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相思》 楔子 明神宗万历二十三年,跨过中原滇黔之境高耸巍峨的万大山和哀牢山之南,为古安南国之境。这个年代恰逢英人始“印度”利玛窦采到“澳门”努尔哈赤起兵征“尼堪外兰’,克“图伦城”日本丰臣秀吉统一全国,海上各国商船、战船来往频繁的年代,每个国家经由着海上通便的讯息往来,似乎都已息息相关,不可隔绝于世。在安南之境却有南北两大国,赤日国及冷月国,历代以征战不休!明万历二十三年冬,赤日国王黎罡凭借三十万大军一举歼灭冷月国。安南全年俱夏,虽说冬季,但并无寒意,而遭屠歼的冷月皇城,遍地死尸残骸,却叫人冷得心惊。黎罡踱在这死城里,望着满地触目惊心,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是冷狱太傻,如果他肯投降,他会饶了这些家伙,是他自己累死族人,怨不得人。思索之际,他一脚踢远碍着前进的半截身躯。 一轮明月悬在天上觑着这一切,黎罡冷冷地想,冷月奉月为神,长年祀奉,今儿个还不是落得灭尽,他们的神能觑着一切,无能为力。 “皇上!”将军萧冀嚷破他的沉思。“内苑发现一名女子,她身旁守着的死尸疑为冷月国主冷狱。” 走进雕栏玉砌碧丽辉煌的宫廷,殿堂中心满月腾龙椅上萎顿着一名三十岁余男子尸体,睁大双目,七孔中兀汩汩泛着墨黑血水,凄厉诡异,黎罡见过冷狱,确定是他, “冷狱!你连见我最后一眼的勇气都没吗?”黎罡冷睇着宿敌,见他自寻了断颇觉无趣,锐利眼锋一转,移至坐在冷狱身旁的女子,她背向着他,黎罡只觑得着她一身白雪纺纱衣,不盈一握的腰身及那如丝缎般灿亮浓密长及臀的乌丝,女人身旁还躺着个约莫五岁左右男童的尸体。 “你是谁?”黎罡开口,女人既不悲泣也不开口求饶无视于他的存在,让黎罡有些恼,他向来被人捧在手心奉若神明。 “亡国之人是谁并不重要。”她的声音如天籁,但语气却冰冷毫无人气。 “皇上!”萧冀趋前道:“据前廷掳着的宫娥供词,若您确定死在龙椅上的是冷月国主冷狱,守在他身旁的正是冷月国皇后蒯蔷。” 女子旋过身,众人方才看清她怀中尚有个婴孩,那孩子额心一抹嫣红朱砂痣,不哭不闹灿着眸,浑然不知身处险境。 “属下查清楚了,冷狱共有兄弟四人已在战役中被我军歼灭,此外冷狱有双儿女,其子冷袂五岁,女儿冷宁尚未满月。”萧冀觑了冷狱尸身及身旁死去男孩服饰一眼评断“眼前应为冷狱一家。” “冷狱只有一个皇后?”黎罡询问,微有不解,堂堂一国主本应三妻四妾,像他自己即使长年征战,眷恋沙场,除皇后荆柔之外,尚有十多名嫔妃。 “属下可以确定冷狱只有蒯蔷一妻。”萧冀点头肯定“就是说待您一声令下斩杀眼前女子与婴孩,冷月国即无皇子,剩下那些未亡族人就算有心复国也成不了气候。” “是吗?”黎罡冷着声,手势轻轻举起,正要下令,却刹然没了声息。 跪坐地上的女子并未出声求饶,她只是抬起眸睇着黎罡。 那一眼清冷绝凝却勾去那纵横沙场、绝硬如铁的君主的心。 那是个绝丽清艳的女子,眉眼唇鼻如雕似画,天仙难有的容颜却溢着一股魔魅之气,她美绝,却也冷绝,衬上飞瀑的云青丝轻轻扬起,耸巍坚挺的胸脯,纤细杨柳似的腰肢,第一次,黎罡对个女子产生强烈渴望,只消一眼,他的身子 便炽热地起了反应,他要她! 他明白冷狱何以没有再娶,有了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其他的女人全成了俗物,如何入眼? 萧冀跟在黎罡身边多年,第一次见他如此失了魂魄,眼前这女子美得带着妖气会侵蚀他主子的心,此等妖物绝不可留! 萧冀咬咬牙飞身出剑抵近蒯蔷“属下代您刺这一剑!” 双剑相击电光一闪。 “我交代要杀她了吗?”黎罡正沉怒,一剑挡去萧冀致一击。 “皇上!”萧冀心下大急“您不可心软,她们是冷月皇族呀!” “皇族?”黎罡冷哼“冷狱已死,所有冷月国的人都成赤日国俘虏,都成了我黎罡的人,我要如何编派尚轮不到你说话!” 黎罡冷眼望着眼前女子。 “你还想活命吗?”他冷着声问“我愿收你为妃,只要今以后你全心做我赤日国皇妃,我便饶了你同你女儿命。” 蒯蔷不语,凝着窗外满月,对于这位君主的宽爱恍若未闻。 黎罡心头高悬,他从来没有如此在乎过一个人的回词。 “皇上!”萧冀跪下身子打直腰杆“出征前国师警语,此战有惊无险,但要斩草除根,否则来日后患无穷!” “我倒想瞧瞧一个女人及一个奶娃儿如何招来后患无穷!”黎罡的口气狂妄。 听到他自负的话,蒯蔷脸上反倒起了反应,她冷冷一笑“原来在你心底,女人如此不济,既然你要给我及女儿一条生路,我倒是可以考虑你的好意。” 她冷觑着黎罡道:“不过我有两件事,你得答应。” 黎罡蹙了眉,从没人敢同他谈条件,尤其是女人,他倒想听听。 她清冷冷开口“第一件,遣人妥葬冷狱,我要守丧一年,一年期满,随你处置。” 黎罡冷哼了声“你对他倒是情深意重!” “第二件,我要你将宁儿视同亲生女儿扶养长大,她必是墨赤日国名正盲顺的公主。” 黎罡尚未回答,萧冀急急谏盲劝阻“皇上三思,您倘若接收冷狱妻女,形同安了个引信在身旁,随时可能出事。这件事万不可!” 黎罡正不语地扶起萧冀,这位护国大将军忠贞为主,凡事以他为念,通常他的谏言黎罡均会采纳,但这回,他要定这个女人,谁都阻不了,况且他才不相信这样一个女人能威胁他堂堂赤日国。 黎罡冷声地说:“萧将军对本王太没有信心了,看在你同我出生入死多年,事事为主,本王不愿与你多作计较,但本王决定的事情不想再听到别的反对声音。” 黎罡手势一挥唤入御前禁卫军。 “将冷月国主冷狱及其子依礼安葬,另外,”他望向蒯蔷道:“备妥马车,护蒯蔷妃及宁公主回赤日皇城。” 转过身,黎罡以眼神制住萧冀及他将出口的话,轻声道:“萧将军,刚接收这冷月国,千百杂务缠身,你暂时不要回转赤日国,专心打理冷月城邸。” 赤色战袍迎风轻扬,黎罡大踏步跨出宫廷。 萧冀望向那蛊惑他英明君主的妖女,却在对方眼底看到嘲佞。 蒯蔷右手抱着女儿,左手搂着稚子尸身,缓缓跨出宫廷,踱过满地尸骸,她清冷瞳眸凝望着月。 冷狱已死,她原无生存之意,倒没想到竟有如此变局。 蒯蔷冷笑,她会让黎罡后悔今日的决定! 第一章 黎罡共有九子,烟、肃、燮、荧、炅、攸、灵、烘、焰,其中只有十七岁太子黎烟及七岁的九皇子黎焰为皇后荆柔所生,至于女儿及嫔妃数量则连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他不是个好色的君主,只是贪鲜。 赤日国国师巫烬年近六旬,精通天文星象命理,他卜卦所言在赤日国极具份量,为黎罡行军作战施政治理依循。 当年皇后产下九皇于黎焰,天有异象,巫烬掐指一算,黎焰有帝王命格,不宜与现今帝王黎罡、大哥太子黎烟同住。 为免犯冲,是以黎焰满三岁时便让黎罡遣人送至中原崂山同当代武林奇人崂山老叟学艺,远离皇城,不曾再踏入国土。 黎罡从未违悖过巫烬的谏言,除了蒯蔷之事。 巫?蛔杷?韶崆疚**丛谟肜桀刚?啻握?聪轮棺x松?3你灾?蘖x狭死桀付哉馀?说哪钔贰?br /> 如果这女人注定是黎罡命中的劫数,巫烬心叹,他是没能力叫黎罡避过,只能派人多盯着她。其实当时巫烬已算出自己的命运冥冥中亦与此女有所牵扯,但天命所制,他不能舍下他的君王。 一年后蒯蔷卸下丧服,带着女儿在众目睽睽下住进黎罡为她建造的蒯蔷宫。 他精心为她打造一座蒯蔷薇鲜花簇拥而成的宫殿,只因她名中有个蔷字。 他对她是不同的,他知道,她也知道。 他与她的第一夜,他炽烈如火地要了她整夜,却还仿佛永无餍足,这个冷然若冰的女子对他似。火的性子有着神秘的诱力,魔魅地让他的神志沉沦。 外头夜雨下得疯狂,蒯蔷薇花瓣落得冶艳,他揽着她光裸身子听了一夜的雨声,心头得到多年征战尚无法得到的满足,那种迥异于其他女子带给他的感受不仅骇了他,也骇了她。 他不知道这一生他竟能真正爱上一名女子,即使他知道她心中还惦着别的男人。 她不知道这世上除了冷狱竟还有其他男人能如此撼动她的感官,即使她知道她同意跟他不过是为了替冷狱复仇。 她竟无法抗拒地回应着他的索求! 她不爱说话,他不迫她,也从不去问她从前的一切。 她承受着他给的一切,却绝不在他面前流露心绪,他只能觑着征服她的身子,才能觑着她真实的反应,事后她冷淡无波的瞳眸又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她明明就在他身边却又离他遥远,他似乎永远也掌握不着她的心。 他只知道,他的心魂已为她沉沦不悔。 自那日起,只要是不用出征的日子,黎罡正夜夜流连在蒯蔷宫,其他妃子几乎再也见不着他的圣颜,连皇后荆柔要见他都还要找人三催四请,一怒之下,荆柔到崂山住了三年,却仍是唤不回夫君的心。 蒯蔷入宫六年后一个深夜—— 巫烬张大眼望着眼前冷然若冰的黑衣人。 “等了这么多年,你果然沉得住气。” “杀了你就形同戳瞎黎罡的眼。”她冷声道“我一直在等你死,没想到你倒是命长。” “唉!你我本命相克,我延着的这口气还得由你来断。”巫?恍Φ每嗌你飧隹淳u松?鹇涞闹钦叨宰约旱纳?辣静辉谝狻?br /> “虽说你是他命里劫数,但他也是你命中克星,这么久,他对你的爱难道还融不了你满心的仇恨吗?” “当年我在冷狱尸前起了誓。”蒯蔷冷声低诉“对于冷月国惨死之人包括我的夫君,我要替他们报仇!” 转过身,蒯蔷看着角落里嗫嚅的七岁小女孩。 “宁儿!看清楚,这只是个开始,为你亲生爹爹复仇的开始。” “娘!”小女孩眼睛滚着晶莹泪珠“别杀巫爷爷,他是好人呀!” 啪地一声,小女孩脸上吃了一掌,面颊肿起老高。 蒯蔷催命一掌对准巫烬心口瞬间落下,他身子一歪断了气息后,她立即转身对女儿喝斥“你真是没出息,我是怎生教的?表面上虽许你同他们亲昵,但绝不容放入真心,否则你将来如何有所作为?”她摇摇头道:“看来我对你的调教尚且不足!” 蒯蔷揪紧女儿如来时一般潜身出房,心底响起老人死前警语——“他也是你命中克星!” 她心底冷哼,她就不信依她的本事会被人克住,她一定要让黎罡后悔他曾做的一切。 黎罡正出征归来知悉巫烬的死讯。 巫烬并无外伤,大夫推测他是风烛残年,自然老死。他在赤日国拥有崇高地位,尸身依着赤日国最隆重的赤日焚之礼予以处理。 黎罡为巫?痪傩泄?ィ你幌蚴游捉你肝?Γ你淮鞘蓝运你允歉龊艽蟮拇蚧鳌?br /> 蒯蔷知道自己重创这个骄傲而自负的男人,但却蓦然惊觉自己无法从他的痛苦中汲取快乐,这个男人竟用他的柔情微融她绝冷的心。 这个体认令她起了惧意,她强迫自己多想想冷狱。 黎罡从不问她的来历,不清楚底细却敢将她留在身边,这个男人太过自负! “玉面罗刹”是她当年在中原武林时的称号,她是由绝杀殿这个杀手组织养大的一枚棋子,遇见冷狱前,她的日子里只有杀戮。 是冷狱教会她爱,并悖逆身边所有人的意思,立她为后,给了她—双儿女。 黎罡屠城歼灭冷月国前,她的生命首次领略幸福,是黎罡让她一夕之间堕入地狱。 冷狱深觉自己错误的带领将冷月国打入败境,他愧对臣民,不肯听她劝阻避逃。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承受不起挫败丧了斗志,于是服毒了结生命以示对冷月国臣民负责,抛下妻子及稚龄儿女。 五岁的袂儿在赤日国大军杀人时,让禁卫军统领姜夔从密道带走,并杀了另一名臣子的同龄儿子换上皇子之衣充当袂儿的替死鬼。她留下不逃是为避免赤日国起疑,用她及宁儿的命拖延时间来增加袂儿逃走的机会,其实她有着一身武功,但产子不及满月,功力未复,加上冷狱已死,她了无生念,一心求死。 和黎罡的这段孽缘,她始料未及。 她来到赤日皇城,外界的人,尤其冷月国遗族对她嫁给毁了自己家国的凶手不守贞洁一事诸多恶语,赤日国的人见她一个亡国遗孀跃身成黎罡身边最受宠的妃子,也是恨得牙痒痒地背着黎罡尽是冷言冷语,是她的性子冷绝才对外人毁誉毫不在意,才能安然存活下去,因为她等着伺机而动。 入宫五年后,她终于与姜夔取得联系,知道袂儿安好无事地专心学艺,她便开始筹划助袂儿复国重建冷月国大业。 至于宁儿,因她只是个女孩儿家,她教她武艺,并于六岁时告诉她真正身世,要她全心记着毁国之仇,但未告诉她还有个兄长尚在人世,这丫头心肠软,成不了大器,告诉她太多事情并无帮助。 巫烬是个最大的绊脚石,现在她已将这颗石头除去。 虽然黎罡对她深情,对宁儿宠溺,但她绝不允许自己忘了冷狱,也不会让宁儿忘了谁才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们的生存纯粹只是为了复仇! 九年后 赤日国靠海,东方强界俱是海堤,多数人均善泳。 赤滟崖紧临波涛汹涌海潮,岩壁峭石叠累交错,临晚时分,霞光万丈,姹紫嫣红,美不胜收,远处传来几声闷雷,海际那头黑压压的云层追逐着霞气,是飓风来临前奏,风卷浪起,浪潮猛击岩壁,千军万马杂沓声响,震耳欲聋。 不远处崖上传来的哒哒马蹄声突然戛然静止。 骏马上的男人昂然挺立,海风狂飙打在俊美出尘的男人身上,他双目似剑如电,目光如炬,俊挺雕塑般的鼻梁,薄削酷绝的唇,及一脸狂佞气质,叫人光觑着就觉得喘不过气。 这会儿,他勒停住马,目光睇着海面,他发现在这浪涛惊人的海域里,竟有个不怕死的东西游动着。 那矫健身形恍若鲛鱼却又让人看不真切,男子跃下马顺着岩壁下崖贴近海潮。 无视于海浪狂袭的威力,对于有趣的东西他向来不会放弃! 半晌,那潜人水底闷气多时的“东西”总算露出海面,他听到的是“它”的声音—— “你长大了,我根本追不上你,只能捉着你一起游喽!”那是个清甜的少女噪音,她娇声控诉,而她控诉的对象竟是竟是只海豚! 原先他看不真切的身影就是少女搂紧着它在海中跃起翻落的画面。 霞光映上少女,隔段距离,他看不真切她的面貌,只是那浓密幽长如海草般绚着光的发,及半浮在水面上姣好的身子勾起他更大的兴趣。 他遥遥睇着她,半晌,少女同她海中的友伴告别,一旋 身,她朝着岸泅泳而来,身形如鱼。 到了岸边冒出水面立起身,少女察觉到男人的视线,笑意敛起,一脸寒霜,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那一脸冷鸷瞳眸的寒气与她的年龄一点儿也不符。 少女生得极美,额心淡淡一抹朱砂痣衬得她的美有些邪气,她有股尊贵的气质,不驯的眼神,仅着单衣的她依旧傲然由海中起身,无视于男人炯烈如炬的目光。 湿透的单衣紧黏着她的身子,少女有副曲线玲珑凹凸有致的完美胴体,以她的容貌加上身材,绝对足以使男人疯狂。 她迎视他的目光,豪无惧意,她必须经过他,在另一头,她的衣衫搁在石上。 “你是不是在考虑要怎么杀了我?”男人低沉磁性嗓音漾着笑。 见少女寒瞳亮着不解,男人继续说下去“靠海的村落有个传说,海底的妖精总会在飓风的夜幻化成人形上岸猎杀活人入海为祭,他们尤其喜欢幻化成美丽的少女勾着精壮少年的心魂,成为她的祭品。” 男人笑得邪佞“美丽的妖精,我是否有幸成为你今晚的祭品?” 微微笑意窜入她绝美的瞳眸,她眨眨眼将之扬去。 冷着声,她经过他时开口道:“当我的祭品并不容易,我对你毫无兴趣。” 他攫住她的手阻她前进,一脸恶意的笑贴近她。 “是吗?那我也必须坦承身份了,其实我也是个妖精,今夜,我已选定要你当我的祭品!” 少女尚不及反应,却叫他猛然贴上的唇截断声息。 他的吻霸道炽热,少女瞠大眼扬起手就要朝他脸上打下,却叫他轻易地攫住双手箝制于身后,她挣不出他的怀抱,骇然惊觉他的武功远远超出她的想像。 半晌,他松开她的粉唇,轻笑道:“好甜,还有海草的香气,你果然是个海底妖精!” 抑下怒气,冰霜重回瞳眸,她自如打不赢他,于是不想浪费力气。 他放开她,由着她穿上外衣。 “小妖精,你叫什么名字?” 她冷哼回应“既是妖精何有姓名?” 旋过身,少女怀中银光一闪,激射出细如蜂芒的银针朝他飞去,男子一个掠身,银针落了空扎上一旁巨石,石上布满细针,令人触目惊心。 “好狠!”他啧啧作声,觑着那纤巧身形窜至岩壁上崖纵马离去。 远方闷雷逼近,挟带暴雨即将袭击,男子对于风雨倒是漫不经心,睇着少女消逝的身影,他的眼底亮着兴味盎然的光芒。 他向来喜欢有趣的东西! 这个小妖精肯定有趣! 慈宁宫里,荆柔讶然望着她那已年届二十三岁的小儿子黎焰。 打小她割下心头肉般地将他送去崂山,为了国师的警语,她捺下思子的心绪硬生生与稚子分离,只是在黎焰八岁时,她为了气黎焰正宠爱蒯蔷完全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一怒之下远离赤日皇城,上崂山与小儿子住了三载。 回来后对这夫君算是死了心。 黎罡有过太多女人,他向来喜新厌旧没个定性,她也接受他这样的游戏方式,在以往,他虽不断替换女人,最终定回到她身边,黎罡基本上对她这个皇后尚称尊重,但蒯蔷的出现打乱一切,她感觉得出,黎罡变了个人,他对那女人动了真心,他居然对别的女人完全失去兴趣,包括她这个皇后。 望着眼前的儿子,荆柔失了神,他与他父亲黎罡年轻时生得一模一样,尤其那一脸倨傲自负的神情更是像极了。 “母后。”黎焰懒懒地出声,回到皇城这个规矩严明的地方他着实很难适应,父王只是下了道手谕,叫他结束崂山学艺,归返皇城,却并未说明原因。 “父皇召我回皇城究竟为何?”他邪佞一笑“我看他同大皇兄身子都还硬朗得很,又怎会想到我这九皇子?” “焰儿!你这话是在责怪父王、母后吗?”荆柔颦眉凝望他。 “孩儿不敢。”嘴上如是说,他扬着笑的脸却写满了“敢”宇。“母后,孩儿来几天了,除了第一天见过父王后,就没再在您这儿见着他,难不成我那被称做战神的爹又出征了吗?” “巫烬死后,你父王已鲜少兴战,毕竟他不再年轻!”荆柔喟叹“这些年里他大部份时间都消磨在蒯蔷宫,很少来我这儿。” “什么样的女子竟能拴住我那野马似的父王的心?”见母亲眼神掠过黑影,黎焰反而笑了。“您该早些召回孩儿的,您的性子温柔,老是纵容父王才会任那女人上了天,那可不成,您是一国之母呢,怎可委屈自己?要我说,暗地里藏个借口编派个罪名除了她,以杜绝父王的念头。” 荆柔摇摇头望着儿子道:“你别胡乱出主意!孩子都大了,我的指望全落在你大皇兄与你身上,对于你父王,我心早死了,由着他去吧!” 她凝目盯视小儿子续言“你应知当今安南之境,陆地上以咱们赤日国为尊,海外之邦撇开日本、朝鲜这些较远的岛国不论,首推帛臾国势最强。这次召你回宫是因为他们提出请求想与咱们结盟订亲,共同抵御日渐猖狂的海寇,帛臾国主生了几个女儿就是没有儿子,他已扬言谁要是娶了这帛臾公主当了驸马,将来便能继承皇位,当帛臾国未来国主。” “这事儿干么找我?”黎焰摆明了没兴趣“四皇兄、五皇兄及七皇兄均尚未婚娶。” “因为他们没有帝王的命,也不是我荆柔的儿子。” 荆柔不否认偏私“这是桩大事,你可别不放在心上,过两天,帛臾公主会同帛臾国主亲自来咱们皇城择婿,我同你父王说了,你为主,其他人为辅,届时你可别让母后失了面子,不过” 她满意地望着儿子“论起长相、谈吐,你那几位皇兄远不及你,母后相信你肯定没问题。” “她没问题,我可有问题!”黎焰语气苛刻道:“若不是缺了胳臂少条腿又何需飘洋渡海来找夫婿?我的母后,您行行好,饶了我吧!” “焰儿!”荆柔动了气“娘的苦心你既然不肯领会,我也不强迫你,你回你的崂山逍遥自在吧!谁让我没本事,既管不了夫君也管不了儿子!”她说着说着竟低头啜泣。 叹口气,黎焰贴近母亲揽着她的肩头,浅笑道:“我的好母后,您这个仗阵孩儿担不起,我答应你见见那缺了胳臂的公主。您行行好,收拾下泪水,别折煞孩儿了!” 荆柔被他哄得破涕为笑“嘴这么坏,干么咒你未来媳妇少个胳臂缺条腿?” “我答应见她可没答应娶!”黎焰邪气地一笑“我在中原还有堆红粉知已,不想害死太多姑娘,而且” 他的眼神亮着光芒,嘴里说着令人费解的话“我的媳妇儿必须善泳,最好是个海底来的妖精!” “小疯子!”荆柔笑骂儿子“二十几岁要讨媳妇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 黎焰涎着脸笑“对着娘正经,其他的姑娘就别当回事儿吧!” 荆柔摇摇头,这小儿子容貌似绝父亲,却没有黎罡好战斗狠霸权的野心,许是自小生长环境使然,他只渴望当个逍遥自在的寻常人,可她不许,她荆柔的儿子注定要当君主,要当个高高在上的君主! 黎焰很快便同皇城里的人厮混熟昵,他成长于中原江湖这个迥然不同于赤日皇城的背景,爽朗的性格颇受欢迎。 几位兄长都爱缠着他听些中原武林轶闻,尤其七皇兄黎灵因与他年纪相当又尚未娶妻,故最爱拉着他四处闲逛。 “快!有热闹可瞧!”黎灵拉了黎焰往城里去,一路上全是人,恍若节庆。 看出黎焰疑惑,黎灵向他解释道:“今儿个是咱们赤日国一年一度的‘赤日竞花’,赤日国年满十五的姑娘均可角逐,由众人选出一位最漂亮的姑娘当咱们的太阳花神!” 黎焰陪着七哥坐在楼坊上俯瞰竞花仪式,一群姑娘经过巧装穿上赤日国传统服饰,美艳娇羞各擅其长,叫人眼花撩乱。 看着底下人群万头攒动汗如雨下,黎焰取笑兄长道: “你这七星子肯定用了特权,看看底下的人挤得真辛苦,我们却可居高临下,端坐着舒服尽兴。” “嘿!”黎灵不服“我是大金主,不坐这儿坐哪?” 他犹自解释。“赤日竞花由民间商团协办,不关官府的事儿,为了贪看美人儿,你七皇兄每年可要捐不少银子。” 黎焰漫不经心往下望,顺口问:“不论平民或皇族的姑娘均可与赛吗?” “竞花没有身份之别,只要你是姑娘家便成!不说别的,你瞧瞧底下左边那位姑娘是否有些眼熟?” 黎焰点点头“宫中见过。” “是喽!她就是咱们十四皇妹黎璇,今年十六,你瞧瞧,咱们妹子生得不错吧!” 黎焰但笑不语。 整个竞花赛程分为初选、复选、决选,最后选出今年的太阳花神,赤日国信奉太阳神,以日为尊,这位太阳神女将在日神殿祀奉日神一年,地位崇高,连带着她的家人也将特别受到礼遇。 “果然是由那豆腐西施夺魁!”黎灵得意地一笑“慧眼识美人,你七皇兄年年都押中花魁!” 侧过脸他才发现黎焰意兴阑珊。 “九皇弟!”黎灵用手臂顶了顶黎焰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有问题?看着满地的美人儿,你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我看过更美的。”黎焰支颐下望,眼神慵懒。 “我就知道中原地大物博美人多!”黎灵猛力击向黎焰肩头“是兄弟的就讲点儿义气,下回你若要回中原别忘了带七皇兄,我一定要亲自去瞧瞧!” 黎焰不语,底下姹紫嫣红满是娇嫩的漂亮小姑娘,却激不起他心头半点涟漪,他的脑海里始终有个海底来的小妖盘旋不去。 他向来不羁的心首次有了挂记! 皇城的清夜里,黎焰躺在红瓦上龈着月亮,虽身为赤日国皇子,但若与烈日相较,他还喜欢月亮多些。 皇城西隅亮起微弱荧火,黎焰心底泛起好奇,黎灵同他说过,那儿的蒯蔷宫是个禁区,父王最宠爱的妃子住在那里。蒯蔷妃好静,向来不许人擅入,父王事事依着她,久而久之,西隅之地便成了众人口中的禁地。 “愈阻着我,我愈要去瞧个清楚!” 黎焰顺着屋瓦潜行,几个掠身已到皇城西隅,仗着一身绝顶轻功,底下巡行的侍卫没人发觉他的踪迹。 火光来自蒯蔷宫外苑园子里,整座懿主回宫环绕着差回薇花茎——那种长满棘刺却又娇艳动人的花蕊。 蔷薇花海里,黎焰终于衬清火光来源,花丛间设有神龛,案桌上点子香烛,供桌上摆设各色鲜花鲜果,一名少女跪在神聂前对月喃喃低语“月神娘娘!今儿个是宁儿十六岁生辰,请您庇佑娘亲与宁儿平安喜乐!” 她的声音清甜馨宁,黎焰却僵住身子,他找寻多日的小妖精竟与他同住皇城里,看她服饰尊贵雅致不像侍女,她究竟是何身份? “是谁?”他一个失神却叫她发现踪迹,她转身眸中亮着警戒的光,待看清他的模样,寒芒倏地布满她绝艳的脸庞。 “上次同海豚,这次同月亮说话,见我却抿紧了嘴,怎么地,”黎焰浅笑地走近她“你不习惯同‘人’说话吗?小宁儿!” 她哼了声退一步冷眼瞪他。 “我不知你是怎生进来的,劝你快些离去,别落得死无全尸!” “我可以将这话解释为关心吗?” “我没有心。”她冷声道“别逼我喊人。” “你对每个人都是这么冷冰冰的吗?” 在她扯开喉咙喊出声音前,黎焰上前轻易点住她的哑穴。 “你总是逼我使用暴力。”他箝住她的身子揽在怀里,这儿是禁地,被人看见可是要杀头的。”他假装害怕,又忍不住轻声笑起“我真要死了,你会舍不得的!” 黎焰抱着冷宁运着轻功,几个轻场飞身出了皇城,对着她燃着炽焰的瞳眸,他笑得开心“你们这皇城守备太差,随时会掉东西的。” 直出皇城里许,他才解了她的哑穴,但还是紧揽着她向前奔驰。 见她冷着睑,他笑问箸“你肚子里肯定积了些怨言,干嘛不说话?舍不得骂我了吗?” 她怒然转过头不想理他,言语、武功都赢不了他,她干脆沉默到底。黎焰也不介意,只是一路前行。 他带她来到一处海堤,月光下那儿泊着几叶扁舟,黎焰随意挑了一艘,将冷宁放人舟中,解去渔人缠在海堤上的缆绳,捉起船桨向海中行去。 她再也忍不住,瞪大眼出声“你偷人家的舟?” 他笑看她“你还是忍不住说话了?”他一脸无所谓“你以为我夜半三更上皇城作啥?我本就是个偷儿。” “这样不对,”她责备他“人家要养家活口用的东西,你不该偷!” “原来咱们宁儿姑娘有着菩萨心肠,可为何我每次见你总是板着个脸呢?” 她别过脸不再理他,他笑了笑也不言语,静谧的夜,刚周阖黑,海水无边无际,听得到海涛声却见不着底,宁静中逶着神秘,一轮皎洁无瑕的月照着他们,满天灿然星斗仿佛伸手即可攫取,美得叫人心惊。 在银色月光下她倚着船舷望着静静的海,她从未在夜里来到海上,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海这么美! 对面传来的声响划破宁静,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他脱去上衣。 她下意识地捉紧衣襟身子后娜,这个大胆色魔! 见她反应,他笑得邪佞,抛了句“乖乖等我”后,扑通声转身跳入海里。 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其实她大可趁此时机捉起浆划回岸上,但她深知海的可爱也明白海的可怕,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能靠月光指引,海如同会噬人的恶兽,一个不慎便要葬身海底,她不明白她何以要舍不得这个坏人的一条烂命! 也许她不想有人死在她生辰之日。 良久,就在她对他的生死与否起疑时,哗啦一声水花激溅,黎焰冒出水面,一个跃起爬进舟里。 “眼睛闭起来。”他笑语指示她“我要送你一个生辰贺礼。” 冷宁转过头不理,她不希罕坏人的礼。 “既然没人要,我只好丢回海里喽!” 她捺不住好奇偷瞄一下。 “好大的海螺!”她忍不住出声伸手想夺过来,他可不让,将海螺藏在身后。 “方才要给你不拿,现下要亲一个才能给。” 她冷下脸坐回原位,别过脸不再理他。 “小气,又不是没亲过!”他追她,将那皎美洁白的大海螺塞进她手里。 她推了几次不肯拿,见他又想举起丢回海里,她不出声夺回海螺揣进手里摩挲,抵近耳际听着海的声音,双眸烧亮如星,心底却也忍不住亮起恐惧,这个男人很可怕,他算准了她根本无法抗拒这个礼。 他支颐微笑睬着她流露稚气的脸,月光光映着他的小妖精,美艳不可方物! 夜静静滑过,两人并未言语,只是望着月、望着海,良久,微微海风漾起,夜毕竟有些凉意,他向前揽起她,柔柔拥入怀里,并肩望向硕大的月,她并未拒绝。 她告诉自己是因为这样宁静的夜,她不想破坏,更因为这样的风,带来凉意。 夜缓缓逝去,海际渐渐由墨黑转成淡黑,再转为粉蓝,天际透了白。 她在他温暖怀中灿着眼眸了无睡意。 “你真是偷儿?”她忍不住问。 他笑着回应“不然你看我像什么?” 她摇摇头“我猜不出。” 半晌,她心生好奇“你都偷些什么?” “我偷心。”他笑答。 “我说过我没有心。”她有些悲意。 “没关系。”他转过她的身子,眼眸专注灿亮,右手指着自己心口。“我的那颗送给你!” 他俯下身吻住她甜香的唇,她先是一愣,良久,她伸出双手揽向他的颈项,接受他的吻。 海际日头升起,光耀四宇,今儿个肯定是个好天气! 第二章 黎灵用力推推身旁的黎焰“兄弟!你今儿个很不对劲,是不是晚上要见着你未来的媳妇儿,现在就开始闪神啦!” 黎焰笑了笑却不说话,晚上父王为帛臾国主、公主举行洗尘国宴,宫里两天前就开始忙碌,除了他,所有的人仿佛将帛臾公主视为他未来的媳妇。 黎焰懒得解释,他的心头住了个小妖精,其他女子一律谢绝。 早上送她回皇城时两人之间的感觉已与去时迥异,她乖乖地依在他怀里,虽然她还是不喜言语,但他知道他已进住进了她的心。 直到看见皇城—— 在夔马坡前皇城矗然入目,他感觉得出她柔软的身子突然僵硬。 “送到这儿便成了。”她出声道。 他本不愿松手却软化在她乞求的目光中,放下她的身子,失落感涌起,他竟然已经习惯有她在怀里。 她将大海螺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 “谢谢。”她踮起足尖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下次别再偷可怜人的东西。”她自怀中拿出一块紫玉塞进他手里“这东西可以卖个好价钱,别再做偷儿了。” 他尚不及反应,她已掠身离去,临去前她晶亮的眼眸睇着他,语带警示“别再来找我!咱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馨香的气息随着她离去,他执起手上的紫玉,透着日光,这个价值不菲通体紫亮的宝玉,正中心刻着个“宁”字,显见是她随身携带的珍品。 “对个偷儿你倒是挺阔气!”他笑望着她消逝的方向,低语着“小宁儿,我的心还寄放在你那儿,叫我怎生放得下你?” 夜里掌起了灯,日晟殿里炬火通明,赤日国经过黎罡多年经营整治,是东夷当朝最富裕强盛的国度,金碧辉煌的亮丽宫廷,礁岩水榭,亭台楼阁,秀丽雅致,再再显示赤日国的阔气,也让帛臾国主赞叹不已。 日晟殿里华丽锦锻长条桌上满是丰盛佳肴,主位上坐着黎罡正及帛臾国主韩震,正对面则端坐着赤日国皇后荆柔,这会儿她的目光满意地放在主位左侧的帛臾公主韩涵身上。 这个十八岁的姑娘生得芙蓉玉面,婷婷玉立,乖巧温顺又知书达礼,毫无公主娇气,应对大方得宜,完全没有焰儿那个小浑球戏语缺个胳臂少条腿之类的。 韩涵对面坐的是荆柔的大儿子当今太子黎烟及太子妃,以下依序为其他皇子,而韩涵身边坐的正是她的小儿子黎焰,这样的安排自是经过她这个做母亲的精心调度,年轻人嘛,在一块儿进食,话说多了自然会投缘。 对于自己的儿子荆柔有的是信心,她看得出自引见后,这个帛臾公主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焰儿身上,这小子嘴甜,她见着韩涵好几次笑意盎然。 今儿个这场国宴几乎聚齐黎罡所有儿子女儿,因为另一方面这晚宴还有层意思要为离家多年的黎焰庆祝,欢迎他回家,荆柔想着反正很快黎焰便要同帛臾公主成亲前往帛臾,巫烬所言之忌讳应不致成灾。 说“几乎”聚齐让荆柔想起三年前那桩无头公案! 三皇子黎燮神秘死亡,查不出死因,他死于寝中,脸上未显恐惧,显见死得突兀,身上寻不着伤口,仵作剖了尸,竟是死于心肺猛然碎裂,但屋内没有打斗痕迹,侍卫也不习听到任何不寻常的声音。 这桩神秘案子最终不了了之,只能当成鬼魅索命,那段日于人人自危,黎罡下令整个皇城全面戒备森严,所有人等均不得随意进出。 三皇子的娘亲丽妃在事后发了狂,成了疯癫,整日在城里哭喊着要儿子,搞得人心惶惶,最后黎罡正只得遣人将她锁入冷宫。 急急拉回心思,她是怎么回事?今日这种欢乐时刻不该想起那桩秽气的事。 “皇上,”荆柔向黎罡请示“筵席可以开始了吗?” 黎罡正巡视众人,邹起眉头。 “再等一下1”他转身同韩震解释道:“不好意思,本王有个最小的女儿平日让我宠得骄恣了些,这丫头向来不喜热闹,平日聚会都不肯参与,今儿个她己答应我会来,劳您再稍候一下。” “不急、不急!”韩震此行为的是择婿,见女儿在一旁笑灿了颜,吃不吃东西压根儿不在意。 说话之间,一个紫色身影踱入日晟殿来到黎罡正跟前那姑娘倾身施礼道:“父王,皇后娘娘,宁儿来迟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黎罡正对她的宠溺任谁都看得出,他嘱咐女儿先同帛臾国主、公主问安后,续语道出“今日之宴尚有一喜,宁儿,来!”他指向一旁呆若木鸡的黎焰“见见你九皇兄,他自小到中原学艺,前些日子刚回皇城。” 冷宁冷瞳腺着黎焰时微微一颤,这一颤只有双方知晓,她敛下瞳采收起惊讶,低声道:“宁儿见过九皇兄。” 黎焰既未回礼亦未答话,他想着这不过是场梦境,而他,恨透了这梦! “喂!兄弟,早说你不对劲还不承认。”黎灵笑着推推他“皇妹别理他,他自从知道帛臾公主要来后便乐昏了头!”这话一出,一旁的韩涵酡红了脸。 “宁儿,别尽站着。”黎罡正嘱咐侍从在黎焰及黎灵中间加了位子“你九皇兄刚回来,有好些中原轶闻,你的性子太静,有空多跟他走动走动。” 冷宁坐定,荆柔在黎罡点头示意下吩咐御膳房布莱斟酒,晚宴热腾腾开启,在座者均动着大快朵颐,酒酣耳热之际,嬉笑言语不绝,除了两人! 黎焰食不知味,对着韩涵的探询答非所问,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推翻桌椅,冲出这该死的地方,大声地、狠狠地狂吼!他甚至没有勇气望向右手边,他宁可她是个小宫女,是个没有任何身份地位的女人,为了她,他会与父皇母后决裂,坚决不娶什么帛臾公主,说什么也要和她在一起,但现在,他不能为她做任何努力,一个血缘关系横在那里,她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对于她,他什么都不能做! 黎灵对这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小皇妹倒是颇尽兄妹情谊,喋喋不休同她问东问西,冷宁一贯冷淡,答话简短,她不曾望向黎焰,她知道他误会着什么,却不打算向他说明, 既然他姓“黎”两人注定不可能有交集,所发生过的一切必须云淡风轻。 黎焰不住斟饮地想麻痹自己,他从未如此厌恶过自子的酒量,为什么他的神智如此清醒,心口怅然若失。 “焰儿!”酒足饭饱,众人即将离席!荆柔开口“弦歌剧待会儿有波斯舞娘精编歌舞演出,你先陪酒公主至赤日刚赏花,稍后再带她到殿里赏舞吧!” 黎焰点点头,却在仰头饮尽杯中残酒时,匡啷一声,紧握的酒杯整个碎裂,荆柔又是惊呼又是心疼,那瓷杯碎片划破黎焰的手掌心,残片甚至深深嵌进他的肉里,鲜血冒窜,触目惊心。 “来人!快!快叫傅太医!”荆柔叫嚷着。 “不用麻烦,只是小伤,今儿太开心,酒喝多了一时大意,我房里有金创药,回房上药即可,只是,”黎焰轻笑对着花容失色的韩涵道:“让诸位扫兴,着实失礼。母后,今晚孩儿无法再陪公主了,孩儿先行告退。” 众人眼中是个意外,冷宁在旁却看得清楚,她的心绪紊乱,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捏破杯伤了自己只是不想陪帛臾公主,他在逃避。 “烟儿,”黎罡开口“你陪公主四处走走,介绍一下咱们皇城。宁儿!”他望向小女儿“陪你九皇兄去上个药,他的手受伤不方便,你去帮帮他吧!” 冷宁微愣后点点头,随着黎焰步出众人视线。 黎罡坐在床沿看着冷宁用铁镊子帮他夹出碎片。 他梦想过很多次她在他房里,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 他懒懒睇着她,从她低垂的脸颊,他只能看着她长而密如扇般卷翘的羽睫,真是没天理,这个小妖精漂亮得连细微部份都让人看得心惊。 可是她不会属于自己,永远不会! 他有些明白何以她能如此迷惑他的心了,撇开外貌不谈,单从她处理这些伤口血迹时的面无表情,相较起方才韩涵,那个即将昏厥的表情,黎焰忍不住想笑。 若真让他娶了那公主,配上他的性子,这帛臾公主肯定要命! 看见他笑,冷宁颦眉不解“亏你还笑得出,伤口很深,疼吗?” “这儿比较疼。”他用另一只手指着心口。 冷宁不去理他,她不想同他讨论这事。 “你干么不告诉我你姓黎!” “姓什么并不重要。”她冷淡回覆。“是吗?”他恼着,为着她的无情。“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对你而言压根儿毫无意义?”  “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她冷眼睇着他,一字一句地唤着“九、皇、兄。” 他的眼眸燃着火焰,为着她的残忍。 她将金创药一古脑儿全洒上他的伤口,那药极强,触伤口滋然作响,但这疼这不及她伤人的话语“你要真有心事,就去娶帛臾公王当个皇帝,别在这儿借酒装疯弄伤自己,博取同情。” 她将药罐放下立起身。 “要不是父主交代,我绝不会多浪费时间在你身上,有空多学点东西别尽要嘴皮,好让我这做妹妹的佩服。”掩上门前,她冷眸凝向他“夜深了,请歇息,九皇兄。” 她的足音远去,黎焰努力抑着火焰。 他无法言语,不能思考,他感觉得出她刻意伤害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难道在她心底,他当真如此不堪? 黎焰卧在躺椅,他真想当着娘亲的面捂住耳朵挡住嗡嗡不绝的嗓音,他的母后着实太吵又不会看脸色,他有点明了了父亲,在历经战场上无情杀戮后,男人需要的是安静! “别再说了,”他一贯的慵懒语气逸出。 “你这孩子,你该想想”荆柔嘴上不停地说。 “我答应娶她。” “我是说”荆柔尚未意会过来,等她听清楚儿子的未尽语音歇在空中,刹那间,她突然忘了要说什么,整个呆愣住。 “你说什么?”荆柔追问: “我说我答应娶那帛臾公主。”而且愈快愈好,黎焰心底补了句,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呕气,但他的心底确实一再回荡宁儿那句——“你要真有本事,就去娶帛臾公主当个皇帝” “为什么突然这么爽快?”荆柔满脸不信地问“你想先骗母后,再伺机跑回唠山?” “母后,您着实难以伺候,劝了半天央我同意,我真的同意了你又不信。” 黎焰叹气“我答应娶韩涵,第一因为她并未缺个胳臂少条腿;第二因为方才你说帛臾国王赏识我,指明要我当他乘龙快婿;第三” “第三什么?”荆柔满脸期待。 “第三因为——我要安静!”他难得对母亲低吼“您成不行行好,快去准备迎娶事宜,否则晚些我又后悔了!” 荆柔开心离去,她已经得到她要的结果。 是呀!都去吧!希望每个人都能得着想要的东西。黎焰颓然躺下,除了他自己! 既然注定无缘得到最爱,管他什么“寒寒”、“热热”地,女人摸了黑还不都一样,只要爹娘开心,而他也能速速远离这个地方。 他闭上眼,关住回忆。 通婚大事沸沸扬扬进行,因为两国之间相隔遥远,中间还有个大海诸多不便,迎来娶去太过繁琐,最后达成协调两位新人先在赤日国依赤日国礼节行礼,成亲后回转帛臾到了彼邦再行帛臾的礼。 半个月里,黎焰全心陪着未来妻子至城里选购首饰衣裳。 韩涵乖巧柔顺,但不太有自己的主意,虽说买的是她的东西,她还是频频转头取得黎焰首肯后,才会欣然买下。 黎焰心底强迫自己多看看韩涵的优点,她单纯听话,无心机,将来他若在帛臾掌权,也不用忌惮这个发妻,他一定要娶二、三十个妃于赢过父皇,气死岳丈,吓坏母后隔着海,至少他不用听母后叨念。想到得意处,他的脸难泛起了笑。 见黎焰开心,韩涵心头甜蜜,这男子她第一眼便倾心上,他太过杰出,让她有些担心,他同意婚事让她欣喜若狂但却要时时揪着心,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让他不满意韩涵告诉自己,也许他只是不善表达心绪,不急.她有一生一世的时间。  坐在马车里,韩涵身子软软地倚向黎焰怀里,黎焰间着淡谈香气先是一愣,继之诧异自己的转变,若是以往,凡怀送抱的女人,只要尚能入目,他从未让对方失望,何以才一瞬间,他竟想斥责她坐好? 他僵硬着伸手拥她入怀,他告诫自己,这女人是自个儿未婚妻,他必须学习接受她。 “前头赤滟崖是个观霞的好地方,九皇子、涵公主,要不下马车瞧瞧?” 黎焰僵住身子暗咒车夫多事,但心头已起骚动,他从她怀中抽离身子,看着韩涵努力柔着嗓音。 “咱们下去看看晚霞吧!” 站在崖顶往下觑,今儿个浪头平静,霞光万里,他坠入回忆,他想念她——他的小妖精! 崖顶风大,韩涵柔弱地依着他,真心赞叹道:“好美的地方!” “你会游水吗?”黎焰突然发问。 “我怕水。”韩涵娇柔浅笑。“我小时候跌到水塘里吃了水差点儿送命,自此视水为畏途,而且,”她酡红了脸,女孩儿家游水诸多不便,衣服头发湿了让人看到那还了 他突然烦躁起来,这不是他要的未来,却由不得人,倒不能对她生气,她不会游水不是她的错,她怕水也不是她的错,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个妻子! 他不语踱回马车,她急急跟上,坐定后,她红了眼眶。 “我说错什么吗?”泪珠儿晶莹滚落,她的模样楚楚可怜“如果你希望我会游水,明日起,我便开始学。” “别为别人改变自己,相信自己是最好的便成了。”他微笑来安慰她“别管我,我只是累了。” 他闽上眼靠着软榻。是的,她不是不好,只是不适合他。 第三章 “嘿!兄弟,你这个样哪像明儿个要当新郎倌的人?”黎灵嘲笑着黎焰。 “你那未来妻子温婉可人,清丽雅致。”黎灵有着遗憾,长声一叹“叫人欣羡!” “喜欢吗?”黎焰漫不在乎“看在兄弟份上,让给你。” “这事岂能开玩笑?真受不了你!”黎灵摇摇头,推他一把“精神点,今晚是你孤家寡人的最后一夜,多陪陪兄弟,将来只能陪老婆肯定没机会陪兄弟。” “对了,有件事你听说了吗?”黎灵兴味盎然。 黎焰却提不起兴致“什么事?” “父王有意近日内将皇位传给大皇兄。” “为什么?”黎焰有点讶异“父王还年轻,身子硬朗得很!” 父王东征西讨多年,倦了,当年他接下王位时比大皇兄现在年纪还轻,他要咱们赤日国永保强盛,是以及早放手让大皇兄接手去做。” “依父王的个性,他怎可能静得下来?”黎焰语气讥诮透着怀疑。 “这就要看看蔷妃的魅力喽!”黎灵笑得神秘,续言“她将父王迷了十几年,让父王舍下所有后妃独宠于她,又把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封为公主,爱屋及乌,捧在手心,就可知这蔷妃有多大的本事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黎焰霍然起身,揪紧七哥衣领。 “我说了一大堆,你指的是哪句?”觑着皇弟怒炽的目光,他这个做兄长的竟有几丝心悸,他年纪虽长于黎焰,但黎焰与父王如出一辙的容颜,及生长环境迥异所培养而出的气质,使他浑身散发一股王者气焰叫人喘不过气,他平日慵懒敛着气,真要发起火来,却像极了只嗜血的豹子! 黎灵皱紧眉试图低吼“喂!喘不过气来了!” “你说宁儿不是父王的女儿?!”黎焰双目如炬。 “拜托!全皇城都知道的事儿,只有你这个没待在家的人不知情,还当你发什么癫呢!”黎灵用力挣开他的手,顺顺气。 “十五年前父王灭绝冷月国,功成返国时带回冷月国主遗下的妻女,即今日之蔷妃和未满月本名冷宁的小女婴,父王对蔷妃不同于其他女子,咱们都知道父王向来热爱征战女人可有可无,从来没有从战败国中掳过任何女子回来。” “据当年同父王一同攻人冷月国皇城的萧冀将军描述父王第一眼就对蔷妃着了魔,力排众议,连国师巫烬的警语也不肯听从,硬要纳她为妃,并顺着她的意立了冷狱的女儿为赤目国公主。” “将亡国遗族留在身边?”黎焰冷声道“父王果然够胆识!” “是呀!累得咱们为他操心,幸而多年过去,蔷妃不问政事,不喜交谊,与众人之间倒还相安无事。” “宁儿她可知自己身世?”黎焰冷凝瞳眸,他心底隐约有数,却要证实她的无情。 黎灵点点头“六岁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还常同咱们玩在一起,那时的宁儿可不像现在这个冰冷冷样,她娇憨顽皮,贪玩得很,不喜欢小女生的玩意儿,整日黏在咱们这些兄长身后打转,直至一回,她同另一位皇妹起了争执,小孩子不知轻重,骂她一句‘亡国奴!狐狸精生的野孩子’。” 他摇摇头,才言“这么毒的话应是听了大人闲言,小宁儿不解其意,恶狠狠地说要回去向娘亲问清楚,遣父王来揍人。但自那日起,她便鲜少走出懿蔷宫与外界联系,就算见着咱们也只是冷淡着脸,想是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久而久之,大伙儿也不爱往那禁地去,对这小皇妹都疏远了。” “喂!兄弟!”黎灵睇着黎焰“你干么对这事儿问得如此详细?你与宁儿不过是在皇宴上见过一面,拜托你多放些心思在明日婚礼上吧!” 黎焰不语,他满心怒火只想去找那罪魁祸首,其他事情压根无法思索! 黎灵愣然望着九皇弟旋风般离去,硬生生咽下满腹疑惑。 遣退她穿上寝衣的贴身宫女香藜后,冷宁盯着桌上荧然烛火有些烦躁。 方才父王那儿嘱人传了口讯,明日九皇兄婚宴,父王下令,她不可缺席。 但她不想去,一点儿也不想! 这些日子里,她从香藜那儿听了不少这对众人称羡未来神仙眷属的事儿,九皇兄伴着未婚妻出双入对采办婚嫁用品,温柔体贴的表现羡煞宫中多少姑娘。 是呀!冷宁不屑他冷哼,那个贼胚子如果有心,确实能哄得姑娘家失了魂,他是个专门偷心的贼! 不过,不包括她冷宁。  ; 冷宁走向案上的大海螺,那日回宫后,她取了腊油载入螺中,揉入灯芯成了灿亮的烛台,夜里点着它,她假想着可以听到海的声音,但这会儿,她持着海螺下了决定,明儿早便扔了它,还包括这些不必要的情绪。 吹熄烛火前,冷宁猛地心惊,阴暗角落里那个送她海螺的男人正阴鸷着神色,目光炽着烈焰,她知道他在生气,而且非常生气。 冷宁冷着脸,该生气的是她,她不喜欢有人来去自如地出现在她身边。 “夜深了,九皇兄。”冷宁神情倨傲“就算你有再急的事,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潜入我的寝宫。” “是吗?小皇妹。”黎焰邪佞笑着,他的笑容里满是危险气息,他走近她。“迟些我怕来不及了。” “你指的是你的大婚贺礼吗?”第一次,冷宁对他起了恐惧,但她冷然的脸并未泄露半点情绪,她硬声道:“明日我自会派人送去你那儿。” “是吗?”他漫不经心地搭着话。 冷宁被他迫得抵着床沿,再无退路,他贴近她绝美面颊,温热气息炽着她,她有种要被烧灼的恐惧。“黎焰”是的,她不该忘了他的名字,他绝对有本事如焰般吞噬她! “我是个挑剔的人,别人选的礼未必合我的意,还是我自个儿来吧。” “你要什么?”她冷着脸问。 他夺下她手上的海螺随手扔下地,烛火骤减,腊油漏了一地,斗室里霎时昏暗,透着月光,他的眼神邪肆如魔,叫人觎着心惊。 “我要你。”他狂妄出语。 “你疯了!”她瞳目怒斥。 “我是疯了!”黎焰邪气的笑里透着坚定“为你而疯狂!我的小宁儿,或者,”他冷声用力箝着她双臂“我该叫你冷宁。” 她惊呼的声音被他的动作打断,他倾身将她扣住压入身后床榻。 “你敢!”双手被制,她只能用足踹他,双目喷火“你敢碰我,我会杀了你!” “是吗?”他邪笑低头亲昵在她耳边低语“能死在你手里,我甘之如饴。” “你”她的语音消逝在他猛烈炽热的吻里,黎焰将她双手箝制在头顶,火烫的舌狂悍地挑开她的唇齿探人她的口中,唇舌纠缠间,她挣不开他,只得猛力咬向他,一丝血腥味在两人嘴里漫开,淡淡的血腥味却更激起他掠夺的野心! “你总是逼我使用暴力!”他邪肆一笑,右手一场,丝帛撕裂声响,他扯去她身上单衣。 身上仅余藕紫色肚兜儿的冷宁咬住唇,泪珠儿在眼中打转,却依旧倨傲不驯。 “我恨你1” 黎焰叹口气,抑下怒气,他要她,但不要她恨他! “下次别再激我敢不敢,向来人家不许我做的事,我特别有兴趣。” 他再次低头吻向她,不同于方才狂风骤雨的肆虐,他膜拜似地细细啄吻着她的眉心眼脸唇角,轻柔地倾注满腔柔情,在她耳畔细语“我的小妖精,我好想你!你怎可偷走我的心后却又故意将我推离?” 那细腻绵长的吻撼动她,饱含深情的声音融软她的心,这个狂妄自负的男人惟有对着她时才低声下气。 他松开她的手,她却放弃挣扎,纤纤柔美环上他,今夜她要放逐自己所有心思意念,忘记两人对立不能交会的立场,她想念他的吻,她要他的心志一如他要她的意念。 她香软的身子紧密熨贴着他的身躯,驱走他最后一丝理智,纵然结果万劫不复,他也无悔,今夜他要他的小妖精! 窗外蔷薇枝筛下月影,洒在冷宁净白柔细没有一点儿瑕疵的背上,叫黎焰觑着心惊,她净美得像个精灵,他占有似地用身子一倾盖上她的裸背,仿佛向月宣告他的所有权。 方才两人全心投入激情,这场男女之间的战役浑然不因她是初次而失色,她绝非外表佯装的冷漠,在她心底,有着炽热的火焰待人点燃。 “快四更了,你还不离去?”背对着他,她的声音回复冷静,似乎完全忘了方才在他耳旁柔细的娇吟。 他叹口气,该死的,何以这个时候她还能如此冷漠? 他用力揽紧她,将脸颊埋入她似乎还带有海草香气的长发。 “你真要我去娶帛臾公主?”他闷着声问。 “事已至此,你怎能回头?”她淡然提醒“别忘了父王的脾气,他不会纵着你做个背信的皇子。” “那我就不做皇子。”他转过她的身子,固执地强调“宁儿,若非以为你我真有血缘关系,又被你激得丧失理智,我怎会答应娶个我压根儿对她没有感情的女人?她是个好姑娘,却非我良配,我和她在一起时心里念的全是你,我怎能欺骗自己这样过一辈子?” 黎焰捉紧她的手,语气坚定“跟我回中原,别去管别人怎么想,咱们浪迹天涯,生死不离!” 她摇摇头,叹口气道:“你能当不孝子,我却不能,我跟你走就是背弃我娘!她恨姓‘黎,的人,我怎能用这种方式回报她的生养之恩?”她倚进他怀里。 “你虽是我心底除了娘以外惟一在乎过的人,但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一夜,你姓黎,我姓冷,今生无缘。” 他抱着她,沉默不语。 “六岁前,我还是个不知忧愁的小公主。”她轻声开口:深邃的眼坠入回忆。“那个夏日,我同人起了争执,被骂是亡国奴、野孩子,我怒气冲冲回宫想找娘问个清楚,夏日午后,泛着热,娘闭紧门窗吩咐所有人不准进入,我可不依,推开禁卫,冲进房里闽上门。” 她的嗓音幽远缥缈。 已里窗棂上的锦缎绣帘紧紧掩密阻着日光透入,整个屋子里暗沉沉地,我唤娘却得不着回应,屋里蒙着一股诡谲气息和浓稠的血腥味。我踱近娘的床,却在床幔掀起时见看骇人的一幕。” 事隔多年,她的眼神仿佛又回到六岁小嬉儿一般露着恐惧,黎焰心疼地揽紧她微微打着颤的身子。 “鲜红刺目的血自娘的下体汨汨流出,她的手持着长长尖尖的铁刺由下体往内戳刺,我想放声大叫找人来救,却吓得没了声音,只能呆愣愣地站着看她伤害自己。” “你娘”黎焰皱眉地听取下文。 “她怀了你父王骨肉,其实这不是第一次,”冷宁低语,前几次她都是用吃药的方法除去腹中孩儿,只这一次,小家伙的生命力特别顽强,娘用了各种法子,却都伤不了他,眼见孩子已将届五个月,若真产下,她要除掉他的机会更加渺茫,趁着你父王远征,她索性自己动手一去腹中肉块,后她再如何顽强亦保不住性命。有关孩子的事,她守得很紧,你父王毫不知情。” “可那腹中孩儿”黎焰难以置信“也是她自己的孩子呀!” 冷宁摇摇头。 “她说任何人只要占惹上姓黎的血,就是她的仇敌,那天她的床上漫着鲜血,自己咬着牙用备受的药草敷着伤口,收拾残局,甚至独力把那末成形的肉块湮灭,然后冷着声告诉我——我的身世。” “是的!”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十六岁少女“我是个亡国公主,我的亲生爹爹就是死在眼前这个我唤着父王的男人手下,他毁了我的家园,娘苟且偷生、忍辱负重,为的就是护着我的生命。” 冷宁态度转为坚决“去娶你该娶的女人,做你该做的事,远离赤日国,否则终有一日,你我势必为敌!” 黎焰不语,心疼地揽紧她,这才明了何以她的外表始终冷若冰霜难以亲近,她的心早被禁锢,被仇恨、被她性情刚烈念着仇恨的母亲控制。 今日他虽可以施去一切责任、地位只求与她厮守,但她却不能,她不可能舍下她的娘亲! 就算强要带走她的人,却没法带走她的心,他无法得到一个完整的宁儿。 “别说扫兴的事儿了。”她揽着他的颈项,笑意灿然若那日,像极他初次在海边见着她嬉戏的模样,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个豆蔻少女应有的模样,黎焰看得晃了神,她冰冷时美艳;开心时灿亮得叫人自炫神驰。 “跟我说些外头好玩的事儿,我老臆测着外头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娘怕我玩得心野,赤滟崖已是我最远可到的地方了。” 他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愿意带她到天涯海角。 晌午时分,黎灵兴致勃勃看着黎焰的面无表情,由着司服官娥在他身子覆上层层赤日国传统婚服,系上礼冠,一身正式礼服的黎焰,英气勃勃恍若天神。 “喂!瞧瞧!”黎灵拨开宫娥的手腴着九皇弟颈项,怪叫出声“难怪你昨晚急着离开又一夜未归,原来是自己一个人去庆祝这最后一夜,!” 第四章 黎灵伸手戳戳他颈上明显的瘀痕,喷喷作声。 “战况激烈!不是做兄弟的说你,这种事同七皇兄说渭楚,我又不会阻你,说不定还能帮你找个更辣的姑娘陪着你。”他怨叹地摇摇头“好事儿都不找我,真是没有手足之情!” 黎焰没有回应,他的神智还沉溺在与冷宁的深情继蜷。 他在破晓时离去,专注凝睇着凌乱被褥中累了一夜睡得香甜的宁儿,她凝脂雪肤上满是他爱过的证据,他用着惊人意志力倾身在她额心烙下不舍的吻,他爱她,却没有办法拥有她,天已亮,他必须离去,今儿个是他大婚之期,还有个叫韩涵的姑娘等着他。 着服完毕,黎焰在礼官带领下来到内殿,在那里,黎罡、荆柔已端坐堂上,赤日皇朝文武百官及其众皇子、公主热热闹闹齐聚,黎焰环视一圈,没有宁儿,她果然不顾父王的命令还是缺席了。 见不着她,黎焰有片刻失落及淡淡庆幸。他想她,才分开片刻,他已开始想念她,但却又不愿让她亲眼看着他与别的女人立下鸳盟,宁儿表面上冷漠好强,其实内心底却是脆弱纤细。 真要违背本意,懵懂过一辈子吗? 黎焰心中不断挣扎,一声“反对”几乎冲到喉头。 “太子呢?”黎罡沉声命令内侍大臣瞿英去找人“皇弟大婚,他这做兄长的怎么可以迟到?” 韩震领着装扮华丽端庄的韩涵出现在众人面前,依着礼官指引,新人并列面向堂上。 隔着嫣红面纱,黎焰可以衬着韩涵幸福满足、喜悦欢欣的笑颜。 他真有权利毁去她的笑颜吗?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他告诉自己,今日若悔婚绝非害她,这个姑娘的感情归宿不该如此将就。 黎焰正想说话,瞿英却在此时急急奔入,面色死灰,顾不得失礼,他趋近黎罡正俯在他耳际低语。 整座厅堂沉默,睨着这奇怪的一幕,没人敢吭气。 黎罡听完他的话后,面色一沉,眉头深锁。他沉思片刻,转过身在韩震身旁絮语,韩震闻言色变,缓缓点头。 黎罡立起身来,刚沉的嗓音在偌大的厅里回旋“今日赤日国黎焰皇子与帛臾国韩涵公主大婚一事取消!” 此言一出,众智哗然,黎焰可以感觉得出身旁韩涵身子一僵。 “方才得到消息,太子黎烟薨逝,依赤日国律法,太子需由皇后所出之星子为先选,黎焰即日起继任太子,来日继承赤日国统领大业,”黎罡正沉着声宣布“黎焰继任太子,致使无法同帛臾公主回转帛臾,今日之事只能同帛臾国主、公主说声抱歉!” 场面一片死寂,荆柔乍听长子去逝,气血直冲脑际,咚地一声,昏厥当场。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群宫娥急急上前扶住荆柔。 黎罡吩咐礼官善后,速速赶去黎烟寝宫,留下议论纷纷的嘈杂现场。 韩涵呆愣着身子由丫环、随从带开。 黎焰匆匆卸下礼服同其他几位皇于赶往太子寝官,一场原是喜气洋洋的婚礼因此剧变草草收场。 太子妃哀戚地蜷在一旁啜泣,傅太医颦着眉检视黎湮的尸体频频摇头,没有外伤、没有打斗,又是个棘手的无头讼案。 黎焰及几位兄长陪着黎罡来到现场。 “老天爷!又来了。”黎灵轻声嘀咕。 “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吗?”黎焰反问。 “三年前,”黎灵低语解释“三皇兄骤逝于寝中,就是像这个样子让人摸不着头绪。” 傅太医沉声道:“外表看不出异状,但脉象全无,像是瞬间震断,十分诡谲,口鼻处均无药物反应,显见亦非毒物索命。” 他叹口气“诚如七皇子所言,太子这个模样极像三年前三皇子暴卒一案。” “昨晚太子寝宫可有任何不寻常的事情发生?”黎罡转头问向太子妃。 太子妃摇摇头“一切如常,前两天太子受了些风寒,这几天都是独寝,并未召唤任何妃子侍寝,媳妇问过当值的侍卫一整个晚上也没人听到太子独寝处有任何异声传出。” 她神情哀戚“媳妇原想太子身体违和让他多睡会儿,迟些再来唤他着装参加九弟大婚,没想到、没想到才一进房就发现”她语音接续不下,再度哀声哭泣。 众人商讨一阵没有结果。 黎焰不语,来到大皇兄尸身旁敞开衣襟,在他光裸的胸膛上反覆勘验良久。 立起身,他面色凝重地望向父王及傅太医开了口“焚心掌。”他神情肃然下了定论。 “焚心掌?”黎罡从未听过此一武功名称,不禁皱紧眉头。 “焚心掌是中原武林一种极为阴狠霸道的武功,中此掌者震裂心脉如遭火焚立即丧命,外表上没有伤痕,只在心口有几点并不起眼的殷红淤斑。” “是呀!是呀!”傅太医急急点头道:“当初三皇子的尸首及今日太子的身子上,均有九皇子所言之状况,而当年曾经剖视过三皇子尸身,结果更是心肺震裂如遭极火瞬间炽焚。” “中原武林的武功?”黎罡沉思自语“我赤日国素与中原人士交好,怎会发生这种事?” “若有异族人士潜入,禁卫军不可能浑然无觉。”黎灵也说话。 “若是外人倒还不怕。”黎焰环视众人,沉重地开口“这凶手对咱们皇城了若指掌、来去自如,从容得手后还能安然离去,我怕的是他根本就住在皇城内,伺机出手,或者凶手与皇城中人有所勾结,利用熟人带路。” “不可能吧!”二皇子黎肃惊讶出声“没听说皇城来过什么中原武林高手,三皇弟之死也已过了三年,那凶手怎能如此沉得住气,潜伏宫中如此之久?” 黎焰解释“焚心掌是一种双噬的霸道武功,虽可达到立即歼灭对手的目的,但施掌者本身大半功力亦遭毁损,凶手必须休养一段时间,不能接连着伤人。” 一个念头涌起,黎焰踱近黎罡低声建言“父王,孩儿有件事情想同您私下商谈。” 黎罡点点头,吩咐傅太医善后,同黎焰离去。 亥时懿蔷宫 黎罡沉喝一声,怒斥跪伏在地上的宫娥。 “大胆!本王要见蔷妃还需经过你们同意吗?”宫娥震摄于黎罡的威势,伏在地上颤着身,不敢回话。 “父王。”冷宁自内廷中缓缓地步出,她倾身向黎罡施礼。“何苦为难她们呢?”她挥手遣返宫娥,目光宁静。 “娘这些日子染了风疹,身上泛着的斑红疹块会传染给身旁的人,是以娘才下令要她们守着,谁也不见。” “传过太医了吗?” “不用,娘说她用家乡土方法治得住,您只需让她休养几天即可。” “是吗?”黎罡眼神锐利地问着。“是父王的疏忽,这么多年竟不曾过问你娘她家乡何处?听口音,你娘不像东夷之人,她可是中原人士?” “等娘身子痊愈,父王再亲自问她吧!” “那可不成,”黎罡抛下冷宁迳自内行,他硬声道;“你知道父王疼惜你娘,她生了病我怎能不顾?就算因此染病,父王也不会放在心上。” “父王!”冷宁跟在黎罡身后,见阻不住他也只有追随于后。 “蔷妃!本王来看你了!” 门扉双敞,黎罡大步前行来到床榻前,伸手掀开床幔,覆着被褥半倚床沿冷着脸的正是蒯蔷,她凝睇着他却不言语。 十多年的岁月丝毫无损她略带魔魅的美,黎罡轻叹口气,他一片真心待她,用深情及岁月想换取她的真心,但若今日之事真与她有关,他情何以堪? 若真与蔷儿有关,他黎罡岂不成了个贪恋女色的昏君,而他又该如何惩治她? 千万不要,希望焰儿的猜测全属错误1 黎罡反覆寻思,探询的话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皇上一路喧扰而来,说要看臣妾,”蒯蔷冷言睇他“怎么这会儿见了我反倒无话可说?” “你没事吧?”见到她,黎罡满腔疑怒先行搁下,情深真挚地关切着,他在蒯蔷脸上、颈上果然看见风疹的细细红斑,他伸手去执蒯蔷搁在锦被中的柔荑“怎么突然这么严重?明儿个我找傅太医给你瞧瞧。” “皇上真是为担心臣妾而来吗?”刺蔷冷哼问之“方才您执意闯入的模样倒像是要兴师问罪一般。” “蔷儿,”黎罡以两人独处时的声音唤着她“你太多心了。” 黎罡拧着蒯蔷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翻转过来,一视之下,脸色突然大变,他欺身向前揪着蒯蔷衣领,又恨又怒,心头伤痛难言! “居然是你!” 黎罡用力抹去蒯蔷脸上、颈上红斑,那些果然都只是以特殊膏药敷上的易容手法,但她两掌掌心两抹殷红赤艳如焰状斑痕,却是真真确确地呈现在他眼前,无论如何使劲也抹灭不去,霎时,黎焰同他说的话在耳际泛起—— “父王,施焚心掌者,三日之内双掌掌心会有焰状斑痕,掩饰不了,您若真有心要擒此凶手,断不可迟过三日。” 黎焰臆测凶手可能与蒯蔷脱不了干系,是以让他来探她,设法找出真凶,但他没想到,如此轻易便找到凶手! 更万万没想到,他最爱的女人就是那杀了他两个儿子,搞得皇城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 是的,他不该忘了他毁了冷月国时她眼中的仇恨,这么多年来她虽守在他身旁,心底挂念着的竟还是冷狱!这个认知鞭挞他的心口。 他一直以为他的柔情早巳感动她,原来两人多年的恩爱缱蜷不过是场可笑的骗局,原来她对他的柔顺不过是为了伺机在他心口捅上一刀! 虽然尚未受她一刀,但无形的一刀在他发现真相时就已捅下。 他很自己的愚昧,恨她的绝情! “父王!”冷宁并不清楚母亲做的事情,困惑于一向温柔的父王竟如此对待他深爱的女人,急急趋前想救下被制住的母亲,却遭黎罡恨声一吼。“别叫我父王!”黎罡怒声道“你明里这样叫我,暗地里可不知耻笑过我这傻子几回。蒯蔷!”他火红了双眼,虎掌提起一掌掴向蒯蔷,她的面颊即刻肿起。 “竟然是你施焚心掌杀了我两个皇子!现在东窗事发,你已无从抵赖,你是打算自己招认,还是要我叫人将你押入牢中用刑审你?” 蒯蔷转过头,不屑地哼了声,凝着黎罡的眼神冷淡无波。 “若真要论起祸源,那人该是你黎罡。当年是你纳我为日妃带我回赤日皇城,给了我机会,怨不得人。”她放轻声音,眼神如鬼魅“我答应过冷狱要替他复仇,我从未忘记过那些血流遍地的冷月国臣民尸骸,我尚有上千条人命要向你讨回,现在不过是个开始! “是你自己笨,我来自中原,嫁给冷狱前,我是中原的杀手,拥有一身上乘武功,是你硬要将我带入这儿,给我机会将武功用在你们姓黎的身上,要不是为了等宁儿长大,我早该下手! “不只黎烟、黎燮,你可知巫烬是怎么死的!哼,这个被你敬仰如父如师的老家伙也是死在我的掌下,他懂得太多,也太了解我,所以他必须先被斩除!” “原来是你!都是你!”黎罡狠狠一掌再度掴下,他的心满着血,神情悲恸。“难道这么多年来你跟我所说的每句话都是谎言?难道在你的心中我没有半点儿位置?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我?” “我当然在意你!”蒯蔷嘴角渗出血丝,眼神兀自不驯。“我在意所有你喜欢的人,你敬巫烬如师如父,所以他该死;几个皇于中你最疼爱三皇子,三年前甚至有意为他破例改立他为太子,所以黎燮该死。 至于黎焰,我算过了,若黎焰真娶了帛臾公主必将远离赤日国,离开我的掌握,所以我先杀黎烟留下黎焰,慢慢找机会再一个个除尽,凡姓黎者我全部都不会放过!” “我要让你尝尽亲人骤逝的苦痛后再来了结你!”蒯蔷哼—声道:“没想到你竟有本事将我识破!不过,”她摇摇头“已经没关系了,我的存活除了为宁儿外,也是为了庇护冷狱与我所生的儿于冷袂,这些年已足够他成长,他得到我的武艺并拥有你黎罡的赤日国战略军事图册,专心潜习,来日他会是战神黎罡第二,攻破赤日城池重建冷月光辉!” 这些年来,她半年出皇城一次至袂儿的住处,并将复制的军事图册交给姜夔,相信袂儿定能达到她的期许。 黎罡冷哼道:“你以为凭我的本事会阻不住一个毛头小子?” “但若你黎罡一死,那个令人闻之丧胆的战神不在,赤日国还有什么可惧?” 蒯蔷倏然翻身掠至黎罡身后,轻易地便箝制住他“黎罡,你败在太过自负,当年你认定我们孤女寡母无法有所作为,独排众议,硬留着我们在你身边,殊不知行军作战你行;但论起武功身手你还差得远,即使刚使用过焚心掌,我身上仅余功力亦足以杀了你!” 黎罡心头一片冰寒。 “这么多年来,你有得是机会杀我,”他心口沉甸,今日若死在她手上,他无话可说“你为何不下手?” 蒯蔷微愣,这问题她自问多次不得其解,好多次她躺在他身边却只能睇着他熟睡没有防备的神情,却无法真的狠下心来杀他。 睡梦中他的神情只像个孩子,哪有半点“战神”的影子? 他的手上即使因着多年争战染遍鲜血,在她跟前却永远只是个温柔的好情人。 “你是他命里劫数,但他也是你的命中克星!” 巫烬死前话语回响在蒯蔷脑海里,她强迫自己不去回忆。 她冷哼道:“我要让你先承受心爱的人死在跟前却束手无策的痛楚!’:她扬手运功“但事既至此,已经没有留下你的必要了!” 冷宁跪下身子捉住母亲的手,泪珠潸潸地哀求,”娘!这些年来父王待女儿犹如亲生,对您也是全心呵护,我不能看您杀他呀!” “你说这话对得起你亲生父亲吗?”蒯蔷推开女儿怒声指责“不准再叫他父王,你姓冷不姓黎,他只是你的杀父仇人!对仇人心软便是对你生父不孝!” 蒯蔷咬咬牙手势再度扬起,她不能心软,她只有一次机会,这皇城里都是黎罡的人,今日她若不杀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为冷狱报仇了! 蓦然,一个灰影出现救出黎罡,蒯蔷定睛一瞧,居然是黎焰。 先将父王置妥,黎焰转身睇着蒯蔷道:“父债子偿,今儿个这笔帐便由在下代替家父同前辈结清!” “九皇子黎焰。”蒯蔷冷眼对上他“我早该想到是你,否则以赤日皇城那些废物的本事,还没人识得我这焚心掌。”语毕掌落,两人立即缠斗得难分难解。 黎罡望着两人之间激光片影,心下愕然,与蔷儿一起多年,他从不知道她竟有如此一身本事,在他的面前,她究竟有过几分真实? 两人对阵数十招后,制蔷翻身跃至床榻上,自铺盖下抽出两柄短剑,她内功有损,光以内力拚斗,胜算太低,当年她以双剑闯江湖,此双剑绝技与焚心掌齐名,令人丧胆。 “玉面罗刹!”黎焰诧然望着她双剑上狰狞的罗刹面谱,原先他只以为蒯蔷勾结外来好手对付赤日皇朝,万万没想到十多年前,在他尚且年幼时就已横行中原江湖,威名赫赫绝杀殿杀手之一的玉面罗刹,竟就是当今赤日国皇妃蒯蔷? 她竟能忍气吞声多年一居于此,此等心思当真深沉难测。 黎焰忍不住想到冷宁,她又承继了她母亲几分深沉? “九皇子颇有见识!”蒯蔷冷声赞道,手上攻击未歇,仍如狂风骤雨般袭向黎焰。 禁卫军早巳闻讯赶来守在一旁,但两人恶斗正炽,谁也不敢插手,深恐误伤九皇子。 “没想到当年威名赫赫的玉面罗刹竟潜在赤日皇城多年当个索命使者,这可真是赤日国的荣幸!”黎焰出言冷讽“这么多年忍气吞声该不是为了贪恋我父王的温柔吧!” “嘶”地一声,蒯蔷双剑划过,黎焰臂上见血,现场扬起细微抽气声。 黎焰听得出那是冷宁的声音,她毕竟不同于她母亲,他知道他的小宁儿是在乎他的,但黎焰不禁心头微冷,今儿个为了赤日国,他不能放过她母亲,即使为了宁儿! 他跃身自门外禁卫军腰际抽出一柄长剑返身再战,这魔女武功深不可测,双剑使得滴水不漏浑然天成,剑招一招厉过一招,叫人觑不着空隙,江湖阅历又长他多年 黎焰自知难以取胜,几经寻思,惟今之计只有先行打破她的冷静,激乱她的剑势,他才有可能得胜。 “其实前辈不可怪我父王贪恋您的美色,”黎焰笑得邪气“谁叫上苍给了你们母女俩如此凝脂雪肤,如此婀娜身段,让男人甘心沉沦不悔!” “你在胡说什么?”蒯蔷神情淡漠,双剑毫不停歇。 “你的宝贝女儿难道没告诉你,昨儿一晚她是同谁度过的吗?”黎焰笑得一脸得意“前辈将女儿调救得不错,昨晚她巳将她的身子送给在下当新”  ’ 他喷喷不停地赞叹“柔情缱绻,让人割舍不下,害晚辈今儿个险些就要悔婚了呢!” “你撒谎!”蒯蔷剑势未歇,但冷静的神情已现空隙。 “前辈别怪宁儿,谁叫咱们赤日国男人特别偏好你们冷月国女人呢?”黎焰神色邪佞地说:“只是不知冷月国那死了多年的皇帝冷狱会是何种心思,先是妻子跟着仇敌同床共枕多年,现在连自己推一的女儿也教仇人之子玷污了,不!这种说法并不正确,你该问问宁儿,昨儿晚上我与她是你情我愿,炽烈情焰得很。” “冷宁!这家伙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刚蔷怒目望向一旁死白着脸僵硬着身子的女儿“咱们女人家最要紧的是贞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毁损你的名节,若不是真的,你要出声呀1” 冷宁身子打着颤,她的心口好冷,压根挤不出话来。 见她沉默,蒯蔷心底有数,她双剑骤移,转向女儿身旁。 “你这不知羞耻的东西,枉我为你忍气吞声伏在这皇城,一心复仇,你喜欢谁都可以,但你怎能跳上这男人的床呢?” “你凭什么质问她的贞洁!你这做娘的还不是也上了姓黎的床,她就是学你的榜样!”黎焰冷声讥讽刺蔷。 他趁着蒯蔷分心教训女儿剑势大乱之际,一个倾身杀入剑阵,身上虽留下数十条斑驳深浅伤痕,却也卸下蒯蔷手上的双剑,青冷剑锋霎时抵近她的颈项。 “有什么话还想交代的,等大堂会审时再说吧!”他毫不留情地说。 “今日会败在你剑下是因你太狡猾,非我本事不足。”蒯蔷冷绝地别了他一眼“但就算你有本事捉我但却不会有本事审我!” 她突然双手捏紧颈下利剑刎向自己,瞬息变故让人措手不及,眼看她鲜血喷飞,连黎焰都尚且不及反应便让利刃硬生生地脱了手。 蒯蔷望向一旁见此变故而傻愣住的黎罡,痛苦的笑中竟含有一丝胜利。“我说过要杀尽所有你爱的人,让你承受心爱的人死在跟前的痛楚,我并未食言。”她闽上眼软下身子,就此结束多活了长达十六年爱恨纠葛的生命。 “娘!”冷宁哭喊地扑向蒯蔷的尸体“宁儿错了,宁儿不该不听话,你别扔下宁儿呀!”泪眼模糊中,她望向母亲身旁利刃,倾身捉起剑柄反过来便要往心口送下,却教黎焰用手夺下,并伸出另一只手瞬间点住她的穴道制止她行动。 情急之间,为了要夺下她手中利刃,黎焰不假思索用自己的手促紧刀口硬扯下利刃,手掌虎口处被利刃硬生生划伤,涓涓地淌着血滴。 望着冷宁恨意盎然的眼眸,他心中一叹,冷冷下令“将冷宁押下小心监看!”“别为难这孩子,这些恩怨不关她的事。”黎罡交代侍从,在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刎在跟前后,他的身心疲惫不堪。 侍卫带走冷宁后,黎罡走近那已冰冷了身子的人儿,将蒯蔷揽入怀中,前尘往事掠过,他突然明了她了。她常在两人情深缱蜷后猛然心绪低落,那时她一定想起冷狱,恼恨自己的背叛。 有时他在夜里清醒,却发现她兀自睁大眼在他身旁看着他,瞳眸中最复杂的情绪,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在她床下一直藏有可将他于死地的利刃。 她随时可杀他,死亡两字多年来着实离他不远! “我夜里向来睡不好。” 当他发现她无眠时,她向来作如是解释,一贯冷冷的表情,现在他才明白她是困在杀与不杀他的禁锢中。 不杀他,她愧于冷狱;要杀他,她又下不了手。 他终究还是撼动她那深藏而冰冷的心! 如果今天焰儿不出手,她是否真能下手杀他? 这个问题永远无解,但她的死给她带来解脱,至少她不用再有困扰,不过,他一点儿都没有真相大白,解决真凶后的喜悦。 蒯蔷确实已帮冷狱报了仇,她让他目睹心爱的人死在跟前完全无能为力,她动手杀了他最心爱的人。 “焰儿,其他的事都交给你了,先去上个药里伤,还有叫这些人都走开,我想静一下。” 黎焰遣退屋于里的人,闽上门留下满室宁静给父亲。 黎焰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赤日国不能一日无君,父王这个样子怕是短时间之内无心理政。 他原以为不用娶帛臾公主便可安闲度日,看来他逍遥日子已告终结,大皇兄骤然过世,父王又沉沦丧志,看来只剩他能接掌国事了。 想起宁儿——他心头的另一个挂虑,他接掌赤日国后,如何能留宁儿在身边? 他想起方才她注视他的目光中布满仇恨。 如果她有本事,一定会当场杀了他,他与她似乎已绝了未来,更何况赤日国臣民怎么可能接受一个敌国皇女与他们的皇帝亲近? 尤其在她的母亲做了如此伤害赤日国的事情后。 第五章 半个月后黎罡下诏退位。 安南天启二十六年及明万历三十九年,九皇于黎焰正式继任为赤日国皇帝,他并未另更年号,仍以天启年续。 黎罡并未将蒯蔷葬在赤日皇陵,在赤日国人的心里,她毕竟是个罪人。 他也不愿将她送回冷月国故地,最后黎罡选在赤燕山的燕归寺后方为她建一座墓园。 赤燕山是东夷第一高峰,因山中出没赤色乳燕而得名。 燕归寺巍峨矗立于其山巅,蒯蔷生前曾与黎罡多次共游此地,对这儿的山景两人有着共同的喜爱。 “与蔷妃之间该来该是前世积欠末清的孽债,我虽恨她无情,却又舍不下她独自在此。”黎罡拍拍黎焰的肩头道“焰儿,赤日国政就全权交予你了,这些年来的征战沙场,父王倦了,想乘机安下心来在这世外之地享受年轻时错过的宁静,今后国事就靠你了。” 他一顿后,再开口“你虽然还年轻,却已颇有架式及自己主意,将皇位传给你,父王很放心。” 黎罡退位,隐居燕归寺,不再过问政事,无论荆柔如何劝说,也挽留不了他,为此,荆柔更加痛恨蒯蔷。 这个女人杀了她的大儿子,连做了鬼,都还能抢走她的丈夫!黎罡以前和她同住皇城,好歹她偶尔还能见上自己丈夫一面,如今他却连住都不愿与她同住,这让她情何以堪? 原以为妖女已除即可得回夫君,却没想到只是她痴人说梦,蒯蔷到死都还拴着黎罡的心,他竟然宁愿选择陪个死人,也不愿多来抚慰她这个守了他多年的妻子的心! 黎焰掌治赤日国后,陆续颁订稳定民心的措施,并与邻近诸国通好,他虽不兴战,但也言明若道外侵绝不手软,因为他的坚决果敢及坦率认真的努力,逐步抚平人民因更替皇帝而产生的疑虑。 经过黎焰与韩震长谈后,赤日国将于近期再度举办一次婚礼,新娘子仍是韩涵,而赤日国却另补了一个新郎倌,那人就是七皇于黎灵。 “喂!怎么我总是沦为你的替身?”得到消息后,黎灵忿忿不平地采找黎焰理论“上次你受伤陪她逛个花园是小事,但这次是发妻耶!你别太过分!” “我明明记得你对帛臾公主颇为心仪,看在兄弟份上才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不但可以整日陪着美人儿,未来又能当一国之君,有何不好?怎地你不说声谢,还要怪我?”黎焰神情一贯慵懒。 “不是不愿,只是谁都知道韩涵喜欢的是你,你没法子娶人家就算了,又怎能硬将我们凑在一块?” “女人都要用哄的,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放心吧!你自己不也曾说过韩姑娘性子温婉可人、清丽雅致,配上我七皇兄如此英俊帅挺的人才,当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神仙眷属,感情是要靠培养的,别想得那么多。” “我说不过你,你是皇帝我是臣,你说了就算,懒得与你费唇舌。”黎灵感慨道:“只是原先说是替你送行,没想到现在反成了你送我,当更世事难料。” 七皇兄是他最合得来的兄弟,这下要离开赤日国,他难免会有点不舍。黎焰神色顿时复杂地瞥视了黎灵一眼。 “喂!不用太想我,我会常常回来看你的,算起来,”黎灵掐指念念有词“到了帛臾我要叫人多造些船才够我到处逛逛。” 黎焰不禁失笑。这人果真是他七皇兄,烦恼立即随即过,天下万事皆太平。 “若你当了皇帝,就算要航行七海也没人敢管,随时欢迎你回‘娘家’。” 黎灵白他一眼“这样‘嫁’过去,摆明了是人宝,将连孩子都不能跟着我姓黎,我还得多费点儿神盘算盘算!” “对了,还有一事。”黎灵难得正经“有空多去瞧瞧我的小皇妹,你的小宁儿,这皇城里大概只有我还当她是个妹子,对她还记得偶尔互动,我若走了,她会更寂寞。” 蒯蔷一事后,九弟与宁儿的事情传遍整座皇城,尤其九弟在大婚前夕竟与自己虽无血缘关系,但名分上尚属兄妹的宁儿共度,实属胆大妄为! 事后九弟护着宁儿不让她受其牵连地将她暂时定罪入狱,更惹得皇太后闹了数回,人人都在臆测他是否会步上父王后尘毁在女人手上! 这段恋情闹得轰轰烈烈,但整座皇城除了皇太后与他这七皇兄外,没人胆敢过问。 黎焰敛起笑,目光深沉,他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他还没有想出一个好方法来安置宁儿。 他见过她几次,前几次她都恶狠狠地只想杀他,她恼极他用两人的情事逼怒母亲,落得自尽。 但自蒯蔷人土后,许是自知复仇无望,她索快绝了生念,不肯进食也不与人说话,自我封闭,落得他只能委请傅太医以针药方式帮她增强体力。 黎灵道:“自她母亲下葬后,我去看过她几次,她以前的性子只是冷若冰霜,对我还算会给点儿兄妹情面,至少眼中还看得到我这个人,但现在她那模样根本就是半生不死,不吃不喝、不言不笑,你虽派人盯着她不许她寻短,但她毫无求生念头,如此下去不死才怪!”  他以兄长的态度拍拍黎焰的肩头,别人怕九弟,当他是赤日国皇帝,他却只当他是兄弟“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你爱宁儿,而且爱得很惨,只是为了蒯蔷的事、为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无法全心去爱她,你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清楚些,蒯蔷虽害死皇兄们,但那是她与父王上一代的仇怨,不能延至无辜的宁儿身上,你先在众人面前坏了她的名节,接着逼死她的娘亲,她若愈是真心爱你,便愈觉得大仇无以得报,深觉对不起亲生爹娘,除了一死又能如何自处?” 黎灵摇摇头续言“宁儿若真的死了,你这一生始终要留个憾恨——没能将自己心爱的女人留在身边。真爱难寻呀!兄弟,有空多去哄哄你心爱的女人,管别人怎么想,自己开心才是最要紧的。” 七皇兄这番真言劝告,他不是不懂,面对宁儿该如何安置的问题,实在令他感到棘手啊!黎焰的眉间不禁微颦起来。 黎焰摒退随侍来到懿蔷宫,蒯蔷一死,这座本来就安静的偌大宫殿显得更加死寂,甚至有点儿阴森。 蒯蔷死得并不名誉,母后本想拆了这座懿蔷宫,是他执意留下这儿,他了解宁儿,她没有安全感,对于不熟悉的地方更是抗拒,这儿虽是她母亲丧命之处,却也是她在皇城里最熟悉的地方。 但大多数向着母后的官娥都不愿留在懿蔷宫,甚至有人借机传出流肓说蒯蔷的恶灵压根儿没有离去,整日守在角落里等着索命复仇,这样的说法吓坏其他宫娥,到最后除了自小便人宫陪着宁儿的香藜丫头和一个管烧饭的伍婆婆外,没人肯留在这个鬼地方。 冷宁寝宫前,黎焰遇到傅太医,傅太医倾身恭迎“微臣参见皇上。” “她还好吗?” “不好。”傅太医摇摇头“她已多日不肯进食,身子太虚,气血不畅,营养不足,加上精神不佳,心神耗模过大,光靠外在针药着实无法补足她身子所需,微臣担心她如此下去捱不了几天,此外” 他面露难色地续道:“微臣正想去找您,恰好在这儿遇上您,公主她有了喜脉。” 闻言黎焰身子一震。 傅太医低语“公主怀了您的龙胎,这个时候她更需补充腹中胎儿所需营养,加上要做娘的女人心情都会比较差,胃口不佳,但千万不能由着她如此消沉,否则对她和孩子都有危险。” “我明白了。”黎焰点点头“你先下去嘱咐厨子多熬几副安胎、宁神补气膳食,叫人端来懿蔷宫。” “微臣道命。” “还有,”傅太医离去前,黎焰加了句“这事儿别宜扬出去,尤其是皇太后那儿,别让她听到这消息。” 进了寝宫,香藜见着黎焰慌忙磕头请安“奴婢叩见皇上。” “先下去吧!”黎焰领首指示。 “皇上,”香藜淌着泪“奴婢说这话逾了矩,但公主是奴婢自小陪着长大的,她现在这个样儿真叫人心疼,她闹着不肯吃东西,又不理人,倘若待会儿她对您有所不敬,您可别生她的气。”她说完话转身掩门离去,留下屋里一片死寂。 冷宁不在床上,黎焰寻了片刻才在傍着窗棂的贵妃躺椅上看到全身素缟,抱着藤蜷坐在椅上的冷宁,她纤小安静得仿佛只是一抹幽魂,随时会离他远去。 她瘦得叫人心疼,小小脸蛋上原本水灵逶澈的双眸显得更大了些,那抹毫无情绪的秋潭像是冻结千年的冰潭,豪无生气,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身子细瘦如柴。 她的眼神仿佛是挂在窗外的月,但冷冷瞳眸中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存在,包括他——黎焰。 黎焰在另一头坐下,他宁可见到她盛怒发狂,了心念着为母亲报仇,也好过目前这个浑事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想什么?”他开口,原不指望她会回答,却听到她阴柔的嗓音。 “我在想当初你下海找海螺时,我就该把船划走,让你死在海里。” 他笑了起来“很好,你希望我死,代表你还活着。” “而你,是否也在等我死?”她冷冷腴着他“抱歉让您失望了。” 他浅笑而语“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费尽心力帮你找到的冷袂就白废了。” “你已寻着我大哥的下落?1”她讶然,多日来眼中首次绽出光亮。 “别怀疑我的能力,”他神态自若地答覆“要查出蒯蔷生前最常联系的地方并不困难,蔷妃深居简出鲜少离开皇城,但根据线报,她半年一次的玉皇庙参神十年来从未间断,风雨无阻,着实可疑,冷月国信奉的是月神,压根不是玉皇帝君,使得她这样的举动更不寻常。 “经我查证,她是去见一个人,当年变故中带走冷月国少主冷袂的禁卫军统领姜羹,这些年冷袂都是由姜夔依着姜羹的指示培训长大,蒯蔷甚至复制我父王的行军宝典传于冷袂,经由蒯蔷和姜羹的指点,你皇兄应巳拥有一身武艺及统率领军的能力。” 黎焰冷哼直言道:“但若依他目前实力就想与赤日国百万大军一搏实是螳臂挡车,不过假以时日,我相信他会是个好对手。只是宁儿,我不是好战之人,这场仇恨累积数代,我不想再延续。” “是吗?仇恨到此为止?”她瞳眸清冷地问“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查出我大哥消息,是打算一并杀了我及我兄长彻底歼灭冷月国的人,永绝后患,还是决定放过我,让我同我兄长与赤日国妥协重建冷月国,并同意忘记我娘亲的死,将所有过往一概抹尽呢?” “你娘是死在她自己手上,与人无尤!”黎焰强调“毕竟她也重挫赤日国元气,让赤日国战神绝情断念,悄然归隐形同消逝于人世。” 冷宁阖上眼身子倚向软垫“我不想与你争论谁是谁非,只要你尽快告诉我你的决定,如果你不愿放手让我同我大哥在一起,我只冀望你能让我安静地死在懿蔷宫里。” “宁儿,我不会让你用死的方法来逃离我的!”黎焰眼神亮着坚定,语气冰冷地说:“你若真的死了,我一定会要冷袂当你的陪葬!” “你连死都不许,”她张开眼怒焰炽燎“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黎焰满意地看着她发怒的模样,怒火使得她苍白的脸色泛上红嫩。 他提出建议“做我的女人,跟着我,若你还是断不了杀我的念头,我倒不介意让你趁我熟睡时捅上一刀。”说时,他眼神幽邈“杀了赤日国皇帝,不一直是你母亲的愿望吗?也许你可以代她完成,只要你乖乖吃饭养好身体,当我的女人,复仇的自的不难达成。” “不,我绝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她惨白着脸“我很恨你!” “是吗?”他扬起贼笑贴近她“那真是抱歉了,因为我和你不同,我爱惨了你,全世界的女人我只要你。”对着她怀恨的眸子,他毫不在意地宣言。 他用力地执起她的脸俯首亲吻她的唇瓣,需索她的甜蜜,冷宁怒瞳着眼想推开他,却发现压根儿使不上力,只能由着他恣意妄为。  ‘ 半晌,他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她,却依旧将她箝在怀中不许她挣脱。 “下流!”冷宁恨恨地喘着气,气恼自己对他的恶行向来无计可施。 他不在意地轻笑,薄削的唇由额心延着她柔细脸颊滑下,在她脸上撒下烈焰,酡红她的双颊,最后来到耳际轻轻呵着气,她的身子因他的热气轻轻颤起,她怕他的霸气,却更怕自己屈服。 “你现在知道没有力量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了吧!”他笑得邪气“你不吃不喝凌虐自己只是给了敌人机会,别说吻你,更下流的事我都能轻而易举做到。” 她沉默,心中起了动摇,恨一个人确实比爱一个人让人容易活下去! “只要你肯跟我,一年后为我生下子嗣,我便将原来冷月国属地部份归还冷袂统管,名分上虽隶属赤日国,但他却可享有完全自主权,不过你仍需留在我身边,不许离去。” “为你生子嗣?!”冷宁轻哼“别妄想了!” “是吗?”他笑得得意,揽着她的双手由腰际来到她的下腹“知道吗?方才傅太医说了,你这儿已经有了个小黎焰或小冷宁。” 冷宁惨白着脸由着他揽着自己,心头一片空白。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恨他,恨透他了,怎么可能? “这个小家伙会是个奇迹!”黎焰柔声道“他不但流有黎焰与冷宁的血,更揉合黎罡与蒯蔷的血,他的到来将会是个新希望化解所有哀伤与仇怨。” 他将她深深揉入怀中,脸埋入她的青丝,用着探情的语气期盼着“为了我,为了孩子,更为了你自己,你得要好好活下去。” “小姐,快趁热喝了吧!”香藜端着托盘人房。 自蒯蔷死后,冷宁吩咐香藜改口叫她小姐,她既非赤日国公主,也不是已亡的冷月国公主,她只是个无主幽魂。 冷宁看见眼前又是一碗腾着热气黑黝黝的汤汁,蹙紧眉退到窗口按住不断窜升的呕意。 “香藜,行行好,倒了它,别再让我看见这玩意儿,我快吐了。” “这玩意儿?”香藜瞪大眼道。 她比冷宁大三岁,个性开朗爽快与冷宁迥然不同,心直口快加上冷宁自小没有玩伴,只有这个丫头跟前跟后形影不离,两人早已不只是主仆间的感情。 蒯蔷死后,冷宁更将香藜视若亲人,而这丫头与她说起话来向来没有分寸,有话就直说,倒像是姐姐在训诫妹妹一样。 “我的小姐,这些玩意儿每一帖都是价值连城的补药贡晶,是皇上特别吩咐傅太医拨给咱们懿蔷宫专用的,旁人只有流口水的份,也只有你这个没心肝的人才这么不当一回事!” 见冷宁一听到黎焰便垮下脸,香藜摇摇头道:“要说起皇上对你的用心,只能用深情不志来形容,你能不能收起你那冻死人的模样,偶尔也给他一点儿温暖?” “你是不是拿了人家的好处?”冷宁瞥她一眼。 “别冤枉人!”香藜涨红了脸“不说别的,皇上事母至孝谁都知道,惟独为了你的事,皇太后发了几次脾气,但他就是拗着性子一定要留下你。” “我可不希罕他留,我巴不得他早些送我离开这儿。”冷宁语气冰冷地说。 “瞧你这么不当一回事,但也有人巴着不想走呢!”香藜压低声音透露“听服侍帛臾公主的那些宫女说,那韩涵公主与她父王闹了好几回,哭了又哭,说是宁可留在赤日国当咱们皇上的侍妾、嫔妃,也不愿回帛臾以长公主身份同七皇子成亲接管帛臾国。” 冷宁冷言“要怪也要怪黎焰这个贼胚子,是他先让人家动了心,末了还搪塞个兄弟给人,难怪人家姑娘不肯,害了韩姑娘不说,连七皇兄也要跟着受罪!” “你果然够胆,直呼皇上名讳就算了,还加个贼胚子!’香藜叹口气“咱们皇上被你制得服服帖帖,每天下朝第一件事便是上懿蔷宫来吃你的闭门羹。” 香藜摇摇头又说:“傅太医说怀了孩子的女人,情绪不佳是正常现象,可我真想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肯接受皇上对你的好?” “等我武艺学成有本事杀他的那天。”亲人的死仇,早让她身不由己。 “你当真不在乎让你肚子里那未出世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爹?” “我生下来就没了生父,还不是一样长大。”冷宁无所谓。 “是呀!是呀!”香藜嘲弄她“所以你才会生成这种阴阳怪气的个性。有时候别尽想着自己的仇恨,多体恤一下别人。” 小姐整日封闭在懿蔷宫,很多事情反不如她知道得多“前些日子海寇又在肆虐,劫杀焚毁过往商船数十艘,咱们赤日国物产丰饶,首当其冲便是他们要寻秽气的对象,这事儿皇上曾否同你提起?” 冷宁迟疑地摇摇头,只听香藜说下去。 “这就是皇上何以急着与帛臾结亲缔盟加强海御的原因,帛臾拥有海巡舰队数量犹胜于赤日国,所以我们要设法拉拢他们,还有北境狄莒国早就虎视助眺垂涎着东夷之地,若非忌惮先皇战神黎罡的威名,早就兴兵犯境,这阵子先皇退位,这些蛮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香藜叹口气“不用问,这事儿皇上肯定也没跟你说,你想想他刚接位,千头万绪多少烦心的事儿,加上他父王政绩卓越,东征北讨大扩版图,是全国人民众望所归的君主,如今突然易了主,百姓们对他的要求设得多高! “咱们皇上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三岁,若非大太子薨逝得早,先皇愧于蔷妃一事坚持暹位,而其他皇子非皇后所出依律轮不到他们,否则依咱们皇上的年岁及性格,怎会在这个年纪接此重任? “他对你从不提这些事,仅顾逗你开心,那是因为他爱你,不忍心让你分担他的压力,这么贴心的男人你上哪儿找去!” 见冷宁陷入沉思,香藜续道:“皇太后已开始逼他选秀选妃册立皇后,毕竟皇上是一国之君,后宫怎可如此空荡?可他偏偏只要你这个冤家。” “小姐,想透彻些,先皇黎罡灭了冷月国统一东夷之地,其实对老百姓而言是福不是祸,要不是东夷统一强胜,早叫北方蛮子给灭了,以前东夷分崩离析连年争战,百姓苦不堪言,是战神黎罡将我们带离那种痛苦。” “相较起来,你的娘亲眼中只觎着自己的灭国之恨,眼界是否太过短浅?”香藜叹口气“和你说这些你未必听得进去,但奴婢希望你凡事想开些,别硬挤入死胡同,尤其你现在有孕在身,心情开朗些将来孩子出世时性子才不会怪里怪气。” 冷宁听了长长的教训,脸上一样毫无表情,但香藜看得出她的软化。 香藜重新将汤药端至她眼前“好小姐,你懂事点儿别糟蹋皇上对你的心意,今儿个晚上恰是七皇子同帛臾公主的婚宴,迟些时我想过去瞧个热闹,你要不要也过去瞧瞧?” 冷宁摇摇头道:“别去扫人家的兴,你去吧!我还要”她有些不由自在“我还要吃药呢!” “这才是我的好小姐嘛!”香藜笑着揽揽冷宁削瘦的肩“晚上我会叫伍婆婆多煮些膳食,你心情好了,东西可得多吃!” 香黎方才离去却又转回,见这丫头一脸古怪神情,冷宁不解地问:“你是怕我转身就把药倒掉吗?别担心,我答应了要喝就会做到,你去忙你的吧!” “不是,”香藜摆摆手“是外头,外头有个人想见你。” “有人想见我?”冷宁困惑不巳。 “是”香藜有些吞吞吐吐“是方才咱们提过的帛臾公主。” “是她?”冷宁不解地问:“她找我做什么?” 想了想,她望向香藜道:“请她到偏厅,我马上过去。” 冷宁进了厅里一眼便觑见韩涵,这姑娘阿娜动人、我见尤怜,让人见着便想要护在怀中,但,冷宁心底喟叹,黎焰舍下这株幽兰硬要将她这朵布满刺棘蔷薇留在身边,难道真是前世冤债? 韩涵清丽的脸上布着红潮,露着羞涩的眼神,她很紧张,冷宁看得出来,要这个一向循规蹈矩的公主采见她这个离经叛道的亡国公主,着实是需要点儿勇气。 韩涵不发一言只是出神地凝睇着冷宁,冷宁也不回避她探视的目光回视着她。 诡谲静宁的气氛良久后,冷宁淡淡开口“阁下可以说明来意了吗?” “对不起!”韩涵红着脸致歉“我知道来得唐突,但今儿个晚上我就得嫁人了。” “恭禧你。”冷宁实在想不出别的话可以接。 “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韩涵语气幽怨,她抬起头望向冷宁眼中有着困惑“所以我一定要来看看你。’ “现下你已经看到,满意了吗?”冷宁一贯淡漠,她实在不明了这姑娘的心思,更不明白看自己一眼对她有何意义,冷宁宁可见到的是一个恶狠狠的泼妇来找她吵架,哭哭啼啼辱骂她夺走她的未婚夫,这样的场面对她而言会比较容易应付。 这荏弱的姑娘让冷宁首次对自己和黎焰的情事起了些许罪恶感。 出乎冷宁意料外,这姑娘竟轻轻地点点头“满意,我想我会慢慢试着对黎焰死心。” “为什么?”冷宁不解。 “黎焰曾对我说过一句话,”韩涵神情难掩凄然“别为别人改变自己,相信自己是最好的便成了。”这句话我咀嚼良久方能想得通彻,他是为了我好才执意不肯娶我,今日我若固执地硬要嫁给他,努力改变自己去适合他,最后不但没法子得到他的心,还会连自己原来的优点都被抹煞殆尽,两个不适合的人硬要绑在一起一辈子,对他对我都是一种折磨。” 韩涵笑得苦涩“你在他心头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我可不想整日沉沦在妒恨中,变成一个惹人讨厌的女人。” 冷宁微怔,试着澄清道:“我想你误会了,我和黎焰并不合适。” 韩涵摇摇头“相信我!你们两个与生俱来的那股倨傲冷冽的气质像极了。”她一脸认真地又说:“别光是在意别人的评论与是非,更别让上一代的仇恨蒙蔽你的心,诚实地面中自己的心吧!” 韩涵眼神带着悲哀“在黎焰陪我采购婚礼物事的那段日子,常常会突然魂不守舍,眼光缥缈,他的人虽在我身旁,心却离我好远好远,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其实我早该对自己诚实,他心底有人进驻,我压根儿进不去。” 心头的结霍然开启,韩涵露出如释重负的甜笑,真挚道;“从这刻起,我会认真去爱黎灵——那个将属于我的男人,他也许不如黎焰出色,但他会是个适合我的男人。” 她软软小手覆上冷宁的“不管别人对你有何看法,我喜欢你,真心欣赏你的坦率性子,将来有空同黎焰来帛臾看看我和你七皇兄。不多说了,我得赶回寝宫梳理准备晚上的事儿。” 离去前,韩涵突然回头“最后一个问题,你善泳吗?” 见冷宁点头后,韩涵吁了口气浅笑“其实我已猜到,真羡慕你能自在地在水中优游,我怕水怕得很!黎焰很爱你的,我先在这儿祝你们百年好合!” “等一下。”冷宁拦下她,略作迟疑,半响她绽出真心微笑道:“祝你和七皇兄百年好合!” “好呀1”韩涵笑容可掬地接受“咱们四个人都得活到一百岁,谁也不许黄牛呦!”她绽着笑,挥挥手离去。 冷宁睇着这个神情迥异于来时,换上一身喜意的姑娘离去的身影,不禁失了神。 韩涵的觉醒让她觅着属于自己的幸福,今儿个晚上她会是个快乐的新嫁娘,并且会有个美好的未来。 而她冷宁呢? 第六章 夜里冷宁独自守着悄然无声的懿蔷宫,取出前两天香藜教她的针凿活儿就着灯火想帮肚子里的小家伙织双软袜,宫墙外国禁卫军来回巡守,宫内无人供她使唤,她却甘之如饴。她喜静,不爱有人在跟前走动,香藜是个难得的例外。 蓦然凉风袭来,冷宁抬起头觑见窗牖敞开,窗前矗立一道黑影,是黎焰。 他面色潮红带了些微酒意,更显英气勃勃,嘴角噙着一贯吊儿郎当的笑意。 “你现在贵为九五之尊,怎么行事还是不减轻率?”冷宁睇着他。 黎焰走近她,蹲下身子温柔抚了抚她的青丝,轻笑道:“我想你就来了,又不是经过宫门以皇帝身份而来,管他合不合礼仪,现在的我只是个叫黎焰的男子,来看我心爱的女人及我未出世的孩子罢丁。” 冷宁红了脸“你喝醉了!” 见她态度改变,他心下一喜“人逢喜事精神爽,当然要多喝几杯。” “又不是你成亲,你高兴个啥?” “谁说不是?”他向前将她揽入怀,不顾她的挣扎推开窗跃上官檐琉璃瓦行走。 “别使力,当心伤了孩子!”他的警语抑止她的抗拒。 “你要带我上哪儿?”她闷着声发问,恼他的独断独行,他总是如此! “陪我去巡巡皇城的守卫,看看有没有人怠忽职守。”他笑拥着她。 她哼了声懒得再问,放弃抗拒任着自己在他怀中随他轻盈着身子在这寅夜里的皇城上空捷飞。 俟两人离了皇城,黎焰浅笑道:“也不知是我武功大好,还是守城的人能力太差,那些家伙确实都醒着,却没半个人发现我,真是糟糕。” “你很希望让人瞧见堂堂赤日国皇帝半夜三更不睡觉,抱着个女人在屋檐上晃荡吗?” “这就是当皇帝的缺点,”他邪气地一笑“我还有更多惊世骇俗的事儿没做过呢!” 一段时间后,黎焰终于停下脚步,冷宁看清四周后,脸上忍不住漾起惊喜——是那海堤,她生辰时他带她来过的海堤! “就知道你喜欢这儿。”黎焰捉着她的手往泊着船只的码头前行。 “你又来偷人家的船儿?” “看清楚点儿,这舟可不同于上次,是我特意找人准备的。” 这次的船果然不同于前次简陋的小扁舟,它备齐舷舵及船帆绳缆,居中往下挖空还有个开了天窗的小船舱,舱房里小小空间竟连吃食饮水床铺寝被样样备齐,舒适雅致,倒像个小画肪,居中悬着她的大海螺盛着腊油,燃着灯芯晃着影,一束紫色曼陀罗清幽幽地绽着淡淡香气。 她捧着花,心中漾起莫名感动,他其实是个非常用心的好情人。 “怎么知道我喜欢这花。 “不难猜,”他笑道“你喜欢紫色的东西,当皇帝惟一的好处便是有人可供使唤,当我在宫中处理朝政时,只需列张清单便有人来会帮我打理所需。” 黎焰解开船尾缆绳,扬起船帆缓缓向着大海行去,硕大的圆月在他们头顶缓缓跟着前行。 冷宁睇着他熟练地纵着船帆,脸上漾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意,月华辉映在他镌刻的侧面,加上他尊贵又带点儿邪肆的气质,着实动人魂魄,看着看着,她竟有些痴了,竟开始想像起腹中孩儿的模样,不知该是像他还是像自己多些?这个念头让她几乎要忘记她原该是恨他的。 “你打小便离开东夷到中原,何以这些海上的事儿你均如此娴熟?” “因为我的血液中流着海贼的因子!”黎焰撇唇一笑, “你一定不知道我母亲是啸海族,即东夷人俗称海贼的头目之女,当年我父王娶她便是为了与我外祖父的协定,以赤日太子妃的位置来换取赤日国海域的平静,只是后来我外祖父那族失了势,才造成今日海寇滋事,海境不平。” “我虽自小在中原长大,但对于牵涉到水的事情特别有兴趣,唠山天海池里成天可见着我的身影在那儿打转。”他望着她的目光别有深意。“所以我第一眼见着你在海里嬉戏时便惊为天人,誓言一定要将这个海底来的妖精掳为已有。” 冷宁红了红脸转过头不肯看他情意灼灼的眼,这家伙、说起话来向来露骨,只是想到她老骂他“贼”胚于倒不曾诬了他,他身子里真的流有海“贼”的血液。 “皇太后来自啸海族?可她一点儿也不像。” “为了怕遭人非议说她不够尊贵,她下了很大一番工夫。” “要当一国之后本非易事。”她淡然道“你母后很有勇气。” “但对一个女人而言,捉住丈夫的心犹胜于做个一国之后,我想,我娘其实是羡妒你娘亲的。” 黎焰抛下锚停了船,将原不肯就范的冷宁强拉过来环抱在怀中,坐在船沿睇着明月,他在她耳畔轻诉“我也不要你学做一国之后,你只需学着如何伺候我便成了,反正迟早我也不做这皇帝。” “你当真不在乎这个皇帝的位置?”她虽知道他行事一向洒脱,但仍是惊讶于他的毫不恋栈权势。 “皇宫这个池子太小,养不了我这条海里来的大鱼。”他笑言“但在这段过渡时期中我若硬要推卸责任,对父王母后,对赤日国百姓都会造成困扰,我总得负起姓‘黎’的责任,所以我也不去同母后争取硬要娶你为后,因为迟早,我都会带着你同孩子离开这儿。” 他眼神中是柔柔的向往“去到一个咱们真正喜欢的地方,没有仇恨杀戮,只有自由自在宽阔的海。” 冷宁听得心动。 “要多久才有这么一天?”她忍不住问。 “至少给我十年。”他亲亲她的额头“我得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并稳固父王打下的江山后才能歇手,一国之君更替频繁对百姓并不好,易造成恐慌,在我正式退位前,只能委屈你及孩子了。” 她不语地倚在他怀中,对于他的计划,有着矛盾与感动。 “我想过了,纵然世俗名份我现在不能给你,但对于自己,咱们可不能马虎。”他在她跟前跪下单膝,执住她的手,目光如焰似炬“答应我吧!” “我不懂。”她有些茫然。 “嫁给我,宁儿。” “在这儿?”看他一本正经,一向冷绝性子的她竟忍不住想笑。 “嘿!正经点儿。”他有些受伤“我是认真的!” “别逼我,你总得让我思考一下吧!”她叹口气。他总能搞得她没法子好好思考,她甚至快要记不起恨他的原因,他算准了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海她向来心软。 他先贴近她的腹部倾听,继之开口“不用考虑,二对一,你儿子同意了。” “我可不信他会说话!”她发觉对涎着脸笑的他强要维持冰冷着实很难。 “对于终身大事我不能如此草率。”她提出借口。 “这个简单。” 黎焰站起身自舱房中端出一张小几,取出两只红烛,稳立在几上,斟上清酒,几上甚至还准备花果。 “如果我没记错,你生辰那日也是如此祭拜月神的。现在有你的月神凭媒为证,可一点儿都不草率。”黎焰向她伸出手。 良久后,冷宁望着他认真的神情,叹了口气,想起香藜与韩涵对她说过的话,终于融化在他炽热固执的目光中,同他一起在月前跪下,两双郎郎清目对着明月。 “月神在上,海神在下,我黎焰今日娶冷宁为妻,从今以后携手共渡,不弃不离,祸福与共,盼众神眷顾,让我两人长相斯守,共价白首。” 黎焰用着坚决的证据朗声吐出誓语。 “月神在上,海神在下,我冷宁今日”半天不见她接话,黎焰转头一瞧才发现一向倨冷的她竟抱着肚子傻笑“对不起!可我忍不住笑,这个样子实在像极我小时候玩的孩子游戏。” “是吗?”禁焰将她揽近一脸雾气“这个就不像游戏了吧!” 他俯下身子惩戒地狂吻着她,他炽热的气息勾惑着她的魂魄,片刻后当他离开她时,她的发丝紊乱,气息不稳,身子软烫。 “快些念完你的誓语,我还等着洞房花烛夜呢!” 她瞪他一眼,终于定下心思,对着明月誓约“月神在上,海神在下,我冷宁今日嫁给黎焰,敬他为夫,从今尔后携手共渡,不弃不离,祸福与共!” 明月注视下,两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替月神宜布,”黎焰抱起冷宁紧紧搂在胸前,目光炯炯地凝视她。“黎焰与冷宁已成了结发夫妻!” “霸道!”她啐了声,却忍不住幸福地微笑,她羞红的脸颊埋在他胸口,月神在她心中地位崇高,有它凭煤为证胜过千万人见证,这场婚礼绝非儿戏,她已将自己的一生交给眼前这个男人,不论将来如何她都不能违背这个誓言。  , 银色月光下,两人终于心意相通,没想到两人不仅订情于月下,竟连成亲大典上也是以月为媒。 片刻,黎焰抱起冷宁往舱房走去。 “夜深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夜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浪费不得。” 她嗔大眼“就在这船上?!” “当然!”他笑得得意“我还想不到在潮水晃动下的洞房花烛夜是何种销魂滋味!对于这夜在下已等侯多日,不过,如果宁儿姑娘有意见,不想在船上,而想到海里进行,在下也绝对乐意奉陪,反正咱们两个水性都强,水上陆上都成的。” 她轻槌他一下“没个正经!你不怕伤了孩子?” “别担心!”黎焰胸有成竹“我特意请傅太医算过日子,孩子这个时候已经不会妨碍咱们的好事。” 他笑道:“否则你以为这些日子里,我干么乖乖地吃你宁儿姑娘的闭门羹而没有动作?要不是为了孩子,我可不会放过你,我自认不是个君子。” 黎焰将冷宁抱入船舱轻轻将她放在床铺上,并自怀中揣出一块紫玉,冷婷认出正是当日她送给他的贴身饰玉,不同的是原先紫玉中心只镌刻了个“宁”字,这会儿却多了个“焰”宇依着“宁”并系条银链穿孔而过可让她直接挂在胸前。 黎焰将紫玉挂上冷宁的颈项“这块玉当日由你送我,今日我加了个焰陪在宁的身边,显示咱们长长久久永不离弃。” 抚着紫玉,冷宁的胸口渐起热腾。 “将来你再将玉交给咱们孩子,就当成咱们的传家宝物吧!”黎焰深情款款睇着她“我的小宁儿,今儿个你终于成为我的妻子了!” 他的目光如焰,冷宁心魂微颤,告诉自己,从这一刻起真要扬弃那些纠葛不清的仇怨,以他为尊了。 她伸出柔荑环着他的颈项轻语“黎焰,我的夫君!” 只是这样的一句话便感动了他,这个冷若冰霜的海底妖精到底还是让他给收服了。 月光透进天窗将舱房映如白昼,黎焰褪下两人衣物继之覆上冷宁雪白的身子。 “咱们这个样子会不会不妥?”冷宁小小声躲在他身下,眼睛压根儿不敢往上觑“月神在上头看着咱们呢?” “放心吧!”黎焰坏坏地笑道“这种事儿月神看多了,一个晚上要发生多少回呢!它若各个要瞧,眼睛会累坏的。” “可我”她的声音被突然出口的轻呼取代,继之是细细的娇喘轻吟。 “我的小妻子,如果我没办法把你对月神的心思夺回放在正事儿上,那我岂不是柱为人夫?”他笑得邪佞。 夜深深,月光光,海上小船荡起波浪,涟漪层层向外扩张久久不散。 第七章 荆柔在听完瞿英的话后,满布骇人寒霜的面容让人心惊。 “你确定冷宁已怀有皇上的骨肉?” “错不了的,皇太后。”瞿英回覆道:“据小的调查,她已怀有七个月的身孕,这事儿皇上叫傅太医瞒得紧,要不是那日小的至御膳房清查帐目,发现为数不小的补孕用品,连小的也被蒙在鼓里。另外有件事儿,小的一直不敢告诉您。” “还不快说!”荆柔冷着声,连冷宁怀孕这种事儿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更糟的? “这几个月里,皇上都没在赤擎宫中就寝,那些在皇上前服侍的内侍,都说入夜掌灯后,皇上便禀退他们只身前往懿蔷宫过夜,有些时候甚至连奏摺都是在懿蔷宫中申阅,隔日清晨皇上才回到赤擎宫中由内侍伺候着装上朝。” 荆柔拍案怒道:“反了,反了,皇上当日曾答应我要与那妖女断了关系,原来都只是在敷衍我罢了,我当初看在先皇面子上,饶这小妖女不死真是大错特错,我太低估这对母女的能耐!” 她立起身子交代“去给我叫这丫头过来不,别把这事儿渲染出去,起驾,我要亲自去会会她,非把她腹中孽种铲除不可,否则将来她必有可能借这个孽种要胁皇上,想要母凭子贵,登上赤日国皇后的位置。” 瞿英出言阻止“请皇太后三思,这丫头从她母亲那儿学了点儿拳脚功夫,您贸贸失失过去兴师问罪,一个不受反而伤了您自己,加上她现在是皇上的心上人,事儿若搞大,引得您母子失和,划不来呀!” “难道我便得吞下这口气,任由她生下皇上的孩子吗?” “不急,此事得从长计议,首先,过两天皇上会至边关奉自视察狄莒国交境处边防城御工事,与守境的萧冀将军会商事宜,来回至少需耗时月余才能回转皇城,皇上不在皇城时才是您动手的最好时机呀!” 荆柔冷静下来支着额头沉思,瞿英说得对,她不能在焰儿在宫中时处理掉那个小妖女,她只有这个小儿子了,焰儿一向对她孝敬听话,除了这丫头的事情。 “届时我会找人在她的补药中更换草药,将补孕的药换成打落胎儿的药,只消一帖药,您口中的孽种便可清得干净。到时您再至懿蔷宫亲手除了这丫头,待皇上回来时您便布局托说是她的兄长潜入皇城带走冷宁,是冷宁自个儿愿意同她兄长离去,临走时还出手伤了皇城中的守卫,她人还誓言终有一天要毁了赤日国为她娘亲报仇。” “反正整个皇城的人都听您的,您要大伙儿怎么说都成,总之如此一来,皇上只能去找冷袂要人,只会痛恨冷宁的绝情,断不会怀疑到您身上。” “好计!”荆柔眼神泛着光。 “蒯蔷,你巳夺走黎罡,我不会让焰儿再被你的女儿蛊惑抢走!”她冷然着神情发誓“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的女儿以杜绝焰儿的念头。” 冷宁听见婴孩的哭声! 拨开层层迷雾,她终于找着声音来源。 懿蔷宫,蒯蔷寝宫床铺上她又见着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蒯蔷手持长长铁刺往身子内不停战刺。 “这回看你还死不死!”母亲恐怖的脸上是凶恶的神情,完后她竟还伸手至身子里取出那尚未长成人形的肉块丢给站在一旁吓呆了的六岁冷宁。  ’ “看好他!他还没死透,我还得再补上一刀!” 手上的肉块看不出模样儿,没有口鼻,竟然却有着哭泣求饶的声音。 “别杀我、别杀我!我想活下去!” “姓黎的孽种没有活下去的权利!”母亲恶狠狠地拿着利刃扑过来。 “饶了他吧!”冷宁将婴孩藏在身后苦苦哀求。 “这孩子生来便带有诅咒,你救不了他的!”蒯蔷一刀划下,冷宁的身子竟呈现透明,而那婴儿却变成紧附在她体内的孩子。 “即使他躲在你体内,即使他变成你的孩子,我一样要杀他!凡是姓黎的都该死1”蒯蔷冷声宜布。 冷宁亲眼看着那婴孩被母亲利刃刺下,在她体内断了气息,突然,那原本未成人形的肉块却渐渐长成黎焰的模样,那个像极黎焰的孩子就死在她身体里,她束手无策,她救不了她的孩子! 睡梦中的冷宁尖叫着,凄厉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 惊醒的黎焰连忙坐起身搂着她轻声抚慰“宁儿,醒醒,你只是在作梦,我在这儿,别怕!” 冷宁抱着他温暖的身子却依旧止不住抽噎“我又梦见娘杀了她腹中孩儿的那一幕!”她又是害怕又是伤心“那孩子到了我身体里竟成了咱们的孩子,娘说要杀了孩子,我保不住他,保不住孩子呀!” 冷宁伤心啜泣。 “傻丫头,你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黎焰轻笑着开导她。 “不是胡思乱想,”冷宁摇摇头道“最近我常梦见娘,她恼我不听话硬要同你一起,她说孩子未出世已受诅咒,我保不住他的。” 谁敢动我的孩子,管他是人是鬼,我都不会善罢甘干休。”黎焰轻搂着地承诺。“你只是关在宫里太久了,才会整日胡思乱想,过些日子等我去过边关回来,我再带你出海,再去帮你寻个大海螺。” “我不要大海螺,”她啜泣低语“我只要你!” 黎焰心头感动,他的小宁儿少有流露真情的时候,她一向将自己护在壳里。 “我早就是你的了,不是吗?” 低下头,他深情地吻着她。 数日后,懿蔷宫中,冷宁漠然觑着荆柔带着浩浩荡荡的侍从踱入厅堂。 “冷宁见过皇太后。她倾身为礼。 荆柔哼了声,回过头对着瞿英吩咐留下四名侍从后,剩下的人全站到门外,闭紧门户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采。 “皇太后!”见情况不妙,香藜急急护在冷宁跟前跪下“万事好商量,咱们小姐若有任何得罪您的地方,香藜愿意全部承担下来,别” “别伤了这妖女的身体,因为她肚子里有了皇上的骨肉,是吗?”荆柔怒哼,一脚踹得香藜撞上旁边檀木桌,叩地一声响,香藜额头撞上桌角,染了半脸的血。 “你这贱丫头,整座后宫只有你敢留在这妖女身边同我作对,我早瞧你不顺眼,今儿个你若找死,我也不会阻你!” “不许再伤她!”冷宁出声阻止荆柔。 冷宁拿出手巾按住香藜伤口暂止了血,她原嘱咐香藜先去里头里伤,但无论她怎么劝说,香藜都不肯离去。 这皇太后杀气腾腾,霸气得很,无论帮不帮得上忙,她都要守着小姐。香藜心底暗忖着。 “你要寻秽气的人是我,别出气在旁人身上。”冷宁睇向荆柔的目光毫无惧色。 “很好!你果然爽快,那我也不用多费时间了。” 荆柔命令两位侍从趋上前打算制住她。 “你以为你的手下制得了我吗?”冷宁冷笑道“即使我有孕在身,也还有本事护住我的孩子。” “别作梦了!”荆柔不屑“你刚才已服下我特意请人为你配妥的堕胎药,马上就要开始腹痛如绞,如果这个样子还除不了这孽种,我也已经备受利刃送这孽种一程,你没有本事保住他的!” “你骗人!”冷宁自心底冒出冷意,但自下腹部缓缓窜升的绞痛证明荆柔的话绝非恫吓,她的手脚逐渐冰冷发软,腹部阵阵痛楚撼动着她的心。 “要不是怕放的是毒药会让你嗅出有所警觉,”荆柔冷声道“我原打算让你们母子俩一道上西天的,但这样也好,才不会让我失去亲手杀你的乐趣!” “小姐!你还好吗?”香藜哭着趋前搀着冷宁“别怕,咱们去找傅太医,他一定有法于救你及孩子的!” “还在作梦!”荆柔哼了声“那不中用的老家伙已叫我遣退返乡,现在后宫中全是我的人,皇上到边关至少还要十多天才能回来,我就不信你还有本事找谁来救你。” 荆柔叫人左右两边捉住冷宁,猛力一脚狠狠踹向她腹部,脸上是恶狠的光芒。 “这回看你还死不死!” 冷宁吃着痛骇然忆起母亲在梦中的话语神情竟与眼前女子一个模样,原来嫉妒仇恨能让人丑恶至此,她有些恍悔,今日若失去孩子她是否也会变成个一心只想复仇的丑恶女子? 原来复仇是件如此不堪的事情,在伤害对方的同时自己同样偏体鳞伤! “别伤了我家小姐!” 被侍从制住的香藜哭喊的声音让冷宁回过神,这才发现下体处竟已开始缓缓淌出血丝。 不行!我绝不许任何人伤了孩子,这是我同黎焰的孩子!冷宁心底发誓。  她想起黎焰的话“这个小家伙会是个奇迹!”黎焰柔声在她耳畔低语“他不但流有黎焰与冷宁的血,更揉合黎罡与蒯蔷的血,他的到来将会是个新希望——化解所有哀伤与仇怨。” 言犹在耳,但现在孩子却要死了,他永远不会是个奇迹更不会是个希望,他只是个悲剧,只是个淌着血的肉块! 讽刺的是孩子身上不是也流着眼前这了一心要绝灭他的荆柔的血吗1何以她就是不能放孩子一条生路? 这又是多大的恨意所造成? 我要护着我的孩子!冷宁心头宣示,一个念头涌起。 “你说我没本事找人来?”冷宁冷然的神情叫人心悸,她抱着下腹却笑得诡异“荆柔,你忘了在这懿蔷宫是由谁作主的吗?” 荆柔微愣。 “是蒯蔷,是我的娘亲!”她哼了声“这儿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 “蒯蔷!”荆柔一哼,心底却微泛寒意,这懿蔷宫里终日阴森森地,蒯蔷那恶女生前不是好人,死后肯定也是个厉鬼,但光天化日下,她可不怕。 “有本事叫你娘出来呀!见着她我一样要拆了她的骨头!” “是吗?”冷宁淡漠,眼神直透过荆柔望着她背后“她正站在你后面,你不如将这话直接同她说吧!” 她的声音阴侧侧得叫人发毛,荆柔才不信她的鬼话,开口正要吩咐侍从动手杀了冷宁快快了事时,蓦地后方刮起一阵阴风,吹得人心中发寒,荆柔身子一颤感觉身后似乎有人摸着她的颈项呼着寒气,任她向来胆识过人,也要忍不住惊叫出声。 趁着侍从趋前探视荆柔的空档,冷宁使出身上仅存余力,自呆愣的侍从手中救出香藜,往内厅窜去。 “快追!”荆柔回神急急下令。 转过身子从贴身侍从手中抽出长剑一剑朝自己膀子上狠狠砍下,她捂住伤口,推开门走出大厅,立在懿蔷宫门前向错愕的皇城禁卫军统领发出擒杀令。 “冷宁联合其兄长冷袂潜入皇城意图谋反,被哀家发现却遭其砍杀成伤,罪无可赦!现哀家发出擒杀令,搜捕皇城每个角落,凡能捉住冷宁反贼及其同伙香藜、冷袂等人者,一律重赏!”荆柔双目冷绝“捉住活的有赏,擒住死的哀家双倍加赏!” 禁卫军领命向四周寻去,空蔼蔼的懿蔷宫死寂得惊人,荆柔原想一把火烧尽这邪气的宫邸,却又怕黎焰回来时犯疑,转过身,她绝袂而去,没关系,反正她不会再踏足这鬼地方,一步也不! 冷宁强忍着腹部剧痛捉紧香藜窜躲着,杂沓的脚步声却逐渐逼近。 “别管我吧!小姐!”香藜一心想挣脱冷宁的手“你一个人逃走机会大些,别管奴婢了!” 冷宁没作回应却依旧不肯松手,如果注定逃不过这场灾劫,两个人一起死,黄泉路上还可作伴,不,不是两个人,她心头哀戚,三个人!是三个人一起作伴。 “人在前方,我瞧见她们了!”后方不远处扬起禁卫军兴奋的低呼“快!快!死的双倍加赏呢!” 银光闪动,箭矢如雪片般飞梭而至,冷宁已无精力再战,她认命地阖上眼,却觉身子蓦然飞起腾在空中,她睁开眼睛才看清楚,不只她,还有香藜都幸免于当那箭下亡魂,一个身着劲装的黑衣人出手救了她们!  . 黑衣人身手矫健,手上虽揽着两个人,身子依然轻盈地飞舞在箭林下,几个跃升起落后,他逐渐甩去追兵。 俟觑清黑衣人奔走方向后,冷宁心头一惊。 “懿蔷宫?”她急急阻止“你不设法脱离皇城怎地反而往里头走?” 黑衣人不回话,瞬间已跃过宫墙,熟悉地潜行在懿蔷官 园子里的蔷薇花丛小径,不多时他来到一处花畦与冷泉交会瀑布下方,钻进瀑布后,眼前即是一堵长满青苔藤蔓的石墙,黑衣人右手运劲一推,石墙露出缝隙,他拎起冷宁两人一并倾身隐人石墙内,再转过身推平石墙,外边的人若单单由瀑布下望去而没有细瞧推敲,是绝不可能发现这条密径。 黑衣人打起火摺子,冷宁这才看清密道,这小径幽冷冷地淌着水声,长长地向前蜿蜒觑不着尽头。 想到有人竟如此了解懿蔷宫中连她都不知晓的秘密,冷宁心惊问道:“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扯下面罩,那是一个瘦高瘦长的中年男子,瞳眸灿着精光,对着冷宁,他屈膝半跪为礼“属下是冷月国禁卫军统领姜菱,见过宁公主。” “你就是姜夔?!”冷宁讶然。 “是的,属下就是负责守护冷袂少主的姜夔。”他解释“这条秘道完成不久,当初挖掘原意是用来与你母后联手里应外合攻破赤日国,世事难料,没想到最后竟是用来带你出赤日皇城!” “你会带我去见我大哥?” 见男子点头,冷宁心头一宽,这才发现力气殆尽,身下的血似乎又开始淌起。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昏迷前,这是冷宁最后一句话语。 十日后,赤日皇城慈宁宫里—— 荆柔倚着软榻静心等待着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来找她兴师问罪。 后宫中全是她的眼线,方才已有消息传来,黎焰已自边关归来,现已朝慈宁宫而来。 荆柔一脸冷静,她没有错,为了赤日国,为了焰儿,她所做的事都是对的,如果当年她能坚持不许蒯蔷入宫,今日的赤日国也不会少了个战神黎罡。 逐走冷宁她才能真正拥有这个儿子——她仅存的儿子! 她绝不容许焰儿走上同他父亲一样的错路,绝对不许! “皇上驾到!” 内待传唤声响嚷破她的沉思,门扉双敞迎面走入她那俊朗的儿子,不过在他俊美出尘的脸庞上,炯炯目光中正燃着骇人青焰,俊挺的鼻梁,薄削酷绝的唇角紧抿着,散发着震慑人心的威势。 他在生气,虽然他已经努力地控制着他的怒焰。 “孩儿见过母后。” “起来吧!”荆柔点点头叫内侍为黎焰设了座。 “这趟边关之行辛苦了,边关将士见着皇上亲临关怀,肯定是军心鼎沸,更加尽力卫国。” “孩儿明白圣驾至边关巡视的重要性,父皇当年尚且御驾亲征,远比孩儿辛苦百倍,孩儿这种小小辛劳实不足挂齿,但,”黎焰神情冷冽得冻人心肺。“出趟远门回来却发现身边重要的东西短少,着实令人心寒!” “重要的东西?”荆柔淡然道:“如果皇上指的是住在懿蔷宫的冷宁姑娘,这事儿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还我个公道。” 荆柔冷眼觑着眼前的儿子。 “当日你曾答应我会慢慢与她疏远,但据我所知,你并未做到。” “那时母后为了父王隐居燕归寺一事怒火攻心,病在床榻,孩儿答应您纯为权宜之计,只是想让您安心养病,”黎焰硬声驳斥“孩儿处处体恤娘亲,但母后似乎并未领情,您明知道宁儿是孩儿的心上人,何以趁我不在时便去难为她?” “难为?”荆柔哼了一声“也不知究竟是谁难为谁?” 黎焰撇开脸。若是可以,他也不愿如此和他母后杠上。 “那日哀家获得消息说冷姑娘与她王兄冷袂尚有联系,怕他们密谋对皇上不利,所以亲自上懿蔷宫想问清楚此事。”荆柔冷眼觑着他“因哀家听说皇上现在每日均夜宿懿蔷宫,若他兄妹联手杀你,皇上实难提防。” “多谢母后关心。”黎焰漠然“但宁儿不是蒯蔷,您多心了。” “是吗?”荆柔右手一扬将肩上衣襟猛力撕裂,露出尚里着绷条的伤口。“我在懿蔷宫中撞见她与她兄长在一起,冷宁遭我怒斥恼羞成怒竟出手伤人,要不是禁卫军挡下,我这皇太后今日可没有命站在你跟前让你兴师问罪!” “我不信1”黎焰摇头“宁儿不会如此。” “你宁可信这女人也不信你娘亲?”荆柔语带苦涩。 黎焰怒火渐起,忍住未答。 “我劝你别太相信女人在床第间的承诺,”她冷哼道:“你父王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当日若非你出手栏下,纵使他是战神也要做蒯蔷剑下亡魂,别忘了冷宁身上毕竟流的是蒯蔷的血,又经过她十六年耳濡目染的教诲,你当真以为你有本事改变你逼死她娘亲的事实?她在你面前假意求好,你又怎知她不是在伺机复仇为她兄长重建冷月国铺路?” “够了,我不想再听!”黎焰怒吼道。他娘亲果然有本事,戳中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宁儿睡在他怀里,却夜夜被恶梦困缠,蒯蔷虽死却还是禁锢着她的心不肯放手,难道宁儿真的并未打消复仇的念头? 蒯蔷当日狠心痛手要杀黎罡的一幕毕竟还是在黎焰心头烙了印。 “我要见宁儿,见着她我自会问个清楚。”他硬声要求。 “我也很想捉到她问个清楚。”荆柔语调冰冷“但她已被她兄长趁乱带出皇城。” 见黎焰绝袂而去,荆柔阻住他并接下去说:“如果你现在想去冷月国遗族聚集处蓟城找人,我劝你可以死了这条心,前几天经我反覆思量,冷月国遗族复国之心从未平灭,留着他们毫无益处,早晚要出问题。 “为免夜长梦多,未及待得皇上赋归,哀家已代颂圣旨叫刑兼将军领军五万去歼灭这些后患,但却叫刑将军扑了个空,那些鼠辈在将军人城前即巳闻讯弃城潜逃,最后刑将军只得放火烧城,虽未能将他们歼灭,但至少已断了他们休养生息之地,这几天刑将军已奉我令继续追查他们藏匿之所,但至今仍无讯息,皇上现在若执意要去找出那冷姑娘,恐怕很难。” “砰”地一声巨响,黎焰一掌击下身旁矮几,这一掌饱含怒气,原是坚硬如石的原木茶几竟应声碎裂几成粉状,木屑纷飞,足见此掌劲道霸厉。 荆柔虽强自镇定,却也忍不住心悸,黎焰眼中激射出噬人般恐怖光芒叫人不寒而栗。 良久,黎焰深吸口气稳定情绪。 他心冷身冷万念俱灰,这下子与冷月国之间梁子结得更深,宁儿与他之间好梦更加难偕。 “母后为儿臣设想得如此周到,令人感动。”黎焰恢复一脸平静,叫人看不出想法。 “焰儿!”荆柔柔着声“不管娘做了什么,都是一心为你。” “儿臣明白。”黎焰点点头,他双目幽邈声音轻飘道:“传说山中有一种野兽,它们一胎只生一子,对于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宠溺呵护,但若遇着一旁的猛兽入侵,它又没本事护着孩子周全,致使幼儿生命堪虞时,它们便会毫不犹豫一口咬死幼儿吞人肚中,一来它自认可以永远保护孩子,另一方面也不会让对手多了果腹增加实力的机会。 “母后,您确定能一辈子将我护在肚中吗?”黎焰眼中是冷冽的光。“您又可曾为宁儿想过,现在她腹中有了孩子,她想要维护孩子的心是否如同于您想保护我的心?” 荆柔心中一震。 “我查过了,傅太医已被您遣退返乡,您找人在御厨里熬的堕胎药又是为谁准备的呢?” 荆柔面色死白。 黎焰轻轻摇头“不管宁儿离开我是出于自愿或被迫,您何需连这条小生命也不肯放过?那孩子不仅是宁儿的,也是我的,更是您的孙子。” “焰儿,母后”荆柔伸出手想触摸黎焰却落了个空。 “孩儿旅途劳顿,身心俱疲,请容孩儿告退。”黎焰起身,临去前他倨冷的眼神望向荆柔道:“母后放心,孩儿会如您所愿专心当赤日国的皇帝,不会丢您的脸。” 黎焰绝袂而去,荆柔呆立半天却回不了神。 她心底明白,她已经失去她的小儿子了! 第八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罔。 十年后,赤日皇城赤擎宫中御书苑—— 这儿是赤日国皇帝黎焰平日批阅奏褶及与枢机朝臣密商国事之处,向来禁卫森严,闲人禁入。 今儿个却闯入个不速之客,堂而皇之地打断黎焰的工作,且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黎焰叹口气放下手边工作对着黏在他脚踝的小东西开了口“黎儿。” “嘘!”小女娃将手指抵近唇,用力嘘着这个堂堂一国之君。“你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吗?轻声点儿,别让人发现我在这儿啦!” 小女娃原本清丽的小脸纠结成了个肉包模样。 她扬起一脸质疑问:“你说过很喜欢我的呀!干么不帮我?你不想我留在这儿多陪陪你吗?” “我是真的很希望留着你陪我,”黎焰倾身将小女娃由脚边揽起抱上膝头端坐,宠溺地浅笑“但是你爹已经来了。” 怒吼声伴随一着个高大的黑影门门外踱入,总算转移小女娃的注意力。 “韩黎!” 进门的是黎灵,他自黎焰手中捉过小家伙,惩戒似地拍打了下她的小屁股。 “别在这边扰你叔叔,去别处玩1” 韩黎临去前转过头对着父亲做个大鬼脸,一溜烟便窜得不见人影。 “野丫头!”黎灵摇摇头,转过身对着黎焰道:“兄弟,你的女人缘还是功力未减,连我这六岁女儿都要来缠着你!” “女人缘?”黎焰不禁笑问:“你来我这儿几天了,几时见过我后宫有女人踪影?” “那是你自个儿不肯要罢了。”黎灵哼了声,想到九弟的固执忍不住嘟嚷“天底下哪有人当皇帝当得如此寂寞的?你打算要同皇太后呕气到何时?” “你以为我是在同母后呕气?” “难道不是?”黎灵反问“自从太后将宁儿赶走后,十年了,兄弟,你今年三十三岁,皇太后年年为你选秀选妃,你却连个鬼也没选上!” “我心底已有人,你叫我怎生去选?”相较起黎灵的激动,黎焰倒像置身事外“况且我与宁儿对外人而言虽无名分所属,却在私下以明月见证互订终身,我已有了妻室,对别的女人,就是提不起兴致。” “那你就去找她,去找宁儿回来呀!”黎灵吼着,心疼于弟弟的痴情。 “为了我自己的快乐,就硬要将她带回皇城,然后让她整日与我那视她如仇敌的母亲周旋在这后宫中?日日生活在恐惧中吗?”黎焰摇头轻语“我不忍心也不愿意,如果没本事护妥她让她快乐,我宁可别让她跟着我,真心爱一个人有时是需要适时放手的!” 黎灵建议他“如果你已认清两人注定没有未来,就趁早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再去爱一个女人也成!” 黎焰不答反问:“七皇兄,赤日竞花过两天就要开始了,你这个昔日大金主,往年不是最热中于看美人的吗?要不要再去凑个热闹?” “我没兴趣。”黎灵摆摆手“有个涵儿这样的妻子还去看什么美人?”提起爱妻,他的神情变得温柔。 “正是如此,当你心有所属时,再漂亮的女人都无法勾起心中涟漪。”黎焰道“你明知道我爱的是宁儿,又怎能强人所难非要我去选个别的女人重新开始呢?” 黎灵摇头“你若真要选择终生孤老,我可不信皇太后会依你。” “我已如她所愿当个皇帝,”黎焰目中闪动冷意“这件事情她无权过问。” 黎灵慨叹“不过说实话,这十年里你虽在情感上一片空白,但对于赤日国的百姓倒是贡献辉煌,承继父王之后,,将赤日国带领上了更高的境界!” “‘陆上赤焰光,海上冷月强’,这十字最近己被人们广,为传颂,引为美谈,赤日国在你的带领下将战神攻略之地经营开拓,这几年太平之世休养生息让老百姓对你心悦诚服,日前我自帛臾来此,一路上尽听到百姓对你的无数赞语。” “是吗?”黎焰淡淡然“换句话说,也该是我功成身退交出棒子的时候了,此时的赤日国若少了个黎焰,应该已经不是问题。” “你在胡扯什么?”黎灵不解。 “不提这,”黎焰带开话题“方才你提到的海上冷月强,是什么意思?” “论起陆上的事儿你懂得比我多,但若关系到海上的事惧,你果然还是得请教你七皇兄了吧!”黎张面带得意“这阳话是说陆上以你赤日国黎焰为王,但到了海上便以冷月为首啦厂’ “冷月?”黎焰不禁想起冷月国及他的宁儿。 “你也知道前几年海寇四处兹事烧掳,就是因为啸海族起了内哄,群龙无首,后来冷月伺机崛起,平灭叛源,再度一统啸海族,成了海上霸主!在冷月的掌管下,近来海上秩序井然,让那些依海为生的商旅渔民们都松一口气。” “这冷月是何来历?”黎焰好奇。 “啸海族荆霁的女婿!”黎灵瞥了黎焰一眼“你该听过荆霁这人吧?” 黎焰点头“我听母后提过这个名字,他是我大舅父,我母后的长兄。” “荆霁自你外祖手中承继领导之权,就带着族人住在东篱岛上,但一直没有办法将整个啸海族统了冷月本领高强,但至于他究竟来自何处就没人知道,传盲他容貌俊美,高大威猛,由于他额前有一枚月形烙痕,大家都只知道他姓冷,是以便被人以冷月冠上名号,他帮着莉霁厘平族内乱事,清除叛党,一统啸海族,辅佐荆霁掌管海上霸权,听说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敌人闻之丧胆,搏了个海上战神之名。” “是吗?”对于这个人,黎焰溢起满腹兴趣,他喃喃低语, “冷月、冷月,如果有机会,我倒想会会。” “你自己挑,红的绿的都随你。”荆柔一脸慈蔼望着眼前犹豫不决东挑西捡的小女娃“如果都喜欢就全拿去吧!” “皇太后!”一旁的韩涵急急摇手阻止“您这儿的翡翠玛瑙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黎儿还小,不懂得爱惜,您别给她!” “开玩笑!祖奶奶给小孙女东西还分什么价值?”荆柔轻笑道“黎儿这丫头深得我缘,要不是你们住得远,几年才来上一回,我可真想留这丫头陪我住一阵子!” 她叹口气道:“我这后宫里没有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向来冷冷清清,比起当年先皇在时,九个皇子,十七个公主那种热热闹闹的气氛着实天差地远,相较起子孙长伴的喜乐,这些没生命的东西我着实太多,却苦于无人可送,活到这个岁数,竟连个亲孙儿都没有,真是”说到感伤处,荆柔接不下话。 她摇摇头,又说:“烟儿未留子嗣,焰儿又这个样儿,我看我这辈子是没有抱亲孙儿的命了!” 荆柔望着韩涵有着遗憾“如果当年焰儿能娶到你这个妻子就好了。” “皇太后别笑话涵儿了,”韩涵红了脸“我什么都不会,哪有本事当赤日国皇后?况且,”她声音柔顺“涵儿很感谢当年皇上能将我同灵配成一对。” “一切都是命。”荆柔叹气,双眼坠人沉思“十年前我原该有个孙儿或孙女的,是我自己毁了一切。” “如果再来过,”韩涵小心地斟字酌句“您是否会愿意接受冷宁?”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荆柔摇摇头苦笑“但无论如何,已发生的事情肯定是无法再来过了,不是吗?” 再看韩黎这小娃儿,荆柔眼中满是遗憾。 黎焰知道这肯定是场梦。 虽然他常会梦见她轻柔柔地笑依在他怀中,并肩晃荡在银色的大海。但这个梦真实得叫人不敢相信! 他的小宁儿贴近他沉睡中的身子由他的眼一路吻上他的唇,一如他当年吻她一般,最后她的唇来到他的耳旁轻语“你答应我十年的,你可不能失信。” 她的吻轻如羽翼,注着她的思念与深情。 “焰!我想你!”他的耳畔是她甜软的声音。 “你在哪里?我该上哪儿去找你?”他分不清是梦中的他开的口,还是他真的发问了。 她轻笑,在他耳畔呵着气“你那么聪明,我可不信你找不着我,我会等你,等那个叫黎焰的男人。” “宁儿!”黎焰大叫一声,努力挣脱昏沉神智,坐起身来,向前伸手一捉,却只捞着满掌的冷冷空气。 “又是梦!”他心底喟叹,摇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寝宫,蓦然他察觉空气中似有若无的甜香,难怪他会睡得如此沉,学武之人本应容易警醒,却有人趁他熟睡时潜入,施了份量轻到难以察觉只是让他睡得更沉的迷香。 猛然寻思,这种情况似乎不是第一次,他总能如此清晰地梦见她! 以往他总以为是自己白天处理政事太累,才会如此沉睡难醒地作着梦。 是宁儿!宁儿来过! 方才他仿佛见着一抹身影出口窗外掠过,他起身披件外衫,推开寝宫房门。 “皇上!有事吗?”内侍急急上前探询。 “你可曾见到有人来过我寝宫?” “不可能吧!”内侍一副深恐被砍头的模样,要命!他方才不过打了个盹,让圣驾知道了还了得?他戒慎恐惧地压低头“小的自子时接的班,在您寝宫外不曾阖眼,并未见到任何人来过!” 黎焰遣退内侍,举步往外行去。 “皇上,夜深露重,您还要上哪儿呢?让小的陪您去巴!” “别管我,我想静静。” 黎焰挥挥手,一脸威严退去内侍,他素来说一不二,所下命令谁敢不从。 他向着印象中方才影子消逝的方向追去,半晌后他停下脚步,是懿蔷宫,他站在懿蔷宫阉外。 多年后黎焰终于踏进这个黎罡在位时的禁地,自宁儿不见后,这座园子整个荒废下来,他不许人住,不许人拆,却又没有勇气来到这儿,因为这儿的一草一木会让他对她思念欲狂。 他知道后宫的人都称这个荒园为鬼域,各种荒诞不经的传闻使得这儿无论黑夜白昼均乏人问津。 园子里的蔷薇因为少人打理,生得茂密杂盛,生气盎然,远离人群对它们该是种幸福吧!他的宁儿是否也是如此?黎焰心头喟然。 柔亮的明月是他惟一的照明,黎焰默祷,十年前这个当了他与宁儿婚证的神只,今夜可也要帮他寻着她呀! 黎焰跨过层层茎棘围成的天然屏障,渐渐步人圈子中心,他看了又看,探了又探,却始终毫无所获,难道他猜错了,一切只是个梦?他又让自己愚弄了吗?所谓身影不过是他思念她产生的幻觉罢了。 来到懿菩宫中,一屋子的蛛纲密艽显示无人进出的事实,他只得转身回到园子里继续寻觅。 涓涓水声引起他的注意,水潭的水不够清澈,他走近冷泉瀑下,伸手掬水而饮,却在靠近瀑布下缘软泥上发现一个浅浅足印。 他精神一振,潜身入瀑布下迎面酌却是一堵长满青苔藤蔓的石墙。 石墙,他斗然心生失望,那只是一堵石墙,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他告诉自己,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他伸出双掌贴近石墙,闭上眼像个盲人般仔仔细细地缓缓摸索探触,良久之后,他终于触着一条细到不能再细的间隙,他心跳如擂,施起内力推向间隙,石墙露出一条缝隙,他潜身进入缝隙密道,这小径幽冷冷地淌着水声,阗黑冰冷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出来得仓卒,他身上并未携带任何照明器具。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凭着耳力已可确定密道中除了他之外并没有第二个人,但他不死心,这条密道肯定与宁儿有关! 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黎焰摸着黑总算走完这条婉蜒黝黑的小径,出了密道,迎接他的是亮晃晃的灿日,原来他竟在懿蔷宫及密道中耗了一夜。 出了密道接续的是赤日皇城后山丛林,黎焰惊觉在懿蔷宫中竟有此一与外界相通的路境,是当年蒯蔷嘱人挖掘,用来里应外合歼平赤日国用的吗? 发现这个秘密,黎焰并没有太大兴奋,因为小径的尽头并没有她,没有他思念的人儿等着他,他还是见不着她。 但他可以肯定她来过,他的宁儿借由此一密道来看他,不只一次! 忆起昨夜她在他耳旁低喃的话语“你答应我十年的,你可不能失信。” 黎焰猛力击向额心,他与宁儿成亲之夜,他在舫舟上同她的承诺袭上心头—— “要多久才有这么一天?”冷宁问。 “至少给我十年。”他亲亲她的额头“我得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并稳固父王打下的江山后才能歇手,一国之君更替频繁对百姓不好,会造成恐慌,在我正式退位前,只能委屈你及孩子了。” 回到现实,黎焰双目亮着光。 “十年之约已届!宁儿,我必守信,但你总得告诉我你人在哪儿呀!” 黎焰本欲旋身踱回密道潜回皇城,目光却被密道旁一点小小紫影吸引,那是一条细细发带系在树梢头。黎焰跃身解下,将发带凑近鼻下轻闻果然嗅到一股阔别已久熟悉的海草香气。 他细细摩挲着它恍若揽她在怀,他想她,想她的香气,想她的身子,想她的笑声,想她的冰冷气焰,想她的一切! 最后他在发带末梢触到小小的突起,那是字,只是那细不可见的蝇头小字连看都看不清,他只能用触摸的。 “东篱岛!” 黎焰轻轻念出这三个字,双目绽出的焰火更胜天上赤日光芒! 他了解她何以不愿现身,她不要一个赤日国皇帝,就像她告诉他的话,她要的是那个叫黎焰的 安南天启三十六年,这一年为中原明神宗崩逝后的第二年,明朝内乱,最后是由神宗之孙熹宗继位。 而在赤日国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向身体硬朗的皇帝黎焰突然身染恶疾暴卒,国丧后,赤日国皇帝依黎焰手谕所示由肃王爷——黎焰二皇兄黎肃继任。 黎罡九子中除大皇子和三皇于早卒,七皇子因着婚娶长住帛臾外,其余各有所长,各个均为出色的领导人才,并难得地从未发生过类似于其他国家皇子互争王位明争暗斗的事情,兄弟间向来团结和谐,传为美谈。黎焰虽辞世得突然,但对赤日皇城并未影响过巨,其他皇于谨守着黎焰遗言尊黎肃为帝,全力护着赤日国的安全,致使赤日国在缺了战神及赤焰后,依旧是东夷境内最富庶强盛之境。 一日,赤日国东南境羿水滩—— 这儿是赤日国对外商埠主要滩头,往东至高丽、琉球、帛臾等国,往南可至南洋蕃夷等地贩运香料油桐等物资,向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会儿一艘高挂“帛臾”字样旗帜,富丽堂皇,可容纳百余人的大型官船缓缓由羿水滩头驶出行向大海。 这艘船的舰桥上漆满亮眼的金红两色,这两个颜色在帛臾至为尊贵非皇族者不可使用,一般人望见此船即可知乘船者必是帛臾皇族。 船上建有三层舱房,下层及舱底为船上劳动侍者居所,中层为官吏使节所用,而最上一层有着辽阔一望无际视野及顶级舒适空间的舱房就是这船的主人——帛臾国主韩震的海上居所,不过这会儿船上乘坐的不是帛臾国主,而是帛臾公主及帛臾驸马爷——黎灵一家人。 船驶出滩头后,黎张倚在可俯瞰整个海景的船顶卧榻上懒懒睇着身旁的人。 “我岳丈这艘船着实够舒适了,但我还是念着再造一艘属于我自己的‘黎灵号’。” “成天过这种安逸的日子,当心玩物丧志。”那人浅笑。 黎灵摇摇头道:“兄弟!刚参加完一个人的丧祭,转个身便与那丧祭的主角坐在一起说话,实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儿。 “是吗?”黎焰笑得敞怀“我倒觉得舒服极了!”他伸直双臂舒着腰。“有好多年不曾如此开心了呢!” “除了这个‘鬼’方法,你就想不出别的可让黎焰消失的方法了吗?”黎灵出言损他“好端端的一个人却用上‘死遁’一途,也不怕秽气。” “我懒得多费唇舌与人解释。”黎焰邪佞气质不变,笑得一脸开心“与其让别人对我退位一事胡加揣测,还不如让人们以为我死了省事。” “得了吧!”黎灵嘲笑他“你不过是怕被人笑你爱美人不爱江山,跟咱们的爹走上同一条路罢了,别人不了解你,咱们做兄弟的可心知肚明,你决意舍下皇位肯定是为了去找我们那位失踪多年的小皇妹,是吧?” 说着说着,黎灵突然想起“对于皇太后那边你又做何交代?” 提起母亲,黎焰的笑容明显敛了些。 “我同她说请她放手让我去做些自个儿想做的事情,如果可能,我会尽快带个妻子或孙儿回采让她含贻弄孙!” “她竟会同意?”黎灵难掩惊讶“你母后是个多么重视权势的人呢!我还以为你做这事儿连她都瞒着的。” 黎焰摇头道:“生死大事我不能骗她,我是她仅余的亲人,她承受不了丧子这种打击,所幸这几年,她想得很多,很多事也看淡了,包括与其守着寂寞的皇帝儿子,还不如放手让大家开心,所以她答应我,陪我演这场暴卒的戏。” “难怪你能‘死得’如此顺意!”黎灵笑他“没见过一个人如此迫不及待要卸下满身富贵权势的。”他佩服地摇摇头“恢复自由身后,先到咱们帛臾散散心吧!” “不,乘你的船只是让你送我一程。” “你要上哪儿?”黎灵不禁好奇。 “东篱岛。” “东篱岛?”黎灵笑问:“怎么?陆上赤焰决定同海上冷月一决高下了吗?还是”他讶然猜想“你得到消息我那小皇妹也在东篱岛上?” 黎焰笑而不答。 “你这种笑容,我肯定是猜对了,若依此推论,”黎眼睁大眼说:“难道冷月会是冷袂,冷宁的兄长?” “很有可能。” 黎灵难得动气。 “兄弟,你也太过胆大,你明知道冷月国与赤日国是世仇,梁子结得多深,你竟还自己送上门来?”他摇头“咱们父王逼死他的父亲,你自己又与其人家母亲的死脱不了干系,你的母后十年前连人家休养生息的最后据点部毁了,再加上他惟一的亲妹子还被你这家伙没名没份地弄大了肚子。我若是冷袂,二话不多说,一剑便先刺穿你的胸口!” “我没得选择。”黎焰淡漠“为了宁儿,刀山我都去得,何况这东篱岛!” “你确定9自们小宁儿肯见你?”黎灵托颐臆测“要是她已经嫁人了怎办?十年耶!又不是想得座贞节牌坊,她干么无怨无悔地傻等你?” 黎焰目光幽邈亮着柔意“她来看过我,留下讯息。” “你见着她了?” 他摇头“她不要见一个赤日国皇帝,我必须以黎焰的身份才能见到她。” 黎灵喟叹“我这小皇妹果然像个带刺的蔷薇难以接近,想的东西叫人无法理解,既然想你又来偷偷见了你,却偏又不让你见。你皇兄我深深庆幸我的涵儿没这些复杂的思绪,女人家还是笨点儿的好,你就是喜欢自寻苦吃。” 黎灵起身伸直腰“说到这儿,为了同你这个‘假死人’躲在这儿,我有一阵子没见着我的涵儿了,现下我要去找我的宝贝妻子,兄弟,你就乖乖留在这儿好好思考,到了东篱岛后要如何应付那对难缠的兄妹吧!” 黎焰带笑目光调向海际。宁儿,我来寻你了! 第九章 一屿屿灿亮着绿意的珊瑚礁岛缓缓入目。 “东篱岛外围有一百二十三座珊瑚礁岛环伺,固若金汤,外敌难入,是啸海族盘踞扎根所在,能够将这群乌烟瘴气、逞凶斗狠、各自为政的海贼们组织统合,为首者真的要有很大的本事!”黎灵佩叹。 黎焰、黎灵及韩涵站在船首凝睇着罗列在眼前的大小岛屿,而一旁的韩黎小家伙早已跳跃在船舨上,急着要上岸嬉戏。 “驸马、公主!”船务总管揖首“咱们船身太大只能泊在这儿,方才岸上传来旗号,要咱们稍待一会,他们会派接驳小舟过来接人上岸。” 黎焰看向黎灵道:“七哥,待会儿让我自个儿上岸便成了,你们继续航行下去,别耽误返回帛臾的时间。” “那可不成!我才不会由着你孤身涉险,”黎灵揽着黎焰意气风发道:“人家是兄妹,背后有个大哥撑腰,咱们也是好兄弟,我在场好歹也可帮你撑个场面!” 须臾片刻,一叶小舟划至大船边,绳梯落下不久后,蔡,焰等人面前出现小舟来者。 出人意料外,顺着绳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她身后尾随着个高大巨汉,那巨汉比普通男人又高了一半身长,魁梧壮硕,身上刺青脸上带着疤痕一脸凶神恶煞,头顶光溜溜地还灿着烈日光辉。 至于那姑娘则是个长得十分漂亮却带着一身野气的女子,她周身散发着南方岛国的特殊风情,漾着一股独有神韵,古铜肤色,带点儿野气的深邃大眼,高挺的鼻梁,搭配上那虽嫌阔了点却具着叛逆个性微微上扬的唇角,予人深刻印象。 “眼前诸位贵客该是帛臾国来的长公主及驸马爷吧!”女子落落大方自我介绍“在下荆婧,是啸海族族长荆霁的女儿,代表我父亲来欢迎各位赢宾到咱们东篱岛。” “啸海族果然是海上霸主,我们人还未到,荆姑娘已将咱们的底都探清了!”黎灵笑道“在下黎灵,内人韩涵,及女儿韩黎未得荆族长同意,贸然来到贵族海域叨扰,尚请见谅。” “四海之内皆兄弟,来者便是客,黎大哥不用客气!” 荆婧的眼神溜到黎焰身上时微漾讶异瞧着他好久,”这位是” 黎灵原考虑是否要先帮皇弟编个假名掩饰,却见黎焰气定神闲。  “在下赤日国黎焰。” “你就是黎焰?!‘陆上赤焰光’的黎焰?”荆婧先是惊讶接着解释他笑“原谅我直盯着你瞧,你同我认识的一个人生得竟有几分神似。对了,如果没错,你娘亲是我姑姑,算起来,我还该叫你一声焰表哥呢!” 接着荆靖托颐思索“但自东夷日前传来的大消息,赤日国主黎焰骤逝,皇位易主,这事儿着实惊动四宇,可现在站在小妹面前明明好端端地是个活人呢!倒不知咱们东篱岛哪儿来的荣幸竟让您大驾光临!” 黎焰微笑道:“对外界而官,黎焰已逝,对黎焰而言,算是得蒙新生!现在的黎焰只是一介平民,婧表妹不用与我客气,传闻中东篱岛风光明媚,再加上一个威名赫赫的冷月在这儿,小兄对他慕名已久,快复自由身后成了闲云野鹤,想来此会会。” “是吗?”荆靖浅笑“可惜这几天他不在岛上,焰表哥可能要多盘桓几天了。但无论如何,还是那句话,来者是客,请随小妹一道上岸吧。” “魁宝,过来执受贵客们的行李,咱们上小船吧!” 荆靖向后方巨人发出召唤,黎灵等人听到这样一个恶狠狠的巨汉竟取这样的名字,均忍不住发嚎,而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竟乖乖听着一个娇嫩嫩小姑娘的指令办事,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对这位荆婧姑娘又多了三分佩服。 “荆姑娘,借问一句,”黎灵开了腔想证实心中疑惑“听说冷月是啸海族族长的女婿,倒不知他与姑娘如何称呼?” “冷月正是小妹夫君!”提起冷月,荆靖神情难掩骄傲。 “是吗?原来眼前就是冷夫人,失敬!”黎灵恭敬作揖“在下对冷大侠景仰已久,却不知他本名为何?” “冷袂!”荆婧爽快地回答,转身倾着魁宝步下绳梯,后方的黎灵闻言却微青了脸色。 小舟上载了不少人及几箱衣物,吃水过深,行进之际显得有些迟缓。 “魁宝,叫你少吃些,你就是不听话!”荆靖满不讲理,巨汉臊红了脸却只会搔首。 “是,小姐教训的对,都是魁宝的错,魁宝不诙贪吃。” “站起来!” 那老实的巨汉乖乖地站直身子背对着荆靖,他身材魁梧,小舟因他的站立晃了晃,在韩涵惊呼声中,众人只见荆靖素足一扬竟将这大汉一脚踏人大海。 “你游回去吧!”荆婧发出命令。 在众人赞叹地望着魁宝以惊人的速度往岸上游去之际,船尾处没人注意的当儿,六岁的韩黎因倾身下水,被魁宝落水时造成船身晃动波及,扑通一声跌入海中。 “黎儿!”不识水性的韩涵发出惨叫,她揪紧黎灵的衣袖,惊慌的泪珠儿滚滚落下“快救女儿!” 黎焰正待跃下海中,突然韩黎在众人面前自水中冒出,她喝了不少水,濡湿的发及衣服黏在身上像极了落水的小狗,她的身子被水底下一名少年托高抬出水面,荆靖伸长手臂自少年手中接过那惊吓过度连哭泣都忘了的小女娃。 因为母亲韩涵怕水,所以自小韩黎并无机会靠近水,对于大海至为陌生,这会儿却喝了一肚子的海水。黎焰拍拍小女娃的背让她呕出水来,再取条大毯将她包妥送到韩涵怀中。 直到将韩黎安置妥当,黎焰等人才有机会回头看清楚那救了韩黎的少年。 其实那只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水性极佳,在水中救个人对他而言像在路上行走时扶起一条小狗一样简单。送上韩黎后,男孩并未爬上小舟,他上半身倚着船舷,轻松自在地同荆婧说话,两人相当熟识,男孩的笑容绚烂如日,亮闪闪的一口贝齿叫人移不开视线。 “皓儿,你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吗?”荆靖吓他“当心我去告状!” “去呀!我才不怕!”那叫皓儿的男孩一脸得意,神秘一笑自手中取出一个东西“瞧瞧这,好大的海螺!” 荆靖笑道:“我还说你怎会会刚好躲在这儿等着救人,原来是潜在底下偷大海的宝物!” “不是偷,这叫暂借。”男孩哼了声,转身放开船舷,跃身再度潜入水中时,他又开口“别再掉东西下来耽误我寻宝,一会儿是魁宝这个大巨人掉下吓跑我看上的一只大海龟,一会儿又是个不会游水的小女娃挡了我的视线!” 小舟继续前行,船上一段长长的静默,最后韩涵终于忍不住了,她扯扯丈夫的衣襟轻语“你没发现吗?” “发现啥?” “那叫皓儿的男孩长得、长得”韩涵觑了黎焰一眼,吞吞吐吐却接不下话。 “长得很像我的兄弟,黎焰。”还是黎灵干脆。 他笑着别了沉默的黎焰一眼。 “谁叫我这兄弟生得一张大众脸1”黎灵挖苦他。 “荆姑娘,”黎灵却还是忍不住发问“敢问那位搭救我女儿的小兄弟是谁?他的娘亲是哪位? “他叫冷皓,是冷袂的儿子,不过,”荆靖笑着澄清“我可不是他娘亲,我认识冷袂时,他已有这个儿子,至于他的娘亲是谁,冷袂只说是年轻时的荒唐事不愿再提,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娘亲是谁,小家伙脾气拗得很,从来只叫我靖姨不叫娘的。” 荆靖觑了黎焰一眼,笑道:“方才我同焰表哥提过有个人跟他长得很像,指的人就是这小子。”她摇摇头浅笑有些不解“冷袂的儿子居然长得像焰表哥,倒真是个怪事,也说不定皓儿的娘亲与你们黎家有些关系吧!” 小舟上,黎焰始终沉默不语,念头百转千回,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个男孩就是他,与冷宁的儿子,不只因为两人外貌神似,更因为在男孩转身遁人海中之际,黎焰见着他悬在胸前的那块紫玉。 那块镌刻有“焰宁”两字的紫玉! 那块他亲自挂上宁儿胸口的紫玉! 他们说好要拿来留给后代子孙做传家宝物的紫玉就挂在那孩子胸前。 听荆婧的说法,孩子跟着冷袂姓,认冷袂为父。 黎焰心头酸涩,他本来就无权当孩子的爹,当年孩子在宁儿肚子时他没本事护住他,这十年来他也从未尽过一天做爹的责任,既然如此,他又凭什么在十年后突然出现且要带走这原就该属于他的妻儿呢? 他的心头紊乱难平。 啸海族人热情豪迈,好客得很,除了荆靖外,荆霁还有几个儿子。为了迎接这个没见过面远道而来的外甥,荆霁命人备安丰盛筵席,聚齐满屋子的人。餐后,韩涵抱着瞌睡连连的女儿先行离席,而黎灵及黎焰则被斟满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叫众人簇拥着畅怀饮酒。 黎焰微醺睇着席上各式佳肴美酒却难有食欲,因为他没有见着他想见的人。 “你母后近来可好?”荆霁关切问候。 “谢谢舅父关心,母后身子硬朗,气色也不错!” “她嫁人赤日国后,不久咱们族里起了乱,大家都疏于联络,下次有空舅父一定要亲自到赤日国看你母亲。依她的年纪该是含饴弄孙的时候了,有个如你一般出色的儿子,她一定很欣慰!” 黎焰但笑不语。 黎灵与荆霁畅谈着治理岛国的心得,未了,黎灵探询问道:“听说冷袂有个妹妹,不知是否也在你们岛上?” 荆靖怪异地睇了他一眼“黎大哥已有妻女,似乎不该探问别的女人的事了吧?” 他一笑“荆姑娘多心了,冷袂的妹妹冷宁当年随她母亲改嫁我父王,成了在下的小皇妹,所以在下才会对她特别关心。” 荆霁笑着摇摇头“这丫头最爱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至于方才你问到的那冷姑娘,她的确住在咱们东篱岛上,只是这冷姑娘生性喜静,住的地方离咱们众人所居之处尚有一段距离,平日大伙儿都很少见着她的。” 荆靖哼了声“冷袂对他妹妹宝贝得很,他用曼陀罗将她居所围起,恍若是个禁地,平时很少有人会上她那儿,只有冷皓这个小家伙是个例外,他与他姑姑很亲近,整日到海中寻的宝物几乎都说是要送给姑姑的。” 这一刹那间,黎焰竟有些嫉妒起自己的儿子,到海中寻宝送给宁儿原该是他的事儿,怎地换成了这个小子,他侵占了自己的权利! 黎焰的心底在这一刻终于因为确定宁儿的下落后放下心头大石。 夜里众人皆熟睡,惟有黎焰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他猛然起身,他原想等到天亮后再去找她,但心底那股蠢动迫使他再也按捺不下思念的情绪,就在今夜,他一定要见着他的小宁儿。 他步出住屋,沿着海岸朝荆婧告诉他的方向行去。 南方岛国的夜毫无冷意,凉凉海风袭在他身上却减不熄他满腹思念引致逐渐沸腾的情绪。  ’ 明月悬空,星于耀顶,夜色如幻似迷,他细细咀嚼着他与她一起的每个夜晚。 良久之后,他在月下远远望见一丛丛往下垂首如漏斗状,清雅秀气的紫色曼陀罗。他心跳加速地见着那隐在树丛下的木栅小门,轻轻一推,他走人她的世界,在阔别十年的岁月后,他们终将见面,突然间,他有些害怕自己会突然清醒,乍然发现这一切不过又是一场梦境。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即使经过征战,经过那么多年的风雨,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害怕的时候,他竟然害怕自己会突然死去,而无法感受到重见她幸福的一刻! 园子里有座秋千垂挂在树枝一头,他想像着她和儿子在上头嬉戏的情景,花圃中淡淡雅雅地植了满地的花草,南国气候适合植物成长,它们姹紫嫣红地向上伸展着枝丫,托着花蕊,黎焰发觉其中独少了蔷薇——那禁锢着她心灵多年的植物。 她的小屋用着原木搭建而成,自然朴实,偌大的窗门向着海,薄如蝉翼的纱帐不会阻着她看海的视线,在她的屋里随时可以嗅着海的气息,听见海的潮音,看见海的浪起远寓。 黎焰进了小屋,屋于不大,几乎只需一眼即可看尽,失落感顿时涌起,宁儿不在屋里,夜深人静,她会在哪里?黎焰轻叹,这个盘踞在他心底的妖精,他似乎永远都在寻觅她的踪影! 一个念头闪过,他推开门走向近在咫尺洒遍银色月光的大海。  ’ 海面上风平浪静,并无半个人影!黎焰顺手摘取一枝曼陀罗倾身坐在沙滩上,他在等待。 一段时间后,远处海浪起了翻动朝黎焰而来,露出水面的身影矫健若鱼,半晌,那身影站直身子,由海中缓缓步上沙滩,他看见月光下的她,而她也见着了沙滩上的他。 她还是美得令人屏息,额心那抹淡淡朱砂散着邪气,她不驯的眼神在十年后并未稍减,只是在看见他时多添一股温柔的情意缱绻,十年前的她是个不解事的豆蔻少女,现在的她浑身散发着妩媚气息,成了个成熟诱人的女人。 湿透的单衣紧黏着她的身子,她那副曲线玲珑凹凸有致的完美胴体,总是要叫他为之疯狂。 她缓缓走近他,两人目光紧紧锁在一起,久久无语。 “靠海的村落有个传说,海底的妖精最爱在夜里幻化成人形上岸猎杀活人人海为祭,他们尤其喜欢幻化成美丽的女人勾着男人的心魂,成为她的祭品。” 黎焰痴痴凝睇着她“美丽的妖精,我是否有幸成为你今晚的祭品?” 冷宁走近他,一双柔荑环上他的颈项,款款柔情,樱唇贴上他的耳际“想当我的祭品不容易,我还没答应接受你这个祭品呢!”她笑得娇媚,恍若真是个妖精。“除非你同意当我有生之年每一夜的祭品,否则我可不收。” “求之不得!”黎焰邪气地笑,俯身将冷宁压在沙滩上,动手便去解她早巳湿透的衣服。 他想了她十年,他已消耗怠尽所有的耐性,再也不能等下去,他要她,要感受他在她的身子里,一刻都不能再等1 “就在这儿?!”冷宁瞳大眼,过了十年,他还是一样喜欢做些惊世骇俗的事儿,虽是夜,虽是海边,难保不被人瞧见, “有何不可?”对着她的迟疑,他的手势可未曾歇下;“荆靖说过这儿是个禁地,不用担心有人来坏事的!”说到这儿,他忍不住轻笑“怎地凡是有你宁儿姑娘的地方都是个禁地?偏生我的性格就是不准去的偏要去,不准碰的硬要碰!” 冷宁轻声叹息“若非如此,你又怎会成了我命中注定逃不过的克星?” “是吗?”黎焰浅笑“我倒觉得你才是我的克星呢!” 黎焰迅速俯下,强壮的手臂撑在她两侧,将她牢牢锢住仰躺在柔软沙滩上。 他炽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燥热她的身子;那幽魅的眼波紧锁着她的瞳眸,乱了她的心神,使她忘了她原有的顾忌——今夜这个禁地将为他开启。 他的吻从她的唇一路游移而下,来到她细白如瓷的颈子上轻轻啃吮,烙下属于他的印记,虽身在炽热岛屿,她的雪肤依旧白嫩如泞,许是白日里她都鲜少外出,只在月夜里泅泳,川神对她特别眷愿所致,还是护住她一身肤若凝脂,缓缓地,他的手盈握住她浑圆柔软的胸脯,鼓动着思念的舞曲,久久不肯罢休。 逐渐发烫的娇胴令她恍如置身烈焰,她在他身下细细娇喘不休,攀住他的背,在他的带领下毫不保留地投入这场激情旖旎的风暴中。 潮声澎湃,为他们的激情伴奏一夜的动人乐曲。 黎焰自屋中取出薄毯搂着她抱在怀中坐在沙滩上等着天际泛白。 “记忆中,”冷宁瞅着黎焰“只要有你的夜晚,我都不曾睡好过,只能等着看日出。” 黎焰笑道:“我让你好好地睡了十年,难道还不够?说到这儿,”他语带责怪“你也够狠的了,明明去看我,干么不肯唤醒我,还故意用迷香让我睡得更沉。” 冷宁面带得意“若非如此,你黎大皇帝会肯放我走吗?”  , “当然不放!”他边说边用力搂紧她“永远都不放了!” “是呀,”她轻叹“所以我只能趁着夜里偷偷去将你瞧个够,再独自转回东篱岛。” 她依在他怀中,神情落寞“好几次我吻着你的时候,都想冲动地将你唤醒,逼你离开赤日国同我一起,但我不能如此自私,除了我,还有好些人都需要你,包括你的母后,”她叹口气“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再留在赤日皇城,那个会让我作恶梦的地方,所以我只能选择与你分离!” 黎焰用力搂紧她“当年你究竟是自愿同冷袂离去,还是被我母后所迫?”他问出埋藏在心头多年的疑问。 “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谈此事。”冷宁低语。“回想起来,其实我该感谢你母后,她让我看到仇恨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么大,原来复仇是件如此不堪的事情,在伤害对方的同时自己同样偏体鳞伤,我的离去若能使她心境回复平静,也能让我自己不再困窒于复仇爱恋交织的苦痛间,对大家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黎焰轻嗅着她发际间淡淡海草香气,浓浓的幸福感涌上。 “当年你是由懿蔷宫中的密道离去的吗?” 冷宁点头道:“是姜夔来带我走的,他与我娘亲筹建此密逼多年,完成时我娘却已不在了。 “蒯蔷绝未想到她原意用来攻打赤日国用的密道,竟被她女儿用来偷看赤日国皇帝!”黎焰笑逗她。 冷宁瞪他一眼“不许你拿我娘开玩笑!” 他浅笑,俯身用力吻去她的抗议。 “冷皓是咱们的孩子吧!” “你见过他了?!”冷宁讶异。 黎焰点点头“虽然荆靖说他姓冷,但他身上的紫玉却告诉我他的身份。” “说起皓儿,”冷宁迷蒙了双眼“当年我央求大哥无论如伺让我留下孩子,他答应我留下孩子的惟一条件是孩子需姓冷,由他扶育教养,我不得过问。皓儿才七个多月便离开我的身体,我看着他那像个小老鼠似的身体,暗暗哭了几回,原以为他会撑不下去,没想到小家伙像你,有着惊人的生命力,他毕竟还是活了下去,并且愈长愈好,甚至比同年龄的孩子还要高大,而且容貌愈来愈像你。” 她睇他一眼“他体内果然流着你这海贼后裔的血,才丁点儿大便喜欢赖在水里。” 疑团厘清,黎焰开怀畅意,望着.天边射出的第一道晨曦,他突然拉着冷宁的手站起身子。 “走吧!” “去哪儿?”她不解。 “去海里!”他一脸自然。“咱们成亲那夜我还欠你一个海里的洞房花烛夜没能实现。” “你疯了!”她惊叫“天快亮了,会让人瞧见的!” “所以才要动作快呀!”他看着她不敢置信的脸反而笑得开怀。“宁儿姑娘,别犹豫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被他捉紧了手往清晨微有凉意的海水奔去,海风刮 起她一头青丝掠在身后,身子仿佛要随着晨风翩翩飞起。 她突然纵声大笑,身子与心彻底褪去禁锢,她似乎又变回那个六岁前活力充沛古灵精怪的小宁儿,她已决意同他飞到天际,永不回头1 第一个浪头袭上,她跳着缠上他的身子,用尽全力吮吻着他的唇。 “带我飞吧!不管你要去哪儿都不许再舍下我。”她细软软、甜腻腻的声音在他耳际喃喃恳求。 他没有回答,他曾用行动给她一个满意的答覆。 第十章 黎焰为冷宁关妥水栅小门,留下满室柔情给熟睡了的她。 已近正午,他若再不出现,七哥会到处寻他,何况他现在是荆家的客人,明日张胆地在人家的禁地里过夜毕竟太过嚣张。 转过身子,迎着灿日他见着那与他相貌神似,却由冷袂看着长大的儿子! 黎焰原想借机与他攀谈几句,却在冷皓眼中看见冻人的防御寒芒。 “你不知道这地方禁止陌生人吗?” 黎焰望着眼前这个男孩,捺着性子开口“我不是陌生人。” “是吗?”冷皓哼一声“我昨日明明见你乘着帛臾官船来到东篱岛,我可不信不过才隔了一夜,你就已经不是陌生人了。” 黎焰按撩下想教训眼前这个狂妄小子的冲动,他没有权利管教他,他未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这小子不知道站茁他跟前的人就是他的老子,才会如此嚣张。 黎焰轻笑。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他会慢慢地让这小子懂得如何尊敬长上。 见他一脸不在意地意欲离去,冷皓开口“喂!你是谁?究竟为什么来找我姑姑?” 黎焰专注地望着他“我不叫喂,我叫黎焰,你最好尽快记牢这个名字!” “黎焰?!赤日国皇帝黎焰?!”冷皓大惊失色。 黎焰点点头,转身离去前却未见着灿日下冷皓眼底忽现的恶意。 “你真是黎焰?” 在黎焰转身要同他说个明白时,冷光一闪,冷皓右手一场,一把匕首直抵近他胸口。黎焰万没想到他竟会对自己出手,对自己的儿子毫无防备,仓卒间虽挡去他右手的攻睁,万万没料到冷皓左手一扬,一个跳跃,一柄利刃从另一则窜出直直没入他胸口! 他竟忘了蒯蔷善使双刃,自她传下的冷家功夫自是使用双刃,他竟忽略在他另一手上还有一把致命的刀刃,这孩子使的是冷家的功夫。 在倒下前,他喟叹,黎家的人到底还是命丧于冷家人的玎下,只是,他心底不甘,这孩子不该姓冷,他姓黎,他是他黎焰的孩子呀! 颓然倒地前,黎焰听到冷宁惊叫哭泣声,他想起自己曾跟她说过的话—— “这个小家伙会是个奇迹!”他柔声在她耳畔低语“他不但流有黎焰与冷宁的血,更揉合黎罡与蒯蔷的血,他的到来将会是个新希望——化解所有哀伤与仇怨。” 他万万没想到,今日却是这孩子要了他的命! 他与宁儿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呀,他们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总算拥有了彼此! 灿日下,黎焰昏厥倒地,停了思考。 十年前,姜夔将冷宁及香藜带到冷袂身边时她已奄奄一息。 大夫看过冷宁后频频摇头,劝冷袂舍了孩子以免拖累冷宁原已虚弱不堪的身子。 冷宁抵死不从,她扬言若救不了孩子,她也不想活。 “你何必如此固执!”冷袂冰冷着声音“你明知道这孩子的爹是咱们的世仇,你硬要生下他,咱们族人可不会欢迎这孩子的降临,未出世即遭诅咒,你何不乘机舍了这孩子,给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 “孩子是无辜的!”冷宁泣不成声“求求你给他活下去的权利!我知道他也想活下去的!” 冷袂思索片刻,重新扬首时,眼中有着幽邈的冷光。 “你想要留下他,我便给他一个机会,但我不保证他必定存活,端看他自己的造化,若他活得下去,我便不杀他,但你若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你必须答应我,孩子生下后姓冷,认我为父,叫你姑姑,由我及姜夔负责教养他,你只能偶尔见见他。” 他冷笑道:“反正黎家的人也不要这孩子,瞧他祖母是如何处心积虑地想将咱们灭绝,既然如此,孩子是冷家的,与他黎家毫无关系。” 冷袂请来鬼谷神医自冷宁腹中取出冷皓,这个只在母亲腹中待了七个月的小家伙,生命力果然顽强。在众人注目中,他存活下来,并且逐日成长,甚至高过同龄的孩子。 冷袂自小便将他带在身边,不在的时候则由姜夔接手,冷宁可以亲近他却不许留他过夜,冷袂不要他对冷宁产生太大的依赖,冷宁惟一能做到的坚持便是将她与黎焰的订情信物挂上这孩子的颈项。 几年后,冷袂因与荆靖相识相恋,谛下鸳盟,最后带了冷宁及冷月国族人渡海来到东篱岛,连香藜也一并被带到岛上,几年后他帮香藜见着良配,这姑娘也嫁作人妇离开冷宁身边。 虽然冷袂一直希望妹妹能放弃黎焰,找个男人重新开始,但冷宁的固执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冷袂与荆婧成亲后,他全心辅佐荆霁杀敌掠阵,逐步收复啸海族,历经几年的时间终于完成海上冷月的霸权。 在冷皓五岁时,冷袂带着小家伙来到东篱岛上离海较远的山头林子里,冷皓自小敬父亲如天神,至为仰慕,对于父亲带他远行全心兴奋。 “爹!咱们要上哪儿去呀?” “皓儿今年几岁了?”冷袂不答反问。 “皓儿五岁了!”小家伙伸直五根手指头,一脸神气。 “五岁够大了。”冷袂拍拍冷皓肩头“是该学点儿东西的时候了。” “爹爹要救皓儿武功了吗?”冷皓兴奋得涨红了脸。 冷袂不语,取下他扛在肩头的东西,立在地上,那是个人形木桩,还用木头做齐了手脚,头上用着布巾做成脸谱还画上五官。 木桩人身上写了两个宇,冷皓端详了半天,终于泄气承认,这两个宇太艰深,他并不认得,奇怪的是,木桩人身上的第二个宇竟与他自小挂在身上的玉佩上刻的宇一模一样。 “爹!这两个是什么字呀?”他嘟着嘴发问,着实不愿让父亲因此认定他笨。 “黎焰。”冷袂缓缓念出这两个字,眼底是冷冽的光“你必须记牢这个大恶人的名字,他是咱们冷月国的对头,就是他害得咱们族人险遭灭绝,凡冷月族人见着他都要杀他,值爹认为,这个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该交由我的儿子来执行才对。” “你放心!爹,”冷皓笑得灿烂“皓儿不会令你失望的,我一定会杀了这个大恶人为族人复仇!”他发出誓语。 “很好,”冷袂拍拍他的肩头,交给他两把利刃“你要记住,只要一见着这恶人,不要犹豫,不可手软,你不用担心,爹对他将会回应的招式已计算清楚,你只需依我教你的方法,加上他对你不会有戒心,”他眼中亮着冷光“你只需将利刃刺出便会得手!” 冷袂在木桩人身上画清楚穴道经脉,特别在心口附近画上鲜艳红点。 “就是这儿,你必须练熟,来日一见着黎焰便要将刀刺人此处,不可手软,也不可以出半点儿差错,知道了吗?” “爹,皓儿还有个问题。”冷皓托高胸前玉佩“何以皓儿随身带着的这块玉上也有个‘焰’字呢?” “那是为了要提醒你千万不可忘记这个仇家。”冷袂淡淡地解释。  ’ 冷皓点点头“皓儿知晓自己的重任了,我会全力练功,等待见着大恶人可以报仇的那一天到来。” 从那天开始,五年里,冷袂觑着了空便会带冷皓上山练功,除了击杀木桩人外,冷袂又教他一些其他的武功,但仍以如何杀了这大恶人为主,冷皓认真学习等着手刃亲仇。 所以在五年后的这个清晨,当冷皓一听到眼前站着的正是他练功多年要杀的大恶人后,二话不说,探出匕首便刺人黎焰胸口! 冷宁急急上前抱紧黎焰瘫软失去神志的身子,跑回屋里找出一枚金丹,那是当年鬼谷神医送她的护心丸,她一直舍不得吃,原拟等皓儿大些让他补元气;万万没想到竟用在黎焰身上,她咬碎金丹,哺他服下。 “姑姑!这个人是爹要杀的大恶人,你干么救他?”冷皓一脸困惑。 冷宁抱紧黎焰逐渐冰冷的身子,泪如雨下怒道:“该死的冷袂,竟这样教孩子,还利用他来当复仇的工具!” “他是你的亲生爹爹呀!”气恼儿子不懂事铸下大错,又深深恐惧着心爱的人生命消逝,冷宁无暇多作解释,她不敢将匕首拔出,也不敢搬动他的身子,对着呆若木鸡的冷皓,她冷肃着声下令“去找大夫及其他的人来帮忙,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冷宁怒瞪着兀自傻愣着的儿子。 “如果你再不快点儿,我保证你会后悔一辈子!” 经过岛上大夫急急救治及众人手忙脚乱的协助后,黎焰虽续了气息,但匕首拔出后,不断奔流的鲜血说明他并末脱离险境。 黎灵衣不解带地日夜守护着黎焰,他不放心将黎焰交给任何人照顾,即使是冷宁。她姓冷,难保不会动刀杀了姓黎的,黎灵可以体会到荆柔当年硬要撵走冷宁时心中的恐惧了。 他忿忿不平对着妻子道:“搞什么嘛!不过是一个晚上不见踪影,便叫人刺中胸口,我若再不盯牢点儿,让人趁他伤重昏迷时再补上一刀,我这兄弟便真的玩完了!” 过了两天,冷袂回转东篱岛,见自己设计多年的棋局终于奏效,一举将黎焰——他多年的宿敌推人生死边缘盘旋,并无大多兴奋,只是冷冷开口,”我原以为他已死在赤日国,还特地去赤日国祭拜,倒没想到他竟是来咱们岛上寻死。” 面对妹妹不谅解的目光,他只是淡淡地耸肩。 “看清楚点儿,妹子,若依我原意绝对是让他一刀毙命,就因为不想见你守寡,苦候多年只等到一个死人,并且让皓儿戴上个弑父的罪名,这才在皓儿练刀时画下红点处均偏离心口三寸,否则依我对皓儿多年的训练,怎可能会有刺偏的失误?这一刀下去若正中心口,你连怨我的机会都没了,就等着收尸吧!” 冷袂哼一声“这家伙与我之间恩怨难解,他父亲黎罡灭了我族,逼死我爹,但我那些行军作战的本事,却又都是母亲帮我偷师来自黎罡。” “最气人的是,惟一的妹妹偏又死心塌地非黎焰不嫁,我早看他不顾眼,原拟与他在战场上分个高下,他却又在我成气候时竟以死退隐,让我连挫他焰气的机会都没有,令人扼腕。” 冷袂摇摇头“我帮他养大儿子,给上他这一刀毫不为过,他捱不捱得过就看他自个儿的本事,不过我也说不准自己对他的恨意是否已然稍灭,哪天想想不甘心,还是有可能再来亲自补上一刀。” 冷袂朗笑绝袂而去,留着呆若木鸡的黎灵与哀伤悲凄的冷宁。 黎焰的生命力果然顽强,昏迷几天后,他已渐渐恢复神志,只是这一刀刺得深,重伤他的元气,大夫断言,若不能安心休养个三个月,将来后患无穷。 黎焰靠着床沿咽下黎灵喂他吃的鲍鱼粥。 “这种小事你叫下人或宁儿做便成了,何必自己动手!” 虽然笑会扯动伤口,黎焰还是忍不住对黎灵的紧张发了笑。 “我才不放心呢!”黎灵压低了声“冷袂说他并没打消杀你的念头,这东篱岛虽说是你舅父的地盘,但人人都以冷月为尊,他要杀你,谁也保不住,即使是宁儿,我不多看着你怎么成?” “你尽顾着我,嫂子及黎儿呢?” “前几日我已打发她们乘官船回转帛臾了。”黎灵说得理直气壮“我有要紧事儿呢!” “那你要回去时怎么办?” “不怕!”黎灵笑道:“你舅父许是深觉愧对你,答应送我一艘战船返回帛臾。” “换句话说,你终于得着一艘‘黎灵号’了?”黎焰嘲弄他“那你岂不是因我之祸而得你之福了吗?” “还说呢,那一天见你一只匕首插在胸口满身的血,差点儿没把我吓死!早叫你好端端地别咒自己死,你偏生不听,弄个‘死遁’差点儿真做了阎罗王的女婿,而动手杀你的人竟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当真秽气!” 两声轻叩响起,门扉应声开启,站在门外的是冷宁及冷皓。 黎焰望着两人,眼中亮出光彩。 “还不进去!”冷宁推了儿子一把,冷声斥责。 缓缓走到黎焰床前,冷皓咬紧下唇,猛地咚一声跪下道:“对不起!娘都跟我说清楚了,有关冷黎两家的恩怨本非孩儿所能理解插手,这些年您不能来找我和娘是因为您肩上扛着一国的兴衰使命,请您原谅我的莽撞,出手伤了您!” “爹!对不起!”他的一声爹险险唤出黎焰的泪水。“孩儿是来跟您说一声,从今日起,孩儿的名字改叫黎皓。” 黎焰伸手拍拍儿子的肩头,却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冷宁及黎灵却早已淌了泪水。 “您好好养伤吧!孩儿不吵您了!” 黎皓毕竟年纪小脸皮薄,道歉的话刚说完,觑了空便溜出房去。 黎灵抹去泪渍,忍不住笑言“还是你有本事,一举得子,我还得加把劲再生个乖儿子叫我爹呢!”他自门口将冷宁牵人房中“小皇妹,你多陪陪他吧!一见着你,他的气色就好多了呢!” 心中的重担终可释下,见黎皓这般模样,是明了一切了,他也不必再忧心宁儿会有二心。 黎灵出了房,转身为两人关妥了门。 黎焰轻轻将止不住啜泣的冷宁拉近身前。 “对不起!”冷宁抬起哭红的眼睇着他。 “干么道歉,压根儿不关你的事。” 冷宁轻轻贴近他胸前,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靠在他身上。 “皓儿刺下你胸口的刹那,我想起娘刚死时我整日想着如何杀你,老诅咒你死,没想到最后竟真由我儿子的手来帮我完成我当初的念头。 “在他刺下的当儿我才知道我永远不可能真的动手杀你,因为那把刀插在你胸口比插入我心口还要叫人疼痛!’’冷宁低语。 “我也说过,若真的能死在宁儿姑娘的手上,我甘之如饴。”黎焰轻笑搂着她道:“要我说呢!一刀换来一个十岁大的儿子,怎么说都是值得的,如你大哥所言,我还得谢谢他呢!” “别哭了!”黎焰哄着她“我喜欢看你笑可不想看你哭,咱们已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诸多险阻,却还能携手一起,这是喜事,你该开心才是。” 冷宁安静地依在他怀里,是的,他们总算走过这一切,且幸运地拥有彼此,将来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尾声 三个月后,黎焰与冷宁在荆霁主持下在东篱岛成了亲。 香藜帮冷宁细细装扮妥当,开心地抱着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差点儿弄糊冷宁的妆,经过这么多年,这对有情人终究还是成了眷属,这让亲眼看着他们爱恨分合的香藜兴奋难抑。 冷袂并未出席,他刻意带着荆婧在这个时候离开东篱岛,他还是不愿承认这个妹婿,至少短期之内不会承认。 黎灵带着妻女乘着“黎灵号”送来祝福,并告诉黎焰好消息——韩涵又怀孕了。, “兄弟!”黎灵得意道;“这回你得加把劲儿才能追上我喽!” 至于换了个爹的黎皓倒比较无所谓,在差点儿犯下人生大错后,他变得成熟多了,反正“陆上赤焰光,海上冷月强”黎焰、冷袂都是当世英雄,谁是他的爹都让人骄傲得很,只是叫了多年的姑姑突然成了娘亲,他还得试着习惯呢! 半年后,黎焰带着荆霁及冷宁、黎皓回到赤日皇城见他的母后荆柔。 见着了大哥,荆柔百感交集,泪如雨下。 见着宁儿这个儿媳妇,荆柔心中有愧,却在冷宁贴心地先开口唤她一声“娘”后一切释怀。 宁儿原谅她了,原谅她当年的残酷与仇恨! 至于黎皓,这个承继着黎罡、黎焰形貌的孙子对她而言是个天赐的惊喜,看着他,荆柔真不敢相信她当年竟残忍地想扼杀他的小生命! “祖奶奶!”这孩子嘴甜得倒像焰儿多些,荆柔让他前一句祖奶奶、后一句祖奶奶直要哄上了天。 黎焰还带了妻儿上燕归寺想见黎罡,却遭婉拒。 “黎居士自言尘缘已了,不愿再见红尘中亲人。” 执事僧客气地表达黎罡的意思,这个昔日战神已完全断了世俗尘念。 黎焰领着冷宁来到蒯蔷坟前,她红着眼眶抚着母亲的墓碑,她已跳出母亲的禁锢,不再被仇恨痴缠,但对于母亲,她永远心存感激,要不是有她当年的牺牲庇护,绝对没有今日的冷宁。 冷宁看着好动的冷皓在坟前嬉戏,对着墓中的人轻语“娘,您见到了吗?皓儿身上流有黎冷两个家族的血,所有曾有的仇恨怨气已经烟消云散,也请您安心吧!” 墓前呼呼的风声似乎与她对应,冷宁想起当年她逃出荆柔毒手,全靠懿蔷宫的一阵阴风。 “当时是您帮我的吧!做母亲的到底还是舍不下孩子,不管您再怎么怨我,都还是会救自己女儿的吧!”冷宁低语,落下一滴清泪。 黎焰轻轻将她扶起,揽紧他挚爱的妻子,并肩眺望远处锦绣山河,今后两人为伴,行脚天涯,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