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情人》 第一章 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从莫惟烈脸上滑了下来,转瞬间整件衬衫就像在水中泡过一般,湿得扭得出水来。 至于造成莫惟烈满头大汗的原因,四分之一是夏日傍晚城市中惯有的闷热,四分之一是他手中所抱玻璃艺术品的重量,剩下的二分之一就是这玻璃艺术品的价值了。 “你要白痴啊!十八万可以买多少东西,你偏要买这捞什子破玻璃!”董安昌两手各抓着两大袋杂物,扯直了嗓门不屑地吼着走在前头的莫惟烈。 “这是艺术你懂不懂?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它深深撼动了我的心,它由光线折射出的绚烂光彩,彷佛不断地在对我说——”莫惟烈在大楼门口停下脚步。“喂,开门!” 董安昌一屁股撞开玻璃门,再用屁股顶着,让手捧价值十八万元“玻璃”的莫惟烈进门。“彷佛不断在对你说买我吧!买我吧!你这有钱没地方花的呆子!” “你真是俗不可耐!”莫惟烈捧着宝贝小心翼翼地移步到电梯门口,放弃再对董安昌解释手上的玻璃是如何造成他心灵上的震撼。 “俗气又怎样?我只知道这十八万是你拿命换来的破案奖金,应该买些有用的东西! 譬如说车子啊、房子啊,或是拿来当老婆本也好。”他腾出一只手按下“上”的按键。 “我有啊!剩下的钱我拿来买这栋房子了!”说到这个,莫惟烈就禁不住得意地微笑,奋斗多年,好不容易买得起理想中的房子了!以后他要在这栋房子里娶老婆、生孩子,热热闹闹地生活,多美好的未来啊! “那这十八万你就该拿来付贷款啊,买这什么烂玻璃!你能抱着它睡觉吗?” “头期款付得清就好了!反正台湾的贼多得抓不完,还愁以后没有破案奖金好拿吗? 而且我虽然不能抱着飞鹰睡觉,但我可以把它摆在客厅里欣赏啊!你都不知道我每看飞鹰一眼,就觉得心情好象又开朗了一点、平静了一些,等一下借你多看两秒钟,你就晓得它的神奇了。” “”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莫惟烈抱着他的“神奇玻璃”正要跨入,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纤细的身影冲出,走道上毫无理由地掀起一阵诡谲的风,接着——“匡!” 碎成片片的不只是昂贵的“神奇玻璃”还有莫惟烈脆弱的“玻璃心” “你”半分钟后,他终于能将视线从地上的玻璃碎片移到罪魁祸首脸上,愤怒悲恸的心情霎时却被冻结住了——美女! 嫩白的皮肤掐得出水似的,偏又染着淡淡的红霞,柳眉弯弯伴着两泓盈盈秋水,眉目含情又似无情,活脱脱是中国古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 “对不起!”美人儿用清柔的嗓音道过歉以后,转身想走人了。 莫惟烈一把拉住畏罪潜逃的美女。“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值十八万吗?” 开玩笑!她美是她家的事,可不表示她可以打破他心爱的“飞鹰”而不负半点责任。 “十八万?!”美目看向地上的碎玻璃,秀眉轻轻拢起,似乎不太相信那堆烂玻璃值十八万元。 “没错,当它还没摔碎摆在那琉什么坊里的时候,确实是值十八万元。”董安昌好心地为她释疑。 “喔。”她挣开莫惟烈的掌控,白皮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我叫白欣,这是我的名片。抱歉,我赶时间,先走一步。”莫惟烈大步一跨,挡在再度想绕跑的美女面前“我管你是白心、黑心,你打破飞鹰就是要赔!给我名片干嘛?你以为你的名片值十八万吗?”这女人有病吗?一张名片就想打发他了?! “给你名片是让你随时可以找我谈理赔的事,抱歉,我真的在赶时间。”白欣按掉尖叫不停的呼叫器,秀眉微蹙,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搞什么嘛!医院里有个需要紧急开刀的脑瘤病人等着她救命,而她却被一堆烂玻璃困在这里。是她莽莽撞撞打滚他的东西,没有歉意也就罢了,居然还敢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莫惟烈气得头顶冒烟,这女人一定是被宠坏了!美丽的女人都是这样,被男人宠得是非不分、目中无人! “谁知道你会不会翻脸不认帐?今天你要是不赔我,就别想走人!” 白欣开始痛恨自己为何没有随身携带支票本的习惯了,不然她一定马上开张十八万的票子塞进眼前这个粗鲁男人的嘴里。 她深吸口气,平静下心情“这位先生,仁心医院里有个病人正躺在手术台上等我帮他开刀,如果你认为一条人命不值十八万元,我可以现在就和你谈赔偿问题。” 莫惟烈看了眼手中的名片,神经外科主治大夫——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居然是个外科医生?! 莫惟烈没有发愣多久,白欣已经推开他,快步冲出大楼。 “等一下!”莫惟烈大步追上白欣“搭我的车比较快!”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警车!”?“台湾人真是不守规矩,路肩也要开!要是哪天救护车上躺的是他的亲人,看他还要不要挡在路肩——” 刺耳的警车一路闯过下班尖峰时间的车水马龙,表演特技般地在仁心医院门口停下,白欣“砰”的一声甩上车门,止住莫惟烈的抱怨声,倩影如风地旋进医院大门。 “喂!等我一下!”莫惟烈跟着跑下车,将停车的重责大任交给硬要跟来的拜把兄弟董安昌。 白欣穿过大厅,冲进电梯里,疑惑地看着跟来的男人“你跟来干嘛?” 对啊,他跟来干嘛? 莫惟烈抓抓头傻笑“我也不晓得。” 台湾的警察有这么闲吗? 白欣蹙了下眉头,电梯门一开,她立刻冲向手术室,护士小姐快速跑向她。“白医师,你来得正好!病人刚上好麻药,林医师已经进去了。” “小儿科的黄医师呢?”白欣接过护士递来的病历边看边跑。 “还没来。” “医生,你一定得救救我们家翰翰——”病童的父母几乎要跪下哭求。 “我会尽力。”白欣步伐不停,跑进手术室。“mi 许,五分钟后黄医师要是没到,就通知孟医师过来。” “知道了。” 手术室的门合了起来,心焦的父母跌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憔悴的年轻母亲掩着面低声啜泣,神情焦急的父亲则低着头猛抓头发——医院长廊突然安静了下来,莫惟烈感觉有人拍他的肩膀,转过头才发觉身边站了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多岁,身量与他差不多,眉目俊秀斯文,皮肤的颜色在男人中算是相当的白皙,白得有些病态——“她很不错对不对?”男子突兀地问道。 “啊?”莫惟烈不懂他的意思。 “白欣啊!”他苍白的脸庞拉起温柔的笑意,长腿一跨,在旁边的候诊椅上坐了下来。 “你认识白医生?”莫惟烈跟着坐了下来。 “以前很熟。”他的目光扫向紧闭的手术室门。“真是可怜,不过六岁大,已经开了四次刀,看来这一次也不会太乐观。” 六岁? 莫惟烈的眉宇纠结起来。 自从踏入警界以来,从素不相识的被害人乃至于朝夕相处的同事,生离死别的镜头他看得不算少。但是他们的死亡可以向歹徒索命,这孩子万一不幸离世,又该向谁讨公道? 莫惟烈叹了口气“你是病人的家属?”他看向手术室门口的夫妻,有些奇怪这男子为何不像那对夫妻一样地心焦难受,反而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不是,我也不是医护人员,当然更不会是病人。”他看向莫惟烈的眸子黝黑得有些阴森。 一股寒意突然自脚底板窜上直扑头皮,莫惟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正要开口问他为何来医院,董安昌的大嗓门已狂飙而来——“阿莫,人送到了,就该回去啊!你还赖在这里干嘛?” “嘘!”门口的夫妻杀人般的眼光瞪来,莫惟烈连忙跳起来,你住董安昌的嘴巴。 “小声点,这里是医院。” “好嘛,对不起,你到底走不走?”董安昌的声音自莫惟烈的手掌底下闷闷地传了出来。 “要啊,我只是和人聊两句而已。”莫惟烈放开手,压低了音量回道。 “谁啊?” “就是——”他的话语随着手指顿住了,人呢?刚刚不是还坐在这里跟他说话?他左右张望了一下,长廊里除了那对夫妻就再无别人了。 “到底是谁啊?”董安昌也随着他四处张望。 “没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真的这么好狗运,一天连遇两个美女咧!”董安昌勾住他的脖子“走啦,走啦!医院的药水味难闻死了!” 莫惟烈拉开他的手“我等一下再走。”那个年轻人不可能就这么平空消失的啊! 董安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便你啦!车子我停在地下停车场,你自己去开,我先回局里去了。”他将钥匙塞给他,转身就走。莫惟烈好命,正在放大假,他董安昌可是要值夜班的可怜虫,没时间陪他瞎搅和。 莫惟烈目送董安昌离开,转头正要找寻那名年轻男子的踪影,却讶异的发现他正端坐在原本的位子上。 他该不会是遇到——那个了吧?! 莫惟烈甩甩头,丢开令人发毛的想法“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去找他。”男子拍了拍坐在他右手边的小男孩“叫叔叔。” “叔叔好。”小男孩乖巧地点头招呼,大概是想睡觉了,神情有些疲惫。 “你好。”莫惟烈和蔼地摸摸小男孩的脸颊,温的!他就说嘛,他的八字那么重,哪可能会遇到那种东西?“真乖!你的孩子?” 男子笑了笑,牵着孩子起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们会再见面的,莫先生。” 莫惟烈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姓莫?”?“出来了!” 喜悦的叫喊声惊醒了莫惟烈。 他揉了揉睡眼,意识不是很清楚地看了看四周,他怎么会在医院里睡着了?那个年轻男子呢? “怎么样?”病童的父母冲向推出病床的护士,焦急地询问。 “得再观察个几天。”回答的是个秃头中年男医生,莫惟烈猜想他八成是那个迟到的小儿科大夫。 “那——” 家属察觉医生的语气不对,急着想问仔细,医生却拍了拍病童父亲的肩膀。“再观察看看,别太担心。” “谢谢医生。”病人家属无奈地点头道谢,随着医护人员消失在角落,却没有见到和他说话的那个男人。 大概是他睡胡涂了,把梦境和现实连在一起。莫惟烈看了眼手表,凌晨一点半,他居然睡了八个钟头! 莫惟烈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想要起身,忽然发觉自己右手握着一串车钥匙,更是啼笑皆非。这个董安昌也真是的,看他睡在这儿也不喊他起来,竟然将钥匙塞给他就一走了之,简直是存心整他嘛! 将车钥匙放进口袋里,莫惟烈站了起来,正巧看见白欣褪去手术衣,步出了手术室,低着头不知道在纸上写些什么。他走向前“哈!” “嗨!”白欣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一时间想不起来眼前的男人是谁? “忙完了?” “嗯。”她将文件交还给护士,举步便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压根没想到要问他是谁。她的世界并不需要陌生人。“你要回家了吗?”莫惟烈跟在她身后。“我送你!现在太晚了,没捷运也没公车,搭出租车既浪费钱又不安全,还是搭我的车好。这世上没有比警车更快、更安全的交通工具了,而且我就住你家隔壁,方便得很。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莫惟烈,星期天才搬来。”彷佛预计白欣会拒绝似的,莫惟烈辟哩啪啦就扯了一串搭他便车的好处,最后还补了一段自我介绍词。 白欣推开办公室大门,这才想起他是谁。“喔,你就是那个警察啊!傍晚的时候谢谢你了!”她回过身来握住他的右手。“请进。” “不客气。”莫惟烈一张俊脸有些臭臭的,她的意思是她根本不记得他?!虽然他莫惟烈说不上貌比潘安啦,但是一身壮硕的肌肉加上阳刚味十足的端正面容,就算无法令人“过目不忘”也不该“过目即忘”吧?! 白欣没留心他的不悦,事实上她也不太在乎。转身一面处理公事,一面说道:“辛苦你等了这么久,不过我支票本没带在身上,回去以后再开给你——” “我不是为了那十八万留下来的!”莫惟烈吼道“你以为我满脑子只有钱啊!就算我满脑子都是钱,也还剩一丁点的智商。我知道你家、知道你工作的地方,还怕你跑掉吗?” 白欣写好资料,淡淡地抬眼,丝毫没把他的怒意放在眼里。“那你留下来干什么?” 她不怕他! 莫惟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普通女人只要他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她的胆子还真大,居然不怕他。 “我不小心睡着了。”莫惟烈不太好意思地坦承。 “喔。”白欣点点头,有听没有进,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便向门口走去。“我要回去了。” 莫惟烈跟了出来,白欣锁上办公室,两人并肩走着,经过护理站的时候,白欣突然止步。“呃,那个——” 莫惟烈长脚已经多跨出两步了,听到她开口,立刻退了回来“莫惟烈。莫扎特的莫,惟我独尊的惟,烈日当空的烈。”他提醒她。 “莫先生,”白欣有礼地微笑“你先走吧!我要打通电话,拜拜。” 他先去把车开出来也好。 莫惟烈点头“我在大门口等你。” 他指的是医院大门,白欣却误以为是住家大楼的大门,想他八成是赶着要那十八万,于是直觉地点头,向他挥了挥手。 “喂,佳民车行吗?麻烦派辆车到仁心医院门口,我穿白色丝质——” 一只大手突然挥了下来,打断白欣未竟的话语。 “你这女人是聋子还是呆子啊?我说要送你,你是听不懂吗?三更半夜,警车不坐,你坐什么出租车?嫌钱多还是嫌命大?”莫惟烈冲着她秀挺的鼻梁大吼。白欣蹙了下眉头,语气仍然幽柔“小声一点,病人需要休息。”护理站可不比她的办公室,四周都是病房,哪容得他这般吼叫?! “对不起。”他向旁边的护士点头道歉,声量虽然降低了,看向白欣的眼神仍然愤怒“走啦!我送你回去!就住隔壁而已,又不麻烦,还叫什么出租车!” “我想不需要吧?”白欣仍然拒绝,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别扭啊?叫你坐我的车是为了你好,现在治安那么差,你一个女人半夜坐出租车,出事了都没人知道。”说着,莫惟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凑到她鼻下。“诺,我真的是警察,我没骗你对不对?走啦,搭我的车保证安全,比你搭出租车好太多了。” 她又没说不相信他是警察,她也还记得自己傍晚是坐警车到医院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在赶时间不得已,现在可就没必要让一个陌生人介入她的生活中了。 “我想还是不用麻烦了。”白欣轻柔地回绝。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难搞啊!”莫惟烈忽然趴到护理站的柜台上“喂!护士小姐,有没有纸笔?” 护士小姐看了白欣一眼,似乎很纳闷一向沉静少言的白医师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有啊!”护士小姐愣愣地点头。 莫惟烈把证件递给她看。“我现在送你们白医生回家,如果她出事了就找我。我叫莫惟烈,这是我的编号,抄下来。” 天!亏他想得出来! 白欣啼笑皆非地走到他身边“莫先生,你不需要——” “需要!你这女人太多疑了,我要是不让你安心,你肯定不会搭我的车。只给一个小护士,你一定还不放心,有了!”莫惟烈收回证件,四下张望了一番,突然拉着白欣冲向一名刚从病房里走出来的长发女医生。 “你叫余书萍?是个医生?”他瞄了眼名牌问道。 “嗯,”余书萍愣愣地点头,看向白欣“你的朋友?” “对对对,我是白欣的朋友。”莫惟烈抢着回答,将警察证件摆到脸旁“这是我,没有伪造对不对?” “呃,”余书萍歉然地微笑“我没看过警察的证件。”这人是不是从七楼跑下来的精神病患啊? 有道理! 莫惟烈又掏出了身份证。“那身份证没作假吧?” “嗯。”余书萍点头,如果是仿冒的,也仿冒得太像了点。 “那好。”他突然伸手抽过余书萍放在胸前口袋里的原子笔。 “喂!你干嘛?”余书萍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莫惟烈没理她,长手一伸,拉过她的左手,一面在上头写字,一面说道:“我现在要送白欣回去,如果她出事的话,就是我做的,尽管来找我。我的名字、警察编号、身分证字号全部写给你了——” “要不要叫警卫?”余书萍不顾沦陷的左手,趁莫惟烈低头写字时,努力地用唇语和白欣沟通。 和白欣认识这么久了,余书萍还没见过她身边出现这种男人。 白欣苍白着脸摇头,实在也不习惯身边突然冒出个热度这么高的男人,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排斥。 “好了,谢谢。”莫惟烈将笔塞回余书萍手中。“奇怪,你们医院大部分都是女医生吗?刚才不是有个秃头的男医生?” 感情他还想找个男医师留名啊?她还要不要在仁心医院混下去啊?! “行了,行了,我让你送。”白欣连忙推着他走向电梯。“书萍,再见。” “拜拜。”莫惟烈也朝余书萍挥了挥手,将推着他的白欣拉到自己身边。“你相信我了?” “我服了你了!”白欣直想翻白眼。已经很久不曾放任自己的好奇心了,但是她真的很想问他——“如果我一直不答应让你送呢?” “那我就一直找人留资料,留到你相信我为止。”他回答得非常顺口,彷佛如此做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真以为她是不相信他才不让他送的? 白欣忍不住微笑“为什么一定要我搭你的车?” 这倒是问倒他了。 若真的担心她一人独行,大可亲自送她上出租车,再记下车号啊!谁敢动他阿莫保护的人儿?为什么这么急切地坚持要白欣搭他的车子?莫惟烈自己也说不出确切的原因。 想了半天,莫惟烈搔搔头发,又露出傻笑“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是警察的天职呀!” 第二章 深夜无人的地下停车场安静得令人寒毛直竖,彷佛嫌气氛不够恐怖似的,入口处的四根灯管有三根罢工,剩下的一盏一明一灭地努力苟延残喘,平添诡谲气氛。 冷冽的夜风从身后灌入地下停车场,莫惟烈暴怒的声音紧接着吼出“你们医院穷成这样啊!连灯坏了也不换!地下停车场犯罪率已经很高了,还弄得乌漆抹黑的,干嘛? 方便肖小作案啊?!” “还看得见。”白欣的声音相当平静。 “这算什么看得见?你瞧瞧,这么一大段路才四盏灯,光灭一盏就漆黑一片了,它还连灭三盏,剩这一盏要亮不亮的!要是连这一盏灯都不小心寿终正寝了,我们不是要摸黑走上好一段路,直到转角才有灯光?”他一面抱怨,一面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正闪着的灯管。“我看它也差不多了——” 莫惟烈的话彷佛灯管的催命符,话声才落,惟一的一盏灯竟应声熄灭,连闪都不闪了。 白欣吓了一跳,脚步一顿,不自觉地往身旁的热源靠近了点。 “哇,我这张嘴怎么这么神准?它居然还真的不亮了。” 身旁的热源仍兀自喋喋不休,白欣深吸口气,稳住了心神,再度往亮光处移步。 “快走。”平稳的声音没泄漏半丝她心中的恐惧。 “喔。安昌那个天才最好别把车子停在这里,不然黑漆漆的,教我怎么找车?”莫惟烈大手一捞,将白欣的手腕扣在掌心,跨步便往前行。 “喂!你——”白欣一惊,便想挣开。 “这个停车场根本不合格,出事是早晚的事。”莫惟烈没发觉佳人的挣扎,仍然叨叨絮絮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你们最好快点改善一下,不然很危险的。你不要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喔!所谓术业有专攻,就像你们当医生的人知道什么人容易生病;什么地方容易发生犯罪,我们当警察的最清楚。朋友一场,我可不希望在报纸上看到你啊,或是你的朋友、同事出事。” 他们什么时候变成朋友了? 白欣嘴角禁不住泛起一抹浅笑“我会告诉院长。” 手腕上传来的高温缓缓流进体内,一股热流顺着四肢血脉滑进了冰封多时的心脏,暖暖热热的,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恍惚间,白欣似乎听见了心脏的跳动声。 一踏进光明地带,莫惟烈立刻放开白欣的手,十足的绅士。 “三更半夜的,怎么还这么多车?白欣,你帮我注意看看,铁灰色的福特,你坐过的,应该认得。董安昌那个胡涂蛋,停哪儿也不说清楚,光说个地下停车场,是想让我找昏头啊?真他妈的没智商!” 可惜说话半点绅士风范都没有。 白欣温婉一笑,点了点头。 莫惟烈乍到光亮底下,正巧低头看着白欣。 昏暗灯光下,白欣秀美清灵的脸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美得有些朦胧、有些不真实。偏偏她又微扯唇角,清清淡淡地笑了,仿如明月忽然破云而出,柔和的月光染亮夜空;又仿如天女偷偷下凡尘,在凡夫俗子面前不慎露了仙影。莫惟烈竟看得有些痴了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将胸口郁积的一口气给呼了出去“你一定很多人追!” “什么?”白欣愣了一下。 “没什么,找车!找车!” 莫惟烈开始四下张望,不敢再向白欣瞅去。 老天,他刚才那一瞬间想的是什么?他居然想娶她做老婆!简直是异想天开!她那么漂亮,又是个医生,他一个穷警察拿什么追她? 莫惟烈怅然地低叹一声,没难过多久,嘴巴又开始不甘寂寞了“当医生很辛苦吧? 你常工作得这么晚吗?” “有时候。”白欣留意着四周的车子。 “你平常怎么上下班?”莫惟烈皱起眉头。 “开车。” “车子也停这里?” “当然。”白欣不明所以地点头,觉得他问的是废话。 “你不怕遇到坏人吗?” “我想我没那么倒霉。”再说车子不停停车场,要停哪里? 地下一楼找完,没见到车子,白欣顺着斜坡走下,莫惟烈跟在她身边,一听她说这话,一股怒气不由得升了起来。 “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告诉你,你明天就去找院长请他叫人来换灯管,不然就别开车了。搞什么?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保护自己!你不知道台湾治安有多坏吗? 每天都有人——” “警察大人,治安好象是你的责任嘛!”白欣啼笑皆非地打断他的话。他居然命令她?!这个警察也热心过头了吧? 莫惟烈没听出她的调侃之意,竟认真地点头“也对,那明天开始,你如果要晚归就打电话叫我来接你好了。” “啊?”这警察还正常吗?白欣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我以为警察是很忙的。”全台湾有这么多夜归妇女,专门只保护她一个说不过去吧? “是很忙啊,不过这几天夜班都没我的份,你有事尽管call我。几天过后,大概灯管也换好了,到时候你再开车。记得车子尽量停靠门边一点,不然就找个同事陪你下来,别一个人走这么一大段路。对了,留电话号码给你,笔呢?笔呢?”步入地下二楼,莫惟烈开始浑身上下摸着找笔。 “?取!拱仔烙行┖眯Φ爻榱酥p剩**始潜镜莞你患你庵帜腥耍?怨俗缘卣瓜秩惹椋?膊还鼙鹑死聿焕硭你br /> 莫惟烈接过纸笔,快速地在通讯簿里填下自己的姓名、电话。“家里、警局、行动电话,三支号码都给你,有事就找我,不要客气。” “喔。”白欣点头之后,心中突然一惊。 这男人正以他特有的方式强行介入她的生活。 而她居然没有半点反抗,如此自然地便接受了他。 十年了,自从程清你走了以后,她便不曾放任任何一个陌生人如此轻易地闯进她的生活,她不需要陌生人——白欣秀眉微蹙,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地下二楼“你的车。” 莫惟烈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开心地叫道:“你找到啦!太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他将笔记本和原子笔还给她,你着车钥匙,迈开脚步往车子走去。 白欣跟在他身后,也松了口气。回家之后,她只要不打电话给他,就不会和他有所牵扯了。喔,不,她还欠他十八万。好吧,等还了钱,他就会像其它陌生人一样,不会影响她分毫——“对了,”前头走着的莫惟烈突然回身“我忘了告诉你,很高兴交到你这个朋友!” 朋友?! 看见莫惟烈再度咧开傻呼呼的笑容!白欣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泡过舒服的热水澡,白欣裹着宽松的浴袍,随手按下电话录音机的按键,走向梳妆台。 “你有一通留言。”计算机合成的女音响起,传出了哔哔声,接着是欧正淳悦耳的男中音——“白欣,我是正淳。不好意思,二十八号我妹要回台湾,所以可能又要打扰你一个星期左右。我二十七号要到香港,二十九号才回来,就先麻烦你一下好不好?我会赶快回来,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正淳,你来一下!” 背景里突然传来模糊的男低音,欧正淳顿了一下才又说道:“就这样了,我再打电话给你。拜拜!” 玉手一扬,抽下了发簪,乌黑云丝瀑布般地披泄下来,白欣拢了拢微湿的秀发,望着镜中的自己,无奈地笑了。 她干嘛没事找事结这个婚? 本来以为结了婚,就可以免去家人三不五时的逼婚和唠叨;没想到却给自己惹了更大的麻烦。只因为她一时不察在身份证的配偶栏里填上“欧正淳”三个字,夫家庞大的亲族一夕之间便全成了她的亲戚,无端地扰乱她平静多年的生活,偏偏这个“丈夫”又不能真的算是她的“丈夫”——一个不爱女人的男人,充其量只能将之视为法律上的配偶——一个挡箭牌。 白欣按下音响的电源,柔和的轻音乐转瞬间流浪了整个房间,她拿起梳子开始梳理她柔顺如绸缎的长直发。 其实她的婚姻生活大致如婚前所想象。欧正淳在婚姻的防护罩下,正大光明地和他的“情人”同进同出,再也不怕外界怀疑他的性向,大方地享受两人的甜蜜世界,偶尔才到白欣的住处住个几天,以防流言流窜。而白欣自己也得到她想要的清静生活,虽然有时候仍会遭到破坏。 不过只要再忍个半年,她就可以得到真正的平静了。 她和欧正淳约定好,结婚一年以后便离婚。算算日子,他们已经结婚半年了,再熬过六个月就天下太平。 想起当初结婚时亲友们的反应,白欣就忍不住微笑。 不知内情的,以为她终于走出前任男友死亡的阴影,详知内幕的,以为她仍忘不了程清你,才会答应和欧正淳合演这出戏。只有白欣自己知道,她会答应嫁给欧正淳,只是单纯的想过平静的日子。 既然世俗的观念容不得她独身一辈子,那么她就结婚,结个不会有情丝牵绊的干净婚姻。 她是不是仍爱着程清你,或者只是种习惯,都已经不重要。白欣只知道自己平静的心湖不需要闲杂人等打扰,她再也不想爱得痛彻心扉,再也不想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躲入婚姻堡垒中的真正原因,只有白欣自己知道。 拒绝爱情再度敲门的真正原因,也只有白欣自己明白。?大门拉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鼻而来,莫惟烈一身家居男人的打扮出现在门后,咧开惯有的特大号笑容——“是你啊!请进!请进!” 白欣微笑,他的笑容总是让人莫名地放下了戒心。“不了,我只是送支票过来。” “进来再说。”莫惟烈大手一拉,将她拉进门里,关上大门。“坐啊!我正在煮咖啡,很香对不对!我请你喝一杯。每个喝过的人都说我煮的咖啡很好喝,不会苦也不会涩,香香浓浓的,很好入口。我打算退休以后就开家咖啡厅,专门卖咖啡——” 喝咖啡?他? 她还以为像他这型的男人惯喝的饮料该是啤酒之类的东西。 白欣有些惊诧地看着站在吧台后、熟练煮着咖啡的男人。 本该宽大的t恤套在他身上,硬是显得有些窄小,很明显的衣衫底下是副壮硕的身躯,露在短袖外的臂膀不像健美先生刻意练出来的纠结肌肉,粗壮得令人恶心,而是结实得让人一眼就可看出他是个经常运动的男人。 莫惟烈确实比一般男人来得高壮,而脸上那抹友善无心机的笑容,则让他看起来像个傻大个。这样的男人居然喜欢喝咖啡?! “很令人惊讶对不对?我这样的粗人竟然会煮咖啡。”彷佛察觉她的注视,莫惟烈突然抬起眼来看她。 “不,不——”白欣做贼心虚地红了脸。 “没关系,我知道啦!我朋友都说我看起来就像喝威士忌或高粱的人,再不然就该把啤酒拿来当白开水灌,知道我根本不喝酒的时候,大家都傻眼了。”他一边将煮好的咖啡倒进杯里,一边说道。 “你滴酒不沾?”白欣也不太相信。 “对啊,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医生不是也说酒会伤身体,叫人不要多喝?” “没想到有人这么听医生的话。” 莫惟烈呵呵笑道:“是没人这么听医生的话。我不喝酒只是因为我不能喝,一口就醉得不省人事了!若真的听医生的话,连咖啡因这种东西也不碰,那干脆叫我去死比较快。” “身体健康很重要。”白欣微笑,克尽医生的职责。 “话是没错,但是照你们说的,这不能碰、那不能吃的,人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这样无病无痛地活到七老八十,跟没活过有什么两样?人嘛,生老病死谁躲得过? 有难就受,有福就享,时间一到,两腿一伸就了事,禁忌个什么?”他端了两杯咖啡走近,将其中一杯递给白欣。“试试。” 白欣接了过来“你很豁达?” “看得多了,不得不看开。” “我却看不开。”白欣轻叹。 “那是因为你有能力把人从鬼门关前救回来。对了,那天那个小病人呢?”莫惟烈突然问道。 “去世了。” “啊?怎么会?”莫惟烈愕然。 “我们尽力了。”白欣在心里悄悄地叹息。那病童的年纪实在太小,病情又太沉重,医疗团队费尽心力,终究还是救不回来。 “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你们。我只是觉得他年纪还太小,属于那种没活过的人,不该死——”莫惟烈搔了搔头发,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重,连忙换了个话题“你一口都不喝吗?试试看嘛,很好喝的。” 白欣依言轻啜了一口。唇齿间流转的奶香适度地掩去咖啡的苦涩,却没掩住咖啡的原味,浓浓的咖啡香顺着喉咙流下食道,滑进胃里,渗进四肢百骸“好喝!”白欣由衷地赞赏。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莫惟烈可开心了“你们女孩子都不太喜欢太苦的味道,所以我加了双倍的奶精,喝过的女生没有一个说不好喝的。” “你常煮咖啡给女孩子喝啊?”白欣又啜了口咖啡,随口问道。 不料,莫惟烈的脸却热辣辣地红到耳根子去了。 “没有,我只煮给我妈妈、我姐姐喝过。喔,还有我同事阿芝喝过,你是第四个,再也没有其它的了。” “喔。”白欣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紧张起来? 莫惟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紧张?他尴尬地抓抓头,发现两人还站着,这才赶紧请贵客人座“请坐。”“谢谢。”白欣坐了下来,随意地打量了周遭。 房子的格局和她的小窝一样,只是左右相反。 以一个单身汉来说,莫惟烈的房子收拾得相当干净。沙发置于门侧,左手边的吧台将厨房和饭厅隔在客厅的视线之外,右手边的大片落地窗则未拉上穿帘,夜晚街灯闪耀的光茫淡淡地透了进来。窗旁是一株盆栽栽种的万年青,正面的柜子可能是刚搬进来的缘故,除了电视、音响外,没有其它的物品——白欣突然想到自己此次登门造访的目的,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支票来。“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一点,所以令天才送过来。” “没关系,我又不急着用。你要不要吃点蛋糕?我同事给我的,说是丹尼斯还是什么东西做的,很好吃。”莫惟烈接过支票,随手搁在茶几上,起身往厨房走去。 “呃,莫先生——”白欣唤住他“你要不要先把支票收好?” “喔。”莫惟烈回身把支票胡乱塞进口袋里,转身又走。 “莫先生,”白欣再度唤住他“不用忙了,我要走了。”“你晚上要值班?”他拧眉看着她。 “没有,我要回家了。” “你好象也一个人住嘛,这么早回家干嘛?” “休息。” “不是看电视就是看书是吧?那多无聊!”他看了眼手表“八点二十,赶九点那场正好。我们别吃蛋糕了,去看电影好不好?” “看电影?”和一个陌生男人? “对啊,反正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正好结伴看电影。”莫惟烈笑嘻嘻地“咱们去看黑洞频率好不好?我去看了两次了,第一次看了十分钟就被叫回局里,第二次比较好,看了半个小时。这次你陪我去,要是我真的这么倒霉又被call回局里,还有你可以看完整部电影,回来告诉我结局,比较不会那么气人。” 原来他打的是这等主意! 白欣微笑“可是我的call机也随时会响。” “那正好,你如果要回医院,我还可以送你过去。咱们就赌赌看,是你的call机先响,还是我的先响,先响的人要请对方看电影。” “都没响呢?” 等等,她说这话不就表示答应和他去看电影了? 白欣惊觉不对,要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莫惟烈满面笑容地说:“那表示我们两个八字很合,凑在一起就福星高照,没人生病也没人打劫,以后我看电影都找你一起去!好啦,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换件衣服。” 她跟他说定什么? 白欣还没会意过来,莫惟烈已旋进房里,换好牛仔裤,又旋了出来。“行了,走吧!” “莫先生——”她犹豫着想拒绝,已经十年没和男人单独去看电影了。 “干嘛?”莫惟烈为她拉开门,没等她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对了,你可以叫我惟烈,或是叫我阿莫,别叫莫先生,莫先生是不熟的人叫的。” 言下之意,她跟他很熟了? 白欣忍不住瞪大眼睛。他们才认识一个星期而已,莫惟烈就把她当成“熟朋友”了? 该说他是太过热情,还是太过天真不懂防人?或者仅仅只是因为他对这些名词的定义和她不同? “我以为我们才认识不久。”她踏出他的家门。 “是没错,不过我有种感觉,我们会很合得来,很快就会变成很熟、很熟的朋友。” 莫惟烈关上门。“你别不相信喔!我一向凭感觉交朋友,看定可以推心置腹的就一定会是生死之交,从没出过错。我有预感我们会相处一辈子!”一辈子?! 那是多长?或者多短? 白欣失笑。 “对了,你刚刚叫我干嘛?”莫惟烈突然问道。 “我忘了。”白欣笑笑地说。 反正不管多长多短,不管她同不同意,莫惟烈都以他的方式硬是介入了她的生活,大概也没办法赶走了。朋友?他硬赖上来的!不过也不坏啦,她已经很久没交新朋友了。 第三章 结果,电影顺顺利利地看完。一整夜,白欣的call机没响,莫惟烈的手机也没动静。 不只如此,往后的十几天他们还一同去吃了几顿饭、逛了几次街,照样没人催他们回去工作。 也许真像莫惟烈说的,他们两个八字很合,凑在一起便福星高照,没人生病也没人打劫。 白欣的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看向身旁正在射飞镖的男人。 她的个性原本就内向沉静,不易与人熟稔,程清你过世以后,她更是刻意的封闭自己。莫惟烈是第一个能和她在短时间内快速熟悉起来的朋友。之所以会如此,最大原因是莫惟烈的脸皮厚——厚到不知道拒绝为何物。 他可以硬说两人是朋友,便随性地邀她吃饭、看电影。坚持她该尽邻居的义务,带他这个新邻居认识环境,便抱着她到处乱逛。认为单身女子独行危险,有空时便来段温馨接送情。偏偏他又表现得光明磊落,确实只是将她当作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在对待,让白欣就算想拒绝也找不出理由。有时候即使找到了,人也早已被急惊风似的莫惟烈拉到路上了。 总之,短短的十几天里,白欣已经很习惯莫惟烈三不五时地出现在她眼前,也很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多话、热情、性子急的——朋友。 “给你。”莫惟烈忽然回过身来,高兴地将一罐运动饮料塞进白欣手中。“我赢的喔!厉害吧?!我就说嘛,不过是射几个汽球,有什么困难的?” “是啊,一点都不困难,你好象才花一百块嘛!”白欣忍不住消遣他。 莫惟烈嘿嘿笑着,反驳她的挖苦“是那些汽球摆太远了嘛!而且飞镖又小,用起来不顺手。要是用枪啊,一定百发百中,你要什么我都射给你。” 这句话好熟! 当年,程清你也请过。 他喜欢逛夜市,喜欢射飞镖、玩枪、打弹珠,他总是说:“你要什么,我嬴给你!” 刚听到的时候,她很开心,后来她渐渐地将他的好当成了习惯,渐渐地忘了好好珍惜“你不相信我是不是?我证明给你看。”莫惟烈径自对她的沉默做了解释,看了下周围,便拉着她向打枪的摊贩走去。“看着喔,我赢那尊一休和尚给你。” 她已经很久不逛夜市了,刚开始时是怕触景伤情,到后来是一个人懒得来。今天要不是莫惟烈吵着要来,她也不会有兴致出现在这里。 白欣仍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砰”地一声,将她震回神。 她抬眼,发现莫惟烈已站在摊贩前,举着枪,瞄准木板上的汽球,砰砰接连几声,汽球一个个应声而破。 莫惟烈忽然放下枪“老板,我都打到了对不对?” “剩下两发都中的话,就有一瓶xo了。”老板擦了擦汗水,心想今天要破财了。 “我不想要xo。”莫惟烈喃喃自语,?起眼睛,扣下了扳机。 砰砰两响,两发子弹一前一后射出了枪膛,却都射中了同一颗汽球。 “哎呀,可惜,这样只能算一颗,只能拿这个存钱筒了。”老板松了口气,赶忙从架上拿下奖品,急着送走莫惟烈这尊瘟神。 莫惟烈笑嘻嘻地接过一休和尚造型的瓷器存钱筒,回身邀功似地递给白欣。“来来来,叫我声英雄。” 白欣接过存钱筒,却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怎么啦?你不喜欢一休啊?可惜他摊上没有kitty猫,不然我就打给你。不过那边那一家有史努比布娃娃!我打史努比给你好不好?” 白欣仍是沉默。 莫惟烈看似粗线条,其实心细如发,要不也无法屡破奇案。他一回身便已察觉白欣的情绪不对,见插科打肆无法使她绽露笑颜,于是蹲低了身子,由下而上地注视白欣垂下的脸蛋“白欣,你说句话好不好?” “他以前也常把奖送给我。”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但是莫惟烈的耳力好,硬是听见了。他暗叹口气,直起身子,猜测白欣说的“他”八成是以前的男朋友,而且还是伤透她的心的混帐前任男友。 那个男人不但混帐,而且是个白痴。 要是他莫惟烈能拥有白欣这样的女朋友,别说惹她伤心了,就是稍微大声点吼吼她,他都舍不得。那男人居然还傻得离开她?简直白痴加智障! 莫惟烈在心中骂了一阵,突然拍拍胸脯,豪气万千地说道:“白欣,你不要难过了,那小子走了就走了,以后我赢给你!老话一句,你想要什么就说,我赢得的所有奖品都是你的。” 白欣惊愕地抬眼,还来不及答腔,耳畔忽然响起带着笑意的女高音“头儿,你疯了吗?你出生入死换来的奖金、奖品就白白双手奉送给这女人喔?” “阿芝?!”莫惟烈惊讶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同事。 “比起拿十八万买个玻璃,拿钱贴女人算是有进步了!”阿芝身旁的男人也开口。 “阿强,不要胡说!我们只是邻居而已。”莫惟烈蹙眉“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我们来谈恋爱啊!”阿强笑着搂搂阿芝的肩。 “谁跟你谈恋爱啊?” 阿芝一只肘子撞向阿强的肚子,他假装吃痛地抱着腹部退了一步。“好狠的女人,居然谋杀亲夫!” “夫你个头啦!”阿芝啐了一口“学学人家头儿,把奖金全交给我,我再考虑考虑。” 阿强放开肚子笑着“你没听头儿说他们只是邻居?你如果也搬来当我的邻居,我就考虑考虑。” 莫惟烈还没反驳,阿芝已经开骂了“嗟,满脑子污秽思想。我是阿芝,他是阿强。”阿芝转向白欣自我介绍,反手拍了阿强的胸膛一掌。 阿强呛咳一声“你真的只是头儿的邻居?” 白欣点头“嗯,我叫白欣,住他隔壁。” “幸好,幸好,我还以为我们稍微疏忽一下,又有一个无辜少女受害了。”阿强勾着莫惟烈的脖子“这个人啊,不可相信。” “对啊!人面兽心!”阿芝也状似认真地点头。 “他除了枪法准,泡马子也是一把罩。” “所以千万小心。” “否则会死无葬身之地。” “死不瞑目。” “一头雾水。” 两人一搭一唱,宛如表演双簧,听得莫惟烈哇哇大叫“你们两个有没有良心啊? 我对你们那么好,你们居然这样造我的谣!什么死不瞑目、一头雾水!你们再不滚,死得很难看的就是你们了!” “吓,老羞成怒了!”阿强不怕死地继续捻捋虎须。 “阿强,你下个月还想不想和阿芝一起休假?”莫惟烈?起眼。 阿强登时闭嘴,阿芝却是不怕“哟,开始利用队长的职权假公济私了。” “滚!”莫惟烈没什么耐心了。 “好啦,不闹你们了啦!”阿芝笑嘻嘻地拉了阿强就走。“好好努力,拜啦!” “他们是开玩笑的,我其实——” 莫惟烈低下头正要向白欣解释,忽然又听得阿强和阿芝同声大吼:“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啊!”“马上给我消失!”莫惟烈吼了回去,引得周围的人大行注目礼。 白欣不自在地向前拉拉他“好了啦,大家都在看了。” 她不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莫惟烈也同样不喜欢被人当成观赏的对象。他不假思索地拉着白欣的手腕,迈开步伐向前疾行。“那两个兔崽子看我回去怎么修理他们!说话没半点分寸。白欣,你不要担心,我回去会好好跟他们解释清楚,绝不会教他们一直谈论下去。” “我又不认识他们,管他们误不误会。阿莫,你可不可以走慢一点?”白欣对于他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却没想到要挣脱他的掌握。 每回莫惟烈只要一发急,或是认为有必要,便会不自觉地扣住她的手腕。白欣知道他没有恶意,也就随他去了。这些天相处下来,她早就习惯,不觉得有什么了。 “啊,对不起。”莫惟烈闻言,立刻缓下步伐“你不生气?” 白欣摇头微笑“有什么气好生的?” 可是莫惟烈真的好生气! 他不喜欢阿芝和阿强这样胡言乱语,要是白欣真的相信了,以为他是坏人,岂不是会不和他做朋友了?又如果白欣误会他接近她是别有用心,而生气不理他,那可怎么办才好? 他那么的喜欢和白欣相处,可不要和她变得形同陌路! 他喜欢她微笑的样子、喜欢她轻柔的语音、喜欢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喜欢她所有所有的一切他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她! 凝望着白欣的眼,莫惟烈忽然笑了,随即眉宇间又缠上忧郁。 她可不像他从前认识的女孩子,她那么漂亮又是个医生,怎么会看上他呢?她的情人应该也要是个医生,不然就该是个大企业家,或是律师、教授什么的,总之不该是他这个一文不名的小警察。 他喜欢上她是注定要失恋的。 忽然发觉自己还握着白欣的手腕,莫惟烈仓皇放开。 “你怎么了?”他的异常惊扰了白欣,她疑惑地皱起眉。 “没什么。”莫惟烈别开眼,假装浏览起路旁的摊贩来。 白欣拉了拉他“令天好象大伙都聚到这里来了。” “什么?”莫惟烈不明就里地抬头,只见人群中有人正朝着他俩挥手,是上回在医院见过的长发女医生,身旁还伴着一名戴着金边眼镜的壮硕男子。 “哈,好久不见!”两人来到面前,男子先开口。 “嗨!又回台湾了!”白欣扯出一抹淡笑。 “我想老婆嘛!”他也笑,搂了搂身旁的妻子,眼睛看了莫惟烈一下,示意白欣为他们介绍。 莫惟烈不发一语,等着白欣开口介绍的同时,也静静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他和自己一样穿著简便的衬衫、牛仔裤,眼里眉梢带着浓浓的笑意,看来是个相当好相处的人,而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斯文,却明白地表示他受过相当良好的高等教育。 他和白欣是同一类的人,和他莫惟烈则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莫惟烈,我的邻居。余书萍,你们上回在医院见过。宋希礼,书萍的先生,也是我的前任上司。” “你好。”莫惟烈礼貌地和宋希礼握手。 原来也是个医生。 莫惟烈在心中暗叹口气,再次确定自己是失恋失定了。上次太匆忙没看清楚,这次才发现余书萍长得也不赖,和宋希礼站在一起,那份相属的气质、那种协调的感觉,确实是一对令人称羡的璧人。白欣也该像余书萍一样,选个才貌、身份皆相当的丈夫才是,不该是他,也不会是他。 他只能当白欣的普通朋友。 “莫先生是个警察。”余书萍补充道。她见过几次莫惟烈下班顺道来接晚归的白欣,已经不怀疑他是跑错楼层的精神病患了。 “警察?真的?”宋希礼好兴奋“我小时候的志愿也是当警察,莫名其妙地进了医学院以后,我就立志多交几个警察朋友,听他们说说工作的情形过干瘾也好,结果到现在才认识第一个警察朋友。莫先生,有空咱们喝杯咖啡聊个天吧!” 白欣也是莫惟烈认识的第一个女医生。 也许就因为他身边的女孩子大都像阿芝一样活泼率直,没有人像白欣一样轻轻柔柔地说话,没有人像白欣一样一举手一投足都这么优雅从容,所以他才会被白欣迷惑。所以他也许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上白欣。 念头转到这里,莫惟烈暂时松了口气,重新咧开大大的、有些傻气的招牌笑容“那有什么问题?我请你喝咖啡!我煮的咖啡保证好喝!正好上回我朋友从巴西带了些咖啡豆回来,非常香,有空来我家,我煮给你喝。” “太好了!咖啡不但要喝,我还要学怎么煮。以前看人家煮觉得很简单,结果自己买了咖啡壶回去后,怎么煮怎么酸。”宋希礼也开心得很。 看两个男人已经开始互留电话二副相见恨晚的样子,白欣和余书萍互视一眼,都不禁微笑起来。 “看来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咖啡可以喝了。”白欣比较乐观。 “算了吧,希礼一点定性都没有,能乖乖煮一个月就算了不起了。”余书萍相当了解自己的丈夫。 腰间的呼叫器突然响了起来,余书萍才伸手按掉,几乎是同时,白欣的呼叫器也响了。 “是医院——” “第一次在这个时候响。”白欣说道。 余书萍夫妻听得一头雾水,莫惟烈却是明白。 他回身笑着“老天爷难免有闪神的时候嘛,我送你们——”话还没说完,莫惟烈自己的手机也铃声大作,他立刻接了起来“喂,我是。好,我马上回去!” “福气用完了。”白欣轻啐。 “胡说八道!”莫惟烈亲昵地拍了下白欣的头,没注意到其它两人惊讶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可不可以顺便送一下白欣?”她是搭他的车来的。 “当然。”宋希礼忽然觉得莫惟烈似乎以白欣的保护者姿态自居了。 “谢啦!我先走了。白欣,不管多晚,要回家就打电话叫我去接你。”莫惟烈边跑边回身叮咛。 “嗯,”白欣点了点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担忧,她下意识地扬高音量“阿莫,小心点。” “知道了。”声音传回,人已消失在人潮里。 白欣回身,发觉余书萍正以深思的眼光在打量地,自然晓得方?的举动在相识多年的好友眼中有多么反常,蓦然红了双颊。 “什么时候要和欧正淳离婚?”余书萍问道。她晓得白欣实际的婚姻状况。 “五个月后。”白欣很快地恢复平静,转移了话题“我们该赶回仁心了。”?凌晨三点,莫惟烈懒懒倦倦地站在大队长的办公室里,强忍住打呵欠的冲动,乖乖地聆听训斥。 忙了一整夜,结果只达回了几尾小鱼,枪击要犯黑龙还是脱逃了,他还差点成了黑龙的枪下亡魂。 “不断地告诉你,要谨慎、要小心、不要贪功,你全当成耳边风!以为自己身手好、了不起吗?告诉你,这回是你的运气好!要不是人多,黑龙心下先慌了,你会有机会偷袭成功?早躺进医院了!” 大队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耳里,莫惟烈脑中不断闪现的却是一个小时前生死交接的画面。 当黑龙拿着枪指着他的脑袋时,他惟一想到的人是白欣。 白欣要他小心点,白欣还在等着他接她回家,白欣然后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与黑龙搏斗起来,因为他想活着,想再见到白欣。 他对她,真的只是一时迷惑? “阿莫,我讲话你有没有在听?”大队长生气地吼道。 “啊?有!” “有个头!”大队长可了解得力手下的个性了“总之,黑龙是个有仇必报的家伙,你自个儿小心点。出去吧!” “是,谢谢大队长。” 莫惟烈行过礼,才踏出大队长的办公室,便听得阿强的高声鬼叫“头儿,电话! 女的喔!” “喂?”莫惟烈有气无力地拿起话筒,他现在只想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我。” 想念的熟悉嗓音钻人莫惟烈耳里,彷佛注入一股活力似的,他的精神又来了。“白欣?你忙完啦?!等着,我马上去接你!” “不用了,我已经到家了。” “你又搭出租车?”莫惟烈拧起眉头。 “书萍送我回来的。”白欣解释道。 “喔。发生什么事了?” “大车祸。”白欣言简意赅“你呢?” “抓个枪击要犯。”莫惟烈也不嗦,他知道白欣一定累了,需要休息。 “你没事吧?” “我阿莫出马当然平安啦!”他笑道,瞒住了方才差点儿阎王的事。 “嗯,那拜拜。” “拜拜。” 莫惟烈收了线,整个人却呆呆地愣着。 董安昌走了过来,用力击上他的肩。“干嘛?又在发呆,被黑龙吓傻了啊?” 莫惟烈愣愣地抬头,看向董安昌“我想我恋爱了。” “恋爱?!”董安昌怪叫起来。 “阿莫跟谁谈恋爱?”一屋子同事闻言,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全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发问讨论。 “那个白欣是吧?”阿强心里很有把握。 “你还说只是邻居,瞧你看她的眼神就根本不像是那回事嘛!”阿芝也开口说道。 “真的是白欣?”董安昌沉下脸。 “嗯。”莫惟烈闷闷地点头。 “你完了。”董安昌同情地叹息。 “我知道。”莫惟烈非常沮丧。 “安昌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头儿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对象,你居然这样泼他冷水刀——”阿强为队长抱不平。 “你这小鬼懂什么?”董安昌反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你知不知道那女人长得有多漂亮?!” “我见过啦,漂亮是漂亮,不过比我们家阿芝差了一点。” “乱拍马尼,滚一边去啦!”阿芝一点都不领情,拉了张椅子坐在两个头儿的面前。 “我觉得头儿虽然不算顶帅,但也没有差到见不得人啊!”“谢谢你喔!”莫惟烈要笑不笑地瞅了她一眼。 “不客气。”阿芝摆摆手,当真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他还有什么必失恋的理由?” “白欣是个医生。” “哦喔,忘了她吧!阿莫老大。”阿强劝退。 “天涯何处无芳草,阿莫,节哀顺变。”旁听的同事小刘也安慰他。 “你还年轻,改天辉叔介绍个漂亮小姐给你。”老刑警辉叔已经开始替他另谋出路了。 转眼间,办公室里人人都认定莫惟烈这场单恋必定成空,只除了阿芝——“你们干嘛啊?头儿追都没追,你们就判定他会失恋!”她不满地大吼“不过是个医生嘛,医生也是人,也要谈恋爱的啊!”“丫头,你太嫩了!”辉叔倚老卖老“那种女强人啊,个个眼高于顶,性子又娇,难伺候得很。” “白欣不会。”莫惟烈立刻为心上人澄清。 “可惜她看不上我们这种小警察。”董安昌接口“阿莫,你醒醒吧!” “哎呀,我们女人谈恋爱不会考虑这么多啦!再说,头儿又不会永远都是个小警察。”阿芝反驳。 也对!他还年轻,前景又看好。只要他肯拚,也许刑大队长、局长一路升上去,难保哪天做到警政署长都有可能。 莫惟烈的雄心壮志重新燃起,眼中闪耀着灿烂的光芒,看向阿芝“阿芝,你选老公有什么条件?” “喂,头儿,你又不是要追阿芝,问她干嘛?”阿强好紧张。 “这里就她一个女人,我不问她,要问谁?”莫惟烈瞪了他一眼“阿芝,你快说!” “选老公啊,首先要人品好、肯努力、疼我!如果能又帅又会赚钱当然更好,不过没有也无所谓。” 天下女人的想法应该都差不多吧?! 他长得不赖,银行里有笔小存款。说到人品,他不敢自比圣人,但算得上正直诚实。 论到肯做肯拚,他在局里也是出了名的。至于疼白欣,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多不少,他五成的成功希望总是有的。 问完女性同胞的意见,莫惟烈掂了掂自己的斤两,信心当场倍增,于是笑嘻嘻地询问男性同胞的看法“我如果追白欣的话,你们觉得有几成的希望?” “三成吧!”董安昌率先回答。 还说是好兄弟,一点面子都不给! 莫惟烈的笑容敛起“阿强你呢?” “大概一成——半。”阿强害怕上司的恶势力,赶紧多加了半成。 小孩子不懂事,他干嘛没事问他?! 莫惟烈的脸黑了一点点“小刘?” “我想不到一成。” “我认识个女孩在做护士,长得挺标致的,过几天你到我家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辉叔干脆当场做起媒来。 莫惟烈只觉得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又一点一点地在剥落了。 “头儿,你别听他们乱说,我是女人,我说的才准。我看你起码有六成的成功率。” 阿芝再度为他打气。 对,他是要追女人,听女人说的才对!干嘛要听男人的意见?! 忽然,他一击掌,站起身来“好,我决定去追她!” “你疯啦?!”屋里的男人们全拿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没疯,”莫惟烈笃定地说“我一定要追上她!” 董安昌眼看劝阻不得,叹了口气,先为好友铺下后路“没追到也别太难过,反正追女人嘛,谁没吃过鳖?” 第四章 老实说,她是有点故意避着他。 那夜,余书萍没有问她什么,因为忙,也因为了解她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私事。 白欣不喜欢谈,因为她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做什么,不需要其它人的意见。 她是如此地清楚自己,所以白欣知道她必须避开莫惟烈一阵子。 “君子之交淡如水”是白欣交友一向秉持的原则,而莫惟烈早就越过了那条规则,她却迟至今日才觉得不妥。 呃,或许是早觉得不妥,却到现在才开始采取行动。因为之前,莫惟烈一个爽朗的大笑便能笑去她的戒心,觉得自己小题大作;而现在她发觉不能再放任莫惟烈为所欲为地介入她的生活了。因为她的心里竟开始有了他的位置——主动打电话给他,只是想知道他出任务是否平安,只是不想让他一边工作还得一边挂心自己是否平安抵达家门这不像她白欣的作为,倒像当年那个疯狂爱恋程清你的白欣会做的事。 她害怕,很怕、很怕——所以她避开他两天! 功败垂成,因为他就住在她家隔壁。 “哈!好久不见!”莫惟烈朝她挥手,大大的笑容又挂在脸上。 “才两天嘛!”白欣直觉地露出微笑,忽然发觉不对,才又赶紧收了起来。 “是吗?我怎么觉得好象隔了很久?大概是我找你,你老是不在的关系吧!”莫惟烈搔搔头“最近很忙是吗?发生了大车祸,医院里一定多了不少病人。” “嗯。”白欣很努力地板起冷漠的脸孔。 莫惟烈察觉她的生疏,微觉奇怪,没有再开口说话。 电梯到达一楼,两人一同步入,还没按下楼层按键,四、五个男人一同冲进电梯里,电梯缓缓上升。 莫惟烈没有说话,白欣也沉默地盯着前面男人的后脑勺。突然,她觉得身体左侧有硬物不断地摩擦,轻微的喘息声响在耳畔。 白欣晓得自己遇上什么惹人厌的事,脸色一白,还没决定该做何反应,右手已被莫惟烈握住,他微一用力,将白欣拉进自己的怀里。“别出声。” 他轻声叮咛,眼睛瞪向那名獐头鼠目的男人,只见他仍淫邪地直盯着白欣瞧,舌头甚至不知羞耻地舔过唇瓣,一副欠扁的色狼样! 莫惟烈放在白欣腰间的右手悄悄握紧,强忍着不探向身后的手枪。这五个男人腰间鼓胀,应该也都带有武器,在小小一方电梯里,他一人要对付五把枪,还得护住怀中的白欣,根本讨不了好。 还是先忍下一时之气,来日再好好狠扁这败类一顿吧!居然敢动白欣的主意,混帐! 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电梯在六楼停住,五个男人鱼贯走出。电梯门一合上,莫惟烈立刻放开白欣,向前跨了一步,将八楼、十一楼、十三楼的楼层键也都按下。 “你在做什么?”白欣不明所以。 “骗骗他们,我怕那人再来找你。”他的左手从刚才便握着白欣的右手,现在彷佛也没有想到应该放开,自顾自地说道:“刚刚那五个人都是登记有案的黑道人物,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聚集在这栋大楼里,你一个人住要小心,非常非常的小心。” “这栋大楼空屋多,他们大概是想来避风头吧?!”白欣也没想到要抽回自己的手,就任他这么握着。 “那并不表示他们就不会再犯案。我会去找管理员问一下他们是来访友还是长住,顺便检测一下保全系统。你门窗要锁好,出入小心,尽量不要落单,知道吗?” “知道,警察大人。”她微笑。 莫惟烈严肃地盯着她“白欣,不要不当一回事,学着重视自己的安全。” “好。”白欣也很认真地点头。 莫惟烈终于露出满意的傻笑“你不要嫌我烦,我真的是为你好。对了,你们医院停车场的灯管换了没有?” “换了,院长也同意加装灯管了” 电梯门在十楼打开,两人手牵着手,一同走出。 “你总算回来了!”清脆的女声打断两人的交谈,忽然语调一变“白欣,你知不知道羞耻啊?偷男人居然偷回家里来了!” “雅君?!”她都忘了今天欧正淳的妹妹欧雅君要来。 白欣还没反应过来,欧雅君已经举起皮包疯狂地拍打两人交握的手。“放开!放开! 白欣,你给我过来!” 她突然将白欣拉了过去,白欣一时重心不稳,踉跄了下才站好。 莫惟烈看了心中有气,叫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粗鲁?” “我粗鲁?”欧雅君指着自己的鼻子,气呼呼地“我没海扁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就算客气了,你还敢说我粗鲁!?” “雅君,我想你是误会了。莫先生他住在隔壁——” “哇!你们还住在一起?”欧雅君双手叉腰,当场怒不可遏“白欣,你怎么嚣张成这样?人家偷汉子还知道偷偷摸摸的,你偷汉子倒是光明正大,你就不怕有人拍下相片,四处发黑函丢我们欧家的脸吗?” 莫惟烈哪见得人这么吼他的宝贝白欣,马上连珠炮似地回马道:“你这女人有病啊!我跟白欣一清二白,什么都没有!什么偷汉子不偷汉子的,一个女孩子家讲话这么难听! 还有,就算我跟白欣真的在交往,我姓莫、她姓白,关你欧家啥事?” “关我欧家啥事?”敢情这傻大个还没搞清楚状况啊?!“我是她小姑!” 莫惟烈一时没意会过来“嘿嘿”冷笑两声“既然是姑姑,就是人家长辈,不分青红皂白随便骂人像什么样子?我莫惟烈生平最讨厌这种为老不尊的人了。” 为老不尊?她才刚满二十五岁耶!比白欣还要小上一大段,哪里老了?! 欧雅君登时被骂得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白欣知道莫惟烈误会了,好心地解释道:“她是我丈夫的妹妹。” “妹妹?那就不是长辈——丈夫的妹妹?”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结婚了?” “嗯。”白欣愣愣地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莫惟烈大吼。他想过追求白欣会遭遇到许许多多的阻力,可是没料到其中竟然会有这么一桩! “有必要吗?”白欣狐疑地皱眉,耳朵被他的大嗓门震得有些疼痛。 她不是故意要瞒他,只是她和欧正淳不过是假结婚,在她的认知上并不以为自己是欧太太,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但是这样的回答落在欧雅君耳中,却有了另一番解释。 “没有必要?”她怪叫起来!“原来你是故意隐瞒已婚身份勾搭男人!我就知道你这女人是狗改不了吃屎,天生的淫妇!贱女人!” 莫惟烈登时气黑了脸,一个箭步挡在白欣面前。“你还是泼妇!疯婆子!没有气质的无盐女!比猪还笨的白痴!”“你敢骂我?”欧雅君气歪了嘴角,纤纤食指颤抖地指向莫惟烈。 “有何不敢?”他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智障!呆瓜!傻蛋!笨猪! 丑女!圆仔花——” 一连串骂人的词汇滔滔不绝地从莫惟烈的嘴巴里溜了出来,听得白欣目瞪口呆,急忙扯了扯他“够了。” “我还没骂完。”他放下手,下意识地将白欣的小手重新裹回掌中。“你这笨女人,有空回去问问你爸爸什么叫作礼貌。你爸爸不懂的话,就自己去翻书,要是连字都不认得,麻烦你去买台电视看看——” “我是美国史丹佛大学毕业的!”居然敢说她不识字!欧雅君气呼呼地。 “哟,放过洋啊!”莫惟烈不卑不亢地“难怪连礼义廉耻都忘了怎么写。” “你!你们”欧亚君气得跳脚,泪珠儿已在眼眶里打转。 白欣还来不及安慰她,电梯门突然“”地打开了,欧雅君哇哇大哭地奔进来人怀中。“哥,他们欺负我,那个坏女人欺负我!” 莫惟烈?起眼,看着拥抱欧雅君的斯文男子,握着白欣的大手不但没有放开来,反而不自觉地紧缩了一些。“你先生?” “嗯。”白欣点头,看向欧正淳,正想开口解释,莫惟烈已经大咧咧地向前一步。 “不关白欣的事,是我把她骂哭的!” 欧正淳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扫至白欣的眼睛,然后看进莫惟烈的眼里——幸好他提早一天回来,不然就错过好戏了。 欧正淳的脸上泛起一抹饶富兴味的微笑“我是欧正淳,请问如何称呼?”?“想不想离婚?”欧正淳走进房问,劈头便如此问道。 “想,再过五个月。”白欣没有回头,仍是梳理着她的一头长发。 “他肯等你五个月吗?” “啪!”梳子掉到地上,白欣弯身拾起。“我跟他之间没有什么。” 只不过是对谈得来的朋友罢了! 白欣想着,却是心烦气躁地丢开梳子。 “是吗?”欧正淳噙着一抹笑,坐上床沿。 白欣回眸,换了另一个话题“雅君还好吧?” “她那大小姐脾气,哭一哭就没事了,不用理她,咱们还是谈莫惟烈。” 多事! 白欣白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看上他了?上回那一个呢?” “如果我真看上他了,你肯让给我吗?”欧正淳看着白欣从橱柜里拿出另一条被子,半真半假地问道。 白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不是我的。” “你还真冷淡。”欧正淳叹了口气,接过她手中的被褥,躺回床上。 冷淡?!她对人本来就很冷淡,对莫惟烈当然也是一样,不会因为他比常人热情而有所改变。 白欣的目光不小心落在床头上莫惟烈送她的一休和尚存钱筒。她忽然觉得被他握过的右手似乎还留着他的温度,左手不由得悄悄握紧右手,想起了他在电梯里的护卫,想起了他与欧雅君的口水战,嘴角不知不觉勾起温柔的浅笑。 “忘了清你吧!”欧正淳突然说道。 白欣脸色一变,立即将刚泛出的柔情封回心的角落,回身关掉电灯,在欧正淳身边躺下。“我想睡了。” 被爱或许甜蜜幸福,但失去的时候呢?那种撕心扯肺的痛楚她不要再受一次。她不要打破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不要让感情再次缠绕纠葛白欣绞着薄被,黑暗中,忽然听得身旁传来一声叹息“别再伤害爱你的人了。” 她没有答腔,美丽的眸子无神地盯着空荡荡的墙壁,夜风从窗子的细缝钻了进来,白欣忽然觉得有些冷,有些想念莫惟烈的高温。?“喂!人家失恋是灌酒,只有你是灌咖啡!”董安昌一把夺过莫惟烈手中的咖啡,喝了一口“呸!苦死了!你没加糖是不是?” “就是苦才好喝。”他落寞地看向车窗外。 董安昌呸了好几次,又灌了几口矿泉水,冲淡嘴里的苦味,总算有心思关怀身旁的拜把兄弟了。“干嘛?这么快就被拒绝啦?” 莫惟烈摇头“她结婚了。” “什么?!”董安昌差点被矿泉水呛着。 “很合理嘛!她人漂亮,又是个医生,条件那么好,当然老早就被订走了!怪只怪我这么晚才遇上她,不然的话——” “她老公是做什么的?”董安昌冷冷地打断他的叨念。 “拍广告的。”莫惟烈想起那天欧正淳递给他名片时,那一脸温文儒雅的笑容,拳头便忍不住握得死紧。 “还长得不错,有一点小钱?”董安昌猜测道“你抢不过人家的。” 莫惟烈叹了口气,没有否认“他妹妹还是史丹佛毕业的。” “不会吧?你这么快就看上了另一个?” “我哪那么没眼光!”莫惟烈瞪了他一眼“说起他妹妹我就有气!你晓不晓得她对白欣有多凶?一见面就僻哩啪啦骂个不停,看白欣温柔就骑到她头上!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孩子的份上,我早就一拳打上去了。” 董安昌喝着矿泉水,盯着车外的动静,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别人的家务事,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怎么可能不管?她当着我的面都敢骂白欣了,要是我不在呢?白欣岂不是会被她骂好玩的?还有啊,一个小姑就敢对白欣这么凶了,她的公公、婆婆肯定更恶劣,说不定就是他们虐待白欣,所以——” 董安昌一口矿泉水当场喷了出来,整个挡风玻璃湿了一片。 莫惟烈立刻抽了好几张面纸擦玻璃“你这人怎么这么脏啊?” 董安昌看了眼贡献给玻璃窗的面纸,一面叹息好友眼中只有车子没有人,一面认命地自己抽了张面纸,擦干身上的水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编八点档的剧情吗?”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她老公看起来也不太关心白欣——” 莫惟烈蓦然住了嘴,终于清楚的意识到他见过欧正淳之后,心中隐隐约的存在的疑惑——欧正淳没有嫉妒。 那天欧正淳的眼光一扫过他和白欣交握的手,莫惟烈便立刻心虚地放开来,但是欧正淳看向他的眼神却没有嫉妒,也没有愤怒;相反地,他显得很高兴。 那副模样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莫惟烈并不愿意这样想,但是擅于分析的脑袋和时准时不准的第六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欧正淳的心并不在白欣身上。 他的心头猛然一阵揪痛,想起了那晚白欣在夜市时泫然欲泣的模样。原来惹她心伤的那人不是她的前任男友,而是她的现任丈夫。如此说来,他和白欣毗邻而居快一个月,至今才见到她的丈夫现身,或许便是因为欧正淳早在外头另筑香巢“你干嘛脸色忽青忽白的?”董安昌狐疑地瞅着他“想上厕所吗?” “不是。”莫惟烈难得地没有回嘴,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盯着监视已久的黝黑暗巷。 不知道是否因为想起欧正淳的缘故,莫惟烈忽然觉得迎面走来的男人很像欧正淳。 但是三更半夜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还跟一个男人卿卿我我的——一个男人?! 莫惟烈倏然瞪大了眼睛。 董安昌发觉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却看不出所以然来。“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男子愈走愈近,莫惟烈愈看愈觉得他真是欧正淳。 董安昌以为他是看到同志太过惊讶,于是笑道:“这附近有不少同性恋酒吧,他们当然会在这里出没。你别老盯着人家看,多注意下还有没有可疑人物。” 不对!他真的是欧正淳! 莫惟烈压根没听进董安昌说了什么,左手摸向车门便想下车,董安昌吓了一大跳,情急之下,倾身抱住他。“喂!你疯啦!我们在执行任务耶!” 任务?! 对,他守在这儿是为了抓枪击要犯,不能轻举妄动,泄漏行踪。 但是欧正淳怎么可以这么对待白欣?! 莫惟烈恼怒地坐正身体,才发觉董安昌正抱着他,急忙一把推了开去。“你抱我干嘛?想吃我豆腐啊?!” “你以为我愿意啊!谁教你没事开车门。”董安昌给了他一记卫生眼,满脸恶心的用力拍着衣服。“要是给人家看到我跟你抱在一起,我董安昌就不用在台湾混了。” 混不下去? 莫惟烈紧紧皱起眉头,他知道在台湾同性恋者仍受到相当程度的歧视,难道欧正淳和白欣结婚便是为了维护他在社会上的地位和面子? 白欣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晓不晓得她的丈夫永远都不会爱上她?永远 第五章 “哈!” 宏亮的招呼声打破医院长廊的宁静,白欣愕然地抬眼,便看见莫惟烈一如往常地摆动长手,状似悠闲地朝她走来。 可是他那副不常见的严肃神情,却让白欣不得不怀疑他的来意不善。 “下班了?”他问。 白欣点头,将办公室落了锁。“你怎么进来的?” 这里是主治大夫的办公室,没有医生的邀请,普通人是进不来的。前几回莫惟烈来接她回家,也都只在护理站等候。 莫惟烈拉开西装外套,露出里头的警察证。“我很懂得怎样假公济私。”他顺手接过白欣的包包。“走吧!我请你吃饭,看你想吃西餐、中餐,还是日本料理尽管开口,不用为我的荷包担心。我这个人别的长处没有,就是诚实,不论交朋友或是请人吃饭,都很诚实,如果是口袋里没钱,请不起好吃的,我就不会开口,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你在怪我没告诉你,我结婚的事?”白欣突然问道。 莫惟烈一愣“没有啊!”“你的话里带刺。”白欣看了他一眼,拿回自己的包包。“我先走一步。” 莫惟烈立即扣住她的手腕,恼怒地说:“我说过要请你吃饭。” 他总是总是这么霸道! 白欣深吸了口气,捺下自己的脾气“雅君还在家里等我。” “那个笨女人还要在你家赖多久?”莫惟烈吼了一声,脑海中已经描绘出无数个欧雅君指使白欣的镜头。“你不要告诉我,她等你是等着你回去煮饭给她吃!” “当然不——” 莫惟烈没给白欣否认的机会,已经怒气冲天了“那个臭女人让她饿死算了!你对她那么好干嘛?欧家人一个个都坏透了,就只会欺负你。你这女人也笨,居然就由着他们糟蹋你!” “他们没有——” 莫惟烈根本听不进白欣的辩驳,拖着她大步往电梯走去。“从今以后,只要我在的一天,绝对不许他们再让你受一点鸟气。” 又来了!他这回又想带她去哪里了? 白欣无奈地挣扎着“阿莫,放开我。” “不放!”莫惟烈大吼,全然没注意到周遭射来的奇异眼光。 但是白欣注意到了,而且她还注意到其中有一道是来自科主任——她禁不住呻吟“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不行!你这女人别扭得很,我一放手,你一定会乘机跑掉,我才没那么笨。” 白欣叹了口气“我总会回家——” “所以我直接送你回去不就得了?你的车也不用拿了,要是临时要用,我再送你过来。反正我们住在一起,方便得很,就算三更半夜医院call你,你也可以马上叫醒我。” 老天!他说这什么话?居然还用吼的! 白欣赤红了脸,心里明白这番话落进其它人的耳朵里,肯定会解释成她与莫惟烈同居!瞧瞧那些暧昧的目光,她在仁心医院的形象这下子全毁了! 电梯门好心地合了起来,恰好为白欣隔去了过多的关爱眼神。 她吁了口气,忍不住以手捂脸。 “你怎么了?”莫惟烈以为她身体不舒服,焦急地拉下她的手。“脸色怎么这么红? 是不是发烧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请你的同事帮你看看。” “不用了。”白欣急忙拦住他。 现在回去,她会羞得无地自容。 “但是你看起来真的很不好。”莫惟烈的大掌贴上她的额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有病还是要给医生看才行,要不然小病拖成大病可就危险了。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清楚——” 白欣的小手突然你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神情既好气又好笑“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请我吃饭?”?白欣从没想过莫惟烈也会有支支吾吾的一天,而且这个、那个了老半天之后,居然只丢给她三个字“就是想!” 他“就是想”请她吃饭,然后便硬将她架上车,载着她绕了台北市一圈以后,最后决定回家吃饭。而她居然莫名其妙地和他逛了许久的超级市场,买了一大堆东西,最后压根忘了问他真正的理由。 走进莫惟烈充满咖啡香气的屋子,白欣才猛然惊觉自己竟然又在不知不觉间顺从了他的所有要求。 “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 特大号的脸孔突然映满了整个眼帘,吓得白欣往后退了好大一步。 “干嘛吓成这样?我长得有这么可怕吗?”莫惟烈蹙着眉头,显然是对她的反应相当不满意,左手拉住她的手,右手又顺势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白欣仓皇地又往后退了一步,握在他掌中的右手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他的高温。 莫惟烈拉着她走向餐厅,搬了张椅子让她坐下。“乖乖地坐在这里,我想你也不想我拿手铐铐你对不对?” “你把我当犯人?”白欣秀眉微蹙。 “犯人哪有你这么好的待遇?”莫惟烈倒了杯热开水给她。“喏,生病了要多喝水,今天就不煮咖啡给你喝了,我做几道好吃又营养的菜给你补补身子。”他边说边围上围裙,走进厨房将买来的菜放到琉理台上。“上回阿芝教我做黑胡椒牛柳,我学得还不错,阿芝说比她做得还好。你敢吃辣的话,我就——你进来干嘛?” “帮你。”白欣卷起袖子,将牛肉放到水龙头底下洗净。 莫惟烈急忙关掉水龙头,将牛肉抢了回来。“你在生病怎么能碰冷水?” “我没生病。”白欣蹙起秀眉“你别想把我铐起来。” 他哪舍得? 莫惟烈也跟着蹙起眉头,却是不高兴她不懂他的关心,大手忽然握住她的玉手。 “还说没生病,手这么冰。” “我刚刚碰冷水。”白欣的语气不善,心里隐隐约约有把无明火扬起。 “那你就别碰冷水。”莫惟烈将她拉离水槽“菜我洗,你要想帮忙,就切菜好了,省得你一个人坐在餐厅也无聊。”他脱下身上的围裙,将她拉到身前,替她围上。“你真不像是会进厨房的人。”是他失策,像她这种女孩子应当上高级餐厅用餐。 “我是很少进,不过也不习惯坐着等吃。”白欣略垂下头,好方便他系上蝴蝶结。 莫惟烈低着头,长指划过她白皙的颈部,淡雅的香气扑上鼻端,他忽然有点恍惚“你好香。” “嗯?”白欣愕然。 “我是指你的香水很好闻。”莫惟烈发觉自己的失态,红着脸连忙为自己打圆场“有些女孩子擦的香水闻起来就让人头昏脑胀的,不知道她们是不是鼻子不好,怎么会选上那种香味?像阿芝她——” 水声哗啦啦地掩盖住了莫惟烈的长篇大论,白欣带着泄愤意味,用力切着牛肉。 又是阿芝!他为什么老提阿芝?难得称赞她一回,为什么还要扯上别的女孩子?难道他喜欢阿芝? 心头猛然窜起一股酸意,白欣非常明白自己是吃醋了!就像当初得知程清你还有其它女友时一样,她居然在为莫惟烈吃醋! 老天!她不是说不爱了吗?既然不爱,为何又会有这种心头发酸的感觉? 水声依旧哗啦啦地响,莫惟烈将洗好的洋葱放到砧板上,抓过一把菠菜放到水里,嘴巴早已紧紧闭起 白欣不开心! 纵使不抬眼看她,他也可以强烈地感觉到这一点。一定是因为他说她很香的缘故。 他是怎么了?白欣是个有丈夫的人,他怎么能对她说这种话?她一定认为自己存心不良,对她有非分之想。 好吧,他承认他对她确实是有非分之想,但是他很清楚地是别人的妻子,即使再怎么喜欢,也不会有逾矩的行为,就算她的丈夫并不爱她。 莫惟烈心头揪紧,想起今天找她吃饭的目的“他你先生对你好不好?”莫惟烈不敢看她,觉得自己似乎在探人隐私。 “很好。”白欣将牛肉推到一边,开始切起洋葱。 “那就好。”莫惟烈低声喃道,暗自盘算该不该将自己那天撞见的情景告诉白欣? 说了,他怕白欣无法承受;不说,他又无法坐视那个男人继续欺瞒白欣。欧正淳已经将她拐进礼堂,再来或许便要白欣为他生下一儿半女。 这怎么能够?他并不爱白欣啊! “他是同性恋!”莫惟烈忽然冲口而出。 “嗯?”白欣惊讶地抬眼,不解莫惟烈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我撞见他和一个男人很亲密地走出酒吧。你晓得的,那种亲密不是男人间普通的亲密。”莫惟烈将水龙头关掉,专心地注视着白欣的反应。 原来如此!白欣点点头,仍然切着洋葱。 莫惟烈疑惑地看着一脸平静的白欣,忽然明白了“你早就知道了?” “嗯。”洋葱的辛辣气味熏得她眼睛好酸。 “那你还嫁给他?”他难以置信。 “我有我的理由。” 这么说她是心甘情愿的?!为什么?因为欧正淳使出什么下流的手段威胁地?或者是因为她爱他,爱到不在乎他是同性恋? 莫惟烈的心狠狠地揪成一团,尤其是在看到白欣发红的眼眶时。 她哭了! 一意识到这一点,莫惟烈立刻七手八脚地撕下厨房纸巾为她拭泪。“别哭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提的。” “我没哭,是洋葱的关系。”她哽咽着,又一颗晶莹的泪珠蜿蜒而下。 莫惟烈几乎要恨死自己的多嘴,他瞥了眼砧板上的洋葱,压根不信白欣的说法。他知道她是为了欧正淳流泪,她为了这段感情肯定受了不少苦。 “是洋葱。”莫惟烈附和,不敢戳破她的防卫。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不相信她。 白欣有些好笑“真的是因为洋葱。” “我晓得。”莫惟烈很认真地点头,牵着她走出厨房。“你在这儿休息,洋葱我来切就好。” 白欣没有异议,顺从他的安排坐了下来,她实在忍受不了洋葱的辛辣。 莫惟烈看着她仍然红肿的双眼,里头莹然的波光正逐渐消褪,但他心底被掏空的那一部分却永远也填补不起来。 为什么她爱的人偏偏是不爱女人的欧正淳呢?要是她爱的是他,要是她属于他“你愿不愿意考虑我?”莫惟烈突然开口。 白欣一愣,一时间弄不明白莫惟烈要她考虑什么?只见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自他的额头坠落。 莫惟烈紧握着拳头,彷佛鼓起所有勇气般,声调急促地说:“我我知道我高攀了,但我是真心的。我是不像欧正淳那样斯文好看,赚的钱也没他多,可是我会努力对你好,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一辈子? 白欣突然想起程清你。是不是男人给承诺的时候都习惯说“一辈子”?但一辈子到底是多少个日子?生命随时都会嘎然而止,而在嘎然而止之前,他们或许已经后悔自己说过这样的承诺。 白欣的沉默对莫惟烈而言,无疑是全世界最残酷的折磨。 他立正站在白欣面前,双手紧贴着裤缝,彷佛觉得屋顶破了个大洞,太阳偷偷跑进屋子里来,他的汗水就快要流成河,如果白欣再不说话,他可能会虚脱昏倒,如果白欣的答案是否定的,那他“其实你不用现在回答我,你可以多考虑考虑。我我先去做菜,你一定饿坏了。 我们吃饱饭再谈,也许明天明年再谈也可以。总之,我先去煮菜。”莫惟烈移动僵硬的身躯,像逃难般地逃入了厨房,不敢再看白欣一眼。 他怎么敢再看她呢?要是她眼里出现鄙夷,要是她可怜他的不自量力莫惟烈扭开水龙头,狠狠地洗了把脸。 不该说的! 她根本不可能接受他! 他如果不说出口,她还能当他是个普通朋友,如今他打破了这个平衡,她如何能不避嫌?她还是欧太太,还是痴痴爱着她的丈夫。 客厅突然传来关门声,莫惟烈虚软地坐倒在地上——答案已经出来了。?“你怎么还不滚出去?” 屋里传出欧雅君高分贝的吼声,白欣不禁略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十一点。这么晚了,她是在和谁发火? “你再不出去,我就要报警!” “我就是警察。” 疲惫的男音响起,白欣拿钥匙的手突然顿住了,是莫惟烈。 “是警察更好,我就等着看你被记过停职。” “我回来了。”白欣推开家门,便看见欧雅君一身盛装,娇俏的脸庞染着熊熊怒焰,双手叉腰,凶神恶煞般地瞪着莫惟烈。而端坐在沙发上的莫惟烈却彷佛毫无所觉,一双眼睛只是痴望着她。白欣的心脏猛然一跳,她狼狈地别开眼,看向欧雅君“要出去?” “对。”她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等送走你的奸夫,我就出去。” 白欣目光扫向莫惟烈,只见他站起身子,满脸愤怒,却很难得地闭紧了嘴巴。 “咦?今天怎么没有反驳?”欧雅君也感到十分诧异,眸子忽然瞪得老大“难不成真让我给说中了?你赖着不走该不会是想和我哥哥摊牌吧?喂!白欣,你这女人也太过分了吧?我哥等了你十年,对你哪一点不好?结婚才半年,你就给他找了顶绿帽子戴,他也没和你计较,你现在居然想跟他闹离婚?” “我没有——” “男人都带进家里了,还说没有?”欧雅君手叉着腰,怒气冲天地站了起来。“你要离婚也好,反正我们欧家不稀罕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以我哥哥的条件,随便再找个女人都比你强。” “闭嘴!”莫惟烈一个箭步挡在白欣的面前。“是你哥哥对不起白欣,他是——” “阿莫!”白欣急忙唤住他,轻摇了摇头“不能说。” 她嫁给欧正淳便是为了保护他,莫惟烈知道自己不能坏了她的苦心,可是他也想好好地保护她。 莫惟烈深吸了口气,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回肚里。“欧雅君,我警告你,你嘴巴再不放干净点,小心我——” “你怎么样?想扁我啊?”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莫惟烈开始挽袖子。 白欣急忙介入两人之间“好了,雅君,你不是要出去吗?” “我说过,我等他滚出去才要走。” “我是来找白欣谈事情。” “那还不快说!”欧雅君双手环胸,摆明了要听听他们两个能谈什么。 莫惟烈扫了她一眼,再看向白欣,却是吞吞吐吐不能成言。他不晓得该如何在第三者的面前和白欣谈论他的决定? 白欣看出他的犹豫,却也没多说什么,莲步轻移便往房间走去。“下楼时小心点,六楼的通缉犯全聚集在大厅。”“你又遇到他们了?他们有没有——” 合上的房门阻绝了莫惟烈担心的探问,他泛起一丝苦笑,回眸迎上欧雅君惊骇的眼睛“这栋楼有通缉犯?” “不少个。”撞见那些人的当天,莫惟烈便回局里调派人手,再回来时,却发觉早已人去楼空;没想到他们仍是藏匿在这栋大楼中,看来他得再次带人来搜索才行。莫惟烈抓起沙发上的夹克“走吧,我送你下去。” “你要送我?”欧雅君的眼睛瞪得更加的圆、更加的大,不敢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心。 莫惟烈拉开木门,看也不看她一眼“我是警察。”?“我几乎要以为你是在撮合他们两个。”欧正淳走到立在落地窗前的白欣背后,递给她一杯酒。 “阿莫人很热心。”白欣接了过来,回身看他“我以为你不在。” 欧正淳啜了口红葡萄酒,笑着回答:“我怕出去尴尬,所以待在房里。” “嗯。”白欣点了点头,又转回头看着底下的情形。 欧正淳移步来到她身旁,也跟着看了一会儿“你猜,他会不会跟着雅君上车?” “他们不会。” “喔?”欧正淳挑眉“打是情,骂是爱,你听过没有?也许他们会是对欢喜冤家。” “你似乎很满意他当你的妹婿?” “他是很不错。”欧正淳专心地注视她的神情,想自里头找出些许的变化。 但是白欣看着莫惟烈将欧雅君送上车子,转身走回大楼,也跟着转过身子,神情仍然如常“多努力。” “白欣!”欧正淳挫败地叹了口气“你不只冷淡,还很无情。” 无情?白欣苦笑了下,垂下眼睑“今天他要我考虑他。” “然后呢?你拒绝了?” 她没有拒绝,她逃跑了。因为她压根不想拒绝莫惟烈,而这吓坏她了。 白欣放下酒杯。“别管我的事。” 她正想回房问,不料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你叫我别管你的事,”欧正淳露出一个坏心的笑容,知道白欣和他一样都很清楚门外来的是他们亲爱的邻居先生。“所以你去开门,我要回房了。” 他竟然就丢下她一个人?这算什么朋友? 白欣苍白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欧正淳丝毫不以为意,优雅地拉开房门。“你知道的,他既然能从七点等你到十一点,以他的个性自然也能将电铃按到管理员来干涉。” 彷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门铃又急促地响了起来。欧正淳朝白欣送了个飞吻,立即将房门关上。 可恶! 白欣蹙紧了眉头,却也明白欧正淳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莫惟烈绝不会容许她逃避,他向来霸道,得不到答案,他是不会甘休的。 门铃第三度传来刺耳的响声,白欣无可奈何地拉开了木门,却拒绝将铁门打开。隔着乳黄色的铁栏杆,她尽量隐藏住心头的纷乱“有事?” 莫惟烈抓了抓头发,仍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是来告诉你,我你你可不可以忘了我傍晚时说的话?我还还是你的朋友,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白欣瞪大了眼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他说错了? 他居然收回了他的告白?! 让她苦恼了一个晚上的话语,他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收回去了?! 白欣并未感到如释重负的快感,反而觉得有股巨大的愤怒又猛又急地冲上她心头。 他的感情竟是如此反复,他对她竟是随时都可以反悔,而她居然居然傻傻地为他的话苦恼了一夜! 白欣气极了,气得眼泪积聚在眼眶中,威胁着要夺眶而出。 忽然,她做了一个她以为自己这辈子永远不会再做的动作用尽所有力气,当着莫惟烈的面甩上大门。 第六章 她竟然甩门?! 白欣瞪着自己的双手,压根不愿相信刚才甩门的真是自己,是那个一向从容优雅的白欣! 从房间里冲出来查看发生什么大事的欧正淳也和她一般的震惊,睁大铜铃般的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瞪着她“是你甩的门?” “是我。”白欣平静地回答,颤抖的双手却泄漏了她心中的烦乱。她一定是疯了,才会甩门。她不该发脾气的,她不能发脾气的,她必须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白欣拿起外套“我出去走走。” “已经很晚——” 欧正淳的尾音在白欣拉开大门后立刻消失。莫惟烈还没有离开。 “你要出去?” 白欣没有回答,几乎当他是个陌生人般地从他身边经过,走进电梯里。 莫惟烈举步想追,忽然又觉得师出无名,一个回身,抓住欧正淳的领子。“你不陪她出去?” “为什么要陪?”欧正淳一脸的无辜“她常常这么晚出去。” “常常?你就这么放心她一个女人三更半夜在街上晃?”更何况这栋楼还躲着不知目的为何的通缉犯! 不对,他和他扯这么多干嘛? 莫惟烈一把甩开欧正淳,冲进客厅的落地窗旁,恰好看见白欣走了出来。他高悬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立刻又想起外面的世界同样不安全,她一个女孩子深夜独行,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事?! 莫惟烈大手一捞,再度扯住欧正淳。“你跟我去把她带回来!” “不用了吧?!”欧正淳兴趣缺缺,反正白欣能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而已。 “什么不用了?”莫惟烈虎目圆瞪,气愤非常“她是你太太,就算你对她没有半点感情,她还是你太太。保护她、善待她是你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欧正淳最讨厌人家和他提什么“男人的责任”闻言也不禁心中有气“我想我对白欣还过得去。” “少来!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 欧正淳脸色一变“她告诉你的?” “我看到的。”莫惟烈将他扯进电梯里,嘴里嘟嘟嚷嚷地溜出一长串“那个笨蛋怎么会舍得出卖你?!她爱你爱得要死要活的,明明知道你这辈子不可能会爱上女人,她还是嫁给你。喂,欧先生,我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和白欣结婚。可是你既然娶了她,就算不能爱她,起码也多关心她一点,不要仗着她爱你,就随便欺负她——”“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先插个嘴。”欧正淳很绅士地拨开他的手,喊停他愈来愈离谱的话语“白欣爱的不是我。”“不是你?怎么可能?她——” “我可以带你去看,”电梯门开了,欧正淳率先踏出电梯“去看她爱的那个人。”?车子静静地往郊区驶去,等白欣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快到墓园了。 气闷的时候到墓园,伤心的时候到墓园,高兴的时候也到墓园,这十年来,到墓园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一个很深柢固得可怕的习惯,可怕到即使是三更半夜一个人来到这里,她也不会感到害怕。 但是远远跟着白欣的莫惟烈却忍不住为这阴森的气氛打了个哆嗦“她有病啊!半夜十二点到这种地方?” “她要正常的话,会嫁给我吗?”欧正淳倒是很能消遣自己。 莫惟烈看着前头的纤细身影真的想走进墓园里,赶忙拉开车门。“走吧!咱们快跟上去。”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欧正淳急忙摇头。他天生胆子小,不想陪这两个疯子玩灵异事件的游戏。 已经下车的莫惟烈回过身子,一张俊脸相当不满意地垮着“她是你老婆,你要是男人的话,就应该——” “我随时可以跟她离婚。”欧正淳抵死不从“你要是男人的话,就自己保护你的女人去。” 白色toyuta迅速倒车,莫惟烈愣了一秒钟才意识到他是想回头了。 “喂!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她爱的人?” “他就住在里面。”欧正淳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回来。 莫惟烈抓了抓头发,住在里面?可是这里不是墓园吗? 他纳闷地回过身子,突然吓了一大跳“白白欣?”他用力拍着胸脯,安抚差点叛逃出胸口的心脏“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该我问你。”白欣蹙眉。她原本已经走进墓园了,是听到欧正淳和莫惟烈对话的声音,才又转了出来。“你跟来做什么?” “我我们别站在这种地方聊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莫惟烈老觉得四周阴风阵阵,怪可怕的。大手一伸,又将白欣的手腕扣入掌中。“先回家再说。”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别再跟着我了。”白欣甩开他,转身走回墓园里。 莫惟烈当然不依,大步跨开,不顾心头毛骨悚然的感觉,执意跟在白欣身后。“你要安静可以找个正常一点的地方,何必找这种鬼这种地方?这么晚了,你会打扰到我的意思是你——”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我了?”白欣顿住步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她为了他已经做出许多失常的事了,现在晃到程清你的坟前,不过是为了想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为什么还要跟过来?为什么就不能让她清静一下? “不行!放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莫惟烈再度牵起她的手,四下张望“你要找谁?我陪你找去。” 开玩笑,他刑案办了那么多年,什么恐怖的画面没见过?现在不过是半夜到个区区的墓园,有啥好怕的?再说眼前这个经过规划的墓园花木扶疏,早就不像从前的乱葬冈骇人,他才不会害怕。 莫惟烈咽了咽口水,再次做完心理建设。“他住哪里?” “那里。”白欣的手指向三步达的一座坟墓。 莫惟烈当场愣住了。不会吧?他以为欧正淳的“住在里面”指的是那人是坟墓管理员之类的,或者是房子坐落在墓园后头,得穿过墓园找人;没想到那人是货真价实的“住在里面”! “有没有火?”白欣不理会他的怔愣,径自问道。 莫惟烈呆呆地掏出打火机给她。“怎么会有蜡烛?” “我傍晚时买的。” “你傍晚时来过?” “嗯。”火光映照出墓碑前娇嫩的百合花,白欣缓缓跪倒,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莫惟烈只觉得心脏刺痛。 墓碑上记载的立碑日期距今已经有十个年头,那个唤作“程清你”的男人与白欣是什么关系,已经不言可喻。 莫惟烈叹了口气,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你是为了他嫁给欧正淳的?” “嗯。”白欣点头,没打算详细解释个中缘由。他要怎么想是他家的事,反正她决定好了,绝不会让他再有机会搅乱她平静的心湖。 “你和欧正停的婚姻只是一桩交易,你替他掩饰身份,他替你堵住旁人的逼婚,好让你能安安心心地思念程清你。”莫惟烈顺着最直接的轨迹推论,然后又再叹了口气。 白欣盯着墓碑,没有说话。他这样想最好,以为她还爱着别人,对她便不会再有遐思,她也不会为了他不经意的小举动便牵动了心神,她的平静生活很快就会回来了。可是心头那份突然泛起的空虚感觉是什么? “这样好了!”莫惟烈蓦然开口,吓了白欣一跳。 她抬起眼来,只见他又咧开大大的招牌笑容“我等你。” “等我什么?”白欣不懂他的满面决心所为何来? “等你心底挪出一小块位置给我。”莫惟烈很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眸子“我不期待你忘了他,也无意和他争些一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在心底清出一小块空位给我,不管多小都无所谓,只要还有可能,我便会一直等下去。” 白欣瞪大了眼睛,当场作声不得。 程清你过世以后,她遇过的追求者不算少,每一个都信誓旦旦地表示能让她彻底地忘了程清你,没有一个像莫惟烈一样,愿意与程清你的回忆共存。到底是莫惟烈的度量大?还是他根本不爱她? 对了,他不是才将他的表白收回去了? 莫惟烈以为白欣的沉默是在犹豫,于是“咚”一声,忽然跪在墓碑前。“程先生,我向你发誓,我莫惟烈是真心要追求白欣,如果日后我敢对不起她,你可以立刻来拘我的魂——” 墓地里突兀地掀起一阵冷风,墓前的烛火被吹灭了一盏。白欣急忙你住莫惟烈的唇“笨蛋!誓不能乱发的!” 莫惟烈拉下她的手,顺势将地搂进怀里。“我知道,所以我才在他的墓前发誓。他这么爱你,肯定一直在你身边守护着你,如果我不够好,配不上你,他绝对会立刻撵走我,不会让我在你身边赖这么久。” 那是因为他像个牛皮糖似的,怎么甩都甩不开!才不是因为程清你爱她,程清你很本就不爱她——白欣原本因为莫惟烈的话而笑了出来,随即念头一转,泪水突然迸出眼眶,反而在他的怀里啜泣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欧正淳高举双手,无奈地再次重申。 莫惟烈还是不相信,他听说程清你是白欣的大学学长,而欧正淳则是他的高中同学。 “白欣说你们认识十几年了,怎么可能对她和程清你的事一点都不清楚?” “我们是认识十几年没错,但我又不是夹在他们之间的电灯泡,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感情好到什么程度?”欧正淳不太想搭理这个把他从办公室硬拉出来的疯警察,端起咖啡杯,十足优雅地啜饮着,任凭莫惟烈懊恼地爬梳着头发。 “好吧!那你总该知道程清你是怎么死的吧?” “车祸。” “详细点。” “骨盆碎裂,胸腔大量出血,不过真正致命的是头部——” “我是问他为什么会出车祸!”欧正淳要是他的犯人,他铁定会赏他一顿排头吃。 莫惟烈恼得一张脸臭臭的“白欣为什么对他的死怀抱那么大的歉意?” “有吗?我以为她对他只怀抱情意。” “不只!”莫惟烈的脸色铁青,嘴上再怎么不在意,心底还是难过白欣爱的是一缕魂魄,而不是他。“她认为程清你恨她。” “恨?为什么?”欧正淳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的盎然兴味。 “我要知道,还用得着问你吗?”莫惟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欧正淳一笑“白欣告诉你,清你恨她?” “我自己感觉的。”莫惟烈抓了抓头发,万分苦恼地坦承“她不愿意和我谈他——” “和你谈是怪了点,难道你希望白欣告诉你,她有多爱清你?多想再见他一面?” “这些是她对你说的?”莫惟烈突然觉得心头好酸。 “不是,”欧正淳摇头“她也不愿意对我提起清你。事实上清你过世快十年了,她主动谈起他的次数寥寥可数。但是我可不认为清你会恨她,他生前对白欣可以说是好到连男人看了都会嫉妒。” “你该不会是暗恋他吧?”莫惟烈冷冷地嘲讽道,存心报复欧正淳故意撩拨他吃醋的说辞。 欧正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抱歉,让你失望了。他不是我的style!再说,他和白欣就像天生注定要在一起似的,任何人看到他们俩站在一块,都不会怀疑他们是一对! 要不是那场车祸,他们今天绝对是杏林最令人称羡的夫妻。”“喔。”莫惟烈呼了一声,心头满满的酸气已经溢出了喉咙。他也明白和个死人争吃飞醋,实在不是件道德的事,但他就是忍不住。 “不逗你了啦!”欧正淳突然脸色一整,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有多爱白欣?” 有多爱? 这该怎么回答? 爱无法用尺度量,不能以重量计算,和山相比嫌太虚幻,和海相较嫌太狂妄。他有多爱白欣?莫惟烈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欧正淳见他答不出来,不禁摇了摇头“你要追上白欣,难!” 他当然知道不容易,但是他又不是来找他谈这个问题的。 莫惟烈虎目圆睁,很不高兴欧正淳扯开了话题,还猛踹他心头痛处。“我是问你白欣和程清你的事,不是问我和她之间的事。” 欧正淳不理他,自顾自地说道:“你啊,心思不够纤细,说话又粗声粗气的,不懂得拐弯抹角。白欣那副心肠百转千回的,连对清你都说不出自己的心情了,想要她对你吐实,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被转移了注意力的莫惟烈决定“不耻下问”“那怎么办?” “等她相信你啊!你既然不会说,就只有等她从你的行动中感觉出你的真心啦!当然,前提是你对她有真心。” “我对白欣当然是真心的。”莫惟烈实在觉得欧正淳的语气充满侮辱。 欧正淳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身子微微前倾,神秘兮兮地“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可以泄漏出去。” “嗯。”莫惟烈下意识地也将身子前倾。 “其实——”欧正淳压低了音量“清你过世前,他们俩正准备分手。” “真的?”莫惟烈惊讶莫名“白欣告诉你的?” “清你告诉我的。他托梦给我。” “喔,”莫惟烈点点头“他托梦你玩我啊!”他的音调拔高,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欧正淳悠哉游哉地将身子靠回椅背上,但笑不语。 莫惟烈看着他,心火慢慢消褪下来,忽然觉得有些毛毛的。 这种灵异事件,科学是无法证明它的存在,但也无法证实它不存在,万一程清你真的托过梦给欧正淳“他真的托梦给你?”莫惟烈问得有些不甘愿。 “最近一次是我认识你的前一天晚上,他说他要看着白欣得到幸福。” “我会让她幸福的。”莫惟烈很严肃地保证。 欧正淳也很严肃地点头“我相信你。不过——”他笑“你真的相信我说的?” 他在开玩笑?! 莫惟烈发觉自己竟然荒唐地把他的玩笑当了真!怒火重新燃起,他实在没法子原谅自己没事找事跑来让个gay当白痴耍。 “我走了!”他怒气冲冲地离席,忽然又回过身来拿走帐单。 欧正淳也不拦他,微笑地目送他付了帐,离开咖啡厅,然后才端起咖啡杯,喃喃地低语:“他还不错。你可以安息了,清你。” 窗外,从行道树上飘落的枯叶被风卷起,扫向莫惟烈疾行的身影。 第七章 “你们两个是存心气死我吗?” 大队长暴怒的吼声几乎震得整个刑事局晃动起来,更遑论就站在他面前的莫惟烈和董安昌了。 莫惟烈拉了拉被震疼的耳朵,低声下气地“队长教训得是。” “你你你”大队长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董安昌急忙倒了杯水给他。“请喝荼。” 大队长接了过来,忽然又重重地将杯子放回桌面。“你们你们简直要气死我!我当初千叮咛万交代,洪仔他们先不要抓,等黑龙出来再一网打尽,结果你们全当作耳边风!” 董安昌看了低垂着头的莫惟烈一眼,心想换作他是莫惟烈,大概也会动手捉人吧! 原本那几个徘徊在莫惟烈住家附近的通缉犯是该立刻抓起来,但是局里的同仁发现他们几个与黑龙牵扯颇深,于是警方改变主意,只对他们做严密的监视。没料到某日白欣夜归,通缉犯中竟有人刻意守在大厅,等候白欣一同进电梯,急得莫惟烈立刻从对面大楼奔至白欣的身边。 而那几人在见到莫惟烈时,朝他丢出一抹挑衅的笑,转身走向楼梯。隔天,莫惟烈便动手抓人,他无法再忍受让白欣暴露在危险之下。 身为他的难兄难弟,董安昌自然被牵连其中。 “其实放任他们在住宅区里晃也太危险了。”董安昌尝试着为大队长消火“要是等到黑龙驾临,他们火力强大,怕会——” “你晓得他们火力强大,为何不全捆回来?”大队长指着他的鼻子骂“今天搜到的枪枝只是黑龙军火库里的九牛一毛而已。你们把这条线弄断了,黑龙要上哪儿抓去? 还有,你们抓回来的洪仔是黑龙的小舅子,加上上回阿莫打破他的头的旧帐,你们就等着他找你们麻烦好了!” “我觉得洪仔他们守在我家附近,并不全为了找我麻烦。”莫惟烈拧眉沉吟着“他这么猖狂地想引起我们的关注,或许是为了牵制警力,省得我们妨碍到他台面下正在进行的活动。” “很有道理。那这个怎么说?” 大队长将牛皮纸袋掷到他面前,一帧照片顺势滑了出来,上头正是白欣的倩影。 莫惟烈快手抄起,只见照片的背景是白欣工作的仁心医院,被偷拍的白欣显然毫无所觉,目光瞟向镜头的另一端,而她的胸口处则被画了一个怵目惊心的红色大叉。 “都是白欣的照片!他们想对她不利?”董安昌惊呼。袋子里满满都是白欣的照片。 有她开车、有她买东西、有她从医院里出来,甚至有她更衣的私密照片,全都是偷拍的。 童安昌的目光还未移离牛皮纸袋中的相片,已感觉身旁刮起一阵风。 “喂!你上哪去?”大队长对着莫惟烈消失的背影喝问。 “去保护他的梦中情人。”董安昌笑了笑,拿着牛皮纸袋,赶忙跟了上去。?白欣不在家里,手机没有开,欧正淳也不晓得她的去处。吊诡的是,仁心医院的人表示白欣中午便离开了。 那么她上哪儿去? 莫惟烈几乎把台北市整个翻了过来,白欣依旧芳踪杳然,急得莫惟烈差点拿枪冲去找黑龙要人。 半夜十二点整,董安昌陪着莫惟烈守在大厦门口,看着莫惟烈的脸色已由铁青转成苍白,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说阿莫啊,你为了别人的老婆紧张成这样干嘛?”还让他陪着他杵在这里像个傻瓜般地吹冷风。 “她快要离婚了。”莫惟烈漫应道,心中仍惦念着白欣的安危。 “她老公肯吗?”董安昌?着眼睛,没说出口的话是:白欣的丈夫要是上法院告上一状,莫惟烈就什么前途都没了。 “他们本来就打算离婚。” “白欣说的?”董安昌翻着白眼“阿莫,你也太好骗了吧!” “怎么说?” “你没看过电视剧吗?那些闹外遇的男人一定会跟外头的女人说他和老婆的感情不好,早就打算离婚,然后从第一集说到最后一集,婚还是不会离。你以为外遇的女人会怎么说?” “是你电视剧看太多了。”他和白欣的情形又不一样。而且自从上回和欧正淳谈过之后,虽然他仍没胆子问白欣有关程清你的事,但他和白欣已经算是稳定发展中了,至少至少白欣从没嫌过他什么。 董安昌并不清楚白欣真实的婚姻状况,仍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的社会不只男人会玩,女人也厉害得很,特别是她这种有钱的女人。” 一辆奔驰车从他们身旁驶过,在距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靠边停下。司机下了车,拉开车门,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钻了出来,接着弯下身子,扶出车里丰姿绰约的女子——让他们找翻天的白欣。 董安昌的嘴角勾起一抹同情的笑“阿莫啊,你死了这条心吧!她和咱们差太多了,根本不可能会爱上你。” 原本莫惟烈的过度担心在见到白欣由男人扶出车门的一瞬间,浇上了猛烈的醋意,燃烧成一片旺盛的怒气;但是董安昌的话正好敲中他的痛处,就像一桶冰水兜头淋下,窜烧的心火当场熄灭,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她是个年轻的女医生,既聪慧又漂亮,合该有许多青年才俊追求;而他只是个小警察,早在相识之初,他便晓得两人之间的悬殊差距是爱情难以跨越的鸿沟。 奉兄长之命,陪他出席一项聚会的白欣在向大哥道别之后,回身见到两人,秀眉蹙起,疑惑地走向他俩。“嗨!,”“嗨!”董安昌显得有些冷漠。 而莫惟烈那张俊脸则苦得彷佛刚被人家倒了会。“安昌,你不是说你饿了?,” “有吗?”董安昌一时会意不过来。 “有。”他掏了张钞票塞进他手里“去买点消夜回来。” 买消夜要一千元? 董安昌弹了弹手里的千元大钞,明白自个儿的好兄弟正处于心神激荡之时,需要点谈话的空间。于是很好心地看在千元大钞的份上,暂时告退。 白欣看了莫惟烈一眼,也以为他有话对自己说,但是莫惟烈却只是沉默。 他想问她那个男人是谁,想问她和他上哪儿去了,可是董安昌顺从他的意思离去之后,莫惟烈反而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问她。白欣没给过他承诺,也没说过爱他,严格说起来,他们只能算是比好朋友还要再好一点白欣奇怪地打量着他,等了会儿,径自举步走进大厦里。莫惟烈则跟在她的身后,一阵冷风随着他俩的步伐,也跟着灌进了电梯里。 楼层指示灯一下接着一下闪着,电梯里的空气仍旧寂然。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白欣的家门前,白欣终于受不了地回身,看着满脸幽怨的莫惟烈“昨天和正淳送雅君去机场,他告诉我,你向他问过清你的事。”她猜想他是否知道了什么,心里不舒服。 “嗯。”莫惟烈点头,仍一反常态地不说话。 看来不是因为程清你,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白欣抿了下唇,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习惯聒噪的莫惟烈,他不说话的样子实在令人难受。“那个人是我哥哥。”她再次试探。 “喔。”莫惟烈点点头,一时间没听懂白欣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谁。 直到会意过来白欣说的是送她回来的男人时,傻兮兮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跃上唇角,白欣已经懊恼地打开家门,不想再搭理这个只会杵着发呆的男人。 她几乎不曾尝试过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更不曾想过自己需要引逗任何男人开口。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试着去解开一个男人的心结,而莫惟烈的毫无反应只让她觉得自己很蠢。 在她险些将门甩上的那一刻,莫惟烈急忙闪身入内,一把将她扣入怀里,爽朗的嗓音带着惊喜的笑意,连珠炮般将成串的话打了出来“我以为他想追你!奔驰耶!老天,我怎么比得上?我没钱没势,只是个小小的穷警察,房子在贷款、车子是国产福特,不晓得得再奋斗几年才能跟你身边的男人平起平坐?我知道我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可是白欣,我是真心的,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白欣原本想挣开他过紧的拥抱,一听见他这话,心头忽然冲刷过一股热流,双手心疼地反搂住他“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抱我吗?” “啊?”莫惟烈反射性地放开手,低头看进白欣盈满笑意的美丽眸子。 她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关上门,走向沙发。 她这可是在告诉他,她接受他的追求了? 莫惟烈又惊又喜,嘴角扬高,咧开难以置信的傻笑,大步跨向沙发,突然将她扯回怀中。“我不会一辈子都只是个小警察。为了你,我会努力,总有一天,我也会开得起奔驰。也能像你身边的男人一样,让你过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他异乎常人的高温紧紧环了白欣一身,心房已感觉不出半丝冰冷,甜蜜的滋味随着热浪涌上了心头。 也许是时候了,该放清你走了。心中有个小小的位置已经被莫惟烈给霸住了。 唇角跃上一抹浅笑,白欣打趣地说:“你别告诉我,你打算开始收受贿赂。” “当然不是。”莫惟烈正色否认“我是说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升等。在警界,被破格拔擢的不是没有,只要我再多抓几个贼、多破几个大案,也许下一个便是我。” 不祥的感觉突然窜进白欣的心房,她的秀眉微微蹙起“我猜你在局里一定常被骂不要命。” “你怎么知道?”莫惟烈讶异地问。 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个会在枪战中自告奋勇打头阵的人! 他是警察,她不能苛责他的勇敢,但她却不能不想起过去那些因公受伤而被送进医院的员警,手术室外家属那一声声痛断心肠的哭喊,她真的不想有朝一日会从自己口中逸出。 “白欣?”莫惟烈不解她突如其来的沉寂,轻轻拨开她的发丝,低头凝望着她水气满盈的眸子“怎么了?” 白欣摇头,勉强挤出一抹浅笑“小心点。” 莫惟烈怔了一下,才了解她的担心。大咧咧的傻笑再度布满整张脸,他开心她难得说出口的关心,更开心自己在她心底彷佛有了一点位置。“放心,我的命硬得很,算命的说,我是九命怪猫,怎么都打不死——” 我从来没想过清你会出事。”白欣突然打断他的话。 莫惟烈一愣“白欣——” “正淳没说错,那天晚上,我们是大吵了一架,几乎已经决定分手。清你说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所以他——”白欣扭绞着手指,嘴角努力弯出不在意的微笑,眼眶却红了起来。“他没有再回来过。我们架还没吵完,可是他没有再回来过” 莫惟烈忽然发觉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在乎程清你的死因,他只在乎白欣的泪水。 白欣并没有真的哭出来,她的泪珠在眼眶中徘徊着。莫惟烈想伸手将她重新揽回怀中,又怕她缅怀往事的时候不愿别人介入。但是就这么枯坐一旁,看着她泫然欲泣,他又觉得一颗心彷佛被十万斤重的铁链捆着,揪紧得难受。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心底偷偷地溢了出来,在他的耳边响起——莫惟烈骇然地瞪大眼睛,右手摸向腰间的手枪,他很确定这声叹息不是他发出来的,当然也不会是白欣。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白欣疑惑地摇头,被他戒慎恐惧的表情弄得有些胡涂。 莫惟烈的手枪已经握在手中,他非常肯定自己的的确确听到了男人的叹息声。“欧正淳在家吗?”他站起身来。“他回他自己的家了。”白欣奇怪地跟在莫惟烈身后“怎么了?” “我听到叹息声。”仔细搜过白欣的房子,确定没人之后,莫惟烈将手枪收回枪袋里,四下环顾一周,这才发觉自己正站在白欣的闺房里。他忽然想起黑龙送来的照片,心火忍不住扬起“你这个笨女人,告诉你多少次,一个人住要小心,你偏偏当作耳边风,连被偷拍了也不知道。” “被偷拍?!” 莫惟烈差点赏自己一个巴掌,好惩戒快过脑袋的嘴巴。这事怎能让白欣知道呢?别说她可能会怪他惹了这么个大麻烦,光是那帧半裸的清凉照就足够让她不舒服上好久。 白欣狐疑地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莫惟烈,再次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什么被偷拍?” “我是说最近被偷拍的事件层出不穷,你得小心一点。”他硬生生地转掉话题,走向窗边。“你瞧,窗帘也不拉好。还有,镜子摆在这边,你又在这里换衣服,随便一只高倍率望远镜就把你看光了。” “只有你们警方会拿着望远镜往这边瞧。”她知道警方派人监视这栋大楼的通缉犯,也看得出来莫惟烈似乎在为某事焦躁不安。“你不是说人已经抓起来了吗?!还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我阿莫办事,会有什么问题?”莫惟烈不安地避开她的眼神“明天你几点上班?我送你去。” 有个地方不对了,白欣说不上来,但她直觉地感受到有个地方不太对劲。 “白欣?”莫惟烈喊她“你在发什么呆?这几天你别自己开车,我和安昌会负责接送你。对了,你在医院落单的时候多不多?” 白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若有所思的望进他眼眸深处“我有什么危险?” 莫惟烈一愣,随即打哈哈“哪有什么危险?你也太会胡思乱想了。就算你真的有危险好了,有我这个超级特警守在旁边,不会有人有机会伤你一根寒毛的。” 对了,就是这一点。 他在瞒她!他总是在瞒她!一张嘴巴叽哩呱啦说个不休,却永远只说他想说的事,遇着她真正想知道的,他的嘴巴便封得比死蚌壳还紧。 白欣不悦地拧眉“你真自私。” “什么?”莫惟烈被骂得莫名其妙。 程清你当初也是这样,什么事都往肚里藏,什么责任都想自己背,到最后受不了了才一古脑爆发出来,而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白欣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莫惟烈的热情冲昏了头,而忽略他隐瞒的习惯,忽略了或许他们并不适合。 “请你出去。” “白欣?” “明天我自己会去上班。”她冷淡地撂下话“我暂时不想见你。”?白欣拒绝了他的守护,甚至摆明了绝裂的意思,但是这并不表示莫惟烈便会识趣地抽身。 他只要相准了他认为该做的事,便会低头猛冲,十头牛都拉他不住。当然,他也不会允许自己随着任何人的举动起舞,失了主导权。所以白欣不见他归不见他,莫惟烈还是派了阿龙和阿芝保护她的安全,然后带着弟兄一举挑了黑龙的老巢。 虽然最后仍旧让老奸巨猾的黑龙给逃脱了,但黑龙强大的火力却全被扫了出来,莫惟烈也因此案大大出了锋头,记功嘉奖之外,还挤掉政治明星,上了头版成了英雄。 可是最让莫惟烈开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元气大伤的黑龙短时间内不会有精力找白欣的麻烦。如此他高悬的一颗心才能放下来,才能安心地守着她远远地不打扰她地守着她。 原本莫惟烈是这么想的,但是才结束黑龙的案子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已经快受不了了。脑子一空下来,便被她连续多天不闻不问的狠心给填满了,他担心白欣的“暂时” 不想见他会拖成一辈子。 所以当他凑巧在电梯口遇到白欣时,兴奋得几乎要叫喊出来。 “嗨!”白欣首先开口打招呼。“嗨!”莫惟烈一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看起来比电视上还要憔悴,想来是连日缉捕黑龙累坏了。 白欣回他一个温婉的笑容,有些心疼地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了。” “我很英勇吧?!”莫惟烈笑嘻嘻地,伸手又将她的小手扣进自己手里,以为白欣的气头过了,两人之间又是雨过天青。“这回大队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要是他因此而升了官,我也不会留在原本的位置上了,算是离警政署长的目标又缩短了一步。” “别太好大喜功。”白欣淡淡地开口。 她的冷淡让莫惟烈不由得愕然“你不开心我破了大案?我是为了你才这么拚命想升官。我不想你嫌我是个小警察配不上你,我也不想退回去当你的朋友,或者是邻居。” 莫惟烈并不在乎白欣那天突然翻脸的理由,反正女人嘛,情绪反反复覆是常有的事。 但是他的社会地位差她一大截,却是莫惟烈心中永远的痛。他好怕白欣嘴上说不在意,其实内心是瞧不起他的,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这个理由离他远去。 可是对白欣而言,莫惟烈的职业是什么、一个月赚多少钱,都不是她在意的事,她并不需要靠他的薪水过活。她只是生气他心中有事却故意瞒着她,她只是心慌自己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却一直无法真正看清他心中所思。 莫惟烈的“嫌弃说”听得白欣一头雾水,但她偏又说不出自己的心事,只是暗暗地恼怒莫惟烈的死脑筋。若是他坚持升了官才能和她平起平坐,那她宁可离他远远地,也不要一天到晚担心他不要命地冲锋陷阵,会不会哪天真把自己的一条命给玩掉了。 电梯门开了,莫惟烈拉着她走进电梯里,两人都没再说话。事实上比平常还要多人的电梯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他们交谈。 直到电梯停在他俩居住的楼层,白欣走出电梯,才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莫惟烈的大掌中抽出。“我最近要出国一阵子。” “要去多久?”莫惟烈点点头,看着她打开皮包拿出钥匙。 “一年。”她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所以这栋房子可能会卖掉。” 她这意思是打算不回来了? 莫惟烈的心脏猛地揪紧,还来不及感觉到痛,敏锐的耳朵便听到白欣转动门把的声音竟带着一声异样的轻响,职业性的直觉让他忽然将白欣扑倒在地。“小心!” 惊天动地轰然一声巨响,白欣骇然地瞪着莫惟烈身后的火光,原以为只会在电影中出现的情节竟活生生地在她面前上演——她的房子爆炸了! “阿莫!”她心惊地推了推覆在她身上的莫惟烈,手掌底下是一片再熟悉不过的湿热。 莫惟烈强忍着剧痛,一把拉起白欣,快速躲到楼梯间。第二次爆炸声传出,艳红的火舌险险地从他的身侧擦过。莫惟烈拥紧怀中人儿,硬是挤出一抹笑容“阿莫出马,万事平安!” 平安个头! 白欣突然将他扯下一层阶梯,一颗子弹在他们原本倚着的墙壁上碎裂开来。莫惟烈吓了一跳,急忙拉着白欣便往下跑,枪声乒乒乓乓地伴着尖锐的警报声在两人身后紧追不舍,而楼下嘈杂的人声则愈来愈清晰。 莫惟烈知道他若再往下逃,势必将狙击手带入逃难的居民中,反而更加危险。念头一转,他突然带着白欣逃入八楼的走廊上。 “我想我没有对不起你,”莫惟烈藏身墙角,摸出腰间的配枪,喃喃自语般地说:“所以程清你应该不会来拘我的魂。”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白欣红了眼眶,第一次觉得血的腥臭味让她想吐。 莫惟烈咧开惯有的大笑容,不想让她知道他其实非常紧张。黑龙是军火贩子,虽然老巢被剿,但是他只要随身带出几把克拉克或贝瑞塔手枪,就够瞧得了,更何况他连炸弹都摸出来了,天晓得他还带了什么?!而莫惟烈却只有一把九手枪。 而且这栋楼里住了这么多人,白欣也在这儿——无论如何,总是要保得她周全的。 莫惟烈握紧手枪,深情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我一会儿就回来。” 程清你也说他只出去一下,可是他白欣心慌地伸手想拉住莫惟烈,却扑了个空,他已经冲回楼梯间。 枪声紧接着密集响起,烟硝味充斥鼻间,白欣还来不及惊叫出声,莫惟烈志得意满的笑声便传了出来“我就说程清你不可能来拘——” 声音嘎然而止,莫惟烈惊骇地冲出掩护他的安全门,扑向受伤倒地的黑龙。 黑龙的枪口在同一时间指向莫惟烈——“砰”地一声,莫惟烈清楚地感觉到有股冷风包围住自己,然后是血,大量的血,染红了他的意识? “他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轻柔淡雅的嗓音响起,白欣纳闷地看向黑暗中的熟悉身影。 程清你大半的身躯隐藏在阴暗之中,那一脸温柔浅笑却仍然醒目。“我会照顾好他的,你别担心。” “清你?!” 白欣大叫,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守在床边的欧正淳被她吓了好大一跳“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梦到清你”白欣茫然地摇头,意识逐渐回到脑海,想起之前的枪战。“阿莫呢?” “他没事,手术很成功。幸好警方及时赶到,也幸好有你替他急救。倒是你自己,忙了这么久,没吃没睡的,得好好休息才行。”欧正淳拦住想下床的白欣,没说出自己有多佩服她。 在那种情形下,她居然没掉半滴眼泪,镇静如常地为莫惟烈做急救,直到仁心医院的医生们以安全为理由将她隔绝在手术室外,而她还能帮忙联络、安顿莫惟烈赶来探视的家人。 要不是她在得知手术成功的消息后,宛若虚脱般地晕了过去,欧正淳都快怀疑她是不是人了。 “我睡了多久?”白欣问道。 “不到两个小时。”欧正淳看了眼手表回道。 “阿莫醒了没?” “哪那么快?麻药都还没褪呢!”他笑她急得忘了专业知识。 白欣蹙眉,方才梦中清你说会好好照顾他而阿莫曾在清你墓前发誓,说他若对不起她,清你可以随时来拘他的魂。 强烈的不安突然窜上白欣的心头“我去看看他!” 第八章 莫惟烈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似乎随时都会散开来,他想动动手,却感觉不到手的存在,他想踢一踢腿,却觉得自己使不上力。他或许眨了眼睛,或许没有,总之,散乱的影像慢慢地在他眼前凝聚起来,渐渐地合成他对事物的认知——黑色的是眼、红色的是唇原来在他面前晃动不休的是一张脸,一张他认识白欣的那天、曾在梦中见过的年轻男子的脸。“是你?” “是我。”男子笑开了一张俊脸。 莫惟烈“坐”了起来“我在哪里?” “医院。” 医院?!他受伤了吗? 莫惟烈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缺的四肢。他没事啊,难不成是白欣“在那!”男子指向左边。 莫惟烈抬起眼来,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台长出许多管线的冰冷机器,而管线的末端则赫然出现一具包裹得有如木乃伊的“人形”物品。“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好奇地走近。 “是你。” “我?”莫惟烈停下脚步,瞧了瞧躺在床上的“人”又看了看自己“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很清楚。”男子的嘴角仍噙着一抹笑“还记得昏迷前发生什么事吗?” “什么昏迷前?”莫惟烈纳闷地问道,记忆却一点一滴地重回脑海——他的枪射中了黑龙的膝盖,黑龙的枪却指向楼梯间突然出现的一对母子。他再次扣下扳机,不料枪膛却无缘无故地卡住了,于是他只有纵身扑向黑龙然后枪响,他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莫惟烈突然瞥见病房的门被推开,他惊喜地喊道:“安昌!” 穿著无菌衣的董安昌彷佛没有听到他的叫唤,直直地走向病床。 莫惟烈反射性地退了一步,以免他撞上自己。“安昌?” 董安昌仍然没有理他,大半个脸蒙在口罩底下,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睛,声音沙哑地喊叫:“你了不起!你能干!你是特大号英雄!这样你满意了吧?笨蛋!当个口头上的英雄有啥屁用?等过几天,新闻热潮一过,没人会记得你是谁!你要醒来,记功、记奖多a几面勋章” 董安昌眼眶再度泛红,硬咽得说不下去,莫惟烈也不禁为之动容。他都不知道他的拜把兄弟也有这么感性的时候,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拍他的肩膀,不料却触碰不到实体,反而从董安昌的身体穿透了过去。 莫惟烈骇然地缩回手“怎么回事?” “你是魂,当然碰不到他。”男子解释道。 “魂?”莫惟烈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望了望床上仰躺的病人,突然怪叫起来“你是说我死了?” 这怎么可以呢?他还这么年轻,还没当上警政署长,他的父母还待他奉养,还有白欣莫惟烈的心脏突然一阵紧缩。黑龙可伤到她了?她安全吗?有没有受伤? “没有。”年轻男子肯定地摇头“人死了就不能回到身体里,你只是昏迷,回去就会醒了!只不过——” 话还没说完,莫惟烈已经躺上自己的身体。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离开躯体的魂魄只要一躺上身躯,便能回魂。但是莫惟烈一躺上去,却觉得彷佛躺上了一张尖锐的钉床,他才痛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重新夺回身体的主导权,便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痛死人了!”他大叫,撑坐起身,晃了晃被摔晕的脑袋瓜子。“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俊秀的脸蛋凑得好近,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几下,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要那么容易回去,世上就没有植物人了。” 什么意思? 莫惟烈愣了一下,终于组织起纷乱的一切。这男人好看是好看,但那苍白削瘦的身影,加上略带飘忽的举止,说他是鬼,确实是有几分相似。而且如果那晚的对谈不是在做梦,如果那个后来出现的小男孩是他从手术室里拘出来的病童魂魄“你是鬼?”莫惟烈颤抖地问。 男人笑了,眉梢跃上一抹顽皮“没错。” 莫惟烈惨叫一声,像所有见鬼的人们一样,拚命往墙角缩去。“你别过来,不是我害死你的!你要找,找别人去,别找我。” “男鬼”白眼一翻“我就是要找你。” “为什么?”莫惟烈突然又是一愣“可是我看得到、也碰得到你啊!还有那个孩子,他是温的。” “那是因为你是我挑上的人。” 挑上的人?意思是他那晚便选上他莫惟烈当替死鬼,所以现在的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莫惟烈又急又气又不甘心“为什么是我?” “因为她。”他指向那群忙碌的医护人员。 莫惟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忽然瞪大了眼睛“白欣!” 身着白袍的白欣推开病房的门,早她一步被董安昌召唤进来的余书萍已经为莫惟烈做完了检查。 她轻摇了摇头,歉然地说:“没有清醒的迹象。” “没有?”董安昌不相信,一个箭步冲回床沿。“他刚刚明明握住我的手,像这样子握住我的手,他真的醒了!” “可能只是反射动作。”白欣查看了下维生系统的数据,却不敢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莫惟烈,只是淡漠地重复和余书萍相同意思的说辞。 “反射动作?” “反射动作是由脊髓传出命令,毋需用到脑。他没有清醒。”白欣转身想出去了,美丽的眼睛冷漠而无神,却没流露出半点失望,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你如果硬要回去只能引起反射动作。”“男鬼”说道。 莫惟烈置若罔闻,他的一双眼里只摆满白欣的身影。她这般憔悴的模样可是为了他? 她是爱他的吧? 很显然地,在董安昌的心中,答案是否定的。 他突然扑向白欣背后,因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慨而相当粗鲁地将她扯到病床边,怒不可遏的吼道:“你看清楚!现在躺在这里的笨男人叫莫惟烈,他是刑事局里最优秀的警探,可是遇上你就笨得一塌胡涂!就为了黑龙拿你做威胁,他明知道黑龙报复心重,还是不顾一切剿平他的老巢,逼得黑龙走投无路拿他开刀。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而你居然连一滴泪都没为他掉。” “你弄痛她了。快放开!”莫惟烈着急地伸出手,想将被董安昌押着身子的白欣拉开,却是徒劳无功。他们两个就像幻影一样,他根本碰不着。见董安昌无动于衷,他急着转身想安慰泫然欲泣的白欣,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白欣眨了眨濡湿的眼睫毛,没让泪水掉下来。 她当然知道那个笨蛋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她也晓得那个笨蛋一厢情愿地为她做了什么,但是都已经好几天了,那个笨蛋还是没醒过来。她不愿意相信是幽冥界的程清你动了手脚,更不愿将精力浪费在哭泣上头,她是个医生,能做的远比哭泣还要多更多。 “董先生,请你放开手。”她冷冷地说。 “快放开白欣,不然等会儿警卫进来,大家都不好看。”余书萍也急道。 董安昌恨恨地收回手。“阿莫瞎了眼才会爱上你这冷血的女人。” 病房门被重重地甩上,白欣一动也不动地呆立在病床前。 她冷血吗?原本是的。是那个瞎了眼的莫惟烈傻傻地以为能沸腾她冰冷已久的血液,说不听、撵不走,缠得她的心几乎要重新活过来,他偏又在此时撒手不理。 但是她的血已经不冷了,否则她不会感觉到痛苦,不会一听到他的病房里有动静,便跑来看护非她主治的病人,更不会瞻前顾后地反对任何一项具有危险性的手术。 人人说她无情,她却明白自己的心绞痛得有多厉害。她害怕如果她连表面上的平静都没办法维持,她会丧失最后仅剩的一丝专业,会不能替莫惟烈觅一条生路。 “白欣?”余书萍担忧地看着沉默不语的白欣,这是她从出事以来,第一次这么近地凝视莫惟烈,甚至还伸手碰他。 担忧的不只余书萍,徒具魂魄形体的莫惟烈也同样忧心忡忡,绕着白欣直嚷:“你别难过啊!董安昌那家伙胡言乱语,你不要理他!” 白欣戴着手套的手指由他的眉、眼一路下滑至他的唇。莫惟烈心头一跳,这是白欣首度这么主动、这么亲近地触碰他,然而他却感觉不到。 她倾下身子,嗓音非常的轻、非常的低,在他耳边说道:“你说过若你对不起我,清你会来拘走你的魂。所以如果你醒不过来,我就当你对我不是真心的。” 柔嫩的唇轻轻印上他干枯的唇瓣,虽然隔着口罩,莫惟烈仍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嫉妒得几乎窒息。 他的“人”可是在这儿呢!她居然当着他的面吻那副毫无知觉的臭皮囊,还说她会当他不是真心的如果他醒不过来。 这怎么可以?! “到底要怎样才能回去?”莫惟烈着急地转回身子,却讶然地发觉那名“男鬼”的眼中闪过一抹醋意,很快也很淡,但莫惟烈很清楚那确实是抹醋意。他的脑海中突然浮起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你是谁?” 他仍旧挂着清雅迷人的笑容,缓缓地吐出自己的名字“程清你。”?乍然得知程清你的魂魄十年来都守在白欣身边,莫惟烈的惊讶只维持了一秒钟,随即被强烈的心痛占满了整个意识。他果然没猜错,程清你是变成了鬼也不愿离开白欣,而白欣为了他,则情愿嫁给同性恋。 他们竟相爱到连自然定律也拦不住,即使天人永隔,也坚持以另一种方式相守。相形之下,他对白欣的爱恋是那么的单方面,彷佛只是对这对有情人的打扰,彷佛只是给了白欣她拒绝不了的负担。 但是这并不代表程清你就可以把他搞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你抓我来干嘛?”莫惟烈愤怒地大吼。“你是我最后的机会。”程清你仍噙着一抹笑。 “什么机会?”莫惟烈不懂。 “还阳的机会。你的身体磁场很适合我。” 还阳?意思是他要借尸还魂?! 莫惟烈骇然地瞪大眼睛“不行!我又还没死,这身体还是我的。” “你又不一定回得去。”他的笑容闪着诡谲,教人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你若一直回不去,等时间一到,剩下的魂魄全数抽离,我就可以进去了。” “那我呢?” “替我投胎去。” 白欣和余书萍已经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莫惟烈的躯壳,和空气中的两缕灵体。 程清你“飘”到病床边,笑吟吟地打量他的躯体“这身体看起来很健壮,挺好用的样子。” “再好用也不关你的事。”莫惟烈跟着“飘”到病床前,企图护住自己的躯壳。 “这是我的身体,就算我回不去,也还是我的。你若想要身体,十年前就该投胎转世了。” “所以我才说你是我的最后机会。我能够以灵体留在人间是因为我帮阴间的鬼差做事,但是十年是个极限,再过个把月,我就非得投胎不可。” “那你就去啊!”程清你摇头“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白欣。” 莫惟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腔?程清你的心情并不难理解,如果他十年前不愿意投胎是因为放不下白欣,十年后他当然也不会想去投胎。 “幸亏我工作卖力,他们才给了我一个借尸还魂的机会。” 程清你含笑继续说道,当场把莫惟烈对他的同情踢到天边去。 他握紧拳头,生气地吼:“那关我屁事?为什么征用我的身体?” “因为你的磁场和我相近,也因为——”他的眸光泛柔“白欣对你并不排斥。” “什么不排斥?她爱我!”莫惟烈大吼,愈来愈气愤难耐“你凭什么因为嫉妒就随便把我拘来?难道阴间就没有天理了吗?” 程清你掏了掏耳朵,被莫惟烈吼得有些耳呜。“这是你自己答应的。你忘了你曾在我坟前起誓,同意我可以随时来拘你的魂?” 他是发过誓,但是——“我几时有对不起白欣?”莫惟烈的音量不减反增,怒火大有燎原之势。 程清你不得不退后一步“你瞒她啊!没把黑龙的事告诉她。” “我是不想让她担心害怕,反正人我一定会逮到,何必让她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你还怀疑她会瞧不起你。” “我收入比她少上一大截,担心她会承受不了社会的眼光有什么不对?我又没要她不能当医生,我只是要求自己要努力爬上和她相当的地位,难道这样也不可以?” “反正我觉得不可以。” “那是你的事。” “n。、n。、n。,”程清你摇摇手指头“你是对我发的誓,所以你是不是真心、有没有对不起白欣,标准是由我来认定。” 有这种事? 莫惟烈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订的标准并不公平。” “这是我还魂最后的机会,所以,”他的嘴角跃上一抹赖皮的笑“不公平是应该的。”?总之,形势比人强。 这异次元空间是程清你的地盘,莫惟烈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自己的躯壳里,所以只能以灵体的状态飘飘荡荡。 其实这样也有个好处,他可以听到、看到许多平常听不到、看不到的事,还可以正大光明地守在白欣身边,进入白欣不曾让他知晓的另一部分的生活。 欧正淳斜倚着床头,拉过床上的薄被,总觉得今晚好象走到哪儿都冷飕飕的。“生孩子?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他们盼到我们结婚,下一步当然是想要抱孙子了,我倒奇怪他们居然能忍到现在才提出来。”白欣放下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对着镜子说道。 “但是利用怀孕堵住你和莫惟烈的流言也实在太扯了。” 话说那场爆炸发生之后,白欣和莫惟烈过从甚密的流言便不胫而走。幸亏两人都不是什么公众人物,倒还不至于闹到满城风雨,只不过让他老爸、老妈急急将他们俩电召回府关切一番罢了。 欧正淳耸耸肩,实在不明白他这个挂名丈夫都不着急了,其它人心急个什么劲? 白欣闻言,触动了心事,转过身子问道:“如果他们以为阿莫介入我们的婚姻,会不会影响他的考绩?” “所以呢?你不打算离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欣蹙眉想了一下,还不知道该如何完整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算了,不跟你说了。” 欧正淳笑笑,起身环住她的肩“我想清你和莫惟烈都该嫉妒我。” “嗯?”疑问的声音发自白欣,也发自空气中那两缕游离的魂魄。 “你起码尝试过告诉我你的想法,清你和莫惟烈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生他们气的原因。” “她有生我的气吗?”莫惟烈狐疑地问。 “有。”仍旧守在白欣身边的程清你很肯定地点头“不过她可没生我的气。” “是吗?可是白欣告诉我,你们的架还没吵完呢!”莫惟烈冷冷地指出事实“她要不气你,怎么会跟你吵架?” “我们不是在吵架,是在沟通。”程清你送给他一记大白眼“要她和你沟通,她还懒呢,所以才想远远地避开你。”他和白欣是冷战了几天,白欣还打算赴美,但是——“女人偶尔跟男朋友呕气不说话是很正常的事。”莫惟烈理直气壮地吼道,不想承认自己心头的疼痛。 “白欣好象没说过你是她男朋友嘛!”程清你噙着一抹优雅的笑,坐定优胜者的宝座。 莫惟烈的脸黑了一半“可是她她她让我抱她。”他的声量降至最低,因为眼角余光瞟到欧正淳正环着她的肩膀。 “我还吻过她呢!” 程清你的话像支冷箭,穿透莫惟烈已摇摇欲坠的心。 程清你和白欣曾是情侣,他吻过她是件很合理的事。可是老天,他想宰了程清你! 十年前,程清你还活在人间也就罢了。但这十年问,他既然能托梦给欧正淳,自然也能进到白欣的梦境里,也许他每个夜晚都拥着白欣、吻着白欣,也许他无时无刻不盘踞着白欣的心莫惟烈突然觉得自己承诺要等白欣从心底挪出一块空位给他,是个多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也许等到天荒地老的那一天,白欣还是会想着程清你、梦着程清你心里满满的都是程清你! 这厢,莫惟烈已快被嫉妒逼光了理智;那厢,白欣却幽然叹息了。 “叹气会变老,小心莫惟烈醒来认不得你这个老太婆。”欧正淳试着逗她开心。 白欣淡淡一笑,算是给他一点面子“我记得你的男朋友很会卜卦?” 欧正淳点头“干嘛?” “你可不可以请他帮我算算,如果阿莫再开一次刀,清醒的机会有多大?”白欣回过身子面对他说道。 “你算这个?”欧正淳好惊讶“你是医生耶!有几成机会应该是你自己要估算的吧?” “不到三成。”白欣的神色凝重“所以我才想问问老天是怎么打算的?” “这怎么可以交给老天爷打算?你说的是条人命,是莫惟烈的命耶!既然手术成功的机率这么低,自然是不该开刀——” “不开刀的话,他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白欣烦躁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想他变成植物人。” “对对对!”莫惟烈用力点头,好生感动;没想到白欣这么关心他。“是该开刀!” 欧正淳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如果算出来他醒来的机会不大,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开刀了?” 当然不行!不开刀,莫惟烈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那么老天如何决定,似乎与她要不要建议莫惟烈开刀没啥关联。 白欣抿紧唇,觉得自己慌乱得愚蠢“睡吧。”她起身走向床铺。 欧正淳瞅了她一眼,关了灯,躺在白欣身边。 “他睡这儿?”莫惟烈后知后觉地嚷道。 “他们是夫妻。”程清你倒是一派平静。 是了,这是欧正淳父母的家,他们俩不同床共枕,确实是说不过去,但是——“你不是一直守着白欣吗?看她这么草率地决定自己的终身,为什么不阻止她?” 莫惟烈忍不住为白欣抱不平。“你以为一缕魂魄能做什么?”程清你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莫惟烈默然了,他想起自己的处境。如果他一直回不去的话,他也会像程清你一样,情愿守在白欣身边一守十余年,不愿投胎转世。 但是他不要这样!他想念白欣身上淡雅的香味、他想念她柔软的娇躯、他想用身躯守护着她而不是魂魄。他想在她难过的时候将她纳入怀中、想在她开心的时候陪她一起大笑、想在有人欺负她的时候挺身而出护卫她一缕魂魄能做什么? “我要回去!”莫惟烈突然以无比认真的语气宣告。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程清你根本不当一回事。 “我一定要回去!不管你有多爱白欣,我都不会把身体让给你。” “你爱白欣,想让她幸福?” “当然。” “那你认为我们谁能让她幸福?”程清你望进他的眼里“她比较希望谁回去?” 莫惟烈张大嘴,吐不出半句话来。 看起来白欣还是爱着程清你,她当然比较希望程清你回去,可是也许虽然机会不太高,但她也有点爱他,也许她希望的是他莫惟烈能回魂——她方才不是还说不希望他变成植物人吗? 莫惟烈忽然信心倍增“她希望我回去。” “这么有把握?”程清你微笑“好吧,如果你能让她在我面前说出她想要你回去,我就帮你回魂;否则你的躯体便算输给我,如何?” 这实在不公平,他的身体是他自己的,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拿来当赌注? 但是如果白欣这么爱程清你,如果宇宙天地之间只有程清你能给白欣幸福“我还有父母——”莫惟烈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 “我会照顾。”程清你脸上仍是那抹笑。 莫惟烈瞪着他,良久良久才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我真想痛扁你一顿。” “我也想很久了。” “呃?”莫惟烈没听懂。 “我也想扁你!”话声才落,程清你的拳头已破空袭来。 莫惟烈躲避不及,肚子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右手一且即反射性地展开还击。 不一会儿,两缕灵体已揪打成一团。 幸亏是在异次元世界,他们从房内打到房外,又从房外打回房内,仍没打坏半件家具,只是让风呼呼地在斗室中吹来吹去,吹得床上两个尚末入眠的人纳闷地拉高被子,疑惑今晚的风怎地特别大?! 第九章 “白欣,你醒醒!” 程清你清雅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唤,疲累的白欣低低咕哝一声,一时间没法子清醒过来。 “她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别吵她。” 莫惟烈不满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白欣微蹙了下眉头,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就是好不容易睡着,才要趁现在唤醒地啊!不然你要等到何年何月才问她?” “你现在就要问她?”莫惟烈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当然。”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要准备什么?不过就是问个问题罢了!” 程清你似乎有些不耐烦,而白欣在此时睁开了眼睛,竟然真的看到满脸不耐的程清站在她的面前。 “清你?!”美丽的惺忪睡眼不经意地溜到他的身旁“阿莫?!” “你看得到我?” 莫惟烈好兴奋,一个箭步冲向前,将她搂进怀里。“我好想你!天啊,你绝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每天、每天我都看得见你,可是却碰不到你,你知不知道那有多痛苦? 真的很痛苦——” 他的怀抱还是一如往常温暖,而她竟有一种渴求许久的怀念。 白欣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什么了,但是什么呢? “喂!”另一人的手指用力戳了戳莫惟烈的背脊“放开她!” 随着莫惟烈身躯退开的同时,程清你恼得通红的俊脸立即映入白欣的眼帘。“你怎么了?打架了?” 程清你一把推开碍事的大情敌,占据最佳战略位置,好可怜、好无辜地撒娇道:“你问那个讨厌鬼!” 白欣略带责备的目光一落在莫惟烈身上,他赶紧辩解道:“是他先动手的。” “是你先说想打我。” “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谁像你,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出手了。” “你是受过训练的特警!我没打招呼都被你打得这么惨了,要打了招呼还得了?呜,疼死我了!” 程清你分明倒因为果,硬是要将过错赖到莫惟烈身上,但他泪眼汪汪的痛苦模样却又让白欣狠不下心来责怪他。 “还伤到哪里?让我看看。”她决定暂时忽视两人间的战火。 “这里,还有这里——” 程清你展示惨不忍睹的多处伤痕,看得白欣蹙起了眉头,取来医药箱替他裹伤。 那副温柔细心的模样,让莫惟烈的心理愈来愈不平衡。 他也受伤了啊!只是不像程清你一样伤在明显可见的地方,也不像他会装可怜博取同情,就活该被白欣晾在一边吗? “啧,痛!” 程清你好死不死地又叫了一声,莫惟烈怒目一瞪,酸气冲天地吼:“你是不是男人啊?一点小伤也叫成这样!” 程清你没有回嘴,只是苦着一张脸,彷佛真的很难受似地。 倒是白欣白了莫惟烈一眼,转头,手劲又放得更加轻柔“这样好些了吗?” “有你就好多了。” 他喃喃地不知道在白欣耳边说些什么,逗得白欣满脸柔柔淡淡的笑,却看得莫惟烈几乎气爆了心脏。 程清你确实了不起!随便两三句话就能逗白欣开心,那他还跟着到白欣的梦里来干嘛?看他们两个卿卿我我吗? 莫惟烈诅咒了一声,这才想起来程清你是要带他来问白欣答案,问她希望哪个人回魂。但是照这情形看起来,根本不用问也晓得,白欣一定是希望程清你回去,他输定了! 莫惟烈沮丧得想离开,才迈开步伐,白欣却唤住他“阿莫。” 莫惟烈回身,只见白欣抱着医药箱站在他身后。 “你有没有受伤?” 莫惟烈很想大发脾气,很想恶狠狠地甩开她的手,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愣愣地点头,乖顺地坐下来,让她为他裹伤。 “程清你呢?”他没见到他的身影。 白欣耸肩,有些茫然的模样,似乎不太清楚他的问题。 莫惟烈想起程清你说过,人在梦境之中知觉能力会较清醒时差,于是也不再问,卷起袖子好让她处理伤口。 灵体对痛的感觉和身体一般灵敏,他略皱了下眉,没有叫喊出声,全副精神几乎全放在白欣身上。 “知道痛还打架。”白欣没放过他的神情,轻斥道。 “是他先动手的。”他本想理直气壮地吼出自己的委屈,可惜并不怎么成功,反倒像是小男孩在含泪撒娇。 白欣失笑“清你本来就不太讲理,你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他要抢走你!” “抢走我?”白欣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劲。 “他要我把身体让给他,因为你希望他能回去。”莫惟烈焦急地注视着她的眸子“你真的希望他能复生?” “我是希望他能复生——” 可是莫惟烈为什么要把身体让给他? 还有,复生? 白欣心头的迷惘愈扩愈大。清你死了十年了啊,怎么会跟阿莫牵扯上?而阿莫他不是还在昏迷中? 她的眼神涣散起来,身影愈形模糊,莫惟烈察觉到不对劲,急忙伸手抓住她。“可是这样我就回不去了,你难道不希望我回去?” “回去哪里?”灵体持续在抽离,白欣已经很难理解莫惟烈的问题了。 “回你身边!”莫惟烈急了“你有没有一点点爱我?” 爱他? 一点点?或者并不只一点点? “你真是个天才!白欣,你是上哪儿翻出这本书的?”刚从美国飞回来的宋希礼兴奋地翻着面前的医学原文书,仔细地研究上头所记载的,将近二十多年前的一项脑科手术研究报告。 “你不会相信的。”连白欣自己都在怀疑,昨天莫惟烈和程清你是不是真的连袂到她的梦里来?! “说来听听。”余书萍说道。 “它从书架上掉下来,刚好就翻到那一页。”否则医学技术一日千里,她绝不会想到要去翻阅这本二十年前出版的古董书。 “你是说,它砰地一声掉下来,刚好就翻到这几乎没人记得的研究上?!” 余书萍有点惊讶。 “嗯。”白欣点头。而且还是她在图书馆假寐片刻后,在半梦半醒间想将书本放回架上时,突然掉了下来。“还差点砸到我。” 办公室里突然刮起一阵风,莫惟烈狠狠地瞪了程清你一眼“你看,我就说你会打到她。” “我没打到。”程清你瞪了回去“再说要不是你缠她那么久,我大可直接告诉她,也用不着费力推书了。” 他缠白欣?不晓得谁缠得比较久呢! 莫惟烈气得不想理他。 “这只能说是老天想帮莫惟烈。”宋希礼微笑“后天就动手术?” “我会去和莫伯母谈。” “你不会进开刀房吧?!” “有你主持,我很放心。”宋希礼是著名的神经外科权威,所以白欣才会透过余书萍将他从授课的美国大学请回国。 “我不能保证——” “我明白。”白欣凝望着窗外“反正生命就是这么一回事。” 宋希礼点点头,拿着原文书和余书萍一道起身离去。 白欣的目光回到屋内,扫了四周一圈,突然轻声说道:“你在这里对不对?” 莫惟烈和程清你同时吓了一大跳。 “她是说我还是说你?”莫惟烈急问。 “当然是我!她感觉得到我的气息!” 他志得意满的样子实在令人讨厌,莫惟烈虽然信心不足,但也忍不住想挫挫他的锐气“胡说!你这副模样已经十年了,她早习惯了,她一定是在说我。” 程清你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她又不爱你,怎么可能感觉得到你?” 正中要害! 莫惟烈心头一痛,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室内的气流诡异地流动着,白欣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如果你真的在这儿,今晚请再到我梦里来。” 办公室里依然听不到任何声响,白欣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好吗?清你?”?“你不去吗?”莫惟烈坐在白欣的床边,凝视她苍白的睡颜,疑惑地问道。 此刻他们俩正在欧正淳的公寓中,因为白欣的屋子被炸毁,她只能来投靠她的“丈夫” “不去。”程清你摇头。 “为什么?”要是白欣邀请的是他,他怕不早闯进她的梦里去了。 “我知道她要跟我说些什么,又何必去?再说”他瞥了眼莫惟烈“我可不想证实她的猜测,让她以为是我困住你。” “本来就是你困住我。”莫惟烈咕哝着,没注意到程清你眼中闪过一抹怪异,反而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他实在不愿意白欣和程清你独处。 躺在床上的白欣低低呻吟了一声,莫惟烈的目光回到她身上,才发觉她蹙紧了秀眉,冷汗涔涔。 “她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八成是作恶梦了。”程清你伸出手掌在白欣脸上悬空比画了一下,她僵硬的身躯竟神奇地放松下来,呼吸也趋于规律。 莫惟烈好生佩服“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练成你这身功夫?” “你不需要练,”他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因为有我陪在白欣身边,她不会作恶梦。” “是啊,你在阴间陪她,我在阳间伴着她。我可不会惹她伤心,也不会和她闹分手”莫惟烈立即反击,忽然语气一顿,想起存在已久的疑惑“听说当年你们正准备分手?” “那是白欣在胡思乱想,我可从没想过要和她分开。”程清你爱怜地盯着她的睡颜“我自始至终最爱的就只有她而已,其它的女朋友不过是拿来打发时间罢了!” “其其它的什么?”莫惟烈瞪大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女朋友。或者你要说玩伴、红粉知己也行。”程清你神色不变地说道。 莫惟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难以置信地大叫:“你有白欣这么好的女朋友,居然还出去捻花惹草?你还是不是人啊?你晓不晓得白欣有多爱你?她她” “她一直到我死后,才把眼光放在我身上。”程清你挥开他的手。“你根本不知道那几年我有多痛苦!不论我怎么疼地、宠她,她总是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不曾给我半点响应。” “不可能!白欣她——”她很爱程清你啊! “你可以自己去问问她!” 程清你彷佛失去所有耐性般地吼道,四周气流诡异地流动,景象开始快速扭曲。 莫惟烈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中,不是长形甬道,也不是任何一种形状,只是一团又一团的七彩漩涡不住地绕着他打转。 他直觉地摸向腰间,想掏出手抢,却扑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处在所谓的四度空间,或是第五度、第n度空间。 莫惟烈尝试向前跨出步伐,却不觉得自己有走动的感觉,周围的景观仍旧一模一样,他不禁心急起来“程清你,你在哪里?” 面前的漩涡突然向四周推挤开来,露出一个小洞,接着洞口迅速扩大,竟来到一处草坪,阳光密密地洒向大地,而程清你手捧精装书,正坐在树荫底下研读。 “原来你在这里。” 莫惟烈热切地走向他,不料程清你却像是没听到般,连头也没抬起来。忽地,一双藕白玉手闯入莫惟烈的视线,蒙住程清你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白欣!”程清你代替莫惟烈喊出他心中的惊愕,接着手一翻,已将白欣拉入怀中,唇瓣迅速贴上她的红唇。 莫惟烈握紧拳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上去掐死程清你,但几乎是同时间,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之中,眼前所见的全都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好了,程清你和白欣原本就是一对恋人,原本就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他转身想走,却惊讶地发觉看似海阔天空的远方竟横着一堵无形的墙,他根本跨不过去。 “清你,你在哪里?” 白欣的哭泣声传入耳里,莫惟烈反射性地回身,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在哭! 莫惟烈不是第一次见到白欣流泪,却是第一次看到她哭得如此狼狈、如此声嘶力竭,泪水宛如永不枯竭的山泉,她不断地抬手拭泪,却怎么也抹不干。 莫惟烈心头一痛,来不及多想,伸手便将她拥进怀里。“别哭了,白欣。” 他这才惊觉四周竟成了灵堂布置,而堂中高挂的相片赫然是程清你本人,白欣也年轻了许多。看来程清你是将他送进白欣的梦里,与她一同经历当年的记忆。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白欣,只能轻拍她的背脊,柔声劝道:“别难过了,他看到你哭也会难过的。” 天知道他和难过得快要死掉了!白欣哭泣的模样已经快揉碎他的心肠;偏偏她的泪水全是为了程清你那个“死鬼”掉的,怎教他不痛彻心扉?程清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要将他带进白欣的梦境里看她为他感伤?难道他希望看到他莫惟烈和白欣抱头痛哭吗? 莫惟烈喃喃低咒着,却看见白欣摇了摇头,抽抽噎噎地说:“他不爱我了!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他说跟我在一起压力太大,他说我一点都不体谅他” 莫惟烈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个人明明就是相爱,为何全认定了对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他们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会? 不过管他误会是哪儿来的,白欣和程清你之间的结打得愈紧,他莫惟烈就愈有机会赢得芳心! 莫惟烈很恶劣地想着,粗糙的手掌轻柔地擦过她脸湿的嫩白脸颊“白欣,我——”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白欣沉溺在思绪中,没留意到自己打断了莫惟烈的话“如果他早点告诉我,我可以不参加社团、不穿漂亮的衣服、不到处乱跑、乖乖地陪着他我真的可以的,阿莫。只要他能活过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莫惟烈张大了嘴,吐不出半个字来。突然之间,他发觉自己的存在竟是多余得可笑。 白欣是如此深爱着程清你,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能在心底清出一小块地方供他莫惟烈容身,但那一丝丝的感情怎比得上她对程清&#20320的深情? 她应该比较希望程清你回去吧? “白欣,这话你要自己对程清你说。”莫惟烈突然开口,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似的,急促地说道:“他还魂之后,你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的心意,他那个人很笨的,猜不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只会穷紧张而已。所以你不能把话藏在心底,要说出来,然后幸幸福福地过日子,连我的份一起幸福地过” “呃?”白欣眨了眨眼睛,难以理解莫惟烈的话。 “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我想你们很难再遇上像我这样的傻瓜。” 莫惟烈摸摸她的头,想象个英雄般地给她一个微笑。 但是他笑不出来。 把躯体让给程清你,代表他得代替程清你去投胎,代表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亲人、朋友,代表他得和白欣断了所有牵扯她会思念他,一如她思念着程清你吗? 莫惟烈忽然觉得心好痛,痛得不知如何是好“阿莫?” 白欣担忧地伸出手,想抚平他纠结的眉宇。莫惟烈突然攫住她的手,双唇覆上她柔软的唇瓣,舌尖挑逗她的丁香小舌,迅速占领她的热情。 就放纵自己一次吧!等他投胎之后,要长成能接吻的年纪,得花上十几年的光阴。 就让他带着属于她的甜美记忆,心甘情愿地去投胎“白欣,你一定要幸福。”他喑哑着声音,含糊地在她的唇瓣上说道。 第十章 唇上的温度缓缓地褪去,白欣眨着眼睛,慢慢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是梦? 她躺在床上,摸了摸微湿的脸颊,有些迷糊地蹙起秀眉。这梦好真实,莫惟烈的怀抱、莫惟烈的温柔都那么的真实——就像莫惟烈真的闯进她的梦境,还吻了她。 白欣蓦然红了脸。老天,她居然作了春梦!现实生活中,莫惟烈连抱她都有些诚惶诚恐,更别提吻她了!她到底在乱梦什么东西? 她捂着热呼呼的脸颊,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于是起身踱到厨房,却讶然地发现欧正淳正端坐在餐桌前用餐。 “你不是回香港了?” 欧正淳的事业重心在香港,极少回国,就算回来了,为了掩人耳目,多数时候都住在白欣家中,因此台湾的房子几乎是买来养蚊子用的。 白欣以为昨天才飞往香港的他,此刻应该待在香港爱巢,与爱人互诉离情才是。 “又回来了。反正公司也没什么事,我想我应该待在台湾略尽孝道。”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白欣微微一笑,知道他是担心她无法承受莫惟烈的病情和双方父母关切的双重压力,才急匆匆地从香港赶回来陪她。 “谢谢。”她轻声喃道。 “老朋友了,道什么谢!”欧正停突然站起身,狐疑地盯着她的脸“白欣,你的脸好红喔!生病了吗?” “没有。”白欣心虚地背转过身子,打开冰箱为自己倒了杯冰水。“我只是刚睡醒罢了!” “喔。”欧正淳点头,重新坐下来吃他的消夜。“说到睡,我在飞机上假寐的时候梦到清你,他说他要看着你得到幸福”他疑惑地拧眉“我已经是第二次做这个梦了。” 白欣闻言一愣,杯子险些从手中滑落。“我刚刚梦到阿莫,他也说了类似的话他要求我一定要过得幸福。那个梦好真实” “听起来像他也来托梦似的。”欧正淳半开玩笑地说完,忽然心头一跳“白欣——” 白欣早已冲向电话,颤抖着手拨了仁心医院的号码。 她受过严谨的科学训练,知道科学有其限制,所以反而对自然界中未知的力量抱持着一种崇敬的心态。但是托梦之说实在大荒唐了!只有鬼神才会托梦,莫惟烈又不是鬼,他还好端端地躺在医院里白欣不断地安慰自己,但是梦里莫惟烈令人费解的话语不停地浮上脑海,扰乱地的心神。电话接通后,她重复询问了好几遍,直到护士长接过电话,再三保证方才护士才巡过房,莫惟烈的情况稳定之后,她的一颗心才总算安定下来,心甘情愿地挂上电话。 “白欣?”欧正淳担忧地看着她不寻常的慌乱。 “我很奇怪吗?”她滑坐在沙发上问道。 “有一点。”欧正停将冰开水递回给她,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你到底梦到什么?”他不认为莫惟烈一句简筒单单的要她幸福会激起她这么大的反应。 白欣不自觉地拧起秀眉,想起昨日在图书馆打盹时才同时梦见阿莫和清你,那个梦同样真实得过火,而且梦中阿莫似乎急着追问她有没有一点爱他,还说若是清你回魂,他就回不来了而今夜,他告诉她清你将会回魂“白欣,你在想什么?”欧正淳忍不住推了下呆怔的白欣。 白欣回过神来,眉宇几乎已打成死结。“我昨天作了个怪梦,今天一整天都觉得清在我身边,就像他刚过世的那一阵子一样。所以我”她发觉自己的举止有点荒唐,突然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所以你要他今晚再到你的梦里?”欧正淳了解地为她接口。 白欣双颊赤红地点了点头。 “结果来的是莫惟烈?”欧正淳摸着下巴“白欣,这实在——” “很荒谬,我知道。但是两个梦合起来看,阿莫似乎在告诉我”她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精神状况可能不太正常,但是心里的感觉却又强烈得教她无法忽视。犹豫了许久,白欣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清你想借尸还魂。” 欧正淳呆了半晌,突然爆出狂笑“白欣!你的想象力未兔太丰富了吧?” 白欣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早料到欧正淳会是这种反应。“我打算明天就去挂精神科。” 欧正停察觉她的冷然,急忙敛住笑意“你真的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这种感觉。”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不过怎么可能呢?就算真的有借尸还魂这种事,清你也不会牺牲阿莫。他做不出这么狠心的事。”?手术正在进行中。 白欣陪着莫惟烈的家人心焦如焚地守在手术室外,宋希礼领着一班医护人员在手术室里挥汗如雨地开刀。谁都没注意到手术室的上空正飘着两缕灵体。 “所以,谁要回去?”程清你盯着宋希礼的动作问道。 莫惟烈别开眼神,不敢看底下的血腥画面。“你回去。”愿赌服输这种气概,他莫惟烈还是有的。 “我不能回去。你忘了白欣前天晚上才说过,我做不出这种狠心的事。”程清你双手环胸,骄傲地微笑。 那当初是谁以躯体当赌资向他邀赌? 莫惟烈忍不住翻白眼。好啦,这就是他们僵持一天一夜的原因。赌赢的程清你不愿意回魂,因为白欣说他狠不下这个心;赌输的莫惟烈也不愿意回去,他打定主意要成全这对有情人。 所以原本是两人争着要的躯壳,现在却是两人争着推让。 “莫惟烈,”程清你突然打破沉默“如果我借你的躯体还魂,是不是也要当个警察?” “那当然。”不然他要以什么维生?再花七年重读医学院吗? 程清你状似苦恼地蹙起眉头“可是白欣是个医生啊!”莫惟烈呆了呆,立刻吼道:“医生又怎样?只不过赚的钱比警察多罢了,有啥了不得的?” 程清你微微一笑,却是不信他的说辞“你这么激动是不是因为被我说中心事你也认为自己配不上白欣?” “我!”莫惟烈的心结当场被揭开,一时辞穷,支支吾吾了老半天之后硬是逞强道:“我就不信当初你没有一分一毫的怀疑自己高攀了白欣。” “我是没怀疑过,”程清你顿了一下,讪笑道:“我一直都很确信是我高攀了。” “呃?”莫惟烈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不禁愣住了。 “白欣当年是系上的才女,医学院出了名的美人,锋头很健,不过有胆子追她的人寥寥无几。我追她的时候可没费什么劲。”程清你仍是那抹骄傲得很欠扁的笑。 莫惟烈恶狠狠地瞪着他,心中着实为白欣感到不值。“白欣的眼光差看上了你,可不代表她得让你折磨。你既然追上她,就应该好好疼她——” “我是啊!但是白欣不在乎,我这个男朋友宠她的方式和其它人没什么不同,差别只在那些人不敢追她。每次她只要离开我的视线,我就开始担心她会不会遇到比我出色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也不怕被拒绝”程清你苦笑“所以我开始交女朋友,我想如果是我主动离开她,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没想到分手两个字才从她口中说出,我就慌了。我跟她说我不想分开,我说我们都太激动了,得冷静一下,然后我夺门而出,赶紧骑车回家,怕她会追上来坚持做个了断好啦!故事说完了!” 程清你突然拍了下手,吓了莫惟烈好大一跳。 “后来呢?”他愣愣地问。 “后来?我就出车祸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噢。”莫惟烈又呆了半晌“你告诉我这个干嘛?” 他瞥了眼底下忙碌的医护人员,笑着“因为时间到了。” 他猛力推了莫惟烈一把,气流迅速在半空中播出漩涡,将莫惟烈吸了进去。莫惟烈一慌,双手胡乱地抓着,正巧扯住程清你的衣角。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一般,莫惟烈哪有放开的道理?于是死命一扯,程清你也跟着跌了下去。 “莫莫惟烈!”他努力地从漩涡中探出头来“你在搞什么鬼?一个躯体容不下两条灵魂!” “那就你回去!白欣她咕噜、咕噜” 常听见有人呛水,没见过有人呛“气”的,但莫惟烈硬是呛得脸色发青,程清你只得用力将他拉出漩涡。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大吼。“白欣她爱的是你,你回去。”莫惟烈边咳边说。 “我刚刚说了那么一大串,你都没听懂吗?”程清你的神色愈来愈着急“我和她之间的问题仍然存在,很难解决,至少用你的身份是解决不了的。” “白欣前天夜里说过她会改。”想起这一幕仍是教莫惟烈心痛。他实在不明白他已经甘愿牺牲,咬牙暗吞痛苦了,程清你为何还婆婆妈妈地不肯接受? “问题是我不要她改,我希望我能以自己的能力赶上她,可是我办不到。”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够努力,白欣不会在乎的。”莫惟烈尝试说服他,同时也说服自己。 “但是我在乎!我在乎别人怎么看!” 维生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告声,护士急忙唤道:“宋医生!” 宋希礼瞥了眼数据,神色立即凝重起来。 程清你也接起了眉头“你再不回去就永远回不去了!” “程清你” 远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叫唤,莫惟烈赶紧抖掉突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那是谁?” “阴间鬼差。”他双手往外推出一个圆,四周突然掀起黑色的气流包里住两人。 “你千万别应声,快走!” 鬼鬼差? 莫惟烈呆住了,任凭程清你将他扯回漩涡旁,这才讶然发觉漩涡已经小了一半。 “这是怎么回事?” 程清你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急问:“你是不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和白欣?” “当然。”只要白欣肯爱他的话。 “程清你莫惟烈呢?” 阴森的嗓音已近在咫尺,程清你脸色一变“回去,告诉她!” “该回去的人是你!”莫惟烈仍惦着白欣爱的人是他。 程清你忽然漾起一抹邪笑“你想投胎当我儿子吗?” “啊?”莫惟烈一愣,程清你马上用力将他推进漩涡里。 气流立即向中心挤缩,莫惟烈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有被扭断的危险,他不住地下坠、下坠,眼睛被气流冲刷得睁不开,风呼呼地在他耳边咆哮,间或夹杂着几声无意义的话语“程清你,你竟敢私自放走游魂!” “电击预备!开始!” 他的身子仍在下坠,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的脑海中翻掀而过。他看见年轻时候的母亲,看见国小一年级的级任导师,也看见为他戴上警徽的老长官最后他看见白欣俯下身亲吻受伤的自己“告诉白欣,我爱她!” 程清你的声音忽然划破缠绕的画面闯进他的脑海,猛烈的撞击力道紧接着传来。莫惟烈知道,他回来了!?莫惟烈不晓得自己昏睡了多久,当他的听力恢复作用时,只听到维生仪器发出的单音,然后有人推开了门“你该去休息了。” 他听见欧正淳的声音,想张开眼睛,想看看守在他身边的人是谁,无奈沉重的眼皮却容不得他移动分毫。 “我想再多陪他一下,他就快醒了。”白欣说道。 “医生自己居然不遵守捺病规定。”欧正淳开玩笑地糗她。 白欣微微一笑“他们呢?” “回去了。”他揽着白欣细瘦的肩膀,陪她低头凝视仍插着呼吸器的莫惟烈“白欣,你不觉得你太容忍那个姓董的警察了吗?” “董安昌如果不为阿莫抱不平,就不算是他的好兄弟了。”白欣握紧莫惟烈冰凉的手,心里的忧虑并不因为听闻手术成功而稍有宽解。 “又是因为我们的婚姻关系?”欧正淳有些无奈地抓抓头发“我干脆comeout算了,省得要离婚还得摆平一堆人。” “不行,你还没准备好。”白欣体谅地微笑“别为我担心,等阿莫醒来,我们会一起想出办法的。” “也对,反正离婚协议书早就签好了,到时候我们的约时间去办理就行了,那些闲 杂人等不用搭理了。” “我很担心我父亲” “留给莫惟烈去担心。”他用力搂了楼她“你已经很辛苦地收服莫伯母了,莫惟烈当然得负责摆平你父亲那个老顽固。” 那也得他平平安安地醒过来白欣望着莫惟烈沉睡的脸庞,默然不语。 “白欣,你真的爱上莫惟烈了?”欧正淳突然问道。 “嗯。”白欣点头,没有半点迟疑。 莫惟烈高兴得几乎要从病床上跳起来,他很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看白欣,可惜依然徒劳无功。 “那如果只是如果,醒来的不是莫惟烈,而是清你呢?”欧正淳又问。 原来不是一场梦,他和程清你真的以灵体的方式相处了好几天莫惟烈立刻放弃张开眼睛的努力,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白欣想了好久才扯开一朵虚弱的微笑“我不知道。我很爱清你,希望他复生,但不是用这种方式。阿莫是个好人”她顿了下,笑容突然明亮起来“而且我爱阿莫,也许不是那种很强烈的爱,但我还是希望他能陪我到老、到死我和清你已经结束了。” 欧正停彷佛松了口气似地,揉了揉她的发丝。“什么时候想通的?” “不知道最近吧?” “白欣,你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子,有三个男人都好爱你。” “三个?” “清你、莫惟烈,还有我。”他低头想吻她的额头。 “你不能爱她你是gay” 微弱却坚定异常的声音从病床上传出,欧正淳讶异地停住亲吻白欣的动作,和她一起转头,这才发现莫惟烈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还自行将氧气罩拿了下来。 “阿莫!”白欣又惊又喜,急忙戴起听诊器为他做检查。 莫惟烈费力地将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胸膛上,示意她俯下身子。 “程清你很爱你。”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白欣惊愕地直起身子,以为自己的预感成真,清你真的借尸还魂了! “不过我更爱你。”莫惟烈带着笑意,疲惫地闭上眼睛“连他的份一起爱你”尾声“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墓园的深处突然传出小男孩稚嫩的诵诗声,神奇地冲淡了几许酷热,只是不知为何,小男孩背来背去却总是只有前面两句。 “你就不会全部背完吗?”男人终于受不了地吼道。 “人家忘记了嘛!”小男孩无辜地辩驳“妈,你看爸好凶喔!” “阿莫。”白欣头也没回,低唤了一声。 莫惟烈叹了口气,认命地为儿子提词“借问酒家——”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小男孩好高兴地背完,扑进母亲怀里。 “妈,我聪不聪明?” “小好聪明。”白欣笑着亲了亲他红通通的苹果脸。 “有什么聪明的?还不是靠我提词。”莫惟烈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挨近妻子身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白欣顺从地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吻,接着笑道:“大男人了,还在跟小孩子吃醋。” 他才不是在跟小孩子吃醋,他是在和程清你吃醋! 莫惟烈闷闷地想,将儿子从白欣的怀中抱了过来。说实在的,他真是个气量颇大的丈夫,小的名字还是他取的呢——莫思——够大方吧? 问题是他记得当初程清你的说法是若他回魂,他莫惟烈便得代替他去投胎,而最后程清你竟问他是不是想投胎当他的儿子这分明暗示小便是程清你投胎转世的嘛! 白欣将点好的香递给他。“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其实我们根本没必要来拜他。” 莫惟烈将香塞进儿子手里,大掌握着他的小拳头,随意拜了两下,便想将香收回,小却是不肯。 “我还没拜完。” 自己拜自己,有啥好拜的?! 莫惟烈没好气地翻白眼,却也只能依他。 小有模有样地喃喃祝祷了好一会儿,才将香交给父亲。 莫惟烈把香插进香炉里,回头惊见白欣的眼眶泛红。“怎么了?” 白欣摇摇头,弯身将香插进香炉。“以后不来就是了。” 莫惟烈立即明白她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以为他不高兴地来祭拜程清你。“白欣,我——” 她勉强扯出一抹淡笑,自觉惭愧地说:“是我不好。都嫁给你了,还忘不了他。” “我没要你忘了他啊!我爱你,是连你的过去一起爱的,如果你把过去的记忆抹去了,那就不是你了。我真的不介意你来祭拜他,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了,也许他已经投胎转世了。”他没告诉白欣,他昏迷时见到程清你;也没告诉她,他怀疑小是程清你 转世,他不想她在抱着儿子的时候,也像他一样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莫惟烈一把抱起开始玩泥士的儿子,为他擦净脏兮兮的小手。 他仍然不明白当初程清你为何会突然退让,他只知道能回到白欣身边是件好事,而且他永远不想将她还给程清你,也不想让自己不小心造成的疙瘩成为两人之间的裂痕。 “喏,如果我真的介意的话,就不会带小来祭拜他了,我根本不会让小知道他的存在,甚至会一结婚就逼你把他的照片全部烧毁。白欣,真的,我不介意。” 白欣盯着他焦急得涨红的脸,忍不住绽出一抹甜笑。她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全然不介意,他还是常常吃清你的醋,他只是尊重她的回忆。因为爱她,所以接受她的全部,包括过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几年她想起清你的次数已经愈来愈少,反倒是他和小渐渐地霸占住她全部的心思白欣忽然啄了下他的唇瓣,趁他失了神,红着双颊快速地将孩子抱了过来。“小,刚刚和程叔叔说什么?”她问道,想转移孩子的注意力。 “我说我同学说爸爸是个很了不起的警察。” “说得好!”莫惟烈笑嘻嘻地搂住白欣的腰,很想狠狠地吻住她的唇,如果这个小鬼头能马上睡着就好了。 “可是我觉得妈妈才了不起,我长大以后也要当医生,才不要当警察。” “你这小鬼,都转世了还讨厌当警察!”莫惟烈立刻拧眉。 “什么转世?”白欣不解。 “呃,我是说” “笨蛋!” 极轻极柔的微风拂过莫惟烈的身旁,落在墓碑上头。程清你双手环胸,打量着眼前的三人“那个小男孩长得还不赖嘛!” “你如果没有擅改天命,纵故死灵,这个孩子该是你的。”飘忽中带着几许阴森的声音从土里传了出来。 “你们少收一名鬼魂,不但节省空间,还多了我这个天才为你们做五十年白工,难道不好吗?”程清你笑着反问。“说得比唱得好听,你明明是想等白欣一起转世。”声音慢慢地从地表浮了出来,黑烟在程清你的身边聚拢成人形。“我就不懂,莫惟烈阳寿已尽,上头好不容易答应你借他的躯壳还魂,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因为他没有把握以莫惟烈的身份生活在白欣耀眼的光芒中,还能安适自得地爱着她,而不重蹈当年的错误程清你笑了笑,沉默地看了三人好一会儿才道:“我不喜欢当警察。走吧,该去办事了。” 他弯身捞起墓碑前的百合花魂,卷起纸灰,从白欣的耳畔拂过“要幸福喔!” 白欣忽然转头,看向微风逸去的方向。 “怎么了?”莫惟烈问道。 “没什么,我突然觉得清你好象就在旁边。” “爸爸,我要骑马!”小拉着他的裤管要求。 莫惟烈立刻将他扛上肩头,腾出一只手揽住白欣的肩膀。“他一直都在你身边,我也在。” 白欣笑了,右手温柔地环住他的腰。“我知道。” 远方微风钻过树叶的空隙,发出极细微、极细微的沙沙声,彷佛重复着有情人真心的叮咛:“要幸福喔要幸福喔”- 本书完- 结局的结局? 司徒红 嗨!好久不见!快一年了吧?还有人记得我吗?我想应该是没有 其实我很认真在写小说喔,不过因为实在太穷了,买不起新电脑,旧电脑又常挂病号一修就是好几个礼拜,等它“病好”我已经忘了原本要写什么了(记性很差的司徒不好意思地笑) 这本情人的情人也遭遇过这种命运喔!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就以“第八章”的状态被遗忘在电脑的记忆体里。直到某天司徒不小心开错档案,才得以重见天日。 这本小说不只本身的遭遇有点悲惨“听说”男主角阿莫的遭遇也挺悲惨的。为什么要“听说”呢?因为身为作者的司徒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但是看过的朋友都抗议我对阿莫太过残忍,甚至还有朋友在我说这本小说可能会被退稿时,很高兴地大喊:“改结局!改结局!” 真的有这么惨?可是司徒反省了好久,还是想不出更好的结局来。那么谁是谁非,就麻烦各位读者大人们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