了出路,见不见到又何妨?” “难道你真的爱她?既然爱她,当初又为什么离开她?”御泠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痛苦地看着青冥,情感已经流露得无法掩饰。 青冥微怔,看向御泠娇柔的面庞,他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除非他能说出让她死心的理由,否则恐怕—— “因为爱她,所以离开她!” 窗外,修长的人影震动了一下。 “我不懂——” “我不是这个时空的男人,连男人三妻四妾的观念都无法接受,更逞论要和别的男人分享她的爱情,尤其是那么优秀、和她的牵绊那么深的男人——可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是爱情的嫉妒,我只以为是不能适应,所以我离开,我想她对我的感情也没有到非我不可的地步,我的离开,也许会让她在短暂的时间里感觉自尊受伤,但应该不至于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 离开后,思念重重,很陌生的空洞感,我拼命寻找回家的途径,我一定要把这里的经历当作一场浪漫的艳遇,我是最优秀的情报员,只可能有艳遇,绝对不能拥有爱情——直到有一天,身为医生的我,却后知后觉地发现,我膨胀的腹部不是病思念过度的肥胖,而是一个已经成形的胎儿,我吃惊,恐惧,迷惘,困惑,简直就像怀孕期间的孕妇一样情绪不稳。 那段时间,我甚至恨她,恨她给了我太多的牵绊,却不肯握牢我的手——可笑啊,我什么时候也被女儿国阴阳颠倒的男人思想给同化了,我竟然会这么自轻自贱,竟然会渴望她的宠爱! 来到这个世界我一直都身不由己,因为她而身不由己,她甚至断送了我回家的最后一点执念,用血缘来绑住我渴望飞翔的心,假如我有机会回家,我还能走得不带走一片云彩那么潇洒无牵挂吗?” “有时候,恨就是爱。”御泠低迷地开口,心,终于彻底绝望。 “是啊,我知道,御瀚恨过她,轩辕启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御瀚的恨很快就转化为无条件的包容,轩辕启的恨根本是反话,那么我呢?当我听到她的死讯心如死去时,当我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生下长天时,当我看到长天的容貌刹那感动时,我才明白,我这辈子仅有的一次动情,已经发生过了。” “可她若活着,一定会恨你!你是正常的男人,难道你不了解,男人都不会原谅女人的背叛,尤其是他为她失去了一切。在女儿国,兰荪就是天底下最骄傲的‘男人’,连皇兄和轩辕太子也甘拜下风,这样的她,你不害怕吗?” 青冥终于转向御泠“那你害怕吗?” “当然不,”御泠不假思索地道,扯出一抹笑“她还欠我一个宰相的官位呢,我绝不会忘记。” “那就好,以你的聪明,正好可以辅佐她,我知道,她现在最缺的一定是人才,而你,也需要展开抱负的舞台。” “只是听到一个‘她还没死’的模糊消息,就值得你为她挖掘人才了吗?你成立了那样的组织,难道也是为了效忠她?” ‘那样的组织?’六年来民间或者江湖冒出过什么样的组织? 青冥低默半晌,展颜一笑“不是模糊消息,她一定没死,我说过,她那样的人,绝对不会轻易死掉。” “如果你这么笃定,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不认为她再次来到你面前时,会风淡云轻,你要做好,接受折磨的准备!” “御泠妹妹,你果然是最了解她的人。” “不,我不是,否则我就会——我先离开了,如果我还想做她的宰相,我最好现在就下去调查女儿国的情况。” 青冥漾起一抹真诚的笑,有一刹那,御泠仿佛又看见了他当年一笑起来桃花满天飞的洒脱风采,这种迷醉人心的温暖耀眼光芒,自从兰荪离开他们后,她已经六年没有见到了。 御泠的心头一热,就要流下泪来。 终究,她还是无法走进他的内心。都说男人爱的是温柔美丽的女人,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御瀚、轩辕启这样的男人,都会被兰荪那种睥傲天下的狂妄女人所吸引? 也许,这就是人劣根的本质,在强势面前,任何男人和女人,都会不自禁地依附上去,包括他们,当然,也包括自己。 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他以为是御泠忘了说什么话,或者忘了拿什么东西,一股让人沉沦的幽香却钻进他的鼻中,霎时牢牢地攫住他的心。 她斜倚在门边,玄衣如墨,不再风流蕴藉,却与浓浓的黑夜融为一体,散发出诡异诱惑的魔性。透过诡异华美的曼陀罗花面具,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犀利,一如既往地深沉。 那绝美的月眸中,花谢花飞,香断色萎,展现出彻寒的冷艳。 不再柔情似水。 第9章刹那美好 长天趴在桌边啃着水果,一边看向发呆的父亲,小脸上写满狡黠和好奇。 娘昨晚一夜都没有回他那里,是留在爹身边了吗? 一个简单又复杂的“荪”写了一堆纸,青冥还是平息不了内心的激荡浪潮,思绪总是不自觉地溜向昨晚。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用一条布巾蒙住他的眼睛,然后迅速脱光了他的衣服。 他开始是完全没想到,结果忘了反抗,然后是稍稍阻止她的动作,被她轻易拉开,几乎捏碎了他的手腕,她的左手,果然力大得可怖,最后,他只能任她摆布,因为他还是病人,不易用力。 “假如我不是她,你也这么顺从?” 她冷冷地望着他昂起的**,望着他不再反抗的**身体,讥讽道。 他没料到他的不反抗立刻就换来了她的猜忌,连忙睁开眼,却忘了眼上束缚的布条,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就在这时,她毫不怜惜地往他身上一坐,让他和她融为一体,他立刻痛得抽气。 很久很久没有做过,他仿佛又回到了一次做的那种境况里,尴尬地痛,谁说只有处*女才会痛? 可是,想骂,又不能骂,想推开她,更是找死。 他只有恼恨地摸索,乱扯她的衣服,直到那冰凉又柔滑的肌肤暴露,在他双手的爱抚下,逐渐泛红,可他看不到,他只能感觉到肌肤的温香如玉,让他爱不释手,熟悉的触感,让他沉醉不能自拔。 而后,他不再思考,也无法思考,一波一波久违的热浪将他推到快乐的云霄上,体内的欲火被彻底点燃,他不再满足于被动,可是女人像女王一般骄傲,力大无穷的左手牢牢地压住他,那一只比他的手掌还要小一圈的手,却要他这一刻、甚至一生一世的臣服。 汗水淋漓,身体进行最亲密的摩擦,浮靡的**声音,将力和性的美发挥到极致,两颗心却隔着万水千山,相对无言。 他看不见坐在他身上的女人的表情,甚至听不到一声呻吟,原始的律动越来越火热,可是他的心包着一层透明的冰,冰凉的怒气终于在快感的冲刷下涌到沸点,他挺身坐起来,一把抱住女人,在她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一刹那,女人闷哼一声,血腥味逸出,女人猛烈收缩,他颓靡地低吼,如受伤野兽,看到了云端的白光,冰火两重天。 臣服,这一刻,他蓦地发现,她和他之间,已经失去了当初的平等。 他颓然仰面倒在床上,她还坐在他的身上,他还在她体内。 然后,她轻轻弯下腰,在他腹部那条丑陋如张牙舞爪的蜈蚣一般的伤口上,轻轻舔了一下。 温热的湿舌,悸动的电流,立刻如潮水一般,冲刷他已经无力的身体,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告诫自己。 走时,她以优美光裸的后背对着他,终于说了一句话“以后,我不想看到你身边再出现任何女人,否则,杀无赦。”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帘里,他才想起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吻他。 在快被他遗忘了的情报员生涯中,他遭遇过很多绝世大美女,那时候,他热情地要她们,但从不吻她们的唇和身体。 没有爱,只有欲。 这曾是男人最心痒难耐的追求,是他奉为经典的情人原则,如今,让他满嘴苦涩,自食其果。 他的脸色阴郁下来,放下了始终捉不顺手的毛笔。 长天立刻甩开苹果核,滑到他面前,暧昧地直笑。 “老爸,昨晚妈妈一夜没有回去,是不是在你那里?我就知道,老妈是抗拒不了老爸的美色的” 看着贼笑得像是偷腥猫一般的长天,青冥却是一呆。 “她一夜没回去?” 不对,她只在他那里逗留到半夜,下半夜就离开了啊! “是啊,看今天早上老爸起来这么迟,呵呵——咦,对了,妈妈呢?怎么没看见” 透过大开的窗,青冥看见海阁神色匆匆地奔进来,衣角染着几滴血迹,脸色顿时发白。 “青——沐王爷,主公——请您过去一趟!”海阁焦急地道。 用不着海阁说完,青冥已经抱起长天向后院狂奔过去,海阁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只看到他们父子俩的侧面,脸色一色地透明白。 刚一跨进门,浓重的血腥味立即传出来,长天几乎要哭出声来。 却见墨潭沉默地坐在床边,大半条右腿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天涯跪在地上,扯开撕得破破烂烂的裤腿,用一块布擦着尚流淌不止的血。 长天呜咽一声,扑过去,墨潭将他揽进怀里,温柔无声地安慰着,青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羡慕又嫉妒。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看看?”墨潭低喝一声。 青冥这才回过神,慌忙俯过去查看伤口,半晌,站起来迅速离开,带回来一堆药绷带之类,还有两盆热水和两名面露惊讶的丫环。 一看到墨潭的脸色,他就知道错了——他不该带丫环来,他应该派家丁。 可是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接过热水蹲下来,亲自清洗墨潭的伤口,两名丫环在他身后露出更加吃惊的表情。 上药,裹上绷带,一气呵成,两盆水赤红赤红。 长天看着他爹,道“我终于相信我爹曾经的身份了,这份伺候人的功夫,可没几个人学得会。” 要不是墨潭在场,天涯一定会捧腹大笑,现在只好辛苦地憋着,俊脸憋得通红,她却没有看见,墨潭阴郁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青冥撇嘴,假装没有听见,拿出一个怪异的东西来,冲墨潭不怀好意地笑。 “这好像是被什么动物撕扯咬伤的吧?伤口处理起来并布麻烦,就怕这动物身上带有潜伏期很久的可怕病菌,到时候发现再救就迟了,还是先打一针预防针吧!” 墨潭抿唇,看着他嬉皮笑脸,冷眼斜着他。 “娘,爹说的是真的,天儿小时候已经打过了,娘也要打一针,以后很多坏病菌就不怕了!”长天拽着墨潭的衣袖,一本正经地道。 两名丫环的脸都绿了,她们的听觉出现毛病了吧?怎么她们好像听见世子对一个陌生人叫“娘”? 她们俊美漂亮得让人流口水的沐王,她们可爱礼貌得让人又疼又爱的世子,有了妻子(娘)? 君子国有多少少女要哭湿枕巾了啊? “让她们出去。”墨潭不耐烦地道。 青冥茫然地抬头看她“谁啊?” 长天抚头长叹,好迟钝的爹啊,娘的脸都铁青了! “你们下去吧!”摆摆手,长天代替他爹对两名丫环道,颇有几分威严“有事自会叫你们!” “这‘针’怎么打?”看在懂事乖巧的儿子的份上,墨潭勉强再开尊口。 “嗯,打在,臀部。”青冥吞吞口水。 天涯和长天噗哧一笑,海阁抿嘴,低下了头。 墨潭的眼眯起来。 “爹说的是真的。”长天再次重申,月眸闪呀闪,小脸憋成了红苹果。 墨潭裸露在外的脸部雪肌,疑似抹了一层胭脂,幽眸光芒不定,青冥举着针筒,站得僵硬也不敢动一动。 天涯向长天和海阁使了个眼色,三人要笑不笑地退了出去,仔细地带上门。 青冥见他们都出去了,脸上终于稍稍严肃了一点。 “这预防针,拖不得,你这伤口分明是大型猫科动物干得——是豹子吧?再不打,恐怕迟了。” “只有那个地方?”墨潭终于开口,原本就嘶哑的声音中又多了一抹异样的沙哑。 “——是。”反正她又不懂现代医术,肯定不知道胳膊上也能打,他坚持在臀部打针,又没有别人戳穿他。 “那就快点。”墨潭别过头。 青冥欣喜难言,颤巍巍地掀开她的衣服,看到那雪白肌肤上的一层红晕,终于低沉地笑了出来。 “再笑就割掉你的舌头,挖掉你的眼睛。”墨潭恼羞成怒。 “是,是,不笑,不笑。”青冥点头如捣蒜。 那一团如雪似玉,温暖滑腻,又勾起了青冥对昨晚的回忆,简直不忍在这样完美的艺术品上施针,俊脸一热,就觉得鼻中慢慢逸出两条热热的蚯蚓。 糟糕,糗大了。 青冥的毛手摸了半天却不肯下针,墨潭终于不耐地回头,欲斥责,却呆住。 终于,忍不住哼笑一声,已经是她六年来放松的极限。 伸手迅速点了青冥止血的穴道,似笑非笑“再不打针,点穴也止不住你的血了,没出息。” 如果能天天听到她这种最接近六年前的温柔的声调,他宁愿天天让她骂没出息,天天流鼻血。 迅速打完针,恋恋不舍地拉好衣服,却听到晴天霹雳一声。 “三日后,我要离开君子国,到时候,我带走长天,你可以继续做你的逍遥沐王。” 什,什么? 第10章梦碎何如 三天?带走长天?永远做他的逍遥沐王? 耳边,她平淡至极的话语一声一身回响,一次比一次高昂,渐渐如同滚雷降下,震得他心头发麻,头脑昏沉。 这是怎么回事?他以为,她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静默如同噬人的野兽,要将他和她吞噬。 他脸上那乍一闪现的桃花光采,眼底闪耀的电芒,都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终于发现,在爱情的国度里,退让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他和她都太强势,太骄傲,在再次相见时,面对她的阴郁和更形狂妄,他终究现跨出去一步,也后退一步,然后,步步退后,退无可退。 岂是一个“惨烈”可以形容,他输的惨烈,彻底,看不见的战场上血流成河,寸土不剩。 “你要,放开我?”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妥,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果然,墨潭缓缓回首,冰冷地注视着他,扬起讽笑,仿佛他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从那黑沉沉如一汪死海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一腔绝望阴沉表情的男人是谁? “不,是你先放开了我。” 她如是说,语气轻缈得如一卷青烟。 倒映在男人俊秀眸底的,是一张墨黑精致的曼陀罗花面具,曼陀罗花,清丽素雅的曼陀罗,总喜欢盛开在刑场附近,冷眼旁观每一条生命的消逝,清丽的外表遮掩不了它阴暗的本性,正如,这张华美诡谲的曼陀罗花面具,也遮掩不住她的黑暗灵魂。 灵魂上布满伤口,她任它腐烂,华丽的外表背后,是退无可退的痛苦。 而他,怎么还能摆出这副无辜的模样,仿佛是她负了他的模样? “你要看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江湖一宫的宫主——玉蟒修罗花墨潭,而不是,一个曾经情痴的无知傻瓜。” 她微微一笑,遽然揭开面具! 他心神俱碎! 在鼻梁为分界线的基础上,左右极端的对比足以让天为之沉默,地为之战栗。 “你可知道,这张脸,可以吓坏一个七岁大的孩子;你可知道,这张脸,连天涯海阁也不敢轻易注目;你可知道,这张脸,让我轻易得到修罗的称号?” 嘶哑的声音并不动听,却深深透出破碎的沧桑,墨潭缓缓凑近青冥,那张半边烈火半边冰水的面庞,那张半边天仙半边鬼魅的面庞,在青冥的瞳孔里放大,曲折成诡异的角度。 “你可知道,兰言在我这半张脸上划了多少剑?她像绣花一样,将我的每一寸肌肤割开,割到碎得不能再碎,割到就是服用仙丹也无法恢复。知道她为什么要留下这半张完好的脸,因为,她说,‘只有这样美丑极致的对比,才能让皇姐你记住你曾经的风华’。我的确记住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但我没有如她所愿为此发疯——你呢?你看到这张脸,有什么感受?想想昨晚床上的**,想想那个征服你的人竟然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厉鬼,你想吐吗?你恐惧吗?” 青冥完全说不出话来,墨潭眸中迸射的魔魅狂野冶光彻底定住了他。 “你可知道,兰言派人捏碎了我的四肢,碎骨在我的关节里整整磨了一年,幸好她不知我左臂的秘密,下手轻重也就没费心思;她还挑断我的手筋,废掉了我的内力,把我像狗一样锁在地上,四根长钉,钉住我的手脚,那血流的,整个石室的地上一片赤红,你看,这些伤疤都还在呢,你不是问这些伤是怎么回事吗?” “不要说了”青冥虚弱地道。 即使他曾见识过黑社会种种惨无人道的酷刑,那时候他也能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然而当他面对她的时候,面对她近乎冷酷的叙述时,他才明白他已经不能承受,不能承受她受到了这么残忍对待的事实,不能承受曾经那样的女人遭受如此凌辱——**的凌辱伤害,怎么比得过她精神上的折磨。 阴兰言,阴兰言,是他小瞧了她! 仅仅是平淡的叙述,就让他无法承受,倘若身临其境—— 男儿有泪不轻弹,狗屁,他想哭就哭! 墨潭却仿佛没事人似的直起身,没有面具遮掩的面容上,露出清清楚楚的嘲讽阴郁的神色,森然危险。 “你越来越有女儿国男人的神态了,这样的你,带在身边,也许别有一番情趣吧。” 她说什么? “可惜,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怎么比得过月华浑然天成的柔雅?” “你说什么?” 怒气从脚底蔓延,速度快得他根本控制不住,他也不知道他还会生气发怒,他以为在君子国这六年已经消磨尽了他的脾气。 “这才有点样子。”墨潭根本不为他的怒气所动。 她恨他,这是他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事实,可是为什么当他明明确确地收到她的恨意时,心头还是锐痛难当呢? “恨我?恨我就给我一个痛快,我也不想欠人。” 怒气霎时冰消雪融,他捂着阵阵抽痛的胸口,直视那张如今布满阴残激愤神色的面庞,在他眼底,依然美得让他惊叹,一如当初他初次遇见她的时候。 绝世美人的风采,岂会因为一张脸而消逝?而他眼中心中存在的,又岂是她绝世美人的面庞和风采? 他的果决和平静,换来她的一阵朗朗大笑,有多久没听到这纯粹肆意的狂妄笑声了,他心酸地想,唉,自己似乎有些被虐的倾向了。 门外,听到笑声的长天露出喜色,这样开怀如晴空般的笑声,果然很适合妈妈,而且说明妈妈此刻心情很好啊! 天涯和海阁对视一眼,心沉到了谷底,今夕不同往日,如今主公一旦发出这样的笑声,就代表有人要遭殃了,但愿不是青——沐王,她们不喜欢他,但也知道,伤了他,最痛得却不是他。 “恨?你太天真了,我怎么会恨你?你还值得我恨吗?”笑声渐歇,墨潭勾起艳丽如昔的唇瓣,看着青冥,月眸灿如星辰,锁住了青冥一瞬间的心神。 “你的眼神,我是不是可以解读为,你迷恋上了我,即使面对着这张修罗容颜?”墨潭突然凑近,邪恶地轻道。 “我一直都很迷恋你,不对,说迷恋,太浅了。” 青冥眼神清澈,毫不犹豫地道,他也不是一般男人,他是青冥,即使面对这样的墨潭,他想表达什么他依然能够自在地表达,忠实于自己的心。 “这么斩钉截铁?”墨潭摸着优美的下巴,定定地看着他。 青冥毫不回避。 房外的人急得跺脚,里面怎么没有声音了?难道,妈妈又要吃爸爸了(主公动手杀了沐王)? 不对啊,什么声音都没有。 半晌,墨潭突然开口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昨日来不及问,那个神秘组织是怎么回事?” 青冥一怔,似曾熟悉的感觉又涌了回来,心底微喜,这种问话方式,果真是典型的兰荪式的啊! “是我,成立的一个情报组织,也就是你们这里所谓的探子组织,专门训练探子,收集各方情报,并且贩卖。” 这是他的老本行,坐起来得心应手,已经成为江湖中最厉害最有信誉的情报组织了——既然他没有机会回去了,那就要发挥他的特长,他可不想真的成为被女人养在深闺的小男人。 “看来你的生活的确精彩丰富。可曾有过败绩?” “——有,我找了六年,也没有找到你。”青冥盯着她,目光柔和下来。 墨潭的眸光一闪。 “很好,交给天涯吧!” 一句没头没脑的果断霸气的话,青冥却听懂了,微微一怔。 墨潭没有开口,注视着他,有点傲慢,有点嘲讽,还有点他看不懂的深沉东西。 终究,他什么都没说,轻轻点了点头,便拱手让出了辛苦经营了六年的老本,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不放在眼里,他要的,是 他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但是他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如今的他,只能被索取,当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不,应该说,当长天生下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把自己逼到了死角! 他依然没有放弃回家的念头,他甚至不知道回到那个世界为什么,他在那里只是一名孤儿,可这个念头早已根深蒂固,他早已习惯,习惯得忘了去深究它的合理性。 可是,如今这个念头也多了一点改变——多了一个她,和一个小小的‘他’。 只要还有机会,哪怕死缠烂打,他也不会放弃。 “三天后,召集你的人,你把他们介绍给天涯,另外,我要他们去做一件事情,你,随我们的船走——可舍得沐王府这大好的基业?” “这些本来都是御瀚的,我还他好了,”他满不在乎地抖抖衣袖“我是两袖清风而来,两袖清风而去,只要夹带上长天,天涯海角也去得。” “天涯海角吗?”墨潭喃喃,浮起一抹晦暗的笑。 天涯海角地追随,真美,可惜,她已经与美无缘——他不就是不想离开长天吗?很好,她成全他,可是,只是这样,是否太便宜了他? 那样**的目光探照过来,令青冥几乎无所遁形,想再次走近她的心,却发现了一道透明的高墙,他看得见她,却碰不到她。 “正好,月华刚得了千年雪参,这段时间需要调养身体,我身边也没个合适的男人,你容貌身子都还过得去,就跟着我吧,等月华调养好了,正好,你还可以给他配制解药。” 墨潭再自然不过的话,又一次打击到青冥。 “月华?” 是那个在月下丰姿端雅、如月一般清冷风华的男人,是那个,自己亲手将她推进他怀抱的男人! 这么说,这些年来,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原来,墨潭抢去千年雪参,是给他服用,原来 青冥沉默下来。 他的光芒,他的耀眼,他的桃花,他的春色,一瞬间,黯淡如雨打风吹。 一个现代男人,一个聪明、强势、邪魅的男人,一个经历匪夷所思的事情依然谈笑风生的男人,但终究,他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男人。 他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落入墨潭的眼中,形成了一种什么样的诡异感觉。 她的心情突然好了一点。 “跟着我,什么名分都没有,现在我给你机会,反悔还来得及。”墨潭轻声道。 青冥毫不犹豫地摇头。 墨潭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向他伸出右手,一个骄傲的君临天下的恩宠手势。 青冥深吸一口气,握住那只手,却迅疾翻手,用劲一带,猝不及防,将墨潭带入自己的怀里。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可不是女儿国的男人,永远也不是。” 青冥依旧是毫不犹豫的坚定口气,俊美的脸上浮现愉悦的、难得一现的邪魅笑容。 右手的无力让青冥得逞,可是墨潭的面容上已经刮起了风暴,她应该提防,这个男人,骨子里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柔顺。 青冥紧搂着她退了一步,扬声叫着最佳护身符,笑容收去邪魅,藏了一抹苦涩。 “长天,进来收拾东西,我们要出去旅游喽!” 这一走,他完全没有把握,可是,如果连尝试都不敢,他就不配被誉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情报员’。 何况,还有个古灵精怪的儿子帮他呢! “这东西,不戴也罢。” 看着重新罩上面具的墨潭,青冥突然发觉,那张面具,仿佛是那堵透明高墙的门扉,关住了墨潭,阻止了他,也或许,阻止了一切想靠近墨潭的人。 “你应该谨记,你的身份。” 墨潭冷冷地道,没有一丝感情,真正的,毫无矫饰的,没有感情。 第11章西川牡丹 西川——当年一个蛮荒的渔村。 由于子母河两股支流贯穿其中,灌溉了其中千万良田,使得西川成为女儿国最富饶的鱼米之乡,尤其是近年来,各地干旱洪涝灾害频起,流离失所的百姓大量涌进西川,使西川逐渐汇聚成偌大的城市,虽然还没有定型,但轮廓已经初备,其私下的富庶更直逼皇都凤陵。 正因为如此,西川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但是一个注意的,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女王,而是如今已经半退隐在家的宰相傅玉楼。 世态炎凉。 阴兰言给傅玉楼的官场地位越高,越显赫,就将她的权势架空得越彻底,如今表面上傅玉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女儿国呼风唤雨,实际情况,只有傅玉楼自己心里清楚。 超然世外的越国公退隐在家,拒不出仕,阴兰言也由得她,并未降罪于她,连她的儿子前太子越妃无辜失踪,阴兰言也一笔带过(后来据说在凤陵郊外发现了一具尸首,面目半毁,颇似越明归,越国公亲自去辨认,沉默地带回尸首后便上奏辞官,从此蜗居在家,再不出门)。 朝中老一辈有权势的重臣,于是只剩下傅玉楼姐妹,傅玉楼原本满怀野心,准备大战拳脚,辅助阴兰言成为一代明君,岂料——人算不如天算。 傅玉枫远戍边疆,手掌五十万精锐大军,既不公然声讨造反,又拒不回朝面见新君,沉默无言,却掷地有声。 傅玉楼的存在,也因此尴尬十分。 尤其令傅玉楼无法忍受的是——阴兰言夜夜笙歌,醉生梦死,霸占了阴兰荪后宫所有常侍随侍,册封宁云为银华宫主,置伦理纲常于不顾,数名谏官上书谏君,被阴兰言凌迟处死,惹得朝中大臣闻之变色,齐齐缄默,再也不肯出头。 而傅家在女儿国的显赫地位,便被涂上了一层令人不齿的暧昧颜色,为了避嫌,傅玉楼不得不推辞朝政,却正中阴兰言下怀。 罢了,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如果说凤陵人口锐减、百姓逃荒,女儿国的强盛富饶一去不返是傅玉楼身为老臣的心病,那么,阴兰荪上万金骑军一夕之间无影无踪则成为她的梦魇。 上万金骑军,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消失,这需要多么诡异强大的力量才能够办到?! 即使她们在石室里看到了阴兰荪的尸体,她们还是极度不安! 就连阴兰言,每日轮流歇宿各妃处时,身边也携带着绝对不少于五十人的大内侍卫。 恐惧,每日被噩梦惊醒,这就是她这六年来的生活——如果世上有后悔药的话,她银盆般的丰润面容就不会日渐消瘦,她满头的乌发就不会染上风霜,她壮硕的身躯也不会因此赢弱。 而她的宝贝宁云,也不会日日以泪洗面,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她以为,阴兰言煞费苦心地夺去皇位,并且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漂亮翻身,必然有过人的智慧和手腕,也必然不会比阴兰荪继承皇位后的表现逊色。 她错了,错得彻底,离谱,害了自己,更害了女儿国。 阴兰言不是没有智慧和手腕,只是,那些却都不是用来治理国家的,她都是用来对付反对她的人,用来镇压和杀戮,用来饮酒作乐,用来享受奢侈 而她,将来怎么有脸面对女儿国的先祖皇帝和傅家的列祖列宗? 为今之际,她只能抱着赎罪的心态,尽心尽力地办好落到她头上的每一件实事 往日繁华的凤陵已经逐渐破败,当今年轻的女王却听信谄媚之言,听闻西川富庶温暖,盛产美男,筹划建造一艘龙舟,顺着子母河向西川游览,并在沿途建上行宫,每个行宫备上十名美男,以供取乐。 民间百姓如今怨声载道,愤懑日益堆积,甚至暗中在西川大渠边烧纸祈祷,希望阴兰荪地下显灵,保佑她们——据说,那两条大渠被称做“太子渠”民间的百姓为了纪念阴兰荪而命名 她深深地萎靡下去,只感到疲惫衰老。 如今的她,与亲生妹妹形同陌路,与深爱的独子无话可说,门生早已另攀高枝,而内心深处,傅玉卿临终前无言而控诉的眼神如幽灵般纠缠着她,令她不能安寝。 她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门外,老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大人,宫里来人,陛下召您进宫一趟。” 陛下?她一个机灵,心底发起一阵寒意,这个称呼让她胆怯 陛下找她,会为了什么事情? 往日的金丹园,如今已经改作了陛下的寝殿,园中风华茂盛睥傲苍生的黄金牡丹被全部连根铲去,换上了大批正红色丰姿卓约的火焰牡丹。 美则美矣,却失了高贵的王者精魂。 湘云殿,青烟弥漫,黄金兽炉中吐出一蓬一蓬甜腻腻的香气,浮丽奢华的镂雕金榻上,兰言面色醺然,衣衫半敞,露出白腻的脖颈和胸部,半躺在同样衣衫微开的宁云身上,脚边环着几名衣衫不整的侍妾,各自捧着纯银镂花的酒壶酒杯娇媚地依偎着她。 宁云的脸红得充血,裸露的精美锁骨上布满青青紫紫的痕迹,赤着雪白的足,露出大半条光洁的腿,腿上枕着兰言的头。 只是他曾经秀雅羞涩的眸,如今呆滞如死水一般,再也不复往日的风采。 傅玉楼战战兢兢,不忍再看,使劲眨眨眼,将泪水吞进肚子里。 兰言微微瞟了傅玉楼一眼,又看看身下近乎迟钝的宁云,也不知道神思飘到了哪里,轻皱眉,下手狠狠地拧了宁云一把。 腿上被拧的那一块迅速青紫,也许极痛,但发呆的宁云并未回神,兰言的神色阴郁下来,闪过一抹厌恶和杀气,这一切,都落入小心翼翼的傅玉楼眼中,慌忙为儿子补救。 “不知陛下召微臣来,有何事吩咐?” 兰言头一仰,闭上眼,众侍妾静默得连一声都不闻。 “这里有副奏折,老丞相不妨看看。” 说着,丢过来一份竹简,傅玉楼连忙捡起,刚看了两行,脸色刷地雪白! “这,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当年这黄金牡丹是微臣命人铲除的,绝对不可能流落出宫,更不可能出现在西川——” “可是——”兰言拉长了声音,寒意津津“如今,西川的确出现了只有曾经的金丹园才有的黄金牡丹,而且开遍了西川城内外,被愚昧无知的老百姓们尊崇为‘她’显灵!” 一个‘她’,隐隐带着磨牙的声音,甚至,连名字都不屑出口。 “这——” “不知丞相有何高议?”兰言斜瞟着他,杏眼阴威毕露。 “微臣,微臣愿亲自去调查” “等你去调查?哼!”兰言倏地直起身子,双腿移下榻,旁边的侍妾立即为她穿上绣满金银线的缎面鞋子。 傅玉楼不吭声,如今的她,除了装老迈外,不能有任何表现。 “朕决定了,传令下去,朕要工部一个月造好龙舟,朕要顺着子母河去西川,朕倒要看看,这黄金牡丹,比起当年的黄金牡丹如何?!阴兰荪,你阴魂不散,就别怪朕” 阴兰荪三个字虽轻,落在宁云的耳中却如炸雷,他蓦地抬起头,失神的眸开始聚焦,四处张望了一下,俊秀惹人爱怜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慌张羞惭,但什么都没看到后,脸色顿时失望至极。 傅玉楼看着儿子,频频擦汗,兰言阴冷地注视着他不懂掩饰的脸色,眸中杀气越来越盛,突然上前一把拽起宁云—— “你很失望,就算阴兰荪回来了,你以为,以你现在这副残花败柳之身,骄傲的阴兰荪还会要你?她会原谅你的不忠,别忘了,当年的事,可有你参与的一份子!” 宁云迅速褪尽了脸上的血色,眸中满是痛苦,近乎哀求地看着阴兰言,求她不要再说下去,阴兰言勾起一抹阴残的笑“很好,只要你乖乖地跟着朕,乖乖地做你的银华宫主,朕是不会不要你的!” 这话,是说给宁云听的,其实,更是说给傅玉楼听的。 阴兰言拉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宁云向殿后的寝床走去,像拉着一具没有魂魄的精致娃娃——只是在临转身的一刹那,宁云终于看了傅玉楼一眼,那一眼,却是异样地冷漠,陌生。 和一丝丝,深得看不见的幽怨。 如鲠在喉,傅玉楼眼眶湿润,咽下了想要告诉阴兰言的话—— 西川洪涝泛滥,百姓疏导,从十数米深的河底,挖出了两个巨大的铜人,铜人上,刻着一行字:金银易变,六年定乾,修罗出世,帝星归位 今年,正是定乾六年,而帝星又是指谁呢? 当年那具恐怖至极的尸体,她是亲眼看见的,不但亲眼看见,更在往后一年里夜夜如梦,冲她血淋淋地微笑,阴森诡异,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她知道那人的生命力异常顽强,但是再顽强,在那种情况下,也是不可能死而复生的,决不可能。 而阴兰书的尸体是她亲眼看着下葬的,也断绝了可能—— 不行,明天,她要去皇陵看看,不看看,她实在放不下心来。 ~~~~~~~~~~~~~~~~~~~~~~~~~~~~ 定乾六年,西川城郊外山林。 一个身穿粗布衣裳却不掩劲瘦优雅的年轻男子,手提一串猎物,利落地穿梭在地势复杂的丛林中,很快来到了一处向阳的坡地,坡地上,浓荫散去,阳光充足,沐浴着小小的三间竹舍,显得清雅异常。 竹舍里,传来了一阵清淡平和的琴声,悠扬婉转。 年轻男子冷厉俊秀的面庞上逸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不假思索地提气跃起,三起两落,便来到了竹舍边。 “你回来了。” 琴声歇下,一道细雅的嗓音响起,竹帘一掀,出来一名青衣少女,袅娜纤瘦,天生一段妩媚,已经浑然自如,眉目淡远,细挑优雅,却是书卷味十足,气质与容貌俱是罕见的秀拔。 “是,小姐。”年轻男子低头,看得出来一向寡言,飞扬的剑眉丝毫不见张扬,性感的薄唇微微一动,平静却不失恭敬。 少女抿唇,面容上闪过一丝黯然。 “这些野味交给我吧。”少女向他伸出手。 他没有将手中的战利品递出去“这些小事是我应该做的,小姐放心。” “——那好吧。”他不自在,她也不能勉强。 转身掀起竹帘进了门,年轻男子却叫住她,声音中有一抹压抑的迟疑“小姐,今天我去市集,听说了一件怪事。” “什么?”她停步,透过竹帘侧目看着他,他长长的睫毛沐浴在阳光下,异常温柔动人。 “西川的大街小巷,一夜之间,遍地长出了黄金牡丹,听说是,是前太子冤魂显灵” “什么?” 她激动地挥开竹帘,用力过猛,哗啦啦一声,竹帘被打散,散落在地。 她双眸晶亮湿润,苍白的颊边卷起红潮,双手激动得发抖,怔怔地看着他。 “——是真的,我后来跑遍了西川大街小巷,看到满满的,只有金丹园才有的黄金牡丹” 他眼眶红红,薄利的气质顿时被柔化,平添了几抹。 远处丛林的山道上,隐约路过几个人,其中一个俊秀的女人,眯眼看着那边模糊的影子。 天涯揉揉眼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了?”海阁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天涯耸肩。 她怎么会看到已经死去的人呢?八成是看错了。 不行,派人调查一下吧,就算不是,也要弄个清楚,这才是她天涯的本质。 第12章相思路远 汹涌的浪涛像一堵一堵高墙,前面的轰然崩塌,后面的眼看又起来了,天空蓝得透亮,海水蓝得深沉,雪白的波浪如同一道精致的花边。 远处,一座凸起的绿色小岛已经隐约可见,一行船降下了主桅,放慢速度,缓缓向小岛内凹的港口靠去。 迎风站在船头的青冥,一身黑丝长袍,衣袂随风利落地摆动,尺寸与身形十分合衬,加上腰束银带,将他笔直的脊背和平坦的胸腹修饰得异常劲瘦结实、性感阳刚,一头乌亮的黑发随着海风的吹拂,狂肆的张扬散乱,曾经蜜色的肌肤因为六年来极少奔波在烈阳之下,已经恢复成极有温柔质感的象牙色,再加上电光内敛的幽眸,若隐若现的酒窝,优雅贵族的微笑,将一个历经心路沧桑的男人的阳刚与成熟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 青冥手中牢牢地牵着长天,长天穿着一套天蓝色的小劲装,激动得跳上跳下,小脸被海风吹得通红,却眉飞色舞,嘴唇红艳艳如同一枚饱满的小樱桃,欢呼声稚嫩可爱,也只在这样的时刻,长天才自自然然地显露出一些五岁稚童应有的天真来。 他们身后,三名俱穿着一身墨绿长袍袍角绣星星的风格迥异的少年男女,气愤又沮丧地瞪着青冥。 再后面,二十名面具各异的花御宫下属沉默地呈八字摆开,八字即将交汇的尽头,墨潭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中,目光似乎是看着青冥父子和三名少年,又似乎是透过他们看向越来越近的小岛。 “哇,爸爸,你看,好漂亮的地方啊”长天使劲摇着青冥的手,甚至兴奋地回头冲发呆的墨潭直招手,这个动作在一般人家的孩子身上做出来特别有撒娇的味道,也许从小没有母亲的长天正是在不自觉地向墨潭撒娇吧。 可是,包括青冥在内的船上的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他竟然用那种随意的招手动作对待他娘,要知道,他娘可不是一般人啊! 青冥使劲拽着长天的手,嘘了一声,警告性地摇摇头,突然眼前一花,墨潭已经无声地站在他们面前,双手抱胸,月眸深邃地看着他们,倒把他吓了一跳。 长天很没有良心地扔开老爸的手跑向酷酷的老妈,张开小手,做出个‘要抱抱’的娇憨动作,青冥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墨潭一脸宠溺的微笑,半边狰狞的脸柔化得几乎可以忽略,而另半边绝色的面庞却在瞬间放出绝艳的光彩,连眸底都溅出了几朵笑花儿,一把抱起长天! 二十名花御宫的下属顿时吓掉了下巴——何曾见过未带面具的阴郁宫主笑得这么自然清新过? 那三名少年一瞬间恍神,迷恋的眼神倏起倏落,脸上泛起了红晕,连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说清自己刚才那一刹那想到了什么。 那一刻,挺拔高颀的青冥的优雅,纯稚漂亮的长天的快乐,浓郁沉艳的墨潭的柔和,站在船头,刚柔并济,衣袂当风,组成了一副让人屏息的美丽画面。 渐渐地,离小岛的港口越来越近,青冥明显一怔,迷人的微笑慢慢凝固在唇边,连长天,都停止了欢呼,有些迟疑地看向沉默的花墨潭。 花墨潭的目光正牢牢地锁着青冥,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三名少年看到了港口的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那一袭白衣,随风飘飘,衬托着透明的蓝天,宛如一朵白云,不经意地飘落到水边,顾影自怜似的,美得柔情万分,缥缈如烟。 那秀雅得如同月亮一般朦胧清辉的男人,看到墨潭身边的青冥和长天,竟然毫不惊奇,依旧面带优雅恬淡的微笑,迎向他们,目光中透出十分的诚挚和内敛的亲热。 “月华——”墨潭低低模糊地喃了一声,落入青冥的耳中,却让他心头疼痛地一震。 墨潭没再犹豫,不待船靠岸,抱着长天,足下一点,提气跃起,四丈远距离一瞬而至,面不改色地飘然落在月华的面前,惊得青冥身后的三名少年咋舌不语——这等功夫,就是让他们再练一辈子也赶不上啊,难怪首领会拱手让出他们的组织 “月华——” 墨潭低沉地叫了一声,声音更响亮一点,而且还包藏着莫名的情绪——长天紧紧地搂着墨潭的脖子,尚未脱去稚气的月眸望着船头被丢下的面无表情的父亲,敏感早熟的心感到了大人之间的波涛汹涌,刚才的兴奋早就被这一刻的不安取代。 “长天,叫慕容叔叔。”墨潭期待地看着怀里的长天,她知道,这个孩子一向很有教养。 可是这次,良好的教养没有教长天发挥出来,他窝在墨潭的怀里,一声也不吭。 月华笑笑地看着她,更确切地却是了然地看着伏在墨潭怀里不肯抬头的长天。 “坐船累了一天了,让他歇歇吧,青冥呢?” 墨潭定定地看着月华,确定他脸上没有异样的表情,但她却产生一种仿佛心虚的感觉。 “我应该先和你解释一下”她很慢很慢地开口。 月华却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为什么要和我解释?他是你的妃,又为你生下王子,你本来就应该接他回来!” 长天一下子抬起头看向月华,俊俏的小脸上首次露出呆呆的表情。 船轰隆一声靠上了岸。 青冥连同三名少年一跃而下,走向他们,青冥脸色平静得甚至漠然,三名少年却一脸愤愤不平,尤其是那名娇俏可人的少女。 月华向前走了几步,微笑着迎向青冥,青冥脚下一顿,一时茫然,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此刻月华的友善。 青冥身边的少女却赶上前一步,几乎是用力地推开了月华,青冥也没有料到以月华的绝顶武功,竟然被少女一推就中,月华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倒,墨潭脸色大变,迅速放下长天,风一般卷到月华身后,稳稳地扶住了他,同时左掌迅速拍出—— “啪——” “啊——” 这一瞬间的移形换位,快逾闪电,众人只觉得眼前黑光一闪,少女惨呼一声,娇躯已经飞到了三丈外,脸色惨白地瘫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看来不在床上躺上一个月这伤是不可能恢复了。 犹如狂风暴雨过境,墨潭的脸扭曲阴沉,眸中愤怒的火苗几乎要将少女射穿,更令身后的花御宫成员瑟瑟发抖,连一向胆大的秋潋滟也缄默不语——这无知的少女,触犯到宫主的禁忌了! 青冥完全措手不及,脸色却一下子白了! 这三名少年,都是组织里顶尖的好手,少女微玉的功夫虽然比微风和微雨差一些,却也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如今在她的手中竟然连一招都走不过去,她的武功,什么时候这么精进了? 而且,她为了月华,竟不惜对他的人下这样的重手,她,她,她 不大的港口,聚集了许多人,几乎显得拥挤,本应十分热闹,可是这里只有海浪拍击海岸的大自然的声音,除此之外,天地间,一片静默。 “容狐何在?” 墨潭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可那两个字就像钢珠子一般,蹦了出来,打在所有人的脸上,**辣地痛。 “属下在。” 一道悦耳低淳的声音响起,一名黑衣劲装的男人从秋潋滟背后闪身出来,个头高瘦,面带荷花面具,看不清模样,只看见一双轮廓漂亮的眼睛,在面具后灼灼生辉。 墨潭嘴里对容狐说话,眼眸却盯着青冥,青冥脸色煞白,抿唇不语,身旁微风微雨焦急地看着他,似乎是希望他开口为微玉求情。 不,他绝对不能向她求情,他有他必须要坚持的原则,一旦为微玉求情,那么反而葬送了微玉的性命,早知道,他就不该在看到他们的泪水后一时心软,让他们脱离组织,跟在自己身边 “——把这女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良久,没有等到青冥开口,墨潭脸上的阴霾消散了一些,虽然仍冷肃得吓人,但在花御宫上下的眼中,已经是他们阴郁的宫主露出的相当和蔼的表情了——这女子没有因为得罪了紫陌宫主而被处死,简直是一个奇迹,只不过,不知道这个奇迹是少女本身,还是因为她那俊美英挺的主子 花御宫的成员们一致保持好奇,但沉默。 “请让他们三人离开吧,我后悔把他们带在身边了。” 听到墨潭的处罚命令,青冥暗中松了一口气,趁机要将他们推离这诡异变幻的局势。 微雨却急了,鼻头上都冒出了汗“不行,首领,要走一起走,我们也不放心你留在这里,这个女人这么水性杨花,长得又难看,你何必喜欢她” “锵锵锵——” 一阵刀剑迅捷整齐的出鞘声,花御宫上下都拔出了武器,愤怒地瞪着侮辱他们宫主的微雨! 微风一把拦住他不受控制的嘴巴,恼怒地瞪着又给主子惹麻烦的弟弟,然后担心地看向主子。 青冥抿唇,有些恼怒地看着焦急之下口不择言的微雨。 眼前气氛顿时一触即发! 秋潋滟沉默,容狐沉默,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一旁久不出声的宫主,和紫陌宫主。 就在他们还没有采取任何动作的时候,几名花御宫帝子匆匆而来,表情疑惑。 “禀告宫主,天涯小姐和海阁公子顺着岛那边的港口回来了,还带回来两名陌生人,据说是宫主的——亲人!” 亲人? 墨潭,青冥,月华,长天,一起抬起头来! 亲人,她的亲人不是一夕之间全部同赴黄泉了吗?她现在所谓的亲人不正是将她逼到这个小岛上来的罪魁祸首吗?天涯和海阁了解她的过去,怎么还会带她的亲人来岛上? “去看看!你还行吗?”前面一句的口吻,是平常的威严冷凝的调子,后面一句,却添了十足的温柔,看向月华。 被一推之后,好半晌没有回过元气来的月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看了看青冥,青冥的眸中似乎透出一点迷惑,大概是不明白他的身子为什么这么不堪一击了吧? 他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他的身体在急剧地衰落,他心底有数,少女看似粗鲁实则含了七成力道的一推,几乎推散了他仅剩的一魂一魄,这些,洞察的墨潭当然看得出来,因为看出来了,所以才这么动怒,可是青冥却丝毫不会内力,自然也看不到这些 青冥和长天会随着墨潭而来,他早就清楚,以墨潭的为人,断不会容许青冥和长天‘寄人篱下’,单是为了她女人的自尊,她也一定会将他们带回。 现在,少女存心的伤害,墨潭也没有深究,是否说明,墨潭对青冥父子,除了无法割舍的责任外,其实还包含着隐藏很深的真心? 如果是这样,他就算走,也走得放心了 墨潭温柔开口,为得却是月华,青冥和长天的脸色都十分黯然,月华将这一切默默地看在眼底。 不急,不急,他只是,只是想在最后有限的时间里,再享受一点点有她陪伴的温暖,他会很快把她还给他们的,他愿意抛下往日的恩怨仇恨,在自己最后的人生里,寻找一抹亮光 就让他自私这一回吧。 “我们去看看吧,让潋滟下去吩咐他们整理你和青冥的房间,至于长天,就让他和我住在一起吧,反正我那边空着也冷清,如何?” 月华温雅地含笑道,眼睛却瞟向长天。 第13章姐妹重逢 庄严朴素却气派非凡的大殿里,屋顶极高,雪白的顶面上画满了百色花卉,穿插着衣饰飘飘如仙子的人物,让这朴素的大殿瞬间鲜活起来,添了一种此境并非人间的错觉。 大殿地面上铺着光滑得能够清楚照出人影的黑色巨石,除了天涯海阁和他们带来的两个人,这里没有别人,空旷得一眼望到了尽头高高在上的座位。 天涯和海阁,此时也带着面具,带着叶片状的面具,她们不属于花御宫,而是专属宫主的贴身侍卫,所以带着意为衬托艳花的绿叶,以此和花御宫成员区别开来,也同时表明了自己的贴身侍卫身份。 站在她们身边的一男一女,神色镇定而戒备,沉默犀利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从他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艘船上后,他们就明白,对方是比自己高明得多的人,挣扎只会让自己徒劳地受到伤害,不如顺应她们,看清楚她们的目的。 就在一片静默的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一阵无声的骚动,一群面带花形面具的人,簇拥着一个高挑秀拔同样面带墨色花形面具的身影,迅速而从容地走了进来。 墨潭跨进门,一眼便落在了面对她的少女的脸上,顿时如被雷击! “你”激动的声音愈加嘶哑,怎么可能?她不是已经自尽了吗? 天涯和海阁俯身恭敬跪倒“属下见过主公。” 少女微微蹙起眉,有些迷惑,这个声音嘶哑的神秘头领,怎么会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年轻男子戒备地护在她的身边,轻声在她耳边念了三个字“花御宫!” “你们是花御宫!” 少女吃惊地脱口而出,她听“她”提过花御宫,但是花御宫不是女儿国的死对头吗?而且自从‘她’去世后,花御宫再也不曾在女儿国的土地上有过任何活动,现在为什么将他们抓来? “而你,女儿国据说已经自尽的皇子阴兰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墨潭低沉开口,目光在年轻男子和阴兰书之间流转了一遍,心头顿时了然,瞬间下了个决心。 天涯和海阁惊疑不定地互看了一眼,怎么也没料到主公竟然是这种态度,她们本来还以为可以给主公一个惊喜,但是现在他们不敢确定她们是不是做错了。 “你是谁?不是你派人把我们抓来的吗?你怎么会认识我?” 阴兰书十分震惊竟然被人叫破了身份,年轻男子迅速掠到她面前,手中虽无武器,但冷厉的气势却令人不能小觑。 墨潭缓缓地打量着紧张的年轻男子“越明归,不必这么紧张,我不会吃了她。” 同样被叫破身份的越明归也是大吃一惊,他身为女儿国的男人,虽谈不上养在深闺,而且有一身武艺,曾随母亲上过战场,但是认识他并且知道他名字的人毕竟不可能有多少,这人一开口就叫出他的名字,让他不能不吃惊。 自从六年前他奉“她”的命暗中保护阴兰书开始,这六年来他从来没有一天懈怠命令,即使“她”已经离开人世,他还是要将“她”的命令执行到底,决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阴兰书。 如果这个人是敌人呢? 一个知道他们底细,而他们却对他(她)一无所知的人,他如何能不觉得不安? “你到底是谁?”越明归沉声问道。 墨潭不答,而是大步向尽头的高位上走去,举手投足间威严冷冽,身后的众人鱼贯而入,很快以秋潋滟和容狐为首的两只队伍便整齐地排列在大殿主道两边,面向高位。 墨潭来到高位前,旋身坐下,刹那间,大殿似乎回荡着一股强大神秘的力量,将大地都震得隐隐发抖。 “参见宫主,愿宫主万世千秋,愿花御宫代代传承!” 话语简单,礼仪简洁,但整齐划一地从表情肃穆的众人口中呼出,却声震数里,回声如鼓,绵延不绝,威棱无边。 饶是阴兰书和越明归见惯了大场面,也被这骇人的气势镇住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玉蟒修罗花墨潭。”越明归喃喃地道。 这六年来,避世隐居的同时,他也时刻注意着女儿国朝野的动静,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完成“她”的命令,还阴兰书一个清白光明的身份。 他毕竟一身高强武功,又脱离了宫廷的束缚,言行都自由了很多,所以,对江湖轶事亦稍有耳闻,如今在江湖中,数一数二的角色,自然非花墨潭莫属,他虽听说过,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个人。 花墨潭,身份异常神秘,甚至无人知道其人是男是女,五年前横空出世,一手绝顶武功,加上脾气正邪难辨,让江湖同行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行事作风霸道至极。 可是,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自认他和阴兰书都不可能认识江湖中人,更不可能得罪他们,他们是什么意思? 墨潭默默地看着两人,阴兰书明显地靠向越明归身边,越明归虽然没有特别的表示,但侧身相护的动作亦十分明显。 对越明归的点点愧疚早已是隔世往事,而对阴兰书似乎也生出了十二分的隔阂,很多话,她问不出口,也无心再问。 似乎,好像——当年,是她吩咐越明归暗中保护兰书的,在丝离卜算出兰书有血光之灾后,那这六年,他们一直在一起吗? 墨潭轻偏头,暗中吩咐了身边的侍从几句,然后让他去叫月华,为今之计,只能让月华出面了。 月华微笑着从侧殿缓缓走上高位旁,犹如一轮明月缓缓升起,墨潭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拉到身边,一同坐在座位上,大殿下的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倒是阴兰书和越明归比较惊讶,而惊讶中又透出几分明白——就凭这霸气旁若无人的动作看来,这花墨潭,不但有可能是女子,更有可能是女儿国的女子! “这是?”月华目不转睛地看着阴兰书和越明归。 阴兰书吃惊地看着月华,越明归眸中浮出一丝异样。 “据说已经自尽的皇子阴兰书,以及,前太子的侧妃,越明归。”墨潭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道。 月华微微点了点头,浮起一抹温雅的笑容,表示了解。 “你是”阴兰书颤颤地指着慕容月华,有些迷惘,又有些不敢相信。 月华微微一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既然兰书你能死而复生,月华自然也能。” 阴兰书的眸倏地睁大! “你真的是慕容大哥?!” 月华含笑点头“如何,对我的这个地方还满意吗?” “这是,你的地方?”阴兰书愣愣地,看了看正扶着他肩膀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墨潭。 “我是前任花御宫宫主,这位是现任宫主,花墨潭。”月华温文尔雅地道。 “那,我们”是谁带来的? 月华揭开了她的疑惑“我这几个朋友出外无意间发现了你们,我猜说不定是你们呢,果然没错,不知你们是如何从那场宫变中逃出来的?” “这么说,这些年一直跟皇姐作对的花御宫是慕容大哥率领的?为什么?” 阴兰书没有回答月华的话,而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不管六年的生活教会了她多少平民的礼仪和内敛,但是骨子里的强势是女儿国女人与生俱来的,不知不觉,阴兰书又带出了一身天生的皇家威严。 墨潭的眸中闪过一抹赞赏。 月华看了看墨潭,一笑,明白她的心思,六年的颠簸生活,让养在温室的阴兰书成长了,成熟了。 这,恐怕这位依旧俊厉却眸深沧桑的前太子侧妃功不可没。 “我慕容家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兰书应该记得吧?” 月华轻声淡语,墨潭倏地紧紧攥住他的手,攥得很紧。 “那时我虽年幼,但还有印象,只是是非对错,恐怕不能由王姐来承担,慕容大哥若想报仇,是否” 慕容月华笑了“当年的恩恩怨怨我不能完全忘怀,所以才会选择与‘她’做对,但是你说得也有道理,当年你姐姐也才六岁,这些事情,本就不是她的错,何况‘她’也已经——所以我想通之后,便卸下了这花御宫宫主的责任,如今的我,只是花御宫内的一个闲人罢了。” “——可惜,姐姐却已经不知道了。”兰书黯然低语。 “如果你不嫌弃,就住在这里吧,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现在能否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沉默不语的越明归这时却赶在阴兰书答应之前开口了,十分犀利地。 “请问,派人带我们来这里的是你,还是你背后的现任宫主?” “有区别吗?”月华缓缓漾出迷人的浅笑。 “若是你派人带来我们,那你背后的宫主不是傀儡就是宠你极深,单凭你一席话,怎能让我们放心地将性命交到你手上?若是你背后的宫主派人找到我们,我只想说,我们早已打算避世隐居,而且小皇子手中并无实权,对女儿国上下没有任何号召力,女儿国皇室的事情早已与我们无关,你们要利用的话,也是找错人了。”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格外明晰地响起,座位上的墨潭轻轻地击了几下掌,倾了倾身子,一双沉郁的月眸深深地锁住侃侃而谈的越明归。 “很好,有胆有识,足以配得上这小皇子——你们打算避世隐居?是因为一个是小姨,一个是姐夫,世俗将会对你们的关系大加鞭挞吗?” 墨潭的口气闲散,几乎懒懒地,无害地。 阴兰书一怔,尚未反应,苍白书卷气的淡雅面容上已经泛起了艳丽的红晕,霎时明艳绝伦,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幽兰霎时绽放仙姿,几乎令人不能移开视线。 然而,越明归却猛然抬起头,俊厉的面庞刷地雪白,怒气急速地涌上他精致秀美的眼眸—— “宫主慎言,命明归照顾好小皇子是太子的嘱咐,明归不敢不遵,六年来始终尊小皇子为主,宫主如此不负责任之言语,不是将明归置于放荡不堪之地?” 阴兰书微微晃了晃,仿佛立足不住,仿佛一朵鲜妍的花朵突然间凋零,脸上的红晕霎时消退,恢复苍白,甚至比原本更苍白,嘴角却勉强擒起淡然的笑。 “不错,明妃的心一直都挂在王姐身上,甚至早已立誓要为王姐守寡,宫主这么说,岂不是毁了他的一世清誉?” 墨潭微震,没有说话,月华诧异地看了越明归一眼。 守寡?在年纪轻轻、而兰荪甚至没有碰过他的情况下?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妈妈一回到岛上,就不要长天了?”稚嫩的童音里夹杂着十足的委屈,连门口的守卫都觉得自己确实在欺负一个孩子。 “你不是将青冥和长天安排下去了?可别让他们遇上了。”墨潭蹙眉,轻声向月华道。 “青冥是不会如此乱来,可是长天那性子,既像青冥那般机敏,又像你这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看,他是故意过来的吧,让他进来吧,他这么多年没有母亲在身边,没有安全感也是正常的。” 月华说完,不待墨潭同意,便扬起声音“宫主让天儿进来。” 他的中气虽不足,但守卫听觉灵敏,连忙将挂着两颗泪珠要滴不滴的长天给放了进来,生怕迟一步放,长天的眼泪真滚下来了,宫主要跟他们算帐。 月华的话音刚落,长天立刻笑逐颜开,俊俏的小脸露出深深的酒窝,月眸眯成了两弯月牙,煞是可爱。 “谢谢守卫叔叔。” 飞跑进大殿还不忘礼貌地道谢,完全没看到守卫嘘了一口气相互苦笑地看了一眼。 “妈妈——” 长天冲着墨潭欢快地大叫,声音是那么清脆响亮,让坐在高位上的墨潭不自觉地放柔了目光。 “啊——” 这一声惊呼,却是出自兰书的口,只见她指着飞奔的长天,那飞扬熟悉的小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越明归呆呆地看着长天,心底,突然像明镜一样亮堂起来。 第14章弃绝 “他是谁的孩子?”兰书失声叫道,声调异常尖锐,苍白脸色愈加惨白。 没有人回答她,因为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高位上的墨潭沉稳地张开手,长天像一枚小楔子一样,一头钻进墨潭的怀里! “那,那,他”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兰书颤抖地、绝望地看着墨潭。 越明归忍不住上前,拉住她仿佛要往上冲去质问的身形,沉默,沉默中透出不愿接受的压抑。 大殿内的成员一致默然,既然宫主没有让他们退下,他们自然不必退,其实,他们也好奇,他们的宫主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的前任宫主、二当家、三当家都臣服于她,他们也早已被她的魄力所折服,可是,好奇之心人人有之。 长天窝在墨潭温暖的怀里,露出一脸甜蜜的笑容,可是漆黑的眼珠子却在活泛地转动着,有些不敢看向墨潭的眼睛。 刚才,月叔叔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连月叔叔都能看穿,那妈妈她 “以后,可不许胡闹了,是你爹让你来的?” 仿佛当兰书和越明归是空气一般,墨潭抱起长天,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和自己的眼睛平视,不过短短的一瞬,小家伙的眼光就不安地移了开来。 “不是的,爹在生闷气,所以我来看看娘。”长天垂下小脑袋,低声委屈地道。 “既这样,你随月叔叔下去吧,月叔叔带你去看看花御宫的几个名医,怎么样?” 早就看穿小家伙热爱医术 “真的?”长天惊喜地抬起小脑袋。 “我不必骗你。”骄傲,雍重的口气。 长天弯了弯和墨潭极其肖似的月眸“好,那娘处理完事情要去看看爹啊,爹真的在生闷气。” 墨潭不语,盯着长天看似稚气的月眸,长天天真地看着她,澄澈如初。 月华牵起长天的手,恋恋不舍地由侧门离开。 “明明知道娘不会答应你,为何会问?”月华悄声问道,从他这个角度,可是看到了金童一般可爱的孩子,唇边挂着的竟是让人惊心动魄的沧桑和狡诈的微笑。 “一次两次自然不答应,问得多了,习惯成自然,即使娘不答应,这事也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想要拔去就不容易了,在娘的心里,也就有了爹的影子。” “你今年真的只有五岁?” “叔叔,你不必夸我,我老爸说了,我是胎里带来的聪明,可是穿越了上千年古今智慧结合产生的宝贝!” 月华几乎感叹。 听听,这是一个五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吗?亏他一眼的时候还觉得这孩子乖巧,原来连演戏都这么地道! “唉” “这么美的叔叔,可别叹气,叹气容易老。娘虽是未来的国君,可是皇伯伯还不是只娶了千姨一个?叔叔,你说,娘会把你和爹都留在身边吗?” “你希望叔叔留下来吗?”这小子,又在套他的话啊! “您要我说真话吗?” “呵呵,你难道还会说假话?”逗逗他也不错,真希望他是自己的孩子,或者,自己也能有一个这样的孩子。 “怎么不会?假话就是,只要娘喜欢,叔叔对我又好,你们两个留在娘身边也没问题。” “哦,我倒不知道这是你的假话呢,那真话呢?” “真话么,娘有我爹这样的世俗的极品帅哥就很够了,叔叔这样仙姿端雅的人物,娘红尘心重,只怕配不上。” 月华蓦地停下脚步,向来镇静的神色中透出惊异不定——这,这是个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吗? 他看着长天,长天乌黑溜溜的眼瞳中,神气十分正经,半点也看不到童言童语的稚嫩。 终究,他笑了笑,再次举步,眸中难掩惆怅。 “放心,你放心,叔叔不是什么无情无感的仙人,也知人间成*人之美的可贵。” 大殿内,气氛一触即发。 “能,能看看宫主的脸吗?”兰书颤着声音问道。 “——本宫的脸,是你想看便能看的吗?”墨潭轻轻一哼。 “宫主难道有难言之隐,不便让兰书看到?还是宫主自认不是光明磊落的江湖英雄,整日戴着面具遮遮掩掩?” 兰书沉下语调,面无表情地盯着墨潭,不是被墨潭的话激怒,却是要激怒墨潭。 “光明磊落?”墨潭却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刚才这位越公子也说了本宫在江湖中的名号——玉蟒修罗,请问‘天真’的小皇子,你见过修罗是属于光明的吗?” “你——”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终究,隐居六年的兰书还是没忍住,气得脸通红——论起挑衅,谁还有墨潭那种挑衅人的本事? “但修罗只诛恶鬼,在下与小姐并无任何得罪宫主的地方,请宫主放了小姐。” “单放了小姐?那你呢?”墨潭看向低头恭敬的越明归,有些玩味。 “明归,明归愿为宫主做牛做马” “你同意?”墨潭转向兰书,兰书脸色发白。 “若宫主能拿下面具,让我看看明归是否值得,兰书再说同意与否也不迟。”兰书大胆地盯着墨潭的眼眸,越盯,越是觉得心头难以承受那份熟悉感。 “你有处置越明归的资格吗?”墨潭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兰书脸色青白一瞬,随即归于镇定,这个时候,她不能恼羞成怒。 “我没有,但我还有一条命,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让他落入不堪的境地!” 兰书的话,说得决绝,决绝得令墨潭侧目看她,月眸幽闪,也令明归撇过头不敢看她,她心头微疼,好在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疼痛钻心了。 已经有了一个慕容大哥,明归虽不及慕容大哥绝世之姿,却也冷俊优雅,秉稀世容貌,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一直在‘她’身上。 “若要在你有命的情况下保护他,你只有一个选择——”墨潭慢慢地道。 “什么?”兰书看向她。 “娶了他!”一字一顿,坚定有力。 兰书昂起了头,骄傲地看着她,曾经耿直的目光变得强势坦荡“我不害他的名誉,我是女儿国的女人,我有我的原则,我绝不会在他反对时伤害他。但是他跟在我身边也有六年,若有一天,世人诬蔑他,诋毁他,攻击他的清白,我会站出来,如果娶他是唯一的选择,那我不会犹豫,前提是,我们堂堂正正地回到了女儿国的国土上,只有在那上面,他才真正需要为这些莫须有的虚名承担压力!” “不要说了!”越明归低叫,声音中透出难以掩饰的痛楚! 兰书立即停了口,看向越明归,越明归却看向墨潭,眼光异常受伤“宫主,明归希望能看到宫主的脸,只要能让明归看到宫主的脸,明归,明归,任宫主处置!” 拿下面具,其实并不难,墨潭看了看兰书和越明归,长天的突然出现,并不能改变她的决定,而拿下面具,只是让决定变得更加坚硬冷酷一点罢了。 她伸手摘下了面具! 花御宫的成员们一齐低下了头,有的悄悄地擦着眼角,他们不是不敢看宫主的脸,而是怕看了会让宫主心里难过。 兰书踉跄了一大步,一把捂住自己差点失声惊呼的口,紧致整齐的贝齿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防止自己压抑不住的哭声漏出来,那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下苍白的面庞。 越明归呆立如同雕塑,震惊,痛苦,爱怜,伤心,重重感情交错在胸口,推挤碰撞,互不相让,几乎要爆炸! 那,那明明是她霸气精致的面庞,美得让人看一眼逗觉得亵渎,是谁那么残忍,残忍地毁了这如艺术品一般完美的面庞? 他们的目光令墨潭无法承受! 她突然重新带上面具,站起来,一把冰冷彻骨的嘶哑嗓音,将越明归打入了地狱! “既然越公子明言只要看到本宫的脸,就由本宫处置,那么,本宫是不是就有资格命你嫁给这个小皇子了?” 越明归慢慢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脸色苍白,一向隐藏着暖暖热意的眼眸,完全失去了神采! “是,是,由,由宫主,宫主,处置” “不要逼他——”兰书揪着胸口,痛苦地喊道。 “如果他不愿意嫁给你,那么我就把他赐给宫里想要他的女人——” 墨潭眸光越来越冰,丝毫不为所动。 “你不能——” “我能!” 即使宫里大部分男人都是曾被女儿国女人玩弄过的伤心男人,可是墨潭依然敢当着这些怨男的面将无辜的越明归抛入地狱! 没有任何公愤,面对也许会面临和曾经的他们一样命运的越明归,面对黑色气场肆意膨胀如地狱修罗的墨潭,他们一齐沉默! “——我娶” “也可不必娶,收在身边便可” “我娶,他将是我唯一的夫!若有一天我能够重新得到一切,他将是我唯一的王夫!他将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共同享受世人尊崇的目光!” 兰书大声嘶吼,终于将满怀的酸痛化成了最后的力气喊出来,瘫倒在地,她看向高高在上被张狂的黑笼罩得朦胧如一轮冰光刺人的暗月身影,眼中说不清楚是恨还是别的情绪。 越明归低着头,想起曾经朱洛殿那动人的一吻,想起六年风餐露宿的生活,想起方才那一张讽笑不掩愤世嫉俗的绝美面容 即使在这个时候,即使那半张脸伤痕纵横,他还是觉得她美得动人,只是,也美得令所有人望而生畏。 他很想死。 他知道,她彻底不要他了。 短短一天,世界便颠覆了,如果他可以反抗,他完全可以像这六年以来这样,活得自由,活得无畏,可是,他不能反抗,不能反抗的不是命运,而是她。 像凤凰一样翱翔四海的她,她是他心中的图腾! 遥遥地望着那窗户上鲜红如血的红喜字,不见喜气洋洋,但见触目惊心,青冥的心头一次产生了恐惧的感觉。 越明归,曾经与自己并列三妃的越明归,就这样,被她轻易地丢开——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不舍。 如今她的心,到底沉在什么地方,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清楚了。 这个女人,他以为他不了解的时候,其实他已经了解了她,而当他终于相信他已经了解她并全心接纳了她的时候,她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且,把他从她的心里彻底地赶了出去。 “她对你什么都没有表示,那是因为她心里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也说明,在她心里,你和越明归的地位是不同的——希望你能趁她没有下定决心之时,重新走进她的心里。这件事,我和长天都无法帮你,请你好好努力,好好坚持,她赶走了所有和她的曾经有关的人,如今,只有你和长天了!” 月华缓缓地来到青冥的身后,同他一起看向兰书和越明归的新房,叹口气。 青冥淡淡一笑“不,她有你和长天,而不是我。” 月华看了他一眼,没有辩驳,心底更为墨潭难过——为何在你局里的人,都那么迷惘,连自己,也不能幸免? 何苦呢?墨潭,你明明是觉得玉华宫主因你而死,你欠了兰书,所以甚至把自己的妃子越明归给了她,你为什么不愿意说清楚?让自己背负世俗不能谅解的眼光? 你是要把自己的过去彻底抛弃吗?你真的能做到吗? 一旦真的抛弃了过去,你还是阴兰荪吗?你还是花墨潭吗? 第15章风起 天色阴沉如墨,地卷龙风,子母城外小树拦腰折断者不计其数,城内家家户户紧闭大门,青石的街道上一片空旷,偶尔龙风过处,传出尖利刺耳的呼啸,卷起满地叶片乱舞。 而此时,女王行宫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嬉闹**声不绝于耳。 短短年余,自凤陵至西川沿途,建成三所行宫,占地不大,但取五国建筑风格,楼阁迭起,幽房曲室,玉栏朱梁,金碧辉映,金虬绕栋,玉兽吐艳,极尽人工智巧,所费金银珠宝,令女王阴丽奇在世时积累三十年的国库为之一空,常人误入其中,甚至终日不能走出。 兰言走遍行宫,大喜,命三所行宫所在州府每处选择十名美男送入行宫,一旦宠幸,除特别恩宠者,其余一律赶出,另选美男送入,此令一出,三处百姓顿时怨声载道,唯恐儿子遭女王戏辱,赶在女王未到本地前,将家中适龄男子纷纷嫁出,一时之间,城内喜庆唢呐声不断,红喜字遍贴城内外,唯有选中秀男的十户人家暗自流泪。 当年前太子阴兰荪选美,民间人家巴不得将儿子塞入后宫,却是人人知晓前太子的威德厚仪,儿子一入深宫,便是家族荣耀的开端。 如今女王贪色好淫,苛刻毒辣,闻身边侍妾,每月轮换,前批侍妾已被折磨死去殆尽,百姓把孩子送入后宫,无疑是送入虎口,让孩子有去无回,谁还存攀附高贵之心? 何况,女王的命令已下,什么是“一旦宠幸,除特别恩宠者,其余一律赶出,另选美男送入”?这分明是肆意玩弄民间男子,毁其清白,最终不但不能得到权势荣华,反而白白搭进孩子的清白和自家的名声,纵是那些心有攀附之意的人家,也不免打鼓半天,不愿执行这样荒唐的命令。 民怨,已经积聚到沸腾的边缘,只要现在能够加上一把火,哪怕只是一把少少的柴禾,也能引燃冲天大火! 可是,阴兰言根本不管这些。 偌大的殿堂内,兰言一身鲜衣凌乱,酒色过度的面庞显出几分病态的红晕,曾经清澈精明的杏眼中布满终日不褪的血丝,漆黑的眼珠已经微微发黄。 此刻,她正狠狠地压着一名清若俊秀的少年男子,扳住男子的下颚,往其嘴里灌酒,男子脸上显露极其痛苦的神色,酒像水一样往他的嘴里冲,他来不及咽下,被呛咳得几乎不能呼吸,红红的眼中涌出泪水,混合着满脸的酒,使他的样貌狼狈得无法分辨。 榻下面,抖抖嗦嗦地跪着另外九名男子,最大的不过十六岁,最小的才十四岁,他们脸色惨白,不敢看向同伴的惨状。 半晌,男子终于在呛咳中昏了过去,兰言意犹未尽,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孩们“谁再陪朕喝几杯?” 烛光噼啪一声,男孩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怎么,没人愿意陪朕?那朕要你们何用?既然如此,来人,把他们拖下去,就赏给你们了,”兰言阴阴地盯着他们,再看了看榻上昏厥的男子“这个,惹朕不高兴,把他丢到城里最脏的伶馆里,不许他的父母去赎他!” 殿门口闪进来十来个魁梧的女人,领头的听到兰言最后的吩咐,愣了一下“陛下,此人乃是此地太守的独子” 兰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她瞬间明白,脸色顿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可是已经挽不回自己祸从口出的命运。 “很好,怜香惜玉”兰言淡淡地道,酒杯从她手中轻轻巧巧地掉了下来,一道寒光一闪,男孩们凄厉尖叫,一腔热血遽然蓬起! 一颗血淋淋的死不瞑目的人头滚到兰言的脚边,兰言漠然看了一眼,心底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从今日起,副统领升正统领,再加五石俸禄——我不希望再发生今日的事情了!” 刚刚举刀看过人头的女人,喜形于色“谢陛下栽培!” 可怜从未见过人血的男孩们,已经纷纷晕了过去。 屋顶上,两道矗立已久的人影看到这里,迅速返身离去。 “主公,您,不管吗?” “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是啊,今日的主公已经不是当初的主公,这十几条人命在她眼中,恐怕比在阴兰言的眼中更加轻贱吧? 的确,曾经她相信,要想对付阴兰言,就必须要比阴兰言还狠,可是如今,她不确定了 傅家营里,一名英姿飒爽的中年女将,正蹙眉面对着桌面上的地形图。 一阵灯火明灭,空中袭来一阵淡淡的香气,女将倏地警觉,长剑刚拔出一半,手便被人牢牢地按住,她心头震惊不已。 谁?是敌国的探子尖奸细,还是朝廷派来的暗杀她的杀手?竟有这么高的身手,自己用尽力气,也不能拔出被按住的剑。 待她定睛一看,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是”一向精明利索的她破天荒地结巴起来。 她想问,你是人是鬼?可是,堂堂一军元帅,竟然胆小至此,只怕鬼魂也会笑话她,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幽暗的灯光下,一道纤细娇柔却笔直站立的身影,静静地看着她。 那半明半暗的面庞,娟秀淡雅,眉目隽永,书卷气十足,书卷气中却又透出如远山一半缥缈沉稳的矛盾气息。 那幽亮如宝石的眼眸,在淡淡的一瞥间,就镇住了她混乱的神经。 “六年不见,傅元帅可好?” 兰书静静地瞅着傅玉枫,轻启唇瓣,那悦耳的声音早已融化了曾经的尖锐脆亮,与她柔弱的外表截然相反,仿佛是在为她示威似的,变得结实,清楚,好听而不好惹。 傅玉枫的惊慌,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由自己出面接洽傅玉枫,却不在自己的预料中,她不懂,‘她’到底打算怎么办? 自从‘她’把越明归给了她,她就不再客气,不管越明归愿不愿意,都已经成了她的丈夫,她明确地告诉越明归,给他一年的时间,调试心情,到时候,不管如何,她都要让他成为她真正的丈夫。 一年,这已经是她耐心的极限,如果‘她’没有出现的话,她会尊重他的选择,可是如今,‘她’已经明确地表示不要他了,为什么她不能站出来保护他? 她已经不是以前天真耿直的阴兰书了,六年的磨炼,她的心境早已变化,‘她’更用实际行动教会了她很多东西,要的,不择手段也要争取,不要的,不择手段也要遗弃,她是阴兰书,天生和‘她’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她若要做,也能做得这么彻底! 柔弱给她带来的只能是死亡,而她,如今不止要爱惜自己的性命,更要爱惜他,柔弱如果已经存在在她的容貌里,那么就绝对不能再扎根在她的心里! 于是,她同意‘她’的命令,由她出面,拉拢傅玉枫。 “好,好,您真的是,真的是——小皇子殿下?” 阴兰书笑笑,又上前一步,让傅玉枫将她裹在玄色披风中的全身都看清楚——她的脚,是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的,她的身后,也有长长的影子。 傅玉枫的眼中还有怀疑之色,倘若是人易容,也不是不可能,她毕竟是堂堂一军主帅,不可能轻易信人。 “你应该听说过,京里虽然传说我死了,但是谁都没有找到我的玉印。”兰书随和地道,不以她的疑虑为意。 “是,臣听说过。” “好,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兰书从袖中轻巧地拿出一样东西,顺手抛给傅玉枫,傅玉枫也不客气,顺手接过,便在灯下仔细研究。 半晌,她放下了玉印,呆呆地看向兰书,兰书自信地淡淡一笑。 “如何?傅元帅是否相信了我的身份?” 傅玉枫终于露出惊喜交集的感慨神情,眼中泪光闪动,眼见身旁的两名黑衣人放开了自己,她就要当场跪下“原来真是小皇子。小皇子没事,小皇子” “我已经不是什么小皇子。”兰书温雅一笑,优雅地坐向桌边的椅子,桌上铺开的地形图,令她的眸光加深,她旋即收回目光,看向傅玉枫。 “殿下在傅玉枫的心中,永远是耿耿忠介的玉华皇子!”傅玉枫不假思索地坚定地道。 “是吗?”兰书的微笑加深“我以为,如今傅元帅眼中只有当今圣上了呢,看样子,是我看走了眼!” 她的试探是如此明显,明显得傅玉枫脊骨一僵,面泛苦涩“殿下,老臣虽手掌五十万大军的兵权,一家老弱却在凤陵,全军将士的家小也都在凤陵,臣可以抛弃臣的家,可是臣不能让五十万将士也跟着臣失去家小,臣躲在这里,当今忌惮臣的兵力,也不敢轻易伤害臣和将士们的家小。” “你如此选择也是情非得以,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兰书轻道。 “请问殿下,当今真的是,真的是”篡位两个字,终究说不出口,但兰书完全明白她想问什么。 兰书起先还微笑如和风,倏地面色一沉。 “傅玉枫,你可知罪?” 傅玉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直视兰书“臣却是懦弱有罪,但罪不致死,若殿下无处泄怒,可赐臣自刎。” “懦弱有罪?我倒不知道,敢把前太子的太子妃送给当今女帝的大元帅是懦弱之辈?你手掌兵权,为被女帝惩处,傅玉楼依然高坐宰相之位,若没有与女帝串通一气害我王姐,如何能抱住这荣华权势?” “太子妃是被当今霸占,如今饱受折磨,臣姐妹亦无可奈何,我手掌兵权,当今忌惮,却不能公然处置,时时派来刺客,幸好臣命大,家姐乃太子亲姑,岂会伤害太子?听说全是那名青妃所为” 说到这里,傅玉枫想起来,青妃不是乔家人吗?他应该是兰书外祖那边的亲戚才对! “你若知道太子给了青妃怎样的荣宠,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倘若我是男子,我也不会害了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妻子,而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兰书眸光清亮,悠悠地道。 “那”傅玉枫怔住了。 “我深夜来此,只想问元帅一句,元帅是不是确定忠心尾随阴兰言,听说阴兰言最近做了一系列伤害国本之士,弄得民怨四起,元帅难道心中没有一点为国为民的血性了吗?” “殿下——”傅玉枫挺起胸膛“臣从来都不是当今的人,如何能称得上忠心尾随?臣自认是太子的人,如今太子已经不在,臣只想远戍边关,为国家尽最后一份绵力,争权夺位之事,臣已无精力参与!” “是吗?” 兰书并没有因为傅玉枫明显的拒绝而有不悦的表示,反倒让傅玉枫迷惑了。 “臣恐怕愧对殿下的期望,但臣一定竭尽所能,为我女儿国守住这大好的边土!” “呵呵,傅元帅果然谦虚,傅元帅既然已经苍鹰收翅,为何却标出罗刹和释理两国的地形,尤其是,与女儿国接壤处的地形呢?兰书我不才,却也看出,这地形图并非一般的地形图,而是,进攻路线图,怎么,傅元帅预备攻打这两国吗?这是女帝的命令还是你,自作主张” 兰书款款地站了起来,飘然地走到沉默的傅玉枫眼前,自信的笑容令人移不开视线。 “——殿下,这两国虏走我无数边关百姓,去做他们的奴隶,而且年年向我国内要求进贡,祸害平民百姓,如今更在边界蠢蠢欲动,臣如此研究,也是防止他们主动来犯!”傅玉枫吞吞吐吐地道。 “是吗?那就请元帅听听我的意见,如何?”兰书轻道,‘如何’两个字的音量并不高,却无形中透出一股震慑的威力,令傅玉枫不得不低头。 “臣洗耳恭听!” 如果可以,她宁愿兰书坐上皇位,当今实在太过荒淫,终究会毁了国家,起码,兰书皇子的言行举止更有帝王的自律感,只不过,她的心还不死,总在期待着某个人如天神一般出现,这个期待,她连兰书都不敢说,不能说。 第16章云涌 定乾六年秋,傅玉枫在边疆无意中遇到被当今女帝迫害未死的前女王幼子阴兰书,惊起了行宫女王的浮靡浪梦,更引起朝野轩然大浪! 保皇派认为,当年前太子之死,所有矛头直指乔家,阴兰书即便不是畏罪自杀,又焉知她不是畏罪潜逃,等待事情平息,她好卷土重来? 另外的大臣却缄默不语,心知这些人的议论强词夺理,当日皇位之争,阴兰书乃是太子最得力忠心的帮手,太子一死,她也被漏洞百出的罪行‘害死’,让一直与太子是死敌的二皇子阴兰言登上皇位,天下人的心跟明镜似的,谁能唬得过谁啊? 当朝隐居在家的越国公听闻消息,连夜派出家里护院去迎接傅玉枫护送阴兰书回京的队伍,此举一出,朝臣皆惊——越国公此举,分明是在挑战易怒的女王,万一女王一个不忿,派人暗杀,那么阴兰书岂不危险? 秋意染上了整个女儿国,但墨潭身处的小岛,却依旧一片青葱欲滴,也感受不到丝毫暑热之气。 午后的天空,浓墨一般黑,开始偶尔窜过闪电,闷闷的远雷。 暴雨,即将来临了。 简单朴素的书房内,墨潭看着容狐交上来的情报,扬起一丝讽笑,阴兰言如今想伤害兰书,未免太天真了! “天涯他们那边呢?” 西川的部署应该也到位了吧? “只要她们一到西川,马上就可以收网。”容狐极简洁地道。 “很好,记住了,我要活的。”墨潭笑起来,阴郁的笑容中六年来一次多了畅快的感觉。 “是。” 阴兰言,你以为你还可以依靠暗中培养的势力跟我作对?你以为你的手中还掌握着凤陵的兵权和兵符? 短短六年,你用你的阴谋诡计到底换来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换六年醉生梦死的生活?跟一个已经完全腐朽的空壳复仇,真是没有成就感啊连月华都以为,她是要重新夺回皇位,可是没有人知道,皇位在她心头的地位早已崩塌,那个让她生让她死的皇位,到底夺走了她多少曾经拥有的美好,她无法计算,她只知道,她现在的心里,在恨着那个皇位,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任何一个人的性情,这样的她,还能毫无芥蒂地坐在上面吗? “轰隆隆——” 一道青白的闪电划过,铜钱大的白雨点子砸了下来! 她的心情,像这倾盆大雨一般畅快淋漓! 快了,就快了,她策划了六年,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暴雨中,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和嚎啕大哭,孩子的哭声! 她一个机灵,猛然站了起来,孩子的哭声?这个岛上,除了长天,还能有谁? 房门被哗啦一声推开了,长天小小的身影站在门槛里,一头一身的雨水,滴滴答答,浑身抖得不成样子,被昏暗的天光映得异常凄惨,弯弯的月眸红通通地透着惊恐,如小兔子眼,盯着墨潭,小胸脯一起一伏,重重地喘息,半天,突然放声大哭。 “妈妈,你快去看看,爸爸,爸爸,” 长天哭得抽抽噎噎,原本的他,不该是这个样子,这孩子,是在真正地害怕着! “怎么了?”墨潭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他,不顾他满身的水,抬起袖子给他擦擦脸,心头不好的感觉愈来愈重 青冥,青冥今天不是出去采药了吗?她明明看见他背着药篓—— 秋潋滟一头扎了进来“不好,宫主,青——主好像被雷劈中了!” 这时候,任何的语言和迟疑都是掩饰,这时候,也没人会注意到她一双泄漏心事的眸子! 她抱着长天,冲了出去,雨幕一瞬间消融了她的背影,秋潋滟愣愣地看着,媚态万方的面庞上,出现了一抹深重的叹息——可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发觉自己疼痛的心,这样,对青冥不公平,对自己,更不公平!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被雷劈中后的变化,没有烧伤,没有焦臭,只有一张金纸般的面庞,和紧闭的双眸。 “怎么回事?”她咬着牙,问把青冥抬回来的两名下属。 “是,属下在岛那边的山脚下看到青主,当时他正在采药,突然,天上闪过一道很怪异的蓝色闪电,就出现在青主的头顶,我们都吓呆了,甚至忘了喊青主一声,青主似乎也感到怪异似的,突然仰头看向头顶上那道蓝色闪电,就在那一瞬间,我听到青主喊了一声,喊了一声,‘上帝’,那闪电轰隆一声劈了下来,正好劈在青主身上,突然涨成一个蓝色的球体,我们看到青主浮在里面——我们俩魂都飞了,等我们赶过去时,那个蓝球突然就消失了,青主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赶紧将青主抬回来,其他我们也不知道。” 那两个下属虽然惊吓过度,却更明白墨潭的规矩,竭尽所能地保证说话速度和重点,很快地将事情始末交代了一遍,说到最后,连‘属下’这个自称都忘了,两人交替着说完,在墨潭凌厉如刀的目光下,双腿已经虚软得差点瘫倒。 墨潭月眸中迸出火光,正要发怒,床边突然伸来一只手,虚弱地牵着她的衣角,她一怔,正对上青冥缓缓睁开的眼眸。 那眸中,不是惊骇恐惧之光,而是迷惘,疑惑,欣喜,不敢置信,似乎深陷在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中不可自拔,但目光转向墨潭时,又恢复了些许神智。 “不用朝他们发火,是我不小心——”说话牵起了身体的痛楚,他嘶了一口气,nnd,原来被假雷劈中也是这么痛。 “哇,爸爸——”长天一头扑过去,真真切切地大哭起来,要将心头的害怕失去的恐惧统统发泄掉,毕竟,比起刚刚才找到的妈妈,相依为命了五年的爸爸自然更亲密一些。 “你——好吗?” 立在一丈外的身影,僵硬的问话,但却掩饰不住心头情感的震动,若是今天前的青冥,必定笑弯了电眸,可是现在,只是淡淡点点头。 “我没事,有劳关心。” 一口气,被这意外的冷淡阻在了喉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她看了看他明显虚弱的脸色,终究,一拂袖,转身离开,独留下长天,和几名为他们捧来干净衣裳的仆人,月华紧随其后,出了房门。 门内,青冥的目光看着相携而去的般配身影,有些忡怔。 此刻,他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心态面对他们,尤其在他得知,得知自己竟然有回去的机会时。 横空传来一声遥远的、他却绝对不会忘记的熟悉呼唤—— “青冥,我是长天” 他一直固执地认为,他们一家是不会分开的,可是事实现在摆在眼前,如果真的是那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如果他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带回去, 那么,她怎么办?天儿怎么办? 他要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 “什么?”墨潭的手一抖,茶杯啪地蟀到地上,摔得粉碎。 “青主说,他在遭遇雷电的时候,在岛上发现了几味相当罕见的草药,正好可以作为为紫陌宫主解毒的药引,再配上几副寻常的解毒剂,紫陌宫主就不用受毒物噬身之苦了。” 秋潋滟喜上眉梢地道,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这个青主却说他能治紫陌宫主的毒,甚至能淡化墨潭脸上的伤,只是,后者他让她暂时不要说出来,他担心以墨潭的骄傲,会拒绝治疗脸伤。 墨潭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想到了另外的事情“他什么时候知道月华中毒的?” “嗯,青主说他初看到紫陌宫主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但是那时候他没有发现那几味难得的药引,不便开口,否则,让您——大家抱的希望越大,也许最终失望就越大。” “这么说,他也没有把握?” “之前毫无把握,现在有五成的把握,青主说了,即使有五成的把握,也要立即动手了,否则,毒素在紫陌宫主体内过久,会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 “——此事可告知了月华?” “现在青主正在紫陌宫主那里,紫陌宫主似乎,似乎,并不情愿,青主让我请你过去。” 为什么拒绝? 月华的房中,青冥带着银色的箱子,站在屋子一角,神态平静,月华抿着苍白透明的唇,略带歉意地看着墨潭。 “毒入肺腑已久,即使解了毒,我最多也不过多活几日而已,反倒糟蹋了青冥的心血,让他白白辛苦一场,我这样很好。” “不会,如果只是为了能让你多活几日,我当初一上岛就可以为你解毒,干嘛要拖到今天?”青冥极其冷静地道,侧头尽可能不看向墨潭“我从来不说,是怕徒惹烦恼,不代表我没有注意,没有去想彻底解毒的法子,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几味药,你不肯配合我,那才是真正糟蹋了我的心意。” 这些话,刚才他没有对月华说,他就是要当着墨潭的面说清楚,将一切透明化,不至于以后引起什么乌龙狗血的误会,他是现代那种豁达乐观的新人类,即使得不到她的一心一意的爱情,起码也不能让她恨他,他一点也不极端,他好面子,即使是和心目中的妻子分手了,他也希望再见面可以是朋友——当然,如果能够再见面的话。 月华的黑眸中微微一动,他是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反而对生没有了期待,他不肯接受青冥这个无私的大恩,也想让墨潭明白青冥的心,所以故意将话说得直白,想让墨潭明白,青冥是做了多么艰难的选择。 “我不明白,若你装作不知道我的毒,墨潭是不会怪你的,你何必” 青冥浓眉霎时微竖,电眸窜过怒意“不要用这么粗鄙的话侮辱你和我,我是医生,首先是治病救人,其次才是个人恩怨,不错,你是我的情敌,可是在你们的世界里,男人没有选择权,选择权在女人手上,只要她明确地在我们当中选择了一个,或者我,或者你,我想我们都能做到潇洒走开,是不是?” “你放弃的可比我多多了。” 月华温温一笑,对着青冥说,眼光却看向半闭着眼眸仿若不存在一般的墨潭,即使他们当着她的面讨论这尴尬的话题,也没有丝毫打断他们说话的意思。 “你错了,”青冥打断他的话,深吸一口气,电眸中泛起调皮的笑“我根本从来不曾为她做过什么,我说我能潇洒地放手我就一定能,所以现在,我要治好你,起码,让她不能因为你的毒而放弃对你的选择!” 月华不语,心头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青冥的笑恨古怪,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青冥的这个决心,对他和墨潭之间的关系改善是不利的。 “他说的对。” 半晌,墨潭嘶哑地开口,蓦地睁开假寐的眸,精光毕射。 可是,他看到了一抹怒气。 他始终是最了解墨潭的人,可是最能惹起墨潭情绪的,却是青冥。 青冥侧过身子,不让他们看到他俊美的面庞上,掩饰不住的失意,他是现代男人,要潇洒体面,要拿得起放得下,他要好说好笑地过完剩下的时间,还这个世界一个平衡。 第17章入死角 崎岖的山路,黑暗的天气,四周浓密的树林,让扎营在此的傅玉枫手下大将详敏皱起眉头——即使不凭着身为军人的敏锐直觉,她都能察觉此处的不平静,如果有人在此处埋伏,她们只怕 可是,殿下却突然发起了低烧,无奈之下不得不停在此处,听说殿下向来身体不好,她只能叹气,即使,即使她们的女王由荒淫无道的当今换成了营帐内体弱多病的这位,也总让人有意难平之感——倘若兰荪太子在的话,倘若兰荪太子在的话 四周一片寂静,护送的士兵们围着篝火,三三两两地背靠背坐着,看似散乱,却乱中有序,十分警惕,不愧是傅玉枫的亲兵。 营帐内,兰书睁开似闭非闭的眸,一片清明,哪有半分低烧的模样?她淡淡睇向静默的海阁。 “都准备妥当了?” “禀殿下,都预备妥当,只等三更时分到来。”海阁低低地道。 兰书满意地一笑,不再说话。 十日后,京师传激起轩然大波——兰书殿下一行人,与落凤坡处遇袭,双方血战半夜,傅玉枫所派护送士兵几乎丧命殆尽,大将详敏被砍断左膀,兰书殿下虽由随行拼死保护,亦身中数刀,性命垂危,天明时越国公迎驾的队伍赶到,才聚歼了所有刺客,乃从为首刺客身上搜出一幅绣有火红牡丹的丝巾! 这个消息传出,彻底掀翻了女王阴兰言在京师的政治基础,连傅玉楼也摇头叹气,暗悔自己当年一步走错! 越国公府最高贵的院落里,一条纤弱充满书卷气的身影立在后花园的繁花丛里,带着一身看似严重却并无伤及元气的伤,摘下一朵硕大美艳的雪白花朵,凑在鼻尖嗅闻,微笑。 阿姐再也不是当年飞扬霸气却光明磊落的阿姐了,为了让这个消息逼真,逼反兰言的老巢,不但杀尽了傅玉枫的手下,连那个曾是她部下的详敏都没有放过,更牺牲了三十三条自己人的命。 而,曾经连她的一根头发都舍不得伤的阿姐早在阿姐无情地把越明归送给她的时候,她就应该有觉悟了啊,为什么还会觉得心疼? 穿过半圆的院门,长长的走廊,一名中年温雅却眼神如刀如剑的女人缓缓来到她的面前,看着她,没有行礼,从小看着兰书长大,她不拘礼,兰书也不以为意。 “国公?”这是越明归的母亲,越明归一身冷厉的气质完全出于她,只是,越明归的眼眸暖,而越国公的眼眸却冷。 也是,如果没有这一份冷,越国公就没有胆量冒着被兰言满门抄斩的危险,大张旗鼓地去迎接她。 “小殿下,下臣只问您两个问题。” “请问。” “一,——小殿下,能否告知老臣,您背后的高人是何方神圣?” 兰书心头一动,看向越国公,她真的不信? 记得走得时候,阿姐告诉过她,她这一步棋走得高明,普天下,恐怕只有越国公一人能够看穿。 “二,请问小殿下,犬子明归,现在何方?” 一个问题,是家国大事,非得先问不可,二个问题,是母亲对儿子压抑了六年的思念之心,虽然紧迫,却决不能超过国事。 兰书缓缓地笑了,优雅的眸明亮“一个问题么,将来你自有答案;二个问题,我想我应该改口,叫您一声婆婆了。” 无视越国公震惊的神情,兰书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笑。 “此事,既非他自愿,也非我强迫,聪明的国公大人,你、我、他,都是不能违背这桩既成婚姻的,你就心底有数吧,总之,我不会委屈明归。” “您的意思是,是” 越国公破天荒结结巴巴,完全不敢把心头的疑虑说出来。 不,不可能! 难道她 在女儿国的另一边,一场更为激烈的厮杀正悄然进行。 这是一场力量绝对悬殊的对决,上百人对数十人,杀气凌厉对睡意朦胧,刀光剑影中的一色血污黑影,从身形上完全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己,除了那面上黑沉沉的面具。 睡梦中的她们根本来不及反抗,被砍瓜切菜一般,头颅落地,犹面带睡意,三处行宫,除了那些无辜的年轻男子,霎时一个活口也不留。 “啧,累得主公亲自前来,以为是一批如何了不得的人物,却不料尽是酒囊饭袋,我一人对付便已绰绰有余。” 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两骑并立,冷眼看着眼前的杀戮。 “六年的光景,再锋锐的棱角也会被酒色磨平。” 语调冰冷,曼陀罗花面具映着寒冰般的月眸,寒气彻骨,妖魅难言。 “只是,属下不明白,主公为什么不直接去拦截那人,却要在她走后方才展开行动?”秋潋滟不解地看着身边人。 墨潭的嘴角浮出冷冷的笑意。 “堂堂花御宫二当家,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游戏,叫做猫戏老鼠?” 秋潋滟顿时哑然。 远处,数骑奔驰而来,马上人手中依稀提着巨物,待得驰近,伸手将巨物往墨潭脚边一掼,便听到数声惨叫,竟是几个劲装女人。 秋潋滟开始不解主公为什么一定要这几人的活口,然后她知道了—— 墨潭伸手摘下面具,那狼狈地躺在地上的人顿时仿若见鬼一般,浑身如筛糠一般斗起来。 “看我,像不像修罗?”墨潭轻声问道,轻得几乎不含恶意。 “鬼,鬼,鬼”其中一个人惊恐地张大双眼,话不成调,眼珠斗凸了出来。 “是啊,从修罗地狱里活过来的厉鬼,找你们索命来了!” 墨潭轻叹一声,倏地出手! “啊——”一声厉呼,只喊到一半,突然截断,只见那嘴巴一张一合,如垂死的鱼,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秋潋滟微微往后一仰,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任这几人血淋淋地在自己面前翻滚,无声地嚎叫。 墨潭的玉蟒鞭从来比刀剑还锋利,那白影翻飞过,顿时血肉横飞,鲜血飞溅,几人的四肢已被挑断筋脉,琵琶骨亦被刺穿,那几张脸,更是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五官。 饶秋潋滟不是善类,手下亦早过过数十条人命,这等血糊糊的惨状,还是让她几欲作呕。 “主公,方才已经照你吩咐,放走了一个,她已受重伤,正好能撑到西川再死。” “确定她是往西川方向去了?” “属下确定。” “里面财物粮食搬走了吗?” “全部不留。” “走吧,咱们下一处该去西川了。” 筋骨盘虬的手果断一扬,上百个熊熊燃烧的火把投入了耗费无数的奢华行宫,瞬间吞噬了浮华与糜烂,那烈焰喷向半空中的火光,映进墨潭的眸中,竟丝毫也照不亮那黑幽幽的深潭。 静默的夜,血腥的夜,没人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二天醒来,四周的人们蓦地发现原来行宫的位置上,只剩下一堆废墟。 流言弥漫,人心思变,都谓是上天对女王暴行的惩罚! ~~~~~~~~~~~~~~~~~~~~~~~~~~~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华丽巨舟上,阴兰言猛然掀翻了眼前摆满佳酿美味的雕花桌,震惊地瞪着风尘仆仆伤痕累累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几乎已经要断气。 “求,陛下,为我们报仇!” 终于撑到了此处,她说完这句话,倒在了地上,可是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将她拖开。 她亲眼看见她的尸体,面目全非的尸体,让她常常作着难以启齿的恶梦。 退一万步来看,即使,即使她没死,依那种重伤只剩一口气的程度,她怎么可能复活? 不,不,她是厉鬼,她说她是厉鬼,她是来索命来了! 若是六年前,阴兰言会蓦然跳起来,快速调遣人马,野心勃勃地要和墨潭决一死战,这,更是墨潭的期望。 只是她们都疏忽了时间的力量,时间,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墨潭,兰言,都逃不过它的魔爪。 如今的墨潭,已习惯了黑暗,习惯了释放阴寒得令人畏惧的力量,再也不是那个骄傲地站在阳光下风采绝世耀眼的阴兰荪; 如今的兰言,纵欲过度,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皱纹,目光依然阴毒,却已经少了那种透亮狠辣,再也没有当年全力一搏争夺皇位的年轻锐气; 甚至兰书,也再不是当年那胸无城府,耿忠正直的高傲少女。 兰言只能砸了舟内所有能砸的东西泄恨,拼命啃得指甲出血,如同困守笼中的野兽,她该怎么办?她如今远离凤陵,又未到西川,是最危险不过的处境。 凤陵的权力,对,还有傅玉楼,她的儿子还在她手上,傅玉楼就算被架空,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越国公,她可没亏待过她,而阴兰荪却亏待过她的儿子,她没有理由不帮自己。 其他人,其他人就不用指望了,只是不知道驻守边疆的傅玉枫可曾跟阴兰荪勾搭,一旦她们勾搭上了,那对她将是致命的威胁! 凤陵对外的消息已经被封锁,她根本不知道,阴兰书已经进了凤陵,更不知道,她的政权即将全面崩盘。 只是,凭着多年阴谋策划的本能,她嗅到了不安,她要做两种打算。 国内属于她的力量,当然要调动,但是,实际上,她已经想不起来,有谁可以相信。 不行,她要向外求助,她可以向罗刹和释理求助,允诺一旦成功稳固政权,她可以将女儿国边界的几座城池划给他们,作为报答。 说写就写,她迅速修好了两封给罗刹国君和释理国君的密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出去。 这时候,她才觉得放松了一些,她软软地瘫在宽大的铺着长毛毯的地上,浑身的衣裳粘达达的,被汗水浸透,蓦地,她感到十指仿佛被针刺一般,钻心地痛,她低头,发现自己十个指甲都已经秃了,指头被啃得血迹斑斑。 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如果这就是猫戏老鼠的游戏,那么,属下由衷地佩服主公。” 在截获了两封密信同时经过处理又照常送往罗刹和释理两国后,秋潋滟轻声对墨潭这么说,话语自然恭敬,可是恭敬中已经有了三分的畏惧。 墨潭不语,眸光穿透了她的心,直直地看到那一点污点般的畏惧上,淡淡地哼了一声。 秋潋滟心一跳。 “高手对决,最忌心浮气躁,恭喜主公,她已经输了。” “那就轮到罗刹和释理了,把这两封信带给傅玉枫,就说是——兰书截获的,让傅玉枫早做准备,定要让罗刹和释理两国有来无回,最后再告诉她,天下三分,可就全在她这一举了!” 秋潋滟一呆“天下三分?” 墨潭瞟向她,月眸中终于狂妄地射出只有兰荪才会出现的自负与志在必得“容狐已经带着青冥的书信去了轩辕和君子两国,怎么,你打算比他慢?让他立下头功,升上二当家的位置?” “——不,属下马上就去。” 终于,秋潋滟收去了最后一丝面对墨潭而想起兰荪的感怀,眼前这人,是他们花御宫的三代宫主,玉蟒修罗花墨潭,她再也不会弄混淆了! “很好,那就传我的吩咐,让天涯把她引到西川吧,让她面对着满西川的黄金牡丹,面对奔流不息的太子渠,想必她会更痛快——我们的好戏,当然要在布满前太子英魂的地方开锣。” 第18章意外抉择 兰言每向西川靠近一步,就察觉暗中的鬼魅又紧逼了一步,她从不知道丧家之犬的滋味竟是这样,慌张,愤恨,绝望,毒辣,可是就是没有——回头直面迎击的勇气! 这么多年来,每每想到那盈满石室地面的干涸血渍,她就疑惑,那真的是她做的吗?她真的能够做到那一步吗?既然有勇气做,为什么还要恐惧? 一路行来,每日身边侍卫皆会少却一二人,只不知是自行逃匿,还是遭鬼魅暗杀,此时此刻,兰言已经顾不上许多,只后悔不该轻言出宫,而送出的书信也不见回音,一时之间,惶惶不可终日,再无先前意气毒辣之风。 观望着兰言一日比一日差的气色,暗中的墨潭满意地笑了——如此下去,何须她动手?兰言自己便会杀了自己! 六日后,墨潭将兰言迫进了西川。 兰言在进入西川行宫的那一刻,顿时如遭电击! 行宫内,遍植金黄灿烂如一轮一轮太阳的巨大牡丹,在临夏的时候,竟无丝毫凋谢的迹象,迎风摇曳怒放生姿,那睥傲天下万花的气概,立时让兰言想到一个浑然霸气的人! “烧了它们。” 她很想大声地、威严地、不屑地吩咐下去,她跟这些花相比,她才是真正的王者。 可是出口的声音,是那么虚软无力,仿佛受到惊吓般懦懦难以听清,软弱得连她都吓一跳。 肆卷的火苗立刻吞噬了美艳无匹的绝色牡丹,奇怪的是,这牡丹并不像其他牡丹那样遇火即枯,焦黑卷边,直到烘干烧尽一生的美色方才慢慢缺水死去,而是遇火即燃,一瞬间化为一缕青烟,连影子都不剩,片刻间全部消散在空中。 挨挨挤挤如汪洋般淹没整个行宫的花朵,在半个时辰的功夫,消失无踪,只剩下行宫内的一片焦土! 兰言猛然大悟——“这是假花!” 她也许贪图美色,荒淫无度,也许已经失去民心,失去判断局势的敏锐洞察力,可是她毕竟是夺位成功的阴兰言,毕竟是善于利用他人弱点的阴兰言,多少天的惶然谜团,一朝得解——这一切的一切,背后都有着一只有形的巨手在弄鬼! 目的,很简单,只是重复做她六年前做过的事情罢了。 不是什么鬼魅作祟,不是阴魂复仇,纯粹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在阴谋夺位,切断她和外界的联系,架空她的兵权,将她逼进一个死胡同——最终,这个人双手不沾血腥,名誉不受玷污,却能让她自己杀了自己! 这绝对不是阴兰荪的阴魂复仇,阴兰荪太过光明磊落,岂会垂青于这种阴狠见不得太阳的手段?不对,这是别人所为,她不用害怕了,这是别人做的。 不对,别人怎么会知道,阴兰荪是死在她的手中,否则,为什么用她的名义吓唬自己,逼迫自己? 如今,她只有等待,等待一个时机。她知道,她暗中的敌人,也在等待一个时机。 西川花御宫分堂内。 心情,因为即将到手的成功,显得格外轻快,积累六年的仇恨,终于到了该清算的时刻。 但是事到如今,计划更该谨慎周密,她完全明白,什么是物极必反的道理,她绝对不会再犯六年前的错误了。 秋潋滟望着灯光下眼光深沉流光的墨潭,小心翼翼地开口。 “想不到,这阴兰言也有两下子,竟能在那种极其慌张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不知主公后面打算怎么办?” 墨潭似讥非讥“她能恢复过来,我并不奇怪,我奇怪的是,她怎会惶恐?一个无心的人,为何会惶恐?” “只怕是做尽了亏心事吧。”秋潋滟低声道。 墨潭不答,半晌,转了个话题。 “凤陵那边怎么样?” “海阁已经送来消息,兰书殿下已经暗中掌握了京师六万禁军兵力,越国公也调动了自己的暗卫配合兰书殿下,傅家已被监视,兰书殿下也传来话,她已经替您稳住局面,但若要一举成功,恐怕还需要主公您尽快处理好西川这边的事情。” “替我?你信吗?”墨潭手指轻敲桌面,半晌突然问道。 “啊?”秋潋滟愣愣地看着墨潭淡得几乎透出点嘲讽的眸光,只觉心头窜起一丝凉意。 “你知不知道,我并未吩咐兰书——调动越国公暗卫,那些暗卫,我并未打算动用”墨潭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眸中,一点冷光,渐渐晕开。 “您的意思是——”秋潋滟不敢揣测下去,这,这和主公的一直以来的意愿是违背的吧? 那个兰书殿下,不是主公从小保护到大的亲妹妹么,怎么会做违背主公的事情? “毕竟,她现在也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秋潋滟低下了头,心头黯然,这些年,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痛在心里。 “潋滟,你我相交也有六七年了吧?” 墨潭蓦地温和的口气让秋潋滟吃惊地抬起头,及看到墨潭眸中那难得一见的温柔,她几乎痴了。 她以为她不会再有机会看到墨潭温柔的一面,当墨潭将霸气放大到一个极致后,所有属于兰荪的温柔风趣邪肆都仿佛被挤走挤尽,她的眼里只剩下一个让人敬畏却不敢走近的玉蟒修罗。 “——天涯海阁虽然跟着我十几年,但是她们的心底尊卑之别固不可摧;月华,我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对的;兰书,我已经亲自给我们之间树立了一道高墙;你秋潋滟,却性格直爽,多年如一日,这些年,实际上能跟我说几句真话的也就是你了。” 秋潋滟不知道墨潭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些,她更不知道平日沉默寡言的墨潭竟然将她们看得如此透彻,透彻得让她的心头产生了不安的感觉。 “潋滟,聪明如你,你说,我该如何取舍?” 墨潭静静地看着她,眸深处没有阴霾,没有嘲弄,只有一片潋潋的波光。 秋潋滟明白了,墨潭不是问她对眼前局势的看法,而是—— “旁观者有时也未必清,照我的意思,何妨将两个都留在身边,他柔和谦让,而青主虽然有些特异独行,但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她呐呐地道,她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但这真的是她观察了好久得出的结论,这两个人,负任何一个都会后悔半辈子,既然如此,不如两个都不负,两个也都负,至少在往后的岁月里可以为他们抚平伤口,既然主公注定是帝王的命,娶两位妃子也属正常。 墨潭淡淡地泛起一丝微笑,愈加柔化了眸光,左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右半边脸仿佛透明了似的,透出一层玉质般的光华,眉眼处英秀慑人,唇畔淡笑瞬间为精致面庞增添了无边春色,让秋潋滟立时看得失了神,恍惚间想起青主充满伤怀的话——他能医好宫主这让人心疼的半边脸,但,无法医好宫主心头的重创。 “你虽喜欢月华,却不知他的性子,过于谦让,又见过世面,向有主见,巴不得我留下青——他便会从这世上消失,让我再也找不到;青——的性子激烈,只怕他宁愿做我的地下情人,也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妻。” “可——宫主得以报仇,紫陌宫主不惜拼尽内力,重续宫主筋骨,又将宫主体内之毒过渡己身,功劳不小,可青主愿为宫主舍弃一切,甚至以他国男身,冒死生下宫主的孩子,牺牲亦大,以宫主的性格,岂会舍弃任何一个?宫主不如找他们谈谈,听听他们的说法吧。” 最好把这个难题教给他们,让他们自己选择,这样的话,宫主还愁什么? 墨潭轻笑出声“潋滟,你竟有如此不负责任的想法?若以后男子跟你,岂不会尝尽苦头?” 秋潋滟难得地飞了个荒废许久的媚眼,叹口气“可怜我身为女儿国的女人,却见惯了其他四国的男女情事,这辈子也不做他想了,做一只花蝴蝶逍遥人间不也快乐?” “是你的心中放不下他吧?”墨潭微笑,一语道破。 这些话,本不该对一个属下说,可是今晚,她很想找一个说说话,六年来,她已经忘了和人这样说话的滋味。 “人人心中有情结,但并非每个都需要解开啊。”秋潋滟大大方方地道,不承认亦不否认。 这句话,让墨潭若有所思,秋潋滟见墨潭不再开口,正欲悄悄退下去,门口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是天涯的脚步声,墨潭当然分辨得出! “主公,月华公子有急信。”天涯喘吁吁地急停在门外,显然十分紧急。 “进来说,是月华的伤有变化吗?”墨潭立刻站起身,收起脸上那片刻的闲适,口气充满毫不掩饰的担忧。 天涯大步跨了进来,满头大汗,顾不得和秋潋滟打招呼就看向墨潭。 “不是,是青主出事了。” 一言既出,天涯顿时目露担忧,噤口不语。 秋潋滟见天涯神情古怪,也诧异地看向墨潭,却见墨潭面色如纸,眸中难掩震惊,心中顿时恍然——刚才的抉择中,宫主分明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她心头不禁为另一人难过,付出了那么多,最终却依然 墨潭只觉得浑身冰凉,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派了三十人保护他吗?他自己也有一身功夫,又在我们自己的岛上,能出什么事?” “回主公,自主公离开后,青主已经彻底清除了月华公子体内的剧毒,月华公子已经痊愈,内力也已逐渐恢复。后来青主在岛上建了一个熔炉,熔了一批铜器,制成了一种扭曲怪异的线,并且在旷野中埋下,说是要引闪电,月华公子不放心,一直暗中留意着。那日夜里暴雨闪电,青主穿上了他刚被主公救下时穿的那种衣服,带着小公子来到埋线的地方,月华公子悄悄尾随,却看到,看到,”天涯前半段说得十分流利,可是后半部分,连她自己都不信,她不知道说出来主公会不会相信。 “你说下去,月华不会骗我。”墨潭一眼看穿了她的犹豫。 “是,”天涯定定神,又快速地说下去“月华公子看到天上突然闪过一道紫光,绝对有别于一般青色闪电的紫光,直直地从天上引到那铜线处,瞬间向外扩成一个紫色的球状,青主立刻抱着小公子跨进了球里,月华公子在暗处眼睁睁地看到青主下半个身子逐渐透明——公子不知青主在做什么,但还是扑了过去,冲进紫光球中,这才冲散了紫光,青主和小公子半边透明身子又显了出来,但是都倒地昏迷不醒,直到月华公子送来这封信的时候,他们还没有醒过来。” 天涯迅速说完,看向墨潭,秋潋滟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墨潭,摇曳烛光中,墨潭已经没有表情的面容阴晴不定。 半晌,墨潭开口,目光却是看着秋潋滟。 “我还未选择,他们已经替我选择好了,你现在明白了吧?” “可是,宫主难道打算回去?阴兰言已经只剩下一口气,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宫主千万不能因为儿女情长——青主并无生命危险,宫主请三思。”秋潋滟吃惊地看着墨潭,失声道。 墨潭不语,阴兰言只剩下一口气,此时一旦放松,给了她喘息的机会,以她的为人,很可能会扳回局面,到时候,眼前所作的一切岂不都付诸流水?何况,这可是她等了六年的时刻,只要这边阴兰言一死,那么整个女儿国的江山,就将重新回到她的手中。 江山就放在眼前,唾手可得,她的心却在听到天涯话语的那一刻飞向了远方,难道,她注定遇这大好江山无缘? 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第19章惊天世 两种选择,艰难地横在墨潭面前,看似容易,却拼命向两边撕扯着她的心,她的呼吸。 远处的水面,起了一层细碎的光芒,过渡的妖娆色彩迷蒙不清,凝目细看,原来东方的天空已经显了昏晓,墨蓝的天空逐渐稀薄透明,放出丝丝缕缕橘红的光线,一抹鱼肚白跃然出现! 房内左边的烛烧到了尽头,啪地一声,熄灭了,另一支烛紧跟其后,只留下烛台里蓄得满满的两汪泪,房内一片昏然模糊,脸庞成了白白的、朦胧的一团影子。 墨潭慢慢站了起来,狠狠磨牙,嘴唇咬出丝丝的血,亦不觉得疼。 “潋滟留在西川,给我暗中看住阴兰言,不要让她和任何人接触,西川行宫只许进人不许出人!在我回来之前,这里全权交给你指挥——万一有突如其来的异变,不用回报我,直接进去擒了阴兰言。” 秋潋滟张了张口,墨潭语速很快,很急迫,这样的墨潭无比陌生,却也透出无比勃勃的生机,最终她沮丧地应下声“属下遵命。” 天涯双眸一亮,灼灼地看向墨潭,她没想到,主公多年的心结,竟在这个时候有了松动的迹象! “天涯,你不必和我回去,立刻带领金骑军内几个绝顶高手,赶到凤陵,帮助兰书稳定局面,最重要的是保护她的安全,绝不要让阴兰言有机可乘,明白吗?” “属下明白,那主公您——” 天涯是明知故问,墨潭瞪了她一眼,她无辜地闭上嘴。 “该死的乔青冥!” 从牙缝里迸出这六个字,月眸被怒火点燃,光亮慑人,不再是连太阳也照不透的墨色深潭,天涯为此喜忧难言,为了这一刻,她等得心都揉碎了千百遍;秋潋滟惟有摇头叹气,不知是为墨潭叹息,为月华叹息,抑或是为青冥叹息。 她一刻也不耽误,立即跨上马,迎着初生的朝阳,风驰电掣般地策马狂奔,披风在劲风中翻飞,被火红的朝阳涂上了一层金红的光晕,看上去,仿佛一副美绝人寰的泼彩丹青! 在那一瞬间,她忘记了深入骨髓的复仇意念,忘记了身貌残缺造成了深刻自伤,忘记了对这个人间的偏激愤恨,心底充满虚无,仿若静谧无声的空谷—— 她蓦然发觉,纵马狂奔,抛弃种种沉重的包袱,只为一个人心焦神躁,竟是这样淋漓舒畅的体验。 即使在她身为太子之时,也从未有过如此单纯的时刻,忽然间,她开始怀疑,她前半生的追求和执着是否值得?她手中握有的权势地位财富甚至天下,是否是她真心想要的? 人最容易在外界环境的压迫下蓦然领悟生命的真谛,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大起大落的人生际遇,有的人重新迅速地站起来,坚忍不拔的精神让他们面对挫折变得更加强大,变得如同大地一般沉实,暴风骤雨再凶猛,也不能摧毁他们的意志;有的人,跌倒了,就折断了脆弱的翅膀,从此再也拾不回往日的心性,从此沉沦堕落;有的人,迥异的命运让他们无法立刻爬起来,他们甚至一度迷惘,堕落,沉沦,可是坚强而伤痕累累的心其实被密密地藏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治疗着,当另一次更为凶猛的命运打击接踵而至的时候,他们看似没有做好任何的当措施,实际上他们的心早已在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另一次彻底洗礼,真正浴火重生,完成由内而外最高境界的升华。 八匹千里马轮流赶路,星月轮回,日夜交替,五昼夜目不交睫,当她狂风般策马卷进花御宫宫门的时候,守卫完全来不及阻拦,眼睛短短一眨,只看到一道灿烂的黑光一闪而逝! 属于夜的黑,也可以发出媲美太阳的耀眼光芒! 进了住所,她飞身下马,几个起落,便来到了青冥的房门前,轰然一声,踹开了房门——厚厚的木头门边,当场断成两截。 房里房外的人都没有想到。 房里躺椅上的男人,一身初见时的奇装异服,一头乌发又被剪到当初那短短的刺猬般的长度,一张轮廓优美立体深邃英气焕发的俊美脸庞,被浓重的忧郁和迷惘占据,电眸不再璀璨,只顾望着窗外白云片片的天空失神,当一声巨响传来时,总算让他调回了目光,却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你——” 朝朝暮暮,花开花落,他万没想到她会蓦然出现。 长发绕着面庞乱舞,冷静自持的目光高高地瞥下来,艳唇紧抿,下巴微扬,黑色披风骄傲飘扬,那一身气势,那一身孤傲,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希腊神话里战争与智慧的女神雅典娜! 她为什么而来?她和他,是他征服了她,还是他臣服了她? 瞬间目光交锋,他还未看出所以,已经被她一把抓住手腕,拖出躺椅“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他回过神,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随她踏出了房门,他只看到那边花丛后一枚圆圆的小头颅一闪,露出震惊的月眸,然后迅速缩了回去。 而墨潭,面色阴沉如暴雨前的天空,也不知她看到了没有。 将青冥往马背上一扔,墨潭随即跃了上来,伸手搂住青冥的腰,骏马载着他们两人,往山后狂奔而去,周围绿树快速倒退,转眼来到了一处僻静空旷处,墨潭伸手揪着青冥,一同跃下马。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湖泊,湖水几乎清澈见底,倒映着四周的绿树野花,鸟儿在树丛中鸣叫,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平心静气。 青冥神情自若地抚平身上揉皱的长袖t恤,对自己被扔上揪下的命运不置一词,默然等待墨潭绝对伤人的责问。 他想了又想,这才想通她所为何来——他在岛上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控之下,她正是为他最近的怪异举动而回来的。 “你想离开我?!你想带着长天进入那紫色光球,怎么,那是你离开这里回家的途径吗?世上竟会有如此诡异的紫色光球?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墨潭面对着平静如镜的湖面,冷冷地质问。 青冥苦笑,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我说了,你会信吗?” 他懒懒开口,在她如今善疑的心里,恐怕只信月华一个人的话吧? “让我信你,并不难。” 墨潭轻道,并未看青冥的表情,青冥却在听到她的话时,敏锐地感到了一丝软化,他有些惊喜不定,她终于肯再一次对他敞开心扉了?心头又有些苦涩难言,在自己打算离开并且找到离开路径的时候,世事真是讽刺啊! “好,这话,要从头说起,你有耐心听完吗?”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后,抬起一手,试探性地、慢慢地放在她的肩上,她并未回避,也没有出言斥责他,他嘘了一口气,然后发觉掌下的肩看似挺拔如昔,但比起当年的圆润如玉,已经瘦削得可以摸到肩胛骨了。 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呢? “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的文明无比先进,于是,有人发明了一种叫做时光穿梭机的机器” 悠悠岁月,一个穿越千年的男人,满腹的心事,冷眼看着这个时代,却不自觉地被卷入,江山更迭,情感纠缠,爱恨情仇,这些都不是他要的,可是最终他都要担负起自己无意间搅乱时空形成的使命。 他都忘了,他初来这里的心情,他却不能忘了,这个带给他刻骨铭心的感受和伤痕的时空,更带给了他骨血相连的亲人,一个比他年幼时更青出于蓝的儿子。 当天空被最后一抹余晖涂满的时候,湖泊在微风中起了粼粼的波纹,黄昏那赤红的落日倒映在湖水中,被拉得老长老长,让青冥想起了一句很著名的诗——半江瑟瑟半江红,也许湖水没有江水霸气,但展现出的大自然美丽情态都是一样动人心魄。 说出在心底埋了许久的话,感觉舒畅多了,他敏锐的直觉没有告诉他,他应不应该告诉墨潭真相,但是他真的不后悔。 墨潭这样的人,理解匪夷所思的事情应该不是那么难吧? 她只觉脑中纷纷乱乱,仿佛万马奔腾,仿佛天崩地裂,仿佛洪水肆虐,千想万想,怎么也想不到青冥的身世竟是这样得骇人听闻! 这就是他从来不说的原因吗?一旦他说出来,只怕不会被人当成疯子,就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但是,她不得不相信他,她用一颗挑剔的心去面对这番话,仍然找不到一丝值得怀疑的缝隙。 他保持缄默,他努力融入这个环境,他种种违背世俗的行为,他仿佛置身事外的态度,他最后决绝地离开她,只是因为,他不是这里的人? “告诉我,当年你为什么离开我?”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从遇到他之后,她一直不屑问,一直觉得发生的已经发生了,结局早已注定,就无所谓应不应知道原因和过程了,可是现在,涌进她纷乱心头的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竟然是她一度漠视的总觉得不再重要的问题——原来,她重创难愈的心,面对自己时,偶尔也不诚实。 问出这个问题后,她感到心头陡然的轻松,她这才明白,这个问题,已经深到,成了心头血淋淋的死结,连她都不能触碰,只有青冥,才能够打开。 “我以为,你有了月华,从此便会专心对他好,与其等你亲口告诉我我们的缘分尽了,不如我自己离开,我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我面对女人的舍弃,从来只有我甩女人的份,这次我之所以带着长天离开,也是这个原因长天将是我唯一的孩子,但你和月华还可以再生。呵,我真的没想到你比我更狠,给我留了长天这个我绝对不能放开的深水炸弹,这辈子连生孩子都体验过,我的经历够丰富多彩了。” 青冥刻意放缓语气,轻轻地笑,气氛似乎也跟着轻松起来。 墨潭久久不语,若是在以前她也许不信,可是现在,倘若青冥不止不是女儿国的男人,甚至不是四国的男人,那么,他将骨肉看得比爱人更重,也无可厚非了吧,而他的经历,也让他不能信人,尤其不能相信爱情。 她何尝又不是如此呢?她不也是到现在还不信他离去的理由如此简单吗? “仅此而已吗?” 墨潭一语打破了他对气氛的支配,只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让气氛重新紧绷,青冥叹口气,为什么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永远都是输家? 她似乎知道了什么,话说回来,他虽然避重就轻,但现在已无隐瞒的必要,她已经复仇了。 “我若不走,只会成为你的累赘,我那时候还挺美地觉得,在你心中我是有一定份量的,一个正在争夺江山的天之骄子,最忌的便是被死敌抓住弱点,我,是你的弱点。” 他紧紧地盯着墨潭,最后一句话说出时,墨潭紧绷的肩胛蓦地细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他笑得畅快,电眸中却蓄满晶莹的水光,满足了,他真正满足了,一直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的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愿望竟然这么小。 “走就走吧,你为什么还要给我下毒?” 青冥一怔“下毒?” “难道不是你的毒,让我陷入昏迷假死,从而受制于兰言,让她毁了我的一切,更让她毁了月华,你只看到她对我做的这些令人发指的事,你可知道,她用我做牵制,逼迫月华做了什么?” 光想到这些,她的心头便如火山沸腾一般。 “不,”青冥扬起声音,俊脸不解“我绝对没有对你下毒,我只是喂你喝了四分之一片普通的安眠药,对人体完全无害,而且以你的功力,最多只能昏睡半刻而已,怎么会假死?我只需要半刻钟脱身的时间,怎么可能会在阴兰言随时会找上你的情况下,喂你喝下会让你陷入昏迷的毒药?” “你说什么?”墨潭缓缓地回过头,看向他。 她的心一沉,难道当年,还有别人和阴兰言合谋了? 第20章抚平创伤 “请相信我,我就算死,也不会下毒药害你。”青冥注视着墨潭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 墨潭不语,目光被厚厚的迷雾罩住,青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半晌,她终于慢慢点头,青冥顿时绽开一脸喜色。 “还不出来?” 墨潭淡淡开口,青冥一怔,随即明白她不是在说他,而是对着丈外隐藏的两人——若不是太过于专注眼前,以他的直觉早应该发现了他们。 一个胖乎乎穿着小丝袍的身影笔直冲到青冥的腿边,揪着青冥的衣角,不停地颤抖,身后一道飘逸端雅的身影慢慢踱了过来,面带欣慰的微笑。 “这孩子刚才吓得面无人色,说你要杀他爸爸,孩子这么小,可别给他心上留了什么阴影。” 月华望着墨潭,不赞同地摇摇头。 墨潭抿嘴望向青冥和长天,见青冥紧紧抱着只有他大半条腿长的长天,手里不停地拍抚,喃喃地安慰“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长天,过来。”墨潭沉声唤道,声音不怒自威。 长天胖胖的小身子一抖,极不情愿地慢慢转过身,月眸乌圆,有些胆怯地看向墨潭。 他一转身露出了雪白的小脸,墨潭和月华都是一怔,只见他满脸的泪水,刚才抱着青冥的时候,竟是在压抑着自己无声地哭泣,泪水还在不停地滚落,将他的小脸浸出几分脆弱的透明,眸中更透出深深的恐惧和担忧,小小年纪,已经承受了难以负荷的沉重心事。 墨潭的心一软,刚硬的一角瞬间被攻陷,无声地为自己叹了口气“乖,到娘这儿来。” 墨潭温柔慈祥的语气终于冲垮了长天竭力隐忍的情绪,哇地一声大哭出声,扑向墨潭,墨潭索性一下子坐在地上,将长天抱搂进怀里。 “这孩子这么惹人疼,你们却屡屡伤他,唉。”月华叹了口气,柔柔地看着长天。 刚才这孩子冲进他的房里,惊恐地睁圆了双眼,连话都吓得说不出来,看得他心疼至极,上一辈的恩怨,为什么要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去承担? 青冥的眸中闪过浓浓的愧疚“有我这么不负责任到现在都无法适应这里的老爸,的确是苦了他了。” 墨潭闻言抬起了头,眸光一瞬间又变得犀利如剑“怎么,你难道还打算带着长天离开?” “我”青冥哑口无言,神色黯然。 事实摆在眼前,根本不容他有别的选择啊! 他要离开,其实也不过是一种逃避罢了,以他的性子,竟然会有逃避的想法,已经够窝囊了。 “娘” 长天怯怯地拉拉墨潭的衣襟,墨潭一顿,勉强收起阴郁神色,放柔表情地望向这张与自己幼时绝无二致的绝俊小脸。 “天儿也想离开娘吗?” 长天为难地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青冥,再看看笑得淡然的月华,小脸上闪过和父亲一模一样的黯然。 “天儿不想离开娘,可是娘不是天儿一个人的,叔叔是好人,爹也是好人,所以,天儿才想,把娘给叔叔,天儿陪着孤单的爹爹。” “你”墨潭怔怔地看着他,才多大一点的孩子,怎么就懂得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让天儿懂事得这么让人心酸? 首次,她心底有了深深的惭愧感觉,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吧? “天儿,你错了。” 月华蓦然开口,长天迷惘地看向月华,月华眸光轻柔地看着他。 “我与你母亲,是亲人,是知己,却不是能够替代你和你父亲的那种关系,你虽然聪明,但还小,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不过我若不明白,那便是没有自知之明了,而你母亲和你父亲不明白,那便是自寻苦恼了。” 月华的语调透出淡淡的尖锐,话是对着长天说的,可是其中的意思,只怕是在场的另两个大人才能够明白。 “月华”墨潭幽深的眸中闪过痛楚,愧疚,迷惑。 月华慢慢地转身对着墨潭,轻声却清楚地“兰荪,你背负了半生的责任和包袱,难道还不够吗?真要等错失了才后悔吗?” 兰荪,两个字如同针一般深深刺进墨潭心中盈满毒汁的瘤子,霎时,黑血迸溅,毒汁潺潺外流,瘤子慢慢地萎缩—— 半生的责任,自从有记忆以来,她的人生被“家国”两个苍白空虚的大字占满,权势和**,高高在上的快感,酬躇满志的睥傲,她不是她,而是被权势被‘太子’两个字装饰起来的一个傀儡。 六岁时,她眼睁睁看着最亲爱的玩伴月华被权势所害,满门被抄斩,她也有一腔义愤,一腔热血,可是,终究屈服于权势,她开始习惯权势带来的一切,她开始雄心万丈,她是英名传扬天下的太子,到头来呢? 她,成于权势,最终亦败于权势,她没忘,却大意了——至高的权势可以给人一切,那么,渴望权势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而如今的墨潭呢?还一个方式,却同样处于权势的巅峰,同样动辄牵扯百万生灵,如果说当年的沙场御敌是光明磊落的染满血腥,那么如今玉蟒修罗带来的血腥比散发恶臭的沼泽更让她迷失。 “不,我很累。”她不自觉地,喃喃地道。 “是啊,你太累了,绷得太紧了,你不是神啊!知道你为什么会爱上青冥吗?因为他给你带来了打开灵魂之锁的钥匙。我也许可以隔着窗子与被关的你交谈,也许可以带着你被锁的灵魂四处飘摇,但是,能够彻底解除束缚的只有他,只是他,他走了,也重新锁住了你的灵魂,你明白吗?” “——我不知道,我要想一想。”墨潭慢慢站起来,月眸中一阵光芒一阵阴郁激烈交替着,纷乱得让人心惊。 “不,我根本就不该来的——你们给我安心地待在岛上,不要再添乱,我,我要去一趟凤陵。” “带上长天。”月华叫道。 墨潭一顿,看向月华,看着他一点明朗的意思,又看了看青冥,青冥的眸中闪过沉痛和苍凉的荒唐感。 长天搂着她的脖子,月眸怯生生,婴儿一样胖胖的腮上泪痕犹湿,一点也没有她当初刚见到他时的冷静镇定。 “也好,你带上长天吧,我想通了,我要看你如愿以偿,我要我们都能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月华,我,越明归,傅宁云,甚至还有御瀚,御泠,轩辕启,我会通知他们,我要让他们都看着你重新登上最高峰,我还要,治好你的伤,外表的,内心的。” 青冥缓缓越过月华,走近墨潭,一字一句,透出骨子里永远也无法收敛的狂妄,墨潭一时间心潮澎湃,复杂地看着他。 他伸出右手,轻轻落在墨潭伤痕纵横的左脸上,墨潭竟不自觉地微微一动,想躲,最终,骄傲和尊严迫使她稳稳地站着不动,坦然面对青冥饱含浓浓怜惜的目光。 顺着凸起的伤疤,渐至英挺的鼻梁,来到艳红依旧的唇上,停了一下,突地轻笑“墨潭,你聪明一世,难道没想过,长天从来就不畏惧你的伤疤,除了对你的心疼,简直视它们为无物,连长天都看不见这些伤疤,为什么你这些年还要苦苦执着?” 墨潭顿时下意识地看向长天,长天乌圆的瞳孔充满了纯净天真的孺慕之情,透过那干净至纯的眸子,墨潭看到了一个真真实实的自己,儿子眼中,最真实的母亲。 “在天儿心中,娘是世上最美的!”长天的抬起小手,拔开父亲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墨潭的左右面庞,然后捧住墨潭的面庞“叭”地一声,直朝着左脸送上一个湿润润、奶气十足的甜甜香吻! 青冥顿时变色,揪住他的衣领“小色鬼,你娘也是你能亲的?” 长天眼巴巴地看着墨潭,扁着红红的小嘴“娘,爹欺负我。” 墨潭想笑,可是月眸中却充满了泪水,朦胧中,她仿佛看到月华朝她微微一笑,悄悄离开;朦胧中,她仿佛看到青冥眸中毫不掩饰的感情,自己曾经想要而始终不曾拥有的感情 在这一刻,她也迷惘了,不知道是该继续向前,还是调转执着的方向。 第21章凤陵夜话 阔别了六年,再次踏上故土。 曾经柳絮纷飞、青光四时融融的凤陵,如今一片破败残旧,大部分商家白天关门,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面黄肌瘦。 “娘,这里看起来可没有瑞阳城热闹。”长天窝在墨潭胸前疑惑地道。 “这里曾经很美,很美。”墨潭坐在马上,心头涌上百般滋味复杂难言。 “——娘,不要难过。”长天乖巧地道。 “好孩子,走吧,咱们晚上还要去见一位亲戚呢。” 傅府还是原来的傅府,可是如今的冷清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傅家主事者傅玉楼,就像这座阴沉的宅院一样,乌发间银丝缕缕,原本挺直的脊梁也不可遏制地弯了下去,富态的脸庞仿佛在一夕之间布满了皱纹。 她老了吗?否则为什么只能靠酒来麻痹自己? 女王去了西川,一去没有消息,阴兰书却突然回来,住进越国公府,掌控了京师兵力,所有留京官员都被迫待在家中,哪里也不许去,于是她明白,她败了,彻底败了。 晚节不保啊,她日后下了黄泉,有何面目去面对所有的人? 窗棂轻响,已经被酒摧毁的神经没有迅速做出反应,但是一声如鬼魅般飘忽的嘶哑嗓音游丝般传进了她的耳中。 “老丞相,别来无恙?” 声音异常陌生,可是陌生中又透着让她心颤的熟捻,她握着酒杯的手开始发抖,满满的一杯酒晃洒着,她消瘦老态的身躯也在发抖,她甚至不敢回头。 是厉鬼来索命吗? 不,不管她的事,她再狠,也不至于对自己的亲侄女出手,这是惨烈的皇室内斗造成的悲剧,真的不管她的事。 “连回头看看本宫都不敢,这可不像是堂堂丞相大人的作风啊!”“本宫”两个字,如利箭一般射向傅玉楼的心窝。 “别怕,本宫不是来找你的,本宫只想问清楚,当年是不是你授意宁云在我的酒里下了毒药?世人都传是青冥所为,但本宫记得,我路过宁云那里时,也曾喝下过东西。” 墨潭注视着傅玉楼抖抖嗦嗦的背影,一丝冷笑浮上来,她竟然还以为自己的冤魂索命吗? “娘,宁云是谁?”长天敏感的心立刻捕捉到一个陌生的名字,揪揪她的衣角。 “宁云,——那是你的嫡父。” 墨潭笑笑,不管现在的宁云是什么身份,毕竟曾是她明媒正娶的太子妃,长天是青冥的儿子,叫他一声嫡父是应该的。 如果在还没有和青冥谈开之前,她是不会这么和颜悦色的,满腔的愤恨让她对这个世界所有负她或没有负她的人都抱有敌意,她甚至不可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对着傅玉楼。 傅玉楼“霍”地转身,她刚才没有听错,嫡父? 窗边闲适地坐着一大一小,俱是一身黑衣,大的面孔隐在阴影里,小的那俊俏精致的小脸却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灯光下,似扬非扬的长眉,弯弯乌黑的月眸,粉嫩的嘟嘟面庞,简直就是“她”幼时的翻版! “太子?”她失声叫道! 她叫出声后立即反应过来,到底是一国丞相——不对,这孩子有影子,绝非鬼魅,而他却叫身边人“娘”称宁云为“嫡父” 一股寒意从她的脊梁下方升了上来,她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听到她失口叫出“太子”二字,阴影里的大人微微动了动,突然向前倾身,霎时一张脸暴露在灯光下,饶是傅玉楼见多识广,一口惊恐的呼叫还是含在了口中,直到接触到对方那淬冰的阴霾眼神,她才硬生生叫惊呼咽了回去。 那,那还是人的脸吗? 可是,另半张脸却让她可以肯定,是“她”“她”真的回来找她了! “丞相大人也会怕?” 她语气轻快,冲傅玉楼微微一笑,牵动脸上纵横的伤疤,傅玉楼只觉得双腿不争气地发软起来,那被酒浸染的混沌意识早已机灵灵地清醒过来。 “你,是人是鬼?”大着胆子,抖着声音。 “大胆,你竟敢说我娘是鬼?”长天眉头一蹙,威言厉声,墨潭含笑,也不阻止。 “娘?”傅玉楼呆滞地看着长天。 “当然,我倒不知道丞相大人如此老迈,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长天口气辛辣,压迫力十足,傅玉楼一时心乱如麻竟被他镇住。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墨潭遗憾地摇摇头,心头的恨意中突然多了一丝怜悯“看来你真的是老了?做了亏心事,很折磨你,是不是?” “你,你真的是,是,是太子?”傅玉楼颤声问道。 “你说呢?” 墨潭轻跃下窗子,长天跟着一纵,墨潭一把抱住,十分有默契。 转头打量了傅玉楼半晌,墨潭突然敛起笑意。 “我以为你投奔了阴兰言,会比我身边更好,就算捞不到亚母的位置,起码也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想不到也不过如此,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傅玉楼一跤跌坐在椅中,脸色灰败。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太子在背后操纵,她终于想通了,除了太子,谁还能做到这样的狠辣,这样的果决,凭一个性情耿直的阴兰书,怎么能完美地掌控京师兵力,怎么能将女王和京师的联系完全切断? 她们都低估了这位闻名天下的太子,所以她们输了,事到如今,都要吞食自己种下的苦果。 “为什么背叛?我难道是个不值得重臣辅佐的不成器皇子?让你最终大义灭亲选择了阴兰言?” 面对傅玉楼,墨潭望着她那与父亲肖似的面孔,实在不知该痛恨还是释怀,如今,提到“背叛”这两个字,她开始学会了镇定,血液里沸腾的疯狂被慢慢溶解,傅玉楼是幸运的,她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墨潭,倘若再早一个月,她也不会得到这样平静的质问。 “为什么背叛,为什么背叛,为什么背叛?太子殿下,你可知道,什么是天下父母心?”傅玉楼喃喃,苦笑蔓延。 墨潭不语,冷冷地望着她。 “宁云身为你的正夫,你却独宠青冥,连越家那小子都能分一杯羹,当我看到宁云落落寡欢的时候,你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有多痛吗?” 长天一听提到了他父亲的名字,扬唇就要反驳,被墨潭制止。 “你一夕之间,杀了一百三十六名大臣,我才发现,原来你竟有如此恐怖的行动力,杀人如麻,毫不手软,又过于骄傲,想想我之前为宁云做的,折损了你身为太子的尊严,难保你不记恨于心,我不能赌上我傅家数百条人命,我不能让宁云再受苦,我” “你更要保住你在女儿国的地位,保住你现有的权势,甚至保住你的命,所以,你和兰言联手了。” 墨潭淡淡地接口,傅玉楼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宁云,为了傅家,其实,只不过为自己罢了,倘若为了傅家,为了宁云,她就更不应该选择和阴兰言联手,而害了自己身为皇后的弟弟和身为太子的侄女,有什么比自家人成为下一代女王更能光耀傅家门楣的? “”傅玉楼张张嘴巴,想要反驳,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墨潭阴恻恻地微笑,欣赏着傅玉楼的表情,口气像在谈论天气般轻松。 “我不会杀你,你毕竟是我的‘亲’姑姑,我可不想手上沾了亲人的血,我不是你,不是阴兰言。但是,我也要告诉你,阴兰言回不来了,傅家的荣耀到头了,我不杀你,但是不代表别人不想动你傅家,你们傅家犯下的罪孽,总要有人背不是?” “你”傅玉楼双目无神地望着不掩阴森的墨潭,她是人,影子在地上拉得极长,可是,她怎么又会有那种修罗般的表情,那种嗜血魔鬼一般的眼神? “最后问你一句,宁云在兰言的宫里吧?想当年她可是十分垂涎我的三妃,没道理会放过秀雅脱俗的宁云才对。” 傅玉楼此刻的脸色已经不是灰败可以形容了。 “你,看在他对你痴情一片的份上,救救他吧,救救他”她喃喃地道,她想起儿子那双死寂的眸子,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她蓦地觉得胸口发闷,喉头一甜“哇”一声,吐出一口发乌的血。 墨潭讥诮地微笑,神情冷酷异常,月眸闪动着墨一般冰冷的光,傅玉楼的血并无让她有丝毫的动容。 长天望着此时有些陷入迷失的母亲,担心地摇了摇墨潭的手,墨潭一怔,缓缓看向他,他皱眉看了看母亲,慢慢放开她的手,来到傅玉楼身边,伸手抓住她的手把脉。 墨潭顿时抿嘴不语,目光复杂地看着神情肃穆的长天,闪动的是恼怒,是困惑,抑或是骄傲,连她都分不清楚。 “你郁结于心,已经伤了元气,不要再轻易激动了,你这么大年纪,太过激动,很容易脑溢血导致瘫痪,” 长天严肃地道,此刻,他没当自己是墨潭的儿子,而是一名略懂医术的医者——这就是医德,父亲曾千叮万嘱让他牢记的职业道德。 “你”傅玉楼目光迷惘。 “不管你是什么人,看到病人,我自当尽力救助。”长天放开她的手,退到墨潭身边,墨潭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以示赞许。 不管她变成什么阴郁样子,都不能连累孩子,她已经不能再沐浴阳光,那么她的孩子的心,总要保持洁白光明。 “他是青冥的儿子,你看他悲天悯人,胸襟宽广,便知道青冥将他教得多好。我倒不知道你的儿子宁云如何痴情,青冥在我死后为我生下孩子,并且寡身倾尽心血抚养,越明归为我守护兰书,自贬为奴六年如一日,宁云在干什么呢?他躺在兰言的怀里,博取她的宠爱,想不到这也是对我痴情的一种方式。三妃之中,他地位最高,所作所为自然也与众不同。” “不” 窗外传来虚软悲切的声音,傅玉楼一怔,长天抬头,却捕捉到娘唇边一抹冷冷的笑意。 是了,娘那么厉害,怎么会没有发觉窗外有人?娘,是故意的吗? “娘”长天害怕地拉住他的手。 “别怕,”墨潭看向他的目光,那是母亲看着心爱孩子的目光,丝毫没有杂质“来人叫宁云,就是我刚才跟你提起的——‘嫡父’。” “那我要叫他吗?”长天问道,从心里来说,他不愿意喊老爸以外的任何人为父,连疼他宠他的月华都不行。 “不必,他不配。”墨潭还是微笑,可是口气如冰。 “不错,我,我不配。”宁云瘦弱不堪的身躯摇摇晃晃地飘了进来,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背影,秀目滚出一串一串的泪水,还未走到她身边,终于支撑不住,扑跌在地,倒在她的脚边。 傅玉楼以超过身体极限的快速扑过去,抱搂住宁云,老泪纵横。 “孩子,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宁云痴痴地望着墨潭不愿回头的背影,如果不是今天打算来见母亲最后一面,他恐怕就错失了最后见她的机会,她是人,是鬼,她是来惩罚他的吗?惩罚他的不贞和背叛,她还是那么高傲,那么卓然不凡,可他,已经不配站在她身边,他很脏,很脏—— 长天不忍地看着悲伤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宁云,想要伸手扶起他,墨潭一把拉住他,口气严厉。 “别过去,不要弄脏了你的手。” 第22章故人如梦 倒在地上的宁云闻言,颤抖着欲站起来,终究双腿无力,倚着椅角,面带惨笑“是啊,我现在很脏,我,对不起你”“娘——”长天拉长了声音,望着一声不发的墨潭。 墨潭深吸一口气,缓缓看向长天“去扶他吧。” 恨,怎么能不恨?可是她比谁都清楚宁云的怯弱,她更明白宁云只是做了宫廷政变的牺牲品,做了她的替罪羊。 “你还好吗?”长天走过去,胖乎乎的小身子想要扶起宁云来是不可能的,幸好旁边还有傅玉楼帮忙。 刚才长天背着光站着,宁云未注意到他的脸,这时宁云猛一看清长天的俊俏可爱的模样,一哆嗦,脱口而出“兰荪表妹” 墨潭微微一震。 兰荪表妹,这四个字,是小时候,她来相府玩时,宁云唤她的,那时候的宁云柔柔的,弱弱的,典型的女儿国的美丽柔弱男孩,有一双怯怯的,干净漂亮得如一汪清泉的眸,那清泉般美丽却沉寂的眸,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才会活泛起光彩。 她怎么能忘记,幼年时,那个粉雕玉琢体弱多病的宁云,用那种羡慕依恋的眼神追随着她活力四射的背影? 罢了,罢了。 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算不对傅玉楼和宁云出手,她的大事也已经成功,何况,以她们现在的状况,杀了她们反倒是帮她们解脱了。 “既然回了相府,就不要再回宫了,我会让兰书作主,改日送你去护国寺修行,就——以前太子妃的名义吧,这辈子,甭回凤陵了。” ‘前太子妃’四个字一出口,宁云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向墨潭。 墨潭缓缓转头,月眸一怔,眼前的宁云,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秀雅脱俗的宁云吗?眸如死水,脸颊深深地凹陷,越发显得鼻子格外瘦挺,唇色苍白透明,浑身骨瘦如柴,衣服穿在身上只显得孱弱空荡,整体虽尚未伤及他的姿容,却已经是灯枯油干的前兆了。 “你,当年,我是恨的,恨你对青冥的多情,对我的无情,所以,并不全是被人利用,这样你还肯原谅我吗?”宁云的面颊上升起一丝异样的红晕,口气战战兢兢。 墨潭闻言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时,眸亮如星“不曾恨,何来的原谅?” 那一丝红晕立刻黯淡下来,不曾恨,何来原谅?既不曾恨,想必也不曾爱过吧? 宁云表情木然,缓缓地后退,缓缓地退,脱开了长天的小手,傅玉楼的扶持,墨潭默默地看着他,怜悯,疼痛,独独——没有爱意。 “宁云,谢太子恩典,即日起,便赴身赶往护国寺清修。但求,太子他日登基,贬傅家满门为庶民,内眷仆佣皆是无辜。” 宁云笔直地跪在门槛处,向来柔弱的面庞上竟带出一份倔强和决然。 “我可保你傅家内眷仆佣的性命。”墨潭淡淡地道。 “谢太子,宁云会于护国寺为太子祈福,来生结草衔环报答太子。” 语毕,向墨潭长长地跪拜下去,再挺腰,亦向傅玉楼磕头。 “孩儿不孝,母亲保重。” 复又看向长天,眸中透出一点温暖。 “犹记得当年主动要与青冥结拜,我尊他为兄,他俊美耀眼,一笑尤其灿烂,你的神态与他如出一辙——只是如今世事多变,我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见他,请你代我问候他一声,请他,好好保重。” 傅玉楼泣不成声,长天乌圆的眸也湿漉漉的,流露出早熟的悲伤。 宁云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他们都知,今生,将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若有来世,宁可做凤陵城边的一株柳,春来发芽,秋去落叶,岁岁年年,无情无感亦是一生。 墨潭和长天回到花御宫凤陵分堂的二天,同时传来了三个消息。 当朝丞相傅玉楼前夜于家中书房悬梁自缢,轰动凤陵全城,越国公亲自吊丧,据说书房的书桌上铺着一张白锦,只提了一个朱砂写就、淋漓如血、触目惊心的——‘累’! 前太子妃、现银华宫主傅宁云,忽于宫里离奇消失,人人莫知其去向。 历代为相、数朝忠勇、佐君无数的傅家,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百年名门望族,一朝风流云散。 三个消息,却是秋潋滟匆匆传到她的手里的。 阴兰言逃了。 先将人马分成四股,三股各带上一名她的替身从东、西、北门向外逃,南门却安排了两路人马同时冲出,一股跟前三股一样,另外却是进宫送菜的三名农妇,推着极大的手推车,装着运菜的大桶和竹篮。 秋潋滟虽然聪明,却不是政治家,更不善兵法,分兵追击前三股,南门又传来消息时,她便认为此乃兰言混淆视听之计,四股人马也必是幌子,当机立断全力阻住了送菜的三名农妇,一场混战中,从而让四股人马从夹缝里溜出。 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兰言正是利用了她这种心理,大大方方地藏在四股人马里,裹出了行宫! 兰言啊兰言,到底还是小瞧了她! 墨潭紧紧地攥着竹片,片刻,竹片化作粉末,从她的手中滑落。 就算阴兰言逃到天涯海角,也绝不可能再飞出她的手掌心! 路,还是要按照她先前计划好的走。 越国公的后院的凉亭里,兰书蹙眉看着手中的密函,阴兰言逃了?! 到底是一国君王,一旦让她逃了,召集旧部,后果不堪设想,她们能应付得了吗? “区区一个阴兰言,合我们姐妹二人之力还应付不了?” 耳边,突然响起一句嘶哑破碎却果断明快的话语。 不知不觉地,兰书竟将心里的想法喃喃地说了出来。 兰书吓了一跳,往后一退,右手受到惊吓似的拍着胸口,手中的密函迅速滑进了宽大的袖中。 “王姐,你怎么进来的?” 墨潭稳稳地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月眸深幽,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悠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兰书只觉得墨潭那墨一般浓黑的眸光太过霸道,竟仿佛将整个天地都笼罩了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心头慌慌地跳动得十分激烈。 兰书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视墨潭的月眸。 “这天下,还有我到不了的地方,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墨潭微笑而狂妄地道,明明笑得开怀温暖,却无端地生出无边的冷意,仿佛要冻结眼前的一切。 “王姐”兰书眸光一闪。 “我是来告诉你,兰言虽然溜了,但是她手头已经没有可用的势力了,我们的计划不变,我会在命人西川附近布置好她的‘尸身’,以及被摧毁的龙舟残骸。三日后,由越国公对外宣布,女王驾崩,由——你——继承皇位!” 墨潭表情平淡地叙述,至于‘兰言溜了’这句话无需说的太清楚,她相信眼前的妹妹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至于那个‘你’字,她说得很重,很慢,很有力。 兰书猛然站了起来,如被五雷轰顶,脸色顿时惨白,手中的密函哗啦一声掉到了墨潭的脚边,可是兰书顾不得这些,一把拽住墨潭的衣袖。 “姐——” 墨潭偏头瞅着她透出紧张惧怕的面庞,月眸中闪过一丝快得抓不住的悲伤,曾几何时,她们姐妹,竟也走到这一步了吗? “兰书,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也不是试探你,不必如此惧怕。” “可是——姐,你是开玩笑的,我体弱多病,身无点滴功勋,又无任何势力支撑,岂能坐上大宝?”兰书急切地看着墨潭。 墨潭缓缓地笑了,这丫头,怕早就在心里惦念过千百回了吧? “如何不能?体弱多病的是六年前的你,这些年越明归不是教给你几套强身健体的拳法了吗?如今虽然谈不上武功有多高,但这身子骨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身无点滴功勋有何难?我给你三十万担粮草,即刻送去南方赈灾,解除凤陵三年赋税,在没有其他子嗣的情况下,百官会接受你的;至于势力,这越国公并非愚忠之人,你不是将她拉拢的很好吗?继续这样就对了。” 兰书慢慢放开墨潭的袖子,仿佛墨潭是陌生人一般,双目怔怔,墨潭闲然地品了一口茶,并未去看她的表情。 “原来,原来我的一举一动当真逃不过王姐的眼睛,既然如此,王姐更不该拱手将江山让给我。” “错,我并非让给你!”墨潭神情霎时肃穆。 “我有两个条件,一,将皇城迁往西川,西川改名凤川,那里物富民丰,适合如今千疮百孔的女儿国休养生息;二,立越明归为后,其女为太子,让他父仪天下,光耀越家,并且终身给予皇后的尊崇,永远不得离弃。” “王姐——” 兰书喃喃地,仿佛明白了什么,望着墨潭的侧面,几乎有些朦胧不清,她以为她了解王姐,到如今才知道,一直都是王姐在默默地看着她,包容着她,而她却从未走进王姐的心里。 “王姐,你,你既对越明归有情,为何,为何” 墨潭淡淡一笑“情亦有深浅之分,何苦为我那一方浅得见底的情,去困住明归的一生?你对他用情至深,我自愧不如,我相信,你定能够善待他。” “所以,你不惜把拼命打下的江山给我,把心头牵挂又愧疚的越明归指给我,从而空出心头的位置,好容纳青冥和月华,一方面为了不负青冥和月华,另一方面亦不负我和明归?” 墨潭伸指敲了敲石桌,声音叮咚清脆,此刻的笑容真正发自内心“兰书,咱们姐妹一场,你如今这番话,最深得我心” “不可以!” 兰书低吼着打断她的话,泪流满面,双眼被滚滚不断的泪水浸得模糊不清,兜了一大圈,她的王姐,竟然为了这些可笑的理由要放弃到手的江山,绝对不可以,她不允许。 她自己想要皇位,也不过是想给明归一个扬眉吐气、世人敬仰的名分! “你努力了二十年的江山,怎能说放手就放手?你从来都不欠我,一直都是我欠了你。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现在又是花御宫宫主,就算你同时娶了青冥月华和明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我从来没碰过明归,我知他心中只有你,你不该——你有情,何必” 兰书哭泣着,说不下去了。 “故人如梦,我忘不了明归看我的时候温暖中藏着一抹羞涩的眼神,我不碰他也是因为尊重他,他值得全心全意的对待,兰书,当日在花御宫大殿上,你宁可自己伤心,也要成全明归的心事,我就知道,你的心里从此只会有一个他了,把他交给你,我放心。 至于江山,你看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凭什么重新坐上去?住在朝臣和百官的心里的,永远是飞扬霸气的阴兰荪,而不是我,静静地站在坟场边目送死亡的——永远只能属于黑夜的花墨潭,国家需要的是你光明的号召力,而不是如今的我,喜怒无常,不稳定的因素太多,我自己都不敢肯定我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性,不会成为暴君,母皇留下的锦绣江山,你是她最疼爱的孩子,你要为她守住! 而且——我已经累了。” 墨潭静静地说完,凉亭内外空荡荡的,只听到兰书阵阵哀恸的哭泣。 “兰书殿下有在下等老臣的辅佐,他日定会是一代明君——但是,如今的太子,修为已臻于完美,内足以将女儿国推上繁盛的顶峰,外足以让国力扩张得与轩辕国并驾齐驱。这些,都是兰书殿下做不到的,太子,您真的要为了一个狭隘的‘情’字而放弃这万里江山吗?” 凉亭外,一身黑色锦袍的越国公缓缓走进,锐利如剑的双眼,牢牢地注视着未带面具的墨潭,连一丝诧异都没有。 第23章逝者如斯 天大地大,她现在唯一能够盼望的,就是罗刹和释理国的军队。 身后是疲惫的人马,而她,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这种日子,她一天也不想过,一天也过不下去,为什么她的命运兜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不,甚至比原点更加不堪! “陛下,这条路不能往前走了,前面,前面是悬崖。” 她立刻勒住了马,悬崖,怎么可能?难道天真的要亡她吗? “她们,有没有追来?” “秉陛下,探子回报,在过山道之前就没有看到她们的踪影,可能在我们过了西川后就没在追踪了,她们似乎也不能过于暴露行踪。” “既然如此,全体停下,原地休息,明早继续赶路。” “是。” 她想睡一觉,吃个饱饭,她想起宫里的美食,美人,她后悔来西川,可是她还是没有弄明白,把她带到这流亡的路途上的到底是谁。 山脚下,一条孱弱消瘦的身影,缓缓地往上爬,脸色如蜡纸,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可是那无神而依然漂亮的眸中透出股绝望的倔劲,支撑着他的精神。 “谁?”一声低喝,林中陡地窜出一支银晃晃的长枪,拦住了他的去路。 “一个路人。”他低低地道,面不改色,中气极度不足。 “你一个独身年轻男子,半夜出门,不要命了?而且今夜山上不太平,你还是绕开吧,免得怎么丧命的都不知道。”那躲在暗处的人见他柔弱可怜,口气放缓,虽然不动听,却透着份关心。 “谢谢大姐关心,我是来这里等人,必须要来这里,大姐不必紧张,我什么都不懂,不会给你们惹麻烦。”他吸口气,感激地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赶紧走赶紧走,我们不怕你惹麻烦,而是你要顾着你的小命。”黑暗中的声音不耐烦地道。 “我的小命,早已没有了,现在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大姐,求你成全吧,我已经病入膏肓,就这一个心愿了。” “你——” “大姐,让我去吧,我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我已经警告过你,你不听,若丢了小命,可别怪我。”半晌,那声音沉沉地道。 “谢谢大姐。”他感激地微笑。 待他雪白孱弱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山路尽头,密林里又响起一道压低的声音“二当家,你怎么就放过了他,万一他跟上面那些人是一伙的,那上面的人可不是一般的狡猾。” “你长着眼睛不会看?他虽然风尘仆仆,可那身衣料,绝对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何况他长得,我估计他十成是找上面那些人的,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就不信他们能三番两次耍弄我秋潋滟。” “要是让宫主知道了” “你懂什么?不说了,今晚好好值夜,可别再出篓子了,让宫主失望,让容狐他们看笑话。” “是,属下已经布置妥当。” 他缓缓地走近,速度很慢,从看到那堆篝火到他走到篝火旁边,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走得满头细汗。 身体太虚了,太虚了。 他叹口气,蓦地篝火庞窜起数条身影,霎时将他围住,火光下锋锐异常的刀剑齐齐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 篝火那边,熟悉的询问声音冷漠而透着丝丝的惊慌,他突然想笑。 “我再走近一点,你不就知道我是谁了?”他轻声道。 “宁云?”篝火那边,声音充满质疑,声音的主人霎时奔了过来,却藏在众人的身后,双目震惊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来这里?” 宁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宁云微微一笑“我娘临终前对我说,若陛下离开了西川,那么必然会通过这条路,让我先在这里等着陛下。” “什么?临终?”阴兰言瞠目。 “傅家已经被抄了,陛下宫里的妃嫔都已被处死,兰书念在我性情软弱,又曾是兰荪表兄的份上,饶了我一命,将我贬为庶民——可是傅家抄了,娘也死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我本想一死了之,但娘让我来找陛下,娘说,不管陛下曾经对我怎么样,如今陛下身边只有我一个妃子,一定会允许我跟着陛下的。” “你说,兰书,进了皇宫?”兰言的瞳孔缩起,她首先反应过来并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利益。 “是,娘让我找到陛下时,转告陛下,罗刹受到轩辕国的牵制,已经自顾不暇,陛下若要求助外援,要么释理,要么君子国,只有这两国尚有闲余兵力,至于我小姑姑,她已经投奔了兰书,陛下万不可去找她。” 宁云轻轻淡淡地道,难掩一身疲惫。 兰言多疑的目光在他身上刺探了良久,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 “你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谢陛下。”宁云缓缓绽开一个绝美的笑颜,兰言微微失神。 篝火前,兰言和宁云相对而坐,兰言盯着宁云的面庞,那红润的面容,明亮的眸子,含羞而绝美的笑容,娇嫩的唇瓣,跟了她六年来,她从来没有看到宁云这样的美态,似乎又恢复到了他曾经刚成为兰荪太子妃时的光彩。 兰言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宁云的柔弱哈泊欺负的模样,恰恰满足了她那种扭曲的心理,也之所以,她当初才没有杀他,而是把他留在了身边折磨。 “丞相,是怎么死的?是被兰书害死的?她怎么猜到我会来这里?”终于,她想起了这个问题。 宁云的心里轻嘲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却愈加凄凉。 “娘,是自杀的。” 篝火倒映的对面的身影,果然一颤。 “走到这一步,是是非非她已经不愿意去想了,但是,她放心不下的只是我,本想让我去投奔小姑,可我有什么脸面去,后来,娘说,这条路是通往罗刹和释理边境的必经之路,陛下很可能会从这里经过,让我在此等候,必经夫妻一场——但倘若陛下真的没有来,那是宁云的命,宁云也怨不得别人。” 一番话下来,由不得兰言不信,她放松下来,自认温情地望着宁云“朕如今落难,没想到患难见真情,他日朕重掌天下,一定封宁云做金华宫主。” 宁云勾起微笑“金华宫主么,宁云也没那个野心,只希望陛下和宁云以后能平平静静地渡过一生,这便是宁云最大的心愿了。” “既然如此,爱妃随我前去休息吧。”兰言逃亡中,竟得到宁云的软语安慰,心头大乐,一时又按捺不住。 宁云垂眸半晌,慢慢抬头,脸上红晕蔓布“陛下,这荒郊野外” “荒郊野外才有情趣啊,哈哈”兰言放肆地笑。 不远处,疲惫饥渴的守卫们摇头叹气,望着兰言将羞涩不语的宁云拉起,拽入旁边的帐篷里。 这样的王,真的值得她们拼死护卫吗? 天色微明,本该趁此时动身,无奈帐篷内丝毫没有动静,守卫们又不敢打扰,急得团团转。 终于,一个稍稍胆大的守卫鼓起勇气,走近帐篷,正要出声,帐篷门突然被掀开,她们大吃一惊。 掀开帐篷门的是宁云,一脸惨白发青,不似活人,倒似死去多时一半,脸上去带着畅快悲哀的笑容,眸子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她们。 “你们从此就散了吧,有家的回家种田,没家的也下山去成个家,好好地过个平静的下半生。” 守卫大惊,三四个人一把推开宁云,将他推倒在地,冲进了帐篷。 帐篷内,兰言躺在干草上,双目紧闭,脸色发紫,犹带着几分惊恐,身上衣服却穿戴完好。 “你,你把陛下怎么了?”她们返身冲出去,却一齐说不出话来。 宁云的嘴角,缓缓地流下一道乌黑的血丝,那绝秀的面容,竟显出了几分妖娆诡异的魅惑,他笑得温柔,语调平静,令她们竟然不敢上前为陛下报仇。 “我知道她色性不改,却多疑诡诈,下毒定然不能成功,所以,上山前我已经服下了剧毒,一旦她要求交欢,毒就会从我的身上过渡进她的体内,她作恶多端,毁我一生,今日我和她同归于尽,也不算对不起她。” “你”“你们,脱下这身侍卫服装,举手下山吧,山下的人不会为难你们,你们难道要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陪上自己的命?” 山下那群人不是坏人,倘若她们能够悔悟,他相信她们是可以安然下山的。 ——兰荪,兰荪,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娘说,希望这个结局能够洗刷一点她的罪孽,在黄泉路上,也不至于无地自容。 很久很久以后,当放走投降侍卫、得知山上发生的一切的秋潋滟赶上山的时候,看到呼啸的山风中,宁云那洁白的衣袂随风飘荡,衬着安祥而美丽的容颜,如一朵误落人间的云,那么宁静,那么美好。 她为他流下了泪水,唯一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泪水。 ~~~~~~~~~~~~~~~~~~~~~~~~~~~~ 定乾六年,女王阴兰言巡查西川民情,途遭不测,女王妹兰书登基,年号“御景”封前太子侧妃越明归为后,以纪念前太子,天下云服。轩辕国、君子国、皆送来贺礼,约为百年盟国。 新君体貌文弱,然仁慈开明,甫登基,即拨三十万担粮草解南方之灾,在位三十年,兢兢业业,休养生息,无为而治,女儿国始恢复元气。后寡言仁善,才貌俱全,曾披甲上战场,助帝平定叛乱,为世人所称颂,育有一女,即后来之长文帝。 景帝力排众议,一生惟守越后一人,痴情专一,帝后情深爱笃,帝驾崩之日,后以三尺白绫自缢,随帝而去,长文帝悲切,破自古帝后不合葬之旧例,将景帝越后合葬一陵,后世恋人皆羡帝后,野史争传纷纭。 ~~~~~~~~~~~~~~~~~~~~~~~~~ 一顶软轿,悄悄地抬进越国公府,直直奔向书房,越国公含泪等在里面。 “娘——”一声颤抖的声音响起。 “孩子,你受苦了。” 六年了,等这一声娘等了六年,她只怕今生再也听不到,却不料峰回路转,虽然她已鬓发如霜,孩子也被沧桑浸出一身绝代风华,可终究,她和孩子都还活着,熬了这么些年的苦,值得。 登基大典纷纷乱乱地过去,兰书携着越明归易容匆匆来到凤陵花御宫的分堂,却见人去楼空,那一日越府后院的含笑相对,竟成了她们姐妹今生的最后一面。 她说,她累了,原来人的一生,除了权力外,还有很多更值得珍惜的东西。 她说,她想通了,她害怕失去,所以,必须要先学会放弃。 她说,她也许能够给女儿国带来繁华,但同样也会带来战争,吞并,流离失所。 她说,她要回去了,有人在等着她。 她说,她已经选择了一道难题,接下来,还有更难的一道题在等着她。 登基的当晚便是新婚之夜,大红的烛光下,她平静地将她和墨潭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越明归,然后在外书房窝了一夜。 二天,明归双目红肿,微笑着告诉她,他也想通了,他和她应该过得幸福,这样远方的她才会放心。 她上前搂住越明归,两人的泪水交流在一起,苦涩中亦透着深深的甜。 第24章今生负谁 狂风呼啸,天空风云聚合,海浪宁静中透出强大的威力,船头站立之人仿佛是一座无法撼动的雕塑,仿佛天地之间惟有她一人。 衣袂在强劲的海风中猎猎作响,半毁的倾国面庞,深敛的狂傲,坚强的眼神,眉宇间却是一种别样的轻松。 可是这样的她,却让人产生一种即将失去的恐慌。 “宫主,那么多的故人在等您,您可会心怯?” 背后,媚态万方地倚着船舱门的秋潋滟,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这样的她,足以让男人和女人都心悦臣服地拜倒在她的脚下。 她轻轻一笑,是彻底放开的灿烂如万里长空的笑容。 “故人聚首,何妨把酒言欢?” 六年的岁月,几乎遍尝了人世的酸甜苦辣,是时候了。 船靠港口,一眼便看清领头的数人,各个华服翩跹,风采卓然,气势慑人,仿佛一道华丽色香味俱全的视觉盛宴,让人不胜惊喜。 她哈哈大笑,狂态毕露,放弃了江山,却依然能够得这些将来千古留名的君主步履相迎,她复有何憾? 眼泪,震惊,激动,欣慰,最终,能够掩饰的,只透露一双不能平静的眼眸,而不能掩饰的,不如喜极而泣来得畅快。 站在人群最后的,青冥抱臂倚树含笑,月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相貌牢牢刻进脑海。 御泠冲了上来,不顾皇家礼仪,一把抱住她。 “对不起。” 千言万语,御泠只能说这一句,她的泪迅速沾满了面庞。 墨潭拍拍她的背,微笑。 在空中与御瀚克制的眼神交汇,她微微挑眉,继而感激一笑。 轩辕启果断地推开了御泠,一把攥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仔仔细细,脸,手,腿,一处也不放过,那厉目中渐渐掀起了狂涛骇浪。 “我们不值得信任吗?” 为什么受了如此苦楚,却没有去找他们,难道这些年的交情根本不堪一击?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一国之主。” 岂能出现为了解救他国的君主而不惜动用自己国家兵力的荒唐行为?他肯,她也不肯牺牲女儿国的士兵。 一坛一坛的美酒送上了桌,劫后重逢,明明大家都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也罢,既然人依然活着,还怕以后没有机会相聚吗? 今夜,就让各自放纵一回,让痛苦和快乐同在。 夜空的月不知不觉地圆了,墨潭提起最后一坛酒,猛然拍碎封口,看向东倒西歪的众人。 知她有话要说,他们慢慢坐直了身子,却不确定自己想不想听她说这番话,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底了,可是每个人又都不甘,才刚刚重逢,才放下一颗牵挂的心,为什么又要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笑着说。 天下三分,本来她是要自己去实现的,但是如今已无那份雄心,虽然罗刹和释理内乱已成,但是毕竟离动乱还有数年的功夫,她已经等不到那时候了,剩下的,只好重托给轩辕启和御瀚,他们有雄心亦有能力做到,就当是,为她报仇吧。她风淡云轻地道。 女儿国虽然元气大伤,新帝亦无争强斗胜之心,但手下能人不少,帅将亦足,若三国能够永修盟好,自然是皆大欢喜。她神色清冷地说。 听到这里,轩辕启冷笑起来,提起酒坛大口灌了一气,满脸阴霾“今夜我们不是为女儿国而来,而是为兰荪而来,那些烦人之事,你既然已经放下,何必再去操心?” 她叹了口气,终于扬眉一笑。 “不错,这话,是我说差了,我自罚三杯!” 走到路的尽头,才发现人要做到豁达真不容易,牵挂像一根一根破碎的蛛丝,盘缠在心头,欲断不断。 “家兄丝离,现居君子国,我不欲他重回女儿国,身为男子,又是那般神仙品貌,待在君子国应是最好的选择。御泠既然曾经向他求过婚,我便将他托付给你,还请多多照顾,倘若能够遇见合适的人选,不妨给他牵牵红线,也免他一生孤苦。” 墨潭转向御泠微笑,御泠怀里抱着长天,脸上却一红,她岂不知墨潭的意思,什么为他牵线,分明就是要把丝离托付给她。 她不答应又能如何,眼角瞟了瞟末位上的青冥,却见他自始至终,目光都停在墨潭的身上,那爱恋而坚定的目光,让她彻底明白,生生世世,她都不该保留一丝奢望了。 “好,你放心。”垂眸惨淡一笑,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月华垂着的眸子悄悄扬起,墨潭仿佛在交代着什么,她已经放弃了江山,难道还要放弃 墨潭蓦地抬眸,看向月华怔怔的眸子,心头一丝黯然。 月上树梢,酒过三巡,伤心的,惆怅的,将心事藏于心底的,都慢慢在一片朦胧醉意中走进梦里,也许只有梦里,才能真正满足自己心底迫切的渴望。 墨潭拉起月华,缓缓走至院中。 来了,终于来了。 月华颤抖起来,他明知会有今日,也早已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可是当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他仍然难以控制心头蔓延的钝痛。 墨潭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温暖,他的手冰冷,渐渐地,他冰凉的指尖开始变暖,暖意顺着指尖传进手掌,他不再发抖。 他凝视着墨潭,仿佛是一天认识她,那种温柔滴水的眼光,几乎滴穿了墨潭冷硬的心。 就是这种目光,让沉入渊底的她重新站了起来,陪她渡过了六年地狱的生涯,甚至重新为她撑起一股复仇的强大势力。 她曾不停地伤害他,可是他依然无怨无悔,就如同,青冥带给她的创伤,却无法抹煞她收不回来的心意。 “那把短剑呢?”她轻轻地问他。 逃避了六年,她终于问出了口。 缓缓地,月华从袖中抽出那柄黄金短剑,曾经,被她一剑刺进他腹部的黄金短剑,其实,他和她,都知道这柄短剑的意义。 “当年,慕容家遇难前夕,我刚刚从母皇手中接过了这柄短剑,这柄,象征慕容家权势的短剑,也是我与慕容家小公子结为夫妻的信物。只是有一点你母亲做错了,她不是将这柄剑呈给母皇,而是通过母皇的手,转给了我作为婚姻定礼,慕容丞相清高孤傲,又认定了我为女儿国下任君王,竟然将象征权势和忠诚的短剑直接交给我,终于惹恼了意气风发的母皇——那时候,母皇正徘徊在我和兰书之间难以抉择,朝臣们普遍倒向我已经让母皇十分不满,作为百官之首的慕容丞相的作为简直是火上浇油,加上当时小人从旁挑衅,终于造成了慕容家的悲剧,那时候,我才六岁,若不是乔语一力护我周全,我亦不能全身而退。可是,我却清楚地明白,慕容家,是为了我而牺牲,但这短剑,我留下了。” “”月华怔怔地望着她低垂的侧面,那难得的柔和让他心头一痛。 他以为那时候她还小,什么都不懂,自然也不知道这柄短剑的来源和意义,当她亲手将短剑送进他体内时,她不能明白他有多痛,心痛,痛得很想当场死在她的剑下——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也就是说,这些日日夜夜,她虽然不曾提过这柄短剑,可是心底却在承受着比当初的他更加沸腾的煎熬。 “乔语是为我而死的,明归亦是为我我欠明归和兰书的,我将江山给了她们,既没能为慕容家雪冤,又剥夺了本该属于你的后位委屈你了。” 她闭着眼睛,轻轻地道,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流淌。 他抽出手,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不,我不委屈。” ——不管将来你和青冥去了何方,我都会将你的这份心意藏在心底,祈求上天保佑你。 “只怕今生,我终究还是亏欠了你。”墨潭喃喃地道。 他看着她,在青冥和他之间,她犹豫了这么久,已经是他的幸福。 他是她心头一生的愧疚,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而青冥,却可以带着她无畏地走向前方,抛弃充满血腥残酷悲伤的过去。 她将短剑缓缓收入怀里,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被月光照得晶亮,但是他笑了,很温柔很满足地笑了。 ~~~~~~~~~~~~~~~~~~~~~~~~~~~ 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人生能几欢笑,但相逢、尊酒莫相推。千古幕天席地,一春翠绕珠围。 彩云回首暗高台。烟树渺吟怀。拼一醉留春,留春不住,醉里春归。西楼半帘斜日,怪衔春,燕子却飞来。一枕青楼好梦,又教风雨惊回。 窗边,一身深蓝长袍、敞怀捋袖的男人望着窗外缤纷的落英,铺满了整个院子,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握着酒杯,一口饮尽了杯中酒,邪气迸射的桃花眼,竟丝毫不比窗外的落花逊色。 身后,另一名端雅如清辉月华一般的白衣男子,无奈地微笑着走近,夺走他手中永远盛满酒的酒壶。 “既然得到了她的消息,何不去找她?在这里借酒消愁有什么用?” “是她遗弃了我,凭什么让我去找她?一声不吭地带着长天离开,她眼里根本就没有我。”男人阴阴地道,口气中却有几分赌气的成份。 “我想我该离开了,只要我一离开,你就能安心地去找她,而她,也能安心地接受你。”白衣男子淡笑道。 “狗屁,你离开了,她更不可能回我身边了,上帝啊,我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碰上了这样难缠的女人。”男人气得乱抓半长不短的乌发,几乎没有仰天长啸。 “她能为了顾及你的习惯,选择一个都不要,你何必再苛责她?”白衣男子摇头微微叹息,却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所以,现在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而另一个他,找她也不是,不找她也不是,一向果决精明强悍的她,在这个问题上,可耻地选择了逃避。 “也许我们一辈子就要这么僵持着了。”白衣男子若有所思地道。 “要不这样,”男人皱起浓眉,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去找她,我暂时替你守着花御宫,你告诉她,我们商量好了,你嫁给她,老子,老子给她当地下情夫得了!” 这是他最大限度地让步了,妈的,自从她拐走了长天后,就仿佛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没办法把长天丢在这里,一个人寻找回去的路,他是孤儿,从来没有血缘亲人,所以唯一的儿子长天就是他的命根子。 白衣男子看怪物一般看着他,觉得他的头脑八成给怒火烧坏了。 “如果我把这番话告诉她,你觉得她会不会勃然大怒?” 他无语,他也不知道。 这是什么结局,一个都不要,一个都不选,只要一个小萝卜头。 人生苦短,她到底在想什么? 而他们,又在等什么? 第25章番外情深放手 那一年,娘带我走过了塞外黄沙,江南水乡,足迹遍布五国,似乎只为了找一个答案,我知道,那个答案的结局是什么。 我虽然很小,可是我很懂事,娘只带我上路,我便跟随着娘,我知道,娘心中的痛不亚于父亲,那一夜,我和老爸都听到了娘对月叔叔说的话,原来,他们本来就是夫妻,老爸郁闷地说“搞了半天,我才是三者啊!”老爸和我解释了很多娘的故乡的习俗,我不甚明白,这和老爸家乡不一样,和君子国也不一样,我真命苦,明明只有一对父母,为什么要比别的小孩多记住两倍这样的习俗?难道就因为我是“古今结合”(老爸说的)的产物,我的脑容量就注定比别的小孩大? 可是娘对月叔叔说的那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今生,我终究还是亏欠了你。 也就是说,月叔叔,娘是肯定负了你了。 我看到老爸脸上控制不住的笑容和对月叔叔负疚的黯然,唉,老爸也命苦,过去那么多美女给他挑,他挑花了眼,现在报应不爽,终于也沦落到被娘从一堆男人里挑的地步了。 被娘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抱走,那时候我窝在娘温暖的怀里,便迷迷糊糊地睡觉,便想起一个问题——要是老爸一早发现娘不要月叔叔也不要他只要我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 呵呵,我不管了,娘说了,她要好好弥补前六年亏欠我的,也要好好弥补往后的岁月亏欠我的。 当时不懂,往后的岁月娘有什么亏欠我的?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娘是为了将皇位拱手让给兰书姨而觉得对不起我,我倒觉得没什么,我是男生,压根就做不上女儿国的皇位啊,而且听说皇位都是冰冷刺骨染了好多鲜血的,给我我也绝对不坐。 娘说,我是男孩,注定无法继承皇位,与其在宫里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悲王子,不如随着她踏遍江湖,自由自在(我的娘,我真是太爱你了),而且她也不忍心让老爸再受一次或者很多次生育之苦(嘻嘻,这么说,娘心里其实只有老爸一个人了,要不然怎么想都没想过让别的男人比如月叔叔生小孩?老爸要是听到娘的话一定高兴死了),为了我们父子,娘放弃了毕生的理想。 所以,我要好好地疼爱娘,也将我和老爸亏欠娘的全心全意补偿给娘。 娘终于同意让老爸施刀治疗脸上的伤,我和月叔叔都激动得要命,花御宫上下的成员也兴奋得天天来后院探头探脑,一个月后,娘拆去了脸上的绷带。 哇,旷古绝今的大美女啊,难怪把老爸迷得晕头转向! 我激动得当场晕了过去,被秋姨嘲笑了很长时间,后来我才知道,秋姨猛一看到我娘的脸,竟然不顾形象地当场嚎啕大哭,跟我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月叔叔紧紧攥住老爸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回来后我看到老爸手腕上一圈红紫,老爸揉着手腕哭丧着脸嘀咕“这些练武的就不能体谅一下没有内功的我吗?以后绝对不让慕容月华靠近我三尺以内!” 不过现在老爸不抱怨了,月叔叔将自己的内功心法教给了老爸,他们俩现在好得我都嫉妒。 娘带我去拜访各地的名医的时候,从来都是来到人家的门前,先礼貌地问讯一声,如果人家礼貌地让我们进去,我们就优雅地走进去;但是,如果人家门房恶声恶气,狗仗人势,我霸气跋扈的老娘就一脚踹烂人家的大门,然后挟着我施施然地如同帝王巡视一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如入无人之境,从来没有哪个所谓的名医敢怠慢她。 我不得不承认,我老娘如果做了女儿国的皇帝,真的是一代霸主,别说灭了罗刹和释理,就是轩辕叔叔和皇伯伯可能都要遭殃了——老娘要是一怒之下,一脚踹烂了他们的城门怎么办? 唉,亏娘还穿了一身女装,这一脚下去,什么都毁了。 在江湖中行走的时候,娘换了一身简单的女装,说是为了掩饰身份,女装,据说女儿国的女人从来都不穿女装,否则会被怀疑是变态! 可是我的风华绝代的娘,我和老爸等你换上女装都等得望眼欲穿了,老爸整天嘀咕娘要是换上女装该是怎样的艳绝人寰,而我就想知道换上女装的娘会不会和小千(君子国千宰相的孙子,我的好朋友)娘一样怀抱柔软温暖,会不会美得像仙女 老爸是没有福份看到了,一个看到娘穿女装的人是我,哈哈,好想狂笑,又怕吓着娘。 不过,我深深叹息兼有一点点失落,娘穿女装的样子和我想象中有些出入,温柔娇媚?我终于明白,这样的词一辈子也别想从娘身上找到! 娘就算穿上了最简洁素雅的女装,还是掩不住那一身天生的光芒,顾盼间光芒万丈,一怒起来那光芒璀璨得能让人几乎窒息,仿佛天空中的太阳,被白云笼罩住它的光就能穿透白云照射下来,娘的耀眼光芒穿透了一切表相的存在,高高在上,让世人仰视不已,让我亦晕眩,敬慕,崇拜 一路上,娘秉着一身绝世风采,强到不需要言语和动手,只冷冷地看过去,连打劫的小混混都腿软的站不起来,没有任何人胆敢欺凌我们孤儿寡母(呃,老爸,你先牺牲一下)。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老爸在头脑清醒之后,还是很郁闷地追了出来,因为这么明显的线索放在那里,他要是不去找,娘一气之下,有九成可能回头一口吞了月叔叔这根草,老爸可不敢冒这个险。 记得我们是在殷易爷爷家遇到的,我在殷爷爷的房里听殷爷爷给我上课,娘一个人在殷爷爷的院子里练功,然后老爸顶着灿烂的阳光大步跨了进来,半长的头发飘扬起来,五官被阴影勾勒得好漂亮,眸光灿灿如炬,连阴影都遮不住那闪动的迷人光芒,白光在他背后打了一道灿烂的光边,院子里桃花正红,被娘的掌风刮得落英缤纷,老爸就那样潇洒不羁地出现了——老爸什么都没说,一把抱住娘,深吻了下去! 殷爷爷一把捂住我的眼睛,念叨不停“非礼勿视” 但是他老人家自己却笑得比我好厉害。 老爸抱着我,娘牵着她的马以及我和老爸坐的马的缰绳,一起回到岛上。 月叔叔站在港口迎接我们,白衣翩然,海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袂,仿佛神仙一样,我差点被月叔叔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月叔叔真的太出色了,跟爹完全不相上下,我要是娘,也很难选择啊! 那天,月叔叔向我伸出手,当着娘和老爸的面,问我“天儿,如果你满足我的一个条件,我就满足你的最大的愿望。”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娘和老爸重新和好,再也不要悲伤地生离死别,可是,我也不想伤害善良的月叔叔。 娘和老爸一路上沉默情绪低迷,大概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吧?! 我说我答应,我愿意答应月叔叔一个条件,也自私地帮助老爸一回。 那,你就叫我一声舅舅吧。月叔叔微笑着说。 我猛然闭上眼睛,阻止奔涌上来的泪水,扑进月叔叔的怀里,他怎么能这么善良,善良得让我无地自容? 我不能生孩子了,所以,我妹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说好不好?月叔叔摸摸我的头,很慈爱,月叔叔的温柔,跟老爸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朦胧中,我看到老爸满脸泪痕,他那样硬心肠的人,竟然能流出这么多的泪,真是不可思议。 我和老爸终于明白了一脸肃穆的娘,为什么放弃锦绣江山都那么容易,在感情的选择上却如此痛苦。 秋姨悄悄地告诉了当年的我们真相,月叔叔为了救娘,被迫与阴兰言周旋了一个月,阴兰言为了控制他,偷偷让他怀了身孕,月叔叔自己不知道,在最后营救出娘的时候,月叔叔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全部内力输进娘的体内,伤害了自己的身体,突然开始流血,后来,宫里的名医们告诉娘,月叔叔小产,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我和老爸在房里将自己关了好久,最后,老爸拿头一下一下撞着床柱,满脸痛苦绝望之色,我甚至不敢去劝他。 夜幕降临的时候,老爸额头红肿,双目中血丝隐隐,终于哑着嗓子问一动不动蜷在椅中的我,如果,有两个爹疼着我,我不是更幸福吗? 我听了很想哭,老爸明知道他已经不可能放开娘和我独自回家,又无法漠视月叔叔为娘所作的牺牲,最终坚强却同样善良的他痛苦地选择了妥协,他是在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被撕裂的心吧? 娘和月叔叔一起,推开了我们的房门,娘含着微微的笑,怜惜而温柔地看着老爸,月叔叔笑容更是明朗如月。 他告诉老爸和我,他和我娘,刚才已经在花御宫最庄严的祭坛上,当着花御宫几千成员的面——义结金兰。 从此,他是我的舅舅。 老爸没有反应过来,月叔叔牵起我的手,悄悄将我带了出去,我从慢慢闭合的门缝中看到,娘轻轻地搂住坐在椅上发呆的老爸,不知说了什么,老爸一把抱住娘的腰,一声一声反复叫着娘的名字——兰荪。 很痛楚的声音,叫得我心头直抽痛。 月叔叔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院中波光粼粼的小塘。 我还是习惯了叫他月叔叔——月叔叔,我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我,也许你和娘就在一起了。 傻孩子,不是你的错,感情的事,谁也说不上来。 月叔叔望着我,他的面庞朦胧如月,皎洁端雅,彷佛仙人一样——我小小的手只能紧紧地攥住他的三个手指,生怕他突然抛开我们,飞向天空中冰冷的广寒宫。 他是神仙啊,会不会有一天抛开我们,回到属于他的仙界? 他望着我微笑,告诉你爸爸,不必觉得愧疚。我已经对兰荪说了,这辈子我们只有兄妹缘分,下辈子么,不管青冥还出不出现,我都会死缠着你不放手! 我瞠目结舌,原来,老爸的情敌都排到下辈子去了! 心里,默默为老爸祝福,同时也感到了一份畏惧,这种缠人的感情,但愿我以后不会这么倒霉地碰上! 再后来,渐渐相处融洽,也许是放开了吧,老爸听了月叔叔的话,挑眉狂妄地说,下辈子,没门! 后来,月叔叔悄悄告诉我,老爸开始赌气不去找娘,竟然让月叔叔娶找娘并且让娘娶月叔叔,我翻白眼,老爸头壳坏了? 月叔叔笑得很像狐狸,他说,要是我娘听到这些话,不知道会不会高兴老爸的贤惠? 这些话很快传到娘的耳朵里,娘把老爸好好修理了一顿,关在房里三天三夜,老爸出来的时候,**强壮的胸膛上道道血痕,俊美的脸上顶着熊猫式的黑眼圈,好像风中残烛一样虚晃摇摆(据秋姨说是纵欲过度,这个我不大明白),气得要拿刀砍月叔叔。 后来我才明白月叔叔为什么要整老爸——老爸怂恿娘把花御宫扔还给月叔叔操心,然后我们一家三口来一趟环球旅行! 日子就这样相对平顺地过下去,我站在旁观的角度,实在不明白,他们三个人竟然真的能在同一个屋檐下待了这么多年,娘是明显的一家之主,可是老爸狂放又强硬,月叔叔简直把娘捧在手心怕化了,老爸和月叔叔像兄弟,娘和月叔叔像兄妹,娘和老爸像——废话。 终于有一天,我也要踏上属于自己的路途,我的心在战栗,在响应遥远的冥冥中的呼唤—— 我万万没想到迎接我的命运,竟是比娘他们还要悲怆十倍刻骨铭心的伤痛 如果知道这辈子会遇上她,我宁愿永远待在岛上,或者,回到老爸的故乡,可是,正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才无知无畏地踏上了征途,去痛苦,去欢笑,去伤心,去流泪,终于有一天,我带着她来到娘、老爸和月叔叔面前,娘沉默了,月叔叔一把抱住冲动愤怒的老爸,可是看向我的目光也是不能接受的伤感。 她跪在娘的面前,流泪叫了一声,姨娘—— 我们是罪人,违背了天理伦常,可是,爱,又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