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冥火》 第一章 你知道吗? 走在你身后,仰首看着你的背影,我这才发觉,我们的身影是如此相似,就如同你背后的足迹,皆是我此刻的一脚一印。 大漠里的风沙掩盖了你的伤心,时光的洪流则淘净了我的过去,如今的你,面无表情地藏起了记忆,而我的心,则仍沉睡在百年前无法苏醒。 在你我的背影里,都躲藏着一则难言的故事,或许是宿命,又或许是命运。 你曾说过,被命运所左右的人,只你一人就够了。 当我的眼泪被你擦干了时,那你的呢?是否还依然被你深锁在心底? 倘若一个人只能叹息,那么两个人在一起,或许就能多点勇气面对困境。因此请让我走进你的故事里将你抱紧,我将会专注的为你侧耳聆听,无论是在何时,或是何地。 你知道吗? 人生就像一出戏,在这出戏里,要想获得完美的结局,也许我们彼此还需要一些努力,以及,一点运气。 *  *  *  *  *  *  *  * “就花咏吧。” 站在窗边的女娲,听了后,缓缓侧过身看着向她说出人选的圣咏。 圣咏续说出不得不作出此决定的原由“花咏自小就跟在殿下的身边,身手也是咱们姊妹中最好的,殿下要交托冥斧,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们的意见呢?”女娲看着两旁的歌咏与絮咏。 歌咏无言地别开脸庞,而絮咏,则是压下喉际的哽涩,紧紧交握着十指。 她按捺着情绪“就算就算到时只剩她一人,我想,花咏会想出法子的” 金色的艳霞洒落在女娲的脸庞上,女娲沉默地看着她们三姊妹,半晌,她叹了口气,转首看向窗外冉冉上升的晚烟,白色的暮烟缓缓朝天际爬去,更衬出身后有如燃烧般的霞彩,一抹草原上晃动的影子融入了血红的晚霞中,女娲定眼细看,看到了那抹即将孤单的身影。 风翻草叶声细碎如涛,一波波的草浪,不止歇地自远处一阵接一阵吹至面前,浑然不知身后有一双眼正看着她的花咏,牵着马儿站在原上,远处辉煌瑰丽的夕日,在每一片草叶上闪烁成刺目的碎金。 往常因为忙碌,她很少能像这样定下心来看着日落,但今日看着那轮总遭人忽略的夕日,那些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心事,就在晚风的吹拂下,悄悄被吹出她的心坎,她凝望必须微?着眼才能直视的夕日,感觉它就像他们神子般,虽是灿烂,却也已到了尽头。 不久前,在神子与人子局势紧绷的状态下,帝国皇帝突然派出六器将军们,分头朝三道与帝国国境内的神子进击。神子因长年统治中土,手中所得一切尽是人子所供给,然而神子所仰赖的并非兵力,而是神迹与血脉,因此在兵力这方面,三道远远不及帝国,又因神子长年来皆靠人子侍奉,在享受尽了一切之后,根本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因此别说是捍卫领权了,那些神子根本就无法与人子对抗。 倘若这一战后,神子只是失去中土的统治权倒也罢了,怕就怕三道一旦战败,神子不是遭积怨已久的人子赶尽杀绝,就是将全数遭人子逐出中土外。 为了因应此况,天孙与海皇在前来同女娲会商过后,已分别加入战局护卫神子,可是她从近来寡言少语的女娲脸上可看出,眼下就算三神皆加入这场两界之战,神子能够保住现况或是击败人子的机会,仍是小之又小,因天孙与海皇虽骠悍,但也只有两人,纵使加上女娲一人,恐也不足以领着不善战的神子击退训练精良的帝国大军。 听姊姊们说,近来女娲已在考虑地藏神子们的退路,正私底下另觅地藏三国的栖身之地,如此一来,就算神子战败,那么日后即使地藏的神子们被逐出中上,也不至于流离失所。 曾几何时,统治大地的神子,必须放弃手中握有的一切去思考退路?他们这些先祖是自云端降下的神子,又是怎会落到这种田地? 远望着缓缓下沉的夕阳,花咏想起了那些逃离帝国的神子,在来此投奔女娲时,每个人都口口声声央求女娲展现神迹,将造反的人子们打压回原本的奴境,好让神子重握统治大权。 那时站在女娲身边的她很想问,为什么神子在快失去时,仍旧不懂得反省与后悔?假若神子不视人子为奴,只贪享乐不问付出,崇神敬神的人子怎会有反心?他们又何须担心将无根可归?可在那些人的眼里,她没有找到半点自省,她只找到了对权力的无限眷恋。 一种,很让人心凉的答案。 面对贪得无厌的神子,她不知女娲是怎么想的,但那时女娲脸上的神情,是自小跟在女娲身旁的她从未见过的。在女娲那张沉肃的容颜上,自责与感慨偷偷渗入了其中,可女娲并没有对那些力主她出战的神子说些什么,女娲只是一径地保持沉默。 在那片沉默里,她可以感觉到女娲或许是两难的,可身为地藏的精神领袖,女娲无权拒绝神子的请求,也不能眼睁睁的弃神子不顾。且在帝国已对神子宣战之后,如今女娲更是已势成骑虎,为了神子们,女娲没有机会对这场两界之战说不。 微凉的晚风拂上她的面庞,花咏静静地看着西方的天空由绯红转为黯淡,残霞很快地遭黑暗吞噬,遍布天际的星子悄俏在夜色下露了脸,挂在天边的那一端眨眼凝视着她,像在问着她的心事,以及探问着女娲,那紧闭着唇不肯透露的心事。 身旁已吃完草的马儿轻蹭着她,她回过神,拉起缰绳转身朝女娲宫走去,将她的心事,全数留在身后那片被风吹得一刻也不能安定的草原上。反正,日子不就是这样,日日待天明,日后还有无数个明天可让她去堆积心事,但她却不知,他人带不走的心事,正似另一波凝聚在宫中的巨浪,准备袭向一无所知的她。 “花咏。” 回宫打点完女娲身边的琐事,与她所负责的职务后,累了一日的花咏,梳洗完才想上床时,就见她的三位姊姊全都挤进她的房里。 “怎么你们都还未睡?”她纳闷地看她们一个个都爬上她的床榻,找着位置窝好了后等着她。 “想同你聊聊。”歌咏勉强挤出笑容蒙混过去。 看着三位姊姊反常的模样,她虽有些怀疑,但看她们的样子似乎也不想告诉她,于是她也没多问,就照她们的意思上杨,坐在她们身旁漫无目的地聊了起来。只是没过多久,她即发觉,她说得愈多,三姊絮咏的眼眶就愈红,二姊歌咏也就愈沉默,只剩下仿佛当她是要出远门般,不知为何一直在向她叮咛种种琐事的大姊圣咏,仍哽着声不断地在提醒着她,最后在她质疑的目光下,连圣咏也跟着变得沉默了。 她不解地看着圣咏脸上依依不舍的模样,向来爱哭的絮咏还哭了,在她伸手想为絮咏拭泪时,圣咏一把拉来她的手紧紧将它握住。 “答应大姊”踌躇了许久,圣咏低哑地启口“无论日后发生何事,你都会笑着面对。” “大姊?”没头没脑的,她说什么? “答应我。” “好”虽不明就里,为了她慎重的神情,花咏仍是应了下来。 在另外两个妹妹纷纷撇过头拭泪时,难忍不舍之情的圣咏,哽咽地将她搂入怀中,紧紧环抱住她的双臂,就快令她不能呼吸。 她皱着眉“大姊,你弄疼我了。” “好孩子,一切就拜托你了” 带着哭音的耳语,穿梭在她的耳际,偎靠在圣咏的怀中,花咏不知自己究竟是被托付了什么,但当圣咏藏不住的泪滴落在她颊上,冰凉地滑过她的脸庞时,分不清是打哪来的心慌与不安,如同那滴泪般滑过她的心房,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圣咏,温暖的体温与心跳令她有些昏沉,她合上眼,不愿再多想,任疲惫将她卷入浓浓的睡意里。 *  *  *  *  *  *  *  * 百年后。 “日后,黄泉国就交给你了” 梦中的身影,按着他的颈后对他这么说着,此时熟悉的黑暗,似黑色的潮水波波不断地向他涌来,淹盖过了他的双脚,泛至他的胸口,他动弹不得,颈后那只倾全力抓按着他的大掌,指尖深深地陷进他的肌肉里,不肯让他逃避,他怔然地看着那张愈靠愈近的脸庞,可它忽明忽暗,怎么也看不清,他试着开口响应,喉咙里却挤不出丝毫声音,无限的伤痛 刺耳的铜锣声惊扰了夜魅,生生地划破了夜晚编织的静谧。马秋堂自榻上一跃而起,聚在额上的冷汗滚落王他的衫上,点点湿透,像是梦中残留的痕迹。 紧急的铜锣声一阵接一阵,声声催人魂,马秋堂飞快地将先前的梦境你诸脑后,俐落快速地着衫,才跑至门边打开门扇欲出去,就险些撞着了急急忙忙来报讯的药王。 “矿脉出事了!”也是一脸惺忪的药王,神色紧张地跟上已经先走一步的马秋堂。 心底有谱的马秋堂没回答他,只是加快脚下的步伐走向宫廊上的窗口,赶时间地自窗口跃下,落在院中后,直奔向火炬丛丛的宫门处,翻上已为他备好的坐骑,与跟在他身后的药王一同策马疾驰向位在南门外的矿脉区。 当他们抵达时,乱成一团的现场杂音此起彼落,许许多多夜半下睡的矿工群聚在新矿矿口,马秋堂挤过脸上写满慌乱的人群,在一片吵杂中扯开了嗓子。 “发生何事?” “坑道塌了!”刚从坑道中冲出来,灰头上脸的监工一见到他,随即冲口向他大叫。 马秋堂冲至他的身旁,探首看向里头土石正在塌陷的坑道一会,再抬首看着顶上矿口,发现唯一的出路情况也岌岌可危,细小的碎石纷纷自上头落下,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会塌下。 他一把拉过监工的衣领“里头有多少人?” “里头大约”监工六神无主地伸出颤抖的手指数算着“大约有四个负责夜巡的矿工” 岩石破裂的声音突自旷口的一旁传来,众人转首一看,一颗巨大的落石正自上头落下,马秋堂迅速推开身旁的监工,在落石坠落至顶上时采出一掌将它击碎,就在这时,旷口里头的坑道传来第二次崩塌的巨大声响,马秋堂两眼一?,赶在坑道被两旁塌落下来的岩石压毁堵塞住了矿口前,动作飞快地冲进坑道里救人。 正忙着派人取来支架撑住矿口不让它太快崩坏的药王,不经意瞥见他不要命的行径后,气急败坏地将用来撑住矿口的巨木扔下,紧随着马秋堂身后也冲入落石宛如雨下的坑道里。 站在外头被他俩吓白了一张脸的幽泉,连忙命所有人上前,顶着落石,尽力撑稳防止坍塌的木架,以求让他俩能赶在整座矿坑全毁之前来得及逃出。 像是闷雷密集打在坑道里头的轰隆声响,一声接一声地自坑道里传出,满头大汗的幽泉奋力撑住木架,忧心如焚地频看向里头,盼着能快点见着他两人的身影,当剧烈的倒塌声如惊雷自坑道里响起,宛如潮浪般一涌而出的大量碎石与烟灰,集体自坑道里冲向矿口时,他总算看见两手臂膀上各抱挂着一名矿工的马秋堂,抢时间地奔出矿口,并回身朝里头大喊。 “药王!” “来了来了”两手也挟带两个人奔出来的药王,甫踏出矿口,位于矿口上方脆弱的盘岩,即如雨下地轰垮了下来,大量碎岩所产生的烟尘,瞬间将广大的矿区笼罩在一片灰雾里。 在将抢救出来的矿工父给一旁的人后,一脸尘灰的药王瘫坐在一地碎石中不住地咳嗽,好不容易顺过气,他一手按着胸口忿忿地抬首,头一件事就是找那个老是忘记自己是什么身分的马秋堂算帐。 他火大地指着马秋堂的鼻尖大吼。“你行行好成不成?下回你若要玩命,可不可以通知你表哥我一声先?”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像这种不要命的事留给别人做就行了,他以为他们黄泉国还有第二个国王吗? 马秋堂不以为然地瞟他一眼“我一直以为你有九条命。” 他恨恨地咬着牙“那也已经被你玩完七条了”他这种奉安全至上为典范的人,哪会去做这种不要命的蠢事?还不都是这个从不收敛点的小子害的。 “幽泉,将伤者送进宫里。”马秋堂没理会他没完没了的鬼叫,只是朝幽泉弹弹指。 “是。” 许久过后,漫天烟尘逐渐散尽纷纷落地,现场的伤者也被抬上车送回宫内治疗,留在原地未走的药王,弯身拾起一颗碎石将它扔向崩塌成一团的矿脉洞口,一想到花费的数月心血,就这样皆毁于无,他不禁心情恶劣地大大挂下了一张脸。 “现下怎么办?这座矿脉看来是挖不得了,你说咱们——”未说完的话语,骤止于远处那个走近的人影身上。 正在思考该不该从别处再开个矿口,或是就此放弃这处矿脉另采新矿的马秋堂,在他停下话时,好奇地看着他那张突然变得更臭的脸。 药王以肘撞撞他“喂,麻烦又来了。” 他侧首一看,不悦地发现,在九原国亡国后即暂栖在他宫中的牧瑞迟,平日不肯安分地待在宫中当他的贵客也就罢了,总爱罔视他的命令擅闯国境,四处打采黄泉国的种种,而这回,竟还在夜半堂而皇之地来到地藏的命脉矿区。 马秋堂眼神中透着冷冽“我记得我可没允许你来这。” 无视于马秋堂下善的冷脸,和一旁药王的白眼,牧瑞迟在他们的面前止步后,将身子站得笔直。 “我非见你一面不可。”这些日子来每当他想见马秋堂,马秋堂不是借口公务繁忙,就是派药王直接打回票不让他见上一面,他再迟钝也明白,马秋堂对九原国被灭一事根本就是有心推托。 “有话改日再说。”马秋堂听了就想走,伸手朝旁一弹指“药王,差人送他回宫。” “不行!”牧瑞迟口不择言地在他身后脱口大喝。 当下马秋堂欲走的脚步顿了顿,原本不善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他转过身子,走至牧瑞迟的面前问。 “不行?”在他的地头上,姿态还摆得比他高? “你究竟何时才要为我九原国报仇?”再也不想待在他国接受他人援助的牧瑞迟,一心急着要复国,但在复国之前,他更希望马秋堂能够替他一报国仇家恨。 马秋堂挑高两眉“为贵国报仇,是我黄泉国的责任?”会收留九原国遗族,纯粹只是基于同情,啥时起九原国的血海深仇也成了他的家务事? “身为地藏三国,难道你要袖手旁观?”牧瑞迟不但说得理所当然,还紧咬着他曾说过的话不放“是你亲口对石中玉说过,九原国这仇,地藏定会报!” 马秋堂不疾不徐地提醒他“所谓的地藏,并非单指黄泉国。”同情归同情,身为一国之主,他可不能不考虑到现实层面。 听懂了他在文字游戏上的推托之词,牧瑞迟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晴不定。 不想太过直接刺伤他的马秋堂,勉强捺着性子向他解释。 “眼下若对帝国动兵,对地藏极为不利,他日就算要出兵,也得等地藏两国协调好兵力,并与天宫三山、海道三岛同时出兵,才可能有胜算。”在三道互不团结的情况下,贸然出兵怎有可能撼动帝国半分?要是帝国不愿再放神子一条生路大举兴兵,只怕三道迟早会被四域将军分别击破,到时世上再无神子。 “你的意思是你还要继续拖下去?”迟迟得不到一个想听的答案,牧瑞迟虽有点受伤,但仍骄傲地不肯轻易放弃。 “我的意思是” 不待他把话说完,牧瑞迟截过话,嘲讽的眼神里暗藏着不屑。 “到头来,地藏冥王也不过只是个会在表面上说堂皇话,但骨子里却是个畏事的人。” “喂!”隐忍许久的药王,火大地挽起两袖。 马秋堂一掌拦下欲上前的药王,冷冷地回眸看向牧瑞迟。 “倘若此刻黄泉国单独出兵,难保不会沦为另一个帝国铁骑下的祭品,说得更明白点,我黄泉国没必要为你冒这个风险。”一个西域将军孔雀,多年来就将地藏三国压得死死不能动弹半分了,更何况是在少了一个九原国的情况下要他向孔雀宣战,助人是可以,但没必要不自量力的为了个外人而赔上自己的家国,他可没兴趣成为下一个牧瑞迟。 “你想出尔反尔?”牧瑞迟的眼中仿佛喷出一蓬火,再也忍不住地将质问大声扔至他脸上。 “别太得寸进尺了”听不下去的药王忍不住插话。“王上之所以收留你,是因为看在同是地藏人的份上,谁说收留你就得替你报仇?要报仇不会自个儿去呀?干啥硬要别人去替你送死?我们是欠过你不成?”莫名其妙,老是强迫别人必须施舍同情,他们就算是再有善心,也都被他的贪婪给磨光了。 像遭说中了心事般,牧瑞迟脸色顿时显得一青一白,没想到他们竟连点颜面都下留给他,还将他说得像是个无赖般。他用力瞪看着马秋堂,但马秋堂却沉着声不发一语,像是在承认自家表哥替他说出了一直没说出口的话般。 “你也这么想?”他僵直地看着马秋堂。 “别再滥用你的悲剧,我没必要受你指使。”马秋堂索性放弃台面上的伪相,不再同牧瑞迟客气。 千愁万恨顿时涌向牧瑞迟的心头,不只是为自己亡国后的落魄,更为在他人屋檐下早已荡然无存的尊严,他无法克制地抖索着唇,百孔千疮的自尊似被踩了一地,看着他们像在指控他不懂得知恩图报,反而还想勒索他们的目光,梗在他喉间的一口气令他怎么也咽不下,不愿再受此欺陵的他当下将脸一板,紧握着拳心离开这两个令他难堪的人的面前。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药王比他还来得更没好气。 “搞什么”干嘛瞪人瞪得像在诅咒一样?都说过又没欠他了,早知道就劝表弟别多事收留他,省得惹了一屁股的麻烦还得受气。 “算了,现下他什么都听不进耳的。”马秋堂倒是可以理解以往高高在上的他,此刻那种被迫得看人脸色的心情。 药王搔了搔发“你猜他会不会死心?” “他下一步就会去鬼伯国找段重楼。”地藏三国中,有兵有权的还有一人。 “段重楼会答应他出兵吗?” 马秋堂冷冷低哼“那小子可不会同情他。”比他现实的段重楼哪会有什么善心?当初九原国遭灭时,若不是段重楼不愿接收九原国的遗民,牧瑞迟哪会被推到他这来? “最好是如此——”药王说了一半即遭身后来通报的乾竺给打断,他在听完乾竺所禀报之事?,顿时将两眉拢得紧紧的。 “怎么了?” 药王不情不愿地开口“长老们请你过去一趟。” 马秋堂转眼想了想,虽然药王没有明说所为何事,他大抵也知道长老们会找上他的原因。就在前些天,那些长老将他找去,说了些有关地藏神器的种种,很是希望他在九原国遭灭了后,去圣地里取出那个传说中女娲的神器,如此一来,不但可为他的身分正名,更可藉女娲神器之名团结地藏。 他拍拍药王的肩“这里就留给你派人收拾善后,至于该拿这里怎么办,我再与你商议。” “慢着。”药王连忙拉住他“你真要去圣地?” 他认真地颔首“地藏需要神器。”在九原国遭孔雀灭了后,现下幸存的地藏两国,人人莫不担心将成为下一个被灭国的对象,为求稳定人心,纵使那只是个传说,也不妨一试。 药王眼里写满了反对“万一圣地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器呢?”长老们到底在想什么?什么只要能得到神器就是黄泉国的真主?那个劳什子圣地向来只有人进去,却从没人出来过的,而长老们竟还要他去取,究竟是他的安危要紧,还是那个长啥样都不知的神器要紧? 他露出沉稳的笑“那你就得费神了。” “我?”药王弯高了一边的眉峰,不知这事是怎么扯到他身上来的。 “要是我空手而回,你就得想法子造出长老们想要的神器。”马秋堂一掌重拍着他的肩,有福同享地把他给拖下水。 “你的意思是”药王将眼珠子转了个两圈“找不到,就用骗的?”臭小子,居然要他伪造好来帮他圆谎。 马秋堂莞尔地瞥他一眼“地藏的神子所需要的只是个精神象征,至于是真是假,重要吗?” 药王没好气地瞪着他“是兄弟的话,你最好早去早回,还有,千万别给我两手空空的回来。” 他笑笑地扬手“我尽量。” *  *  *  *  *  *  *  * 什么尽量?根本就是在玩他好不好? 明明说好会早去早回的,那小子居然一去就是七日,分明就是想急死他们这一堆局外人。 呆坐在圣地里闷瞪着圣地洞口的药王,一手拿着长柄烟杆,闷火暗暗烧在心底的一口接一口抽着烟,相较于他那张像被人倒过债的臭脸,同样也等在圣地外的众人,脸上则是写满了焦急。 这七日来,国内的长老们与国中官员,齐聚在圣地内等候冥王归来,眼看着日子一日接替着一日过去,原本对马秋堂充满信心的众人,也不禁开始为他感到担忧,甚至开始猜想,难道连马秋堂也不是神所认定的黄泉国真主? 在洞外来回踱步的幽泉,在一片煎熬难耐的寂静里,终于耐不住地出声。 “不能再等了!” “对,不能再等了!”在他发难后,在场所有早关不住担心的众人纷纷出声支持。 “王上说过,他定会出来。”药王不疾不徐地再吐出一圈烟圈。 “但”众人硬着头皮看着身分仅次于马秋堂的他。 他摆摆手“再等等。” “还等?”急得慌的幽泉干脆摆出手指数给他看“都七日了,万一王上在里头出了事怎么办?” 药王睨他一眼“不然还能怎么着?你进得去吗?”那个由先祖设下结界的洞口,除了历代国王外,任何闲杂人等都进不去,真要能进去的话大伙早进去了,又何苦在外头干着急? 幽泉登时涨红了脸,不得不把接下来的话全都关回嘴里,身后的众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人人在脸上写满了灰心丧气,被马秋堂给拎出宫,奉命得守在此地负责安抚他们的药王看了,只好把手上的烟杆摆至一旁,认分地起身走王他们的面前。 “放心吧,王上从不曾让咱们失望过。”他脸上堆满了假笑“就照他的意思,等。” 幽泉质疑的眼神不断在他脸上徘徊。 “你对王上这么有信心?”曾进去里头的国王从没一个出来过的,这教人怎么能不为马秋堂担心? 药王搔搔发“那小子真要能让我烦恼点,或许我还会轻松些”打小到大,他家的表弟就从没一件事可让他烦心过,害他要没信心都很难。 “啊?”他愣愣地眨着眼。 “没事”药王顿了顿,蓦地将望着洞口的锐眼一?“喏,说人人到,我家表弟这不就出来了?” 幽泉赶忙转过身,在洞口处找到一抹苦候已久的人影时,顿时张亮了眼朝洞口大叫。 “王上!” 所有等在洞外的人,在幽泉拔腿就跑时,也换上了欣喜的脸庞急急迎上前去。 “哎呀。”站在原地没动的药王,在看清楚马秋堂带了什么出洞后,幸灾乐祸地一手掩着唇“这下子麻烦可是你自找的” “药王大人?”宫内大总管乾竺,在他露出一脸诡笑时拉拉他的衣袖。 他笑笑地将手中的烟杆转了个两圈,也不多做解释,在瞥见马秋堂颇糟的气色后,他顿时敛起笑意,忙向左右吩咐。 “快去打点打点,王上要回宫了。” “是。” 众人先是看了看他身后那两柄从没见过的斧头,再两眼一降,将目光集中在那名他抱在怀中沉睡的女子,霎时众人忘了先前在担心些什么,反倒是全心全意地打量起那名身着神服的陌生女子,并好生纳闷着,这张从未见过的生面孔,是怎地会出现在他们黄泉国的圣地里。 想不出个所以然的幽泉,讷讷地指着他的怀中物。 “王上,这是”他不是下去取神器吗?怎么神器找着了不说,还额外多带一个女人回来? “回宫。”面容上写满疲惫的马秋堂不想多说,只是示意幽泉取走他身后那两柄自地底带出的斧头,而后大步走向已备好车马等着他回宫的药王。 在药王的协助下,在蜿蜒崎岖的洞底待了七日,身心已撑至极限的马秋堂,抱着怀中的女子上了车,在坐下后,连日来所累积的饥饿与倦意,当下排山倒海似地涌上,累得无法动弹的他,全身骨头与肌肉无一处不酸麻疼痛,而在黑暗的洞底待了多日后,再次回到火光处处的地底,他的双眼一时之间难以调适光线的明暗,令他畏光得不得不闭上眼休息。 底下车轮所带来的震动,在传抵他身上时,像是有无数柄尖锐的锥子,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扎刺着,虽然坐在车前的药王已命人尽量缓下车速了,但他仍是不适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淡淡的香气扑上他的鼻梢,嗅着那股熟悉的香气,马秋堂低首看着仍在他怀中睡着的女人,仍旧是很难相信她的存在。 他试着动了动几乎僵硬的手指,小心轻触她的脸庞,再次感受到她令人安心的温度后,他才能确定她是他眼前的真实,而不是他在地底所见的幻觉。 自七日前进入圣地里后,在那里等待着他的,是无数条蜿蜒崎岖的窄道,在这潮湿的洞里,蔓延在空气中湿润的水气如雾般重锁,狭窄的地道所产生的压迫感,更是像掐紧了他的喉际般令人难以呼吸,一路上遍布的滑石与上头滴落的水滴,不但对行进造成阻碍,愈是往深处走,里头的空气也就愈糟,偏偏前方的迷道却像是永寻不到尽头似的,而沿途上所见的尸骨,也一再地打击着他往前寻找的信念。 就在他将火把和粮食饮水耗尽前,他原本是打算放弃寻找长老们口中的神器,就由药王伪造出传说中的神器,只是在那时,他找到了她。 就在黑暗的尽处,地底的大批水晶林静静地栖息在那,透过他手中火把的照耀,一柱柱由地底窜出的尖顶水晶,将地底筑成一片晶莹璀璨的迷宫,而她就被封在其中一柱特别高耸的白色晶柱中,双手紧握着双斧沉睡,当他仰首凝望着她的那一刻,他忘了该如何思考。 透过澄澈的水晶晶面,他瞧见了一张沉睡的面容,他不知眼前的女子已在这洞底沉睡了多久,更不知她为何会被封在晶柱里,但他认得她手中所握的双斧,在那上头,有着地藏女娲的火焰标记,只是,女娲已在百年前战死,谕鸟也已来谕,女娲与天孙皆已转世 若她不是女娲,她会是谁?以她赤发的特征来看,她是地藏的人没错,但她的穿著,却不似眼下的地藏人,倒有点像是地藏百年前先祖们的穿著。 站在晶柱前的他在仍想不出个头绪时,洞底中忽地刮起了一阵疾风,回绕在晶林的风声中,似有人在风中耳语,起先很微弱,而后愈来愈大,似有千百个人在风中不断低喃般,模糊而难以辨识的话音争先恐后窜入他的耳底,他不适地一手掩着耳,一手将掌心按放在晶面上撑持着自己,原本应是冰冷的品面,却为他的掌心带来一阵热意。 他怔了怔,缓缓将掌心挪开,此时平滑如镜的晶面开始出现裂纹,被封在晶柱中的她,原本紧握双斧的手亦微微松开,不待他反应过来,偌大的水晶柱乍然在他面前进裂,在他欲伸手去扶掉出晶柱的女子那一瞬间,他不知那是错觉还是怎地,他看见她似张开双眼直视着他,在那同时,洞中如潮水般向他涌来的耳语顿时停息,而后,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道女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对他诉说 我的国王啊,我将效忠于您,荣耀将归于我地藏! 第二章 好吵。 睡得不是很好的花咏,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总觉得身边似乎聚集了许多人,他们一直不停歇的耳语,吵得她没法再继续睡下去,她侧过脸调整了姿势,试图再觅一回方才的梦境。 就在方才的梦中,她见着了一名男子,他似乎隔着什么仰首看着她,而后当她眼前某种透明的东西破裂后,他伸出双臂接住了她,不知为何,她觉得梦中的这名男子,面容看起来好清晰,一点也不像梦中人 原本细细碎碎的低语声,在她一径地想在梦中再看清楚那名男子的脸庞时,再度自她的耳畔传来,且音量愈来愈大,迫不得已,她只好舍去那名她所追逐的梦中人,张开眼看看四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不熟悉的大量烛光射进她方张开的双眼,她连忙合上眼避开那刺目的感觉,过了一会,她又张眼试了一阵,在好不容易能够捉住光线的明暗时,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张陌生的男人面孔。 仍是惺惺忪忪的花咏,脑际一片空白地看着俯身低首看向她的众人,在意识逐渐清醒时,她豁地一骨碌跃起,而后因全身酸痛而敛紧了两眉。 像是身躯过久未动过般,她清楚地听见四肢关节正咯咯作响,一阵晕眩感直冲上她的脑门,令她眼前蓦地一片黑暗,她将两手撑按在床榻上努力地换息,试图平定下胸口过快的心跳与一身的不适,突然间,那一道道笼罩着她的人影,又再次向她靠拢,她一手抚着额,在回过神来时,飞快地伸出另一手探向身旁,但在空空如也的床榻上并没找着她惯用的随身武器。 措手不及的心慌顿时涌向她,她深深倒抽口气,下意识地往床里缩,直到退抵至角落再无处可退,她赶紧握紧双拳防卫性地搁在胸前,一双明亮的大眼,来来回回地看着眼前这些将她包围的陌生人。 结结实实守候了睡美人一日,却没料到,他们所期待的睡美人,在一清醒时就被他们给吓得白了一张秀颜,还缩躲到角落里,这让苦心等待她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不知他们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都是你!”一室寂静中,奉命守在榻前的幽泉首先朝一旁的乾竺开火。 他无辜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没事长得那么丑做什么?生成这副德行,你当然会吓到她!”幽泉说得振振有词。 “你还好意思说我?”乾竺也老大不爽快地同他杠上了。“明明就是你眼珠子太大,还一直瞪着她瞧,才会吓到她的好不好?” 转眼间,一室的寂静霎时远走,人声沸腾得有若菜市,每个男人都脸红脖子粗地责怪着彼此,互怪都是对方吓着了她,将还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的花咏晾在一旁,全心全意地吵得痛痛快快。 意识已全然清醒的花咏,愣眼看着眼前这票男人,吵着吵着,竟连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全都供上战场,这让她霎时忘了她先前想防备的是什么,专心地听起他们互相数落的内容。 “咳咳咳”药王清了清喉咙,镇下一室吵杂的声浪后,抚着下巴严肃地开口“基本上,长得离谱不是你们的错,但这样吓人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当下众人二话不说地将所有的火龙眼都集中瞪向他。 药王不痛不痒地推开身旁的一票男人,站在榻前弯下身,对这名他们好奇已久的神秘客祭出职业笑容。 “请问姑娘芳名?家住在哪?”既然马秋堂不在此,他这黄泉国的二当家,理所当然该代为招呼一下贵客。 瞧了半天,在这些男人身上并没察觉到半分敌意,原先犹有不安的花咏遂缓缓放下了警戒心。 “我是花咏。”她一脸好奇地看着四处“你们是谁?我在何处?” 药王先命人奉上款客的热茶,然后向她说明“这里是黄泉国,我是黄泉国的宰相药王,同时也是黄泉国国王马秋堂的表兄,你会在这,是因我表弟将你自圣地底给抱了回来。” “马秋堂?”她在接过茶碗时愣了一下,满心不解地蹙紧眉心“黄泉国的国王不是马秋堂。”什么马秋堂?听都没听过。 “啊?”不在预料中的答案害药王呆了一下,脸上客套性的笑容也随之僵住。 她正色地继续补充“黄泉国的国王应是马沃堂才是。”在她的记忆里,黄泉国马家的主人,不是才在最近生了个继承的子嗣吗?可那个小娃娃的名字也不叫马秋堂,这些人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这下药王就连脸上的僵笑也维持不住了,在他身后,原本还兴匆匆等着她醒来与他们聊聊的众人,同样也不发一语地盯着语出惊人的她,而在远处的房门口,正欲走进客房里的马秋堂,也因她的这句话而止住脚步停站在门边。 “她”幽泉压低音量问向乾竺“在说什么?” 一脸呆滞的乾竺摇了摇头,与其它人一块无言地转首看向理解能力较强的药王。 药王深吸了口气,探出两掌要身旁的人先等等后,恢复镇定地开口再问。 “能不能向你请教几件事?” 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的花咏,在他正经的表情下,搁下手中的茶碗向他颔首。 药王首先朝她伸出一指“试问,当今地藏由谁主政?” 她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当然是女娲殿下。”就算地藏有三国,三国又各有国王,但这三位国王仍属女娲麾下,千年下来不都是如此吗? 明显的抽气声整齐地在室内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心慌意乱地拉着站在最前头的药王,然而还没把话问完的药王只是抬手示意他们再缓一缓。 他又对她扔出一个再简单不过,现下全三道人皆知的大名。 “你可听过帝国的四域将军?那四位将军分别叫啥名字?”在三道神子被逐出中士后,四域将军即接手六器将军守卫帝国四方,而原先替皇帝打下江山的六器将军们,则改编到皇帝的麾下。 花咏一脸茫然“四域将军?那是什么?”帝国不就只有六器将军吗?哪时起又有什么四域了? 后头那一票拉着药王衣衫的人,在听了后,手上的动作不禁拉得更急了。 “那”药王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惨白“你对两界之战知道多少?” “战事不是才方启?”她一头雾水,愈答愈觉得这人尽是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众人干脆一鼓作气地把药王给拉过去。 药王慌慌张张地扯住裤头“喂,再拉裤子就掉啦!” 脸上写满紧张的众人,将药王团团围住,闭上了嘴直瞪看着他。也不知该怎么办的药王很无奈地看了他们一会,自眼角余光中发现了站在远处门边的马秋堂后,他顿时将脸一转,以十万火急的目光向马秋堂求救,岂料马秋堂只是朝他努努下巴,根本没打算接手解决问题。 我去?药王火大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无言地问。 就是你。马秋堂两手环着胸,对他点点头。 只觉倒霉透顶的药王,烦躁地以指梳了梳发,半晌,他重新振作起精神,开始对身旁的人们分配起工作。 “你,去把长老们都给请过来。”他扬着手指点名并迅速分派“你,去把地藏的族谱、还有关于女娲的书册全都搬来,动作快!” 安排好了待会准备求证的种种后,药王再次转首面对自家表弟带回来的烫手山芋。 “方才你称女娲为殿下,请问”他的眼珠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过她一回“你与女娲是何关系?”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谁在称女娲为殿下?女娲不过只是个传说中的人物而已吗? 花咏顿了顿,不动声色地隐瞒了部分的事实。 “我是殿下的婢女。” 药王笑咪咪地再问:“你能证明吗?” 她有些疑惑“证明?”这种事还需要证明吗?全地藏的神子不都知道她的身分?就算没看过,也该听过她的名号吧? “口说无凭嘛。”开什么玩笑,要他相信,那就把证据拿出来先。 花咏沉默了一会,朝他伸出两掌,将两只掌心并在一块给他瞧瞧手中的刺青。 “这够不够证明?” “这是”药王愣愣地看着两朵纹绘在她掌心中,色彩艳丽得有若货真价实的火焰。 “殿下亲自为我们纹上的。”她看着自己的掌心解释“普天之下,仅四人有之。” 药王忙不迭地回首,看向身后那票正在努力翻找着女娲传说的众人,不一会,其中一人捧著书册在对照完她手中的纹焰,与书中记载早已失传的图形后,拚命向他点头。而当被请来的长老们踏入房内,听完、看完眼前的一切后,这群老得都快作古的长老,脸上同时出现了欣喜与讶异的神情。 “最后一个问题。”药王力持镇定地再次面对她“告诉我,你怎会被封在地底?” 混沌纷乱的记忆,犹在她的脑海中浮浮沉沉,花咏一手扶着额,想了半天依稀只亿起了一些。 “开战前,殿下将我带至地底,命我守护冥斧”她说着说着,赫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东西,随即紧张地扬首四处寻找“冥斧呢?是谁将它拿走了?” “你别急,冥斧没事,那玩意目前在我表弟的手上”药王抬起两掌安抚着她,然后扭头不耐烦地朝身后大喝:“喂,到底找到了没?” 努力翻阅女娲族以及支族族谱的乾竺,在众人齐逼而来的压力下,总算是在一堆因年代久远而模糊的字迹中,找着了尘封已久的过往。 “找到了!” “你等等。”药王笑笑地对她说着,接着脸色一换,赶紧回头往人群里钻。 摊放在桌案上泛黄的史册里,众多细小、字迹久远的墨迹中,有着一行醒目的人名,众人凑上前一看,不禁纷纷变了脸色,药王小心地捧起书册,压低了音量。 “女娲四神婢,圣咏、歌咏、絮咏”药王愈念脸色愈惨淡“花咏。” 众人无言地看着古老的史册,再沉默地转首看着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花咏,这才发觉马秋堂自地底给他们带回了何种麻烦人物。 天哪 百年前的人?跟在女娲身边,并在地底睡了百年的地藏先祖? “好”药王忙不迭地安抚着众人“冷静,咱们大家都先冷静点” “现下怎么办?”从没遇过这种事,也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的幽泉,不知该如何是好地拉着他的衣袖。 也很想问该怎么办的药王,二话不说地扭头看着站在门边啥都不做的马秋堂,可没打算出手帮他的马秋堂,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花咏,还是执意对他们来个袖手旁观。 “臭小子,每次都叫我扮坏人”光看他的表情,就很懂得要认分的药王,不禁在嘴边咕哝。 等不及的众人,在他还在嘀嘀咕咕时,很不讲义气地将他推上前解决麻烦。 “听着,我必须告诉你几件事,但在我告诉你之前,我希望你能先瞧过这个。”在她面前站定后,药王将一本黄泉国王室小心保存的族谱交给她阅览。 “这是什么?”花咏不疑有他地接过。 “这是黄泉国王室的族谱。”药王帮她翻到重点页,并指着上头的文字“你所说的马沃堂在这。” 花咏的眼瞳登时顿止在文字里,先前一点一滴累积在她心头的疑惑,霎时成了一团令她难以招架的谜团,面色丕变的她,抖着手,突然觉得手中物沉重得令她无法握稳,她屏住气息,续往下看,但一个个侵入她眼中的陌生人名,却像一双力道强劲的大掌,一下子揪紧了她的心房狠狠捏拧。 药王狠下心在她的身旁说明“如今黄泉国国王乃马沃堂后代马秋堂,你口中的马沃堂,早在百年前两界之战时已战死。” 她猛然扬首“百年前?” “对。”为她受打击的模样,药王放软了音调“或许你会很难接受这件事,可是请你相信,对于你的出现,我们同样也很难接受。” 他的一字一句,仿佛都像支利箭在那瞬间纷射过她的双耳,血色自她的脸上散去,她强忍着心房隐绞的疼痛,看向药王那双带着同情的眼眸,像是要确定般,但在那其中,她得不到一个能让她此刻感到落实或心安的答案。 她颤颤地向他摇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明知这很残忍,但药王仍是将她不知的现实全数在她面前摊开来。 “当年的两界之战,神子战败,遭人子全数逐出中土。如今时隔百年,三道神子分居于中土外东、北、西三地,神子已不再统治人子,而人子所建的帝国,已正式统治中上有百年之久。” 花咏怔怔地张大了眼瞳,如遭雷殛,遍体生寒。 不可思议的寒意,自她双脚一路上涌,似潜进了她的血脉般,密密麻麻地爬遍了她的全身,或许是心惊,也可能是恐惧,她说不出此刻占据她躯体的那些究竟是什么,总之它们在她所能感觉的每一处,以利锥钻刺,以鞭频笞,将她撕裂成一片片后,再将血肉模糊的她兜在一块,要她看看,那是现实,那是她得去受的疼。 “我不信”她失神地喃喃,仿佛在此刻,也只能用此寥以掩盖那已不可改变的过往。 “很抱歉,但你手中正握着事实,你已在地底沉睡了百年。”药王叹了口气“无论你信与不信,这皆是真的,我没必要欺你骗你,我只是在告诉你一段已过去的历史。” 像是双手被烫着了般,花咏悸惧地扔开手中的族谱,当族谱落地的声响传至她耳底时,她的两耳像是狠狠地被撞击了一下,在撞击过后,悄生的火光在她心中燃起了最猛烈的烈焰,阵阵火光中,她看见了即将被焚毁的一切。 “殿下”她紧握着拳,执着地要再聆听另一则未宣判的死刑“女娲殿下呢?” “女娲与天孙皆在战中战死,海皇则选择了沉睡,至今尚未苏醒。”药王不忍心地别过脸“至于女娲其它的神婢也已随女娲在战中战死。” 回忆的潮水在他的话落后,再次回到了花咏的身畔,低低浅浅地为她唱着悲切的潮音,她想起了那夜姊姊们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想起了那个最后团聚的夜晚。 那夜大姊面上的欲言又止,放心不下;二姊哽声不语,甚至不忍去看;三姊哭得难舍依依,泪湿衣衫 答应大姊,无论日后发生何事,你都会笑着面对。 笑着面对? 怎么面对?她所拥有的小小世界,在她醒来后已灰飞烟灭,无计回首。 那曾拉着她的手、拥抱着她的姊姊们,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她甚至可以想象,她的姊姊们是如何而死的,誓言永生守护女娲的她们,定是挡在女娲之前为她而死,而她们所倒下的地方,或许就在她没跟去的沙场上,就在她们不让她一同留下来的过去里 哽咽得疼痛的喉际,像是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冒涌的珠泪滑出她的眼眶,在一片凝滞堵塞的伤心中找着了唯一的出口,汩汩地滑落她的面颊,滴落在这块百年后她所不识的土地上。 “你”药王试着要安慰她,朝她伸出的手,却在下一刻被她挥开。 挥开他的手、赤脚跃下床杨,忍着一身的不适、一腔的心碎,花咏不顾一切地奔向这间房里最近的出口,漫无目的地直往外头冲去,而被她突如其来举动愣住的众人,则是一时之间忘了要反应。 “拦着她”药王气急败坏地嚷嚷“你们还不快拦住她!” 陌生的宫景与人们,一一闯进花咏没有准备的眼底,她像只陷入迷阵的迷羊,在复杂的宫廊上四处乱窜,当心跳声大得令她听不见任何声音时,丝丝的光芒自她的顶上洒落而下,她顿时确定了方向改往上跑,提气快速飞奔,将追着她的人们远远甩在后头,在无尽的石阶上奔跑了一阵后,她伸出两掌一鼓作气击开上方锁住的门扇。 乍开的门扇携着一束东的日光射在她的身上,阵阵清风迎面而来,她怔住了脚步站在宫阁最顶处,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的一切,在她眼前,是一处她从未见过的地域国都。 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天空,没有太阳,藏身在地底的这座伟大地都,有着整齐若棋盘的街道与民居,环绕着街道的河水,在顶上天井落下的日光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这儿甚至有着成荫的绿树,起伏的山峦上还种植着果树与一丛丛的竹林。在地都的城郭外四处,通往地底四面八方的地道,就如同地上那些她曾看过的大道般,唯一不同的是,处处明亮一如地面上的这儿,是靠一面面设置在天井下方的铜镜,投射至大街小巷中的铜镜,以光反射而照亮整座城市一如地面上的白昼。 这不是她所知的黄泉国。 风声中,杂乱的脚步声停在她的身后,脑际一片空白的花咏,双目无神地回首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她的两脚,在他们的目光下开始往宫阁的宫栏处退去。 “你别伯,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幽泉边喘着气边向她解释。 乾竺直向她招手“对对对,有话咱们可以慢慢说,你先过来,别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然而她却听不见、看不见他们,焰泽似的发丝飞掠过她的脸庞,那些她方清醒时忆不起的记忆,在这当头,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能不能接受,像幅绘卷般地在她脑海中摊展开来,逼痛心疾首的她一一过目。 她想起来了,在女娲即将率众开战的前夕,她们四姊妹被带至黄泉国的地底晶林中,女娲将手中的神器交给她,并对她下了令,而后她们不顾她的声声哭求,任女娲强行将她封印,并施法令她永远的离开了她们 她凄恻地摇首“这不是真的” 是的,这一切只是个谎言,她并未醒来,她仍在她的噩梦中尚未苏醒,一定是的,因这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她不能留在这,她必须找到女娲,找到那些未来得及与她告别的姊姊 只是,她们在哪儿呢? 四下寻找的她,跨过宫栏,在风中仰起脸庞,急切地想找到那条回家的路。 “别跳,别跳呀”慢一步赶到的药王扯大了嗓门“快拉住她!” 飞快扑上前的众人,在指尖碰触到她的衣袖前,她已一跃而下,众人的惊呼声未止,一抹熟悉的身影飞快地自底下另一处的宫廊上跃出,准确地在空中截住她,他在接到人后,两脚在屋檐上一顿,借力再跃至下方的另一座宫廊上。 “你说女娲命你守护冥斧,你不顾那对冥斧了吗?”不善沟通,只善行动的马秋堂,在站稳后问着怀中的女人。 花咏茫茫然地抬首,首次在这陌生的世界里见着了唯一一张熟悉的脸庞,是那张在她梦中清晰无比,一模一样的脸庞。 她怔愕地看着他“我见过你”马秋堂愣了愣,随即想起当时在地底,似乎曾见她张开眼看过他一眼。 “你在我的梦里。”她喃喃低语,伸手轻触他的脸庞,像是想证实他的真伪。 “是我拿走了冥斧。”他徐声解释,一下子将她的梦打醒。 指尖触及他的温度后,花咏这才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并在他的话里,明白了继女娲之后,是谁成为冥斧新一任的主人。 “你是谁?”她想退开,但他却紧揽着她的腰不放,令她无可避免地直视着他。 “马秋堂。” *  *  *  *  *  *  *  * “大人,天宫的使者来了。” 次日清晨,接待完突然造访的贵宾后,幽泉来向身兼宰相的药王通报时,一进议室厅里,他首先见着的就是一屋子乱成一团的人们,与扮着一张大黑脸吓人的药王。 “来这做啥?”心情恶劣的药王,边问边把烟圈吐至他的脸上。 “他们咳,他们有要事与王上相谈。”他咳了咳,在药王又吞云吐雾前赶紧把口鼻掩上。 药王回头看了眼坐在桌畔边等消息,边沉默地盯着神器沉思的马秋堂,接着想也不想地就代马秋堂回绝。 “王上无暇。” 幽泉为难地皱着眉“但”难得天宫的人愿意打破成见来地藏,还主动拉下身段要与王上商谈,若是错过这回机会,恐怕就不会再有下回了。 “照办就是,没什么但不但的。”他烦躁地挥手赶人。 “天宫的使者也说了,王上若无暇,请药王大人——” 为了个女人已经一整夜没睡的药王,在他还没把话说完即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将泛满血丝的双眼直戳向无辜的他。 “你没见你家大人正和王上忙着找人吗?”为了那个平空消失的女人,他不但已将整座王宫给翻过一逼,还派人在地都里四处寻找,偏偏就是不知她到底上哪去了。 “找谁?”处于状况外的幽泉咽了咽口水,有些怕怕地看着张牙舞爪的他。 “还不就那尊咱们地藏的先祖?”也不知那个睡了百年的女人究竟在搞哪门子的鬼,他家表弟好心好意的把她自地底弄出来,结果她在睡醒后,先是给他们来个跳楼,以为安抚了她的情绪后,她连个谢字都没有,下一步就是趁夜给他们搞失踪。 “花咏不见了?”他呆愣了一下。 “你没见着现下全宫上下的人都在找她吗?”药王愈吼嗓门愈大。 “那”无端端挨轰的幽泉,好不委屈地再把问号奉上“那天宫的人怎么办?” “那尊被长老们供起来拜的先祖都还没找着,谁有空去管天宫想谈些什么?”懒得再多废话的药王,干脆两手扳过他的肩,再火爆地一脚将他踢出门外“去告诉他们,本大人没空,叫他们改日再来!” 比起年纪长他一截,却还是毛毛躁躁的药王,马秋堂就显得较为沉稳从容。 “冷静点。”他的坏毛病就是心情一下好就踢人。 药王抓着发“怎么冷静?那女人可是咱们黄泉国的国宝啊,你以为这种国宝是你随随便便在地底挖一挖就找得到的吗?”为了那个女人,他已经被那票长老结结实实地骂了一整夜,要是真找不到这个女娲时代硕果仅存的女人,他打哪去给长老们另找一个先祖? “王上。”就在药王又开始鬼吼鬼叫时,被马秋堂派出宫的乾竺已回到他跟前回报。 “如何?” “启禀王上,她没通关”乾竺边说边抹去一头的大汗“东南西北四个关口和八条水道道口,同样都没有她的踪影。” 马秋堂听了不禁竖紧眉心,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初醒乍到的女人,如何能在短短的一夜之间消失在他的地盘上,让他翻遍了整个地都找不着,她是生了翅不成? 乾竺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我在想,她该不会” “直说无妨。”马秋堂朝他颔首示意。 “她不会是到地上去了吧?”既然地底找不到,那地上呢?到目前为止都没人去地上找过。 “怎么上去?”药王头一个反驳他的话。“通往地面的国门重有百斤,别说个女人,就连咱们这些大男人也要数人才能打开,更何况还有重兵固守在门前,就算她没走国门,自关口或水道走,那也早被人给拦下了。” “这”乾竺搔搔发,把话全都吞回肚子去。 然而马秋堂却在听了他的话后,怀疑地起身走至窗边,抬首看着宫顶上为让地面上的目光能够照射下来,而开凿的一座座天井。 他朝后勾勾指“药王。” 不明就里的药王走至他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随他一道看去,赫然发现,宫殿某一角的宫顶,与天井的距离约莫只有数十丈。 药王僵硬地扯着唇角“你说笑的是吧?”就算能从天井出去,可这么远的距离,寻常人根本就不可能跳得上去。 “我有那个心情吗?”马秋堂横他一眼,转身问向乾竺“史册上可有记载她的故乡在哪?” “等等”乾竺连忙冲至桌畔,手忙脚乱地在书册里东翻西找。 药王瞄了瞄马秋堂“你肯定她会去那?” “按常理推断,她应该会去。”将心比心,换作是他的话,他也会这么做,至少他会亲自去证实一番,才会命自己相信。 “她的故乡在罗布陀!”埋首在书堆里的乾竺兴奋地大叫,张亮了一双眼看向马秋堂“王上,那里距我国只有五里。” “我去找她。”马秋堂起身向药王吩咐“你在这等消息。” 药王苦哈哈地在他身后摇手恭送“这回找到了后,你就想个法子,别再让她做出惊人之举了。” “我试试。”马秋堂取来御漠地风沙的披风边说边披上。 步出宫门跃上为他备妥的马匹,马秋堂策马直奔地面的国门,在数名守门将合力开启国门后,眼前迎接着他的,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此时在花咏面前的,也同样是一座沙漠,一座,她觉得很陌生,不得不怀疑自己身在何处的沙漠。 靠着记忆,走过百年来风貌已改的黄泉国国土,花咏在蔓延似海的漠地里找到了她的故乡,可她在这并没找着记忆中的家,而是只找着了在一大片沙漠中荒废已久的城市遗迹。 风沙过眼,被风携来的沙粒颗颗打在脸上,令人要张开双眼都有些困难,但花咏仍坚持地张大双眼看着前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试图想追认出一些过往。南风吹扬起她的发丝,她身上的白裳也不住地在风中舞动,四下一片默然的沙漠,没有告诉她丁点曾发生过的故事,只肯透露出已渺的岁月到底走了多远。 她原以为,在看到了故乡后她就能稍稍安心一点,可她万没想到,来到这一见后,触目所及的种种,令她差点失声哭出来,她惶惑不定的眼眸一一落在眼前所见的景物上 遍地的残石碎瓦,几乎遭大漠的风沙所吞噬,只剩几座不肯倒下的城垛顽固的露出在沙丘外,默然地接受大漠的摧残。以往这儿不是这样的,这里有着一座处处涌泉的雄伟绿洲城市,女娲和她所认识的人们就住在这儿,大漠的风沙吹不进这里,在城外甚至还有一眼望不尽的草原,可曾几何时,无情的沙漠取代了一切,将她所拥有的记忆,全数埋葬在看不完、淘不尽的黄沙里。 她的双眼漫无目的地流浪,以往女娲避居的雄伟宫殿,没有;宫旁的白榆树,没有;自宫外通向四方,总在风中招展的绿柳,没有;那一片收藏了她心事的草原,也都不见了她所知的一切皆尽消失,无论她的双眼落在哪一处全都是陌生、皆是面目全非,她找不着任何一样可让她心安的熟悉事物,有的,只是占领大地漫无边际的风沙。 顶上浮云轻掠过穹苍,似朵朵力催迷子返乡的归烟,但沧海桑田在与她擦肩而过的岁月里,像子夜里的一尾鱼儿偷偷地滑曳溜过,没有告知她任何消息,她仓皇失措地站在原地,像头不知去向的歧路亡羊,不经意地闯进了她不该进入的异域,就再也找不着回家的归途。 淌下的泪珠在沙地上形成点点的浅印,她心痛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家园,懊丧悔恨顿时占据了她整个胸臆间。 当年为什么没个人来告诉她,别轻易离开故乡?因为她不知,她这一走,就走了那么远、那么多年,她并不知道,一旦松手放弃了手中所拥有的,就再也无法再次挽回它。 一幕往昔熟悉的画面取代了眼前数之不尽的黄沙,她还记得,那日在刺眼的阳光下,女娲那头耀眼的红发如火焰似的,干燥的风儿将它吹散,丝丝色泽光滑的发丝,衬着顶上蔚蓝的晴苍 就连她的记忆也都已成了历史 难以拘管的泪滴在风儿的吹拂下滑过她的两颊,可停留在颊上的泪,很快就被这座焦渴的沙漠狼吞虎咽地吞噬掉,就连一丝泪水也不肯留给她,脚下发烫的沙粒令她真真正正体会到,这种灼伤刺痛人的彻底孤独,将从此烙印在她的身上,无论先前她再如何自欺,再怎么怀抱着一丝希望,到头来,仍是只徒留一地的黄沙,与她无言地对照着伤心。 许多生生死死的念头,在心房极度刺痛的片刻间掠过她的脑海。 人们不都说,心碎欲绝吗?那么为何此刻她胸坎里的那颗心,仍旧规律地跳动着?假若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一直站在这片沙漠里,是不是这些摧毁了往事的风沙,就可以将她埋葬在同样的往事里?是不是只要她一直站在这里,她就可以等到那些她来不及参与的过去? 只要她一直站在这里 清脆的铃声隐隐自风中传来,远处沙丘上,一队队不知欲往何处的商队载运着商货远行,几串足迹扰乱了沙面上的平静,系在骆驼上的驼铃声,则伴着无根的风沙,孤零零地声声在大漠里作响。 踩在沙地上的马蹄声,很快即遭沙面吸收了,顶着强烈烧灼一身的日光,花咏缓缓回首,看着找到她的马秋堂,正下马朝她走来。 她将他的身影留在身后,继续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不一会,一只水袋递至她身旁,似要她先解解渴,但她没接过,反而向前迈出了已快力竭的步伐。 “你要上哪?”马秋堂跟在她的身旁问。 花咏抬首看着前方的沙丘,不语地踩着易陷的沙粒朝它前进。 “在那后头不会有女娲,也不会有你的亲人。”侧首看着她执着的目光,马秋堂不得不劝上一劝。 “在那后头有着什么?”她吃力地拔起深陷在沙中的双脚,额上布满了汗珠,与她先前已干涸的泪珠混合在一块,分不清汗与泪,就像她与这个世界般,她再也分不清谁是现今谁是过往。 “还是沙漠。” 花咏听了,更是奋力前行,就算在那后头有的只是同样的沙漠,她也非得亲眼看看不可。 看着她在沙丘上挣扎的小小身子,走得万般辛苦,在令人恍惚的热气下,马秋堂把她的身影和另一个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了,他深吸口气,赶上前在她欲跌下时拉起她的臂膀,他本想拉她往回走,但她在站稳后又再往上爬,他只好跟在她的身畔,任她去亲眼见证现实。 焚烧般的南风仿佛要灼痛人面,总算爬上沙丘顶的花咏,瞠大了眼眸看着眼前一座又一座数不尽的沙丘,就这么在风中躺卧着,在那里,没有任何她想寻找的东西,有的只是更多的伤心,更多掺着泪水而堆起的遗迹。 马秋堂静站在她的身侧,不语地看着她。 在她那双眸子里,似藏躲了千言万语,他猜想着,或许是几则曾经属于她的故事,也可能只是一些令她心碎的记忆,这般看着她,他觉得她像一幅尘封了百年的历史书卷,自灰飞烟灭的时光洪流中醒来,四下一看,发觉早已人事皆非,唯独她还被留在历史里没有走开。 他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何要将她自地底带出,若是不唤醒她,那么她仍会在那段被永远停留的岁月里安睡,不知任何忧愁,不必泪流伤心,而不是得在清醒后,狠狠的逼自己去承认不愿发生的现实,然后惶惑不安地继续面对茫茫未知的前途。可当时封住她的晶柱已毁,他若是对她置之不理,没将她一并带回黄泉国,或许她可能会因此而死在地底无人闻问,亦无人知晓。 救与不救皆是两难,他进入圣地,只为神器,他从无意闯入她的世界,也无意让她闯进他的世界里,只是这事由不得他,同样也容不得她选择。 疲惫与打击已至一个极限,再也站不住的花咏跪坐在沙里,任风儿将她的长发打散,一下又一下地鞭打着她的面颊,她不想再移动自己分毫,也不想再知道更多,她甚至想让自己成为大漠里的一粒风沙,不必再对命运挣扎或是抵抗,就这么留在这里,再被吹散至她不必再去多想的故里里。 “回去吧。”马秋堂弯着身子,柔声地劝着。 “回去哪?”她木然地问,游离的目光飘无定根。 还能上哪去呢?眼前的这些就是她的归处了,而她所拥有的,也只剩下这些残迹了。 无法回答的马秋堂,沉默了许久,将身上的披风仔细地披盖在她身上,而后蹲在她的身畔转过她的面容,直视着她泛着泪光的眼瞳。 “你在想什么?” “我想和她们在一起。”隐忍许久的她一开口,成串的泪珠随即落下。“我不要只有我一人被留下” 聆听着那令人心痛的细碎哭声,马秋堂伸出一指勾留住她落下的泪滴,而后将其它纷落的泪滴盛在手心里,在她哭得难以自抑时,他伸出双臂将双足已被烫伤的她抱起,面对面地看着她的泪眼问。 “那么,我不就无法遇见你了?” 透过薄薄的泪雾,花咏强忍着鼻酸看着他在阳光下的脸庞,在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清楚地映照着她自己,就在他将她压进他的怀中,抱着她走向马匹时,她听见了自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声,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 就像以往在大姊的怀抱里般,没有纷纷扰扰,只有结实的拥抱与令人安定的心跳声,漫天漫地的温馨就存在这双手圈起来的臂弯里,外头的风雨打不透、沙粒吹不进,只要她一如以往地闭上眼,就将什么事都没有。 攀上马背并将她抱稳后,马秋堂低首看着怀中抽泣的她,他将她身上的披风再盖妥些,免得日光会晒伤了她,当他策马前行时,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在他的指尖与掌心上,还残留着她那泪滴的触感,一种无言的情绪,顿时将他给掳获,勾曳出那份藏在他心底多年的往事。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再将她抱紧一点。 第三章 帝国。 艮泽宫内,帝国的两名日月宰相,日行者与月渡者,此刻不语地坐在一旁,看着特意请来的两位四域将军,在他们面前上演着可能会演变成结局很火爆的戏码。 素来在各方面有意互别苗头的夜色与紫荆王破浪,对立于殿上互视着彼此,身上隐隐四散的冷意,已让一票跟来的下属识相地避得远远的,以免待会倒霉的会被扫到。 “北域之事,不劳你费心。”难得有机会与他面对面,夜色首先将先前未算的帐找他算清“希望你下回别再踏上我的地盘多事。” 破浪也冷声应着“本王是为免你有妇人之仁,故才代你出手。” 从不容人质疑她的性别、她的能耐,夜色霎时?细了一双眼。 “你说什么?” “你听得很清楚了。”破浪瞥她一眼,一点也不在乎是否会因此而惹恼她。 “喂,他们吵起来了”日行者擦着额上频冒的冷汗,低声向身旁的同僚警告。 “他们若是不吵,就枉我特意找他们来了。”年纪轻轻就当上宰相的月渡者,笑靥如花地一手抚着面颊,很期待那两人的战火最好是能更炽烈些。 无视于日月宰相也在场,夜色将一双美目扫向破浪,并不忘把规矩说在前头。 “擅入我域,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我是为陛下的江山着想,陛下若遭威胁,我自是得为陛下除去隐忧。”破浪说得冠冕堂皇。 “少拿陛下当借口。”她才不吃他那套。“别以为我会把你皇亲的身分看在眼里,请你搞清楚,我是四域将军的头子,同时也是你的上司,你要出兵我北域,若没我的允许,就把你的头给我留下。” “这颗脑袋”破浪挑衅地扬高剑眉“是你想拿就能拿的吗?” “你还不阻止他们?”冷汗已湿了一身的日行者,紧张万分地拉着月渡者的衣袖。 她反而很幸灾乐祸“没必要啊。”她老早就想看他们两个打一场了。 不敢再指望她的日行者,自椅内跳起身,三步作两步地冲至他俩的面前。 他先哄哄已经面无表情的这个“夜色,有话好说嘛,你先别动气,就连陛下都没过问北域那回事了,你就别跟他计较上回他私自出兵的事行不?” 眼见夜色依旧无动于衷地瞪视着破浪,日行者赶忙再去劝劝另外一个。 他一手拉过破浪“你也别老是一见她的面就想激怒她,你明明知道她不是你惹得起的,你又何必老跟她过不去?家和万事兴,你就同她认认错吧,好不好?” 破浪只是一掌将聒噪的他给推至一边去。 夜色傲然地扬高下颔“别说我看不起你,今日我就给你个机会。” “好,一决胜负。”破浪也正有此意。 “地点?” 他一手指向宫外“外头就行。” “请。”她老早就想痛快地揍他一顿了。 “等等”日行者探长了两手拚命阻拦“你们两个都等等,千万别意气用事啊!”“闪边!”他俩有志一同地以双冷眼冻向这个碍事者。 拦不住人的日行者,在他们开始往外走时,心急如焚地向那个天生就少了心肝肺的同僚求援。 “你还杵在那?快帮帮忙拉住他们啊!”“何必呢?”月渡者还是一脸的如沐春风,凉凉地坐在一旁跷脚,压根就没有插手的打算。 石破天惊的吼声,在下一刻响遍整座艮泽宫,让两名正想到外头一较高下的男女,顿时不甘不愿地停下脚步。 “都给我慢着!”一路由外头吼至里头的孔雀,拖着一脸像是还未睡醒的石中玉,赶在他俩大打出手前的紧要关头赶到。 “真热闹。”早料到这两个迟到的四域将军定会赶到,万事不急的月渡者,慢条斯理地起身走至日行者的身旁,将他给拉回去继续看另一出戏。 “你们想做什么?”收到月宰相的通报,火烧屁股赶来的孔雀,气喘吁吁地看着这两个打从一开始就不和的同僚。 他俩异口同声“打架。” “你肯定你打得过她?”孔雀连忙一把拖走破浪,拎着他的衣领直要他清醒些。“别忘了她是咱们的顶上头子,你是不是又忘了当年她是怎么当上的?记性不好是不是?没关系,我就再提醒你一回,那回她把我们一个个都打趴在地上才踩上去的!下回你又想同她杠上前,麻烦请你先掂掂你有几斤几两!” 当年败在一个女人手下的往事再次被提起,这让原本已经满心不爽快的破浪,当下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头头,你肯定你能打死陛下的亲皇弟?”石中玉在清醒后也没闲着,忙在她耳边提醒她的顾忌是什么“陛下那边还好交代,毕竟你要打死你的手下陛下是不能反对,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消息传到你爹的耳里怎么办?” “你真想劝我?”夜色盯着他脸半晌,勾了勾菱似的唇,突地伸出两手将他转过身,用力将他推至破浪的面前。 与夜色相同,天生就跟破浪八字不合的石中玉,在见着了对头冤家那张欠人扁的贵族脸,霎时全忘光了他来这的目的,累积在他与破浪间的新仇旧恨、拉拉杂杂的小过大错,在下一刻全都一骨碌地爆发出来。 他也对破浪撩大了嗓“想跟她打是不是?去呀,我巴不得她两刀劈死你!” 一波未平,另一波马上又起,只想息事宁人的孔雀,气急败坏地上前拖走也跟紫荆王不对盘的石中玉。 “你就帮帮忙别再火上添油了行不行?”没用的家伙,没三两下就被夜色利用还露出了本性。 待在一旁看了好一会,觉得该是出面收拾一下场面的时候了,月渡者伸手扳了扳颈项,起身站在高处对那四个身负守卫四域重责大任,同时也是皇帝最珍视的爱将开口。 “诸位将军,可听本相说几句话吗?” 忙于起内哄的四人,爱理不理地回首看了她一眼。 “陛下有令,东北两位将军若有争执,交由陛下作主,若私下了结,这责任,两位将军恐怕都担待不起。”远比他们更加阴险的月渡者,露出毫不同情的冷笑,在话中半传旨半威胁着他们“相信诸位定不希望本相去告诉陛下今日在这发生了什么事吧?” 底下原本闹成一团的四人,在见着了她那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时,四人不约而同地浑身泛过一阵鸡皮疙瘩,差点忘了这个月相最大的本事就是陷害人。 “改期。”破浪看了夜色一眼,忍让地将话挤出口。 “候教。”夜色也赞成他的决定。 摆平了他们后,月渡者笑得一脸春花灿烂“既然诸位的小事已搁在一旁了,那么听听本相今日请诸位来此的原因如何?” “请说。”众人看着她前后截然不同的笑脸,皆在心中暗想,她究竟是怎么练成这种变脸大法的? 她将两手扳在身后,边踱着步边在他们面前说着。 “自谕鸟来谕,西域与东域两位将军,分别灭了三道中的九原国与天苑城后,三道就一直显得很不安定。听说,三道现下纷乱,起因不只是因为咱们帝国对他们动兵。” “那是为了什么?”破浪与孔雀互看对方一眼,一块问向她。 “海道。”大抵知道内情的石中玉,在月渡者开口前一手抚着下颔代答。 “海道?”其它三人不解地绕高了眉。 石中玉摊摊两掌“嘿,我也是听人说的。”他哪知道那个最安分,最不兴兵武的海道人在想什么? 月渡者正色地看着他们“姑且不提他们是因何而乱,总之三道纷乱,对咱们帝国有利,可我们的探子发现,三道正试图在纷乱中团结。” 团结? 团结好来做啥?想进军中土抢回地盘,好让那些神子再奴役人子吗?脸上再也不复玩笑之情的四人,皆沉着脸思索着这项可能会在日后生成的威胁。 “夜色。”月渡者轻柔地对她一笑“天宫有行动了,探子来报,天宫日前曾试图与地藏联系,相信日后应还会有别的动作。” 夜色微微颔首“我会查清楚。” “很好。”她满意地点点头,再点名另一人“孔雀。” “我捅的楼子我会去收。”完全知道她想说什么的孔雀,高举着两手先行忏悔。 月渡者再看向闲着没事做的另一人“石中玉,陛下认为南域在你扫镇之后还算稳定,因此陛下要你顺道控管迷陀域。” “知道了。”工作量一下子变多的石中玉,开始烦恼起该怎么去控管那个幅员广阔的迷陀域。 “至于海道嘛”月渡者顿了顿,一双凤眼瞄向破浪。 破浪倨傲地别过脸“用不着你来吩咐。” “那就好。”她拍拍两掌“就这样,没别的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早被皇帝宠坏的四人,马上掉头各自走各自的离开员泽宫,将一句话都没说到的日行者给你在身后,兀自尴尬地挥手相送。 他好不委屈地问:“你不觉得陛下宠他们宠过头了吗?”好歹他也是个一人之下的宰相,居然没人理他。 月渡者遥看着那四名各撑持着帝国一片天的背影,微笑地拍着他的肩。 “陛下是该宠的。” *  *  *  *  *  *  *  * 轻轻缓缓,规律且持续不停的叩门声,在静夜里听来格外让人不耐。 打理完方坍的新矿,并计画好要在另一处另开新矿口的马秋堂,搁下一桌的草图来到房门前,一把拉开房门,直瞪着那个吵得他无法入睡的表兄。 “你要负责。”药王两手?^着腰,眼中泛着浓浓的指责。 “负什么责?”马秋堂眨眨眼,一脸错愕。 他伸手指向远处仍亮着灯火的客房“那个。” 马秋堂踏出门外,抬首看向宫廊尽处的那问客房,朦胧的烛光映照在窗纸上,映出另一道未睡的窈窕剪影。 “这几日都不见她有睡。”药王一个头两个大地抚着额“还有,她似乎怕黑。”每个人都知道,那位姑娘自沙漠里回来后就一直睡不着,气色也明显地一天比一天糟,可她的心病,他们这些局外人又无人可解。 马秋堂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解决“那就在她房里多点几盏灯。” “她需要的不是灯。”点灯能解决问题的话,他早把她的房间点成万家灯火了。 为了这个活生生的女娲婢女,现下全宫上下的人,都把她当成国宝般地供着,就连年纪一大把的长老们也拉下身段拚命去讨好她,可他看得出来,每个人都走不进她的心里,也没法让她一展欢颜,无论他们试过了多少法子。 虽然说,花咏明白他们的好意,也已经很体贴他们,并很努力地配合着他们了,可他知道,她只是在逢场作戏,她不想让他们继续为她担心而已。 马秋堂别过脸“这阵子我看她适应得不错。” 他朝天翻了个大白眼“那是装的,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遇上这种事,或许别的女人会哭哭闹闹,或者干脆就在他们面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可他们这位地藏的先祖不是,她装勇敢还装得满像一回事的。 “你要我怎么做?”马秋堂烦躁地以指梳着发,实在是很不想再次单独去面对她的问题。 “看、着、办。”药王也如法炮制地玩起下负责任“反正她是你唤醒的,你休想来个置之不理。” 他深深叹了口气“药王” “本王郑重告诉你,我不再接手你惹出来的麻烦,总之她就交给你,由你自个儿去摆平。”药王重重拍着他的两肩,成功地将烫手山芋丢出后,开开心心地转身回宫去睡觉,至于他身后那个表弟会不会因此而睡不着,他才懒得去管。 随着药王在廊上愈走愈远的脚步声,马秋堂的心情也随着他一步比一步沉,他搔了搔发,关上自己的房门,理了理衣衫后,举步朝那间夜夜都不熄烛火的客房前进。 在走向那间仍亮着灯的客房时,他一直想着那日她的眼泪,以及蜷缩在他怀里的她,是如何将他抱紧的,他忘不了那残留在他掌心上的泪珠,还有她渴望归去的心情。 以指轻敲她的房门,等了好一会,不见动静,马秋堂犹豫了一会,以掌直接推开房门,在红融融的烛光下,花咏静坐在房内一隅,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地底的夜景。 关妥门扇后,马秋堂走至她的面前停下脚步,低首看着满怀心事的她,她侧过脸,同样无言地看着他。 他们谁都没有动,只是任沉默在他俩问似海洋般沉沉浮浮。 “我不善与女人相处。”他首先打破宁静,颇不自在地向她说明。 对于他没头没脑的话题,花咏只是捺着性子等他说完。 “自两界之战后,黄泉国这百年来女人一直为数不多,我自小即在男人圈里长大,此外,在这宫中也没半个女人。” 听完了他的话,花咏大抵也明白了他的难处,她静看着这个夜半特意跑来告诉她这话的男人,突然有些了解他会出现在此的原因。 她轻轻摇首“你不必理会我的。”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不需要帮助,因为她已错失的那些过去,她无力追回,亦无人能替她分担半点。 他沉着声“我不能。” 若能的话,他不会每夜都介意着那扇与他遥对的门,灯火是否依旧明亮着,里头的人儿是否又清醒地面对一夜的孤独。若能的话,他不会时常忆起她那张在痛失一切后带泪的脸庞,至今他仍然记得,那时仍在地底沉睡的她,静谧的睡容上,神态是那么无虑,在被他打扰之前,她就只是静静的睡着,而不是如今在深夜中张着了无睡意的眼,茫然地等候天明,再继续面对不知所措的另一个明日。 他的指尖划过她曾滴落泪水的面颊。 “你的眼泪呢?被你藏哪去了?” “它干了。”花咏垂下眼睫,不想在她命自己得振作之后,又把她努力想压下的那些情绪重新挑起。 马秋堂抬起她的下颔“无人能够那么快就接受这一切的,在我面前,你不需勉强你自己扮出没事的假象。” “那我该怎么办才是?”她问得很无奈,总觉得他的目光,他的一言一语,都像是此刻她心底最深处的回音。 “说出来。”他给了她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花咏两眼游移不定地看着他,感觉在他的面前,似乎所有的心事都会被洞悉,都会被他那双眼给看透,她分不清这种感觉是令她松了口气,抑或是更加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版上,她困难地别开目光,想退一步暂且逃开这理不清的氛围,然而在此时,她却听见了他的低语。 “很寂寞,那就告诉我,很想家,也可以告诉我。” 一种名唤酸楚的感情,霎时因他的话而泛上她的心头,她不知他是怎么将她看得那么清楚的,这让她原本以为已经将它们留在大漠里的泪意,又再次泛上她干涸的眼眶。 她哽咽地问:“可以请你暂时忘记男女之别吗?” “你不介意就行。”马秋堂以指揩去她眼角的泪水,并朝她站得更近些。 花咏在他靠上前时,倾身将额靠在他的胸前,在犹豫着是否能够抬起双手抱住他时,他已弯身拉来她的双手将它们交绕在他的身后,她顿时一恸,像个求救者般将他紧紧拥住,而他只是像安慰个无依的孩子般,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颤抖的她,聆听着不敢放声大哭的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就像药王说的,是他把她唤醒的,她的眼泪,他得为她拭净。 马秋堂在她身旁坐下,将埋首在他怀中的她搂坐至他身上,他捺着性子,任她将所有隐藏的委屈在他的怀中发泄,并没有催促她放开双手,也没有过问她需要一个可以倚靠的胸膛的原由,他只是反复地想起那日她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她不要只有她一人被留下 或许就是这句话,令他不禁要为她而感到心痛,这般拥着极度需要有个人陪在身旁的她,他不免试着去想象,在这些不眠的子夜里,她一人是怎么度过的?而在夜静至一个令人心慌的极点时,她是否就和当年的他一样,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瞠大了眼看着黑暗中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当摇曳的烛火即将燃烧至尽头时,偎靠在他怀中的花咏也哭累了,衣衫早已被她的泪浸湿的马秋堂,以帕将她面上的泪迹拭尽,将她换过一边并调整好她的姿势,打算让微有睡意的她靠着入睡,这让以为他要离开的花咏,忙伸手捉住他的衣襟不让他离开,他叹了口气,安慰地抚着她的长发。 “我不会离开的。”他低声在她耳畔轻语“因为一个人若只能哭泣,那么两个人在一起,或许就有法子面对困境。同样的,一个人若是很孤单,那么两个人在一起,或许就容易坚强点。” “是谁告诉你的?”花咏没有抬首,只是靠着他的胸口问。 “经验。” 她揪紧了他的衣襟“明日起我会学着坚强点的。” 为了她这话,马秋堂的心不禁柔软成一片,他试着动用他从没用过的温柔,双手丰牢地圈住她,将她抱得更近更紧,一如环抱着另一个过去的自己。 “那种事,有我一人做过就够了。” *  *  *  *  *  *  *  * 他实在是想不通。 地藏神子与中土神子一般多用刀剑,而像斧头这类兵器,他自小到大在地藏从未见过,据闻,地藏里唯有女娲曾使用过,可这两柄斧头,任他再怎么看,都不像是女人会用的东西,且它的重量沉得连男人举起都有些困难了,更何况是挥动?到底是那个叫女娲的先祖天生神力,还是长老们认错了神器? 或者是代代流传下来的女娲事迹,根本就有误差? 自圣地底拿回神器后,马秋堂就一直对这花咏口中的冥斧纳闷不已,听长老们说,当年女娲只要手握神器轻轻一挥,就可崩山碎石、撕裂大地。他曾试着挥用过,可它除了重得出乎想象外,根本就没有什么传说中神器那么强大的能力。 “你盯着冥斧瞧很久了。”被他找来的花咏,坐在他的对面出声提醒已经发呆很久的他。 他忍不住想确定一下“告诉我,这真是女娲的东西?” “嗯。”近来总是与他处在一块的花咏,很习惯地走至他的身畔站着。 “她曾用过?” “是的。”身为见证人的她再点点头。 “你说过,你奉命得守护冥斧。”他百思不解地抬首看着她“为何你要将冥斧交给我?你大可等女娲转世后再将冥斧交还给她。” 花咏迟疑了一会,有些心虚地垂下脸庞。 “那不是我给的,是冥斧选择了你”至今她也不知她为何会因他而醒来,也不知冥斧为何别人不选,偏偏就择了他。 看着她芳容上的神情,马秋堂想了想,尖锐地问。 “你原本期待着取走冥斧的人会是女娲?”搞了半天,原来他只是她所将就的对象。 隐藏的心事遭说中,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花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将脸庞压得更低了些,不敢直视他看穿她的目光。 马秋堂将脸一板“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我不是——”花咏急急地开口,忙想补救些什么,但在这时,他却朝她抬起一掌示意她什么都不必多说,然后回首看向站在门外的乾竺。 “何事?” “王上,段重楼来访。” “快请。”他吩咐完后,接着对身旁的花咏交代“你先出去。” 花咏瞧着他隐藏起先前不快的表情,在看出他不愿再对那话题多谈后,无言地照他的话离去。 在门扉经她轻轻掩上后,马秋堂一手抚着额,弄不清方才自己那顿无明火是打哪而来,他也不知自己怎会对她说出那么刺人的话,打小到大,他更是不曾对女人生过一回气 “你没资格脸色比我更难看。”一打开门就见马秋堂那副心事重重外加眉心深锁的模样,这让特意来此的段重楼不悦的情绪更加升高了点。 马秋堂侧过脸看着他那不相上下的臭脸。 “今日你是专程来找我兴师的?”真难得,长相与个性都同样斯文温善的他也会有这种表情。 “对。”段重楼没好气地在他面前坐下。 马秋堂挑高一眉“为牧瑞迟?”想来想去也只有那家伙能够惹火他了。 “我已经把他给踢回来你这了。”想赖在他鬼伯国不走?门都没有。 “你是不是也认为,同情与义务,这两者毫不相干?”他还以为牧瑞迟到了鬼伯国,会搬出另一种戏码来博取同情,看样子,牧瑞迟似乎没从他这学到教训。 “没错。”一提到牧瑞迟,段重楼就忍不住要抱怨“要我同情他是可以,可他要搞清楚,我鬼伯国又没欠九原国什么,凭什么他在你这碰了钉子就找上我,还一再逼我为他出兵讨伐孔雀!” 马秋堂耸耸肩“他不是孔雀的对手。” “难道我就是?”段重楼烦不胜烦地搔着发“不是我自私自利,而是现下就算我拖着你老兄一块去找孔雀,能不能有一丁点的胜算,都还是个问题呢。” “那你打算拿牧瑞迟怎么办?”他俩总不能互相踢来踢去吧? “就和你一样,先搁着。”段重楼朝他挥着手“总之九原国的事可以缓一缓,先找到女娲才是正事。”为了那道害九原国遭灭的神谕,现在的地藏可是兴起了一阵寻女娲热。 马秋堂不以为然地摇首“除了找女娲外,还有另一件事。” “还有?” “阿尔泰。” “他怎了?”那家伙不是九原国的地下真主,全九原国的希望吗? “他背叛九原国到中土去了。”马秋堂徐徐道出他所不知的情报。 段重楼张大了眼,顿愣了一会后,露出早就心里有数的微笑。 “不意外。”他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待阿尔泰的作为,并且也颇能体恤阿尔泰的想法“其实,九原国并不是个可以满足阿尔泰的国家,说真的,让他待在九原国当个义子,算是委屈他了。” 马秋堂朝他摇摇指“委屈与背叛,这是两回事。”现下的阿尔泰可是九原国遗族眼中的耻辱,以及整个地藏的隐忧。 “这是九原国的事。” “但他若助人子,到时就是整个地藏的事。”若是阿尔泰真的去了中上投效帝国,那么他们地藏可就多了一个难缠的大敌了。 他不禁垮下了脸“说的也是”唉,近来怎么麻烦事一箩筐烦都烦不完? 置放在案上的冥斧,耀眼的金泽侵入段重楼的眼底,他迅即想起方才在来这的路上,兴奋的乾竺在他耳边所说的那一大堆消息,他顿时一扫脸上的忧愁,起身走至窗边,朝下看着方才在廊上见过的花咏,此刻正独坐在宫栏上。 “你们长老口中的国宝就是她?”他兴味盎然地问。 “你很好奇?”马秋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 “不过是想看看百年前的人长得什么样。”乖乖,虽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这等花容月貌也够让人目不转睛了,想不到这个缺乏女人的黄泉国,在百年前女人倒是挺美的。 “她叫花咏。”马秋堂也走至窗畔,低首看着她独坐不语的样子。 段重楼不着痕迹地瞄了瞄身旁的他一眼,光是看他神色复杂的模样,就大抵明白方才初见他时,他是为了何人而显得心事重重了。 瞧了她一阵后,马秋堂突然开口。 “你带她一道去找女娲吧。” 段重楼微皱着眉“带她去?” “她很想见女娲。”她所思念的亲人们,再也不会存在于这世上了,但她还有机会见到另一个她想念的人。 段重楼摊着两掌问:“女娲究竟有没有投胎转世谁都不知,若是找不着,岂不令她更加失望?” 马秋堂怔住了,他倒没想到还有这情况。 “况且”段重楼转了转眼眸“她愿不愿随我走,那又是另一回事。” 马秋堂横他一眼。 没把他的冷眼看在眼里,段重楼亲热地一手搭上他的肩。 “哪,听乾竺说,她很黏你。”听说这个黄泉国的国宝,谁都不亲,就独独与他走得近,更神奇的是,这个完全没有女人缘、也不懂得如何同女人相处的马秋堂,居然会在她面前放下身段,待她一如自己。 “她只是很孤单。”他冷冷地推开肩上的大掌。 段重楼笑咪咪地继续探内幕“还有呢?” “因我拥有冥斧。”他板着一张脸解释,愈说口气愈糟“守护冥斧,似乎是女娲对她的命令。” “你很失望?”冲着他的表情与口气,段重楼自行推测出一个恐怕连马秋堂自己都没想过的答案。 马秋堂不悦地拧起眉心“你在暗示什么?” “难得你这座男人宫里头也会有女人”段重楼感慨地长叹“别太不开窍,要好好珍惜啊。”再不珍惜这难得一见的女人,这家伙也许真会一路打光棍到老了。 “你可以上路去找女娲了。”他别过脸,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真冷淡的青梅竹马”段重楼摸摸鼻子“你就这副死德行才会孤家寡人到现在,该检讨啦。” “再不走我会叫药王把你拎出去。” 他识相地举高两掌“是是是,我这就走,行了吧?” 随着段重楼的离去,一室又恢复宁静,但马秋堂却觉得,段重楼那些隐喻的话语,却没有随着他的脚步而走,仍在室内徘徊不去。 搁摆在案上的冥斧,受了窗外折射的日照,散放出绚烂耀眼的金光,他看着那两柄冥斧,试着去想象当年女娲的模样,因他很想知道,花咏口中的女娲殿下,究竟是曾如何深植在她心中,才能让她在沉睡了百年后,仍是想再见到女娲。 他不确定此刻泛滥在他心头的感觉,是否就是段重楼所说的失望,因他明明就知道,在花咏的心底,她仍旧活在她过去的天地里,他不过恰巧是她在新世界中所倚赖的人,他并不是她所等待的对象,他只是个替身。 只是个替身罢了。 *  *  *  *  *  *  *  * 在与花咏有过一阵小摩擦后,马秋堂不得不承认,他俩之间的关系是有些改变了,不仅是他待她的态度,她亦是。 他变得无法再单纯的只是对她付出同情,而她则是像找着了在这个世界里的方向,开始积极地以行动想说服他某件事。 “你不必一直捧着那玩意跟着我。”近来一直被她跟上跟下,被跟得实在是有些受不了的马秋堂,在一回宫又见她捧着那对冥斧等着他时,他有些疲惫地抚着额。 “我从未见你用过。”从她醒来到现在,这两柄斧头就一直被他搁在房里摆着好看而已。 “因为我没打算用它。”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不解“为何?”既然没打算用,他又何须去取?况且这神器人人皆求之不得,却独独选中了他,而他竟视为无物? “我为何要用?”马秋堂反而不懂她干嘛要为了一个神器那么在意。 她正色地声明“因你是冥斧的新主人。” “我会去取它,自有我的原因,但那并不包括我必须使用它。”那玩意仅是让地藏心安的精神象征,而他既不是女娲,亦非力大无穷的神人,他一点也不想用那种根本就没法用的东西。 花咏并没因他的话而打消念头,眼中仍是没有丝毫的让步。 “我一直未告诉你,女娲转世了。”他在告饶之余只好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想去找女娲吗?” 转世了,还是原来的那个女娲吗? 聆听着这意外的消息,花咏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或激动的反应,自来到这个世界认清了现实后,她已不再奢望任何百年前的人事物能够残留下来,在她已把泪流干了后,现下的她,只想背负起她被托付的职责,并尽力去完成它。 “你可知道女娲会转世?”看着她从容镇定的表情,马秋堂不得不这么想。 她淡淡带过“殿下曾提过。” 马秋堂双眼焕然一亮“你能否认出转世的女娲?” “大概能。”她模糊地应了声,努力地回想着当年女娲在她耳边是怎么说的。 他伸手推促着她“收拾一下行李,待会你就出城。” “上哪?” “去追段重楼。”他边推着她走边解释“他是鬼伯国的国王,他要去找女娲,你能帮他确认他是否真找对人。” “我不想去。”出乎他意料的,向来都听从他的话的她,头一回向他表达拒意。 “为何?”他停下步伐看着她认真的模样。 “我不想离你太远。”她坦坦直视着他的眼眸,一点回避也没有。 他却因此而眼神有些不自在“你不能一直跟着我。” “为什么?” “你迟早都得在这世界自立,无论是以什么身分。”在她捉紧他不放的目光下,他开始说些将他俩距离划分出来的话。“在那之前,你可以倚靠我,但你也必须为日后学习独立。” 花咏没有反对他所说的一字一句,她安静地聆听着他表面上听来似有道理,并似在为她设想的话语,但她心里,所想的却是那个曾对她说过,无论是寂寞伤心都可告诉他的男子。 眼前的他,一下子将她推得好远,戴上了国王的面具,以公事公办的冷淡口吻说着话,以疏离的眼神看着她,他再也不是那夜抱着她抚慰她的伤心,直至烛火灭尽仍没放开她的那名温柔男子。 他是何以改变了?就因他知道了她原本等待的人不是他?她是因此而伤到了他的自尊,还是他觉得他为她做的一切,仅只是唤醒她后所必须承担的责任?她不禁开始测量,她在他心中所站的位置是在何方,或许对他来说,她是个他不得不去面对的包袱,因无法袖手旁观,所以得勉强自己接受的意外访客,为了她,包括他在内,是否整个黄泉国的人也都在勉强着自己来接受她? 若是可以选择,她也不愿如此的,无论她的出身如何、她是否是百年前的人,她也是有自尊的。 见她一动也不动,也否百语,马秋堂按着她的肩,希望她能听进一些。 “花咏,你有你的人生,我不能左右你的,你明白吗?”她不能永远当只新生的雏鸟,紧跟在第一眼所见的人身后,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要跟着他的人生而过她的人生? 因他的话,她明亮的眼瞳一下子变得黯淡,几不可闻的低语,徘徊在她的唇畔。 “可是我的人生,早就已经被左右了” 他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她垂下眼睫,紧握着双手“请你放心,我并不是一株菟丝花,我不会永远依赖着你的,只是,眼下我有我不能离开你的理由,请你谅解。” 握放在她肩上的手,在她接下来的无言中,反而变得像是不该摆放在那似的,马秋堂僵硬地撤开双手,微侧着脸,试着想看她的眼眸,想看看她在想些什么,但她却一壁直视着地面,就是不看他。 他并无意伤害她 “你们俩说话一定要板着脸吗?”靠在远处宫柱上的药王,在他俩皆沉默不语时,打岔地介入他俩问。 “你来做什么?”马秋堂迅速退开花咏一步的距离,再迎上药王打量的目光。 满会作戏的药王,很聪明地装作刚才啥都没看到“奉你之命,我找来布商和裁缝了。” “记在我帐上。” 药王咧笑着嘴“当然是记在你的帐上。”要做衣裳送人的又不是他,他可从没这么讨好过女人。 “我去巡矿,你陪陪她。”马秋堂快步走过他的身边。 站在原地的花咏,微偏着脸目送他走得疾快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我家表弟派人来帮你制新衣了,他可是很难得对女人这么温柔的喔。”很会看人脸色的药王摆着一张讨好的笑脸,转移她心思之余,勾着她的手臂拉着她进去里头。“走走走,我带你去挑几疋美布,反正是我表弟出的银子嘛,不花白不花,你就乘机多敲他个几套。” “药王。”花咏在被他拉着走了一阵后,突然停下脚步。 “嗯?” “谢谢你,我没事的。”她露出感激的笑靥,拍拍他的掌背后拉开他的手走至厅里。 被她愣住的药王,在回过神后,好笑地一手抚着下颔。 原来她并不只是个被长老们供起来膜拜的泥人呀,其实她是个心思细腻,默默将一切都清明地看在眼底的人,这么看来,反而别扭的是他家表弟。 “你们吵架啦?”在她挑选着布疋时,药王晃至她的身旁,盯着她的脸庞拉长了音调问。 她挤出一朵微笑“不算是。” 开始觉得与她对盘的药王,为了她为人着想的行径,顿时一改先前对她的印象。 他以肘撞着她“嘿,要不要我告诉你我表弟的弱点?我包你下回一定能够吵赢他。”谁晓得他家表弟究竟是怎么欺负了她,他是站在弱势这一方的。 “他会有弱点?”花咏很配合地装出一脸好奇的模样。 “当然有!”说到这点,熟知马秋堂底细的他可得意了“那小子的弱点可是一箩筐,例如说,他在十岁前都还会怕黑不敢一个入睡——” 一颗自外头花圃里捡起的石子,飞快地自外头扔进,准确地正中准备抖出马秋堂糗事的药王后脑勺。 花咏一手掩着唇,同情地看着药王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她偷偷探首看向外头那个犯完案的凶手,准备出发去矿脉的背影。 药王一手抚着后脑勺“这告诉我们,要说他的坏话,最好是等他走得够远再说” “你方才说,他也会怕黑?”她倒看不出那个在各方面都显得很成熟的马秋堂,竟会有这么一段往事。 “只在十岁前。”药王愈说愈感慨“环境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她听出了内情“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现下不能告诉你。”药王皱皱鼻尖,没打算把那段马秋堂不愿再提起的往事抖出太多。“挑好了吗?” “嗯。”其实她也没在意自己究竟挑了些什么,只是随意取了眼前的几疋布。 “都叫你别替他省钱了,你还这么客气?”他一脸非花光马秋堂银两的模样,义不容辞地挽起两袖“我替你挑!” 花咏好笑地看着为了陷害马秋堂而显得冲劲十足的他,将五颜六色的布疋一一扔给身后正等着的乾竺,但就在这时,一抹突然出现远处角落里的人影晃过她的眼帘,霎时她笑意一敛,防备地看着那名躲在角落窥伺的陌生人。 “怎么了?”被她一脸警戒状态愣住的药王,伸手推推看得目不转睛的她。 她朝远处抬了抬下颔“那人是谁?” “还不就那个脸皮超厚又死赖在这不走的客人。”眼力没她好,药王看了好半天才认出远处那张模糊的脸孔。“他是九原国王子牧瑞迟。” “他来拜访?”愈看愈觉得那人不对劲的花咏,默不作声地将牧瑞迟列入她在来到这世界后,心中头一个需要提防的名单。 药王不甘不愿地哼了哼“前阵子九原国被帝国的西域将军孔雀给灭了,他无处可?荩?呕崂凑馔犊课壹冶淼堋!箍魉?匣馗叶月砬锾盟浩屏常?幌氲饺チ斯聿你换厝丛飧虾螅?共皇钦昭?趾窳称さ鼗氐剿?腔迫**br /> 头一回听说外头世界的现况,花咏这才发现百年后的世界,与百年前的状况差别大得超乎她的想象。 “现今的帝国,很强大吗?”想当年帝国在三道眼中,不过是个急于争取自由脱离奴制的小国,可百年过后,仅只一位西域将军,就灭了一个九原国? 药王白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咱们神子干啥全都躲在中土外?”帝国不只是强大,而是单单派出四域将军就足以灭掉他们三道了。 “药王,他的眼神很怪。”在牧瑞迟与身后的手下交头接耳时,花咏轻声提醒着他。 “甭理他了。”药王却没当一回事,将成堆的布疋堆在她的面前“来,看看喜不喜欢。” 不想辜负他好意的花咏,心不在焉地看着他挑选的布疋,当那道刺探的目光再次朝地的来时,她偏过芳颊,微微朝枚瑞迟?细了眼。 第四章 听药王说,矿脉那边新开了个矿口,有过上回坑道坍塌的前鉴之后,这回马秋堂亲自到场监工,因此近来忙碌不已的马秋堂总是待在矿脉那边很少回宫,也不让想跟去的她陪在他的身旁。 不过她知道马秋堂还是很关心、也很放心不下她,因为近来宫里的每个人,可能是奉了王命,只要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就会挤至她的房里陪她,或是驾着车带她去她没逛过的地都出游,甚至在前些天,忙于国事的药王,还亲自带她到地底的山丘上去采今夏新鲜的疏果。 他们每个人都奉命得好好照顾她。 她知道马秋堂仍是很在意地。 高坐在宫栏旁的花咏,在特意前来陪她聊天解闷,以及负责逗她笑的宫人们,离开她的客房去换班时,双目远眺着窗外远方的风景,试图想在这片她不熟悉的景色中,找出马秋堂所在的矿脉。 但就在她仍找不着时,下方的宫门前聚集的群众却吸引走了她的目光。 “我们要见王上。”身为黄泉国十二旗旗主之一的黄旗旗主,领着另外两名旗主,在宫门前被拦下后,大声地道出来意。 “王上出宫去了。”负责看守宫门的宫卫,一见他们不但来意不善,甚至还着带兵员,二话不说地就打回票。 黄旗旗主哪会将他给看在眼里,懒得再多置一词的他,不顾一拥而上的宫卫们阻拦,硬是带着大批人马闯进宫中。 收到宫卫的消息,放下工作赶王大殿的乾竺,眼见宫卫拦不住他们,他立刻调来更多宫卫候于大殿上,并火速指挥着手下出宫去。 “快去请回药王大人!” “发生何事?”被大殿上吵得不禁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的花咏,才步至殿后,就瞧见素来摆着张笑脸的乾竺,脸色铁青得足以吓坏路人。 “花咏,你就待在里头千万别出来。”奉命得看好她,不得让她有半点损伤的乾竺,一手重按着她的肩交代后,随即赶去大殿。 然而嗅到不对劲气息的花咏,在他步上大殿后,不放心地跟在后头,躲在殿上摆放在最里头的屏风后,张眼看着殿上正发生的意外状况。 镇定下情绪后,接客的乾竺首先客套地请他们打道回府。 “诸位大人,王上目前不在宫中,大人们若有要事,可待王上回来后再议。” “那我们就在这等。”三位不请自来的旗主,大剌剌地找了个客位落坐,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乾竺捺着性子“大人也知,这不合规矩。” “规矩?”黄旗旗主大咧咧地笑问“黄泉国所有的规矩不都是马秋堂一人订的?他若不见我们,是不是也该推托至他的规矩上头?” “大人”乾竺沉下脸,眼中写满了威胁。 一旁的黑旗旗主索性直接道出来意“今日我们来此,是想与他商议退位之事。” “退位?” 他交握着十指,笑笑地点出某些旗主的不满之处“马秋堂不过是先王驾崩后的继任者,他可不是我黄泉国众旗主认定的真主。” 乾竺随即反驳他的话“王上日前已至圣地取出神器,为此,长老们已为王上正名。” “拥有神器又如何?”白旗旗主相当不以为然“黄泉国历代的国王不也都没有神器?”只要取了神器即可就任国王?有这么简单的事,那他们早就去取了,何苦白白便宜了马秋堂? 话听至此,心火暗涌的乾竺再也无意伪装看不出他们的来意。 “大人们的意思是要反?” 白旗旗主干脆说得更姻一白点“我们只是认为他没资格成为黄泉国的国王。” 那些由三位旗主带来的兵员,在白旗旗主话落后,不顾不得带兵械上殿的规矩,亮出所携的刀剑,与殿上的宫卫们正式相对。 乾竺看了看他们所带来的人数后,在心底大叹不妙。 在一殿紧绷得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一场械斗之时,花咏慢条斯理地走出屏风,站至乾竺的面前,双目一一扫视过这些有心要反的旗主。 “为人臣,就该有人臣的自觉和分寸。”不过百年而已,何时起神子竟然胆敢这么目中无主? “花咏”被她的出现差点吓掉半条命,乾竺紧张地在她身后小声地唤着。 花咏只是朝他摆摆手,并没有离开原地半步。 “原来就是你”黄旗旗主见猎心喜地步至她的面前,惊艳地瞧着这张马秋堂日日都见得到的佳容。 “花咏!”站在乾竺身后的宫人们,不禁情急地想上前为她解围。 她侧首冷瞪他们一眼“都别过来。” 遭她瞪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众人,纷擦着冷汗,看纤躯娇小玲珑的她,就这么身处于那些身材大她两、三倍的旗主中,不肯退步,亦不肯让他们上前。 收到消息就十万火急赶回宫的马秋堂,在与也赶回来的药王会合后,原本在见了大殿上的情景,他们是打算尽快救花咏脱离险境,但就在他看见花咏脸上的神情后,站在宫角一隅的他,伸出一掌拦住欲上前的药王。 药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以为他要对她袖手旁观。 马秋堂徐声说着:“她的样子太冷静了。”在她脸上,见不着丝丝恐惧或是害怕,若不是胸有成竹,任何人都不会像她这么做。 “听说谁要拥有冥斧,谁就可以做你的主人是不?”黑旗旗主一手抬起花咏的下颔,满意地打量着她“不如就让我来做你的主人吧。” 无动于衷的花咏,并不介意那只在她脸上放肆的大掌,在摸完了她的脸庞后,又放肆地游移至她的颈间,她仅是淡淡问向身后的乾竺。 “乾竺,现今在黄泉国,造反该当何罪?” “死罪。”摸不透她在想什么的乾竺,在忙着想该怎么把她救出困境时,心不在焉地应着。 “很好。”得了他的答案后,花咏顿时露出沉稳的笑,缓慢地扬起纹绘有焰火剌青的掌心,在眼前的黑旗旗主来不及反应前,蓄劲一掌重击在他的胸坎上。 愣愕得忘了合上嘴的众人,怔看着前一刻还在吃她豆腐的黑旗旗主,下一刻已被她一掌打退得直撞上远处的宫柱,重重倒地后,口中不断呕出鲜血,胸骨遭震断数根的他,两眼一翻,顿时昏死过去。 已经有百年没动手的花咏,在一掌击退黑旗旗主后,伸手扳了扳颈项,再将一双水目转调至另一个靠她靠得近的黄旗旗主身上,半晌,她露出一抹冷笑。 不甘遭女人看轻的黄旗旗主,抡起手中两柄沉重的金刚锤一前一后地挥向她,花咏先是弯身闪过第一锤,接着快速欺身贴近他的面前,扬掌以虎口击向他的喉际。没料到她专攻险处的黄旗旗主,疼痛不堪地放下一锤,抚着喉际频咳不止,这时花咏已扬起一手捉按住他犹握锤的左手,反手一扳让他的手臂朝上,另一手的掌心则是使劲向上往他肘关节一推。 关节断裂的声响,清清楚楚地传至每个人的耳底,乾竺无言地瞪大眼,看着断了黄旗旗主一手的她,并没有就此罢手,飞快地再拉过黄旗旗主的另一手,续再毁他另一手,还未自喉际疼痛熬过来的黄旗旗主,在下一刻已被她不留情地打断了双手。 “你”被她吓着的白旗旗主,在看完两位旗主的惨状后,忙不迭地招来身后的人群起攻向她。 花咏定心数了数,来者约莫有三十多人,不想拖得太久,以免被赶回来的马秋堂撞见这些的她,沉沉地吐了口气后,握紧泛红得有如烈焰的掌心,快刀斩乱麻地举步飞奔向他们。 举刀冲向她的众人,在她就快接近他们面前时,赫见明明只有一人的她,奔跑的身影顿时分散成五个,五个长相一模一样,但动作皆不同的她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他们其中,开始一一扫荡不法入侵者。 “残像?”药王诧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忙转看向不发一语的马秋堂“她竟会残像?”这种独门功夫,不是只有马家人才会吗?为何她这个百年前的先祖竟也 “那不是残像。”马秋堂?细了眼更正“那些全都是真的。” “可是” 也会这门功夫的马秋堂向他解释“她的速度远比你所看到的还快。” 呆愣愣地看着一鼓作气撂倒众人的花咏,药王不禁得承认,除了马秋堂外,她是他在地藏中见过功夫最强的一人。 “女娲的婢女都是这么强悍吗?”当年女娲在挑婢女时,究竟是采用什么标准呀? 马秋堂怀疑的却与他不同“她真的只是女娲的婢女?” “她是这么说的”也被蒙在鼓里的药王,一时之间还无法把眼前尽退来者的花咏,与当时那个醒来哭泣的花咏兜在一块。 收拾完殿上的众人后,没忘记后头还有个白旗旗主的花咏,动作缓慢地回首看向他,面色苍白的白旗旗主,在她一步步地走向他时,握刀的双手因表情木然的她而颤抖得差点握不住。 她看了看他手中的那柄刀,不置可否地挑高黛眉,似在嘲笑他在螳臂挡车似的,就在白旗旗主识相地弃刀伏跪在地时,她理了理紊乱的衣裳,慢条斯理地站至他的面前。 “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别说是造反,谁都休想动王上一根寒毛,懂吗?” “懂懂”汗如雨下的白旗旗主,不住地向她点头。 她再问:“人臣的自觉与分寸,现下可清楚了?” “清楚、清楚” “将他们都捆了弄出去,顺道收拾收拾大殿。”花咏转身朝看呆的乾竺弹弹指。 “噢”乾竺讷讷地应着,半晌才回过神“是!”当宫卫们在乾竺的指挥下,开始收拾善后时,插手管完闲事的花咏,才想回房,却在转角处遇上了早在那等着她的马秋堂。 “你是不是遗漏了什么事未告诉我?”他一手指着外头的战迹“我不信区区一名婢女,能在那情况下从容退敌。” 本是不想让他见着这些的花咏,没想到他还是见着了,她不语地看着他那双写满怀疑的眼眸。 “你究竟是何人?” 她不得不吐实“我们四姊妹,名义上,是女娲的婢女,实际上是女娲的护卫亦是死士。我们将生命奉献给女娲,因女娲而生,也愿为女娲而死。” 马秋堂的眼眸显得更加阴鸶“还有什么是你没告诉我的?” “我奉命得守护的并不是冥斧,而是冥斧的主人。”她直视着他这个让她存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殿下命我得亲自将冥斧传授给冥斧的新主,并助新主神功大成。” 那夜她说明日起,我会学着坚强点的。 其实她一直都很坚强,且超出他的想象之外,只不过初来乍到的打击令她披盖上了染着伤心颜色的衣裳,令他没有看清她身上其它还藏着的东西。因此他可以理解她今日的转变,也能接受,毕竟,迷失在这世界找不到方向的她,总算有了一个可以撑持她活在这世界的方向,但对于她的欺瞒,以及她所说的任务,他有些不快。 “这就是你的使命?”这下他总算明白她为何老是拿着冥斧跟在他后头,且说她不能离开他了。 “是的。”花咏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却在他毫无表情的面上看不出什么。 “我不需你的保护,亦不想学什么冥斧。”他冷声回拒。 “我有我的职责”她咬着唇,不知该怎么扭转他的心意,或是弥补些什么。 “很遗憾,我的选择是拒绝。” *  *  *  *  *  *  *  * 药王讶异地张大了嘴“我家表弟不要你教他怎么用冥斧?” “嗯。”已经被马秋堂拒绝过不下数次的花咏,无计可施之际,只好找上药王与他商量对策。 打从那日在大殿上以一尽退三位旗主,马秋堂知道她的真实身分起,他即对她摆出了拒绝的态度,意志坚决地拒绝她传授冥斧的用法予他,更不再让她跟前跟后,这让不知该怎么办的她,只好来找深知马秋堂性子的药王,看看药王能否让马秋堂改变心意。 听完了她的话后,药王大抵明白了马秋堂会拒绝她的原因,半晌,他感慨地叹了口气。 “你得替他想想,他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好让个女人来教呢?”她想教的那个人,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一国之主,这种学功夫的事要个女人来教,太不给人颜面了吧? 花咏心急地解释“可他若不让我教,他永远也学不会的。”若是冥斧的用法不需人教,那女娲又何须特意将熟知冥斧用法的她给派至百年后? “真的?”不知还有这回事的药王愣愣地瞪大眼。 她苦皱着眉心“冥斧是神器,非一般兵器,凡人是没法用的,他若不学,那他拿了岂不是没用?”倘若他能够学会,在神功大成之后,不要说他一人就可以护卫地藏,他甚至可以成为另一个女娲。 “他不学那我学好了。”也想拿着冥斧威风威风的药王马上自告奋勇。 花咏却以十分抱歉的眼神看着他“药王。” “嗯?” “你不是冥斧的主人,我不能教。”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泼他冷水。 药王不平地挂下了一张脸“你这么偏心?”平常谁都不跟,只肯跟在他表弟身后团团转就算了,没想到就连这门独家功夫,她也只肯传授给他表弟。 “对不起。”谁教女娲是这样命令的,而且冥斧又认了马秋堂,她也很委屈呀。 心真对此事有着不同解释的药王,刻意自嘲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我早知道你的眼中就只有那小子而已。”偏心偏心偏心。 她绯红了俏脸“你误会了” “是吗?”他还笑得暧暧昧昧的“我看人可是很准的喔。”要是运气好的话,他们黄泉国可能就不会在马秋堂这一代绝后了。 登时花咏的脸颊像被火烫着似的,还将脑袋晃来晃去。 “不准,一点都不准” “小姑娘,做人不要太铁齿。”药王饶有深意地笑了“日后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知道呢。” “药王。”她气结地瞪他一眼。 他识相地点点头“好好好,不逗你,我来教你对付我表弟的法子好了。” “我该怎么做?”巴不得能快点让马秋堂学会如何用冥斧的她,眼申绽出了希望的光彩。 “去缠着他吧。”药王将两掌一摊,告诉她的还是唯一的一百零一招。“别担心他又会摆脸色给你看,我家表弟是标准的吃软不吃硬,只要你缠久了,他就会是你的了。” 她质疑地皱着眉“你确定?”她都已经缠了那么久,他还不是不吃她这套。 “确定。”药王在她身后推了推“去吧,照我说的准没错,再去试试。” “他在哪?”受了他的鼓舞,花咏决定再去试一回。 “他到地上去了。”药王以手指着上头,然后自怀间掏出一张令牌以助她通过国门。 花咏在收下之后朝他点点头,随即带着那一双冥斧出宫。 靠着令牌顺利踏出地都国门,在走了一阵之后,她在刺眼的艳阳下看见了站在沙漠中远望着商队的马秋堂。 听到脚步声,马秋堂一回首,就因她而皱起两眉。 “我说过我不想学。” 又碰了钉子的花咏,本想开口再劝劝他,他却将面色一换,一把扯过她的臂膀将她拉至他的身后。 “那就是传说中的神器?”被马秋堂发觉后,大剌剌走上沙丘的孔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两眼直定在花咏手中的冥斧上。 万万没想到他竟会离开中土出现在黄泉国国土上,马秋堂防备地问。 “擅入我国,你想做什么?” 孔雀指指他身后“我今日是特意来瞧瞧那玩意的。” “花咏,你回宫去。”马秋堂低声向她吩咐,并抽出了佩在腰际上的长剑。 走下沙丘的孔雀,不解地看着他手中的兵器。 “你怎不用神器?”他不是千辛万苦才得到那两柄神器吗?居然在这当头还不亮出来用? “与你无关。” 孔雀想了好一会,半晌,嘲弄地?细了一双凤眼。 “该不会是你不会用?”听说那个神器以往是女娲在用的,女娲乃是神人,而马秋堂,只不过是个神子。 “马上给我离开黄泉国。”已经蓄势待发的马秋堂架剑在手,再给他最后一次的警上口。 孔雀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不走呢?” 直刺向他的剑尖立即回答了他,孔雀在剑尖近身之前,不慌不忙地拔出手中闪烁着白光的百钢刀,轻松地与他拆招。 “听我的探子说,你在十岁前,从未握过兵器也不曾练过武,能有今日,看来你还满努力的,只不过”孔雀轻佻地笑了笑,乘隙以一掌击中他“你最起码还差了我十年的功力。” 不愧是四域将军 口中呕出丝丝鲜血的马秋堂,在今日才明白,帝国的四域将军究竟是为何能够为皇帝独撑一片天地,而他与孔雀之间的差距又是多少,他不甘地剑势再起,剑剑直扑人面。 “听说你曾与石中玉见过一面。”孔雀在百忙之中还有空与他闲聊。“算你运气好,遇上的是那颗宅心仁厚的笨石头,其实石中玉要灭你黄泉国不难,他只是懒得那么做,你该为此心存感激的。” 马秋堂一剑架在他的刀上“你想在九原国之后灭了黄泉国?” “一个黄泉国,我尚看不进眼里。”意气风发的孔雀,在震开他手中之剑后,像是在玩猫逗耗子似的,每每手中的百钢刀快砍中马秋堂的要害时,刻意止刀再砍向别处,就是不一下子击败他,只是摆明了在挫他锐气。 遭人如此看轻的马秋堂,不禁心火骤起,他以一剑重重逼退孔雀数步,扬剑飞快奔向他。 残像? 孔雀一愕,怔看着朝他奔来的马秋堂身影分成十人,人人不同的姿态令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又是假,他赶紧瞧着地面上经日光照射出的影子,想藉此找出何者是真,可他赫然发现,十人的脚下,皆有真实的影子。 全都是真的? “有意思” 孔雀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芒,在所有的马秋堂皆扬剑刺向他时,他将手中之刀飞快地舞成一圈圈有如涟漪的刀圈,不但一鼓作气将他们全数隔挡住,并以刀尖准确地击中马秋堂手中之剑,令马秋堂手中之剑顿时碎成无数泛着银光的细片。 被激出斗志的孔雀乘胜追击,快速近身一掌击向马秋堂的胸膛,逼他后退拉开两人间一段距离后,再拿出威震西域的看家本事。 “破空斩!” 隐隐震动的大地,在强大的刀威之下,地面上的碎石与沙粒纷纷浮飞而起,仿佛要一刀斩断空间的刀气,随即以难以闪避之速冲向马秋堂,中掌的马秋堂见状,虽明知定要闪开这一刀,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却已来不及避开它。 红色的发丝在刀气抵达之前拂过他的面颊,在千钧一发的那刻,花咏飞身落在他面前,用尽所有的力气,两掌重重将他拍击而起远远落在一旁,她再取出身后的冥斧,转身以手中的冥斧抵挡杀来的刀气,但非冥斧主人的她无法发挥冥斧的威力,刀气在冲向她时扫开了她手中的冥斧,虽然冥斧因此而减低了刀气,但刀气仍是在花咏的身上狠狠斜划下一刀。 “花咏!” 为花咏奋不顾身代死的举动,深感震惊的孔雀也怔住了,在那片刻,怒火如焚的马秋堂拾起花咏掉落在地的冥斧,一斧平空砍向孔雀,发挥出神力的冥斧,当下轰声隆隆地撕裂了前方的大地,回过神的孔雀,在间不容发的那一刻赶紧飞身跃起,但算准了他举动的马秋堂,所掷出的下一斧已在空中截住了他,一斧直砍向他的肩头,孔雀连忙横刀一挡,他手中由帝国第一铸将所铸的百钢之刀却不敌斧劲,不但应声而断,并任冥斧砍中了他的肩头。 肩骨已断的孔雀在跌落至地后,他忍痛地拔出还嵌在肩上的冥斧将它扔至一旁,再一手紧按着胸口,试图镇压下被冥斧余震震得大乱的心脉,而后,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崩裂开来深不见底的大地。 “哈”半晌过后,孔雀突兀地笑了一声,紧接着开始笑得难以自抑“哈哈哈!” 蹲在花咏身旁的马秋堂,愤然转首瞪着他,随即目光落至掉落在近处的那柄冥斧匕。 “哪,冥王。”孔雀抬起两掌示意他休兵,并心情很好地朝他你了个媚眼“早些学会如何使用你的神器吧,我很期待你神功大成的一日,你可别让我等太久喔。” 受了数掌,难以再战的马秋堂,并没有阻止孔雀的离去,他心急地探向受了一刀,伤口自肩头蔓延至腹侧的花咏,救急地先为她点了穴,再脱下衣衫按在她的伤口施压为她止血,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小手抚上了他的面颊。 “花咏?”他按住她的手,见血色尽失的她缓缓张开双眼,可他却发现,此刻在她眼中,她所看的人似不是他。 “你挥斧的样子很像女娲。”她微微一笑,眼底有着无限眷恋,然后在下一刻闭上了眼睫。 *  *  *  *  *  *  *  * 黄泉国,就交给你了 自那日起,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再也不是他。 城门遭攻陷的警锣声,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无论经过多少年,还是会将他给惊醒,并令汗水湿了他一身再也难以入眠,为了杜绝那种声音再次出现在他的耳畔,他将原本耸立在大漠上容易受袭的黄泉国移至地底,在地底重新建造了一座庞大的地都,亦建筑起一道深埋往事的屏障,好让他能够忘记那道曾在烈日下挡在他面前的身影。 他还记得,那日天际的颜色,是浴血般的鲜红,风中的气味带着丝丝血的腥味,闷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兄长战死的消息首先传至城里,在他还来不及悲伤时,敌军已攻陷了城门,如海浪般涌进了城内,不久后城中火光四起,溃逃的人们在他面前拚命奔跑着,无人记得他的存在,那时的他也忘了自己是什么身分,他只是一心想要出城找到兄长,并叫父王快些回城击退那些正前往宫中的敌军,于是在那一片暴乱中,他只身策马逃出了沦陷的城都,来到战争仍在继续的大漠里,并让自己陷入被杀的危险中。 敌军一箭正中马喉,被马儿甩落在地的他滚了很远,在他昏茫茫地自沙地上爬起时,认出他身分的敌军已来到他的面前,反射着刺眼阳光的大刀照亮了他的脸庞,在他最危急的那一刻,父王嘶吼声自一旁传来,下一刻,父王高壮的身躯已挡在他的面前。 喷射出的血液飞至他的面颊上,温热热的,他怔看着遭一刀穿透胸口的父王缓缓跪下,两手紧握着刀身不让敌军抽刀而出,再向背后的他下毒手,那时的他叫不出声,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与敌军僵持不下的父王,一直苦苦撑持着,直到其它的旗主赶来救援时才放手松开刀子,身躯跟着朝后倒下,就这么重重倒在他身上。 他颤抖地以双手压住父王开了个窟窿的胸口,任父王不断流出的鲜血染湿了他一身,在父王力竭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时,父王颤抖着手奋力按着他的颈后压下他,以恳求的目光对他说出了那句影响他一生的话。 自此,黄泉国被交付至他的手上,即使那一年,他仅有十岁。 站在花咏房门外的马秋堂,反反复覆地想着父王与花咏的背影,当年,他父王也是用同样的背影来守护他,不同的是,父王因此以性命做了交换的代价,而花咏,则是在与死神搏斗了一天一夜后,藉太医之手侥幸地走了回来。 当跪在大漠里的花咏说,她想和她的亲人们在一起时,他仿佛看见了从前的那个自己。 当年的他也曾想过,就这么随着已逝的亲人们一块走,而不是孤独地被留下,只是,为了黄泉国的百姓,他不能自私的那么做,且在他沾满父王鲜血的双手中,已被赋予了一个无可拒绝的责任,而在每个得知父王是因他而死后的人眼中,他也被赋予了一个新的身分。 替身。 他得代替父王为黄泉国活下去。 无人知道,替另一个人活下去是很辛苦的,为此,他你弃了他原本的人生,走上另一人未走完的道路,在这条路上,他被迫成为别人的影子,却又找不到任何拒绝它的只字词组,自那时起他就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他绝不再让任何人为他牺牲,也不绝再让这种憾事再发生一回。 可花咏,却在他眼前上演了一回他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心痛。 在房里的太医打开门向他禀告,花咏已无大碍同时也已清醒,站在门外的马秋堂犹豫了一会,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房间时,他才双足重若千斤地步入她的房内,去看看那个不但挑起他的记忆,更让他心乱得难以控制的救命恩人。 躺在榻上的花咏,苍白着一张脸,侧首看他在走近她后,就这么一直瞧着她不说话。 “为什么?”看着她为他所受的伤,他只想问这一句。 “我的职责就是守护你,无论代价”她虚弱地解释,一点都不感到后悔。“这就是我自封印中醒来的理由。” 他当下恼怒地敛紧眉心“这又是女娲的命令?” “殿下曾说过,冥斧的新主,终有一日会成为地藏的荣耀。”花咏坦白地告诉他那些关于对他的期待。 她这话一入耳,随即压垮了那些长年来累积在他心头上的负荷,令他再也不能忍,亦不能再多受一分。 他紧握着拳,颤抖地问:“你究竟想在我身上找什么?” 被他异样的神态怔住的花咏,这才发现他正处于盛怒之下。 “我是马秋堂,不是女娲。”他忍不住大声地要她弄清楚“我不是女娲的替身,别继续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 沉默瞬间成了他俩之间唯一的语言,花咏茫然地看着他那双受伤的眸子,从没想过她奉命所做的一切,对他而言,竟是一种他必须忍耐的伤害,而她也不知,她是否真在他的身上找着女娲的影子。 “听见没有?” “听见了”她喃声应着。 来得急的心火散去后,马秋堂努力平定下激越的气息,在知道自己结实的把她吓坏后,他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面颊上抚了抚,像是想道歉,又像是想安慰她般,可他也知道,他收不回已说过的话,就如同那些已发生的往事,再没人能够回到从前。 半晌,他克制地收回手,转过身对她吩咐。 “在得到我的允许前,不许离开寝宫一步。” *  *  *  *  *  *  *  * 被禁足在宫中养伤,也有月余的时问了,这段期间内,她从没见马秋堂来看过她一回。 不想见花咏消沉的药王,在这日找来了崇拜她的乾竺,与一票常和她混在一起的宫人,大剌剌地在她的房里开办起聚会,搬进一大堆让马秋堂知道后会皱眉头的美酒,在地上铺了毯子,将她拉坐在其中听他们聊天说笑。 分不到半盅酒,只分到一碗比往常更大碗的汤药,已经喝药喝到怕的花咏,不语地看着这些口口声声称她是恩人的男人,就这么在她面前美酒一口喝过一口。 陪他们听了好一会,心思始终不在他们话题里的花咏,不时望向门口,很希望能在那见着马秋堂的身影,她一直都很在意那日他说过的话,与他不再来看她的原由。 “你有心事?”药王在她看着房门发呆时,这才发现这阵子来,她似乎一直是这种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王上生气了。” 药王与身旁的乾竺对看了一眼,接着两人莫可奈何地再急饮一大盅。 “他只是好面子。”过了很久后,满口酒气的药王才告诉她真相。 总觉得不只是这样的花咏,不认同地向他摇首,还是忘不了那日马秋堂眼中的失望与盛怒。 “记不记得我说过他在十岁前怕黑?”觉得是时候告诉她的药王,摇着酒壶问:“想知道他后来是怎不怕黑的吗?” 她点点头“想。” “是环境和我们逼得他不得不怕黑的。”他缓缓道出当年每个在马秋堂身边的人,所一同犯下的过错。 “逼?” 药王在更进一盅酒后,闭上眼在心底翻箱倒柜,翻找出小心珍藏的记忆,那段,众人皆已遗忘的记忆。 “小时候,在他上头还有个王兄,他是个只爱读书的二王子,我还记得他年纪小小就写得一手大人也比不上的好字,除了写字外,他更擅长画些让人赞叹不已的好画。原本他是打算,长大后做个文臣辅佐他的兄长,只是,他的计画与人生,却因一场战争而彻底改变了。” “然后呢?”花咏在他停顿许久,且似没打算再说下去时心急地问。 乾竺见他无意要说,遂代为接口“王上十岁那年,帝国六器将军中的赤璋将军,与黄泉国邻国的秋冉国合作,联手大举进击黄泉国,意图将黄泉国纳为秋冉国的领地,在那场战争中,王上的父兄相继战死,而王后也在战后被掳去秋冉国做为人质,不过两年的时间,王后就病逝在秋冉国。” 花咏的脑际像是一下于被掏空,无法反应地怔坐在原地。 “他就是因此而当上国王的。”药王苦涩地笑着“他没有任何准备,也没得选择,只因他是我黄泉国仅存的王家正统血脉。” 乾竺在药王又开始灌着酒时,接续地道:“在那之后,身为幼主的王上弃笔握剑,黄泉国全国上下忍辱数载,一心只盼着王上能够重新夺回黄泉国国号,灭了秋冉国一报国仇。就在王上十五岁那年,王上亲率十二旗兴兵讨伐秋冉国,灭了秋冉国一报国仇家恨,并在战后亲自去将王后的骨灰迎回国内安葬,自此后,黄泉国与地藏其它两国结盟,再无外族敢入侵我国。” 聆听着那段她所不知的过往,花咏无法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办到复国这件艰难的事,十五岁时的她在做什么?跟在姊姊们的身旁钻研武艺?还是刚开始接手学习护卫女娲的重责大任?而马秋堂在灭了秋冉国之前,又是如何让黄泉国迅速茁壮成足以雪耻之国? 乾竺很委婉地向她解释“因此请你谅解,王上之所以会那么待你,是因他十岁就成为一国之主,因此王上学会了必须比任何人都坚强,而他的自尊,也比他人都来得强。” “学会坚强?什么叫学会坚强?”原本安静灌着酒的药王,在听了后,将手中的酒壶扔至墙上朝他们大喝“那根本就不是学会,那是被迫!你们是瞎了眼全都看不出来吗?” 室中的人们,每个人都遭他突如其来的暴喝给怔住了,花咏从没见过这样的药王,更不曾在他眼中看见那抹难以掩饰的伤痛。 药王气抖地继续嚷嚷“一个孩子,哪懂得什么叫坚强?十岁的孩子,应该是要哭、要闹,耍脾气犯性子、撒娇,或不知天高地厚四处乱闯祸,就是不该将所有过错都怪在自己身上,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挑起,并严格的要求自己必须负责!” 为什么当年所有的人都以为,马秋堂这个幼主独自一人可以承担起家破人亡的伤痛?一个仅仅十岁的孩子又怎能背负起所有人的希望?他只是个爱写字作画的孩子呀,他是那么的温柔善良,就只为了不辜负众人,因此他亲自摧毁了自己的梦想,好走上他人期待的路途,他为什么不拒绝、不反对?他明明就是不愿意的啊! 乾竺尴尬地扯着药王的衣袖“大人,你喝多了” “他可以依靠我啊!”忍抑多年的药王一拳重重捶打在地面上“我是他最亲的人,不靠我他还能靠谁?为何他就是从不这么做?”年纪小小装什么坚强?干嘛刻意把自己变成一个麻木的人?他心里有什么苦都可以说出来啊,他何苦逼自己走上一条铺满荆棘,放眼皆是孤独的道路? 花咏颤抖不止的双手,必须紧紧握住才能不被人察觉,在夕阳的艳光下,她心痛地看着药王深藏在心底多年的自责,她知道那份帮不上任何忙,也不被接受的心意让他有多么的难受,可就因马秋堂从不表现出来,亦从不开口求援,使得束手无策的药王,就只能这么一直守在马秋堂的身旁,眼看着他孤身与命运搏斗。 “抱歉,大人每回一喝醉就失态”乾竺扶起已然喝醉的药王,边向花咏致歉边想拖着他回寝宫歇息。 “走开!”满面醉意的药王心情恶劣地想挥开他,却被他和宫人们一块拖出花咏的房间。 醺染在房里的酒气,浮浮沉沉的,像是药王多年来不肯消散的心事,在得知马秋堂的过往后,她像是也被夕阳灌醉了般,一颗心醉得无法挣扎。 怪不得她总觉得,马秋堂那双在人前看似严厉的眼眸里,偷偷躲藏着一份难以察觉的温柔,唯有在人后才会不经意地展现出来。怪不得他总那么矛盾地对她时冷时热,一下子对她的处境和孤独再体贴不过,她就算是什么都不说他也都懂,可在自尊被她不经意地刺伤了后,又毫不留情地也刺伤她。 也许,他原本就是个温柔的人,在沙漠里将她带回的他,或是在夜里低声安慰的他,才是真正的马秋堂,他之所以会对她如此关怀纵容,是因在他眼中,她是另一个过去的自己,正因他有过相似的经验,同样也经历过顿失所有的伤痛,所以他明白她的伤心处在哪,以及她最需要的又是什么。 我不是女娲的替身。 花咏懊悔地回想着那日他在说这话时的表情,当时的她,并不知她究竟对他造成了什么伤害,她不知,自幼就肩负着太多责任的他,本身就已成为他父王的替身,多年来无言地背负着全国人民的期待,而在她出现后,他还得再接受她的自私。 在那日马秋堂开口告诉她关于替身这字眼之前,她并不知道,她其实在下意识里自私地希望着马秋堂能成为另一个女娲,因她希望能在他身上找到她所思念的身影,她想追回一些往昔女娲仍在世时的荣耀,因此她残忍地一如那些当年逼他长大的人般,要他再次成为另一人的替身。 她怎能伤他这么深?她凭什么,又怎可以? 在她所谓的职责外,她有没有想过马秋堂的感受?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一句,你愿不愿意?肯不肯? 房门遭关上的声响,在她自责不已时令她回过神,她回过头,意外的发现,多日来不愿见她的马秋堂,此刻正站在门边瞬也不瞬地瞧着她。 冷静了多日后,才有法子来见她的马秋堂,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他不得不来找她,因他一直忘不了孔雀狂傲的眼神,若不是花咏,那日的他定死了,然而那时孔雀甚至还没认真的对付他,仅仅只是一招而已,就让他看清,在孔雀心中,地藏根本只是个供他游戏的地域而已。 一个孔雀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四域将军的头子夜色?他很难想象,万一天宫的神子遇上了夜色后,到时天宫将如何惨败,而一旦四域将军齐出,三道还会存在吗?帝国的皇帝,是怎有法子将那四人收服为臣下的?得到了这四人,简直就等于得到了天下,三道在皇帝的眼中,是否根本就不值一提? 若是女娲、天孙与海皇皆在世,或许情况就不会似眼下的这么糟,可他发现,他并不希望转世的女娲能够被段重楼找着,因为,只是女娲当年的一个命令,花咏便依命愿为他送死。 就只是为了女娲的一句话。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娲,能让人如此不顾一切?这令他不禁嫉妒起女娲,每每只要想到那日花咏是如何救他时,他便嫉妒得难以成眠。 外头反射着地面上夕日的巨大铜镜,将夕日的余晖带进室内,马秋堂一步步地朝她走近,在近距离下看着她,他分不清她的发与夕阳,何者较似火焰。 他取来她的一绺发,边看边问。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它像火?” “有。” 他收起了掌心,将她的发握在其中“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它看起来很美?” “你是第一人。”花咏有些愕然,为他的表情,以及令人心跳的言语。 “待你伤好了,能教我吗?”他放开她的发,伸出双手将她拉近。 她仰首直望着他“教什么?” “如何使用冥斧。”马秋堂小心地扶住她,好让她不站得太累。“你说过你是来传授冥斧的。” “你不是不想学?”之前他不是还很反感吗?她不懂为何他会改变心意,还为此勉强自己放下身段。 “女娲”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抑地把话问出口“她可曾让你为她冒险过?” 她怔了怔,为了他强迫自己的模样,心头泛上了丝丝的酸楚。 “不会有下回。”如同起誓般地,他沉声向她保证“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为我冒险。”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看着这个总把责任压在肩头上的男人,花咏突然觉得,王上这两字,加诸在他身上,突然显得太过沉重了些。她很想开口问问他,你不累吗?可她知道这么说,无异是在他的心上再划上一刀,并否定了他多年来一直所做的努力。 当她方自这百年后的世界苏醒时,她可以靠在他的怀中放声哭泣,但不知在他父兄战死时,他有没有机会为他们而哭?一定没有吧,就像药王说的,毫无准备的他是被迫的,他被迫得提早长大,被迫得把所有的伤心全藏在人后,在他身旁有那么多人都在仰望着他,这令他无法不去逞强,也找不到半点可逃避的机会。 如果那时她在他的身边就好了,那么她一定会告诉他,不要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的肩上揽,她一点都不在乎他勇不勇敢、坚不坚强,她在乎的是,他是不是也有机会来得及伤心流泪。 马秋堂捧起她的脸庞,在愈来愈黯淡的光线下,看着她盈满眼眶的泪,滑至面颊上沾湿了他的双手。 他抚去她的泪“什么事令你这么难过?” “你。”她难忍地靠在他的胸前紧拥着他“这是代你哭的” “代我?” “嗯。”她用力将他抱得更紧,既后悔,又更想替当年的他分担一些,而没有追问的他,只是一如以往地拍抚着她,任她低声哭泣。 泪光迷离中,她看见了一个孩子。 一个,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模样的孩子。 第五章 “我听说你是被扛回来的。” 刚初巡完迷陀域一回返回帝国的石中玉,在得知月前孔雀独自找上了马秋堂,并负伤回国后,方返京都的他,连家都还没回,便紧张地先杀至孔雀的府上看看情况,可一进孔雀的府里,他这才发现,他又被诓了。 他眉心抽搐地看着那个懒洋洋躺在花园藤椅上,肩上伤势还未复元,就在喝酒吃葡萄的同僚。 ?恚?魉?疽晕?庵怀裟袷侨绷耸只故嵌狭私牛?幌氲骄够故呛媚褚恢弧?br /> “可能吗?”孔雀将颗葡萄朝上一扔,然后再张大嘴准确地接住。 石中玉没好气地在他身旁坐下,闷到极点地也在嘴里塞了颗葡萄。 “我听你家的探子说,马秋堂正努力地在练那劳什子冥斧,这下你高兴了吧?”他边说边以脚踹着孔雀。 “当然高兴。”孔雀笑得好不开心“呵呵,往后我的日子肯定不会无聊了。” “你还要等到日后?”是正常人,都会赶在马秋堂练成神功之前阻止他吧?这家伙是在发哪门子的疯,竟不趁早铲了日后的心头大患? “总得让果实成熟才行嘛。”孔雀朝他眨眨眼,说得一脸理所当然“现下就摘的话,还嫌涩了点,因此我不急,我会乖乖的等他神功大成。”若是跟个半调子打,不但胜之不武,也着实太无趣了,尤其在见识过冥斧的威力后,他更加认为不必急于一时。 石中玉纳闷地看着他那张兴奋的脸庞,那样子,仿佛是找着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认识这只臭鸟这么多年,他可从没见过孔雀曾为啥事如此热中过。 “喂,你这么看得起马秋堂?”自他就任西域将军以来,他不是一直都很瞧不起地藏的神子吗? 孔雀兴致勃勃地搓着两掌“再给他点时间,他会有机会砍下我的人头的。”那日马秋堂那不成气候的两斧砍得多让他心动啊,不知道当马秋堂练得火候到家时,又会是何种威力?光是想想就让他兴奋得全身发抖。 石中玉瞪着他那张欠人扁的脸“你这么想让他砍吗?” “怎么可能?”孔雀好笑地睨他一眼“我只是希望他能让我的日子过得精采些罢了。”这年头要找到个自尊心高,又潜力无穷的对手,就跟在大海中捞个金沙没两样,难得能碰上一个,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石中玉一脸不快地扳过他的双肩,认真地瞧着他那双不正经的眼眸。 “老实告诉我,你的坏毛病是不是又犯了?”每次一遇到足以成为敌人的对手,他就是这副置自己安危于不顾的坏德行。 孔雀笑咪咪地一推四五六“哎呀,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哪会有什么坏毛病?” 石中玉不得不提醒他“马秋堂是个要自尊的人。”一个十五岁就能复国的人,这可不是好惹的。 “那好,我更期待。”他非但不惧,反倒笑得更加开怀。 “总有天你的西域会被你给玩完”石中玉翻了个白眼,不得不放弃左右他顽固的思想。 “那就得看马秋堂有没有那本事了。” 石中玉告饶地抚着额叹了口气,半晌,他瞄瞄好友一脸充满期待的模样,接着再告诉他一个足以破坏他好心情的消息。 “六器打算对马秋堂采取行动了。”听握雨说,在孔雀窝在府里养伤的这阵子,六器将军中的赤璋与白琥两位将军,已得知了马秋堂得到冥斧这回事,在六位将军齐聚于霞雷宫商议过后,赤璋与白琥将军已获得皇帝之谕,准备前往黄泉国,阻止马秋堂真练得了什么神功。 完全被瞒在鼓里的孔雀蓦地自椅上跳起,面上骤换上一副怒容。 “什么?”他的敌人都还没成长到足以成为他的对手,六器就想来搅局? 石中玉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臭鸟,你可别公私不分。”他想助长敌人气焰,可不代表赤璋与白琥也会同他一样,对敌人怀有什么期待之心。 “哼,在我的地盘上,我的敌人,我的游戏。”孔雀冷声低哼“说我公私不分?一点也没错!” 石中玉听了不禁一手掩着脸。完了,这下四域将军真要跟六器将军杠上了,要是被那些神子知道他们帝国的将军们在闹内哄,不知那些神子会如何作想? “你若要在私底下动手脚是可以,但你千万别做得太过火。”哀怨归哀怨,但该劝的还是要劝。 孔雀已想好了对策“我会有分寸的。” “不要把全副心思都放在马秋堂身上,别忘了你还有个段重楼。”石中玉不忘向他叮咛“探子说他去找女娲了。” 孔雀扁扁嘴“我对他和女娲都不感兴趣。” “别太偏心,不然到时因轻敌而倒大楣的可是你。”准备回家吃饭的石中玉起身理了理衣衫,在走前自他手中抢走了颗葡萄。 “放心,我不会让陛下有机会为我烦恼的。”他大大伸了个懒腰“在担心我前,先管好你的新地盘迷陀域吧,至于我的西域,我保证,我会好好把它放在掌心里玩的。” 懒得再多言的石中玉,朝天吹了声口哨,一直徘徊在他们顶上的黑鹰,立即振翅飞下降落在他的臂膀上,准备随他一道回家享用爱染和潇洒为他们准备好的大餐。 留在花园中的孔雀,则是在吃完一盘的葡萄后,朝藏身在紫藤花下的男子弹弹指。 *  *  *  *  *  *  *  * 地都山陵的后头,有片地势较为平坦的空地,鲜嫩的夏草在天井洒落的日光下,以绿毯将地底遍铺成一片绿原,原上盛开着朵朵洁白的小花。 自花咏伤势情况较好后,她就每日被马秋堂带来这看他练斧。 教过他女娲耍她背下的心法与要诀后,马秋堂适应了原本对他来说太过沉重的冥斧,前阵子他开始在学女娲自创的斧法,十三套斧法,他虽还未习全,不过以空地两旁被他弄得坑坑洞洞,还被劈裂了无数处的山壁来看,他已渐渐学会拿捏使用冥斧的力道,并了解到冥斧所能释放的神力。 她原以为他得学个三年五载的,可不知是因为他太心急,还是冥斧本身认定了他是新主,他上手得很快,且快得超出她的预期。 练完一套斧法的马秋堂,在稍事休息停下来拭汗时,回首看了坐在远处的花咏一眼,接着他二话不说地将冥斧扔给跟在他身后的幽泉跑向她,也不管拿不动冥斧的幽泉一屁股往后跌坐在地。 “怎么了?”见他急急忙忙?来,原本还在发呆的花咏不禁紧张地问。 他直盯着她的脸蛋“你的气色不好。”是不是让她在外头坐太久引起了她的不适?或者她根本就撑着病体,一直在忍着没告诉他? 她摸摸脸颊“是吗?”这阵子她被那票烦死人的长老给补过头,补到她只要一见到汤药就想吐了,这还会气色不好?他该不会又想把她拎去给那票长老再补她一阵吧? “伤口还疼吗?”马秋堂不放心地将她上上下下瞧过一回。 “已结痂了”她叹了口气,把不知已说过几回的答案再重复一遍。 “你受的内伤呢?”孔雀有名的破空斩可不是浪得虚名,受过那一斩的人,就算不死于刀伤,也会死于那足以震碎全身筋骨的劲道,她那日是因有了冥斧才会走了好运。 花咏头疼地抚着额“每晚太医都有照你的吩咐扎我个百来针治伤。”她发誓,那个每次都笑咪咪的说只扎个两针,却不守信用扎了她百来针的太医,要是今晚再说谎骗她一回的话,她一定会跟那个爱骗人的太医翻脸。 马秋堂不语地看了她一会,随后走去后头跟幽泉商量了一阵,然后再走回她的身旁扶起她。 “走吧。” 遭挟持的她不得不跟他走“上哪?”他不练了吗? “带你去个地方。”他将她带至远处的坐骑旁,动作熟练地抱她上马,再翻身坐至她的身后。 半靠在马秋堂怀中的花咏,不解地看着策马经过他们的幽泉,以比他们快了许多的速度不知先上哪了,而马秋堂并不以为意,仍旧是体恤她的伤况,以慢得下来用跑的还可能比较快的马速,载着她在后头慢慢走。 不常在庞大的地都乱逛的她,在过了许久后,来到一处泛着刺鼻味道,还四处弥漫着热气的岩区,她好奇地看着这处从没来过的地方,地上处处挖有浅池,池里源源不绝地冒出许多泉水。 “温泉?”她拉着他的袖子问。 “嗯。”在走至里头尽处后,他扶着她下马,再带着她朝洞里走。 先到一步的幽泉已等在那儿了,先赶回宫再赶来此处的他,一头大汗地对马秋堂点点头后,累到不行地走出洞外,打算回宫去跟药王抱怨一番。 “这是王家疗伤的池子。”马秋堂扶她站在池边向她介绍。 花咏低首看着眼前乳白色的池水,再看向一旁的竹篮里已摆放好了她的衣裳,她的眼眸顿时显得游移不定。 “你要我”她不自在地拖长音调,再一手指指池子。 马秋堂不但点头,还催促着她“试试吧,这泉水具有疗效,它能助你早日好起来。” “那你”她怀疑地瞄着他动都没动的两脚。 “我?”他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你要站在这监督吗?”迂回无效,花咏干脆放弃跟这个自小在男人国里长大的男人暗示,单刀直入地挑明了跟他说。 这才明白她在介意什么的马秋堂,尴尬地僵着一张俊脸,匆匆向她说明。 “我在外头等着,你别在里头泡太久,会晕的。” “谢谢。”她含笑地看着他一溜烟地闪出洞外。 褪去衣裳,以足探了探水面试过水温后,花咏放心地踏入池子里,在水中坐下,任池水漫过她的肩头后,她不禁舒适地深吁口气,只是没过多久,她开始感觉很不自在。 虽然隔着一座岩壁,却隔不开马秋堂似乎仍在她身畔的感觉,花咏愈想愈是往水里缩去,从不曾这么清楚的感觉到他俩之间男女的分野。 近来的他,待她一如她初到百年后的世界一般的好,再也没对她有过疾言厉色,或许是因为感恩,也可能是内疚所致,她总觉得药王口中所说那个十岁前温柔体恤人的马秋堂,似乎在她眼前悄悄回来了。每当他练斧时,或他与她独处时,他会暂时忘记他是个国王,且自小在男人圈长大的他,也一直没在她面前注意到什么是该、什么又是不该,她已经数不清她的面颊遭他摸过几回,毫不避讳的他曾揽着她的肩、她的腰几回,每每坐在马背上靠在他的怀里,那只紧紧环抱住她腰际,小心让她坐稳的大掌,总是拉着她将她靠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先前那段曾被他拉开来的距离,这阵子被他一下子拉近了,也由于拉得太近,她开始熟悉他的掌触、他的体温、他的心跳,她甚至已经熟悉他吹拂在她面上的气息。 微烫的泉水漫过她红通通的面颊,令她的心跳得疾快,就在她开始胡思乱想,并在水中吐着泡泡时,马秋堂的声音穿过洞口,在岩洞里回响。 “那日你为何要代我而哭?” “秘密。”她想了想,决定不告诉他。 在他一径地保持沉默后,洞里只剩下水珠掉落在池子里的声音,觉得眼下的气氛既诡异又暧昧,好象不说些什么就不能化解这份沉默的花咏,在有些晕眩之际,随口捉了个话题。 “我一直很想问,当年三道为何会战败?” 洞外的马秋堂迟疑了一会,才缓缓回答。 “因三道太低估人子,也因神子不懂得什么叫自省。” 当年神子为何会战败,战后一代代的老人们都不愿提起,也没有人愿说当年的神子,曾对人子做过些什么,才会导致人子团结一心地将他们给赶出中土,但就算他们不说,其实每个人都心底有数,他们都知道,是他们太对不起人子。 然而神子也是人,而人就是这样,对于心虚或是不利己的事,大多封口不愿再提,但却会牢牢记住委屈与他人的亏欠,因此,他不相信百年前的神子无错,就如同他不相信百年后的人子无错。 他靠在壁上问:“你失望吗?”当年的她,一定以为两界之战,神子最终会战胜吧? 她的声音很像是叹息“不,我在百年前就是这么认为,也大约料到那一战神子必定会败。” “你该出来了。”觉得她的音声太孱弱了些,马秋堂不安地在外头催促。 “好,你等会”也觉得有点头昏脑胀的她,这才慌忙起身,换过了干净的衣裳后,不适地一手按着山壁慢慢踱出洞外。 看到她那副如煮熟的虾子的模样,等在外头的马秋堂马上就对她板起脸,他伸手抚了抚她红烫的脸,皱眉地扶她到一旁的石椅坐下,并拿出幽泉事先准备好的泉水给她。 清凉的泉水入喉,让花咏舒适了不少,她捧着盛水的水碗,本想再装一碗解渴,却在未喝尽尚残留了点泉水的水碗中,看见了他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这般看着她,马秋堂想不起百年前的三道,和曾与她生活在一块的女娲,对他来说,那些都是久远前的故事,可眼下的她却从故事中走来,并把她的故事带进他的故事里。 意识到他徘徊不去的目光,低垂着头的花咏,不知该不该再去盛一碗水,更不知该不该抬起头。 “很难受吗?”见她一直未动,马秋堂将一旁的布巾交给她拭干湿发,不明白她干嘛一直低着头。 她抚着额,蒙混地笑笑“不碍事,只是有点晕。” “都叫你别泡太——”他没好气,还没数落完的话语,止定在他双眼所看见的景色里。 没拉紧的衣襟,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项,他的双眼缓缓往上游移,瞧见一绺湿发垂落在她的额前,凝聚在发梢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一如她此时的侧脸。 她的故事 在那颗停留在她前额发梢的水珠滴下,落至她的唇瓣上时,马秋堂伸出一指轻轻将它抚去,花咏愕然地看着他,他亦为此感到诧异,她的视线无意识地缠住他,他的,则忘了该如何离开。 温泉的雾气经地底的风儿一吹,阵阵蔓过了他俩之间,重雾迷锁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庞,但在那阵雾气飘散后,他却在她脸上见着了比先前更瑰艳的红泽,一阵措手不及的悸动,就在他毫无防备之下轰然袭上他的脑海,令他胸坎里的那颗心,急跃得有若擂鼓,并且觉得,眼前似朵芙蓉的她 令人难以抗拒。 *  *  *  *  *  *  *  * 他很少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想。 不去想,是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所拥有的快乐并不多,多数的记忆都像是大漠里蔽天的沙暴,灰黄成一片,令他不愿再将它们想起困扰着他,所以除了国仇家恨外,他打小就一直将发生在他身边令他感到不快的人与事,在事过境迁之后,将它当成一坛夜里喝过、天明即醒的酒,刻意你忘在脑后。 可近来那张清丽得犹如芰荷映水的脸庞,始终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他不知是因他女人见得太少,或是那日在迷蒙的水气里的容颜迷惑了他,他头一回觉得花咏美,美得让他无法忘怀那张线条弧度优美的侧脸。 药王一贯大剌剌的笑声,与幽泉吃吃的笑声,自花咏的房里一阵阵地传来,在那一片笑声中,伫足在廊上的他,听见了花咏如清铃般悦耳的笑音,很少听她笑得那么开心的他,双足忍不住遭她吸引了去,款款停留在门畔看着被药王他们逗笑的她。 这是他头一回看她笑得那么开心,也是头一回让他感觉到,她真正开始融入了百年后的生活,她不再只能孤独地依偎着他,她正努力地建立起新的人际关系,虽然说她的对象,全都是男人。 药王无意间摆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此刻在他眼中看来,不知怎地,总令他觉得有些刺眼,而已经崇拜她到无可救药程度的乾竺,那双在敬佩中带着迷恋的眼神,也让他的心头,有种没来由的郁闷。 为此,他很迷惘。 他不善面对这样的自己,亦不善面对看来截然不同的花咏,在他心中,她仿佛在一夜之间变了模样,可其实他也明白,眼前的花咏仍是与往常一般,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在他的双眼里,尽是昨是今非,他开始觉得,以往他没注意到她的眼眸竟是这么明亮,菱唇的线条是如此优美,当她的纤纤十指,轻撩过落在她颊畔的发丝时,他会有种想要屏住气息的冲动,这来得太快的改变,让毫无准备的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溺在她笑容里的眼眸,已经有很久没有离开她的脸庞了,他无言地看着她欢喜的模样,忽然有些明白,当年的女娲,为何选择让她留下,而不让她跟着去送死。 若是他的话,他也定会要她好好的活着,再这般地笑着。 “你今日不是有事要忙吗?”坐在地上听药王说他小时候糗事的花咏,不经意瞧见了站在门畔的他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呆站在门外的模样。 “我”马秋堂刚出声,就发现自己的声音低哑得很,他赶紧清了清嗓子“我有事找你。” 遭他打扰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瞄了瞄一脸怪相的他,而后再将目光集中在药王的身上。 “我懂、我懂。”药王一径地点头再点头,边说边拉着两旁的碍事者们起身“走走走,咱们别碍了他们的正事。” 幽泉一头雾水“正事?”她那个国宝能有什么正事可做? 识大体的乾竺,二话不说地掩上他的问号,与药王一同将他给拖出房去。 马秋堂并没笨得听不出药王拐着弯在说他什么,只是这一回,他不但没法回嘴,反倒听得有些心虚。 “你找我有什么事?”还坐在毯上的花咏,歪着头,对他眨了眨迷惑的大眼。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他弯身将她扶起,还是一贯的不多做解释。“走吧。” 已经很习惯被他拉着到处跑的花咏,也没多问他又想带她上哪,只是在他对她弯出手臂时,习惯成自然地伸出一手搭上,任他踩着缓慢的脚步带她出宫。 在他们出宫上马后,一票老早就埋伏在宫门口的男人,自宫柱后二探出头,远望着他们的背影。 药王朝后头弹弹指“刚刚谁说要下注的?”说不定好事就快成了,只要他家表弟能够再开窍些,并且能放机灵点。 “我。”兴致勃勃的乾竺第一个举手。 “还有我。”听完药王所爆的内幕,已然了解状况的幽泉,也上道地参一脚。 “我们也要!”另一票躲在其它宫柱后的宫人,不落人后地赶紧前往参赌。 身为庄家的药王,不客气地朝大票赌徒摊着两掌要钱。 “底注两锭黄金。” “大人,你坑人啊?”一堆男人听了马上向他抗议。 药王将下巴一践“装穷酸就别来搅和。”身为黄泉国的人没钱?骗谁呀?要赌就把钱给他掏出来。 大伙心不甘情不愿“赌赌赌两锭就两锭。” 坐在马背上的花咏,在听完马秋堂说明脉区究竟是在挖些什么后,不得不对黄泉国的特产感到讶异。 “黄金?”她没记错的话,药王说过,光是已开发的脉区那带,少说就有十来座正在采矿的矿口。 “还有岩盐。”马秋堂再道出真正让黄泉国在三道中致富的矿产。 她一手抚着额,总算有些明白了。 “你就是利用这些矿产盖了个新的黄泉国?”难怪他可以在原本位于地面上的旧国毁于战火,在十年后就在地底下另盖一座新的地都,并在地底造出可通往三道各国国域,四通八达并可行车的地道。 “嗯。”花咏听了不禁低首看看身上所穿的衣裳,并想起了那天药王奉命捧来一大盒,里头全是供她打扮用的珠宝簪饰。 她迟疑地问:“黄泉国很富裕吗?”想当年女娲仍在世的时候,地藏所有的小国加起来,都没她目前所看到的黄泉国这么有钱。 他点头承认“在三道中算是最富裕的。”黄泉国的主要收入来源,即是那些每日出发至三道与迷陀域进行买卖的商队。 好一阵子没听她再开口,马秋堂纳闷地低下头,立即撞上她那双直勾勾盯着他瞧的水目。 “怎么这么看我?”他浑身不自在。 她眼中写满赞叹“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他不仅将国王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更是个聪明的商人。 “我只是尽我的职责罢了。”他偏过脸,不让她看见微绋的脸庞。 “咱们要去哪?”她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在座下的马儿颠簸了一下时,赶紧捉住他握缰的手臂。 “快到了。”他漫不经心地应着,觉得应是已经习惯她的触碰的他,在这时,反而有股说不上来的不同感,她那总是停留在他身上的素手,像是她掌心里所纹绘的焰朵般,常在不经意中,烙上他的心扉。 愈是靠近马秋堂所要去的地方,原本还有心同他闲聊的花咏也就愈沉默,她难以置信地瞧着这处藏身在地底的遗迹,一柱一殿,都与当年她所居住的女娲宫那么相似,当马秋堂将马停在殿门处时,她不确定地看着他,而他在扶她下马后,先带着她在宫殿外头绕了一圈,让她看看宫殿外几幢保留着的民居,等他们再次回到殿前时,喉际哽咽得疼痛的花咏停住了脚步。 “这是罗布陀的遗迹。”马秋堂边说边领着她往里走。“当年我在兴建地都时,赶在大漠的风沙将它们全都掩盖前,命人拆了一部分带回地底重建,以保留当年地藏的骄傲。” 随着他走进殿里的花咏,颤动地一手抚着唇,看着她以为再也见不着的故乡种种,就这么静静沉睡在此处,在这儿,没有淹没时光的风沙,时间只是静静地停摆在此,就像她当年没有离开过般,她所拥有的部分记忆都还在这儿,并在漫长的时光里等着她前来探看。 当她巡看的脚步停在四座石像前时,马秋堂注意到她似乎红了眼眶。 “她们是你的亲人?”他仰首看着那四尊面目已有些模糊,不是很能认清楚模样的女人石像。 花咏深吸口气,伸手抹了抹脸后,拉着他上前一一向他介绍。 “这是我的大姊圣咏,这是二姊歌咏,三姊絮咏,而这是”介绍到后来,她的声音骤止,怎么也说不出口。 “女娲?”马秋堂光看也知道那个手中雕有冥斧的石像是谁。 “我”花咏不安地握着十指,期期艾艾地开口“我一直想向你道歉”自从伤愈后,她就一直想为她将他当成女娲替身的事向他道歉,可总找不出个合适的机会。 知道她想说什么的马秋堂打断她“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毕竟,我也有错。” 体贴的话语一进入她的耳底,药王喝醉的模样,也悄悄窜进花咏的脑海中。她不断回想着,那时喝醉的药王,为了当年温柔善良的他有多么心痛,而现下,她发现自己很能体会药王当时的心情,也为此而充满感激,她专注地凝望着他的脸庞,感觉心底因他像大雨将至般那么温暖潮湿。 “这里有没有别人在?”她突然问。 他四下看了看“没有。” 下一刻,花咏一骨碌地冲进他的怀里,并伸出两手抱紧他。 他低首看着她的举动“这似乎已成了你的习惯。”要是他们这副模样遭人看见了,对她,或对他,可都不好,但她懂得要看场合并顾及他的身分,每回都是在四下无人时才这么做。 “是你说过我不介意就行的。”胸臆间溢满感动的花咏,边说边将他抱得更紧。 “可这回你没哭。”他轻声提醒。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问:“一定要哭才行吗?” 他顿了一会“不。” 在回答她这话时,他那自有主张的双手,已悄悄环绕至她的背后将她更拉近自己,让她似以往那般贴合着他的身躯,当那份熟悉的体温再次将他包拢时,一阵晕眩感,在他的脑际扶摇直上,而他,很难将它摆脱,也想不出任何该去拒绝的理由。 花咏在他的怀中抬首“你今日有没有公务要忙?” “没有。”他拨开落在她颊上的一绺发。 “那我们再多待一会好不好?”她恳求地问着,不想那么快就离开这个让她充满回家感的地方。 马秋堂抬手抚了抚她柔嫩的面颊,一腔因她纷飞的意绪,缓缓沉淀在她那双渴望的眼瞳申,他轻柔地将她按回怀中,如她所愿地继续拥着她。 “就待到你想回去时再说吧。” *  *  *  *  *  *  *  * 天宫 雁荡山 逃家逃到迷陀域,悠悠哉哉玩了数个月后,不甘不愿地被逮回天垒城的霓裳,此刻坐在城中的议事厅里,修长的指尖轻敲着桌面。 “你说,马秋堂不见咱们的使者?” “不见。”随着天宫三山派出的使者一块前去黄泉国的童飞,在吃了闭门羹后,一张脸臭得像是被倒过债似的。 一点也不为这事生火的霓裳,心情恰恰与他相反,反而还一脸兴味地问。 “为何不见?”敢把天宫三山的使者拒在门外,算那个马秋堂有个性。 童飞撇撇嘴“听说那时他们正忙着找国宝,没空理会咱们派去的使者。” “国宝?”她张亮了一双明眸,好奇不已地抚着手问。 “好象是马秋堂自圣地里找到的一个女人”童飞搔搔发,其实他也只知道一点点而已。“黄泉国的人说,那女人在地底睡了百年,而她当年正是女娲的婢女。” 她兴味盎然地扬高黛眉“有这么新鲜的事?”百年前的女人耶,没想到什么东西都可以挖的黄泉国,竟然连这种百年前活生生的遗迹都能挖得出来。 童飞对她晾着白眼“小姐”被人拒绝了她还这么高兴?而且她高兴的地方每次都不在重点上。 “是表小姐。”她摇摇指纠正他。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好,表小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在被拒绝了后,他们是该让那票长老拉下身段再去黄泉国一回好呢,还是干脆他们天宫也摆出一副?样,不理会三道结不结盟的事? 霓裳抚着形状优美的下颔想了想,眼珠蓦地一转,改绕至被派去鬼伯国的雷昂身上。 “马秋堂没空见咱们,那段重楼呢?”听说段重楼是个斯文人,斯文人该不会也把贵客给拒在门外吧? 雷昂脸色比童飞的更臭“段重楼出发去找转世的女娲,他家的宰相也是同样的说词,没空。” 她坏心眼地笑笑“哟,这么巧?”敢情段重楼是和马秋堂说好了,打算趁此机会一报上回他们地藏找上天宫,而天宫三山全都不给面子不见他们的仇? “他们分明就是故意不给咱们面子!”只差没被鬼伯国的宰相拿扫帚赶出来的雷昂,气呼呼地瞪着她那张笑得乱开心一把的笑脸。 “谁教天宫与地藏是世仇呢?”霓裳不以为意地轻耸香肩“一报还一报,他们会泼咱们冷水也是正常的。” 顶乱不已的童飞两手捉着已被他搔成鸟窝头的发。 “只可惜现下咱们没空管什么世仇不世仇的东西”他们天宫这回真的没打算要地藏,也没有要继续跟他们耍性子啦,他们是真有要事才会硬着头皮去找地藏,偏偏地藏的人就是没一个信。 “为什么?”刚回城的霓裳,还不知在她出门逃家的这段期间,三道与帝国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致天宫会积极地想找地藏结盟。 “因为再不想想法子团结三道,咱们就快大难临头了。”雷昂几乎把两道粗眉拧成一圈麻花“中土的探子来报,帝国六器中的赤璋与白琥两位将军,已准备出发至西域国境的边郡,而苍璧与黄琮两位将军则是准备朝北,似也有意警告天宫别轻举妄动。” 霓裳微微?细了美眸“帝国要兴兵来犯?” “不,真要动武,帝国会派的是四域将军而不是六器将军。”雷昂朝她挥挥手要她先放心“六器不过是来探探情况,若发觉有必要代四域出手的话,他们才会动手。” 大抵明白了情况后,霓裳一手托着腮,开始思考在维持了百年的和平后,一向将天宫三山交给北域将军夜色负责的帝国,为何会突然派出六器将军。 该不会是为了谕鸟所说的天孙吧?只是素来掌管东域的紫荆王已经捞过界地铲过托云山天苑城一回了,这回若是要再铲天宫另两城,那也该派夜色或紫荆王,可帝国却改派六器将军,那个多年来一直镇守着帝国北域的夜色是在搞什么鬼?怎会让他人轻易踏上她的地盘代她出手? 该不会是帝国的四域与六器在争权或是闹内哄? “表小姐,你说该怎么办?”童飞总觉得她这个天垒城的副城主,远比正牌的城主还要英明可靠好几倍。 “嗯”她两手撑着下巴,把她先前的推论摆一边去,留待日后再研究,专心研究起眼下到底该怎么解决结盟这件事。 “你就替咱们拿个主意吧。”无计可施的雷昂也只能指望她了。 心思转得飞快的霓裳,转眼问已想出了对策。 她先朝童飞弹弹指“我家那个不负责任的流浪汉你们到底找到了没有?” 童飞叹息地垂下了肩“小姐,你也别这样说城主”他不过是不负责任了些,以及爱四处乱跑了些,何必讲得这么难听呢,何况他还是她的亲表哥。 “我有说错吗?”一提到自家表哥就满腹新仇旧恨的霓裳,威胁地压低了纤嗓。 “你没错、你没错”惹她不起的童飞赶快摇首撇清立场,表明是站在她这一国的。 她伸出一指,警告地亮在童飞的鼻梢前“你给我派人去告诉你家的城主大人,既然他那么爱四处乱跑,那就叫他亲自去地藏黄泉国一趟,要是天宫还是不能与地藏结盟,到时我就全都算在他的头上!” 被当成替代炮灰的他,含泪地接下这不合理的命令。 “是”说得真简单,他到哪去找那个到处跑的流浪汉啊? 她还没打算放过他“还有。” “还有?”他已经很想哀号了。 “叫我家表哥在回来前顺道去把那个天孙给我带回来。”她是很奉行输人不输阵那套的“人家鬼伯国的段重楼都已经出发去找女娲了,他的动作要是比那个斯文人慢,我保证到时一定会让他很后悔。” 他低声在嘴边咕哝“你们两个吵架关我什么事”他要是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转给城主,到时肯定少不了城主的另一顿火气。 霓裳横他一眼“你说什么?” “没有” “你。”一旁的雷昂还在庆幸自己没被牵连到时,她已经把下一个目标对准他。 他垮下了一张脸“我也有事?” “你立刻去一趟沐雾山织女城,去通知风破晓一声,为免帝国的苍璧与黄琮两位将军有入侵天宫的举动,他最好尽快派兵守住天宫三山的山口,我天垒城目前城主不在城内,不便调度协调四方兵力,就请他先替咱们多担待着点。”找天孙与防帝国这两件事,可得双管齐下才行。 “我这就去。”他放心地吁了口气,在她又追加命令之前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小姐,那你呢?”满心不平的童飞看着凉凉没事做的她“你要做些什么?”她不会就只是动一动嘴皮子而已吧?好不容易才把她给逮回来,难得她这回竟会这么安分,这实在是太不像她的作风了。 “我?”霓裳露出一抹令他头皮发麻的邪恶笑意“我正准备去捅一些楼子。” “啊?”又要捅? “在我表哥回来后”才又被城中那些奉她表哥之命的长老,强拉去相亲的她,记恨地扳了扳十指“哼哼,我要他很后悔他又想把我嫁给另一个糟老头。” “” 第六章 近日自黄泉国边境的关防发现,帝国派出了六器中的赤璋与白琥两位将军,驻防在帝国边郡后,这让平静了一阵子的黄泉国,再次全国上下紧绷成一片。为此,马秋堂赶在因战事而起的耳语,开始在宫里宫外四处流传前,先行派出六旗旗主赶往关防以安定民心。 这阵子下来,无论是帝国与黄泉国,两者只是这般对峙着,皆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也没有半点兴战的预兆,据潜伏在中上的探子说,帝国的西域将军孔雀在得知赤璋与白琥私自进入他的西域后,直接找上了皇帝兴师,并要求皇帝下令,若黄泉国无半分威胁西域的举动,赤璋与白琥两位将军亦不得前往侵犯,不然,孔雀将不顾帝国内部的和谐,亲自率兵将两位六器将军给赶回京都。 马秋堂不知是该因此而感激孔雀,还是该为仍在等着他神功大成的孔雀而暗生心火。 孔雀会这么做,是否等于在明白地告诉他,他根本就还不成气候,依旧还是没能让孔雀看进眼里? 在马秋堂还未理清孔雀究竟对他存着什么心态时,察觉到战事可能在不久后将发生的族中长老与朝臣们,为心烦意乱的他,再添了道他不能拒绝的难题。 长老与朝臣们纷纷在朝中进谏,王上应当在三道兴兵前完成大婚,并为黄泉国留下子嗣,以免在战中若有个万一,黄泉国将后继无人。 对于这些再合理不过的谏言,马秋堂没有任何可拒绝的理由,但这消息听在花咏的耳里,却有着无限的失落。 站在殿后聆听着朝臣们一声声、一句句进谏王上尽早完成大婚的言语,本站在殿后等着马秋堂下朝后,就陪他去练斧的她,忽地失了所有练斧的兴致,近来一幕幕她与马秋堂独处的情景,一直飘绕在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温柔的声音,总是在人后单独为她提供的拥抱,日后,或许再也不会只属于她了,在这一日,她从没那么清楚地察觉到他俩身分的分野,他是黄泉国的国王,而她,不过只是个百年前女娲的婢女,若不是冥斧,他们原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的。 只是在她胸臆里,那份怅然若失的感觉又是什么?她并不想去承认,在乍听这个消息时,她的心,为此而隐隐感到刺痛。 几道不平静的气息出现在她的前方,原本沉陷在自己心事里的花咏猛然抬首,戒备地微?着眼,在火炬下紧盯着来者,当来者们小心翼翼地走近她时,她有些不快地敛紧两眉。 “你们还敢来此?” “先祖”三名仍有伤在身,却硬是闯进宫的旗主,有些惧怕地看着一脸防备的她。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们动王上一根寒毛的。”以为他们又想再反一回,花咏眼中顿时冒出杀意。 “您误会了!”黄旗旗主忙不迭地挥着手解释,可说到后来,声音却愈缩愈小“我们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 白旗旗主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今日我们会来此,是想求得王上的饶恕,王上若愿开恩,我们希望王上能痛快的赐我们一死” 自他们闯入宫中扬言要反后,这阵子来,马秋堂只是将他们圈禁在自家家中,派重兵看守着他们,既没告诉他们何时将会执行死刑,亦没让他们造反的消息传至其它九位旗主的耳里,这反而让他们等待得无比煎熬,既担心马秋堂可能会在下一个明日砍了他们的人头,或是会派人在夜里默不作声地杀掉他们。 与其这般提心吊胆,心神紧张得快崩溃地过日,他们情愿闯出圈禁的自家,冒死再来宫中一回,以求得一个痛快。 一只大掌拦在花咏的面前,阻止了花咏再对他们多说些什么,她侧首看着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旁的马秋堂。 “你不是在忙?” “忙完了。”已经下朝的马秋堂将她推至身后,两眼直视着眼前这些闯进宫中见他一面的旗主。 “王上”见他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人忙不迭地伏跪在地。 “相信你们应当也很清楚,造反,即是死路一条。”马秋堂先把话说在前头。 殿廊上安静无声,早已知道这下场,仍是冒死前来的三位旗主,没人敢出声求情,相反的,他们反倒情愿亲耳听马秋堂赐他们一死。 “谁是主使者?”马秋堂并不急着处置他们,心底所挂记的,是那个幕后的主使者,因他知道这三位旗主,不过是马背上的英雄,是些不懂得耍心机或玩手段的武人,他们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定是有人在耳根软的他们耳边教唆了些什么。 “是海道的人。”黑旗旗主首先供出。 那个自称来自海道,长相也似海道的人,在积极地煽动他们拉马秋堂下台时,不断地告诉他们,与其把黄泉国交给一个接替先王的幼主,他们这些劳苦功高,并替黄泉国打下天下的旧臣,还不如就把那个只是凭血脉就当上国王的马秋堂拉下,改由他们联手治国,并共同分享这个富裕的黄泉国。 “海道?”马秋堂皱紧了眉心“哪一岛的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们只知,他的主子想一统三道,再开创另一个神子的国度。”黑旗旗主愈想愈觉得一时利欲熏心的自己,现在想来实在是很愚蠢,那么简单就被个陌生人给利用。 得了这个令人诧异的消息,马秋堂一手抚着下颔深思着,素来安分且只待在东域里,不与其它两道往来的海道,竟会做出这等事,而他更加没想到,现下的三道里,某个野心分子,恐怕不只是想挑起黄泉国的内乱,还可能早已在三道众国里种下不安的种子,日后将继续挑起更多各国的动乱。 “王上?”他们既怕又紧张地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庞,全都等着他在下一刻宣判他们的死刑。 他忽然把话题一转“帝国屯兵在关防外的事,你们知情了吗?” “知道。” “我不杀你们,我愿再相信你们一回。”在他们皆有一死的心理准备时,马秋堂却给了他们一个意外的答案。 三位旗主不解地抬首,一旁的花咏也讶异地看着他,不知他在想什么。 “先王在世时,曾对我说过,十二旗旗主,皆是我黄泉国铁铮铮的好汉,也皆是我黄泉国不可或缺的支柱。”他徐缓地说出他的心情“我情愿教自己相信,你们只是一时受了迷惑,才会辜负了先王的期待,因我还记得,当年你们助我复国时,你们为了黄泉国是那么的奋不顾身,并置生死于度外,你们不但助我复国,更助我稳稳地站立在黄泉国上,因此,即便我马秋堂再不懂得何时该适时的法外开恩,我也懂得做人当知恩图报。” “王上”因他的话,三位旗主纷纷红了眼眶。 马秋堂沉稳地说着:“当年我欠你们的,现下,我还给你们。” 他们皆为此深恸不已“罪臣罪该万死” “别把生死看得那么轻贱。”他不同意地摇首“与其因一时的迷惑而死,你们还不如给自己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正缺人手的马秋堂,将希望放在他们的身上“若你们真有悔心,那就立即前往边关助其它六旗旗主守住黄泉国。” “王上仍信得过我等?”黄旗主颤颤地问。 “我正等着去相信。”他反而将答案留给他们“你们会让我相信吗?” “臣等万死不辞,定不辜负王上的期待!”泪水盈眶的旗主们,整齐地向他叩首,并大声向他回答。 马秋堂朝旁一望“药王。” “都跟我来吧。”一直站在殿旁看着的药王,不情愿地扯了扯嘴角,将那票冒死进宫的旗主都给领走,准备先治治他们身上未愈的伤再说。 当他们走后,廊上还有个解决完了家事的马秋堂,以及一直站在一旁没有插手干预的花咏。 “没事了。”马秋堂走至她的身边,一手轻推着她的肩“走吧,咱们去练斧。” “还是先别练了吧。”花咏扯住脚步,并将他的手自她的肩上移开。 “为何?”都已经练得只剩两套斧法而已了,她却要在这时半途而废,她不是一直很希望他能早点练完吗? “你有选亲的事得忙。”她小声提醒他。 “我已将它搁着了。”方才他在退朝之前,就已向长老与朝臣们说过改日再议了。 “搁着?”花咏不解地重复。 他很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我得先处理完帝国驻军的事,至于选亲的事,日后我再叫长老们作主就是。” 她气息猛然一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要让他们替你安排?”他的人生大事,他要与之白首一辈子的人,他要由他人来替他决定? “是他们要我成亲不是吗?”马秋堂理所当然地应着,仿佛这只不过是一种常态。 “他们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为了他的习以为常,为了他那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模样,她不禁扬高了音量。 他愣了愣“花咏?”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看不下去的她气急败坏地问:“还是说,就连成亲这等人生大事,你也把它看成是一种责任而已?要是他们随意替你挑来个陌生女人,你也会照他们的话把她娶进门吗?”太过分了,难怪药王会在酒后为他感到那么的伤心。 从没见过她生气的模样,马秋堂怔站在原地,看她忍抑得双肩都在颤抖。 “为黄泉国留下子嗣,只不过是你身为王上的责任?”花咏将话一句句掷至他的面上“你到底把自己置于何地?你究竟还想再怎么漠视你的人生?”在他十岁那年,他已经为了他人而改变了自己,而现下,他又想再做一回?他怎么可以这么不理自己的心,从不去告诉他人一句拒词,就顺着他的心去做一回他想做的事? “就如你所说过的,你有你的职责,我亦有。”马秋堂冷声应着。 “但你的职责里并不包括这个!”她忍不住上前一把揪紧他的衣襟,就盼他能够清醒且自私一点。“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啊!他人凭什么替你安排或选择?长老也好,朝臣也罢,他们都没有那资格,因为他们又不是你马秋堂!” 马秋堂紧抿着唇,并不答话,他只是牢牢地将她此时的模样深植在眼底,眼前这个美丽笑颜不再的花咏,为了他,眼底写满了心痛,这般地为他激动难平。 得不到他半句回答,花咏放开了他,边摇首边不住地往后退,半晌,她止住了脚步,难过地侧首凝睇着他。 “我可以不把你当成女娲来看待,那你呢?你可以不要继续把自己当成先王的替身吗?” 他拢紧了剑眉“你听谁说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怎么对你自己的?”在今日之后,她总算明白,对他,药王为何会感到那么无力,因为现下的她心情就与药王一模一样。 不愿去承认的马秋堂,硬生生地强迫自己别开脸,不去看她眼眸中那个早在多年前就已被他遗忘的自己。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我自你身上明白了一点。”花咏一脸凄然“没有谁可以当谁的替身,更没有人有权利要求谁去代替谁,你不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吗?” “花咏”他迎向她,想向她说些什么,可这时,她却向他摇首。 “我以为你明白的。” 焰影下,转身离去的花咏,行走在风中发丝飞扬如焰,一步步地走进殿廊上的黑暗处,站在原地的马秋堂,看着那抹总是跟在他身旁的小小火焰,头一回,主动地背过身子离开他。 *  *  *  *  *  *  *  * 现下到底是什么状况? 捧着茶碗的乾竺,呆坐在花咏的房中,看着花咏又摆出了那副初来时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而她每每一坐,就是一整日。 他实在很纳闷,近来突然变得寡言少语的她究竟是怎了,她既不再每日高高兴兴地去陪马秋堂练斧,也变得不太搭理他们这些特意来这想陪她聊聊、哄她开心的人,而那个可能就是害她反常的主因马秋堂,这些日子也反常的没来此找过她一回。 接连着好些天没有见他俩在一块,宫中人人都为此感到古怪不已,可每个人都不敢问,因他们只要在她面前提到马秋堂这三字,就会换来她一副落寞又失望的模样。 “外头什么事这么吵?”一早就觉得外头很吵的花咏,在外头吵杂的音量愈来愈大时,忍不住出声问向那个一早就跑来她这的乾竺。 “喔。”特意跑来她这躲的乾竺瞄了窗外一眼,对这种情况很是习以为常“因为天宫的人来了。” “天宫?”她起身走至窗边,一头雾水地看着下面两票人正轰轰烈烈地吵成一团“他们在吵些什么?” 他干干地笑“也没吵什么,只是有些过节而已。” “很大的过节还是很小的过节?”她偏着头,看他那副写满不自在的诡异模样。 “这不是大小的问题,而是无不无聊的问题”他一手掩着脸,每回提到这个,他总觉得既尴尬又丢脸。 “有多无聊?”闷了好些天的她,总算又找到了件让她感兴趣的事。 他叹了口气“我问你,百年前,天宫与地藏处得好吗?” 她大大地摇了个头“彻头彻尾的不和。”别说是天宫与地藏,就连海道也如此,当年的两界之战,可说是三道史无前例的合作,在那之外,三道皆因一些细故而互不往来。 “百年前百年后都一个样”备感无力的乾竺,除了叹息外还是只能叹息。 她皱眉地看着下方那两票加起来都快上千岁的长老们。 “我以为这情况在三道被逐出中土后会有改善。”都被赶到外头来了,原本是一家人的神子们还这么不团结。 “哪有什么改善啊?”乾竺朝天翻了个白眼“天宫依旧瞧不起地藏,地藏也还是唾弃天宫,天宫嫌地藏是奸商,从地底挖出的所有东西都贵贵贵,地藏嫌天宫住得高,眼睛也长在头顶上,处处瞧不起人,所以这百年来,两族的神子平常不往来就算了,要是见了面,就是像下头的情况。” “今日天宫是特意来找架吵的?”看着那些老得差不多的长老,个个面红耳赤,吵起架来活力无比的模样,她又好气又好笑。 “不,他们是为了帝国而来的。”他头疼地向她摇首“天宫与地藏的长老们,本来是打算放下过往的成见,大伙坐下来一块商议人子因谕鸟出现而欲灭三道的事,他们原本是打算让天宫与地藏两道结盟的,可因天宫两城的城主都因故不到场,所以地藏一火,干脆不要与他们商议,结果天宫也回过头反咬着段重楼不也没诚意的没出现在这里” 她顺势接完他的话“接着就在下头吵了?” “都因这事,害得王上的亲事都被拖延到了”负责张罗马秋堂选亲之事的他,不知该怎么办地皱紧眉心“每回一扯上天宫,族内的长老们就啥事都忘了,只记得不可以输给天宫而拚命生气。” 那日马秋堂不语的模样,浅浅地浮印在她的眼前,笑意不自觉地在花咏的面上散去,她撇过脸,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又有种反而跌得更深的心情。 马秋堂说过,她有她的人生,他不能左右她的。同样的,要不要依长老们的话,任他们安排他的婚事,那也是他的人生,她不能左右他的,那她何须去干预或是为此闷生心火?这明明就与她无关的。 她只是不想再见他那么不在乎自己而已。 她只是不想再为他感到心疼而已。 她只是不想见日后在他的怀抱里,拥着一个不被他所爱的女子,可他却愿为他人这么做,而非是为了自己。 “大人?”乾竺在她又发起呆时,讶异地看着喘着气跑来的药王“你怎么也来了?”他不是得负责招呼那些贵客吗? “受不了”同样也逃难逃到这来的药王,大剌剌地一屁股在他们面前坐下“亏得王上有耐性去应付那两票固执的长老们。” “也借我躲躲”无法招架楼下那阵仗的幽泉紧接着报到。 “你躲什么?”药王在他想坐下时一脚踹开他“还不快去办事?” “办什么事?”花咏好奇的问。 “王上要我去查清海道的事”幽泉苦着一张脸“王上说,最好是在三道各国相继跟着内乱之前,先揪出祸首好把三道稳定下来。” “你要亲自去海道查?”乾竺满同情他的,海道那么远,就算亲自跑到那儿,也还不知能不能找到那个什么祸首。 他倒情愿跑一趟海道“不,那些旗主说,指使他们的人并不在海道,而是在迷陀域里。”迷陀域有多大呀?王上根本就是想让他一年半载不能回家嘛。 一直都待在黄泉国地都里的花咏,对于这些以往曾经熟悉,可现今却已截然不同的地域,始终没有机会离开这里去亲眼一见,她不知道百年后的三道是何种情况,亦不知他们口中的迷陀域究竟是在哪,她只是一直跟在马秋堂的身后,从没机会去看看那个对她来说是个全新的世界,也从没机会离开过他。 “我和你一道去。”没有多加细想,她便冲动地开口。 “你?”包括幽泉在内,一屋子的男人全都被她吓得不轻,纷纷对她张大了嘴。 她两手环着胸“你们觉得我不够格?” 回想起她那时在大殿上一口气摆平众人的事,三个自认都打不过她的男人便无言以对。 “那还有什么问题?” 乾竺头一个高唱反对票“当然有问题,你是我国的国宝,你要出了一点点小岔子,我们就完了。”下场很简单,不是被长老们烦死,就是得去面对把她当恩人看的马秋堂。 她还是很坚持“我想找点事做。” “可王上和长老们要是知道这事”幽泉开始觉得自己躲错地方了,要不然也不会在一个麻烦之后又跟来另一个麻烦。 “就说是我要求的。” “但你不是要教王上练斧?”幽泉赶紧朝她伸出一指提醒。 她再将他微弱的反对踢掉“他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好,你去!”三人中,唯一没出声的药王,在他俩都挂着一张苦瓜脸时,大声地拍掌同意。 “大人?”他俩瞪大了眼,不知他是哪根筋反常了。 药王笑咪咪地抚着下颔“也该是时候让你去看看这世界变成什么样了。” 乾竺猛拉着他的衣袖“大人,咱们会被长老和王上宰了” “到时再赖到她头上就好了嘛。”药王耸耸肩,不但没有半点危机感,反而很期待她离开这后会发生什么意料外的状况。 “可是” 花咏与药王连成一气“就赖在我身上吧,你们的长老们不敢怪我的。”那些把她当国宝般供着的长老哪敢拿她如何? 幽泉瞥她一眼“那王上呢?”长老们是一回事,但马秋堂,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顿了顿,动作飞快地别过脸“到时候再说。” 三个大概知道他俩发生何事的男人,心底有数地互看彼此一眼。 “咱们何时出发?”急着想离开这里的花咏,边问边准备去收拾行李。 幽泉无言地看了出馊主意的药王一眼,胸有成竹的药王只是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胆去做,反正后果会有别人来承担,总觉得自己倒霉定的幽泉,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后,认命地垂下颈子。 “今晚出发。” *  *  *  *  *  *  *  * 被逮到了。 天涯晾高了一眉,万万没想到,离家远游数月,全雁荡山没半个人能找着他,他家表妹所派出的各路人马,也从没人能顺利地将他给绑回家过,偏偏今日在迷陀域的这片林子里,他却被只身形类似肥得可以煮上桌的母鸡、还飞得不怎么高的笨鸟给逮个正着。 他满心不痛快地两手环着胸,看着那只嘴里叼着信筒杵站在路中间,无论他再怎么想绕过***褪遣豢先寐返淖约冶磕瘛?br /> “拿来。”他没好气地伸出一指朝你戳斯础?br /> 身形笨重的鸟儿,慢吞吞地一摇一摆走至他的面前,将口中的信筒朝他脚边一放后,拍了拍双翅,还半侧过身对他翘高了鸟尾。 他边捡边瞪着眼前这只童飞所养的爱鸟。 “下回我定会叫童飞把你煮上桌当年菜!”都说过别把鸟养得那么肥了,瞧瞧**南裰荒癜。扛?揪褪侵还?值哪讣?貌缓茫?br /> 负责传信的鸟儿瞥了他一眼,眼神似有些不屑,而后***恚?呐牧匠崞鸱勺急富厝ハ蛑魅烁疵你皇桥牧死习胩欤?街荒褡?貌蝗菀撞爬氲厥?纾?云?偷母叨认蚯胺尚辛艘换幔你陀?孀采锨胺降拇笫鳌?br /> 天涯一手掩着脸“家丑”这种视茫茫的笨鸟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 聆听着自家鸟儿在林中一树撞过一树的糗音,天涯边摇首边打开手中的信筒取出急信,在看完上头童飞所写的一长串抱怨,兼霓裳要童飞所转达的讯息后,他无奈复无奈地朝天大大叹了口气。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乖乖嫁了就算了?”臭霓裳,又想捅楼子,上回他命人介绍的骏伯侯到底是哪里不合她的意?她究竟还想换几个未婚夫才甘心? 想起那个行事作风他皆捉不住准头的表妹,天涯就一个头两个大。 唉,说起那个由他一手扶养到大的自家表妹,不是他天涯自夸,他家表妹不但长得国色天香,在他的亲自指导下,她的金鞭功夫可说是打遍天垒城无敌手,而身为副城主的她,治理城务更是稳当得没话说,按理说,像他家表妹这么完美、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的女人,应当是很容易就能嫁得出去的呀,只是自她到了适婚年纪起,他就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其实,她会嫁不出去,也只是因她有个小毛病而已,而那个小毛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她只是性格有点不太好而已。 就像这封信里写的,她说他要是没法替长老们去与地藏谈成结盟一事,待他回天垒城后,她不但会把他吊起来抽他一顿鞭子,她还会把那个他替她找来当未婚夫,都已经把聘礼扛到天垒城的骏伯侯,给伺候得连聘礼都不要,连夜就逃回天马郡去。 “还威胁我再找不到天孙就跟我没完没了?”他边弹着信纸边抱怨“臭小妮子,你以为天孙这么好找吗?这么好找你不会自个儿来找啊?”打从那个谕鸟来谕之后,他就一直在外头找那天宫急着想供回去的天孙,可任凭他找遍了中土,也找遍了三道,就是找不到那劳什子天孙,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来这还未找过的迷陀域里继续再找。 风儿滑过叶片的低语声,在林中徐徐漫开,天涯蓦地止住满嘴的抱怨,留神细听了一会后,将信往怀里一塞,立即朝上方的枝头一跃,循着风音中所透露的讯息赶往他处。 在林间的另一头,花咏一掌击退一名蒙面男子,在另一名手中拿着绳索,摆明了就是要绑她的男子凑上前时,她再蓄劲探出一掌,不意这回却扑了个空,在男子身后的树干上留下了个掌印。 ***的草音中,数名同样也蒙着脸的男子陆续冒出藏身之地,意图与前两名男子相同,这令她有些不解。就在方才,与她一同来此的幽泉,要她在这等等,他得先去找线人探一下消息,而幽泉才走后没多久,这些来意不善的人即包围了她,她不明白这些她才刚进迷陀域,就等着逮她的人,究竟捉她这个百年前的人有何用,而他们又是如何得知她会离开黄泉国来到迷陀域? 她的双眼在林间搜索着幽泉的身影,在还是没找着他时,她意外地在一棵树旁,瞧见一名远站在那瞧着这一切的男子,她微?着眼将他打量过一回,发觉这人可能就是指挥这些人的头头,而后她将两眼定在那一双似曾相识的眼上,半晌,识人不多的她,心头缓缓浮上了一个人名。 她直盯着他“别以为蒙着脸我就不知你是谁,我认得你的眼。” 因她的话,对方的身子明显地震动了一下,朝众人弹弹指后,飞快地再躲身至树后,收到他命令的众人,很快地朝她一拥而上。 若是往常,要对付这些人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但不过一会,花咏一手掩着有些喘不过气的胸口,发现孔雀那一记破空斩为她带来的内伤,远比她所想象的还来得重了些,令无法施展残像步法的她,只能近身一个个击退靠向她的人。 颗颗汗珠在不知不觉间布满了她的额际,愈是运气一分,花咏愈觉得在体内四窜的气纷乱得很,令她有些力不从心。就在这时,像是看出了她的窘境似的,自树梢上纷射下的飞箭,一箭箭意不在杀人而是伤人退敌的飞箭,正中她身畔的黑衣人们的手与足,花咏立即扬首寻找发箭者,只见一名不知何时已蹲在树上的男子,在解决了她四周的男人们后,再一鼓作气挽起三箭,三箭同时射向远处的主使者。 正中树干的三箭,令藏身在后头的男子忙不迭地离开此处避箭,而下头那些受了伤的男人,在见头头一跑后,也跟着撤离。 眼看戏都散了,躲在树上多管闲事的天涯,觉得有些无趣地撇撇嘴,跃下树梢走至花咏的面前,盯着她雪白的脸蛋瞧了一会后,歪着脑袋问。 “你受了内伤?”她那一掌烙在树干上的手印可真教他讶异,若是她身上无伤的话,恐怕他连出场的必要都没有。 花咏感激地向他颔首“多谢相救。” “甭谢了,一群大男人欺负个女人本就不该,我只是看不惯而已。”他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再瞧她一眼“你是黄泉国的人?”光看她一身的衣着,就知道她是对头冤家那国的,只是,那个男人国哪时起有出产这么美的女人了?他们不是一向与鬼伯国的女人联姻吗?而鬼伯国的女人嘛,则是长得水准没这么高。 她想了想“目前算是。” “目前?”天涯皱着眉“那以前呢?” 花咏沉着声,在思考着该不该告诉这个救命恩人她的来历时,脑筋转得快的天涯突然对她瞪大眼,还伸出一指颤颤地指着她。 “慢着你该不会就是黄泉国的那个国宝吧?”现下她这个黄泉国的国宝可在全地藏和迷陀域出名了,而他不会好运到就在这撞上了吧? 花咏没否认“他们是这么叫的。” 天涯听了难以置信地张大嘴“马秋堂那家伙是在想什么啊?居然让自家的国宝出来四处乱逛?”那家伙是嫌她不够珍贵,不会被人抢走吗?把她放出门,就等于是在告诉四方她正等着被人抢嘛! 她愣了愣“你认识他?”这么巧? “岂只认识?”他无力地一手抚着额“自小到大,在我耳边听过最多的名字就属马秋堂这三字。” “你是谁?”当下花咏所有的好奇心都被他给挑起了,她忍不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池。 他摆摆手,一点架子也没有“天垒城城主,天涯。” “你是天宫的人?”她更是讶异“你怎会和马秋堂有交情?”这两道不是不和到见了面都可以吵到快打起来吗? “你别搞错好不好?谁同他有交情?”他老兄马上板起俊脸撇得干干净净“有空你不妨回去问问他,他自小到大最常被拿来比较的对象叫什么名字。” “比较?” “?怼!固煅囊皇峙淖哦睿?肝颐皇峦?瞿吧?怂嫡庾錾叮俊?br /> “说给我听好吗?我很想知道你与他的过往。”花咏张亮了一双眼,忙不迭地凑至他面前,也不管她才刚认识这个人没多久。 “此事一言难尽啦。”他皱着一张脸,实在是很不愿再去回想那段惨绿的年少。 “我很有兴趣也很有耐性。”她在他摆出不耐的模样时,双手合十地向他拜托“若你不介意的话,请你告诉我好吗?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可以,我想知道任何有关于他的事。”她所知道的马秋堂,仅限于她所见,以及药王他们所说的而已,可在这人身上,她似乎发现了另一个她不知道的马秋堂。 他撇撇嘴“真要听?” “好想听。”她朝他大大地点了个头。 天涯怪异地瞅了她一眼,这辈子还没见过哪个比她对马秋堂更感兴趣的女人,看着她充满期待的双眼一会后,他转身走至树旁坐下,再朝她招招手。 “坐坐坐” 在花咏跟着他坐下后,他清了清嗓子,首先来个开场。 “我这辈子的苦难,姓马的那家伙要负一半责任。” “苦难?”坐在他身旁竖着两膝的花咏,两手撑着下巴问。 “还不就是责任那两字?”他愈想愈觉得往事不堪回首“想当年我当上城主时,还是那票长老七催八请,在发现我软硬都不吃,并在继任大典的前晚连夜逃走后,火速派人把我找着,并五花大绑的绑回国,硬是把我给架上去当的。” “这么惨?”盯着他事隔这么多年,却还是不甘不愿到了极点的脸庞,她开始有些同情这个跟马秋堂完全相反的男人。 “还有人比我更惨呢。”天涯苦哈哈地晾着笑“不就那个十岁就当国王,十五岁就复国的那家伙?”他是十六岁才被架去当城主的,他还比马秋堂足足逍遥了六年之久。 她不解地抬起一掌“他与你,还有责任,这三者间有什么关系?”说来说去说的全是他自己的事,而她想听的重点就是迟迟没听到。 难得找到一个可以吐苦水的对象,为此已郁闷很多年的天涯,已经把重点给忘得差不多了。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比较的对象?”他一径地向她抱怨“我与那家伙不但同年,还都是继承人,打他十岁起,他就害我害得一塌胡涂,他没事干啥扮无所不能啊?要不是他,我家那票长老哪会成日在我耳边说,你看看人家马秋堂做了什么,你绝不可以输给他等等等” 她总算是有点进入状况“他们拿你们两个来比?” “就从我们十岁一直比到现在。”他恨恨地瞪着她,非要她了解他的痛苦不可。“都怪那家伙,他没事干嘛那么爱逞强,老是负什么责任?搞得我从小就被族内的长老训诫,绝对不可以输给跟我同龄的马秋堂外,还得比他更上层楼,而天晓得,我家爹娘在生我时,独独忘了生给我一颗负责任的心。” “他有苦衷的,他也是不得己”虽然很明白他的痛苦,但花咏还是站在马秋堂那一边,也觉得自己有必要替马秋堂解释一下。 他最恨的就是这一点“我就是知道他有苦衷,所以才没去宰了他呀!” “冷静、冷静”在他气呼呼时,她忙不迭地转移他的话题“听你这么说,你似乎很了解马秋堂?” 天涯一脸的无奈“你说我能不了解他吗?”要嘛,他也去了解一个女人嘛,他没事那么懂个男人干嘛?害他说有多呕就有多呕。 “在你眼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家伙呀”他一脸鄙视的模样“除了武功比人晚学了点外,可说是样样都行,不过脑子就是呆了点。” “他哪会呆?”她想也不想地立即反驳,声音之大,把他给吓了一跳。 天涯白她一眼“所谓的责任,就是能推就该尽量推,推上推下、推左推右,推给任何人都可以,可那小子却不,硬是啥人都不推,全都留给自己消受,再把自己给累得半死,这不叫呆叫什么?” 他与马秋堂最大的不同点就是,他完全不认为自己该去负他人硬是压给他的责任,因此,打他掌管天垒城起,他就是责任能推就尽量推,若是推不掉,他就干脆三不五时来个远行闯荡天涯去,把城务扔给他那个虽然聪明,但完全不可靠的表妹,倘若马秋堂也像他这样,或许马秋堂就会轻松些吧? 只是最近他那个专门替他消受责任的表妹,似乎又到拒婚反抗期了,他把责任推给她,她竟把责任再推给别人真是的,一点也不懂得要替他分忧。 在花咏沉默地思考着他的歪理时,他以肘撞撞她“哪,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或许”她还觉得满有道理的。“你该亲自去见见他,并劝一劝他,这样的话,他或许就不会那么累了。” “现下就算我再怎么不想去见他也不行了。”他一脸的不情愿“再过几日,我会亲自去黄泉国一趟,去与他商谈天宫与地藏结盟的事。” 她一手抚着胸口,庆幸地深吁了口气。 “太好了”她还真怕马秋堂会继续逆来顺受下去,若是这个天涯能与他谈谈的话,也许还会有点希望。 已经观察她很久的天涯,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你很在意马秋堂?或者你对他很有意思?” “有吗?”她顿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问。 “一个刚来到百年后世界的人,不好奇这个新世界,也不担心自己该何去何从,从头到尾话里都绕着马秋堂转,还想叫我这个被比较的对象去劝劝他那颗万年不通的死脑袋”天涯扳着手指一条条说给她听,末了,还以似要看穿她的双眼睨她一眼“这不是在意是什么?” 真的是这样吗? 像个毫无准备就被逮到的现行犯似的,明明白白呆怔在原地的花咏,那个自与马秋堂翻脸后,就一直藏在她心中的心结,一下子突然遭人解开,她反而不知该怎么接受这个困扰她已久的答案。 “瞧,我说对了吧?”他以指弹弹她的额际“你这表情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怔怔地捂着额,整个脑袋被他所砸下的大石,给压得无法思考反应。 “不能在这看你发呆了,我还有事得办。”天涯起身拍拍衣裳,顺道拉起她向她叮咛“多活了百岁的老姑娘,你可别继续在迷陀域瞎逛,这儿不是个安全的地域,早些回去黄泉国吧,不然那姓马的小子肯定会着急的。” 她垂下脸庞“你怎知他会着急?”他已经有好阵子没来看她,也没同她说过话了。 天涯给了她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因为我很了解那个从未谋面的死对头呀!” 道别完的天涯,在发现远处有人来后,纵身朝上头一跃,动作俐落地攀上枝头,转眼间,身影就消失在绿荫里。 过了半晌,回来此地与她碰头的幽泉,在来到她面前时,不解地看着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花咏,你怎了?” “没什么。”她深吸口气,摆出无事的笑脸“你打听到消息了吗?” “嗯。”花了点金子,总算是打探到点头绪了。 “那咱们走吧。”她轻声催促着他,试着把紊乱的心事都留在此处。 可走不过一会,当她抬首看着走在前头的幽泉,那与马秋堂截然不同的背影时,她却发现,那些她不想纠缠或弄得太明白的心事,却紧跟在她的身后,如影随行。 第七章 “王王上?” 找到线索后,尚未带着花咏离开黄泉国附近的迷陀域朝北远行,在第三日就被人给堵上的幽泉,一脸惊惶地看着像是十万火急赶来此处,此刻面上表情似已隐怒到一个极点的马秋堂。 在幽泉忙着发抖时,站在他身后的花咏也怔站在原地,没想到马秋堂还真应了天涯的话,竟放下公务忙着来找她,只是,她不确定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着急地来此截住他们。 马秋堂阴沉地盯着幽泉“是谁准你带她离开地都的?” “那个”只觉得大难临头的幽泉,在支吾其词时,忙不迭地向身后打讯号求救。 “是我的主意。”不想害他背黑锅的花咏,一把将他推至身后,挺直了背脊面对骂秋堂。 马秋堂的视线直接绕过她,朝她后头的幽泉吩咐。 “幽泉,去办你的事。” “我也要去。”在幽泉拔腿就走时,花咏也转身想追上去,但捉住她腕间的大掌,却一把将她拉回原处。 幽泉回首一看,本想说些什么,但在马秋堂瞠大的厉目下,只好识相地走为上策。 马秋堂拉过她向她解释“那事不需你去做,况且,你不了解迷陀域,你跟在幽泉身边只会增添他的麻烦。” “你把我看得这么无用?”花咏倔着脸,总觉得他把她看成一无是处似的。 他微?着眼“你的伤势全好了吗?”要是她都复元了,以她的身手,他或许会放心些,也不需在一听到这消息后,急急忙忙地赶来此地想把她带回去。 被堵得无话可说的花咏,沉着脸,想挣脱开他还握着的大掌,他却不肯放。 “走。”他将她的腕间握得更紧,拉着她就想带她回家。 “我不想回去。”她不肯合作地顿住步伐,另一手拉开他握着不放的手。 马秋堂意外地看着她使性子的模样“为何?” 她把他说过的话奉还给他“是你说过,我不能一直跟着你,我迟早都得在这世界自立。”既然得自立,那她就不该一直待在黄泉国,若是不早些出来认识认识这个世界,日后她要怎么一个人过下去? 他有些没好气“那也得等你弄清楚了百年后的世界再说。” “可你总要让我有机会懂啊。”老把她安置在黄泉国,把她当成国宝高高供奉着,她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弄清楚。 马秋堂叹了口气,伸出两手按着她的肩将她拉回面前。 “别使性子了,那种事你日后再慢慢懂也不迟。”她在急什么?以往她不是很想随时随地跟着他,好执行女娲的命令保护他吗?她是何时起改变了? 使性子?对,她也觉得自己头一回在人前耍任性,可在他面前,她就是很难阻止这种心情,而她也不知自己干嘛这么意气用事,硬是要跟着幽泉来迷陀域办一些她尚都不懂的事。 “你不必担心我的。”她低垂着头,闷声说着“我不是你的责任,也不会成为你的包袱。” 他担心她?马秋堂怔然地直视着她不肯直视他的脸庞。 他是很担心她,但他不清楚,那是否真是因为习惯,或是责任,他甚至不明白那份驱动着他,令他急忙前来寻她的心情究竟是从何而来,而在追上他们,并发觉她还是完整无缺时,他更是拆解不开心头那份仿佛放下一颗大石,无比释然的感觉 只是,看着她那只不肯再让他牵的手,和在心底琢磨着她急着想要远飞的心情,他原本因安心而松懈下来的心情,骤然间又绷得死紧,因他,得到了一个他不太想去接受,也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 “你不想再留在黄泉国了?”他迟疑地问。 “我我只是想找到日后我的立足之处。”其实她也不确定现下所说的,是否真是她想离开的原因。“我想知道,在教完你冥斧离开你之后,我该用什么身分留在这百年后的世界。” 她将会离开? 明明彼此站得这么近,在她的这句话落后,马秋堂却觉得她忽然变得很遥远。她不再是个初来到百年后世界,跪在大漠里寻找故乡,需要他羽翼保护的迷子,日后她将不必再倚靠着他,她也不会再无助地望着他向他求助,在伤心时会主动投入他的怀里哭泣,很快的,他将会成为她新生活中的路人甲乙,就与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无限的失落占满了他的心头,他无法解释,因他先前本就是希望她能够自立,可在经过这段日子之后,被她倚靠的他,反而觉得她的倚靠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他甚至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她需要倚靠着他,还是他需要被她倚靠。 “你说过你的职责是守护我。”过了很久,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可你拒绝了。”始终不看他的花咏,两手将裙裾揪得死紧。 “若我收回我的话呢?” 她缓缓抬起头,讶异盛满她的眼中,但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如她不明白他是何以改变了他的说法,不再介意自尊这问题。倘若,这只是想让她回去的手段的话,她想,她并不愿为此而回去黄泉国,再继续看着他过着他觉得无所谓,而她却觉得替他难过的日子。 她不想再看见那样的他。 “不回黄泉国的话,你要上哪去?”眼看着讶异慢慢自她眼中散去,眸中又再浮现了没有留恋的目光,马秋堂在失望之余又复再问。 在他出现之后,脑海中即慌乱一片的花咏,在这当头,想不出个确切的地名来,事实上,除了黄泉国之外,她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她所知道,并可落脚之处。 “我不知道。”沮丧的神情,诚实地出现在她的脸庞上。 以往酝酿在他胸口的那份心情,似在这日发酵成一种难言的悸动,他在脑中不断回想起那张烛下带泪的脸庞,和她在人前欢笑的模样,他难以克制地伸一出手,抬起她的下颔低声地问。 “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吗?”现下,就算是没有他所提供的怀抱,就算是没有他来替她擦干她的泪,她也能够不在意的转身背对着他离去了吗? 被勾曳而出的记忆,在花咏的脑中排山倒海而来,她想起他在人后那张最是温柔的脸庞,和眼前所见的并无二致,她还记得她总是将她的心贴在他胸口的哪一处,藉由他的心跳来稳定她的心跳,而他这般问着她时,她很难拘管心中那份类似一直在责备着她,不知感恩图报的心情,更难压下想亲自替他抹去他那种似将被你弃的表情。 “真的不再需要了吗?”他边问边将她拉进怀中,将她置放在她常依偎着他的姿势里。 花咏紧握着拳心,总觉得他的这种做法,很卑鄙,甚至还有点阴险,因他分明就知道她在表面的坚强角落里,有着一道名叫脆弱的隙缝,而他每回,就是用这方式找着那道他人都找不着的隙缝,深深潜进那道缝里,抚慰着她的孤独与伤心。 “还是很需要的”她双手揪紧他背后的衣衫,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其实我也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还不知道一个人到底该怎么办” 熟悉的依偎再次回到他的身边,就像缺了一角的碎片再次拼合回原处,一直屏住气息的他,有种深深松了口气鸵感觉。在这片只有鸟鸣声的林中,他安静地感受着她的体温,与她的气息,初秋的阳光洒落在她的发丝上,他着迷地看着那炫目的色泽。 “那日我是真的很生气。”闷在他怀中的花咏,低声吐出会让她想要离开的原由。 他将颊靠在她的发上“我知道。” “你有没有反省?”总是放心不下那件事的她,忍不住想问。 听着她那似自家人教训的口气,马秋堂有些哭笑不得。 她以指戳戳他“有没有?” “你知道你现下的口气像什么吗?”他低首看着她的眼,笑意扬在他的唇边。 听懂了他的意思后,薄薄的红霞飞上她的面颊,她索性推开他的怀抱转头就想走。 “算我多管闲事好吗?” 他慢条斯理地将她拉回,两手环着她的腰,刻意盯着目光忐忑的她瞧。 “你再看下去我就要脸红了”因他看得那样专注,那样地意味深长,她缩着身子,忍不住想找地方躲。 “已经很红了。”带了点粗砺触感的指尖,抚过那娇艳欲滴的面颊,并在上头逗留不走。 心跳得飞快的她,觉得现下自己就连要挤出一点声音都有点困难,可他也不说话,就只是无意识地抚着她,在她觉得整个人像要被他那目光灼灼的两眼给烧穿时,她正色地道。 “真该有人教教你男女之别的。”哪有人这样的,这早就超出安慰或关心的范围了。 “你在意吗?”马秋堂偏着头问。 同样问过她这句话的天涯,他那张神情笃定的脸庞,顿时跃进她的脑海里,像在验证他的观察所言不假似的,令花咏失序的心跳缓缓稳定了下来,她原本纠结在心中的心事,像团被人踢了老远的线团,散开来的细线,一路绵延到心的那一端去,再无所谓的迷惘或是纠缠。 “在意,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很在意。”她点点头,不再否认她是这么地在意这个将她给唤醒的男子,对她来说是她在这个世界的重点,亦是她在职责之外,无法不去寻找他背影之人。 满足的笑意浮现在马秋堂的脸上,他收拢了双臂,靠在她的耳边低喃“跟我回去吧。” 她拉着他的衣襟,担心地看着他“回去后,你会不会对你自己好一点?” “看情况。”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不要再把责任当成一种习惯好吗?”在他整个人俯探下来,气息已经吹拂在她的脸庞上时,她还在问。 下一刻,拂过她唇瓣的唇,在轻轻一触之后,趁着她仍在愕然之余,对着她答道。 “我会试试看。” *  *  *  *  *  *  *  * 不过是短短三日的时间,就足以让花咏为一时的冲动后悔很多年。 她才被马秋堂带回宫中,那一大票等得望穿秋水的长老,就把以为是离家出走的她给团团围住,拉着她的衣袖,左问一声他们究竟是那里做得不对,右问一句他们是哪待她不够好,才会让她这个先祖离开了他们,搞得她一回宫就得去安慰这票泪眼婆娑,害怕她会如当年海皇遗弃海道的神子般,也跟着遗弃了他们的老人们。 在她说到口干舌燥,不知还能再对这票老人保证些什么时,偏偏那个怂恿她出去看看外头世界的药王,与亲自带她回来的马秋堂,皆无伸出援手之意,他们只是站得远远的,含笑地看她对那些不安心的老人,许下一个又一个不离开的承诺。 三日,就只是三日而已,她这辈子就绑定在这黄泉国了,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早就料到她会有什么下场的药王,刻意想陷害她,所以才会鼓吹她出去。 不过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去找药王算这笔帐,也没机会去找马秋堂好好谈谈,他那日很像是她错觉的那个淡吻,只因黄泉国的节庆将至,每年到了初秋,也就是当年马秋堂建立地都之时,同时也是黄泉国上下百姓,一年中最期待的时节。 虽然说,目前黄泉国有着帝国屯兵边境,不知何时将会对黄泉国出兵的压力,可因九旗旗主都已赶赴关防,并向马秋堂保证绝对会盯着敌方,不让敌方轻举妄动,因此今年的城庆,仍是在长老们的商议过后如期举行。 这些天来,为了城庆,城中人人都很忙碌,宫中亦是,无事可做的她,每日就只是待在房内看着外头的人们布置宫景,或是看着药王替她找来的一堆地图,让她在图中认识一下百年后的地理情况。至于那个她想见的马秋堂,每日顶多是匆匆来看她一会,就又被人拖走去忙了,而时常陪伴在她身边的乾竺,更是因负责筹办城庆而忙得不见人影。 一道道冲上天的火光,在空中开散成朵朵的烟花,照亮了夜里黑暗的地都,一连进行三日的城庆在举行后,地都内所有的工作与事务都暂时停止,在矿脉那边工作一整年的人们也都来到城中放松休息,或是回家与家人团聚去了,而在这种相聚时节,花咏就格外想家。 高站在宫阁最高处,低首看着远处万家灯火,与被一丛丛火炬照出游人如织的街道,她便很想念从前在罗布陀时,她也曾见过类似的景象,只是在那时,在她的身边,有三个姊姊陪伴着她,她所有的朋友也围绕在一旁欢笑着,而女娲,则是眼中带笑地坐在远处看着她们。 身后门扇遭开启的声音,夹杂在下面热闹的人声中,花咏在风中回首,看着此刻应当在下头,与长老们主持着最后一日庆典的马秋堂,竟扔下他们跑到这里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在他走向她时,她注意到他手中还拎着一壶酒。 他耸着宽肩“很简单,小孩子和怕孤独的人都会往高处爬。” 她伸手指着下方“你不在下头行吗?”他可是盖这座地都的主人哪,这个庆典不是全地都的百姓为了他而举行的吗? “我再待下去就会被长老们给灌醉了。”马秋堂受不了地摇首,边说边把酒壶摆放在栏上“药王要我先回宫,他说他会帮我收拾善后。” “你有个很不错的表兄。”无论是他埋藏的心事,或是会令他皱眉的琐事,关心他的药王总是会先他一步为他设想好。 他看着远方,神情有些幽远“我知道。” 就着身后宫阁里的火炬,花咏看着他那张在想起心事时,与药王有些相似的脸,她才想告诉他,药王这些年来一直藏着没告诉他的心情时,他指着酒壶问。 “要喝吗?” 她微蹙着眉“你方才不是说你快醉了?” “上来这后已经酒醒了。”在下头没找着她,他就猜想到,她八成又躲起来一个人回想着从前的往事了。 “我不会喝酒。”她微笑地婉拒,走至他身旁将酒壶取走搁在地上“明日你有公务要忙,你也别喝了。” 在风儿扬起她的衣袖时,马秋堂皱眉地拉来她,边说边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入秋了,你该多穿点的。” 带着他体温的衣裳覆住她的那刻,花咏怔了一下,感觉他的体温透过衣裳蔓进了她的身体里,就像当年她的姊姊们搂着她,一家人和乐地处在一块的温馨感,只不过,他并不是她的家人,可是他却愿意提供相同的温暖。 “怎么了?”他在拉拢好外衫时,发现她的水眸直直地望着他。 她掩饰地笑着“你这样子很不像个国王。”破坏形象,他这样委下身段照顾人的模样若让人见着了,肯定没人会相信这是他们所认识的马秋堂。 他挑眉反问:“我该在你面前当个国王吗?”打从他将她自沙漠里带回来后,他曾在她面前有过半点正常的举动吗? 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她的视线不免地接触到他的唇,这令她想起那日几乎像是个错觉的吻,尤其每每在他又用那种会让她心跳加快的语调说着话时,她更是难以忘怀那段始终缠绕在她心坎上的记忆。 “我先下去了。”她撇开目光,打算脱下外衫还给他时,他却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他敏感地问:“你在躲我?”在带她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很想问她这话了,只是碍于他事,他一直没机会对她说。 “没有。”无处可逃,她只好用唯一的一招,也还是那不长进的一招把头垂得低低的。 他早看穿她的习性“那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对我说话?” “我不知道。”还是又用过的借口,这时她不免开始怨怪自己,怎么从小就不多学点说谎的技巧,省得像在这种该派用上场的时刻,却找不出半个可用。 “看着我。”马秋堂捧起她的面颊,直视着她的双眼下令。 左右游离了好一会的眼瞳,最终还是回到他眼前,他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在她一靠近时,立即捕捉住她不让她逃离,他明亮的黑瞳,徐徐缓缓地在她的眼中找出一丝端倪,和她想要掩藏的部分。 “现在知道了吗?”在她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时,他轻声地问,在那话里,让她很明显地听出弦外之音。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堆积在她胸口那种羞窘的感觉,才让她无法很干脆地面对他,可是就在他已经挑得这么明时,她发觉,自己再矜持下去,似乎也无法再阻拦他俩之间日益升高的暧暧之情。她知道自己对他怀着的是何种情愫,而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似乎也与她相同。 看着这张时常浮现在她心头的脸庞,她犹豫地问。 “可以碰你吗?” 他主动拉来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脸,她迟疑了一会的指尖,在他的允许下,缓慢地在上头游移,她的指尖走过那近来时常浮现在她梦里,令她一直很想触碰的线条,在此同时,她也在脑中一路寻找着,关于他俩种种的蛛丝马迹。 最初开始时,是因为她的寂寞所以他才出现,而现在,是因他的存在让她感到依恋,所谓的职责与命运,已经在他俩的改变间,渐渐地模糊走远,这种改变,她无力抗托。 以往她还会想着,只要有一丝的机会能够让她回到百年前,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到从前,不管是要付出什么代价,可在他深深介入她的生命与感情中后,若是能有回到过去的机会,她不确定她是否还会想回去,她甚至觉得,只要能像现在与他在一起,她愿意为他忘记百年前那个她想念的世界,她愿意被放逐在这百年后的世界里,就这么一直陪伴着他,直到她再也不能留在他的身边为止,无论他是否是冥斧的主人。 只要他是马秋堂就好。 恋恋不去的指尖,在即将离开他的脸庞时,被他拉过捉握在掌心里,他以另一手抬起她的下颔,侧首亲吻着她,半晌,他分开彼此的唇看着她的眼,像是想要确定,在他找着她眼中那份愿意的眸光时,温热的唇再次覆上她的。当风儿吹扬起她的发丝时,她的双手悄悄攀上了他的肩,环绕至他的颈后将他拉得更近,而似乎也等了这一刻很久的他,立即将双臂收拢至一个两人都觉得再无缝隙的地步,急切地将他俩的身躯贴合在一起。 远处的烟火在地都的天空中盛放如花,点点火星如雨落下,映出了他俩交缠的身影,在灼热的气息中,她在他唇边说着。 “我很庆幸,能在百年后遇见你”马秋堂将她这话收进另一个热吻中,以唇密密将它封印。 *  *  *  *  *  *  *  * 宫中的人们面面相觑。 奔跑的步音在廊上阵阵作响,宫人们纳闷地看着平常这时早就去矿脉巡旷的马秋堂,正快步跑过一座座宫廊,每到一处花咏平日会去的地方,逢人便问花咏是否有到这来,在仍是找不到时,他又急忙到另一处去找。 找了快一早上,将花咏能去的地方全都找过一回,就是不见花咏人影,最终还是找回她房里的马秋堂,看着一物未动的房间,很确定她并没像上回跑到地面上去了,可就算她没到地面上去,她也似乎变得更会躲了。 他烦躁地以指梳着发,没好气地瞪看着那一叠叠摆放在她窗边小几上的名册。 都怪长老们,那群老人不知是闲着没事做,还是嫌他的事情不够多,居然也不通知他一声,就径自找来了数叠据说里头全是地藏各国百中选一,皆是适任黄泉国未来王妃佳丽的名册,要花咏这个先祖亲自替他挑一挑他的王妃人选。 当专门通报小道消息的乾竺派人传讯给他,才刚抵达矿脉区的他立即匆匆赶回宫,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来迟一步扑了个空,花咏已经不知躲他躲到哪去了。 “王上,天宫的人来了。”倚在门边的药王,以指敲敲门扉提醒那个站在花咏房中发呆的男人。 “你代我去见他们。”只想赶快找到花咏的他,转身走向门口,说着说着就想绕过药王继续找人去。 “不行。”药王一把将他给拖回来,神色再正经不过“这客人你非得亲自去见他不可。” 他有些不耐“谁?” “天垒城城主,天涯。”他家表弟闻名已久,却始终不曾见过的大人物兼死对头来啦。 从没想过会有机会见到这号人物的马秋堂,为这消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会,他思考了半晌,决定暂且放下此刻的心急,先去会会天涯再说。 “我这就去见他。”忙着去换套衣裳会客的他,在走前不忘向药王交代换手“你快去把花咏找出来!” 难得可看见他家表弟这副紧张的模样,身为主谋者的药王笑得可得意了。 “是。”他就跟长老们说,只要把那叠名册交给花咏挑,马秋堂绝对会很有反应的嘛。 当马秋堂来到大殿时,宫中所有好奇天宫天垒城城主长啥样的宫人们,已将殿外挤得人山人海,他出声咳了咳,众人在回头一见是他后,连忙让出条信道让他进殿。 就在马秋堂与天涯主客两人纷纷落坐,且乾竺也命人奉上款客的热茶后,两个都不知该对彼此说些什么的陌生人,只是无百以对地看着对方。于是,大殿里各据一方的两个男人,在众人屏息以待的目光下,始终是一直打量着对方没人想说话。 当沉淀在他俩间的沉默,让躲在后头的一票长老,都等到快睡着时,身为地主的马秋堂,总算是对眼前很熟又很陌生的客人开了口。 “你想谈什么?” “天宫与地藏结盟之事。”天涯一开始就不你舻刂苯拥莱隼匆猓?冈诰旁你胩煸烦欠自獾酃?臼趾螅你烙型沤岬谋匾**崦斯餐?钟?酃?!?br /> “关于这点,我个人是很同意,但”他说了一半,两眼在天涯的身旁绕了一圈。 天涯挑高一眉“但?” “这事就只咱们两个谈也不成。”眼下天宫加地藏,别去算那些零零星星的小国的话,光是大国就有四国,可目前坐在这商议的,却只有两国代表。 天涯摊摊两掌“没办法,风破晓必须留在天宫以防帝国突袭,目前分身无暇,而眼下天宫最有空的就只有找。” “段重楼也找女娲去了。”同样挑起保卫地藏大责的他,说词也跟他差不多。 他俩无奈地互视彼此一眼,同样都在心底觉得,这场百年难得一见、却人数少得可怜的会商,单单只有他两人,怎有可能谈得出个什么具体的结果? 马秋堂想了想“海道有没有与天宫联系?”就距离来算,天宫距海道较近,若要结盟的话,由天宫出面会较方便。 “没。”天涯两肩一耸“地藏呢?” “也没有。”这百年来,地藏与海道根本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简单地打探完大体上的情况后,各怀心事的两个男人又是一阵沉默,这让后头的人们忍不住出声咳了咳,示意他们别老是杵坐着不说话,他俩同时侧首看了看后头,而后脸上的表情皆无奈得半斤八两。 天涯不满地撇着嘴,把这个责任踢给他“喂,找个话题吧。” “我在想。”有话题可讲的话,他需要坐在这与这家伙瞪眼干看吗? “我帮你挑一个好了。”天涯搔搔发,先挑一个他俩都有兴趣的话题“前阵子帝国的边郡纷纷起兵欲脱离帝国,是你们地藏煽动的?”听说帝国的四域将军石中玉,可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摆平那些造反的帝国边郡,后来还转移阵地,来到了迷陀域接近帝国附近的边郡。 马秋堂有些讶然“我以为是你们天宫。” “不是地藏也不是天宫,那就是海道你俊固煅南胂峦u馗e畔买ィ?缚烧獠幌袷撬?堑淖鞣绨 !顾?悄且坏啦皇窍蚶淳桶诿髁松妒露疾还埽?还苁刈庞淘诔了?暮;识?崖穑?br /> 马秋堂也是怎么想都无法理解“前阵子我国国内有场小动乱,据说,主使者是海道的人。”若海道只煽动帝国内乱那倒也罢了,可海道怎会连同是神子的地藏也下手? “什么?”没听过这消息的天涯,当下为此皱起两眉。 “天宫有没有这种情况?”他不得不怀疑,在地藏这边失败后,海道会改向天宫三下手。 岂料天涯只是将两手一摊“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他把城扔着不管?他不是城主吗? 马秋堂很难掩饰脸上的诧异,实在是因为他从没看过这么不负责任,还说得一脸理所当然的城主。 “怪了,海道没事干嘛在三道和帝国内挑起动乱?”没理会马秋堂在想些什么的天涯,一径地想弄清楚这阵子发生在中上与三道的怪事。 马秋堂随即把心思拉回正事里“我已派人去查,但,一时之间恐怕很难会有个结果。” “我也派人去海道查查好了。”他跟着点头附议。 谈了一阵的两位代表,在各自沉思完毕,又再次找不到话题可讲时,已经有点受不了他们这种沉默模式的天涯,终于忍不住露出本性,大剌剌地将下把朝他一努。 “喂,你是地主,再挑一个话题吧,我可是大老远赶来这的耶。”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啊?都没人教教他不可以冷落客人,还有别老是让客人与他大眼瞪小眼吗? 已经完全想不出与他有何事可谈的马秋堂,一手杵着额,在想破头仍是想不出来时,一旁的乾竺见状,忙不迭地上前凑在他耳边说上几句。 “你方才说,风破晓留在天宫以防帝国突袭。”获得支持后,马秋堂重新振作起精神,问起另一个对三道也很重要的问题“我问你,天宫三山可有办法抵挡那个叫夜色的女人?” 天涯好笑地撇撇嘴“不过就是个女人嘛。” “前阵子,我遇上了孔雀。”为他轻敌的心态,马秋堂不以为然地向他摇首“站在同是神子的立场上,给你一个忠告。” “请说。”他那副严肃的模样,这下可挑起了天涯的好奇心。 “夜色绝不是天宫可掉以轻心之人,天宫若是轻敌,那么三道之中,日后将可能会少了天宫。” 天涯吹了声口哨“你这么瞧得起她?” 马秋堂沉着声“是孔雀瞧得起她。”见识过孔雀的厉害之后,他更相信,高站在孔雀上头,并让孔雀不得不听令于她的夜色,绝对会是个今天宫头痛不已的人物。 “好,我会把这话转告风破晓。”他皱皱鼻子,想了不过一会,又直接把这种难事推给另一个人去头疼。 “转告风破晓?你呢?你不管?”马秋堂纳闷地问。 他笑笑地挥挥手“哎呀,我不是那种做大事大业的人物,像这种重责大任,还是交给风破晓那种老实人较为妥当。” 再次开了眼界的马秋堂,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推卸责任推得这么爽快,还很顺理成章的人。 “喂,我从方才就想问了,后头那堆人究竟是在等些什么?”愈来愈受不了后头吱吱喳喳的耳语声,还有那一双双充满期待地看向他们的眼神,实在是忍不住的天涯,终于有些耐不住地问。 “他们在等我们两个打起来。”马秋堂连回头也没有,就知道那票人在想些什么。 他张大了嘴“啊?” “听说你是我的劲敌。”马秋堂瞥他一眼,好心地给他个提示。 “说到这个,我就非得问问了。”天涯扳了扳颈子,面色当下一换,马上以又呕又怨的眼神瞪着他“哪,咱们结过仇吗?” “没有。”才头一回见面怎么结? “那你处处跟我比是比个什么意思?”他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鼻间开火。 马秋堂冷冷一哼,同样也扬高了下巴。 “是你跟我比吧?”不可以输给那个天分高、天资好,集所有天字于大成的天涯类似这类的话,打从他十岁起,他就不知已经听过几百遍。 “少往脸上贴金好不好?谁想跟你比啊?”忿忿不平的天涯,激动得连拳头都抡起来了“我一点都不想认识你马秋堂行吗?要不是我家那些长老一天到晚在我的耳边说你的好话,还逼得我不得不向你看齐、更不可以输给你,你以为我打小到大干嘛过得那么水深火热?” 马秋堂慢条斯理地环着胸“正巧,我的情况也是如此。”深受其害的可不只他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同仇敌忾的两人,动作一致地回首瞪向那堆将他们给害惨的人,而自知心虚的某群人,则是在他俩不客气的冷眼下,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地统统缩回殿后去。 “好了,反正咱们也没啥话题可聊,也都不想同对方闲话什么不知道的家常,再加上咱们该谈的正事也都谈完了,那咱们就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天涯决定速速结束这磨人的会商“总之,地藏与天宫,在今日都已释出善意,若日后两道愿结盟,到时就等人都到齐了再一块会商吧。” “行。”巴不得赶快送客的马秋堂立即起身。 “对了。”才走不过两步,想起一事的天涯止住了步伐,面容替换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刚刚我不小心听到你的那些长老说你要选妃?” 马秋堂下耐地应着“对。”这家伙就快走吧,他还急着去找人呢。 “何必选呢?”天涯实在不懂他们干嘛要舍近求远。“与其去找他国的女人,还不如就直接在你家找就成了嘛,你家那个国宝不就是最现成的人选?” “你见过花咏?” “在迷陀域见过她一回。”天涯摇头晃脑地努力回想“那个多活了百岁的老姑娘,她可是关心你关心得紧,在我面前开口闭口都是马秋堂这三字,她还要我劝劝你,别老把责任都往身上担。” 怔看着他的马秋堂,一时之间,很难自他的话里走开来。他一直都知道花咏很关心他,但他在这日才发现,花咏对他的关心,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而在关心之外,他更知道,那夜将双臂绕过他的肩,紧抱住他任他亲吻的她,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嘿,做人已经够难了,何必再难上加难的为难自己?”好心代人开口进劝的天涯,说到后来还两手合十地向他拜托“你要是再努力下去,我会继续被比较得很辛苦的,你老兄就照你家国宝的话,放你一马,也放我一马吧?” 笑意忍不住在他的嘴角上扬“我保证,日后我会尽量不再如此的。”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一下子觉得他俩距离不再那么遥远,反而近得像是同一面镜子照出来的天涯,感谢地一掌拍着他的肩。 “我得尽快去找个人。”虽然开始觉得他俩有些对盘,也似乎终于找到话题可聊了,但马秋堂在听了他先前的那些话后,此刻只想快点找到一个人。 天涯转眼想了想,朝他抬起一指“你家的国宝?” “嗯。”他一脸等不及的模样。 天涯识相地挥手催促着他“快去吧,可别让好女人跑了。” “不送。” 第八章 斑斓的秋意,将树梢上的叶片褪去了绿裳,换上了黄红纠缠的秋衣,虽顶上无秋日的晴空,但一束束自天井投射下来的日光,仍是将地底四季的递嬗照耀的那样鲜明,仿佛这里并不是幽暗的地底,这里仍是地面上的大地一隅,它是赶在沙漠将一切掩盖之前,将最是美好的一切给保留了下来。 花咏仰首看着她曾生活过的旧宫殿,光线在空中缓缓地舞动,拉着一柱柱宫柱的柱影,在地面上轻巧巧的移动,无声中,时光的流逝是看得这么明显,它们就藏在光影之中,也藏在她无意识游移在殿中的视线里。 当她看到那叠要她挑选的名册后,她就躲到这来了,躲到这处马秋堂曾带她来过的地底罗布陀遗迹,想着他俩上一回来此时的从前,也想着他们共度烟花最是灿烂的那夜。 她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躲着,躲着长老们充满期待的目光,躲着她心底的不愿,于是她来到这里,将她收藏起关于马秋堂的点滴记忆散置一地,再低首一一追看,看着马秋堂拉着她走过的每一步、马秋堂亲吻她时的模样,和他在面临选妃一事时,可能又会再次面无表情一味承担责任的模样。 选妃这事她早就知道,也知它只是被马秋堂给耽搁了一阵,迟早都还是会来,可在这阵子里,她遗忘了这事,又或者说,她不愿意去想起他身为国王的职责。 在看到那叠名册时,她已经不清楚,她究竟是担心他将会再一次地漠视自己,还是她在害怕着他将迎娶他人,而后将她给遗忘在角落里,忘了她这个原本就不该存在这儿的人。 她承认她很嫉妒那些名册里的女人,她也承认,在马秋堂为她做了那么多,并已经让她无法离开他之后,她多么想在名册里也找到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得以一个先祖的身分为他挑选能够与他共偕白首的女人。她从来都没想过,在这个新世界里,若是没有了他该怎么办,若是他不再追至她的身后拉住她的手,那又该怎么办,那种害怕失去他的感觉,让她恐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药王的指点下,终于在这里找到他的马秋堂,在她茫然地呆站在殿中时,走至她身后伸手转过她的身子,在他的两眼接触到她的脸庞时,他看见了一如她初到这世界时恐惧的眼神。 他有些不忍,看她抖索着双手捉紧了他的衣襟。 “长老们要我帮你选。” “你为我选好了吗?”他边问边拉开她紧握不放的十指,再缓缓与她的十指交握。 她咬着唇“还没”该怎么告诉他,她根本就不愿意帮他选? “花咏,你只是听了他们说,却还没听我说。”马秋堂将她拉至面前,低首专挚地看着她不安的眼眸。 在听了他这么说后,花咏忙不迭地放开他的手,以两手掩住双耳。 “花咏?” 不想装胸襟伟大,也不想逞强的她,可怜兮兮地问:“我可不可以老实告诉你,不管是谁说的,我现在都很害怕去听?” “你害怕?”马秋堂拉下她的双手,安慰地让她靠至他的怀里拍抚地问。 “很怕。”像是不能失去他般,她用力抱紧这可能是最后一回接纳她的胸怀。 马秋堂抱着她至一旁的殿阶上坐下,抬起她的小脸问:“我会来这里找你,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些话,你要不要听听?” 她不确定地着着他“什么话?” “以前,我没有机会,也没有努力摆脱他人加诸在我身上的影子,我一直都很后悔,当年我为何不开口阻止他人这么做,但现在,我已学会了拒绝。是你让我明白,人生或许是无奈的,但绝不能因此而颓丧。” 脑际像被抽空了般,花咏呆愣愣地瞧着他,好阵子都没法有所反应,当她再度眨动双眼后,她才发现,这个曾让她认为他永远都不会你掉责任的男人,竟会挑在此时说出她一直都很希望能听他亲口说出的话。 等一下他刚刚似乎,还说了某两个害她差点无法回魂的字。 她豁然明白他所要表达的是什么“你要拒绝长老们?” “对。”见她似乎开窍了,他嘉许地以指弹弹她的额际。 乍现的欣喜自她的脸上一闪而过,但犹未解决的现实,又马上令她再度沮丧地垂下头。 “可是你终究还是得选妃。”这跟先前还不是一样,只是时间上的差别罢了。 他搔着发“男大当婚,这是自然的。” 花咏愈听头垂得愈低,一颗心跌跌撞撞地掉进谷底。 “你有没有推荐的人选?”马秋堂在她快把脑袋点至膝上时,两手捧着她的脸,兴致勃勃地问。 “没有”感觉他像是刻意在伤她似的,她难堪地想自他的怀中起身,他却像张包围的网将她固定在膝上,不肯让她闪躲。 他拐着弯给她一个提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想要什么就开口去要,不开口,你怎知你不能得到?” “我想要的,你都会给吗?”一点就通的她,相当怀疑这句话的如愿性究竟能有几分。 “那得看你要的是什么。”马秋堂挑挑眉,很大方地鼓励她。 抱着错过这个机会就没下回的心情,花咏忙不迭地拉住他的衣襟,在他凑上前时不顾一切地问。 “可不可以把马秋堂给我?” “你确定就只要一个马秋堂?”他勉强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装出一副可以再让她考虑的模样。 她飞快地摇首“我只要这个!” 马秋堂刻意抚着下颔思索了好长一段时间,在她忐忑地瞅着他瞧时,他皱皱眉,半弯下身子勾着手指示意她靠近点,在她靠得够近时,他装作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般,一脸慎重地向她颔首。 “对于你这要求,我想,我办得到。” 足以勾动心魂的笑靥,在下一刻出现在花咏的脸庞上,他揽过她的腰,低首掬取那份属于他的笑容,她柔柔地响应,并在他不满足地将唇转移阵地,吻过她的眼眉,再滑下她的面颊停留在她雪白的颈间时,任他放纵地亲吻啃吮,只是不过一会,她忽地想起,她还有个悬而未决的难题。 她一手按着他的胸口“慢着,长老那边我该怎么办?”她总不能告诉他们,她帮他选的对象就是她自己吧? “你放心。”马秋堂微笑地在她唇上再印下一吻“我会告诉他们,我已经找到最合适的人选了。” *  *  *  *  *  *  *  * 与马秋堂自遗迹处回到宫中不久,心情仍处于雀跃的花咏,高高兴兴地想收拾起那一叠名册,把它们退还给长老们时,一回宫就被药王给拉走的马秋堂,却在这时领着一堆人来到她房里,无言地看着她。 她纳闷地看着眼前表情都很奇怪的男人们,像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般,每个人的脸色都严肃得紧,可他们的嘴又紧闭得跟蚌壳似的,没一个想开口。 以不变应万变的花咏,捺着性子陪着他们沉默,半晌,在马秋堂身后等得不耐烦的人们,伸手朝他推了推,马秋堂这才不情不愿地启口。 “花咏,我想让你见个人。” “谁?”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还不能确定。”一堆男人在马秋堂的身后直接代答。 “噢”她讷讷地应着,不懂他们的表情怎么都这么古怪。 “慢着,还是让她心里有个谱较好吧?”药王不同意地摇首,总觉得让她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去,对她来说未免太突然了点。 马秋堂想想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可他还是只肯把话说一半。 “段重楼回来了。” “然后?”花咏眨眨眼,从没看过他说话说得这么不干脆过。 他老大不高兴地撇过脸“段重楼还带回了个女娲。” “女娲?”花咏瞠大眼眸,惊愕得站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 “应该说,这女人很可能是女娲。”他飞快地伸出一掌扶稳她“段重楼要你帮他认一认,看他是否真找对人。” 自花咏出现后,他对女娲这两字即敏感得很,又或者该说,原应是他尊敬对象的女娲,成了他嫉妒的对象,因此无论此人是真是假,他都不太愿让此人出现在花咏的面前,可事关地藏,他不得不同意段重楼的请求,让她亲自出马去认一认。 真的找到了? 来得太意外的消息,令花咏有种不真实且难以置信的感觉,按理说,她应当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听见这消息的,她也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再见到女娲,可不知怎地,此刻的她有种踩在云端上,难以落实的感觉。 “花咏?”马秋堂拍拍她的脸颊,觉得她看上去气色并不是很好。 “好,我这就去”她不住地点头,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身上的衣裳。 马秋堂皱着眉“你不必勉强。” “不,我也想见见她”期待的心情盖过了震惊,她深吸口气,微笑地挽着他的手,边往外走边问:“她在转世后叫什么名字?” “纺月。” 来到百年的世界后,她曾想象过,转世的女娲可能会是什么模样,在历经转世之后,从前那个她熟悉的女娲,应当容貌已改,性子也可能不会再像从前了,又或许,可能只是个拥有些前世记忆的普通女子,可是当花咏来到大殿上,自远处见着了那张熟悉的脸庞之后,立即推翻她先前所想象的种种。 坐在客座上的女子,有着一张她作梦也忘不掉的面容,甚至无论是当年女娲习惯性的坐姿,或是举手投足的一个小动作,也都与眼前的女子相同,一步步朝那个名叫纺月的女子靠近,花咏难以相信地瞧着纺月,浑身抖索难止,她难以自禁地以两手掩着唇,泪水频频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花咏,你不认得我了吗?”纺月见她一直站在自己跟前发呆时,微偏着螓首,笑看着她。 当那相似的声音抵达她的耳里时,花咏激动得眼眶中的泪水差点滑下,可是 这怎么可能? 丝丝理智溜回她的心中,她压回泪意,振作起精神仔细地瞧着这个长相与女娲十分相似的女子。她承认,纺月的确是很像女娲,可转世后的女娲,还可能与上辈子这么相似吗?所谓的转世,并不是完完整整地保留着前世,而是拥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她记得当年的女娲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花咏?”纺月不解地看她边摇首边往后退了几步,直至她退至马秋堂的身旁,并两手捉紧了马秋堂的手臂。 “能否请教你几个问题?”在握住马秋堂之后,花咏像是得到了一些勇气般,试探地问着眼前人。 纺月绽出迷人的笑意,大方地朝她颔首。 “当年,你在将我封印时,曾对我说过什么?” “我要你保护冥斧的主人。”她沉稳地答道。 “还有呢?”这事在她说过后,全地藏的人都知道,但她从没对地藏人说过的部分呢? 纺月蹙着黛眉,很努力地回想好一阵后,无奈地轻吁了口气。 “我记不起了。” “我们四姊妹中,谁最爱哭?”花咏锲而不舍地再问些他人不知道的小事。 “絮咏。”她含笑地说着,眼中似抹上了回忆。 “当年两界之战开战前,神子们逃来女娲宫找你出兵时,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我忘了当年我曾说过些什么”她抚额轻叹“转世后,我不是每件事都还能清楚记得的。” 听完她的说法,花咏无意识地将十指紧紧抓陷至马秋堂的手臂里。感觉到她异状的马秋堂,在她开始发抖时,发觉她在颤抖中正隐隐拉着他的衣袖,似在向他求救,他低首看着她的眸子,却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片慌乱。 “她是不是女娲?”负责找人回来的段重楼,等不及想知道自己找回来的人究竟是不是真。 “花咏,她是不是?”一殿急着想知道的人们,在段重楼开口后纷纷跟进追问。 她苍白着脸“我我有点不舒服” 马秋堂立即将她扶抱至怀中,让她埋首在他怀里不必面对他们后,再抬首向众人解释。 “前阵子她受过伤,身子尚未复元。今日就暂且到此为止,先让她歇歇吧。” 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的众人,在失望之余,因马秋堂都已开口了,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自始至终都站在纺月身后的牧瑞迟,却在这时开口。 “慢着!” 早就注意到他存在的马秋堂,冷冷回首瞥他一眼。 “那女娲怎么办?”牧瑞迟指着前头的纺月问。 “女娲?”马秋堂的冷眸闪了闪“她是真是假,尚待定论。” “那就叫那个婢女快点把她认出来!”仿佛像充满把握似的,牧瑞迟很坚持要他怀中的花咏来证明纺月的身分。 “认出来后呢?倘若她是真女娲,那又如何?”都说过女娲只是个精神象征了,去寻找她的目的,不过是想团结地藏的神子,有没有女娲的存在,对地藏的影响有很大吗? “我要你退位。”一直都不多话的纺月,冷不防地代替牧瑞迟应道,此话一出,登时吓坏了殿上的众人。 马秋堂意外地绕高了两眉“退位?” 牧瑞迟振振有词地接口“地藏本就是属于女娲的,她若想要回她一手建立的黄泉国,有何不对?” “若她是假呢?”不觉得自己立场有受到半分威胁的马秋堂,语调闲适地再问,口气也与牧瑞迟一样有把握。 抽气声再次在殿上响起,众人讷讷地看着对峙的两造,不明白原本是件美事,却怎会落到此等局面。 “此事待她验明正身后再说吧。”马秋堂独断地下了结论,在带着花咏离殿时,朝一旁扬手“乾竺,安顿好贵客。” “是。” 藉马秋堂来逃避的花咏,在马秋堂带她回到她的房里,并将门扇关上后,立刻离开他的怀抱,在屋内踱来踱去。 “我分不出”她一手抚着额,脑际轰轰乱成一片。“我真的分不出,我不知她究竟是真是假”问那个纺月的话里,有的纺月答得出来,可答不出的却都推到记不得这三字上头,明明看上去和感觉上,这个自称女娲的纺月都像是女娲,可她就是觉得有股不对劲的感觉,令她迟迟无法承认是真是假。 “不要紧的。”马秋堂皱眉地看她慌乱的模样。 “怎么不要紧?”她仍是心慌慌地在屋内不停地走着。“每个人都等着我说是与不是,我要怎么告诉他们?” 马秋堂一把拉住她“花咏。”早知道她的反应会是这样,他就不让她去认什么女娲了。 她手足无措地拉着他的衣袖“怎么办?倘若真是女娲回来了,我是不是得回到她的身边?我是不是得离开你?”以往她是多么希望能够再见女娲一面,可现下,她却觉得自己变了,一想到她可能要与马秋堂分离,她就有种不希望女娲出现在她面前的念头。 “冷静点。”他捧住她的面颊,直视着她的双眼说着“你不必跟着她,无论她是真是假,你不需守着百年前的誓言。” “真的可以?” 他在她的额际印下一吻“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既然她不愿,那么,那个女娲也休想同他抢人。 “倘若她是真女娲呢?”花咏仍是满心的不安“你真要照她的话退位?”她不懂,以往女娲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权力或地位,实际上女娲也不会想要任何东西,何以在转世后女娲就心性大变?该不会这个纺月根本就不是女娲吧? 他沉稳地应着“就算她是真,我也不会成全她任何事,更不会退位。”女娲又怎么样?当年的女娲或许亲手建立了黄泉国,但百年后的黄泉国,可不是她一手打造,更不是她陪着黄泉国的人民一路定过来的。 “若她不是真女娲呢?”稍稍松了口气的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 马秋堂微扬起嘴角,一点也不遗憾地对她笑道。 “那我只能说,她来错地方了。” *  *  *  *  *  *  *  * “还是找不到?”花咏沉着脸,敛紧一双黛眉。 乾竺面色沉重地摇首“不但找不着,就连其它的长老也都失踪了。” 自段重楼带来的纺月住进宫中次日,黄泉国的长老们便开始一个个毫无原由地失踪,就连一点头绪或蛛丝马迹也没有,乾竺派人在宫中和地都里找遁了,依然没能找到任何一人,即使乾竺已加派人手保护好剩余未失踪的长老们了,可今夜宫人又来报,那些原未失踪的长老,也平空消失在他们的房里。 花咏不禁要想,照这情况来看,这应不是什么失踪,而是绑架,因那些年纪皆已一大把的长老,素来就鲜少出宫,尤其是在女娲来到宫中之后,急着知道女娲是真是假的他们,更是成天候在宫中等消息,因此他们会突然连句话都不留就离开宫中?这事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 若真是有人存心绑走长老们的话,那么这个动机就很惹人猜疑了,因黄泉国掌权者虽是马秋堂,但德高望重的长老们的话,马秋堂从来没有违背过一回。 “你认为这会是谁做的?”老早就把这事看成绑架的乾竺,坐在她的身边想不出地搔着发。 花咏抚着下颔思索,想起了记忆中的一双眼眸。 “有一人可能涉嫌,但我没证据,因此也不能确定是他。” 他瞪大了眼“谁?” 花咏抬起一手要他缓缓,然后转首看着一脸疲惫走进她房里的药王。 “你找到王上了吗?”现下在黄泉国,失踪的可不只是长老们,就连他们当家的主人也不见踪影。 “没有。”找人找了好几日,药王累得几乎快趴下去。 花咏听了,心更是重重一沉。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在这紧要关头,就连马秋堂也失踪了?几乎把责任看作是生命的他,绝不可能会对黄泉国弃之不顾,更不可能因纺月的那一句要他退位,便大方让出国王之位,但若他不是自行离开的话,那他也是遭绑了?但这推论,她怎么想就怎么觉得不可能。 如今的马秋堂,已习成了九成的冥斧,无论是地藏或三道都应无人动得了他,难道说他又过上了孔雀?可就算是遇上了孔雀,在习会冥斧后,马秋堂也应当能击退孔雀才是。 “现下该怎么办?”一屋子的男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地问着她。 满脑迷思的她,讶异地指着自己“你们问我?” “不问你还能问谁?”她还看不出所有人都仰赖她吗? 花咏转首看向药王“你是宰相,你说呢?”目前黄泉国内能够掌权的人就剩他了,她只是个先祖,可不能越俎代庖。 “那个女娲是真是假,你确定了没有?”药王总觉得所有疑团都起源于那个叫纺月的女人身上,打她来了之后,麻烦事才会一桩接一桩不断。 经过数日的思考与观察后,花咏款款道出她的看法。 “我怀疑她是假的。” 药王摊摊两手“证据呢?”光只是怀疑可不足以说服他人。 她皱着细眉“无论我问她什么,她事事都推到不记得这三字上头,光凭这一点,我事后想想就觉得不对。” “或许是因为转世的缘故。” “不,殿下曾说过”她十分肯定地摇首,才想说出当年女娲在将她封印前,最后叮咛她的话时,她蓦地一顿,飞快地拔下插在髻上的金簪反手射向纸窗,穿透窗纸的金簪随即刺中了一人,点点喷射出的血花染红了窗纸,并令来者闷声哼了哼。 这才察觉窗外有人的药王立即冲出房外,可廊上已不见人影,唯独在廊上还留有点点血迹。 花咏在他进来后,示意他过来,靠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药王会意地点点头,然后一把拉过乾竺,躲到角落与他低声细商,不过一会,乾竺即匆匆离开房间。 “女娲这事,我若有了定论,日后我自会宣布。”花咏起身对一室的人们开口“很晚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一直留在这等消息的朝臣们,不情愿地互看彼此一眼,在他们都无意要走时,药王挽起两袖,将他们一个个都给拎出去。 药王站在门口指着他们的鼻尖“全都给我回家去,王上和长老们一有消息我就会通知你们,听见没?” “我们——” “乾竺!”不待他们开口反对,药王马上伸出两掌拍了拍。 带来一大票宫卫的乾竺,强迫性地护送走所有赖着不走的朝臣,并将所有的宫人都逐出花咏所居的殿上,再派宫卫在外头重重包围,以免再有人摸进殿里。 “花咏,你还好吗?”处理完她说的小事后,药王不放心地看着这几日来气色一直很不好的她。 “我没事的。”她勉强挤出一笑。 他拍拍她的肩安慰“我会尽快把我家表弟找出来的。” “嗯。”她将他送至门口“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这些日来,总是在这来来去去的人们皆离去后,偌大的房里顿显空旷,花咏靠在门板上,看着贴心的药王刻意为怕黑的她处处所燃之烛,可是此刻在她心中,再多的光芒都掩盖不了那片蛰伏在这座宫中的黑暗,这让她不禁思念起那个总是将她自黑暗中拉出来的身影,在他将她一如以往地拉出后,他会用他暖暖的体温将她包围,低声在她耳边告诉她,不必慌,也不必怕,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这些日来,梦中总是萦绕在她耳畔的这些耳语,她是多么希望能再亲耳听他说一回,她是那么地想念两人身躯紧贴着身躯所带来的那种感觉,那种既危险又安定的感觉。虽然,这只是个小小的拥抱动作,但若一直累积下来,便会成了一种难以失去的感觉,因为已经习惯不孤单的人,是很难再回到孤单里的,尤其是像在这种一个人的夜里。 窗畔的烛焰,在一阵清冷的西风灌进后,焰心摇曳得很不安定,靠在门上的花咏顿时睁开眼,想也不想地立即扬掌一震,横扫而过的掌风迅速将房内的烛火全都吹熄,站在原地不动的她,在双眼适应了黑暗后,踩着无声的步伐走向窗畔的长帘,微?着眼细看了不过片刻,立即隔帘重重的击出一掌。 轻而易举接下她这掌的马秋堂,在她又采取行动前,微微侧首,将脸探出帘后。 “你连我都动手?” 差点一掌打在他脸上的花咏,高扬着掌心,瞪看着这个趁夜溜进她房里的失踪客,在他慢条斯理地走出帘后,并拉下她的手时,她颤颤地抚着他的脸,还以为他只是个错觉。 “你上哪去了?”再次触碰到他,确定他是真实的后,她忙不迭地上前搂住他的颈项。 他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低语“只是去办几件小事。” “你怎不告诉我一声?”又急又担心的她,边抱怨边捶着他的胸口。 “宫中多了许多不该出现的人与耳朵,话说多了,就不好办事了。”拉下开抱紧他不放的花咏,马秋堂只好让她挂在他的身上移动。 “我已经叫药王加派人手守在我寝宫四处。”在他将她分开时,她才发现身上沾满夜露的他,已让她坐在地上的毛毯上。 “我知道。”他点点头,褪去微湿的外衫,在瞧见她在这种天还是穿得像往常那么单薄时,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心,到一旁取来张毯子将他俩密密裹在一块。 坐在他胸前的花咏,在他的体温暖了她一身时,觉得这阵子来紧绷的身心,好象都在此时放松了,她低首看着他交握在她胸腹间的十指。 “你的事什么时候才会办完?”全地藏都在等着确定女娲的消息,她可不知道女娲的事还能拖多久,而她也不知道,当下一回牧瑞迟又因女娲的事找上她时,她还能想出什么推拖的借口。 马秋堂将下巴靠放在她的肩上“就快了,你得再替我撑一会。” “既然还没办完”她侧首瞥他一眼“那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原本在我把事情办完前,我是不该回宫的。”马秋堂一手抚着她的面颊“但我想,见不到我,你可能会慌。” 四下一片漆黑,唯有远处宫廊上的微光映入房内,花咏看着他倒映着灯火而显得炯亮的双眼,因他的知心而心跳得很急,她侧首吻上他的掌心,并在他将她转过身子时,迫不及待地投入他俯探下来的吻里。宽阔的胸膛、拥紧她的双臂,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不同的只是带有热意的吻,在他俩都不想停下来时,在黑夜的催化下渐渐地有些失控。 披放在他们身上保暖的毯子,不知在何时掉了,但没有人在意,在彼此交叠的身躯中,马秋堂意识到,她真正从她的世界中走进他的世界里,把她的故事和他的故事缠绕在一起,成了另一个他们共有的故事。 记得以前他曾对她说过,一个人若是很孤单,那么两个人在一起,或许就容易坚强点。他想,那句话并不只是告诉她,同时也是在告诉另一个留在过去里的自己。 无论他或她,在日后,都不必再借着依偎来寻找坚强,因为在他们都因过往而缺了一角的人生里,现下已经有人站妥了位置,不遗不弃地将圆满填补上,不管是喜是悲,他们都可以一起面对,而在他们身后重叠的背影里,也再不会有任何缺憾。 *  *  *  *  *  *  *  * 两日过后,非要花咏快些公布女娲真伪的牧瑞迟,赶在段重楼即将回国之前,领着纺月亲自找上花咏,而似乎早知道他会来,也等着他来的花咏,并没有派人阻拦,甚至还摒退左右,大方地任他俩进入她房内。 桌上款客的茶犹未凉,特来这要一个答案的牧瑞迟,在听完她的话后蓦然拍桌站起。 “你说什么?” “她不是女娲。”花咏低首轻啜着香茗,并侧首看了看坐在一旁,似乎对她的说法并没有太大反应的纺月一眼。 牧瑞迟努力压下紊乱的气息,试图让口气平稳点“你凭什么这么认定?” “凭我是唯一能证实她身分的人。”她搁下手中的茶碗,明眸直视着他“因此我说不是,她就不是。” 正在喝茶的纺月忽地轻声一笑,随即赶紧掩住了唇,这让已经想过不下数种他俩可能会有的反应的花咏,更是不解这个纺月怎么没跟牧瑞迟连成一气。 “纺月?”牧瑞迟出声提醒她,指望她能在这时说出一些反驳花咏认定的话。 她却置身事外地将两肩一耸“这事你们俩慢慢谈就成了,别看我。” “就连她都不愿配合了,这戏你还想怎么演下去?”花咏愈看愈觉得好笑,一手撑着下颔问着进退维谷的他。 他盛怒地握紧了拳“改口。” “我说了,她不是女娲。”没把他那点功夫看在眼里的花咏,依旧不改说词。 有自知之明的他也没打算和她动手,只是森冷朝她一笑。 “你不顾长老们的性命了吗?” 花咏立即面色一改“他们在你手中?他们人在哪?” “在你承认她是女娲后,我自然会放了他们。”手中握有筹码的牧瑞迟,面容不再气急败坏,反而有种逆转局势后的痛快。 “我一直都想不通,上回你在林子里派人围袭我的事,还有你这回带个假女娲来这又是想做什么。”花咏并不急着追问长老们的消息,也下在这当头应允任何事,她只是想先解解那个一直杵在她心头的疑惑。 “我要黄泉国。” “黄泉国不是你的。”他的心态令她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自己的九原国没了,他就想要别人的? “我需要黄泉国来为我复仇。”他朝她伸出一掌“得到你,是得到黄泉国的唯一机会。” “应当是女娲吧?”花咏不认同地摇首“得到女娲,就等于得到地藏。”得到她有什么用?她不过是个被派来传授冥斧的人而已。 “谁知女娲在哪,又是否真有转世?”牧瑞迟想得比她更多也更远,同时也更肯定她的身分“这世上,唯一能让你听命的人就是女娲,你是黄泉国长老们眼中的先祖、口中的国宝,只要能拥有你,我即能实现我的心愿。” 她伸手指指那个坐在一旁纳凉没事做的纺月。 “所以你就造一个假的?”真不知该说他是下足了工夫呢,还是他的运气真是太好了点,居然让他找到个这么像女娲,又对女娲之事知晓不少的人。 牧瑞连得意地笑了“段重楼自以为他找到了女娲,却不知,这个女娲,其实是我派去刻意让段重楼找到的。” 就在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时,觉得已经听得差不多的纺月,冷不防地出声。 “你说够了没有?可以换我说了吗?”真是的,她就说她讨厌长舌的男人,亏得她还有耐性在他手下演这么久。 觉得她似突然换了个性子的两人,纳闷地看着方才还扮女娲扮得挺像的纺月,不但懒得再扮优雅与完美,一脚朝旁一跨,大剌剌地两手环着胸,还以看猎物的眼神盯着牧瑞迟不放。 “你以为,我主动找上你,并为你扮女娲是为何?别自以为聪明了,事实上不是你在利用段重楼,而是我在利用你。”螳螂、蝉与黄雀,这三者的关系,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就没搞清楚过。 满心意外的花咏,瞥了瞥他们两人,见苗头似不对后,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一旁看他俩互掀对方的底。 “你的目的是什么?”被利用得不知不觉的牧瑞迟,在震惊自眼中散去后,不甘地想自她身上讨个理由。 “杀你交差。”她两手一摊,说得很简单“我不能让你活过今夜,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 虽然看不出对方功夫究竟如何,但光凭她那自信满满的口吻,牧瑞迟也知她若不是有十足十的把握,定不会说出这种话,自认不善武功的他,连忙将头一转看向花咏。 “你不救我?” 突然被点到名的花咏,百思不解地问。 “我为何要救?”他有没有问错人啊? 他不忘提醒“你别忘了那些长老还在我手上。” “不再是了。”推门而入的马秋堂,直接代花咏拒绝了他的威胁。 “你做了什么?”顿觉胜算已失的牧瑞迟,双眼盛满了质疑,直看着消失数日不知上哪去的他。 他缓缓说出这些日子他在忙些什么“我已将长老们接回宫,并将那些助你的九原国人,还有你自迷陀域找来混进黄泉国的人,全都给逐出黄泉国了。” “你凭什么?”牧瑞迟忿忿不平地握紧拳“他们是战火下的遗民,你不能将他们逐出黄泉国!” 马秋堂冷冷扫他一眼“凭他们在我黄泉国兴乱。” “你没有证据。” “我需要证据吗?”他是黄泉国的主人,他要谁滚,谁就得滚。 一下子又再次踏入孤立无援境地里的牧瑞迟,环首看着四下每个人看着他的目光,不知不觉间,那种屈辱感又涌上他的心头,但他骄傲地倔着脸,仍是不肯承认眼下的现实。 “无法说服我为你复国,所以你就干脆将黄泉国纳为已有?”对他失望透顶的马秋堂,在看了他的态度后不禁深深摇首“怪不得就连阿尔泰也背弃了你。” “他是个叛徒!”一提到处处皆胜于他的阿尔泰,牧瑞迟就忍不住扯大了嗓。 “但至少他看得清自己。”现下马秋堂倒是能理解阿尔泰想离开的心情“他懂得靠一己之力去追求他想要的东西而不假他人之手,光是这一点,你就远远不及他那地藏的叛徒。” “抱歉,打扰一下。”在他俩互瞪着对方时,被晾在一旁的纺月抬起一手问:“你们把话都说完了吗?我赶时间。” “说完了。”不想再对牧瑞迟多言的马秋堂,现下只想把这个为报仇什么都做得出的牧瑞迟给赶出黄泉国。 就等这句话的纺月,在毫无预警下,出手甚快地扬袖自袖中射出一道划过房内的银光,在他们转首看向牧瑞迟时,一柄短刀正正地刺透了牧瑞迟颈间。 因为来得太突然,什么准备也没有的牧瑞迟瞠大了眼,两手抚着颈间,什么都来不及说出口,身子就朝后倒下。 “不必太感激我,我只是在交差。”在除掉了他后,纺月大大伸了个颛腰,还对马秋堂你了个媚眼。 “是谁派你来的?”见牧瑞迟就死在眼前,马秋堂虽不为牧瑞迟感到惋惜,但站在地藏的立场上,却不得不为牧瑞迟讨个死因。 她徐徐道出自家主人的名号。 “帝国西域将军,孔雀。”就为了让孔雀如愿,她这个长得像女娲的倒霉下属,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来完成这个任务啊,先是去找孔雀的巫女,请她以巫法找出些许关于女娲的线索,再牢背在心中免得花咏一问就台拆底泄,而在找上牧瑞迟后,她还得委屈自己听命、并配合牧瑞迟好一段日子。 “什么?”将幕后主使者全都猜遍,独独就是不可能想到会是孔雀的两人,错愕得几乎无法相信。 “孔雀大人有交代,我得把造成黄泉国内乱的乱源清除掉。”纺月将两手拢至袖中,面带笑意地传达主上的旨意“因此我不只是杀他,我还将你所逐出的九原国人,和那些他自迷陀域找来的人,全都在黄泉国外给清除掉了。” “他要你对九原国赶尽杀绝?”原以为放九原国人一命的马秋堂,万没想到奉命的纺月竟在他之后做得这么绝。 纺月笑咪咪地一手抚着颊“孔雀大人只是不希望你再为了这些小事而分心,他还盼着你能早日神功大成呢。” 见隐怒的马秋堂握紧拳心,自知不敌他的纺月,很识相地朝他举高两手,并扮出一脸无辜相。 “我只是奉命行事。”这事要没办妥,回到国内也是死路一条。 “滚。” 纺月也想快走,只是该转达的话还是得说完“除了九原国这事外,孔雀大人亦知六器的赤璋与白琥两位将军,正威胁着冥王你,虽然孔雀大人是很想再替你摆平两位六器将军,不过,他们同是帝国的将军,碍于身分,孔雀大人不便出手,因此那两位将军,你可得自己解决。” 赤璋这两字一进耳,马秋堂眼中当下抹上了深不见底的恨意。 “这点用不着他来多事。”当年杀他父兄之人,正是煽动秋冉国的赤璋将军,这名他自幼就想亲刃的仇人,若是遭孔雀给抢了去,那他和孔雀所结的梁子可就将没完没了。 “再过三日,赤璋与白琥将军将进击黄泉国关防冥火关。”毫不介意再次出卖情报的纺月,微笑地再向他透露两位六器将军在暗地里的动作。“及早做好准备吧,你可千万不能败给那两位将军,不然,孔雀大人可是会很失望的,告辞。” 不打算拦人的马秋堂,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开始在心中估算着该如何在短短三日内,准备好迎击赤璋与白琥这两人。 “啊,我忘了一事。”在走之前才恍然想起一事的纺月,一手拍着额,不怕死地又退回他俩的面前。 马秋堂与花咏防备地踩稳脚步,在掌中蓄上了内劲,以防眼前人有任何出人意表的举动。 “我不是女的。”纺月巧笑地澄清,还刻意拉开衣襟,亮出平坦的胸膛给他们看一下。“认不出是不是女娲不要紧,但下回可别再把我的性别给认错你!?br /> 瞪大眼的某两人,霎时愣愣地呆怔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法自纺月的话中反应过来,笑意满面的纺月朝他们挥挥手后,轻松愉快地推开窗子纵身跃出窗外。 过了很久,花咏才伸手推推身旁的马秋堂“你有看出来吗?” “没有。”他不知该做何感想“你呢?” “也没有” 第九章 分率两支大军入侵黄泉国的赤璋与白琥,在突破地面上的关防,弃马进入黑暗中的甬道行走了两日后,总算踏进了距黄泉国地都最远处的冥火关,可当他们方抵冥火关,他们便发觉此处的黄泉国地域,与地上遍地黄沙的大漠,完全是两个世界。 从未见过地底异象的众人,汗流浃背地站在时而传来隆隆轰声的地底,在他们眼前,赤色的火河流过地底深处,自裂缝中映出的火光,将地底映照得眼前尽是一片赤红,远方丛丛烈焰似吐信的巨蛇,不时自远方藏身在地底的山陵上冒出,流窜在地底的炽风,所携来的浓重刺鼻气味,留滞于空气中弥漫不散,令人无法不掩鼻皱眉,相较于大漠的烈日,此处地底的灼热闷湿感更是令人难捱。 ?眼眺望着远在前方的冥火关,前来袭击的赤璋,在与白琥所率之军一分为二后,他俩分别率军潜向冥火关东西二门,决意速速将它拿下,好进入关内以离开这让人一刻也待不下的地方。 自获得纺月的情报,马秋堂连夜与长老们会商后,命药王率四旗留守地都四方,他则亲率八旗赶往冥火关,并刻意命地面关防撤兵,好让帝国两军顺利进入地底,因此当帝国两军来到冥火关外时,黄泉国八旗军早已在关内等着他们。 高高耸立在眼前的东西二门,虽看来势高不可攀,但已潜至东西二门前的帝国两军,并不以为意,纷纷架上蹑头飞梯抓稳墙壁后,派兵登梯准备攀攻,可在这时,城上像是后知后觉的卫兵急敲起受侵城锣,守城的卫兵一下子集结在城头上,取出木托一一将飞梯推离阻止敌军攀上城墙,城上的箭兵亦开始大量朝下派箭,使得已放弃袭敌的赤璋,只好采取强行破城,紧急命人筑起盾墙置于大军之上以御箭雨,并命人速自大军后部运来已组装好的你石机与床子弩,准备在城上的守军朝下击砸檑石之前,先行破坏城墙,不让城上的敌军有可立足之地。 箭雨一批挨过一批,居于盾下的赤璋在你石机终于运至时,速命人载石对准城头,可在一颗颗飞向城垛的巨石在派放而上,习惯于地面上战争的赤璋这才发觉他忘了一事,这儿并非地上,而是空间有限的地底。 飞向城垛的巨石,才飞升至最高点未来得及坠下前,即击中了上方的岩层,虽说此处能够筑城,地层定不脆弱,但在无数台抛石机的运作下,击中岩层的大石数量过于庞大,岩层崩裂的巨响迅即掩盖了下方唁一嚣的人声兵息,在碎裂的岩层化为无数巨石落下前,赤璋瞪大了眼,迅速命大军退离东西二门前,但无法在地底乘马的军员们仍是走避不及,如雨落下的巨岩在重重坠地后,顿时将处在城门前的大军掩盖在漫天卷起的烟尘里。 侥幸逃过此劫的敌军,在双耳因巨响震击,尚听不清他音,双眼因巨石掀起的尘烟而无法看清时,埋伏在城外的八旗,在堵住他们前来的甬道后,与大开城门绕过巨岩的城军,采四路包围,纷自四方如潮汹涌冒出群起攻向他们。 因一时失策而导致局面骤变的赤璋,命大军集结成圆阵准备接受敌袭的这当头,并未在乱仗中找到白琥的身影,无暇去想白琥是否没躲过那阵落岩的他,在敌军的八旗将他们冲溃,敌我都混杂在一块厮杀之时,看准敌军人数较少的一旗,带队乘隙杀出一条血路脱离乱仗之中,全力狂奔的他在抵达人数较少的空旷处时,一道仿佛像是划裂空气的锐音,突自前方传来,他紧急止步,眼睁睁看着数步前的地表像遭利刃割划开来,一分为二,并自地底窜出熊熊的火舌。 火光中,他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犹未认清,在他身后突起的兵刀交击声令他回过头,只见一名发色与身后焰火相似的女子,在奔向他的部众时,身影顿分成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袭敌,他当下一手握紧手中之矛,脚下步伐尚未迈出,处在他身后的马秋堂已再挥出一斧,他立在地上的冥斧顿时撕裂了他前方的大地,围绕在他下方四处的焰流将他孤立在不过百步的岩头上,令他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刻意让他落单的马秋堂,隔着一层焰火,直视着这个害他家破人亡的旧仇人,而赤璋似也无意逃避,转身看了他一会,认出了他是谁后,赤璋顿时将手中之矛横过,将矛尖直指马秋堂的脸庞。 迎面袭来的热风炙痛人面,但他俩谁都没有退意,手握一柄冥斧的马秋堂,在赤璋提气一跃,冲出焰墙跃向他时,他也已快步上前,首先挥动手中之斧往前横劈,一斧将眼前由地底窜升的烈焰一分为二,在赤璋冲向他时,马秋堂高扬起手中之斧重重朝赤璋落下。 *  *  *  *  *  *  *  * 喝过酒的药王靠在窗边睡着了。 秋意熏人,一棵棵遍植在宫院中的枫树与银杏,将灿红与金黄织成一段秋日的彩锦,午后的日光在铜镜的反射下,映入了宫窗内。花咏瞧了瞧睡在窗边,手中还拿着画卷不放的药王,在外头的落叶又掉了几片在他身上时,她小心地踩着不惊醒他的步伐,去一旁取来薄毯盖在他的身上。 静静看着就连睡着了,脸上都还带着笑的药王,花咏忍不住回首,那个坐在案前的马秋堂,在隔了十数年后,终于提起了封箱已久的画笔,如药王所愿地再次提笔作画。 她微笑地看着他认真如孩子般的神情,想起了方才在马秋堂将多年后,头一回重拾画笔所绘的大作赠给了药王后,药王那副如获至宝的模样,她知道,那时的马秋堂定也和她一样,都见着了药王藏在眼底的泪光。 她轻巧地走向马秋堂的身畔,侧首看着将药王当作题材入画的马秋堂,朝她咧出一抹坏坏的笑,然后提笔为画中的药王多添两撇微翘的胡子,她忍不住掩唇轻笑,侧身坐至他的腿上,双手环抱住他的胸膛,与他一同看着窗边睡得正甜的药王。 马秋堂满足地拥着她,珍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他十岁那年,带着血和泪,他提早来到了选择方向的人生的路口,被迫选择了方向后,他怀抱着艰辛独自走了多年,但就在不久前,当他自地底找到了个沉睡的姑娘后,原以为这辈子就将这样过下去的他,又再次来到了另一个人生的路口。 只是这一回,在花咏不意的介入后,他总算是听见了药王的心衷,并为此修正了他的方向,而他,也修正了花咏的方向,并带着她一同走向那条不再孤独的人生旅途。 全书完 后记 给亲爱的朋友  绿痕 这些年来,关于你的音讯,不多,我们曾经共有的从前,也已变成了纸张上泛黄的痕迹。 一直以来,我们都相信外在的环境会改变一个人,也相信岁月会让曾经熟悉的东西变成不复的记忆,可是直到那日见到你,我这才发现,社会、工作,心事,不仅是在你的身上烙下了足迹,它还让你遗忘了微笑的样子。 无论是身在哪一个职场,或是哪个领域,我们都是挣扎的蝼蚁,都是马车上不停转动的车轮,关于这点,我明白的,可是在轨迹的最远处,在那处起点的地方,一定还有我们在出发之前的脚印吧? 但在那一晚,当我看着久违的你,在你疲惫的眼神中,我看不见当年那个上山下海四处去、无论遇上了什么事总是乐观开朗的你,你甚至在行走时,还微驼着身躯,并在走了一阵后停下脚步,皱着眉,转身问我,你是不是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我很想告诉你,若是肩上的负荷太沉太重,责任太深太难,那就放开它,去放个长假吧,去把从前的那个你找回来,放开工作、放下心事,就做回一个孩子,什么都不要想,就当回一个简单而任性的孩子。 你说,你很想去旅行,想看意大利的田野,想看初升的旭日自地平线的那一端露出脸,你想看星空下的古城,想背着塞满期待的背包,一步一步踏上你渴望的远行,你想暂时忘记这些年来身后拖行的沉重足迹。 当我听着你说这些时,我只能把那杯飘着香气的花茶,一口口喝进腹里,并把我的眼泪都咽下去。 因我听见了你的叹息,那声在人海里被淹没的叹息。 当你想去旅行的时候,请告诉我一声,我会陪着你的,我将会陪着你一块拎着行李上路,因为我想告诉你,在这座忙碌的人间里,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孤单,也不是非得一个人寂寞上路的。 天堂离我们并下遥远,一直都是。 虽然说,人生已经走了好长的一段路途,我们却还是不懂得飞翔,仍在各自的天空下跌跌撞撞,甚至连自己原本的模样都给遗忘了,可是我知道,或许在将来的某个夜晚,在那处露天咖啡厅座上,当树下的小提琴手再次拉着你我熟悉的乐音,在你把那杯苦涩的咖啡咽下喉际,而后你将紧紧深锁的眉头松开时,我还是会看到那双和当年一样纯真的眼眸,以及 你微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