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灵皇子》 第一章 盛夏,湖州城里熙来攘往的人群点缀出繁华盛世的景况,而城外粉嫩夏荷开满湖面仍嫌不足,顺着弯延的渠这开进城里来,微风吹来,花影摇动,满城皆是清香气息。 称得上是湖州至大酒楼的福满楼,今儿个照例是高朋满座,划拳敬酒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店小二满场飞奔上菜斟酒招呼客人。 “好多人哪!” 突如其来的甜美嗓音引了店小二的注意,他好奇地止住忙碌的步戊,回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说话的女子窈窕修长的身形里在一袭红色在裙里,乌黑柔细的发丝绾了个十分流行的高髻,上头簪着翠钿百步摇,细长的丹凤眼则勾着灿亮亮的笑意,看起来是个少见的美人胚子,可惜眼睛以下的面容让长长的面纱遮住,让人看不真切。 “是啊,因为今天贾老祖要来说书,许多人都早早来占位子。”店小二捧着满手酒菜,转到她身前笑道。 “那么便劳烦小二哥帮咱们腾张桌子。” 低沉的男音响起,店小二这才惊觉红衣少妇的小手正握在一个男人手中。 哎呀,可惜!怎么这么个妙龄女子竟会嫁给白发苍苍的老店小二一下子瞠大了眼。他不老啊!甚至可以能长得挺俊的,怎么会年纪轻轻便是一头鹤发? “小二哥?” 白发男子又唤了声,店小二才回过神来,急忙腾了张空桌让两人坐下,酒莱才上没多久,便听得一声拍案,接着四周密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一名瘦小的老头子不知何时坐上了搭高的台子,手中惊木又是一拍,福满楼内立即安静下来。 “老朽贾老祖先向各位客倌问个安,再给各位说上一桩事。今儿个老朽一出门便遇上一位外地来的爷,白净面皮儿涂上了红扑扑的两个圈儿,说是教这满城荷花给醉倒了,宣誓老朽问,这荷花在湖州怎地开得特美?我说咱们湖州自古以荷花闻名天下,可这荷花在这一、两年开得出奇茂盛,您这是为什么?各位客倌听了,便是为了咱们的新皇帝哩,你问皇上爱荷吗?不,他也不顶爱,但是他的兄弟可爱极了!新皇登基未久,湖州城便沽水疏河,全是由于这贵人的一句话!您说怎么没听过哪位王爷爱荷?当然没听过,因为这位皇上的兄弟,不是王爷,而是‘妖灵皇子’!” 话声一落,红衣少妇突然颤了一下,杯中茶水溅出些许,白发男子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你若不想听,咱们就走。” “不打紧,我只是没料到我合成为说书人的题材。”她扬眉微笑,重新斟好茶水递给他。 “妖灵皇子名唤玄玉,是先皇第二子,生母是古贵人。这古贵人的来头不小,听说是从前五毒教主古鹰的妹子,闺名叫古梅,这话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倒是这个玄玉啊,别的皇子出生是龙翔凤舞,偏偏他出生时可是阴风阵阵,有厉鬼号泣之声,吓得接生的稳婆差点晕了过去。先皇本来不信宫人所言,结果找来相士一批命盘,哎呀,不得了,可是亡国虐民、煞尽六亲的破败之命——” 贾老祖仍叨叨絮絮说着乡野传闻,玄玉却噙着一抹冷笑,微微地垂下眼。 大皇兄道鸿的保密工夫真是到家,到现在百姓仍然深信多年前的传言,没人晓得当年父皇下令格杀,却被偷渡出宫的并不是真正的妖灵皇子,而是她——皇后所生的长公主! 这一连串的谎言起因于后妃争宠。 皇后杨婉无子而王贵妃育有大皇子道鸿。后宫本已不平静,偏偏古梅入宫不久便有娠,而杨婉也在同时怀孕,王贵妃害怕若两人均产下皇子,自个儿的孩子便难以坐上太子之位,于是买通稳婆、相士,说出一套妖灵皇子的故事。但是没料到,杨婉却偷偷藏起新生皇子,没几日她分娩产下公主,为保住皇后之位,便将亲生女儿送入五毒教,而以古梅之子假作自己所出,取名道源。 从此,她便女扮男装,代替道源成为众人口中的妖灵皇子。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地过下去,没想到却遇上了他。 白发男子发觉玄玉温柔的凝视,嘴角扬起一抹笑,无悔的眸光将两人拉回初见的那一夜 黄昏的夕阳斜斜没人重重青山背后,尚遗留在人间的金黄徐晖,透过密生竹叶,洒落在竹林内的一座坟堆上头。 墓碑前置着三牲素果,墓碑上则刻着“恩师柳朝贤之墓徒弟江寒谨立”的字。略为斑驳的字迹显示墓中人过世已有一段时日,整理整齐的冢则明白昭示墓中人仍为人所深深怀念。 而惦念他的人,此刻正跪在墓前,手捻二炷清香,喃喃祝寿。 这人身着黑衫,左脸上也覆着半片黑纱,看来诡异万分。但无人可以否认的,这人的长相很美。 略斜的凤眼黑白分明,冰冷偏又风情万种,粉嫩的薄唇扬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赛雪玉肤凝着光华,在半片黑纱的映衬下美得魅惑人心。 不过这种美却令人感到不舒服。这人美得太过虚幻,也美得太过邪魅,通常人们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 “柳叔,玄玉又来探望你了。今年玄玉很乖,没让人发现我是女儿身,也没让人看见我的真面目,还把五毒教管理得好好的。江湖人现在听到我玄玉的名字,都会吓得发抖呢!古鹰逻说他今年病若好不了,就要把教主的位子传给我。虽然我并不想当教主,可是你放心,玄玉记得柳叔说过的话,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柳叔失望的。” 山风再度卷起,翠杉飘动,玄玉将香插进土里,身形略微一动,整个人忽然立起,阴森邪魅的气息顷刻间盘据了坟堆周围,手中绸扇‘刷’地展了开来,朗声而出的口气却是淡漠“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 “师父的忌日,我身为徒儿,怎么可能不到呢?”江寒弯身,在竹篮里抽出三拄香点燃,也跪下祭拜。 玄玉在一旁开始焚烧冥纸。 江寒上完香,习惯性地凝望着玄玉浸在袅袅香烟中的绝尘美颜。 每回见到她,他总是有股冲动想上前揭开她脸上的半片黑纱,看看光凭右脸便能教宫中嫔妃皆失色的玄玉,究竟美到何种程度。但是他永远只是想想而已,花花世界他还没享受够呢,怎么能先惨死于某种不知名的毒物下?! 玄玉美则美矣,但那份邪总教人心惊胆战。 收回打量的目光,江寒拿起一叠纸,蹭到她身边“公主殿下这回打算在湖州待多久?” 玄玉眼中快速地闪过一抹怒气“不要叫我公主!” “微臣遵命。”江寒不甚诚心地颔首。 微臣?他称什么微臣?当她是傻子,不知道他的其实身分吗? 她白了他一眼,才道:“你又想劝我回京?” “道源封太子的事大概不会有变动了,你若再不回京,过了今年,恐怕以后都得戴着这黑纱过日!” 他边说边顺手将冥纸卷成长筒形,有意无意地挑了下她的面纱,玄玉侧身一斜躲闪。“别动手动脚的!” 她秀眉微蹙,认真地思虑起自己的将来。 当今皇上共有五个儿子,自玄玉有记忆起,朝中太子之位的争夺战,便不曾停歇过,特别是这几年,诸皇子陆续参与政事,让这场战争更加激烈。 原本大臣们最看好的是王贵妃所生的大皇子道鸿,因为他聪明好学向来最得皇上的欢心,谁晓得他愈大竟愈发懒散起来。王贵妃因病亡故后,他甚至避居他方,彻底远离太子的争夺战。 代而起的是二皇子道源。 道源沉稳内敛,索有贤名,加上生母是皇后,身分尊荣,本来封太子当是无庸置疑之事,但不知为何皇上一直不喜欢他,反而对其他妃嫔所生的皇子疼宠有加,所以封皇储的事才会一直被搁置着。 现在道源封太子之日既不远,想来朝中异己已经铲除得差不多了。难怪这几日前来行刺她的杀手突然多了起来,看来道源是怕极了会有人发现十七年前被下旨掐杀的妖邪其实正好端端地待在宫中,而她这个天下人们恨的五毒教总执法,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西贝货。 她端起酒杯,将酒汁拨向将熄的火堆,火光闪了一下。“他想杀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江寒替她将祭品收入竹篮里,知道她还是无意返京“你甘心一辈子都这么过?” 她当然不甘心,但是她的身世秘密关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其中包括她那狠心的亲姐——那个柳叔至死都惦念不忘的女人。 玄玉盯着快要熄灭的火堆,眸光闲沉“我不能违背柳叔的遗愿。” 当年送玄玉出官的便是身为禁军统领的柳朝贤。 他明知事情真相,却仍违背良心行事,只因为下命是杨婉。他对玄玉的种种作为,也皆导因于杨婉,甚至最后他为了杨婉壮年而逝,仍是无悔。 真不知该说他傻,还是该说他狠。 江寒瞪向斑驳的墓碑,心中暴气不平,却不敢骂出半句污言秽语。“你有这个诚心,那女人还未必信你!” “错,她信我。”玄玉挥开翠色绸扇,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她要我回东北接古鹰位子。” 将来道源登基为帝,若是孝顺便罢,若是想一不做二不休,连杨婉一起除去,还得顾虑着她统领天下第一邪教的女儿。 江寒嚷起眉头“你要听从她?” 成为五毒教教主,等于宣告她这一生都换不回女装,永远会被人识为该死的妖邪。 玄玉沉吟不语。 江寒怒气更炽“玄玉,你今年十六了,京里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没嫁人的,也都有婚约了!难道你要这么一年拖过一年,拖到那女人咽气了,才算完成师父的遗愿?才可以脱下这一身碍眼的黑衫?” 她也想摘下面纱换回女装,也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穿上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出阁,嫁给心爱的人。但是 玄玉摇着绸扇,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中翻涌的思睹“其实这样的日子,过惯了就没什么了。” 她没给江寒答话的机会,话声才落,身形一闪,转瞬间已飘远了。 飞奔在林间,玄玉几乎足不点地,连落叶都来不及沾在她身上,唯有东方渐升的明月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出了竹林,来到湖边。 玉足突然在湖边立定,玄玉瞪着水面上的倒影,好半晌过后,才深吸口气“啐!我才不哭呢!有啥好哭的?” 她一转身,正要回去暂居的竹屋,脚下突然一绊,幸亏她应变迅速,立刻回覆平衡,才没跌个狗吃屎,但,一张美颜已羞恼得红透了。 她粗鲁地踢了踢地上的人。 “喂!你躺在这里干嘛?吃饱没事干,想害人跌倒啊?” 半天等不到回应,玄玉好奇地蹲下身子“真的动也不动的,死了吗?” 突然,他呛咳一声,一柄长剑朝玄玉的面门击来。玄玉骇了一跳,反射性地挥了开舌,那人经此一震,勉强撑起的身子又跌回地面,痛得他呻吟出声。 “痛死你活该!谁教你打我!”玄玉啐了一口,拉起他的手腕诊起脉来,喃喃自语道:“还真的中了焚魂炙魄针,若是谷石他们下的手,怎么会让你闯到这里来?” 她每年来湖州扫墓赏荷,都居于此处,是以这附近布下了五行八卦的阵式,加上五毒教湖州分舵就在左近,没道理此人中了五毒教的焚魂炙魄针,还能闯到此处。 玄玉疑惑地拧起眉,不经意地低下头,忽然心头震了一下。 这男人长得挺好看的嘛。 他的五官轮廓深刻,线条刚劲,两道剑眉斜飞入鬓,虽然浑身是血,却仍然英气逼人。 玄玉一时兴起,撕下衣角,拿到湖水中濡湿,再轻轻拭净他的脸庞。 冰凉的湖水洗净他的脸,也洗去了意识中的燥热,狄霄缓缓地睁开眼,不由得震慑住了。 世上居然会有男子俊美如斯,芙蓉般的面容黑纱半掩,美丽与阴邪同时汇集,圣洁与魔魅同时并存,他该是狐,该是仙,不该是人间所有,更不该是男儿身。 “你是个姑娘?”他怔问,觉得自己仍在梦中。 玄玉一愕,突然笑了“敢将本人人称‘姑娘’的,你是第一人!你叫什么名字?” 狄霄似乎被她锣铁相击的奇特嗓音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道:“在下狄霄。” 狄霄?! 玄玉闻言脸色微变,目光落在他身边泛着刺眼银光的锋利宝剑——辟邪剑。 他其是狄霄! 江湖上传言狄霄的家人在二十年前全死在五毒教手中,只有他一人逃出,而后为赛华佗元傲风所救,从此他忠心耿耿让持元傲风,即使成名之后,亦不改他护卫本分,而对于五毒教,他则是恨之入骨,据说他曾誓言诛尽天下五毒教徒,此人留不得! 玄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玉手覆上他的天灵盖“我叫玄玉,很高兴认识你,可惜,这么快就要跟你道别了,祝你一路顺风了。” 他居然是玄玉! 以阴狠闻名江湖的五毒教总执法当然不会是女儿身,可是他竟然会因为玄玉的美貌,而失了防卫,轻易被他制住要害! 狄霄半是恼恨自己,半是痛恨地瞪着玄玉。 玄玉不以为意地迎视他不甘心的目光,绽出一朵邪美无双的笑颜“想杀我?下辈子吧。” 内劲正要送出,忽然远方传来角螺声,玄玉一笑,玉手又收了回来“我的手下来了,我把你送给他们,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是我一向不喜欢让他们太高兴,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狄霄没有回答,只是瞧大盛怒的双眼。江湖人说玄玉是五毒教中行事最晦涩毒辣的人,才能年纪轻轻便坐稳五毒教总执法的位子,可恨他身负重伤,不能手刃玄玉,替武林除害,为亲人报仇。 “这么吧,我就多留你一会儿好了。”玄玉站起身来,知道来人已到树林中。“你们就待在那儿,别过来了。” “是。”粗豪的男声响自林间“湖州分舵主谷石,率副舵主卢三并麾下堂主特来向大人请安。 “免了!今年湖州的荷花开得好,我才多盘桓了几口,可不是要你们日日来打扰我的游兴!” “大人,属下是有要事禀奏!”谷石恭敬的道。 “说吧!” 谷石叨叨絮絮地说起早些时辰的一场行动,玄玉站碍脚酸,于是曲腿坐到狄霄身边,半眯着眼听谷石说话。只见狄霄的眉头愈拧愈紧,服中的怒火愈烧愈炽,玄玉感觉到他高张的怒意,托着凝腮,斜眼观他“你也想说话是不是?” 她从衣袖里摸出一颗绿色菜丸塞进狄霄嘴里。 狄霄只觉一股清香由喉头滚落腹中,不一会儿已能发出低哑的声音“妖邪!不许你伤少爷!” 林中的谷石似乎愣了-下“大人,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啊,你继续说吧!”玄玉笑了笑,俯身看着狄霄,压低了音量“我玄玉这辈子最恨有人叫我妖邪!” “现下千疾医书等于是囊中之物,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属下率众兄弟一道前去,谅那霍草儿不敢不交出医书!”林中的谷石说道。 玄玉眼中闪过残忍的邪气“元傲风和霍草儿呢?” “中了金线蛇毒,藏匿在河边草丛中,一时寻他们不着。” “金线蛇毒?那也不必寻他们了,反正世上能解此毒肯不超过三人。谷石,你这件事办得很好,不过——”她看着狄霄痛苦地闭起眼睛,嘴角阴邪的笑容未褪,声色却忽然转厉“你们是哪只眼哪只耳听到我想要千疾医书了?” “属下只是只是猜想”谷石立刻明白自己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和手下一同跪下,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猜想我脸上的毒疮,千疾医书上定载有治法!”玄玉怒声替他接完。 “属下正是正是” “闭嘴!我想要医书,自己不会下手吗?要你们多事!” 玄玉翻了翻白眼。 她一直被当成男孩抚养,直至七岁那年,古席突然觉得她的长相过于矫美,不似男子该有,派人用毒药毁了她的容貌。 幸好她机智,只伤及左脸,后来学会了用药解毒,便自己悄悄治好了。但为了避免麻烦,此后她极少见人,非见不可时,便将左脸化装回脓疮恶瘤满布的恐怖模样,再覆上黑纱。心情好些时,便把黑纱拿下来吓人,所以谷石等人只道她左脸无可救药,才会兴起千疾医书的念头,算来也是为她好。 他的语气缓了下来,聂兵呢? “在林外候着。” “把他撵走,今后不许你们同地打交道!他今日能背叛歧贫门,引你们杀他师侄霍草儿,他日便也能背叛我们五毒教!”忽然想起那日聂兵曾找上门你拢?套约河檬葱姆鄹?蚍17耍?趺唇袢杖曰钤谑郎虾θ耍啃?衩纪分迤穑?实溃骸澳舯?皇且丫?辛耸葱姆郏俊? “听说是让赛华佗元傲风救活了。”谷石恭谨地禀报。“元傲风和霍草儿凑了一道,想必千疾图书早读熟了。” “嗯。”号称无药可救的蚀心粉教元傲风解开了。玄玉并不要,好多午的,她便已研发出解药了,蚀心粉并不真的无可救孽。“都起来!”玄玉挥挥手,不打算责罚妄动的手下。 “谢玄玉大人。”林中悉悉卒卒传来众人起身的声音。 忽然副舵主卢三建议道:“大人,元傲风和霍草儿放了不打紧,狄霄杀我弟兄无数,却是非死不可。现下他受了伤,正是除去他的大好良机。” 玄玉噙着一抹邪笑,看回再度睁开眼睛的狄霄“怎么办?他们要你死呢!” 狄霄别开眼,没有答腔。 玄玉看着狄霄惨白的脸庞,月光下仍不掩他美男子的气概,犹然英气勃然,她忽然心生不平。 元傲风究竟是哪点好?他不过是七岁时突发善心,施舍了狄霄一碗饭,便换得狄霄一生忠心的服侍?而她解毒救活的人也不算少,却个个都把她当妖邪看,五毒教里的人怕她,五毒教外的人想杀她,到底是她做人失败,还是她根本就救错人? “可我不想你死了。”水亮晶眸凝起奇特的光彩。她倒要看看江湖传言有恩必报的狄霄会怎么对待她这个救他活命的妖邪!“随你们去吧!不过狄霄武功不弱吃了亏,可得自个儿撑着,则妄想我会插手!”她打算将狄霄留在身边养伤,谷石等人自然是占不了他受伤的便宜。至于狄霄伤好之后,谷石他们要对付他当然会吃力了些,所以她才丢下这句话。 “属下遵命!” “没事走吧。”玄玉懒懒地吩咐。 “属下告辞!” 不一会儿,树林间便只剩风打枝叶的声响。 “总算都走了,累死人了!哦,对了,还有一个!”玄玉看向狄霄,似笑非笑地摇着绸扇“元傲风死了,你对他的恩也算报完了,我若救了你,以后你就乖乖地跟着我,听我号令,你说好不好?” 狄霄啐了一口,不屑地道:“我宁可死!” “世人都想活,怎么就你想求死?”玄玉阖起扇子,突然打了狄霄两处穴道“舒服多了吧,现下还想死吗?” 狄霄微一运劲,果真发觉体内气血顺畅许多。虽然仍不能使用内力,但四肢已能活动。他明白玄玉是真的能救他,但是他行事向来古怪邪气,若是真的欠他恩情,只怕这辈子恩仇再也难以撇清。 狄霄冷冷地瞟了玄玉一眼,站起身。 玄玉依然坐在地上,动也没动。反正她只是暂时压下他身上的毒性,没让他服下解药前,他是走不出这片树林。 忽然,狄霄猛一转身,跃入湖里。 “喂!你干嘛?”玄玉吓了一跳,立刻扯下系在颈闲一只铜铁所铸的东西,也跟着跳入湖中。 不料,甫入湖中,便见辟邪剑破水刺来,玄玉身形一闪,左掌劈向狄霄手腕,他右手一翻,横挥过去,忽然怔愣住了。 他原想引玄玉入湖,拼着一命除去这个妖邪,没想到却引来了湖中仙子。 胸口突然一阵绞痛令他几乎握不住辟邪剑,白眼一翻,便要晕厥,忽见仙子朝他游来,柔软身躯紧紧抱住了他。 “哗啦”一声,玄玉抱着狄霄破水而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把他拖回岸边。 “喂!你有病啊?没事玩什么自杀?”她的声音虽然怒气腾腾,却是出奇的好听。 狄霄虚弱地半睁开眼“原来湖中真有仙子”他眼睛一闭,陷入昏迷中。 “仙子?”玄玉不解的看着他“不管了,我替你去捡辟邪剑,你先在这儿睡一会儿。” 她回到湖边,正要下水,忽然看见自己的倒影。没了黑纱和为掩人耳目的脓疮恶瘤,月光下的她美得宛如出水芙蓉。 “仙子?”她伸手摸了模自己的脸蛋,忍不住笑了“狄霄,我一定要救活你。我要看看到最后,你是把我当成仙子还是妖邪?” 仿佛走了许多许多的路,通过无数似梦似真的迷离幻境,狄霄疲惫万分只想沉睡。 却每每在欲倒个时,发觉眼前出现一个女子,独立水中,幽然叹息。 每次他才想看清她,她便隐身烟雾中,他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容颜,只知道她极美,也极邪,似水中仙子,更似狐仙幻化人形。 忽然,女子渐渐地凝聚成实体,狄霄想也不想,立即伸手拉住她,刚觉得似乎握住了一团柔软棉絮,恼怒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喂!药被你弄倒了啦!”不是虚幻之人! 狄霄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而床畔坐着一名红衫姑娘,她脸上戴青红色面纱,只露出一对晶亮眸子,看来约莫十六、七岁。 她秀眉微蹙,不悦的盯着他“还不放手?” 狄霄回过神来,慌忙放开手“姑娘恕罪。” “得了,幸亏我多煎了一碗药。”玄玉放下碗,抽出手绢随意擦了擦身上的药渍,才将狄霄扶起,重新倒了碗药塞进他手里“你既然醒了,就自己喝吧。” 狄霄接过碗,正想将药送迸口里,不料手才抬起,便牵动伤口,不由得颤了一下,玄玉见状连忙出手稳住碗“喂!小心点!” “抱歉。”狄霄狼狈地低语。 “还是我喂你算了,省得待会儿我又得煎药。”玄玉不甘愿地拿回碗。 “多谢姑娘。” “你除了道歉跟道谢,不会说点别的吗?”玄玉白了他一眼,用调羹舀起一匙药汁,细细吹凉,才喂进他嘴里。 狄霄被她一骂,怔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赤裸着胸膛,身上数处外伤都已包扎好了,不禁微觉赧然。“是姑娘救了在下?” “废话!你有看到这屋里有别人吗?”玄玉口气虽冲,喂药的动作仍十分轻柔。 狄霄向来不擅与人交际,见她语气不佳,一时竟答不上话来,迟疑了许久才问道:“我出了什么事?” 玄玉停下喂药的动作,惊讶地看着他“你不如道你出了什么事?那你记不记得你是谁?” 狄霄被她问得怔愣住了,仔细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慌,额头不由得冒出涔涔冷汗。 “怎么会呢?”玄玉将碗放到桌子上,回身执起他的手替他把脉“照理说焚魂炙魄针的毒性应该不会导致失忆才是” 她的嗓音柔美而圆润,有种令人放心的感觉。狄霄竟奇异地略微定了下心“我中了毒?” “嗯。”玄玉仍在思考。 “你会解吗?” “你以为我现在在干嘛?”她又瞪了他一眼。抄起置于他身侧的辟邪剑“认不认得这把剑?” 狄霄接过沉重古朴的辟邪剑.觉得相当熟悉“我见过——” “这是你们狄家的传家之宝,你当然见过!”玄玉不耐烦地道“你叫狄霄,记不记得?” 他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那么元傲风?霍草儿?五毒教?”玄玉频频追问,狄霄仍是摇头。 发现问不出结果,她嘴角一撇淡淡的说“漫天恩仇,忘得一干二净,真是好命。” 狄霄不明白她为何突出此言,疑惑地问道:“我有何漫天恩仇?” “你”玄玉正想开口,突然又想到狄霄对五毒教恨之入骨,教内不少高手皆伤在他手下,偏偏教内这几年忙若干预朝政,腾不出空来对付他。现在他既然已经忘了与五毒教的恩怨,她又何必多事提起。 “忘了就算了,反正也不重耍。”她起身至桌前拿回碗,继续喂地喝药。 狄霄也不追问,静默了会儿,又问:“我与姑娘是旧识?” 旧识? 称不上认识,不过他想要她的命已经想了好几年了。 她邪邪一笑“神交己久。” “敢问姑娘芳名?” 她叫什么? 玄玉沉默了。她来不及有“姓”便被逐出宫,来不及有“名”便被迫玫换男装。世人只认得男装的她,名唤“玄玉”现下狄霄眼中女装的她,无人识得,也无人知道她是何姓名,就连她自己也不晓得 狄霄见她眼神突然凄楚起来,心头竟也跟着难受“姑娘?” “我叫‘玉儿’。”玄玉忽然道“就叫我玉儿。” “玉儿。”狄霄唤了一声。 玄玉笑了,笑靥灿美如花,可惜全罩在面纱底下,狄霄只看到她的眼角勾着一抹迷蒙的笑意。 一阵风吹来,叮叮当当风铃声响起,狄霄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窗上挂满了各式风铃,随风摇摆,碰撞出一连串清脆音阶。西斜的夕阳透过竹窗映在玄玉身上,红衫浸在暮色中,仿佛一抹虚幻 狄霄突然觉得他好像已经认识她好久好久,也失去了她好久好久。 咬着牙,他强忍住拥她入怀的欲望。 第二章 温润甜美的歌声在融融暮色中穿过窗子传了进来,狄霄睁开眼睛,撑着虚弱的身子来到窗户边,推开窗子,见着外头的景色,他不由得愣住了。 窗外竟是一片无垠的浩瀚大湖,湖面上开满粉嫩夏荷,放服望去,整片湖面宛如铺了一块红绿交织的名贵织锦,织锦绝妙处开了一线水白,一叶扁舟滑破荷花田而来,撑舟少女头戴斗笠,口哼小调,红衫飘飘仿拂谪仙。 狄霄有些晕眩,觉得自己仍在梦中,又觉得自己是不小心走进图画望,忽然,小舟来到近处,歌声嘎然而止,红衣少女把篙桨一撑,旋身而起。“喂!闪开!” 狄霄只觉,一股香风迎面扑来,还来不及反应,一团柔软已撞迸怀里。他连退了几步,止住冲势,便听得一声哀号“好痛!你没事站在窗边作啥?” “抱歉,你还好吧?”狄霄低头慌忙的想查看她的伤势。 “别看我!”玄玉一把推开他,转过身子,将斗笠除下,戴好面纱,又回过身来,”你看到没有?” “什么?”狄霄不解。 “我的脸!” “没有。”他愣愣地摇头。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咕哝着“穿女装还真麻烦。” “什么意思?”狄霄不明白的反问。 “没什么,你躺了这么多天是该下床了,到外厅用膳吧。”玄玉将斗笠放在一旁,一手拿着竹篮,一手拉着他走到外厅。 她的手柔软而冰凉,仿若夏日清晨泉水冷冽而舒和,狄霄心头微微一震“好冷。” “冷?夏天快过完了,傍晚是凉了点,先披着吧。”玄玉没听懂他的意思,放开他的手,脱下身上披肩盖在他的肩头,又从竹篮里取出一碟碟精致菜肴“你这些天只吃清粥小菜,必定馋得紧,我特地要福满楼的师傅做了几道菜,你尝尝看,若是合胃口,下回来湖州可以上那吃。” 狄霄坐了下来,看着她忙着布菜斟酒,心中觉得过意不去“这几日麻烦姑娘了。” “没什么好麻烦的,反正我救你也没安什么好心眼!”玄玉浅浅一笑,眉眼间勾起一抹邪魅“等你想起从前的事,就不会感激我。” 狄霄微微一愕“姑娘相救是事实,不论本心为何,在下同样感激。” 她噗嗤笑出声,声若银铃“你不记得任何事,倒记得你有恩必报的原则。不过,你知道吗?我的恩不容易报的。”她夹了一筷子菜送他碗里“吃吧!” 他也不再言语,专心用膳。 两人吃到到一半,忽然满屋子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休,嘈杂中却有一股肃杀之气,狄霄停下进食的动作,疑惑地拧起眉头。 玄玉仍神态自若地继续往他碗里夹菜“没事的,外面是竹树,这几日风比较大,若加上几个客人往这儿过来,才会吵成这样。” “既然有人来了,咱们应当出去迎接才是。” “不用,你吃饱要紧,那几个老家伙没福气吃肉,这桌酒菜在他们眼里只会是造孽。”玄玉意有所指地说完后,转身进房拿了辟邪剑和一只包袱出来“元傲风没死成,现在在城里回春堂义诊,等会儿我带你出竹林,你自己去找他。银两、衣服和你要续服的药丹都在包袱里了。” 她要他离去?!狄霄心里没来由的一惊“你呢?” “我和外面那群家伙还有得扯呢!” 玄玉才说完,屋外立即传来低沉洪亮的声音“贫僧了因和师弟行路至此,口渴难耐,盼施主布施一碗水。” 她闻言一笑“他们要水呢,就不知道我倒了,他们敢不敢喝?” 玄玉拿了两只倒满清水的碗走出门,狄霄也跟在她身后。一踏出屋子,才发现这几日待的竹屋原来是筑在竹林深处,而屋后则临着一片湖水。 两名和尚并肩站在屋外,一位身材高瘦,神情严肃,另一位身形粗壮而豪迈。 见玄玉和狄霄先后出来,瘦和尚作了个揖“贫僧了因,谢过施主。” “不用客气了,水在这儿,两位大师请用。”玄玉向前,一人奉上一碗。 了因两人接过,却不立时就饮,反而看向狄霄“这位壮士似乎身中奇毒,贫僧师弟了智略通医术,让他看看可好?” 虽是询问,但了智一听此言,立刻欺身向前要抓狄霄脉门,狄霄反射性地格开他的手,玄玉同时移步,下一瞬间已挡在狄霄身前。“他好多了,不用烦劳大师。” 道源为讨皇帝欢心,并巩固自己势力,竟暗中放出流言说命中注定将虐民亡国的玄玉有意举兵叛变。于是便有自诩忠义的武林志士起来组织了“斩妖团”眼前这两个和尚想当然耳是其中之一。 虽然他们能追寻到此处实属不简单,但是江湖上少有人见她现身,甚至还以为五毒教总执法是个年轻公子,是以了因两人顶多怀疑她是五毒教徒,绝计不会认出她便是玄玉本人,因此她一点也不担心。 不过当了智抓向狄霄脉门之时,玄玉不多想便挺身阻挡。 他若真想救治狄霄便罢,但若是将狄霄当成五毒教徒欲下杀着,脉门可是要害,怎可轻易让他碰着,她还要狄霄活着,好好报她的救命之恩呢! 了因见玄玉护卫狄宵,欲向前再抓狄霄脉门,玄玉反手再挡,顷刻间两人已交手十几招。了因看出她的功夫不弱,退了一步道:“姑娘莫疑,贫僧只是心急救人。” 他们不过交手几回合,但狄霄已看得分明。知道了因,了智两和尚的来意不善,他下意识地将玄玉拉到自己身后“大师好意,狄霄心领了。” 他在保护她吗? 玄玉蹙起秀眉,盯着狄霄壮阔的背都,纳闷不语。 了智却是瞪大了眼睛,讶异的问:“你是狄霄?狄霄怎可能和五毒教的妖孽混作一道?” “你才是妖孽!”玄玉最恨听到有人说她是妖,立刻自狄霄身后站出。 “原来你真是五毒教徒!”了智沉声一吼,双手推出强劲掌风。 狄霄立刻挡在玄玉身前,替她接下这一拳,未料伤势未恢复,内力仅有原先七成,了智却是用足全力,是以他接得有些吃力,身形晃动了一下,突然,他觉得有股阴柔内力从腰际注入,帮他平复翻腾的气血。 狄霄低头看向扶着他的玄玉,只见她眼神柔和却又复杂地瞅着他“伤还没好,少逞英雄。” 玄玉右手拉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挥出夹带辛辣气息的掌风里向了智,她怒气腾腾地喝道:“老秃驴,谁许你伤我的人!” 了智往旁一跃,避开掌风。 “清风毒掌!”了因见她来势强悍,也收起原要劝解的话语,使出金刚罗汉拳迳扑玄玉面门。 玄玉不敢硬接,侧身让开,衣衫飘起,随意出指点向了因穴道。了因看她出手奇特,急忙回招自救,玄玉却是一边出指一边绕着他跑起圈圈,不多时了因突然觉得胸口窒闷,他狂吼一声,蓄足内力要往玄玉身上打去,却见她身形突然拔高,一个回旋扑向了智。 原来玄玉眼角瞥见了智向狄霄出掌,连忙回身将他护到身后“你别出手。” 了智见她再次保护狄霄,与了因交换一眼,联手向狄霄进招。狄霄举起辟邪剑正要反走,不料玄玉却按住他“你不能出手!” 少林寺僧找的是她,不是狄霄,没必要让他为了这事与少林寺结下梁子,污了他的侠义之名。 不想让狄霄卷入是非,玄玉只有一手拉着他闪躲,一手应付两僧攻势,过了半晌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狄霄见她居于下风,忍不住焦急的大吼;“玉儿,放开我!” “不行!”玄玉握紧他右手手腕,防止他与少林寺僧为敌,一个不留神,了因沿掌扫向她的面门,玄玉慌忙靠向他怀里,千钧一发之际虽让她躲开,但猛烈的掌风仍是刮得她齿颊生疼。 狄霄见状,右手运起擒拿手旋出玄玉掌控,反手将她护在怀里,左手接过辟邪剑立即刺向了智。 了智让了一步,眉头蹙起“师兄,他用的是辟邪剑!” 了因也不禁暗自惊疑。辟邪剑的主人狄霄向来恨五毒教入骨,自然不可能与五毒教徒为伍,要是自个儿弄错了,得罪了人,这可不好。 当下了因收起三成功力,不敢再下杀着“你真是狄霄?” “正是在下。”狄霄感觉对方似乎无心再战,剑招也放慢了下来。 “那你怎么会跟五毒教的小妖女在一起?”了智不相信的大叫。 “你说谁是妖女?” 玄玉怒目瞪他,玉掌一扬正要往他身上招呼过去,狄霄忙拦住她,向后跃开,结束战局。“大师何以出口辱人。” 了因忙再道:“师弟性情急躁,想来是误会了这位姑娘,狄大侠莫怪。” “师兄,五毒教徒向来非妖即邪,这丫头会五毒教的清风毒掌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智不服气地说道。 狄霄听他骂玄玉,轻蹙起眉头“是五毒教徒又如何?” “狄大侠认为五毒教徒如何?”了因反问,眼中泛起不解。 狄霄尚未恢复记忆,自是不知五毒教徒如何。听了因问道,先是一愣,随即答道:“不如何。” 闻言,其余二人皆是一愕,玄玉眼中忽又布满邪气的笑意“说得好!五毒教徒是不如何,就不知道两位大师苦苦追杀是为了哪椿?” “阿弥陀佛!贫僧并非好杀,只是五毒教危害武林已久,少林寺也为一大门派,不得不为武林除害。”了因看着狄霄搂着玄玉,保护欲十足的模样微微一笑“狄大侠与姑娘成就姻缘之时,若能劝她改邪归正,也不失为天下武林之幸。” 玄玉这才发现自己仍待在狄霄的怀中,她俏脸一红,忙要离开,不料他却搂得更紧。 狄霄只听进了因最后两句话,认为他虽然口气客气,但与他师弟一样都将玄玉当作妖邪看待,心中怒火升起,面色一沉“玉儿很好,不须改变。” 玄玉闻言心头微震,不由得抬头看向狄霄,只见他拧着眉头,满脸不悦。 他在为她生气?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为她生气! 玄玉心里泛起一丝甜意“你真觉得我很好?”她轻问。 “当然很好。”狄霄回答得理所当然。养伤的这几日,玉儿的脾气虽是怪了点,但却没亏待他半分,他不懂这两个僧人为何合将她视为妖邪。 “狄霄,你既然为这妖女堕入魔道,我了智便不再敬你是名大侠!”了智怒斥一声,不顾了因拦阻,飞身便向狄霄扑去。 玄玉美目一瞪,比了智侮辱她更怒三分“你敢骂他,我取了你的狗命!” 纤细身子飘出狄霄胸怀,玉手一扬,黑烟由袖中窜出袭向了智。 了智忙低头避开,却见她一腿踢向自己胸口,他连忙侧身一旋,不料撞上赶来相救的了因,黑烟立即日住他们,眼睛才吃痛闭起,便听见暗器破空而来,两人眉间一麻,身子便软倒在地,晕死过去。 狄霄见她出招狠辣,转眼间便制伏两僧,他们面色黑黝,分明是中了剧毒。他不以为然的道:“你下毒?” “不行吗?”玄玉听出他的不赞同,语气不善地反问。 “下毒并非光明行径。”他向她伸出手“解药呢?” “不给你!” 玄玉怒气陡生,转身便要回竹屋。狄霄忙拦住她“别闹了,再迟半刻,他们便没救了。” “没救就没救,他们本来就该死!” “玉儿。”他紧蹙着眉。 玄玉见他脸色阴沉,心中更是不舒服“他们说我是妖女,又骂你堕入魔道,你还要我救他们?” “那也罪不及死。” “谁说罪不及死?要是让他们活着,留着一张嘴到处去说你和我这个妖邪混作一道,你狄霄狄大侠还要不要做人?” “你真是妖邪?”狄霄望进她怒火翻烧的眸子。 “当然不是!”玄玉很快地否认。 “那由他们说去,你我心里知道不就行了。” 玄玉冷冷一笑“柳叔以前也要我别去理会,可是当人人都这么说的时候,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真是妖邪。” 他看着她眼里的落寞与不平,心头揪疼着,突然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他们胡说八道,你当然不是妖邪!” 玄玉没发觉他的动作不合宜,只是觉得他的怀抱好熟悉、好舒服,她将脸偎在他的胸膛,幽幽低语“你不知道我是谁,才会这么说。”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的玉儿!” 玄玉心头重震了一下。是啊,在狄霄眼中,她是玉儿,是个再也平凡不过的少女,幽居山林,与世无争,她也这么期许过玉儿不杀天下人,天下人也不杀玉儿。 但是,狄霄说她是“他的”玉儿? 玄玉勾起一抹调皮的邪笑“狄霄,你真认为我是你的?” “呃?” “你正搂着我呢!” “对不起!”狄霄俊脸红透,连忙放开她。 玄玉笑意更浓,目光溜到躺在地上的少林寺僧“你是不是真的希望我救他们?” “当然。” “好,我听你的话,你可也要记得你曾说过,玉儿不是妖邪。” 她从袖袋中取出一只药瓶,弯身置于两僧鼻下,让他们各嗅一会儿,接着拔起他们眉宇间的荷花镖,放回袖袋中“好了!” “这样就行了?”狄霄有点怀疑的问。 她都已经为他收起邪气,破例放人了,他居然还怀疑她! 玄玉心中怒火猛烈燃起“你要不信我,就留下来看他们醒是不醒,看我有没有骗你!”她气得拂袖而去。 狄霄忙拉住她“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觉得有些太过轻易了。你怎么这样就生气了?” “我就是脾气坏,不好相处,你要是不喜欢,大可不用理我!”玄玉余气未消,头一撇,便想甩开狄霄的手。 狄霄紧紧地拉着她“我没说不喜欢。” “没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罗!”玄玉心念一转,竟提出如此结论,登时收起怒气,头一转急急追问:“你真的喜欢我?” 狄霄虽然失忆,天性中的老实拘谨仍让他赤红了双颊,他想否认,但她漆黑眸子里的殷切渴盼,还是不忍拂逆地点了下头。 玄玉见他点头,面纱下的娇颜漾起一片艳红。她深深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亲匿地拉着他的袖子走回竹屋“这里不能住了,咱们得快点收拾收拾,赶在他们醒来前离开。” “咱们要上哪去?”狄霄反手一握,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进自己的大掌里。 她回身,眉宇间那股特有的邪魅柔美得教人心醉“陪我游湖赏荷!” 狄霄没料到她说竹屋不能再住,竟会放火烧了个精光。 大火在岸边烧得猛烈,湖中扇舟却随波轻荡飘得惬意,玄玉看狄霄直盯着岸上火势瞧,冷冷一笑道:“放心,我说不杀他们就不会杀他们,在大火烧到他们之前,他们早醒了,现在说不定正忙着救火呢!” 他的目光回到她身上“屋子烧了,你要睡哪?” “睡舟中,睡湖边,我一个人哪都能睡。”玄玉拨着湖水,漫不经心地答道。 他忍不往蹙起眉头“你是姑娘家,怎能任意露宿荒野?” “又没人知道我是——”她蓦然住了嘴。 “是什么?”狄霄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玄玉讪汕地垂下头。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问道:“你的家人呢?” 她抬起眼,目光冰冷地瞅着他,让狄霄几乎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万恶不赦的蠢问题,正要道歉,便听得她湿润的嗓音冷冷地说:“在京里。” “而你一个人在湖州?”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我只是来湖州游玩,并不住在湖州。” 任何一个正常的家庭都不会放任十六、七岁的少女一人飘泊在外,不论是独居湖州或是出外游历,而玉儿看来也不像任性离家出走的模样,何以会孤身一人? 狄霄满腔疑惑,天性中的沉静和体贴却让他没有问出口,只是淡淡地颔首“他们应该多保护你一些。” 保护她? 她只希望他们别再派些奇奇怪怪的人来斩妖除魔就行了。 玄玉冷笑“我可以以保护自己。如果我不行,五毒教有一半以上的长老得自杀谢罪!” 他当然知道她武功不弱,但她毕竟只是个妙龄少女,再怎么说一个人独闯江湖也太危险了。 狄霄拧着眉头“你何时要回家?” “我哪来的家?”玄玉冷哼道。 “你方才说你的家人在京里——” “我说我的家人在京里,可没说我家住京城!”她突然发起脾气“回家有什么好的?人多嘴杂,又得时时担心脑袋不保,那种日子只有她会巴着不放,我才不希罕!她不要我,我还感激她呢!一个人过日子多好,又没人管我,爱上哪就上哪” 她忽然觉得一回温暖环上腰间,她全身一颤,发觉他又将她搂在怀中“你”玄玉想要挣开,他的大手却轻压着她的头,将她按在他的胸膛上轻哄道:“哭出来。” 她呆了半晌,忽而撇撇嘴“我才不哭,有什么好哭的——” 尾音嘎然而止,因为她听到狄霄低沉的叹息声。 “你为什么叹气?” “为你。”他并不清楚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事,但她眼中故作的坚强让他的心不断抽疼,他忍不住搂紧她,好平抚心中的那股不舍。 玄玉没有再说话,也没挣脱他的拥抱。 她清楚他的逾矩,也知道自己行为的不当,但是,他的怀抱好温暖 原来被人拥抱的感觉这么好,像是一堵厚实的墙密密实实地支撑着她,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伤她分毫。 湖中荷花擦着船舷发出嗤嗤声响,岸边虫蛙正鸣着乐曲,但玄玉只听到狄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激动的情绪慢慢平缓下来,突然发觉再也不想放他走了。 “狄霄,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她抬眼看他。 狄霄望进她勾人的水亮眼眸中,为那魅惑人心的光彩眩晕了神智,不由得点了点头。 玄玉微笑,将螓首重新埋回他的胸膛“我要留你一辈子,说什么也不把你还给元傲风” 第三章 扁舟在莲湖上飘了一夜,直到天亮才靠岸。 玄玉向岸边船家租了一艘小船,雇了个哑巴老人撑船,白天游湖,晚上便要狄霄睡在舱中,自个儿回五毒教分舵处理教中事务。 日子看来平静,玄玉却愈来愈心烦意乱。 元傲风四处寻不到狄霄,竟央求他当钦差的表兄文颢加派官兵打探,她不知道她能再藏狄霄多久,而且她也诊出了狄霄只是一时失了记忆,虽然她刻意不加以药物调理,但等他伤势痊愈,自然会想起从前的事,会想起他与五毒教的血海深仇,到时他会如何对待她这个五毒教总执法? 五毒教湖州分舵的大厅内,黑色纱帐隔出了两个不同世界。 帐外,谷石正恭谨地里报教内事务;帐内,玄玉的一只美目却呆怔地盯着跳动不休的烛火,心思缠绕狄霄不停转动。 “大人,少林寺僧又伤了咱们七名弟兄,咱们是不是应该趁早处理此事,以免分舵位置让他们探知?”谷石等了许久听不到玄玉的回答,低声唤了一句“大人?”见她不答,也不敢再催,默默地垂首侍立一旁。 半刻钟后,玄玉突然回过神,但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我若是进京,会不会就回不来了?” 皇帝的追杀密令持续了十六年,加上玄玉从来不想与皇室之人多所接触,是以自十四岁接任五毒教总执法后,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却从不踏进京城。 谷石不懂玄玉为何无缘无故突然想进京,但他不敢问,只是急忙拱手道:“大人洪福齐天,必能化险为夷。” “洪福齐天吗?”玄玉微微一笑“谷石,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如何?” 谷石以为玄玉是在试探他,忙跪了下来“大人神功盖世,无人能敌——” “我要你的答案!”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逢迎。 “属下属下定然尽力揪出凶手,为大人报仇。”他冒冷汗说。 可是不会难过吧? 世上没有人会为她的死亡难过,除了狄霄! 狄霄会为她叹气,会想保护她,他也一定会在乎她的生死,只要她与他之间没有冤仇,只要她不再是五毒教徒。 要完成柳叔的遗愿,其实不一定得当五毒教教主。 只要道源以为她死了,便不会担心杨婉哪天会自爆内幕,因为没人可以证明她的说词,而他自然也能将她当成亲娘奉养。 进京诈死在道源面前,结束“玄玉”的一生,她就可以除去这一身装扮,光明正大地当个平凡女子。狄霄永远不会知道她曾是五毒教的总执法,是传说中妖邪转世的玄玉。 她会陪他重返狄家庄,或者相伴浪迹天涯,就是不让他再回元傲风身边,当个屈薄人下的卫护。 玄玉忽然问道:“上回要你查的事查得如何?” “当年狄家庄被灭是为了紫晶珠。” “紫晶珠?你说那颗据说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珠子?”狄家是铸剑名家,怎么会与一颗传说中的珠子扯上关系? “是的,为了这颗珠子、江湖纷扰了好几年,最后落入当年的护教圣女朴月手中,才让大人的娘亲带入宫中献给皇上。” “那与此事有何关联?” “紫晶珠夺自狄霄父亲手中,至于他是从何得来,便无人知晓了。” 杀害了二十余条人命,牵扯了多年恩仇,竟只是为了一颗不知有无确实功效的珠子! 玄玉忍不住攒起秀眉“我记得朴月后来叛教了不是吗?” “没错,灭了狄家庄之后没几个月,朴月决定下嫁歧黄门掌门人霍亦罕的独生子霍昌之,教主下令追杀,最后在晋州一带杀死了霍昌之,朴月身中烈焰掌和寒雪蝎毒,负伤逃逸。” 五毒教中以教主为尊,左右护法分守其旁,负责决定教中大事,而总执法则负责天下十六分舵所有教徒的戒律问题。至于护教圣女能与天地神灵沟通,相当祭司之位,地位尊贵得连教主都得让她三分,但是圣女必得终生守贞,以维持神力。朴月下嫁之举形同叛教,难怪会遭受左护法炎侯和右护法金铃的合擎,以致同时身中烈焰掌和寒雪蝎毒。 依常理推断朴月应是必死无疑,但是霍昌之的父亲霍亦罕号称“闲王愁”医术已臻出神入化之地,如果当时他人在晋州 玄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霍亦罕的独子死于十八年前,却遗留有一个名唤霍草儿的孙女儿。 “这么说来,霍草儿是朴月的女儿?” 谷石点点头“没人料到霍亦罕可以用药物克制烈焰掌和寒雪蝎毒的毒性,让朴月挨到产下女儿才死。” “嗯。”玄玉陷入了沉思。 十八年过去,人事早已全非,狄霄想找罪魁祸首报仇是不可能的了,但要五毒教徒承受朴月的罪过却也无辜。若是狄霄坚持找人替朴月受过,父债子偿 “霍草儿才是该死之人”玄玉再度喃喃自语。 谷石不知玄玉何出此言,却忙不迭地点头“是啊,霍草儿才该死!” 玄玉忽然抬眼“你上回不是说元傲风和霍草儿在一块?” “是啊,若是大人高兴,属下可以连同元傲风一块处理,教他们做一对阴间夫妻。”玄玉最近的心情恶劣,教中弟兄的日子也不好过,稍有小错便会受罚,因此谷石逮机会,便忙献计取悦她! “他不能死”黑色绸扇轻画于掌,玄玉侧头思考。 狄霄重情事义,要是元傲风死于五毒教之手,他为五毒教的冤仇会更没完没了,就连霍草儿是他仇人之女,恐怕也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定会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玄玉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自己之前的决定好些,进京去结束这荒谬的男儿身,永远跳脱狄霄的仇恨圈子。 “少林寺僧的事我自有主张,你们别轻举妄动。”锣钹似的嗓音仍在庙内回荡、玄玉的身影已消失在黑纱帐后。 船身忽然激烈摇晃了一下,虽然短暂,但狄霄仍是察觉到了,来不及披衣,他便连忙奔出船舱,果然。见到玄玉正急拉起船锚,催促船夫开船。 “玉儿!” 玄玉回身,见到是他,忙迎了上去“你怎么起来了?我吵醒你了是不是?” 狄霄摇头了。 事实上每夜他都是等到她安然回转,才能安脯。他也曾要求陪她出去,但玉儿总是一口回绝,要他留在船中静养,他不想牵绊她太多,所以也没坚持,但现在看她气息急促,云鬓散乱的模样,他不由得感到懊悔。 “发生什么事了?” “遇到少林寺僧,没想到他们到现在还不放弃。进去吧,好冷!”玄玉拉他走进船舱,转身燃亮油灯。 狄霄随手抓过一件外衣,披在她肩上“那你”“我没伤他们,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伤人。” 他恼怒地一把将她拉进怀中“我是问你有没有受伤?” 她楞了一下“没有。” “还说没有?”狄霄心疼地抚她额际的血痕“痛不痛?” “伤到了啊?我还以为没事。”她拿出小铜镜,审视了下“小伤嘛,不碍事的。” 不碍事?要是那人的刀剑再往前伸个寸许,或是玉儿闪个慢些,她很可能就当场脑浆迸裂,香消玉陨! 一想到那危险的场面,狄霄不禁心慌地拥紧她“以后不许你一个人外出。” “为什么?”玄玉不懂他为何突然态度强硬起来。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他轻轻吻过她额际的血痕,语气却很坚决“以后你要上哪,都得我陪着才许去。” “可是——” “没有可是!”他粗暴地打断她的话。 玄玉美目圆睁,盯他好半晌都不说话。 “怎么了?” “原来你这么凶!”她指控。 说他凶?他是担心她的安危啊!不知好歹的小女人! 狄霄一改先前的霸道,温柔地拔了拔她的发丝“后悔了?” “才不呢!”玄玉很快地否认,忽然眼神一黯“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可是等你想起从前的事,也许就会后悔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我可曾娶妻?” “没有。”她想了一下“风流帐倒是一大堆。” “我很风流?”他怔愣了下。 “是木头,不解风情!”玄玉想起江湖上时常传言哪家姑娘发誓非狄霄不嫁,哪位侠女又情系于他,却未曾听闻他有过什么回应。她看狄霄冷峻的脸庞,开玩笑地轻叹“不过是一张脸长得好看了些,怎么就骗了那么多女人的感情?” 狄霄闻言,不常有表情的俊脸泛出一抹迷人的浅笑,看得玄玉不禁怔住了。 没想到一个男人可以笑得这么好看,而这个男人还是被称为“冷”面仁侠”的他,要是现下他是对众人而笑,可不知道又要掳获多少芳心。 狄霄发觉她的痴愣,笑意又深了些“看来我又骗了一个女人的感情。” 她听见他的取笑,俏脸一红,羞得想推开他的怀抱,狄霄却不放,低沉的嗓音温柔而深情地在她的耳畔响起“我既未娶,便不会离开你,除非你嫌我是个身分低下的护卫。” “我才不会嫌你!”玄玉急急反驳,抬头看见狄霄炙人的双眸正凝望她,又羞得垂下头。 她是不会赚弃他,但等他想起与五毒教之间的冤仇,今夜令她悸动莫名的所有承诺,也许便成了镜花水月。 “夏末了,荷花都快谢了。” “嗯。”狄霄不懂她为何突然愁眉不展。 玄玉微微一笑,莹莹晶眸凝望他“我不管你日后能不能做到,可是你千方不要忘了,在月圆之夜,莲湖之上,你对我说过什么。” 狄霄在她额上轻印下一吻“我说,我要你成为我的妻子。” 玄玉一愣,突然抬起头,隔面纱吻了吻他的下颌“为了你这句话,我无论如何也要上京去。”她温柔地问道:“你要在湖州等我,还是同我一道上京?” 柔嫩的粉唇隔面纱要感觉到微温,狄霄反教面纱搔得心痪难耐,他轻压薄纱,画她的唇形,不是很专心地问道:“你上京做什么?” “解决一些烦人的事。”最好是这几天就起程,可以跟江寒一道走,免得道源的人马又乘机找麻烦。 “嗯。”他嘴里下意识地应着,脸却慢慢下俯,他想揭开她的面纱,他想好好吻她。 玄玉察觉他的意图,微侧过脸“不要这样。”他的气息令她晕眩,但她并未丧失理智。她知道在她真正脱离五毒教前,她不能让狄霄有猜出玉儿即是玄玉的机会,否则他俩势必只能走上决裂一途。 狄霄身子微微一僵,但还是有风度地接受她的拒绝“抱歉。” 玄玉也是满怀歉意“等我把京里的事处理好,就能把面纱摘下了。” “嗯。”狄霄颔首。 老实说,他是有些失望,他总觉得自己所拥有的玉儿太少了,她未曾对他卸下心防,也未曾允许他真正走入她的生命,他是多么渴望能拥有她的全部!但既然玉儿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等待。 “我同你一道入京。” “那好,明早你在舟中等我,我去把事情安排一下——” “等等,”狄霄蹙眉,满脸不悦“我才说过不许你单独外出,你这么快就忘了?” “我”她要去分舵交代教中事务,怎么能让他跟?“我只是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你还是留在舟中等我吧。” 狄霄抿紧唇,摆明了没得商量。 “反正我一定要一个人去,你要是不让我走,我还是会找机会偷溜。”玄玉噘起嘴,同样倔强地背转过身。 “玉儿!”他又气又无奈。 “好嘛,就两个时辰。”玄玉忽然回过身,竖两根纤细的手指头“我会好好看自己,绝不会出事的。” 只有两个时辰,以玉儿的武功,应当不会有事,再说他就在附近,要寻她也方便。 狄霄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终于妥协“就两个时辰?” “嗯。”玄玉用力点头。 “如果遇到少林寺僧,要小心应敌。”他突然想起玉儿说她不伤少林寺僧是因为他不喜欢她伤人“该反击一定要反击。” “你不怪我伤人?”玄玉疑惑地问道。 “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但狄霄直等到隔日中午,却仍不见玄玉回转。他担忧不已,唤来船夫要他将船靠岸,便带辟邪剑上岸找寻。 岸上野草蔓生,仅几户船家散居在此,狄霄沿小路走了许久,未见人迹,心中忧虑更甚。忽然瞥见路旁枯枝上勾一块红色衣料,他弯身拾起,看见上头沾暗褐色的血迹,心头一痛,握紧辟邪剑,急急拐了个弯,往旁边的小径寻去。 沿路,只见足迹纷乱雅沓,似乎有不少人曾先后追逐而过,而血迹由一开始小点变成一摊一摊,狄霄心情也愈发沉重起来。 突然,前头出现四、五个少林寺僧,不住地翻找路旁草丛,嘴里还叨叨絮紫念:“那妖女难不成会飞天钻地不成,怎么平空就消失不见了?” “一定是这里埋有密道,咱们再耐心找找,五毒教的分舵说不定就在此处。”另一名僧人说道。 狄霄认出说话的是了智,眉头一拧,正想绕道而行,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嘹亮嗓音响起“狄大侠既然到此,不见见贫僧再走吗?” “师叔?”那群僧人此时才发觉狄霄的来到,有的怒眼瞪他,有的面色凝重,有的则回眸只向说话者,却全都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让说话的僧人走向狄霄。 狄霄这才发现那群僧人身后,还有两、三个和尚,或坐或躺,身上皆受了伤,他见状心中略安,心想或许那血迹并非玉儿所留。 “阿弥陀佛,嵩山一别至今已三载,没想到会在湖州与狄大侠不期而遇。” 狄霄转身看向方才说话的老和尚,只见他手持佛杖,白发苍苍,脸上却无半丝皱纹,心知他的内功极深,是个有道高僧,却不知他是哪位。 他恭敬地打了个揖问道:“狄霄见过大师。” 老和尚看见他眼里的茫然,不动声色地说。“狄大侠不用多礼。元大夫呢?他可安好?” 他一愣,正要答腔,老和尚突然问道:“贫僧空慧,狄大侠可还记得?” 狄霄见他和蔼,与自己又似乎是旧识,于是拱手道:“抱歉,在下伤势初愈——” “是吗?贫僧看看。”空慧突然出掌往狄霄肩头拍去,快若闪电,他避之不及,只觉耳中嗡嗡乱响,头痛欲裂,一股浑厚内力撞向心肺,忽然又听空慧扬声喝道:“狄霄,醒来!” 往事慢慢在脑中浮现连结,重重叠叠的画面充塞整个脑海,狄霄渐渐喘不过气来,眼前忽然一黑,人便晕了过去。 迷迷蒙蒙中,狄霄仿佛回到童年时那栋宽广的大宅院,屋后铸剑的铁炉镇日冒白烟,他就攀在树上,偷看打赤膊的叔叔伯伯们忙碌地穿梭来回。 突然,场景一变,无数的黑衣人闯进他的家中,所有人都死了,满屋子都是血,只剩他一个人拼命地逃,也不知道究竟逃了多久,只知道有人丢东西给他吃,有人唤他小乞丐,只知道京城的街道好冷、好冷。 然后,他遇了元傲风,他身华丽的皮裘,颈上挂着一颗拇指大的珍珠,一干奴仆追在后头呼唤小少爷,而他却在自己的身前蹲了下来,一脸灿笑,暖如冬阳。 “少爷”狄霄呻吟出声。 “狄霄,你睡太久了啦!快点醒醒!狄霄!” 狄霄听见有人唤他,一回身却是一群又一群的官差,白幡飘满元家府邸,他拉着哭得双眼红肿的元傲风,一路流浪到杭州,投奔元傲风的舅父文涣,而后同门习艺,相伴行走江湖。 “狄霄!你再不醒来,我就一刀把你杀了!”暴怒的吼声惊回狄霄的神智,他茫然地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对上床沿泫然欲泣的眸子“你怎么哭了?” “我哪有哭!我才不会哭咧!”玄玉倔强地抹眼角,却掩不住眼中的担忧“你怎么睡那么久?我从没见人睡那么久。”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少爷呢?”狄霄挣扎要起身。 元傲风对他究竟有多重要?他居然才恢复记忆便想抛下她去找元傲风,那她冒被那群少林寺僧夹杀的危险,在他们挂单的修德寺中来来回回探了他五、六次,到底算什么? 玄玉忽然生起气来“元傲风!元傲风!你梦里惦他还不够,才睁开眼便要找他!他会心焦,我就不会心焦吗?你就净想他,理都不理我一下!” 这是从何说起?他几时不理她了? 狄霄愕然地道:“我没有不理你。” “可是空慧唤回你的记忆了,你已经想起从前的事。”玄玉看他的眸子好半晌,突然投进他怀里,紧紧地搂他“不会的,是我自己吓自己、你说过不会离开我就不会离开我,我信你的,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不会丢下我。” 他说过他不会离开她,他说过她将是他的妻。 狄霄慢慢忆起在舟中生活的日子里,两人依偎时说过的誓言,他已想起了那天傍晚,玉儿与那两名少林寺僧的对谈。 玄玉感觉到他僵硬,她知道他是想到了她与了智等人的冲突,但她不想这么快面对失去他的现实。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神,匆匆拉他的手起身。“你没事咱们就走吧,不然一会儿与空慧对上就不好了。” “有何不好?”狄霄轻轻挣开她的手“空慧大师是有道高僧,不会无故为难好人。” 玄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五毒教徒算不上好人,对不对?” 狄霄想起受伤昏迷的那一夜,最后见到的人是五毒教的总执法玄玉,那么极有可能是那个妖邪将他送到玉儿手上。 “很熟。”玄玉凝望他眼中的那抹杀气,嘴角不自觉泛出一丝悲哀的冷笑。 “是他要你救我?”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随狄霄眼中的杀气愈聚愈浓,玄玉的眸光也逐渐转冷“你已经准备杀我了。” 狄霄握紧手中的辟邪剑“你不该听玄玉的话救我。” “为何不该听?你会负找,柳叔会负我,玄玉可不会!”玄玉眼神空茫地对上他的眸子。她早该知道不该以女装示人,不该交托真心。“在这世上就只有玄玉会心疼玉儿,会真心待玉儿” 狄霄突然出剑。 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为了身上的血海深仇,还是胸口突然翻飞而起的醋意。总之,他出剑了。 剑风凌厉,直刺玄玉咽喉。 狄霄以为她会躲开,但她没有。 她只是凝望他,一动也不动。 眼见辟邪剑将要刻进她的咽喉,狄霄狼狈收招,剑锋掠过她的发鬓,削下一缕青丝。 他终究下不了手,她终究没有全盘输尽。 只要狄霄心中尚存有对她的一分在意,她便不会放弃。 仅是一瞬间,玄玉已做好抉择。 她微笑出指,捻住那缕青丝,姿态优雅,宛若佛陀捻花。 “你究竟在想什么?”狄霄暴吼,为她自杀般的行径,也为他再次的怦然心动。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杀我?就只因为我是五毒教徒?”她将断发组成一束,放入狄霄掌中,水亮的眸子盈满柔情“你下不了手,因为这理由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是不是?” 青丝滑顺柔软握在手中轻若无物,狄霄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原本害怕会弄散了,一听她问,内劲一吐,竟将发丝震散飘落。 “我不杀你,只因为我欠你一命。”他硬心肠说道。 玄玉凝视他的眸子良久,垂下眼帘“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还我。”她突然扬高音量“少林寺的秃驴们,你们可以滚出来了!” 果然,少林寺僧在她的一喝之下纷纷现身,狄霄一惊,无暇细想立刻把她拉到身后护着。 玄玉第二次被藏到狄霄背后,盯他强壮的背脊,忍不住泛起一抹甜蜜的笑意。或许狄霄自己没发觉,但他的的确确是挂心她的安危。 “女施主果然聪慧,先前是贫僧得罪了。” 玄玉往旁站了一步,小手仍握在狄霄掌中,眉宇间却勾邪魅“空慧,我伤你师侄三人,你不过回我一掌,算是我得罪了。” 狄霄一听,不由得转头看她,急的神色表露无疑。空慧的般若掌独步武林已久,即便只是让掌风扫中,也是疼痛难耐。 玄玉看见他神情,眼波一柔“放心,空慧没下杀着。” 狄霄狼狈地转回头,不愿承认他担心她,但也无法否认心中的在意。他忽然发觉自己仍握玄玉的手,急忙想松开,她却反手握紧他。 柔嫩的小手冰冷异常,却坚决地紧握他。 狄霄心头悄悄一震,舟中相依的景象不住在脑海中翻飞。他再也舍不得挣开手,于是就这么任她握。 “大师慈悲,狄霄在此谢过。”他躬身行礼。 空慧也欠身回礼“贫僧师侄八人与女施主遭遇三回,次次败北,却仅三人受伤,足见女施主本性不恶,亦知上天有好生之德——” “得了吧!说这么多,也不过想要我的解药罢了。”玄玉不领情的打断他,手一扬,往空慧射出一只翠绿药瓶。 “贫僧谢过女施主。”空慧接过,转身递给了智,让他送去给受伤的师兄弟服用,转身又道:“多年未见,不知女施主的面伤可好些了?” 玄玉脸色大变,仔细地看了空慧好半晌,讶然道:“是你,你是那个老和尚!” “阿弥陀佛!”空慧脸色平静“故人仙逝已久,女施主年年回湖州是为了凭吊往事,还是为了忏悔过错?” “我又没做错事!悔个什么过?”玄玉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才发觉中计了。她七岁那年遇到空慧时,是男孩打扮,而现在她却是身女装,空慧会这么问,原因只有一个。 她松开狄霄的手“你猜出来了?” “现在确定了。” 空慧语音才落,玄玉红衫飘动,已向他发动攻势。空慧避也不避,般若掌破空推来,狄霄见状,急忙袍袖一拂,抱着玄玉,一同滚向床铺。其他僧人拿渔网,一捷而上,正要擒住他俩,忽觉手腕一痛,竟掌不住网子。 网子一松,狄霄便乘机挑开渔网,抱着玄玉,一跃而起,这才发现房中多了个白衣男子正在与空慧对掌。 玄玉扬手甩出一枚烟雾弹“江寒,快走!” 狄霄抱玄玉奔离修德寺,江寒跟在两人身后,往莲湖疾行,来到一座树林,狄霄倏然止步。 玄玉气皿翻涌,早已忍耐不住,她忙甩开他,坐下调匀气息。 “你是怎么回事?”狄霄皱眉低吼。以她的武功,奔跑一小段路,不至于难受成这祥。 玄玉白了他一眼。他以为空慧的般若掌好受吗。虽是轻轻一拂,已使得她的五脏六腑大受震动,加上她一天一夜未吃未喝未曾休息,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会受不了! “你可以上城里的回春堂找元傲风。”一句话说完,她已忍受不住,又闭起眼睛运功调息。 她以为她这副模样,他还能走得开? 狄霄的眉头几乎要打成死结,望向站在一旁的江寒。 只见他双手环胸默立在一旁,慵懒的神态中带着自成一格的贵气。 江寒似乎是发觉狄霄的眼神,俊秀的眉宇忽然跃上一抹轻挑的笑意“运功疗伤我很在行的,不过可得找个隐蔽的地方,脱光了衣物才行。” 狄霄狠瞪了他一眼。就算死了,也绝不会允许玉儿与其他男人赤身裸体地相对! 狄霄挥开江寒伸向玄玉的手,扶她坐下,一掌搭在玄玉的背后,助她凋勾气息。 运行完大小周天,狄霄收回内力,禁不住又愤怒地低吼:“你中掌为什么不说?” “又不碍事。”玄玉轻声回嘴,暗自高兴他对她的关怀仍没有改变。 又是不碍事!在她眼中有什么是碍事的?就连拿剑指她,她也是不闪不避。 狄霄心头突然一紧,想起玄玉与五毒教的牵连,袍袖一拂,站起身想离开。 “喂!”玄玉急忙唤住他“你真要走啦?” 狄霄还未答腔,便听得江寒说道:“让他走吧,你不会喜欢一个随时会取你性命的枕边人。” “你闭嘴!”玄玉斥了一声,奔到狄霄身边。“我同你去好吗?” “我要回修德寺告罪。”狄霄强迫自己将目光移离她身上“你的恩情我还尽了,再相见时咱们是敌非友。”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五毒教徒?”玄玉绕到他身前,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深吸口气;避开她的眼睛“那已足够你死上千百回。” 话声一落,狄霄迈开大步,往修德寺的方向走去。 玄玉茫然呆立半晌,扯开嗓子对他喊道:“如果我不是五毒教徒呢?” 狄霄的脚步停顿下来,玄玉一喜,忙奔上前去“这事说来话长,但是玉儿不是五毒教徒!” 她从没否认过少林寺僧的指控,现在突然否认她的身分,狄霄自然不信,但他又私心奢望她能说出一番道理来。 狄霄攒起眉头“说清楚。” 这该怎么说呢?说她虽然是五毒教的总执法,但只有在扮成男装时,她才能号令五毒教徒,所以现在女装的她压根算不上是五毒教徒。 玄玉绞手指,觉得这个说法太过牵强。 狄霄盯着低垂头的玄玉,目光漓到她脸上的薄纱,禁不住好笑。他居然会为一个未曾看过面容的女人动心,而且这女人还处处有难言之隐,神神秘秘地什么也不对他说。 罢了!现在的他还计较什么?玉儿就算真的不是五毒教徒,也肯定与五毒教有不小的牵扯,他怎么能和她共度白首? 狄霄深深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狠下心旋过身,继续往前行去。 江寒暗叹口气,走近玄玉时,又是惯有的嘻皮笑脸“玉妹妹,咱们还要回京城吗?或者,你想往东北,就任教主之职?” 玄玉抬眼,眼眶中盈满令人怜惜的晶莹泪水,江寒一愣,笑意凝在嘴角。 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玄玉已收拾起眼中的泪意,回覆淡漠的模样“我进京。你不是一直都很希望我进京?” “啊!是啊,”江寒回过神来,涩然苦笑“咱们祭拜过师父,就起程吧!” 第四章 他还是来到京城。 玉儿就在京城。也许他不经意地拐个弯,便会在街角遇到她,但也或许她贪看个小玩意儿,便会与他错身而过。 究竟是见好,还是不见好,他无法决定。他只晓得自己想念她,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的忽嗔忽喜,他想她,想到心都拧了 元傲风不动声色地看着再度陷入沉思的狄霄,好一会儿才开口唤道:“狄霄。” 狄霄没有反应,仍是凝望着窗外。 元傲风尔雅的脸上浮上一抹疑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狄霄!” 狄霄这才回过神来“少爷?” “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很快地摇头。 元傲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开口询问。他明白狄霄的个性,除非狄霄自己愿意说,否则任他问破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把这两只兔子放到屋后去。” 他将喂过毒的兔子交给狄霄,狄霄伸手接过“有进展吗?” 元傲风苦笑地摇了摇头“不过尽人事罢了。” 狄霄点点头,却找不出话来安慰元傲风。 此番匆促进京,便是以为只要找到霍草儿的师伯“逍遥医仙”严煜,便能治好她身上的胎毒,没想到连严煜也是束手无策。 这几天来,两大名医联手找寻解药,却无半点进展。 狄霄暗叹了口气“我去去就回。” 他走到门口,正好遇上霍草儿“狄大哥!” 狄霄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身后的元傲风已迅速将她搂进怀里“出来怎么不披件衣服?冷吗?” “不冷。”霍草儿环着他的腰“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元傲风爱怜地吻了吻她的脸颊“你是真想帮忙,还是想来找小兔儿玩?” “可以吗?”霍草儿的大眼眸中闪着奇异的光彩“师伯说不准我再碰他的小兔儿。” 元傲风从笼子里抓出一只白兔,放进她怀中“你若喜欢,等你病好,咱们再多养几只。” 见两人亲昵的靠在一起说话,狄霄原本挂着一抹会心的淡笑,不知怎地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苦涩。若是玉儿在此 他转身,跨着大步来到屋后,将兔子放到草丛中。 兔子一得自由,便仓皇急走四处寻找解药。 狄霄看着免子,心头苦涩更重。湖州一别,至今快要一个月了。当初是自己不要她跟随,是自己说不要再相见,但如今这满满的思念煎熬却也快逼疯了自己。 一双精巧的绣鞋拦住了白兔的去路,淡红衫裙飘飘占满狄霄的视线。 狄霄不敢抬头,怕是自己太过思念玄玉所出现的幻觉,另一方面,却又想抬头,看看朝思暮想的人儿可还安好。 玄玉蹲下身子,抱起兔子,缓步走向呆怔中的狄霄“我听人家说你也来京城了。” 狄霄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她。 玄玉叹了口气“皇上下旨封道源为太子,其他四位皇子也都封了王爷,这几日城里都是庆典,来了很多杂耍小贩,挺热闹的。” 等了半晌,狄霄依旧没有反应,玄玉咬了咬下唇,从怀中掏出一尊木佛项链“我买了尊小木佛给你,那人说这保平安。” 狄霄没有伸手来接,玄玉犹豫了下,自己拉过他的手,将木佛塞进他手中。 冰冷温润的玉手突破了狄霄强要建立的心防,他慌乱地缩回手,不料一个不小心,竟将木佛甩入草丛中。 “我”他急忙想解释自己不是有心,一抬眼,却见玄玉低垂着头,螓首几乎埋进兔子的白毛里。 他心口一窒,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可是我真的没有派人到回春堂杀霍草儿。”她哽咽着。 “我知道不是你,是玄玉那个邪魔!”一提起湖州回春堂里那惊险的一幕,狄霄的情绪霎时冷却下来。 “不是玄玉,是谷石他们自作主张!”玄玉大声辩解。 她也是直到谷石回禀邀功时,才知道谷石误以为她想要取霍草儿性命,擅自率人攻打回春堂。幸亏元傲风和霍草儿皆无恙,否则狄霄肯定不会原谅她。 她倒是挺维护玄玉的! 狄霄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挺不是滋味的说:“反正是你们五毒教下的手。” 玄玉一时语塞,视线转回怀中的白兔,幽然低语“你这么恨我,怎么就不会怨霍草儿?”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楚。 “没什么。”她抬起头,水亮晶眸莹光灿然地望着他“狄霄,如果我不是五毒教徒,你在莲湖上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还算数?” 月圆之夜,莲湖之上,他曾说要她成为他的妻子,但是 狄霄狼狈地别开脸“可惜你是五毒教徒。” “就快不是了!”玄玉兴奋地绕到他的身前“只要这事成了,找就可以离开五毒教了!” “哦?”狄霄不信。五毒教徒若声称脱离五毒教,等于叛逃,必受极刑处置。“你要怎么做?弑亲灭祖吗?” 玄玉猛然一震,记忆回到七岁的那个夜晚。沾满鲜血的手掌,怎么也洗不去的腥臭味 “我没有做错!他是该死!”她突然愤恨低吼。她这话什么意思?她真的做了? 狄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兔子乘隙跳了开去“你杀了谁?” “我没杀他!谁教他要碰我,是他自己找死!”她慌乱的辩驳,不只让狄霄惊讶,更让他拧痛了心。 在他的观念里,敬亲尊长,恪守本分是做人的根本,他无法接受这种逆伦弑亲的事情,更无法接受这个毫无血性的凶手竟是他爱逾性命的玉儿。 “也只有五毒教会教出你这种妖邪!”狄霄突然恶狼狠地甩开她。 他竟然骂她妖邪!原来他和天下人一样,到头来都会怨她,会恨她,会将她的好处忘了个干干净净。 负心人!全都是负心人! 玄玉踉跄了两步;“你说过我不是妖邪!” “不要再拿我意识不清的浑话来堵我的嘴!”狄家大宅血案的和她袭击少林寺僧的毒辣,在脑海中不断交炽,狄雷愤怒得几乎失去了理智“你就算离开五毒教,还是妖邪!” “我不是!”玄玉握紧拳头“我什么都没做错,你凭什么骂我是妖邪?” “凭你为了细故便想取了因、了智的性命!凭你为了脱离五毒教便弑亲灭祖!”狄霄瞪着她“你敢说你不是妖邪?你敢说你未曾无端屠害一条人命?就像当年朴月为了一颗珠子,下令灭我狄家庄一般?” 玄玉无言以对。 人将咽气时,血是晃的,眼神是恐怖的,她不喜欢,但这几年在腥风血雨中讨生活,她的手还是染满了血腥。 “我也会救人的,”她辩驳的声音非常的微弱“比如我就救了你,比如我可以救霍草儿。” “你能解草儿的胎毒?”狄霄闻言,不由得大喜。 “我可以试试。”就为了他这个笑容,她拼死也会救霍草儿活命。可是为什么他忘了给她的誓言,他负了她的真心,她竟然还是恨不了他。 玄玉觉得委屈“你能这么关心霍草儿,怎么就不能对我好一些?” 狄霄看着她黯然的眼神,心头一震,沉默了好半晌才道:“草儿不是五毒教徒。” “但是她”她张口欲言,突然又想起元傲风对狄霄的重要性,霍草儿的身世秘密又从嘴边吞回肚里。 “算了。”玄玉弯身抱起躲在草丛中的兔子“如果我真的救回霍草儿,你是不是”她犹豫了会见,终究没问完问题,叹了口气,抱着兔子离开了。 狄霄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外.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不远处的木佛项链,他静静地走近抬起,挂到脖子上,将小木佛坠子放进衣襟里,贴着心口悄悄地熨着 夜阑人静,秦王府的仆役们伺候新主子安歇后,才熄了灯火回房就寝。忽然,一抹红色身影闪入秦王房中,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侍卫。 “谁?” 刀剑往玄玉攻去,她身形一闪,玉手扬起便散开一阵青烟,一个旋身已进入房中。 江寒披衣坐起,扫出掌风阖上房门,看也不看门外倒地的侍卫一眼,他晓得他们只是中毒昏睡,并无生命危险。 “你应该不是来恭贺我受封吧?” 他不想问玄玉何时猜知他便是大皇子道鸿,他只想知道她为何夜闯秦王府,而且看起来一脸的茫然。 “你说我是不是妖邪?”玄玉冲到他身前,急切地问道。 “当然不是!”道鸿斩钉截铁地否认。 “可是我杀了柳叔,他的血流了满地,我没有救地,我” 他忙拉着慌乱的她坐下“那不是你的错!是师父先用毒粉伤你,你为了自保才——” “可是你看!” 她用刀扯下面纱,道鸿倒抽一口冷气,压根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所见到的玄玉。 说清丽,太过轻描淡写,说妍灵,又辱没了那股清冷,说是沉鱼落雁,世间再无其他女子当得起这四个字,说是倾国倾城,怕是圣明君主也宁愿为她舍弃江山。 即便道鸿见过孩童时的玄玉,也见过她蒙着半片面纱的模样,他也没料到世间能有如此美人。 玄玉对他眼中的惊艳视若无睹,只是着急的问道:“我没事啊!一点疤痕都没留下来!柳叔用的不是什么无救的剧毒,我根本不该伤他,我根本不该” 道鸿认没见过她这般慌乱的模样,心急地拥着她“你当时怎么会知道那毒能解?你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你吓坏了!” “我吓坏了”玄玉无意识地喃喃重复。 “对,连我都吓坏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道鸿已记不得细节,或许也是因为他刻意地想遗忘,但他怎么也无法完全忘记那令人惊恐的一夜。 他像往常一样,趁师父赴湖州办事之便,逼着师父带他离宫。到五毒教湖州分舵时,天色已晚,玄玉高兴地跑出来迎接,师父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爱怜地抚上她娇嫩的小脸。 但他还来不及看清一切,便见玄玉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师父一脸歉疚地想碰触她,她却拿出匕首猛然刺进他的心口,鲜血淹没了一切。 “以师父的武功,你不可能如此轻易伤他,他是有意以性命还他欠你的债。”道鸿轻声安慰她,仍记得柳朝贤最后的遗言。 他要玄玉不要怪罪她的亲娘,他说他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不起玄玉,然而他不后悔,为了保护杨婉,他做什么都不后悔。 道鸿到现在仍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爱会让一个人明知不该,却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 “这是你不找我报仇的原因吗?”玄玉抓着他的衣袖,抬眼问道。 “不全然是。” 认识玄玉时,他直觉将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当成女娃儿,还对柳朝贤嚷着要迎玄玉入宫,急得柳朝贤将她的身世和盘托出。 道鸿苦笑“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你是我妹妹。” 至于是否有其他,他不想也不敢深思。 玄玉点点头,似乎已恢复了理智,离开他的怀抱,坐到一旁。 道鸿看着沉思的她好一会儿,才道:“你什么时候要同我入宫?” “去见她吗?”她问的是皇后杨婉。 “还有父皇。” 她摇头“只能见皇后一人。”柳叔说过,无论如何也得保全皇后。 道鸿皱着眉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想讨回公主名号?” “你又想讨回太子地位吗?”玄玉邪笑着反问。 当初退出太子之争是因为惭愧自个儿亲娘王贵妃的所作所为,但是如果道源和杨婉太过分,他也不会客气。 “想!”他冷冷地答道:“你别以为道源一旦登基便能高枕无忧。” 她仔细梭巡着他的眸子,发觉他不是在开玩笑后,反而笑得更加邪魅“你想让我走得不安稳?” “走?” 玄玉笑着,阴邪冷风裹住她的身躯“我想死。” 玄玉不想活了,才会当着他和元傲风的面,说了一句能解霍草儿胎毒,便大刺刺地将人掳走。 他狄霄岂是好欺的! 玄玉能救草儿是一回事,他与狄家庄的冤仇又是另一回事,等明日玄玉送回草儿,他便要将他毙于剑下,给枉死的狄家人抵命。 狄霄远远眺了眼无微风的屋子,见灯火已熄,不禁松了口气。 连日来,少爷寝食不安,形容憔悴,他实在担心玄玉还未医好草儿,少爷已先一命归阴。 幸好,要玄玉性命的不只他狄霄一人。 少爷想擒玄玉的消息一放出,江湖上不少英雄豪杰都赶来帮忙,就连官兵也调来不少。至于调动这些官兵的人是看在少爷舅父——刑部尚书文涣——的面子上,或是因为玄玉是妖灵皇子的传言,他并不想问,他只知道明日定不能放玄玉干休。 等草儿安然回府,少爷便得以与她一生相守扶持,他对少爷的恩情也算尽完了吧,那么他就可以离开少爷,专心剿灭五毒教,不用再顾忌自身与他人的安危,因为这世上再无令他牵挂之事。 胸口木佛的温度仿佛突然升高,烫了他一下。狄霄不禁泛起一抹苦笑。 当真已无可牵挂之事?那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倩影做何解释? 他脚跟一转,正要离开元傲风居住的院落,忽然听到院中传来练剑的声音,他叹了口气,步入院中。 “如何?”元傲风瞥见他到来,急忙收起剑招,迎了上来。 “都已安顿妥当。”狄霄将宾客名册交予他。 元傲风翻了一下,依旧愁眉不展“狄霄,你说这些人真能对付得了玄玉?” 他仍然记得那日玄玉掳走草儿时,一招便伤了武功不弱的狄霄,虽是使毒,亦是不可小觑。况且,近日江湖都在传言五毒教陡结集京城附近,不知要图谋何事,连左右护法都已来到京城上,如此看来。要安然救回草儿,实非易事。 “那日玄玉攻人不备,如今我们内伏好手,外有重兵,玄玉就算不死,也必受重伤。”话虽如此,狄霄却不知为何心中老绕着一般难受。 元傲风点点头“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玄玉为何定要我娶鸢妹,才肯救草儿?我几时得罪他了?” 玉儿说能解草儿胎毒,隔天玄玉便掳走草儿 狄霄脑海中的红色倩影忽然与玄玉阴惨诡谲的身影重叠。 可能吗?玉儿就是玄玉? 狄霄摇摇头挥去心中荒谬至极的猜测,定了定心神才道。“有一人曾说她能救草儿性命,而且她与玄玉”他硬压下心里的不是滋味“过从甚密。” “哦?”元傲风挑眉,尔雅的脸庞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那人就是送你木佛的女子?” “咦?”少爷如何知道此事? “我虽然担心草儿,不表示我就没注意到你。”元傲风深深望进他的眼里“你在湖州时便与从前有些不同,草儿被掳之后,更是郁郁寡欢,那并非完全出自对草儿的忧虑,你有心事。” “不会再有了!”狄霄一把扯下木佛,正要抛去,忽又心生不忍,茫然地凝望着掌心里慈眉善目的佛祖,似乎又见到了玄玉的身影。 元傲风看在眼里,已明白狄霄的心结“她是五毒教徒?” 狄霄静默了一会儿,才微微领首。 元傲风不由得暗叹口气“你当真坚持得杀光天下五毒教徒才能洗清你身上的血海深仇?” 狄霄眼中闪过一丝冷然“五毒教徒皆该死!” “你真下得了手?”元傲风蹙紧眉。 若是真下得了手,那日在修德寺中,他已一剑要了她的性命,哪会有此时的心痛与不安。 “你曾想过,若是草儿毒发身亡,便随她至地下吧?”狄霄突然问道。 元傲风坚定的点头“我现在仍做如此打算。” 狄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玉儿真死在辟邪剑下,阎王殿里狄霄与她共赴同跪。” 木屋里,道鸿展开地图,在烛火下细述明日的布局,一双眼却有意无意地瞥着玄玉绝色出尘的脸蛋。 谁料得到杨婉竟还是要她回东北接掌五毒教主的位子,全不顾玄玉还是个芳华正盛的豆寇少女,东北那个冰封的地方,不该也不能关住她的青春。 至少,他这个做大哥的狠不下这个心。 “你真有把握约道源来此?”玄玉平静地问道。自见杨婉以后,她一直都很平静。相较起来,道鸿倒比她气愤难平,或许这是因为她从未对杨婉抱有任何希望,会去见她不过是想暗示她,以后她只能好自为之。 母女第一次的会面如她想家中的平静,平静到今人有些失望。 道鸿斜靠着椅背“道源才刚登太子之位,还得卖我这个大皇子一点面子。你只要记得,千万不能在尚书府中大开杀戒。” “我晓得,趁着元傲风找霍草儿的时候,迅速出树林与你会合是不是?”玄玉白了他一眼“你说了很多遍了。” “尚书府中高手云集,我怕你出事。”江寒严肃地看着她“还是不打算带人?” “得了,小小场面,还带手下,不怕缚手缚脚吗?”她忽然想起一事“你可曾听过紫晶珠?” “传说能起死回生的紫晶珠?”道鸿想了一下。“宫里好像有这么一样东西。怎么?你想要?” 玄玉点了下头“朴月之所以灭狄家庄,便是为了这颗珠子。” “所以你想取来还给狄霄?”道鸿拧着眉,不赞同的道:“你不觉得你对他太好了些?” 还不够好!不然他为何不肯接受她? 或者,她给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玄玉难受地回想起木佛孤零零躺在草丛中的模样,也许紫晶珠是他唯一会接受的东西。“紫晶珠本来就属于狄家。” 道鸿看着她眼里的坚决,知道自己拿她的固执没办法,叹了口气道:“你想要,我便替你讨来。你对别妄动什么夜闯皇宫的傻念头。” “你可真了解我!”她正有此意呢!玄玉绽开一抹邪气的淡笑,忽然斜眼看向帘后徘徊的人影“喂!你起来干嘛?” 霍草儿小小头虚探了出来“我我有话对你说。” “我在听。” “是是关于狄大哥的。” 道鸿闻言,识相地起身告辞“我该走了。” “不送。“’玄玉也不留他,回眸看向霍草儿,嘴唇动了一动,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只有低头假装收拾地图。 霍草儿等道鸿出去才进来“我想了好久,狄大哥他虽然嫉恶如仇——” “你是说我是恶人?”玄玉怒目瞪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霍草儿吓得倒退了一步。 这样就吓到了?真胆小! 玄玉撇撇嘴“算了,你也没说错什么、然后呢?” 霍草儿咽了咽口水。几天的相处下来,她知道玄玉虽然名为五毒教的总执法,其实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凶恶,只不过有时她突然板起脸,还是怪吓人的。 “其实狄大哥重义惜诺,只要你给他一点时间,等他想通了,或许” “万一他一辈子都想不通呢?” 霍草儿愣了一下,她没想过这个可能性。“那那来生”尾音蓦然消失在玄玉悲苦的眼眸中“你哭了。”她小心翼翼地探问。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是玄玉,玄玉是不哭的!”玄玉忍不住怒吼。可恶!这个霍草儿就是有本领挑起她的怒气。 “哦。”霍草儿乖乖地闭上嘴巴。 玄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实在讨厌她这副小媳妇的模样。可是心里又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其实她并不是讨厌霍草儿,她只是嫉妒她。 明明就病入膏肓,只剩半口气吊着,偏就有个男人拼了命地为她求取灵丹,甚至坚持娶她过门。而自己与狄霄却得希冀来生,因为他恨不得她死! 霍草儿见玄玉半晌不语,鼓起勇气又道:“狄大哥他不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他只是个性拘谨固执了些,有些事情一时间难以改变想法——” “你很吵耶!”玄玉愈听愈心烦,突然怒击木桌,一缕青烟瞬间袭向霍草儿。 她呛了一下,只觉头晕目眩,下盘虚浮“这是什么?” “贵妃醉。”袍袖一拂,玄玉将她带回床铺。 凝望着霍草儿晕红的双颊,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明儿个霍草儿就可以回到心爱的人身边了。她自己呢。 当真她与五毒教划清关系,狄霄就能忘记她曾是五毒教徒的身分而接受她? 也许只是缘木求鱼,自己在骗自己罢了。 夜愈来愈深,玄玉的一颗心也愈发沉重起来。 第五章 黑影掠过京城街道,飘飘绕绕,来到城外树林。玄玉纵身一跃,没入树林之中。只见枯叶狂舞,阴风阵阵,狄霄和一身红蟒袍的元傲风由尚书府追至此处,交换了一眼,停步不前。 玄玉藏身树林,见两人惊疑,不由得蹙起眉头。狄霄还担心霍草儿若归天,元傲风会活不下去呢,照她看来,若是霍草儿一命呜呼,元傲风八成会高高兴兴地娶文鸢为妻。 都是负心人,天下没一个例外! 铁铁相击的嗓音破空传出“元傲风,不敢追了吗?可怜霍草儿一片痴心,为了救你,自己喝下了血鸠毒,甘心以命代你,而你呢,小小一阵风儿,就把你惊得忘了霍草儿了! 元傲风身为名医,自然知道血鸠毒是过肠必死的剧毒。他心头一痛,冷着声音道:“你把草儿藏到哪去了?” “藏?我藏她做什么?我好心把她放在树林里,是她自个儿笨走不出来,困死了,又关我啥事?”她冷冷地啐道,目光却紧瞅着狄霄。 今日过后,她便能断了与五毒教的牵扯,当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只是他能接受她吗? 狄霄四下打量了一下,发觉此处亦是依照五行八卦所布下的奇阵,与湖州玉儿所居竹林有异曲同工之妙,心下对玉儿与此事有关的想法再无怀疑。 他见元傲风身形一晃,要向林中闯去,忙伸手拉住他“在这边,冷静点。” 元傲风脸现愧恼之色,狄霄知道他是挂心霍草儿安危,失了平日理智,于是压低声音安慰道。“不碍事,莫再听信玄玉的随口喳呼,自乱阵脚。” 她随口喳呼?!她可没对他说过半句话谎言呢。反倒是他自己,一得知她是五毒教徒,之前的信誓旦旦便全成过往云烟。 玄玉冷冷一笑“我随口喳呼?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世人总爱把真做假,把假做真,还真累了我这等真心人。元傲风,我从不打诳骗人,霍草儿我是努力救过的,不过她自己解药不喝,偏要喝毒药,我除了成全她,还能如何?你说是吧。” 元傲风不再听玄玉说话,定下心来算着步伐,脚下谨慎地走着,不一会儿,风势弱了,枯叶不再飞舞,却见眼前树林密密,竟是无路。狄霄跟在他身旁,脚下一转,两人俱向生门行去,果真风景一变出现了一条羊肠小径,再行不久,却又见枯叶飞扬,竟是又回到了原点。 玄玉见他们在树林中直绕圈子、不禁高兴万分,阴阳玄风阵是她的得意之作,除非她刻意放水,否则十人有八人会困死在这阵中。 红菱唇角微扬,玄玉笑得乐不可支“好玩吗?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先生先死,先死先生,元傲风,你在其中迷惑个什么劲?” 元微风心下一凛,迳向死门闯去,狄霄要阻挡己然不及,树木忽然移动,顷刻间已不见元傲风踪迹。 狄霄一急,提声喝道:“玄玉,你要敢伤少爷,我定不饶你!” 玄玉沉默了一会儿,锣铁嗓音竟带无奈之意“你本就不饶过我,我伤不伤元傲风又有何差别?” 狄霄略一蹙眉,心中惦着元傲风安危,不愿与玄玉多费唇舌,暗数步伐,决定再次闯阵。 照着原本计划,玄玉此刻便该离开树林,与道鸿会台,然而看着狄霄在阵式中乱闯乱绕,她根本放不下心,怕他会一个不小心深陷阵式之中,遇到危险。 果然,狄霄绕了几圈寻不到出路,心下焦躁,最后竟往风疾之处行去。 玄玉忙飞身而下,挡在他面前“喂,别往那!”那处是此阵最邪奇之处,他要是闯进,连她都救不了。 狄霄见玄玉现身,无暇多想她为何出声阻止,手腕敞动,辟邪剑已破空刺来。 她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招,狼狈避过,绸扇挥开还了一招“狄霄,你打我作啥?” “报仇!”狄霄剑招连绵不绝,撒成漫天剑网,欲取她性命。 “狄家庄又不是我灭的!”玄玉左躲右闪,忍着不施放毒物,她不想在这关口又做了让他痛恨的阴毒行为。 “是你们五毒教灭的!”狄霄怒吼一声,辟邪剑挥出一朵剑花,剑风凌厉刺向玄玉面首,却是虚晃一招,趁她凝神接招,门户卖空,剑锋一斜,刺进她左胸。 玄玉吃痛,扇柄击开辟邪剑,他掌风立刻扑进,玄玉气息窒闷,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真要我性命?” “狄霄立誓诛尽五毒教徒!”他举起辟邪剑,正要刺进她眉心,忽地剑锋停在半空。 他竟有二只与玉儿如此相似的眼睛! 狄霄心念一动“你与玉儿是何关系?” 玄玉不知他为何迟疑,却很明白此刻若让他知晓他心中的玉儿便是眼前万恶不赦的五毒教总护法,恐怕他会立即杀了她,然后自裁。 “你与玉儿又是何关系?”玄玉反问。 就算真要死在他剑下,她也想知道在他心中,她究竟是他的谁。 狄霄一愣,玉儿的颦笑娇嗔和血流成河的狄家庄惨况同时在脑海中翻滚,然后他想起了在修德寺中玉儿如何形容她与玄玉的交情,玄玉又是如何掳走霍草儿,害得元傲风心伤。 他心头一硬,咬着牙道:“仇人!” 辟邪剑再度扬起,玄玉急忙避开,重伤的身子无力再行反击,一进一退之下,面纱竟为狄霄挑去。 他骇然怔立,他没料到玄玉面纱底下的左脸竟已近溃烂,和绝尘俊美的右脸对比,光天化日之下,仍教人感觉阴寒。 玄玉没注意到狄霄的怔愣,她只觉得心痛欲裂,在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之后,他竟还当她是仇人。 “你去看看你的仇人为你做了什么!”锣铁嗓音响起,竟带哭意,接着黑纱扬起,飘向林间深处。 玄玉顾不得与道鸿的约定,顾不得伤口剧烈的疼痛。只是奋力急奔着,她要狄霄亲眼看看,她没有伤霍草儿,她不是他的仇人,她不是妖邪! 她才奔进霍草儿和元傲风所处的平坦空地,便听到元傲风高声急唤道:“草儿!” 玄玉不禁心生不悦,他叫得那么大声是以为她杀了霍草儿吗? 天下人都一样,全当她是个草菅人命的妖邪! 她跃上树枝,没好气地撂下一句“你鬼叹鬼叫什么?她不过中了贵妃醉,你不会解吗?” 见远处狄霄正带剑起来,玄玉低叹一声,不禁猜想等他见到两人皆安然无恙,是否仍会当她是妖邪。是否仍要杀她为狄家人偿命? 胸口的剑伤持续地传来痛楚,她随意点了穴道止住谩流的鲜血,这才发觉左襟已被鲜血濡湿。 霍草儿刚转醒的茫然声音由树下传来,却是着急地询问元傲风:“玄玉有没有为难你?你有没有受伤?” 玄玉听得她问,乐不住冷哼道:“我是这种出尔反尔的小人吗?你都喝下血鸠毒了,我岂敢再伤他?” “你真的喝了血鸠毒?”元傲风的声音显得相当紧张愤怒。 玄玉知滇元傲风定想将她碎尸方段,下意识看向沾满血液的右手掌,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又看见自己蹲在溪边想洗净手上的污血,清澈的溪水流过双手,却成触目惊心的鲜红。 也许她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妖邪,也许她与五毒教的脐带根本就割不断。 这样的想法只盘据脑袋一刹那,霍草儿的话语便将她唤回神“玄玉给我吃过搬药了。狄大哥!” 玄玉忙看回树下,只见狄霄提剑奔近,脸上明显因为元傲风和霍草儿的安然无恙而闪过一丝快慰,但杀气随即重回脸上“玄玉呢?” 他竟然还是想杀她! 难道他就只惦着她五毒教徒的身分,看不见她的所作所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 玄玉心头胀满怒气,早就忘了在狄霄眼中,玄玉和玉儿是两个不同的人。 霍草儿也看出狄霄要找玄玉报仇,忍不住开口劝迢:“狄大哥,你放过去玉好不好?她是好人。” 玄玉一听,更加暴怒不已。她的毒辣怎及当年的朴月?可是她竟要朴月的亲生女儿说她是个好人,最好笑的是,这话连她自个儿都不信! 玄玉忍不住狂笑出声,阴风扬起,人已跪下树枝,绸扇仍在染满鲜血的胸口轻摇,骇人的脸上挂着一抹邪魅的笑容,宛如鬼魅忽自地府爬出。“好人?霍草儿,你说这话莫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你倒有自知之明!”狄霄提剑向她扑进,招招俱险,尽攻玄玉要害。 玄玉用扇柄格开狄霄的长剑,侧身躲过一招,见狄霄下手毫无留情之意,怒气更炽“狄霄,我处处相让,你莫要不知好歹!” “我岂要你这妖邪相让!” 她就知道狄霄定当她是个妖邪!不论她做了什么,他都和天下人一般早就认定了她是妖邪! 玄玉心头一痛,眼神转冷“你说我邪,我就真的邪给你看!”黑风一卷,便向霍草儿扑去。 元傲风忙将霍草儿拉至身后,提剑抵御。 玄玉一招未得手,此后黑影飘飘,招招都向霍草儿招呼。都是朴月害的!都是朴月灭了狄家庄,才教她与狄霄结下这难解的冤仇!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狄霄见玄玉急攻霍草儿,连自己的门户洞开,也置之不理,于是提剑飞来,分开缠斗中的玄玉和元傲风,再一剑刺向玄玉,快速得让玄玉根本来不及应变,剑尖没入小腹。 玄玉中剑,退了两步,绸扇展开挥去辟邪剑,鲜血直喷。 他的剑招从不留情,他是真要她的性命! 玄玉捂也不捂伤口,竟自笑了“我不过出身五毒教,你便要我死?!” 狄霄看着玄玉眼中流露出的哀凄悲切,不由得想起了玉儿。她也曾这样瞅着他 狄霄怔愣住了,忘了再向前补上一剑。 忽然,父母临死前的画面闯入脑海,狄霄心下陡硬“五毒教不该灭我狄家庄!” 辟邪剑撩起正要出招,忽见霍草儿扑身向前挡住玄玉“狄大哥,别杀她!” 她竟落得要朴月的女儿挺身相护的地步! 错的人不是她,是朴月啊!是朴月灭了狄家庄,是古梅要夺紫晶珠,是道源命中注定将动国本,为何到最后全都怪罪到她身上来?她本该是皇室公主,不是妖邪,不是五毒教徒,不是狄霄的仇人! “要你这叛徒之女为我求情,我不如死了算了!”黑袖一带,玄玉将霍草儿卷入自己怀中,扇柄压紧她的咽喉。委屈一下子全涌上她心头,她满心怨苦地怒视霍草儿“你才是该死之人!你才是!”“放了草儿!”元做风和狄霄同声喝道。 他竟要她放了霍草儿? 如果他只为了她是五毒教徒而杀她,那么他更应该杀了霍草儿,她是朴月之女,她也该为朴月当年的罪孽负责! “你要我放了她?”玄玉扬眉邪笑,再也顾不得狄霄的感受,只知道她不想再代人受过。“你不是想报仇吗?你以为十八年前五毒教为何要追杀她母亲?因为她母亲叛教!那个下令一夜夷平狄家庄的女人叛教!” “你胡说!”霍草儿反驳,她知道这是不得了的指控“爷爷从没说过娘来自五毒教!” “霍亦罕拉得下老脸说吗?宝贝独生子竟爱上五毒教的护教圣女——啊,抱歉,圣女是我们喊的,你们叫她妖女!是啊,光恁一双眼可勾人心神,摄人魂魄,那还不妖吗。瞧瞧你双眼,不正是朴月的翻版?可惜你没学迷魂大法,不然可不是另一个朴月了?” “你少挑拨离间!”元傲风趁着玄玉分心说话,手腕一动,忽然飞身迸击,一剑刺向玄玉右臂。 玄玉右臂滑动避开一击,左肩撞开霍草儿,孰料狄霄竟也同时出剑,直往玄玉左襟上的血渍招呼。趁着玄玉回身防御,他左手拉走霍草儿,推进元傲风怀里,再补一剑,直刺玄玉左胸旧伤。 他还是要她死! 即使知道霍草儿便是朴月之女,他仍选择放过霍草儿,而取她性命。 玄玉心冷了,看着辟邪剑直刺而来,竟是不闪不避,任由长剑刺进胸口。 狄霄一怔,剑不再推进。 “怎么不刺深一点?你不是想要我死吗?”玄玉笑着。 那对眼睛好像玉儿,那股哀绝也像玉儿 “为什么?”狄霄怔问。 “什么为什么?我该死啊!”如果他真认为杀尽五毒教徒,才能洗净他身上血仇,那么就让她死在辟邪剑下吧!反正这世上连他都恨她,她也没啥好留恋的。 玄玉向前走了一步,辟邪剑再没入胸口一寸,她脸上那抹邪魅的笑容未见痛苦,却多了几分凄绝“既然你认为该偿命的是五毒教徒,不是朴月之女,那么我认了。” 狄霄心头一震,见玄玉又要向前,辟邪剑连忙后撤,掌风扬起,将玄玉推倒在地,却未用尽全力。他转身,神色复杂地看着霍草儿“你母亲真是朴月?” 霍草儿点头,身子不由自主地更偎进元傲风怀中“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和五毒教有关” 玄玉笑了,锣铁之声虽然少了气力,但嘲讽邪怨之气仍浓“我还是投胎时胡里胡涂,不小心出世在五毒教里呢!狄大侠,你可要饶过我?” 狄霄耳边仿佛响起玉儿温润甜美的声音。 你下不了手杀我,是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凝视着霍草儿的眼神更加复杂。 霍草儿看着狄霄眼中杀气愈聚愈浓,同时也发觉元傲风的怀抱愈来愈僵硬,不禁暗叹口气。她不想元傲风为她和狄霄反目成仇。 “狄大哥,如果我娘真的是你的仇人,那么——” “闭嘴!”元傲风喝住她将出的话话,拥紧了她。他不能失去她。“狄霄” 狄霄盯着面前相拥的两人,往事一幕幕地划过脑海,父亲圆睁双眼的死状、母亲凄厉的惨叫、鲜血漫流、满地尸首的大宅院、京城街道上像狗一样地乞食、雪夜里小元傲风脱下貂裘披在他身上、元傲风绝食三日为他向文涣争取到读书习艺的机会,元傲风冒着被逐出师门的危险偷出师父珍藏的灵芝,为逞勇受伤的他调理进补 恩仇交炽,委责艰决。 “求你。”元傲风深深地望进他眼里。 狄霄握紧手中长剑,良久不语,忽然,他撩起衣角,剑光一闪而逝。 藏青色的布块随风飘落在元傲风脚边,他弯身拾起,怔然地看着狄霄飘然远去,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霍草儿用力扯着他的袖子才将他唤回神。 “快救玄玉!” 玄玉半卧在地上,她站不起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该站起身。狄霄临去前的眼神教她心碎,那样的混乱和痛心也令她不知所借。 明明她就知道狄霄会受不了,明明她就知道恩仇交炽最是难解,她是发了什么疯,竟还会说出霍草儿的身世,让狄霄承受这等苦楚! 玄玉深陷自责的情绪中,直到感觉有人触上她胸前衣襟时,才猛然挥开来人的手“你做什么?” “救你!”元傲风平静地封住她胸前大穴,为她止血。 “救我?”玄玉一愣“天下人皆要我死,你竟要救我?”更何况方才她还欲置霍草儿于死地。 “我是大夫。”元傲风弯身将她抱起“告诉我哪儿可以疗伤?” “那边。”玄玉伸手指了木屋的方向,看着元傲风俊雅的面容,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方才想拉霍草儿为狄家人抵命?” “知道。”元傲风将她放在木屋里的床铺上,转身在霍草儿额上印下一吻“去取些水来。” 霍草儿点点头,乖乖走了出去。 玄玉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低声问道:“你不恨我?” “恨。但我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伤重而死。” 玄玉一愕,突然又笑了“你和狄霄一样,都是傻瓜。”一个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她蹙紧了柳眉。 “则再说话了。”元傲风低头,小心翼翼地撕开她黏在伤口上的衣衫,不由得愣住了“你——” “没有男人能美得像玄玉这般。”霍草儿刚好取水回来,见状说道。 玄玉疼得说不出话来,却见元傲风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是专心处理她的伤口。 包扎妥当之后,他突然伸手碰了碰她左脸上的脓疮,笑意转深“你究竟瞒了狄霄多少事?” “嗯?”她不解。 “你就是他口中的玉儿吧。”元傲风盯着她的眸子问道。 玄玉心头揪紧,眸光转冷“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他永远都不会想见我这个五毒教徒。” “我倒觉得在他这么旁徨难受的时候,唯一想见的人只有你。”元傲风认真地注视着她“他的世界已近乎崩毁,或许在他心中只有你才是唯一可依靠的。” 玄玉的记忆又掉回七岁那年,满湖荷花盛开,满天星斗璀璨,她却浑身是血奔跑了一整夜,仍找不到一处可以哭泣的地方。 她突然起身下床“我去找他!” “你不多休息一会儿吗?”霍草儿担忧地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用。”玄玉接过霍草儿手中的衣袍,随意披在身上“元傲风,你的情我记下了,告辞。” 话声一落,黑影毫不迟疑地奔出来了木屋。 玄玉告别元傲风和霍草儿,撤去阵势,才步出树林,忽觉一股强风挟着剑招袭来,她本能地出招还击,无奈伤重无力,不过数招已为来人点中穴道,动弹不得。 狄霄立在她身前,神情相当复杂,盯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连她的哑穴也一同封住了,她只能睁大一只眼看着他。 狄霄伸手摘去她的脸上的黑纱,右手轻轻地抚过她溃烂的左脸,眼神既是爱怜又是怨恨,既是不解也是愤怒,忽然,他俯首吻住她的唇。 玄玉脑中轰然一声巨响。 他吻她?他晓不晓得他吻的是谁? 宛如蜻蜓点水般,玄玉还来不及感受他的吻,狄霄已离开她的唇,瘠痖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你是玉儿。” 玄玉惊愕地瞪大眼睛。他怎么猜出来的? “你的眼睛、你的语气,我早该看出来的。” 突然一记手刀重重劈向玄玉颈后,已无抵抗之力的她立即晕倒在他怀里。 狄霄抱着柔软无力的娇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以她的武功修为,他竟能如此轻易地擒住她,想必她伤得不轻。 他仍沉溺在思绪中,空慧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眼前,鼓涨的衣袖仿佛灌饱了风,般若掌蓄势待发“阿弥陀佛!妖邪既已无还手之力,狄大侠何不一掌毙了她?莫非是下不了手?” 狄霄剑眉微蹙,但还记得空慧是元傲风请来相助的武林前辈之一,微微躬身道:“五毒教总坛难寻,还得靠她引路。” 空慧脸色微变,他的目的与狄霄不同,狄霄一心想灭五毒教以报父母血仇,他却只想手刃玄玉,为他惨死的俗家亲弟弟柳朝贤报仇。但是现在人在狄霄手上,他要硬争,怕也讨不了好。 “狄大侠考量的是,那么咱们一道回府吧。” “我不回尚书府。”狄霄摇头,忽闻林外传来纷沓嘈杂的马蹄声,大步一跨,抱着玄玉便想闪过空慧。 空慧当然不让,微一移步又档住狄霄去路。“为何不回府?” 他拧起眉头,避重就轻地道:“江湖寻仇之事,没必要惹上官府。大师,请让路。” 空慧知道狄霄没说实话,但是他的理由教他无法反驳,再者,狄霄若是不愿将玄玉交出,一场硬仗怕是免不了,到时无论谁胜谁败都是一场血腥。 空慧微一凝神,已下了决定。 “这边走!” 狄霄无暇细想,只得跟在空慧身后,不多时便来到一间小庙。 庙里知客僧迎了出来,空慧似是与他相熟,随口交代了两句,领着狄霄来到一问厢房“狄大侠在此暂歇一宿,明儿个天亮,咱们再一同出京。” 狄霄张口想说些什么,空慧却又开口说:“五毒教不灭,武林难安,少林寺既为江湖一分子,自主略尽绵薄之力。狄大侠请安歇吧。” 未给狄霄回答的机会,空慧便退出了厢房。 狄霄将玄玉放在床上,只见她已醒过来,正蹙紧了柳眉,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狄霄心头一窒,伸手解开她的穴道“哪里不舒服?” “我想喝水。”她开口,仍是锣铁相击的奇特嗓音。 狄霄没有留意,急急为她倒了杯茶水,扶她起身,轻柔地将她搂在怀中喂她喝下“好些了吗?” “嗯。”玄玉轻哼了一声,眼一阖又沉入了梦乡。 “玉儿?”狄霄轻唤了一声,见她没有答腔,轻叹口气,就这么搂着她,斜靠在床头边。 他明白他该放开她,好让她睡得安稳一些,但是他却私心地想多享受会儿她的柔软馨香,谁晓得天亮后,她恢复了意识还会不会让他这般搂着她,或者,他还许不许自己这般抱着她? 狄霄怜惜地轻抚着她溃烂的左脸,新旧疤痕和脓疮遍布,丑陋得教人不忍目睹,狄霄却只感心疼。 忽然,他的手一顿,觉得自己不知碰到了什么冰冷坚硬的金属物,凝目细瞧了好一会,终于发现她左脸的疤痕烂疮里似乎混了一件网状物,斜贴着衣领间、脸颊没入衣领中。他好奇地一扯,果然将她藏在在领间铜铁所铸的奇怪东西取了下来,想来她奇特的锣铁嗓音便是出自于此。 那她的脸 狄霄心念一动,想起莲湖边初遇玄玉的那一夜,于是起身扭了条手巾轻柔地拭着她的左脸。 只是一抹,她脸上的溃烂使成一片模糊,狄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洗净手巾后,顺着她脸上完美的线条细细擦拭,终于拭净她左脸上的残污,他停下动作,凝规着眼前绝尘美颜,竟有窒息的感觉。 她简直美得不似人间该有。 她为何要易钗为并假扮男装行走江湖?又为何要将自己弄得丑陋不堪教人辨不出本来面目? 纯粹是年轻少女的贪鲜好玩,或者是有更大的图谋? 狄霄忍不住伸手轻抚着玄玉柔细的脸庞“你怎么可能是妖邪转世的玄玉?怎么可能?” 玄玉咕哝一声,将身子偎近狄霄一些,长睫毛颤了几下,却没有醒过来,只是发出了呓语“狄霄” 狄霄忍不住低下头,将耳朵贴近她的唇瓣,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我好想你”狄霄闻言一怔,凝砚着她绝美的容颜,就这么过了一夜。 第六章 玄玉再度转醒是因为一阵阵的颠簸牵扯出伤口难忍的剧痛,她疲倦地张开眼睛,发觉周遭俱是蓝色布幔,还没来得及认出自己身在何方,一阵晕眩袭来,她又昏了过去。 就这么睡睡醒醒好几回,忽然一个剧烈的震动,一切恼人的摇晃全部停止。玄玉想睁开眼,却是无比地疲惫,睫毛软弱地扇了几下,还是放弃了。 “喂!还不下车!装死啊!”粗鲁无礼的声音闯进玄玉的意识里,她几时曾被人如此吼过,不禁恼得想出声喝斥,终究是提不起力气来,只能咕哝了一声。 突然,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响在耳畔“玉儿,你醒醒。” 玉儿?是在叫她吗?谁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唤她?玄玉往那团温暖偎了过去,却仍没有睁眼的打算。 狄霄用脸颊触了下她的额头,不禁为她的高热蹙紧了眉头,他里好她身上的毛毯,将她抱出马车“了智大师,麻烦你去请个大夫好吗?” “这妖女死了倒还干净,请啥大夫?!”了智冷哼道,仍记得玄玉曾害得他差点命丧黄泉。 “了智,出家人慈悲为怀,怎可说出这等浑话?”空慧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是。”了智不敢再说,转身便走。 空慧步向狄霄“烧还没退下来?” 他点点头“她伤得很重。”而且不适合行远路。 跟了医术超群的元傲风这么多年,他不会连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晓得,但是他却不得不带着她千里奔波。一来是京里追捕她的官兵搜查得紧,二来是空慧怕他因情误事,竟函告天下,他,冷面仁侠狄霄,将在年后一举歼灭五毒教,请道上兄弟齐至东北助阵。 他是顾不得她的身子,但这也怨不得他,谁教她是五毒教徒,是世人口中的妖邪。 走进一栋无人住的木屋,狄霄将她放在床上,半个时辰后,了智领着大夫前来。 大夫诊过脉后,摇头叹息“姑娘躁怒积郁,伤口受创又深,若不立时休养调理,怕这病会愈来愈沉。” “没有别的法子吗?咱们还得赶路呢。”了智问道。 大夫皱了下眉“老夫是可以开几帖药方,不过效用不大,还是让她休养些日子,才是良方。” “狄大侠?”空慧转头询问狄霄的意见, 他们才出京城未久,官兵仍在后头追赶,玄玉是练武之人,体魄强健,应是无妨。 狄霄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痛下决心“开药吧。” 但是玄玉服了药以后,并没有好转,反而一日昏沉过一日,原本偶尔还可以张开眼睛和他说上一两句话,到后来根本已经是茶药不进了。 然而顾不得玄玉的伤势,一行人仍不停赶路。 这天,他们落脚在借住的民宅中,狄霄仍尽心的照顾玄玉,当他看着黑褐色的浓稠药汁再次从她的嘴角流下,终于忍不住抱起她,飞奔出房。 空慧等人见状,急忙也跟了出去。 他们明为结伴,实是监视狄霄。 打从出京起,防的就是这一天。 只是他们已到东北,再一日路程,便是传说中五毒教总坛所在的地热谷,他们渐渐放下戒心,没想到狄霄竟在这时有了动作。 “狄大侠,你要上哪去?” “青云山庄。” 空慧等人愕然地交换一眼,青云山庄是狄霄的师父青云老者孟宗翰所居,就如庄名一般,没在青云深处,无人领路是寻不到的。 但是既然狄霄知道青云山庄便在附近,为何今夜他们错过宿头时不提,反要借宿民宅。 狄霄步伐不停,飞林掠树而去,最后停在一栋平凡的宅院前,他用力叩着红漆木门,三长两短,候了一会儿,门内才传来苍老的探问声“谁啊?” “狄霄。” “狄少爷?”木门很快地拉了开来,出现一张皱纹满布的老脸“你怎么回来了?” “禄伯,师父在吗?” “三更半夜的,是谁啊?”孟宗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师父!”狄霄抱着玄玉急忙闯了进去。 孟宗翰披着外袍,捻着长长白须“原来是你。这娃儿可是傲风信上所说的玉儿?”目光才落到玄玉身上,他炯然的眼睛冒出一团火焰“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让你弄成这样?” 狄霄不敢辩解,乖乖地抱看玄玉跟着孟宗翰进内室,将她放在床上后吊着一颗心,垂手立在一旁看师父为她诊治。 十岁时,他跟着少爷一同拜入孟宗翰门下。他心急报仇,是以专学武艺,以剑术扬名江湖,少爷倾心医术,在江湖行医赢得美誉而被称为“赛华佗”两人各有擅长,而师父却是一人兼有两技,医术武艺俱是名家,只是行踪飘忽难寻,今日是玉儿命大,师父正巧在家,否则 狄霄心头一紧,不敢再想下去。 “真是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是禄伯老眼昏花看错了呢!” 孟怀璃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狄霄身旁,骇了众人一跳,他倒是习以为常“师姐。” “哼!还是这么冷淡。你的玉儿呢?我瞧瞧。”她挺着大肚子,亭亭地移步向床畔,一看之下,不由得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吐出一口长气“狄霄,你上哪找来这样一个人间绝色?可真是漂亮!只可惜福薄命短,一生颠沛。” 孟怀璃嫁了个擅观面相的丈夫,是以也学了几手。狄霄听得她说,心头更加揪紧难受。 “去去去!有我孟宗翰在这儿,她能短命到哪去?”孟宗翰斥了一声,转头瞪着狄霄骂道:“幸好傲风曾替她里了伤,否则从京城熬到这儿,我看你送具死尸来还快些!” 师父会骂人,料是玉儿无妨了。狄霄心下略安,低垂着头,没有作声。 了智听了却是不服,但碍着孟宗翰的名头,只敢小声咕哝“反正活着也是个祸害。” 没料到孟宗翰却听到了,他大眼一瞪“谁许你们进来的?” 空慧急忙迎了上来“贫僧少林寺空慧见过孟先生。” 狄霄深知师父不喜与生人打交道的个性,加上自己也不愿再与空慧等人多有牵扯,于是听命向前,歉然地将他们请出了山庄。 “咱们还要不要去五毒教的总坛地热谷?”了智嚷道。 狄霄迟疑了一下“你们先至前头镇上等我。” 空慧看出他的犹豫,唱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狄大侠大仁大义,世所称扬,切莫为一女子堕入魔道。” 狄霄闻言,冷汗不由得冒上额头,父母惨死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滚。“狄霄谨记在心。” 送走他们,他转身回到山庄,孟宗翰已候在厅中“京里有首歌谣是形容玄玉的,你听过没有?” “听过。”狄霄颔首。 “唱来听听。” “妖灵皇子,辣手弑亲,一日登基,亡国虐民。” “你可曾想过玉儿就算能扮男装,瞒得过世人,也不可能以女儿身假作皇子,欺瞒圣上?” “想过。”狄霄点头“但是——” “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是五毒教徒!”孟宗翰瞪着他,话锋一转“听说你和傲风决裂?” “嗯。”狄霄没多做解释,知道元傲风在信上已经将来龙去脉说得分明。他也是为此缘故,才会经过青云山庄,却不打算登门拜见师父、师姐。 “那他月底成亲,你去是不去?” 他和草儿要成亲了?!总算是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 狄霄沉默了半晌“不去。” “也不打算放过玉儿?”孟宗翰突然又把话题绕回玄玉身上。 狄霄抬眼看他,默然不语。 孟宗翰知道狄霄心中惦念的就是灭了五毒教替爹娘报仇,这决心是立了十几年,任谁也劝不得的。 他叹了口气,实在拿这固执的徒弟没办法。“你的事我不想管,不过你可得记得,我不许任何人死在我青云山庄里!你既将人送了进来,就只能等她伤愈自个儿走出山庄再做了断。” “徒儿明白。” “去休息吧。”他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身吩咐“没我的允许、不准去打扰病人。” 等玄玉恢复意识时,冬风已经吹起,当她能下床时,纷飞的大雪已将大地染成一片雪白。 她披起外衣,推开窗户,凝望着纷落的雪片,任由凛冽的冷风抚平她心头的烦躁。 狄霄会将伤重的她送至青云老者处医治,是表示他对她还存有一丝怜惜,还是他怕她若是一命呜呼,便无人能领他至五毒教总坛? “怎么开着窗子?当心着凉!”孟怀璃伸手关起窗户,玄玉被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步伐这么轻的孕妇。 “你走路还真像只猫儿。”她轻声道。 “还是只怀孕的母猫。”她将毛裘披到玄玉身上“穿上吧。” 玄玉穿好毛裘“你也快生了吧?” “是啊,希望孩子的爹赶得及回来。”孟怀璃温柔一笑,拉着玄玉赞道:“没想到那愣小子挺会买东西的,你穿了还真是好看!” “真是他买的?”玄玉抚摸着柔软的皮裘,心中流过一般暖意。 “你身上用的、穿的,哪样不是他买的?他就怕我会饿着、冻着你,反倒是自己衣服破了,都不懂要补。” 说起那个傻狄霄啊,她简直不想承认他是自己的师弟。明明就是在意得要命,偏又碍着她父亲的一句命令,不敢过来探玉儿一眼。要是她父亲真严格把关的话也就罢了,偏偏她爹向来不安于室,一待玉儿的伤势稳定了,想着山庄里有狄霄打理照顾,屁股一拍又四处云游去了,压根就不记得他曾下了什么禁令。就只有那个傻小子死心眼,至今仍不敢越雷池一步。 玄玉看着孟怀璃一针一线缝着衣裳,不禁有些羡慕“你在给他做衣裳?” “是啊,以前他和傲风的衣服都是我做的,那时候老嫌他们好动,衣服破得快,现在想想还挺令人怀念的。” 玄玉闻言,心情不由得一沉。 孟怀璃会怀念那段岁月,狄霄想必也会想念元傲风,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揭穿了霍草儿的身世,他与元傲风也不至于 “你要不要试试?”孟怀璃打断她的冥想。 “啊?不要。”玄玉急忙摇头。 “你没做过是吧?没关系,很简单的。”孟怀璃不理会她的拒绝,从篮子中挑出一块青色碎布“绣个荷包给他做生日礼物吧。” “生日?” “十二月初八,快到了。”孟怀璃将针线交给她。 玄玉迟疑着,不敢接过。 她从小被当作男孩子教养,从来就没碰过女红,再说,就算她做好了,狄霄会接受吗?她还记得他曾将她送他的木佛抛到地上。 孟怀璃硬是将针线塞进她的手中“你就算是陪我做吧。顺道陪我说说话,不然可是会闷坏我这个孕妇的,至于要送不迭,到时你再自个儿决定。” 孟怀璃抓准了玄玉吃软不吃硬的弱点,玄玉只得穿针引线,跟着孟怀璃有些笨拙的缝着。 两个女人手上忙着,嘴巴也没闲着,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天,日子也不是那么难挨。 至少对玄玉而言,便少了很多时间去想狄霄。 但是对守在屋外的狄霄而言,这样的日子是种折磨。 师父治病时规矩颇多,他不敢挑战他的禁令,怕他一怒之下会撒手不理玉儿。直到玉儿伤势好转,师父出门云游,他更加不敢去见玉儿,他拿不定主意,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她。 他只能远远看她的巧笑倩兮,看她的娇嗔颦怒,让胸口从不离身的木佛将他的心烙出一个洞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待续到孟怀璃的丈夫“神相”铁天弋回山庄,带来五毒教主古鹰病逝,教内无主,教徒四散作恶,为祸百姓的消息。 “这消息打哪听来的?”狄霄蹙眉问道。 “我回来的路上,亲眼所见。”五毒教自从朴月死后,便虚悬圣女之位,现在教主一死,执掌教规戒律的总执法又告失踪,剩下的左右护法忙着争夺教主之位,无心打理教务,教徒群龙无首,乱成一片。江湖上不少人都在奇怪,你既说要一举歼灭五毒教,现在正是大好良机,何以未见动静?” 狄霄没有回答,心里明白这也是他再见仍候在滨河亭的空慧等人时,会面临的问题。 “这大风大雪的,当然是待在家中好,谁喜欢出去打打杀杀?”孟怀璃的声音从内屋飘了出来“你回来也不来探探我,净跟着狄霄嚼舌根!” 铁天弋回了孟怀璃什么,孟怀璃又说了些什么,甚至铁天弋是如何扶着大腹便便的妻子坐下,狄霄全没看见。 他的一双眼里只有玄玉的身影。 她跟在孟怀璃身后,红色衫裙外披着他买给她的白色皮裘,映衬得她妍丽的容颜更加飘逸出尘。 他怔愣地痴望着,却不敢向前一步,怕自己筑起的堤防会在瞬间溃决,让情感淹没了理智,做出对不起惨死的家人的事。 玄玉见他迟疑,知道他还是在意着她五毒教徒的身分,心难受地揪痛看,却也不敢主动和他说话,怕无端讨了个硬钉子碰。 她收起情绪,走向铁天弋,福了一福、“铁兄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是?”铁天弋先是为她的美貌吃了一惊,然后本能的替她观起面相来。 “她是玉儿,也就是你说的失踪已久的五毒教总执法玄玉。”孟怀璃介绍道。 “这便没错了。” 铁天弋立起身子,欲向玄玉行礼拜下,玄玉赶忙扶起他“你拜我作啥?” “草民不知公主殿下驾临——” “公主?”狄霄和孟怀璃俱感惊愕。 孟怀漓更是怀疑自个儿的相公是不是在外头撞坏了脑子“喂,我说她是五毒教总执法,可不是说她是公主耶!” “玄玉的出身你听过没有?” 孟怀璃点头“妖灵皇子——”她蓦然住了嘴。 啊?可能吗? 铁天弋微微一笑,搂着妻子,唤住正被狄霄拉扯出门的玄玉“公主殿下,草民劝你一句,情根不断,命难久长。” 情根不断,命难久长?! 玄玉一愕,不由得抬眼望向狄霄,只见狄霄脸色一黑,一把将她紧搂入怀,恶狠狠地瞪向铁天弋“妖言惑众!”随即转身,奔出了大厅。 “他骂你妖言惑众那!狄霄耶!”孟怀璃惊愕地目送他俩离去,嘴里轻嚷道。 “你看来好像挺高兴的样子。”铁天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难得嘛!你难得被骂,而狄霄也难得骂人嘛!”孟怀璃娇柔地倚进丈夫怀里“玉儿真的得断情根才能活命?” “若有贵人相助,那倒也未必。不过此次情关确实是她的一个大劫,度不度得过去,全凭她自个儿的造化。”他在妻子的脸上偷得一吻,轻问:“有没有想我?” “别这样,大白天的”她不断拨开丈夫不规矩的手。 “咱们回房把门窗关起,谁会晓得” 狄霄搂着玄玉施展绝妙轻功,疾往后山而去。 有人要抱着她跑,玄玉也乐得轻松,安稳地赖在狄霄怀中,一双美目半眯着他,见他刚毅俊美的脸宠冒出细细的汗珠子,才有些不舍地道:“放我下来,我自个会走。” 虽然有些舍不得这个暖炉,但也不能就让他这么抱着她一直跑下去吧。 狄霄低头看了怀中人儿一眼,见她鼻头冻得通红,本该嫣红的唇瓣却无半丝血色,他忍不住拉紧皮裘,将她里得更为严实,又再奔跑了一阵子才停了下来。 “你怕不怕高?” “什么?” 玄玉挥开遮住视线的雪花,昂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两株合抱的巨树,枝叶盘根交错,树皮满是皱折刻纹,最神奇的是树干只有一半是暴露出来,另一半则完全没入山壁里,包括全部的根部。换言之,它是从山壁里续出长成的。 “好奇特的大树!是一株还是两株?” “两株,是夫妻树。”他将她的双手揽到自己的颈子上,再度拉好皮裘,尽量不让冷风吹拂到她“准备好了没?” “准备什么?”玄玉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你要攀上去?” 话声才落,他的身子已窜飞上去。狄霄一手搂着她的腰肢,一手握住结冰的树枝,一路往上攀升,雪花不断地飘落,落在他的脸上融成雪水,落在他的发上结成银霜。 他看来有些狼狈,有些憔悴,有些令她心悸。 “抱紧,我要放开你了。”他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 “啊?”腰上的铁臂松开,玄玉本能地揽紧他的颈项,低头一看,发觉两人已离地丈许有余。 如果摔下去,怕是神仙也难活命吧! 她回眸,才发觉狄霄一手攀着树枝,一手敲着树干上的积雪,自己则被紧紧地压在他的身子与巨树之间,玄玉看着他冷肃的俊脸,柔柔地泛开一抹笑“如果我就这么松开手,你会不会永远记得我?” “不许松手!”他立即将她的身子压得更紧一些,怕她真的松开手去,右手扳紧枝扭,低头看她。 覆在她身上的皮裘略微松开,雪花染白了她的发丝,她绝美的笑靥就像一株雪地中盛开的雪莲。 狄霄的心头狠狠一震,他喑哑着声音说:“你若松手,我会一辈子恨着你的愚蠢。”玄玉一笑“那也算是记得了——” “闭嘴!”左手恰好传来不一样的闷叩声,狄霄掌力一吐,打落积雪,接着飞快地将其余雪块除去,先将玄玉塞进洞中,自己才钻进去。 “原来这儿有个树洞啊!”玄玉轻呼。树洞的宽度仅容一人,狄霄紧贴在玄玉身后。大掌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她的小手“往前走。” 不过四、五步距离,玄玉便感觉洞口突然扩大,狄霄也站到身侧,喀喳几声点亮了打大石。 “都没变。” “啊?”玄玉打量了下四周,惊讶的发现树洞竟是通往一个石洞,洞里置着一张小床,床上整整齐齐地折叠着一条棉被和几件男孩的衣裳,地上则散落着几本书册。 狄霄在角落的木材堆里抽出几根木头,轻易地点燃了火炉。 “你以前常和元傲风来这儿?”玄玉问道,从这洞里的摆设看来,不难清出这是他们儿时的玩耍之地。 “嗯。”狄霄转为她掸落身上的雪片。 玄玉微微一笑,也踮起脚尖顽皮地拍去他发丝上的积雪“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带她来。 狄霄忽然想起那年他们无意中发现这个洞窟的情形 “狄霄,”小元傲风兴奋地在洞中转了一圈。“以后这就是咱们的秘密圣殿,只有咱们能进来,除非那人是比师父、师姐还重要的人,才能进来。” 她不是比师父、师姐还重要的人!她只是—— 只是这个地方十分隐密,不用担心任何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瞪着火炉,努力地说服自己。 玄玉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你是想告诉我,我有多该死,竟说破霍草儿的身边,害你和元傲风决裂?” 不!他没怪过她。 他抬眼,只见玄玉将小手偎近火炉取暖,娇美无瑕的脸庞透着一丝感伤“朴月是五毒教的叛徒,和她的丈夫先后死于五毒数的格杀令。严格说起来霍草儿和五毒教也有不共戴天之仇,和你算是一路的。这么想,你会不会好过一点?” 狄霄凝望着那双注视着他的水亮眸子,其实他比较在乎的是她和他之间。 “你呢?” “我是五毒教的总执法,等我回到总坛,便会是五毒教的新任教主。即使我脱离了五毒教。”她的瞬光黯淡“你说过,我也还是个妖邪。” “你真是皇室公主?” 玄玉冷笑“不过是个皇室弃婴。” 狄霄拧起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说了,有人会没命的。” “我保证绝不泄漏。”他看得出来她亟欲保护某人,否则以公主之尊,何苦假扮男装,浪迹天涯。狄霄不自觉地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告诉我你所有的事。” 如果此刻他眼中闪动的柔情是出自于真心,那么教她立时死去,她也甘心。 玄玉垂下眼眸,情愿当他是真心真意地怜惜着她,想了解她的过往。 她微启芳唇,幽幽说起后官嫔妃为了争宠是如何的勾心斗角,皇室成员为了帝位是如何的心狠手辣,杨婉李代桃僵,五毒教主瞒天过海,让她以一介女流,假扮男子,坐上五毒教总护法的位子。 听完后,狄霄心慌意乱地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别说了!”本该是帝王捧在手心的娇娇女,甫出生却被亲娘丢进腥风血雨的武林里,易钗而并混在一堆嗜血为恶的邪魔歪道中。对外要谨言慎行,以防朝廷追杀灭口,对内要要强斗狠,免得有人欺她孤苦,这一切的一切,她是如何撑过来的! “其实没你想像的那么糟,还有个柳叔护着我。”玄玉顿了一下,略过七岁时那可怕的一幕。“柳叔死后,江寒也常来探我。” “江寒?”狄霄想起在湖州见过的那张慵懒笑脸“他是谁?” “柳叔的徒儿。”道鸿向来不愿让人知晓他的真实身分,她避重就轻地略去不提,反正她也从没当他是皇室中人。 狄霄点了点头“你不想恢复身分吗?” 玄玉在他的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子“我这趟回京见过她。” 她没明指“她”是谁,但狄霄晓得她说的是皇后。 “她后悔了?”他的身子微僵,既希望她脱离苦难,又怕她恢复了公主身分,以他一介平民,如何匹配得起。” 她苦涩地笑了,将脸蛋埋进他的胸膛“她希望我回总坛接教主之位,好控制道源。” 到头来,又回到了原点。她还是不折不扣的五毒教徒,是他的仇人。 “你要我回去,她也要我回去,我猜大半的五毒教徒也希望我回去,我想等我伤好就回去。” 狄霄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师父不许青云山庄溅血,只要你不出山庄,我们的冤仇就得搁下。” 他是要她割断过往,永远留在青云山庄。 玄玉抬眼,知道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但这并不表示他就不介意她是五毒教总执法,也不表示他不再将她当作仇人看待。” 她幽然叹息,试探地问:“逝者已矣,难道你就不能——” “不能!”狄霄猛然推开她,愤怒地道:“五毒教徒皆该死!” 玄玉胸口一窒“可是朴月已死,你拿听命行事甚至未曾参与的教徒们出气,根本就不公平。” “当年,你们杀我家人可曾想过公不公平?我娘甚至不会武功!”狄霄深吸口气“不提我狄家庄,五毒教中哪个人不为恶作乱?哪个人不滥杀无辜?哪个人手上不沾满血腥?他们个个死有余辜!” 她低头瞧看自己的手,恍然又看见浓稠腥臭的鲜血喷溅了自己一身。她也伤过不少生命,原来她也该死。 “你还是认为我是妖邪是不是?” 他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玄玉低垂着头,喃喃自语地说:“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邪;我早就该死了” “我没有这样说。” “你是这样想的!”她烦乱地拉扯着发丝“我是个妖邪,我只会污了你的名声,根本就配不上你。” 狄霄既是心疼又是愤怒地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凌虐自己的发丝“是谁教你这样想的?” “我不笨,我明白你的意思。”玄玉悲伤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将我藏在青云山庄,不是不把我当仇人了,只是你还不晓得该如何处置我,不晓得怎么去向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解释,你怎么会爱上我这样一个妖邪!” 狄霄站起身来,他没有否认。 师父的禁令其实是留给他一个喘息的余地,他真正过不去的是自己这一关,他不知道该如何将玄玉当成一个妻子般地带到武林同道面前,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向惨死的爹娘交代,他们的儿媳是五毒教的总执法 狄霄握紧拳头,又舒张开来,然后再度握紧“我没有爱上你,我不会爱上——”他倏然背转过身子,深吸了好几口气“就算我爱上你,也不会因此不报父母血仇!” 他不爱她,可是她好爱好爱他,爱到心都拧了。 玄玉闭起眼睛,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心头斟酌颇久的计划就此决定。他要报仇,她就替他报仇!只要狄霄能得偿所愿,哪怕她得弑师灭祖,哪怕她得背上万千杀业.她都不在乎。 反正她这一身早已被血腥污得不能再污,反正在狄霄眼个她早就是作风阴邪的五毒教大魔头,永远也割不断抹不去妖邪形象。 她走到狄霄身后,伸臂环住了他。 背脊明显一僵,她暗叹口气道:“你能不能暂且把我当作玉儿?那个在莲湖之上,与你无冤无仇的玉儿?” 湖州相依的旖旎时光一幕幕在狄霄的脑海中翻掀而过,他回身,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 玄玉漾出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疲惫地闭上双眸“我好累。” “睡一下。” 狄霄将她抱上床,正想要离开,她却拉住他“你就这样抱着我好不好?我晓得出京的一路上,你都这样抱着我坐马车的。” 他拉过床上的棉被,盖在两人身上,既是歉然又是心疼地亲吻她苍白的面容“你怨我伤你这么重吗?” 虽然他出剑时并不知道她就是玉儿,但这一路上,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他仍忍不住自责。他总想,换作他是玉儿,他不只会怨,他还会恨。 玄玉摇了摇头,仍然紧闭着双眸,嘴角却扯开浅浅的笑意“霍草儿老爱说她死了不打紧,只希望老天怜她,来生能让她与元傲风相守。我不信天,也不信来生,我只知道能死在你的怀中,便已了无遗憾。” 狄霄心头撼动,久久不能自己。 再次回神时,她已沉沉睡去。 情根不断,命难久长! 铁天弋的警言忽然闯进脑海,他有些心慌地执起她的脉门,见她脉象平和,才松了口气。 石洞外风雪纷飞,石洞内狄霄高燃炉火,怀抱佳人,一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第七章 “其实这事没有那么难解。”铁天弋说道。 孟怀璃也点了点头“是啊,只要你不理那些江湖俗事就行了。” 狄霄看着师姐夫妻俩一搭一唱,仍是愁眉不展“她的仇家不只我一人。” “你到现在还将她视为仇人啊?”孟怀璃白了他一眼“血案发生时,玉儿又还没出世。再说,她不过运气不好,被亲娘出卖丢进了五毒教,难不成这也得怪她?” “她还是五毒教徒。” “那又如何?”盂怀璃翻了翻白眼“所以我说你死脑筋嘛!要杀光五毒教徒替狄家报仇是你自个儿说的,又没人逼你,现在你不想报仇,又有谁能逼得了你?” “江湖事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铁天弋摇头“依我之见,你一刀杀了她会快些。” “铁天戈!你说的是人话吗?”孟怀璃瞪他。 “不是人话,难不成是鬼话?”铁天弋示意妻子噤声,微笑地看向狄霄“现在外头把你传得很难听,但你若取了五毒教总坛的机关图,再奉上玄玉的人头,别说谣言立散,说不定还会有人推举你当下届的武林盟主呢。” “我不想当盟主。”狄霄闷着声回道。 “不想当盟主也就罢了,但玄玉这个妖邪,还是非死不可。” “玉儿不是妖邪!”狄霄愤怒地低吼。铁天弋微微一笑“不是妖邪,为何你定要她死。” 是啊,为何呢?因为她是五毒教徒,即使不得已,也残害过不少生灵? 还是因为他无法面对武林同道的责难? 狄霄静默不语,转身凝视着窗外雪景。 以前下大雪的时候,元傲风总会待在丹房里炼丹,而他便会站在大雪中一遍又一遍地练剑,好早一日达成师父所说的“剑风断树,而积雪不坠”的境界。元傲风每每看着几乎变成雪人的地,总会不解地问,复了仇之后又当如何? 复了仇之后,又当如何? 狄霄已经不确定了,这些年来死在他剑下的五毒教徒不知凡几,然而他的心却一直平静不下来。不记得有多少回,他梦见一家人聚在一起,父母弟妹仍如生前一般他说话嬉笑,睁开眼睛才发觉是一场美梦,他还是孤单一个人。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围墙上的那一点红影,风雪纷乱,红衫在墙头上飘荡,像是随时准备离去。 狄霄翻出窗口,飞快赶至围墙边,大手将她用力一扯,愤怒地道:“你做什么?” 玄玉猛然跌入他怀中,骇了好大一跳,眸子眨了眨“我我” “准备逃跑?”他将她紧锁在怀中,凶神恶煞般地看着她。 “我干嘛逃跑?”玄玉好不容易寻回自己的声音,挣脱他的怀抱,一双美目飘呀飘的,就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过是一道围墙,我还用得着卖力‘逃’吗?” 狄霄深吸了口气,弄不清心中那突如其来的空虚是为了什么“你的意思是你的确打算离开?” 他问这话是不是舍不得她走? 玄玉狐疑地眯起眼,看了他好半晌,忽然又撇撇嘴轻喃道:“别作梦了。” “什么?”狄霄不解。 “没什么。” 她摆摆手,正想回房,他一把扯住了她“说清楚!” “说什么?”玄玉瞪着他,意兴阑珊地道。 说她不是真的想离开,说她不是想丢下他一人,说她心中有他的位子。 狄霄倔强地不肯说出口,手劲却不自觉地加重,她不停地挣扎,是真的想走。 “狄少爷!你在做什么?”刚回来的禄伯见状。赶紧拍开狄霄的手“快放开!玉儿小姐的伤口又要裂了!” “伤口?”狄霄这才惊觉掌心的湿黏,急忙放开手。 玄玉一得到自由,忙将手背凑到嘴边吸吮着,都快疼死她了。 碌伯白了他一眼“玉儿小姐不过到外头溜达一圈,你犯得着发这么大火吗?” “你是从外头回来的?”他低头看她。 他早该发现的,玄玉的秀发衣裳上沾满了雪花,看来便是刚从外头回来的模样,他怎么会一见她出现在墙头,便直觉以为她是想离去? “可不是!”禄伯代为答道:“玉儿小姐跟着我上街,想给你买些做腊八粥的材料,谁知道竟碰上一群无赖,拿了刀便猛砍。” 狄霄脸色一沉,拉过玄玉的手一看,才发觉她手背上的伤口竟深可见骨。 她见他神色不豫,硬是抽回自个儿的手,藏到身后,低垂着头焦虑地说:“我我晓得他们是你的朋友,我不是存心伤他们,我是为了自保,一时不小心,才”她忽然抬眼“不过你放心,他们只是皮肉伤,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这话什么意思?她与人对决时,还惦着不能伤他的朋友? 狄霄深吸了口气,又再吸了口气,仍是抚不平心头的震惊。 空慧号召天下群雄,欲灭五毒教,镇上这些日子聚集了多少要她性命的江湖好手,他不会不清楚,玉儿伤势未愈,又没带武器,遇上了任何一个都是危险,更何况是一群人?而她,居然只惦记着不能出手太重,不能伤他的朋友? 玄玉等了半晌,听不到他的回答,只见他的脸色愈发阴沉,不禁更加焦急。狄霄原本便认为她作风阴邪,这下他只怕会更加笃定她是个妖邪。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说对不起?她居然向他道歉? “笨蛋!”狄霄怒斥一声,伸手一搂,将她带回自己房中。 禄伯微微一笑,提着食物,正想回厨房,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串轻笑,他恭谨地回身“小姐,姑爷。” “办得好啊!禄伯。”孟怀璃笑道。 以禄伯的武功,应付几个江湖后辈简直就像吃饭一样,怎么可能会让玄玉受到一丁点伤害?分明就是他故意放水。再说,玄玉一向蒙着面纱,那群江湖汉子怎么会晓得她就是狄霄藏在青云山庄的五毒教妖女?想来想去,都是禄伯在搞鬼。 狄霄一向精明,若不是深陷情网,又怎么会瞧不出破绽? “小姐过奖了。”禄伯微微颔首,转身走回厨房。而雪地之上,竟是不留半点足迹。 狄霄低着头,专心替玄玉处理伤口。剑眉斜飞入鬓,星眸半垂,读不出思绪,紧抿的薄唇却毫不保留地泄漏池的不悦,冷峻的脸庞显得冰冷异常。 她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道:“你还在生气?” “嗯。”他没有抬眼看她。 原以为翻墙进来,狄霄就不会晓得她曾出山庄,更不会知道她又伤了人,没想到 早知道她就听禄伯的话,大大方方地从门口进来。 她懊恼地蹙起秀眉“我已经道歉了。” 狄霄无语,默默地包扎她的伤口。 玄玉不禁气闷起来“刀剑无眼,你不能全怪我啊!”“你也晓得刀剑无眼?”他终于出声,语气却是凶恶。 “我——” “在湖州时有一夜你遇到少林寺僧回来后,我对你说了什么?” “啊?”玄玉想了好久想,还是摇头。 “我说,该反击就要反击,我要你平安!”狄霄瞪着她。她居然将他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你那时并不知道我就是玄玉,也不记得你和五毒教有深仇大恨。”她一脸无辜“你还说过我不是妖邪,说要娶我为妻。” “我——”狄霄一时无言以对。 “你当时神志不清,说的不能算数,我明白的。”玄玉硬是挤出一朵笑靥,没将难受表现在脸上。 他永远不会晓得她听到他的话时,有多么开心,她有多希望他说的全是真的。可惜她早晓得当他得知真相时,一切全做不得准。 狄霄不是没看到她笑容里强抑的黯然,可是他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他对她说过很多的承诺,却没有一件是他真能办到的,怎么能怪她听过就忘?怎么能怪她不当一回事? 房间里充斥着难堪的沉默,玄玉抽回包扎好的手“镇上来了一营骑兵,听说是太子道源派来的,年后便要一举攻入五毒教总坛。” 虽说五毒教为祸地方甚烈,但是狄霄明白,朝廷早不介入晚不介入,偏选在这个时候介入,不是为了为民除害,而是为了杀玄玉灭口,顺道拔去五毒教这根道源背上的芒刺。 狄霄拧起眉头“这样你还打算回去?” 怎能不回去呢?五毒教现在乱成一回,她身为总执法,又是下任教主,怎么能不回去?再说,她回去了,对杨婉好,对狄霄也好。 玄玉跪坐起身,直视狄霄的眸子,眸光如水宛转柔情无限“我帮你报仇好不好?” “你帮我?” “是啊。”她微微一笑“地热谷地形奇特,而且机关密布,若无内应,道源即使派了百万精兵,也未必伤得了五毒教的一草一木。” “你要为我灭了五毒教?”狄霄瞪大双眸,难掩惊愕。 玄玉点头。 “但是你是五毒教总执法,你的师长朋友俱是五毒教徒” 她的嘴角漾起一抹邪笑,阴风顷刻间环绕她一身“妖邪哪来的师长朋友?就算有,我也不在乎,只要你高兴,别说五毒教了,就算要屠尽天下生灵,我也——” 她蓦然住了嘴,因为她发觉狄霄脸上阴沉。 “你也如何?” 玄玉垂下眼帘,暗恼自己又露了邪气“我我”她一时找不到话来转回,心头又急又恼,突然一股不甘心带着怒火窜了起来“我便杀了他们!我生来就是要毁天灭地,谁生谁死都没有差别!我也不懂你那劳什子的仁义!反正你说了元傲风不能死,少林寺僧不能伤,我便对他们客气!你说要亡五毒教,那我就亡了五毒教!天下要有人恼着怒着你,那便全都留不得!” 狄霄闻言,不禁哑然。 玉儿确实浑身邪气,但她炽热不保留的情感却仍是教他动容。 在湖州时,了智不过辱他一句,她便要和了智拼命;在修德寺中,他气她是五毒教徒,她不闪不避由他取命;在京城里,他心急草儿病况,她不顾朝廷重兵埋伏在左右,硬是现身为草儿解毒。 他伸手轻轻拭去她唇上的血痕,那是方才她吸吮伤口留下的。 “你知道我是要杀尽五毒教徒的。” “我从没忘了我也是五毒教徒。”玄玉巧笑嫣然,言下之意竟是早已准备将性命赔给他狄家。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从没被人这般地爱过,也不晓得自己是该心疼她的痴、还是该气她的傻? 如果她今天遇上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她会不会也是这么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狄霄突然发觉这个想法让他非常不舒服,不愿多想,他俯下头,唇瓣贴上她的。 他的吻很轻很柔,就像只是为了感觉她的温度。然后慢慢地加深加重,由吸吮变成啃咬,由缠绵转为狂烈,像是要夺去她的气息,更像要夺走她的魂魄。 玄玉并不明白自个儿的身体为何会这般炽热,也不明白他的这个吻为何和上一回在京城树林中的不同,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愈乘愈软弱无力,狄霄的手环上她的腰际,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她本能地微启芳唇,青涩又不安地学着他的动作,舌尖与他纠缠。 她的热情融化了狄霄的理智,他愈发贪婪地索求着,企图用她的甜美填满心头无边无际的空虚,企图沉溺在欲望的迷障里遗忘难解的恩仇交炽。他将她放平在床上,大手仿佛有自主意识般地解开了她的衣裳,纱帐随即也跟着落了下来。 玄玉隐隐觉得不安,却没有阻止他,燥热的身子似乎也期待着他的抚触。他的吻似火,他的手如水,勾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突然,狄霄的动作顿住了,她睁开迷蒙的眼睛,才发觉他正盯着她的胸部发愣。 她俏脸一红,急忙伸手要挡,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手轻触上她胸口才愈合的剑伤。 幸好当初出剑时偏了一寸,没伤到心脏,否则他不敢再想下去,凝视着伤口良久才问:“痛吗?” “不不痛。”玄玉有些不自在。 雪白坚挺的玉峰上盘了条丑陋的疤痕怎能不痛?他皱起眉头,忽然吻上那道剑疤。 她倒抽一口冷气,感觉他的唇划过了她胸口的伤痕仍嫌不满足,放肆地游走她的身躯,来到了腹部的伤疤,又是一串怜惜的轻吻。 “狄霄”她禁不住呻吟出声,下意识地想推开地。 狄霄挟住她的手腕,看向她迷乱的眸子,声音瘠痖地说:“我从没真正拥有过什么,现在我想拥有你。”他吻了下她的唇瓣“可以吗?” 她眨了眨眼,还未会意过来,狄霄又再度封住她的唇。 其实,他不过是问问罢了。 满室风光仍旧旖旎 夜色深沉,初识雨露的玄玉早已倦极而眠,狄霄却是了无睡意。他微动了下身子,不小心让几丝冷空气钻进被窝里,玄玉抗议地嘤咛一声,娇躯不自觉地靠向他取暖。 他微微一笑,铁臂将她再搂紧一些,毫不吝啬将自己的体温分给她。若是说出来,大概没人会相信习武之人竟也有如此怕冷的,不过话说回来,玉儿看来也不像江湖人。 清灵绝美的容貌人间少见,甜美的笑靥惹人心悸,含嗅带怒时又是另一番风情。直率的性子可正可邪:可柔可狂,万般姿态只为他一人展现。一双美目看尽天下事,却只他一人入她眼。 世间男子若能得佳人如此,金屋藏之怕还诉不尽自己万分之一的爱怜,怎么会舍得她入江湖武林,受这腥风血雨的折腾? 玄玉似乎感觉到他的凝视,修长的睫毛眨了几下,伸手揉着惺松的睡眼“狄霄?” “醒了。” “嗯。”她点点头,突然发觉自个儿一丝不挂窝在他怀中,睡前那令人脸红心跳的记忆重回脑海,全身的血液也仿佛在一瞬间窜上脸庞。 狄霄铁臂紧缩,扣紧怀中羞得想挣扎的人儿,低笑道:“现在才想要躲?” “我” 玄玉一张小脸羞得红通通地,看得狄霄心神荡漾,一时忘情,再度吻住她的唇,辗转留恋良久,才离开那甘美的泉源。 她喘息着,脸蛋整个埋入他胸膛,不敢看他。 好一会儿之后,两人气息渐稳,她又开始不安分了“我我还没穿衣服。” 她暗示他该放开她了,不料他粗喘一声“别乱动!我不想累坏你!” “哦。”玄玉就算听不懂他的话,也感觉得出他身体不正常的紧绷,赶紧乖乖地将头倚在他的胸前,不敢再动。 室内流转着一片温馨的静谧,不到一刻钟,玄玉便耐不住沉默的气氛了“你在想什么?”她轻问,仍不敢随意乱动。 “我在想我或许应该带你远走高飞,不再想复仇之事。” “可以吗?”她惊喜地抬眼看他。 可以吗?狄霄也问着自己。 这些年他惦惦念念地便是报仇雪恨,让九泉之下的父母、亲人得以瞑目,然而杀光了五毒教徒又如何?惨死的亲人不会复生,他还是孤独一人,连玉儿,他也得割舍。 他轻吻着她的额头,无语。 玄玉看出他的迟疑,眸光黯淡下来。 她明白他的为难,也晓得他或多或少是爱着她的,但他不愿也不能承认,因为他是世人眼中仁义为怀的冷面仁侠,而她却是个胡作非为的邪魔。 她伸手玩弄看他挂在胸前的木佛项链,她原以为丢在京城的草丛中了,没想到他却将它拾了起来,还贴身藏着。这表示他是在意着她的吧?这样就够了,她不该再贪求了。 “咱们明儿个便拜堂成亲。”狄霄突然道。 “成亲?”玄玉讶异地抬眼,没料到他会说这话。 他将她赤裸的娇躯贴近自己“你既是我的妻子,名分便不能缺。” 她就晓得,狄霄会想与她成亲,不是因为爱她的心强烈到不再在意她的身分,而是因为他烙遵礼教的守旧脑子容不得他占了她的清白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但她岂狠得下心要他日后为此痛苦一生? “你别忘了我是五毒教徒,是你的灭门仇人” 狄霄捂住她的唇“朴月已死,我无仇可报。” 人生至长不过百年,他想要对自己好一些,想要对玉儿好一些,相信爹娘在九泉之下会原谅他的私心。若是爹娘不能谅解,他情愿来世堕入牲畜道,偿清此生罪惩。 狄霄眸中翻飞的思潮,一滴不漏地全看进玄玉眼中。她知道说出这样的话得花他多大的决心,但是她自私得想名正言顺地拥有狄霄全心的爱怜,哪怕只有一刻也好,哪怕明天他就会改口也无所谓。 她拉下狄霄的手,水亮的眸子盈满无悔的深情“好啊,咱们明儿个便拜堂成亲。” 第八章 “拜堂?现在?!” 孟怀璃惊叫出声,瞠大的双眸明白他说出她心底真正想说的话:狄霄疯了! 狄霄点头,仍是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看见她的惊愕。 “但是今天不宜婚嫁。”铁天弋出于职业本能,直觉地先算起日子。 “谁跟你说今天宜不宜婚嫁来着?”孟怀璃白了他一眼“我是指这也太赶了吧?” “房都圆了,这堂不赶着点拜怎成?”禄伯忽然出现在大厅门口“姑爷,烦劳你让-让,让我贴个双喜字!” 狄霄和玄玉一听这话,红云-同飞上两人脸颊,孟怀璃和铁天弋却是互规一眼,双双绽开大大的笑容。 是啊,昨个儿狄霄抓着玉儿回房,孤男寡女在同一个房间关了一夜,连晚饭都没出来吃,做了什么事,大伙心知肚明。 这堂当然得赶着点拜,不然狄霄又钻进死胡间里,可就难劝出来了。 “禄伯,我帮你吧。”铁天弋接过禄柏手上的红纸,开始忙碌起来。 “玉儿,你跟我回房打扮一下。”孟怀璃也忙着打点道:“上回我瞧见你有件红色缀花的裙子,挺好看的,拿来当喜服正好。狄霄你别愣在那,快去换套衣服。天弋,把你新做的那件枣红袍子给他换上!” 不一会儿三人已经张罗出一个简单却不失喜气的礼堂来。门柱窗户上贴着刚剪好的双喜字,案上点着两根新买的红色腊烛充作喜烛,红色丝帕当作红盖头,长布匹打了个结便算新郎身上的绣球花。 铁天弋和孟怀璃高坐堂上,一对新人缓缓走入厅中。 “一拜天地!”禄伯朗声喊道。 玄玉缓缓跪下,双手不安地扭绞着方才孟怀璃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红色长布,眼睛透过丝帕看见门外飘落的大雪。 会不会太急了些? 拜了堂,她便是狄霄的结发妻子,是要与他相伴一生的人,但是他真的准备好接受她了吗? “二拜高堂!”禄伯又喊。 玄玉转回身来,看见铁天弋和孟怀璃脸上都挂着笑容,其实他们也晓得狄霄随时会改变主意,才会答应这仓卒的婚礼吧。 可是狄霄仁侠之名满天下,而她却是五毒教的总执法,江湖人会怎么看待他俩的事?要是有人乱嚼舌根说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又传入了他的耳里,他会怎么想?要是他受不了了,会不会因此恨了她。 泪珠在玄玉的眼眶里打转,她突然好想拉下丝帕,不拜堂了。 “夫妻交拜!” 玄玉无意识地转身,满腔烦躁在触及狄霄那双黑黝黝的眸子时消散一空。 她爱他啊! 全天下她就只爱他一人!不管生成死,不管以后会发生何事,她爱他的心都不会改变! 那么她在怕些什么? 她是他的妻子,拜过堂圆过房的妻子,无论何人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也决不许任何人改变这个事实! 玄玉坚定地笑了,微拉着裙摆,盈盈下拜。 大地为鉴,神佛为证,三生石上,姻缘已订。 “送入洞房!” 红烛烧出一摊烛泪,方才拜堂的经过,仿佛只是场梦。 狄霄立在门边,看着端坐床沿的人儿,不禁深感歉疚。 没有花轿聘礼,也没有盈门贺客,玉儿甚至连凤冠霞帔都没有穿戴,就这么嫁给他了。姑娘家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过程,他竟让她如此委屈。 秤杆挑开红丝帕,狄霄原以为自己会着到满眼怨怼,却不期然地迎上一对含笑的勾人晶眸。 “你在想什么?”玄玉等了一会儿,率先打破沉默。 “在想你穿戴上凤冠霞帔的模样。”定然美艳不可方物,足以让百花羞惭而凋落。 狄霄叹了口气,深觉对不起她。 “我这么穿,难道不好看吗?”玄玉站起身,转了个圈圈。 “好看,只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听说凤冠重得要命,能不用戴,我还高兴得很呢。”她走向桌子,斟了两杯酒“孟姐姐说要喝了酒才能睡。” 他接过酒杯,仍旧凝视着她的眼“你真的不怨?” 怨什么?怨这个婚礼太过草率,还是怨他爱她没有她爱他多? 她不在乎的,只要有他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在乎。 她微微一笑,端着酒杯的手勾着他“无怨无悔!” 好个无怨无悔!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狄霄微笑,将交杯酒送入口中。 玄玉见他饮下,才真正放下心来,她好怕他会临时反悔。吁了口气,她也轻啜了口酒。 辛辣的烈酒才入口,她便忍不住呛咳起来“这是什么酒?好辣!” “禄伯珍藏的茅台。”他心疼地拍着她的背“我去帮你倒杯茶。” 新房中没摆茶水,他准备到厨房去取,她却拉住他“别去,我没事了。” “真的?” 她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仍然嘴硬地点头;“真的没事。” 她的模样像是怕他一踏出新房便不会再回来。 原来她很清楚他的犹豫,原来她也明白稍有耽搁,他可能便会退却。但是她为何什么也不问?为何就这么由着他任性而为,将一生的幸福作为赌注? 狄霄抓着她的双肩,将她拥进怀里,借着心跳声将他的情意,传进她贴着他胸膛的耳朵,传进她贴着他真心的痴心。“我一直记得我在莲湖上说过的话,你是我的妻子,我永远都不离开你。” “还做得准?”她记得他说过那只是他意识不清的浑话。 “永远算数。” “怎么可能算数?我不过哄哄她罢了。” 睡到中夜,玄玉仿佛听到狄霄说话的声音,迷迷瑚糊地张开眼睛,竟发觉他没睡在身边,却在门外与人说话。 奇怪,这么晚了,是谁来了? 她疑惑地披衣坐起,正想出门一探究竟,却听得门外传来年轻女子娇俏的嗓音“我听你说得诚心得很,一点也不像是哄。” “这你可就误会狄大侠了,狄大侠向来侠义为怀,怎可能与那妖邪作了一道?” 低沉老迈的声音加入对谈,玄玉心头一惊。是空慧! “那么又为何与她成亲,你就不怕人家吃味啊?” 娇滴滴的女声似乎在对狄霄撒娇,他却是爽朗一笑“那是为了取她人头方便。” 玄玉惊愕地捂住嘴巴,以防自己不小心呜咽出声。 不会的,狄霄不会这么对她?他会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用意,她不能胡思乱想,她要体谅他。 “哎哟,对枕边人下手,你狠得下心?” “还比不上那个妖女,她可是连待她有如亲生女的柳朝贤都能杀害。”狄霄的声音比寒水还冷“这种妖邪留着只是祸害。” “嘘,小声点,你不怕让她听见?” “听见倒好,咱们联手拿了她的首级,你也好与狄大侠早日成亲。”空慧说道。 狄霄又是一阵大笑“到时可得请大师为咱们主持婚礼了。” 玄玉终于忍受不住,她愤怒地一脚踹开房门“狄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狄霄乍见她出现,并无惊异,反而是一脸冷然“我为何不能这么对你?你别忘了你只是个该死的妖邪。” “没错!你根本不该来这世上!” 玄玉回头看向说话的女子,讶然地道:“母后?” “谁是你母后?我生的可是皇子,不是你这个妖邪!”杨婉不屑地睨着她。 “你这妖邪还是下地狱去吧!” 空慧怒斥一声,一道青烟吹来,他竟变为柳朝贤,扑身向她出招。 “柳叔?” “还我命来!” 柳朝贤长剑挥出剑风,她急忙后退,不意却撞上狄霄“狄霄,你快帮我!” 他冷冷一笑,辟邪剑泛着青光,毫不留情地朝她剁来“我要你为我狄家偿命!” “不要!狄霄,不要!” 玄玉骇然惊叫,忽然坐起身子,脸上泪痕交织。 被吵醒的狄霄也立即坐起来“怎么了?” 是梦!只是一场真实的噩梦罢了!狄霄没变,他还在她身边,还在 玄玉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拥着他。 求求你,不要让噩梦成真,不要离开我,不要与我反目,不要 她在他的怀中颤抖着,无声地祈祷。 “又作噩梦了?”狄霄轻柔地为她拭去泪珠。 到底是梦到了什么,竟能让向来不流泪的玉儿在梦中痛哭失声?而且还不是一回两回,成亲以来的这数日,她几乎夜夜都在梦中哭着醒来。 “嗯。”玄玉点头。 或许是她太贪心了,想永远抓着狄霄不放,才会担心得夜夜受噩梦侵扰。如果她能知足,能看开一点可是,她就是看不开啊! 她爱他,想和他相守一辈子!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辈子! 要是哪天他背弃了她,她会死的! “玉儿,你到底在怕什么?”他在她耳边轻问。 她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启齿。 门外传来远处的鸡鸣声,他掀开纱帐,看了眼仍是暗沉的天色“你可有缺些什么?今儿个我要到镇上去。” 感觉怀中人儿的身躯明显地一僵,狄霄心里已经有底了,他放下纱帐,要手将她环在怀里“到了镇上,我会和空慧大师见面,当然还有一些江湖上的朋友。” 不要去! 玄玉在心中呐喊,却不敢说出口。狄霄是豪杰侠士,他有他名门正派的朋友要交际,她不能阻止他。可是她好怕他会这么一去就不回头了,她好怕噩梦会成真。 狄霄低头吻了吻她惨白的脸颊“我得让他们知道,我已和你成亲,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事。” “啊?”玄玉惊讶地抬眼,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狄霄刚俊的脸庞泛出一抹浅笑,嘴唇轻轻刷过她的唇瓣“学着信任我。” 学着信任他?信任他的承诺不是随口说说,而是会有实现的一天?相信他绝不会像天下人一样视她为妖邪,背她而远去? 玄玉眨了眨迷人的秋瞳,硬是压下心中强烈的不安,在嘴角漾开浅浅的笑意“今天是腊月八日,禄伯说要教我熬腊八粥,祭过神后,晚点便给你过生日,我”她微带羞怯地垂下眼“我准备了一样东西要给你。” “你这些天赶着做的针线?”他拉起她的玉手,在指尖无数个细小伤痕上,落下连串绵细轻吻。 “你晓得?”她本来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的。 她整天就在他跟前绕,在做些什么他当然清楚。 狄霄微笑,一语双关地说:“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思。” 妻子呵!多美好的称呼!玄玉笑得心满意足,抬头在他辱上印下一吻“早点回来,粥凉了就不好吃了。” 熬着腊八粥的炉灶冒着腾腾热气,玄玉等不及地踱了过去,掀开锅盖看了一眼,叹口气,走回桌边,摸了摸袖袋中昨夜才绣好的荷包,嘴角噙着一抹娇羞的笑,想了一想,又走回炉灶旁,掀开锅盖“怎么还没好?” “熬粥火候得足,才会绵细好吃。”禄伯又好笑又好气地摇了摇头“像你这么没耐心是不成的。” “我向来只顾得吃,哪管得什么耐心啊!”玄玉噘了噘嘴,忽而问道:“禄伯,狄霄真的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吗?” “他不喜欢吃甜食,但这腊八粥狄少爷年年生日都会吃,而且还特别喜欢吃我煮的。” 北方人的习俗会在腊月八日这天熬一大锅甜粥,祭过神佛后,糊在树木的外皮上,帮它们过冬,其余的便由家人分食。而狄霄的生日正巧在十二月八日,所以碌伯年年都用腊八粥替他过生日。 禄伯骄傲地笑道:“我瞧着你顺眼,才教你做,不然这祖传秘方是不外传的。” “偏偏第一回就碰上我这个笨学徒是吧?”玄玉放回锅盖,又弯下身子扇了几下炉火“我耐心学就是了。”谁教狄霄喜欢吃呢! “你别被禄伯骗了,他是心疼他的狄少爷四下奔波,不能年年都回山庄吃他的腊八粥。” 孟怀璃的声音忽然响起。 玄玉和禄伯已经习惯她会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没被骇到,但玄玉还是狐疑地低喃:“怎么会有人走路没有声音的?” “有,就是我。” 孟怀璃扶着桌沿坐了下来,禄伯倒了杯热茶给她“姑爷呢?” 孟怀璃大约这几日就要生了,铁天弋每天黏她黏得紧,怕她突然要生产,却落单在山庄的某处。 这是因为孟宗翰不喜欢奴仆环绕的生活,偌大的一个宅子只有禄伯一个老头打理内外,连个丫鬟也没有。 “他正在研究他女儿的命盘,没空理我。”孟怀璃答道。 “还没生,怎么晓得是女儿?” “他算出来的。” “这么厉害?”玄玉瞪大眼睛“连八字也算得出来了?”不然排什么命盘? 孟怀璃笑着摇头“他说反正就在这两天,他每个时辰都排排看,真是个傻爹爹。”她吸了吸空气中的甜香味“狄霄闻着这甜粥香也该回来了吧? 是啊,他天没亮便出门了,到现在还未回来,该不会是那众人为难他了?还是空慧又对他说了什么? 玄玉抿着唇,心中的不安逐渐快要镇压不住。 孟怀璃见她神色黯淡,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狄霄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我看咱们还是先祭神吧。” 玄玉点点头,正想收拾一下,门外便传来狄霄低沉的嗓音。 孟怀璃闻声站起身子“可回来了,禄伯,你帮着玉儿把粥端出去吧。对了,你的荷包呢?” “在这儿。”她指了指袖袋。 “要记得给他啊。”孟怀璃朝她眨了眨眼睛,转身有些蹒跚地向外走去。 “禄伯,你去扶孟姐姐吧!这儿我来就行了。”玄玉连忙道。 “你可得小心点。”禄伯依言离去。 玄玉偷懒,不想端了甜粥出去再回来拿碗筷,于是费了点时间找着一只大托盘,将甜粥和碗筷都摆了上去,才走向大厅。还未近厅门,便听见孟怀璃的声音清楚地飘了出来。 “世人多是劝和不劝离,怎么大师却是反其道而行呢?” “老衲不过心急狄大侠为女色堕入了魔道,白白丧送大好前程。” 是空慧! 他怎么会来青云山庄? 玄玉的脚步停在厅门外。 “江湖上的兄弟最近对狄大侠颇有微词,”空慧续道:“有人说狄大侠被妖女迷去了心神,连父母血仇都不顾。甚至还有人说,狄大侠根本已经加入了五毒教,准备与名门正派为敌。虽然,狄大侠绝不可能如此,但天下人大都只听人言,便信了个八、九分,将来只怕狄大侠百口莫辩啊!”“确是如此。”狄霄点了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空慧“就像妖邪之说天下皆知,玉儿就算无心,亦是百日莫辩。” “她岂会是无心?”空慧冷冷一笑“你可知她七岁时——” “好久不见啊,空慧大师!”玄玉踏进大厅,打断他的话。 空慧冷哼一声,眼中冒出火光,却未答腔。 玄玉将腊八粥放上桌子,眼睛迅速地扫了厅堂一周,铁天弋和孟怀璃并肩坐在主位,禄伯正忙着擦拭神笼,狄霄与空慧对坐,但空慧的身后站着的却不是了智,而是一名陌生的老婆子。 玄玉奇怪地多看了她两眼,才绽出略带邪气的甜笑,走到狄霄身边,亲昵地倚着他“您可是来祝贺我与狄霄?” 空慧双目一瞪,忽然又精光尽敛“所谓“天道有还”你可要记得。” 天道有还?意思是她过去坏事做多了,不可能逃过报应、安享太平,即使现下狄霄容她,以后还是会认清她,还是会离开她? 她心头一紧,嘴上偏不肯认输,邪邪一笑道:“我会等着的,不过不晓得是不是老天爷的动作太慢了,所以才会有人说‘遗害遗千年’!” “玉儿!”狄霄轻斥。他请空慧回庄,是为了改变他对玉儿的看法,不是为了让两人斗嘴。 玄玉却不懂他的心思,只道他好端端地却带了空慧回来,又满脸不悦,定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后悔与她的婚事。 她委屈地垂下眼,不敢看他的眸子,怕会看到她不愿见到的鄙夷。 大厅里的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孟怀璃悄悄用手肘撞了下身旁的丈夫,示意他开口说话。 铁天弋会意,清清喉咙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赶快祭神,好用甜粥了。禄伯,你先将稳婆请去休息休息,别怠慢人家了。” “是。”禄伯应了一声。 原来空慧身后的老婆子是个产婆。 孟姐姐快要临盆了;山庄里又无奴仆,是得有个稳婆随侍在侧。但看这稳婆走路的样子实在不像普通村妇,反像是身怀武功 玄玉疑惑地看向狄霄,只见他惯常没有表情的俊脸似乎也泛上一丝怀疑。 玄玉正想开口试探,孟怀璃却忽然抱着肚子痛呼起来,冷汗涔涔自额际滑落“叫她等等” “你你你你要生了?”铁天弋吓得结巴“稳婆!稳婆!” 老婆子听得他唤,立刻转身回来,健步如飞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练家子。 玄玉帮忙撑起孟怀璃的同时,心中仍在奇怪。 “你们谁去烧桶热水;再拿些干净的布巾。至于你,”老婆子看向玄玉“可得麻烦你在房里帮忙了。” “好。”她点头。 眼神交接的刹那,玄玉发誓,她真的看到了她眼中盈满的杀气。 第九章 孟怀璃从早上痛到下午,娃儿还是折腾着她不肯乖乖出来。铁天弋急得在房门外走来走去,禄伯几乎被他晃晕了头,最后只好躲回厨房里。 而狄霄和空慧则搬了桌椅,沏了壶奈,好整以暇地对弈。 狄霄扫掉大片黑子,暗暗瞧了眼强作镇定的空慧,语气平淡地询问:“大师有心事?” 空慧回过神来,随意落了颗黑子,微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何来心事之说?” 狄霄侧头看向窗外,这个角度正巧可以看到孟怀璃的房间。 只见铁天弋不知道向房里喊了什么,房门被拉了开来,玄玉一脸焦躁地说了他几句,又猛力关上房门。 狄霄的嘴角不自觉地浮上温柔的浅笑,回眸,才发觉空慧正凝望着他。 “大师想说什么?”他安下白子,转瞬间又攻下大壁江山。 “阿弥陀佛,老袖有言,不吐不快。” “但说无妨。”狄霄提起茶壶,将两人的茶杯斟满。 “你可听过柳朝贤?” “禁军统领,玉儿说他待她有如亲女。”狄霄端起冒着白烟的茶水。 “但最后却是死在她手里。” 端着杯子的手停顿在半空中,狄霄的剑眉成一道“大师,谣言莫信。” “若说是老衲亲见呢?” 狄霄缓缓放下杯子,专注的眼告诉空慧,他正准备仔细聆听。 “柳朝贤是老衲俗家的亲弟弟,每两、三年总会见上一面。十年前,老衲接到他捎来的信说他准备到湖州办事,顺道探望故人之子,言词间颇为沮丧。正巧老衲有事也要往湖州,于是便约在莲湖相见。不料船期延误,待老衲到时,只见那妖女已将匕首刺进他胸口。” 不可能! 玉儿向他提过柳朝贤种种,言语间对他颇为孺慕,不可能会辣手害他。 “或许是别人——” “老衲到时,匕首还握在她手里。”空慧愤恨地道,仍在为自己来不及救弟弟而自责“况且尸身焦黑,那匕首分明抹着五毒教惯用的冰蛛毒!”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了!玉儿不可能会如此。 狄霄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十年前,玉儿才七岁”不会有能力伤害武功高强的禁军统领。 “就是因为如此,朝贤才没有防她。”空慧忿忿地说:“老衲称她妖邪,并不是因为世俗所言,而是亲眼见过,她小小年纪便杀亲灭祖,毫无悔意。” 狄霄想起他与玉儿在京城近郊的对戟,想起她视伦常为无物的言行举止,心脏猛然一阵紧缩。 她真的是妖邪? 不会的!玉儿或许是邪魅了点,但绝不会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 “狄大侠,老衲不会看错的,当年她身着男装,但那眼是邪魔才会有的!” “哇——” 婴儿嘹亮的哭声晌彻了整个青云山庄。铁天弋兴奋地拍打房门“生了!生了!快让我进去!” “你做什么?” 房门内突然传出孟怀璃的喊声,婴儿的哭声随即转为凄厉,三人同时一震,铁天弋一脚踢开了门板,狄霄和空慧也从对房飞窜过来。 一进入房间,只见稳婆倒卧在一旁,玄玉怀抱婴儿浑身是血,孟怀璃大吼:“快救孩子!” 狄霄想也不想,辟邪剑抽出便往玄玉招呼过去,她本能地侧身闪开,刚逢剧变的心绪还未反应过来,便又遭逢丈夫毫不留情的袭击,她既是茫然又是心痛,伤势初愈的身子护全了怀中的新生儿,便顾不了自己,不一会儿已接连遭险。 “狄霄,你做什么?”玄玉怒斥。 他没有回答,剑风凌厉裹住玄玉周身。 他还想着空慧对她定然是有所误解,或许他所言属实,她定然也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可是眼前所见哪还有假?她居然伤了师姐的孩儿!她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妖邪! 他的剑招愈乘愈狠辣,早已失去了理智,心里只想着与她同归于尽。 “狄霄!小心孩子!”玄玉大吼。利剑终于顿住,剑风斜削过她的衣角。 狄霄对她大喝道:“妖邪!还不将孩子交出来!” “狄霄!是玉儿救了孩子!”缓过心神的孟怀璃赶紧大声澄清。 狄霄闻言一愕,呆呆地望着玄玉,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玄玉搂紧了新生婴儿,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叫她妖邪!他居然叫她妖邪!他终于说出真心话了! 心头剧痛之下,她喉头一甜,呕出了口鲜血。 “玉儿!”狄霄急忙想拉她。 玄玉身影一飘,闪了开去,凄楚绝望的苦笑从唇畔逸出“好个狄霄,好个世间人!” “玉儿——”她的模样好可怕,像是心神俱失,对世间再无留恋。 玄玉眼神闪过一抹邪魅,突然高举婴孩“妖邪是吗?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作妖邪!” “不要!” “不可以!” 惊恐的叫喊纷迭而起,屋中四条人影同时扑向玄玉。 但是她并没有真的摔下婴儿,红衫卷起,她抱着婴孩冲出屋外。 玄玉漫无目的地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也不晓得自个儿掳走铁天弋和孟怀璃的孩子做什么,她只是跑着,记忆仿佛又坠回七岁时的那个夜晚,又恨又慌的感觉是如影随形的魔障,甩不脱、丢不开。 等到她意识到时,自己已经坐在狄霄幼时的秘密圣殿中了。 怀中哭闹不休的婴孩,小小的脸蛋己变成漆黑,哭声也转为低泣,玄玉微皱着的柳眉在查探完女婴的伤势后几乎打成死结“这人真狠,伤不了我,便将浴血毒使在你身上!” 浴血毒不是不能解,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只能先将毒过到自己身上,再求解药。可是毒若引到第二人身上,毒性发作的速度会快上一倍,若有个差池 她看着四肢僵硬,兀自哭闹的婴孩,心中怜惜之情生出,轻拍着婴孩哄道:“乖乖,别哭了!别哭了哦!”说也奇怪,小娃儿竟像是听得懂似的,咽下哭声,圆滚滚的黑眼珠好奇地盯着她瞧。 罢了,反正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若真为了救这婴孩而死,也算是她的命。 玄玉柔柔一笑道:“你可真听话,不要怕,姐姐是玄玉,说起解毒,我称了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不过你长大后,可别怨我救了你哦,还笑啊?你该哭的,这人间没你想像中好玩,这人间苦得很” 她盘膝坐上床铺,将婴儿放在身前,一手搭在婴儿百会穴上,另一手放住她的心脉,将毒性导入自己体内,聚在丹田上方。 约莫过了一炷香左右,玄玉忽然听到洞口传来衣裳磨撩的悉卒声,心头一惊。若来人是敌,此刻自己绝腾不出空去对付他,而且连这个小婴儿恐怕都陪着她丧命。 果不其然,来人一入洞穴,凌厉的掌风便向她扑来,她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又怕掌风会误伤女婴,于是全力护住女婴心脉,任由掌风打上后背,凝在体内的毒霎时冲散开来,混着掌力震痛了五脏六腑,腥臭昧冲上喉头,她呕出一口污血。她忍着剧痛立刻将女婴抱进怀中,退至床铺内侧。 空慧本欲再补一掌,忽然发觉玄玉的手掌正贴着婴儿的百会穴,不禁脸色大变“妖邪,你想对这婴孩做什么?” 玄玉闭着眼睛,内力源源不绝输送到婴孩体内,无暇理会空慧的问话,也没空打理自个儿体内扩散的毒性。 浴血毒还没清除干净,若她此刻撒手,这女婴就算不死,也是废人一个。 “玉儿,先将孩子给我。” 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原来狄霄也来了,或许便是他带着空慧来取她这妖邪的性命! 玄玉心头一痛,内息差点走叉了筋脉,她急忙收敛心伸,冷冷地道:“若是不想她死,就别靠过来!” “你这妖邪竟连小小婴儿也不放过。”空慧斥喝道。 “她中的可是浴血毒啊,空慧大师。”玄玉缓缓睁开眸子,许久不见的阴森冷笑又重新回到她绝美的脸上“如果天下人都晓得向来自诩侠义的空慧大师伤了个无辜小婴儿,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刚踏进洞穴的铁天弋一听此言,立刻愤怒地瞪向空慧“真的是你?” 空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那名稳婆确实是他派的侠女假作,为的是混进青云山庄,对趁玄玉不备,了结她的性命,却没想到会误伤了新生婴孩。 空慧呐呐地说:“或许是这妖邪拿孩子当挡箭牌。” 铁天弋见他如此,心中已有答案,手掌扬起便想发动攻势,狄霄连忙拦住他“此事定有误会,别太冲动!” 他会劝别人不要冲动,会为别人考虑误会的可能性,为何就独独看不出她再凶再狠也不会伤害初生稚儿? 玄玉既是不平,又是痛心,浴血毒本已无内力压制,加上她心神激荡,在体内更加疾速地窜流,她却置之不理,只是盯着狄霄看。 他感觉到她控诉的悲痛目光,回眸看向她,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心肠纠结成一团“玉儿,你”“到底为什么”黑血自她的嘴角流下,苍白的脸蛋已无半分血色,曾经美丽勾魂的眼睛只剩空洞。 她也中毒了! 狄霄急着想上前,玄玉却又向后缩“你不想要她活了是不是?” 铁天弋急忙拉住狄霄,对她说:“你别紧张!” “都出去!”她冷冷地命令。 “老衲岂能——” “你要这孩子真死在你手上?”玄玉不悦地打断他的话。 铁天弋明白她想为孩子解毒,立即将空慧请了出去,转身看向狄霄“走吧。” 狄霄摇了摇头,目光仍紧紧依恋在玄玉身上“我留下。” “你想亲眼看我怎么死的是不是?”她笑,阴风顷刻间充满了整个洞穴“好啊,你就留下来看个够!” 她不会死!绝对不会死! 狄霄握紧拳头。他想上前将她搂进怀中,想带她去找大夫,可是又怕会影响她的运功,只能着急地在旁边观看。 铁天弋和空慧相继退出石洞,玄玉周身开始蒸发出白色烟雾,又过一盏茶的时间,烟雾渐消,忽然她喷出一大口黑色浓稠血液,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玉儿!”狄霄急忙扑向前,将她搂进怀中。 “孩子没事了。”她喘息着,黑血仍不住从嘴角溢出。 “你呢?”他不断地替她拭去污血,心头乱成一团。 “我一生玩毒,怎能死在毒物手上?”她气若游丝,仍然微笑着。 狄霄听她如此言道,心下略安,抱起她,疾步便往洞外走“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可还在意着她的生死?可还在乎着她? 玄玉想问,却又不敢,怕他的回答会让她心碎,她没有力气再承受另一次的心碎了。 “孩子我抱不动” 他这才发现她直到此时仍是紧紧抱着婴孩,而他却误以为她会伤害师姐的孩儿。 “咱们等一下再来带她,”他放下她,一手搂着她,一手抱过婴孩,便想放回床上。 “不,带着当我的护身符”她虚弱地倚着他,目光已经开始涣散。 “你狠不下这个心。”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想要再次抱起她,玄玉却不依“她一个人危险,我还有力气抓着你”狄霄看了她一眼。他是不能将师姐的孩子丢在此处。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扶着她,走出了洞口“咱们要下去了,你抱紧我。” 身子缓缓下降的同时,狄霄温暖的气息也吹拂在她脸上,她觉得有些恍惚,有些心痛。她好想永远赖在他的怀中,可是回到地面后,他很快会忘了她的好处,很快又会收起他的温柔,当她是个万死难赎其罪的妖邪。 别说她没有把握能治好自己身上的浴血毒,就算她真的能解,她也不要活着再受这种罪,她是他的妻子,是拜过堂圆过房的妻子!她不许任何人改变这个事实,连狄霄都不许! 她不会给他机会改变! 玄玉抱紧他的颈项,眼中已看不见任何东西。“莲莲湖之上你说过” “不要说话。”狄霄负着她和婴孩的重量,攀着凝着霜雪的光滑树枝,已嫌吃力,又见黑血趁着她说话的时候愈冒愈多,忍不住阻止她开口。 她却误会他的意思,以为他不愿再提起那夜的誓言。 泪水委屈地在她眼里打转“我好想再听一次” 他说她是他的妻,他说她不是妖邪! 她哽咽的声音让狄霄心疼,他想开口说话,却见玄玉吃力地将青色的荷包塞到他怀中,正疑惑她为何急着现在给他,玄玉已抬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记住我!” 搂着他的小手忽然松了开去。 “玉儿!”狄霄骇然待叫,右手同时松脱,急着想抓她,但却只抓住她的衣角,丝帛撕裂的声音清楚地传入耳中,两人不住地往下坠落。 怀中婴孩突然哇哇大哭起来,狄霄回过神,急忙拉住手边的树枝。他不能连师姐的孩子都害死了。 红云疾速飘落,忽然勾了下突出的树枝,仍是没能止住冲势。 不远处的铁天弋和身旁的白衣男子见状,双双施起轻功,飞奔过来。 而狄霄一稳住身形,立即抱紧婴儿,踩踏着任何可能的施力点,尽速地往下滑,一心想要拉住玄玉。 但是她落下的速度实在太快、太急,他与她的距离愈拉愈远,眼见她便要落地,白衣男子突然大吼一声,整个身子向上飞起,在千钧一发之际,精准地抱住玄玉,然后双双撞进雪堆中。 狄霄一下树,便将孩子塞给铁天弋,不由分说地把玄玉从白衣男子怀里夺了回来“玉儿,你没事吧?玉儿?” 玄玉没有回答,她紧闭着双眼伏在他怀中,一动也不动。 狄霄难以置信地轻触她毫无血色的容颜,一颗心已无知觉。 这是他的玉儿吗?她为何这般冰冷,这般苍白?为何不张开眼睛来看看他?昨夜她还在他怀中说笑,就连方才她也还提起湖州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想在湖州觅一栋屋子,他想一辈子陪她游湖赏荷,她为何就不理他? 道鸿撑坐起身,滚烫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玉妹妹走了。” 方才跌进雪堆时,他便已探过她的气息。 “胡说!”狄霄紧紧抱着玄玉,颤抖的手探向她的胸口“还热着!我带她去找少爷!” 少爷说过,只要心口还是热度未褪,便有机会回魂! 狄霄抱起玄玉,便要冲向雪幕之中,铁天弋急忙拦住他“傲风远在京城,她撑不了那么远。” “撑得了!” 狄霄大吼,身影己然飘出,突然白光一闪,却是道鸿拦住了他,紫色光芒自他的手指缝隙中钻出,他缓缓地摊开手掌“紫晶珠。” 传说能起死回生的紫晶珠? 狄霄一把抢过紫晶珠“怎么用?” 道鸿瞠大眼睛“你也不晓得?” 玉妹妹不是说紫晶珠来自狄家,所以才要他取来还给狄霄? 狄霄蹙起眉头,幼时父亲得到此珠,曾拿给他看过一次,言语间对此珠功效半信半疑。因为天下没人用过此颗珠子。有回师父和少爷谈起此珠也说它并无起死回生的功能,充其量只能有个保命,只是如何固、怎么保,却是谁也不知。 只要玉儿胸口热气不散,少爷便能救得。 狄霄一咬牙,将珠子贴上玄玉心口,紫光突然散射出万丈光芒,形成一个半圆形,映出雪地一片奇异的紫红。 众人见状皆是一喜,以为玄玉有救,但不过转瞬间,紫光突然敛尽,变成一颗寻常模样的珠子,玄玉的身体却愈发冰冷。 狄霄不肯放弃,右手将紫晶珠紧压在玄玉心口,左手搂着她,将内力源源不绝地输进她体内。“你动一动,我求你动一动!” “狄霄,她走了。”铁天弋不忍心地开口。 “她没有!没有我的允许,她哪儿都去不了!”狄霄抱起怀中人儿,颤巍巍地走向青云山庄“她独自一人,哪儿都不许去” 第十章 大雪仍然日复一日地飘着,天地几乎淹没在一片雪白之中,不剩半点生机,但只要来年大地回暖,嫩草叶便会一点一点地钻出枝芽,又是一片欣欣向荣,但是人呢? 道鸿看着焦急地坐在玄玉床沿的狄霄,暗自叹息。 “在发觉玉妹妹已无气息的那一刻,他好恨!恨宫中妃嫔的争权争利,恨父皇的老眼昏花,恨自己当初没有强硬地带她回宫,更恨狄霄没有好好保护她! 他曾想将玉妹妹从狄霄手中抢回来,活也好,死也罢,他都要带她回宫,为她讨个公道,但看着狄霄悲恸欲绝的模样,他又想,或许公道并不是人世间最重要的东西,或许玉妹妹已经得到她真正想要的。 但会不会太迟了? 紫晶珠断继继续地发出光芒,苍白虚弱的人儿躺在床上,仍是气息微弱。 道鸿深吸口气,咽下喉头的硬块方道:“给元傲风的信已经照你所言派快骑送出,空慧我也和他谈过了,暂时不会找玉妹妹麻烦。” 狄霄的目光没有离开玄玉身上,紧紧握着她冰冷的小手“告诉他,玉儿的仇我替她背了,就是你要报仇,也尽管冲着我来。” 如果他能早些说出这话,玉儿就不会中了空慧的般若掌,不会让浴血毒进入五脏六腑。 狄霄伸手为她拭去额上的冷汗,在心中暗自责怪自己。 “我没想过要报师仇。”道鸿站在他身后凝望玄玉惨白却仍绝丽的容颜“这事是师父的错。他不该为了隐瞒玉妹妹的女儿身,而下毒毁了她的容貌” 在道鸿的言语中,狄霄才逐渐明白玄玉的出尘姿容曾为她惹了多大的祸事,也才明白她乔装成容颜半毁的模样,并不是为了好玩。 但是她为何不告诉他?他又为何从没想到要问? 狄霄心疼地轻抚着她的面颊“她一直说柳叔对她多好多好。” “这么想,她会好过一点。玉妹妹很绝断,她不在乎的事物,再丑再恶,她也不当一回事。”道鸿的目光回到狄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白雪所造成的错觉,他竟觉得狄霄好像在转眼间冒出了不少白发“但对于她在乎的,却见不得半点缺憾。若是她不蒙起自己的眼睛,她会为那不完美丽毁了自己。” 所以她才会故意撒手坠树! 所以她才会用那种控诉的眼光看他! 她无法忍受他骂她妖邪,她以为他会背弃他的誓言! 这下他全弄明白了。 他心痛如绞,几乎痛哭出声“傻玉儿!傻玉儿!” 但更傻的是他,明明就晓得玉儿死心眼,明明就晓得她满心不安,为何不更明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为何不多相信她一些? 等她醒来,他要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表明他的情意,他要她再无半点怀疑不安,他要她醒过来。 紫晶珠的光芒再度褪去,玄玉却仍无睁眼的迹象,狄霄心头的烦忧几乎要将他淹没。 跟了元傲风多年,他多少识得点医术。玉儿受剑伤的时候,他虽然担心,但也清楚师父定有法子治愈她,但现在师父云游去了,少爷远在京城,他只能翼望这颗不知有无实效的珠子,保住玉儿一命。但若是玉儿撑不到少爷到来,若是少爷撒手不理 道鸿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几许安慰,轻叹口气,悄悄退出房间。 屋外雪花继续飘着,房门开开阖阖,有人来来去去,仿佛也有人对他说些什么,但狄霄却毫无所觉。 一切渐渐归于沉寂,狄霄仍坐在玄玉床边。 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坐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昼夜,或许只有几个时辰,时间对于狄霄已无意义、就算要等上几千几万年,他也会这么等下去。 “狄霄” 玄玉微弱的嗓音仿佛从遥远的深处传了回来,狄霄一震,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玉儿!” “不要丢下我不要” 晶莹的泪珠濡湿了修长的睫毛,一颗接着一颗从她的眼角滚进狄霄的心底,她却仍坚持紧闭着双眸。 他握紧她的手,声音干哑得连自己都快不认得了“我不会丢下你,我在这儿,一直都在这儿!”他的喉咙忽然一阵紧缩,再也抑不住慌乱的情绪“你快醒醒!别再哭了!” 她又作噩梦了?只有在梦中,她才会哭。 她动了动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狄霄正坐在床沿,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安心的笑意。“我作了个好长好可怕的梦” 狄霄不待她说完,俯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头埋进她的肩窝,一颗心连同身体都在颤抖“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幸好紫晶珠有用!幸好他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如此激动? 玄玉想抬起手来回搂他,不意胸中气血一阵翻涌,她轻喘一声,记忆一点一滴回到脑海里。 “玉儿?”他立即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好让自己能够审视她的情况“我去唤大夫来。” 狄霄站了起来,忽然又回身,吻上她干枯的唇瓣,含泪的眼睛再也不遮掩他的深情“我去请大夫、你等我。” “不用了,我去就好。”窗外传来道鸿的声音“玉妹妹,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再来探你。” 原来道鸿一直守在门外。 狄霄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还来不及抓住,便听得玄玉喃喃地说:“江寒来了?” “是他救了你,否则”狄霄心头揪紧,又回想起她坠树的那一幕“你吓坏我了。” 至此,玄玉才完全清醒。 水亮晶眸刚刚直视狄霄,她便马上惊叫“你的头发!” “嗯?” 他茫然不解看着她在自己眉上卷起一绺白丝。 “全白了!”玄玉慌乱地又抓起了好几把发丝,果真根根雪白,灿然生辉。 老天,她到底睡了多久?为何一觉醒来,狄霄满头乌丝竟变成鹤发? 狄霄看见自己的白发,起先也是一惊,很快地便定下心来“没事的,玉儿,”他拿下她手中发丝,将她搂回怀中“古人说伍子胥一夜白头,看来不是虚言。” 他的意思是这发是愁白的?为她? 玄玉瞠大眼睛,泪珠儿再也不听使唤地接连坠落。 “不值得,不值得”她哽咽地道,心疼他未老头先白。 他低头吻去她的泪水,坦然的说:“只要你平安,一切无妨。” “但是我是个妖邪——” 他猛然攫住她的唇,吻去她自贬的话语,略带恁罚意味地轻咬她的唇瓣“我愿为我曾说过这两个字受千刀万剐之刑,只求你永远永远将这两个字逐出脑海。” 玄玉闻言一愣;心神大受撼动。 他这是在向她道歉?他这是在承认他说错了? “我还是你的妻子?” 有时候她真的鲁钝得教人直想打她一顿屁股! 狄霄蹙着眉头,上扬的嘴角却泄漏了他的爱怜“我不会休妻。” “但是——” “别再但是了!”狄霄缩紧铁臂,将她完全箍在怀里“狄家的宝物都在你身上了,你不是狄夫人还有谁是?” 玄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胸口泛着淡淡紫光的珠子。 紫晶珠! 定是道鸿带来的! 难怪她被冲散的浴血毒,能重新被凝回丹田下方,原来江湖传言不假,紫晶珠确有神奇之处。 不过话说回来,这颗珠子系了狄家三十余条人命,狄霄肯拿来救她,想来是真的不恨她,那么她这伤岂不白受了?这树岂不白坠了? 她盯着狄霄的白发,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叹气了。” “我叹你这发白得多无辜。”她伸手轻抚着他的发丝,一脸歉然“都是我不好。” 狄霄微微一笑,他不愿她自责,但若不利用她的罪恶感,谁知道下次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低头吻了吻她“以后别再干傻事了,这回我只是吓白头发,下回可不知道会吓坏什么。” 这威胁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他以为她真的情愿如此吗?追根究抵还不是他先伤了她的心! 她噘了噘嘴,忽然扯出一朵勾魂却又万分邪魅的笑靥“这有什么好猜的?下回,我定会吓得你掉光头发。” 他早该料到她的歉意维持不了多久。 狄霄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正想再度吻住那张恼人的小嘴,房门却被撞飞开来。 “玉妹妹!大夫来了!” 其实大夫是来得多余,既然紫晶珠已将浴血毒重新凝聚起来,玄玉自己要解毒便不是难事,如果没有意外,这一两天她体内的余毒便能清除干净。 但这寻常大夫不用来,赛华佗元傲风却是非来不可,再怎么说当初也是自己说出了霍草儿的身世,才让他们落得分离的局面。 “想什么?”狄霄微带薄恼地问道。明明玉儿人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却总觉得抓不住她的心思。 “没什么。”玄玉喝完药汤,拭净嘴边残汁。忽然笑道:“这是你头一回问我在想什么。” 他当真忽略她这么彻底? 狄霄接过空药碗;剑眉微蹙“那么就老实回答我。” “她在想元傲风来时,该如何化解你们之间的窘迫。” 慵懒淡雅的嗓音响自窗外,狄霄和玄玉双双抬眼望向道鸿,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衣斜倚窗台,难得的冬日暖阳映着瑞雪的光辉疏落点缀在他身上,手中海青色瓷杯泛着淡淡光芒。 “你该不会连这都看不出来吧?”道鸿噙着一抹笑,眼中的嘲讽却是十分明显。 他对他有敌意?!为什么? 狄霄不解地蹙了下眉,不想与他有所冲突,回眸看向玄玉“真是这样?” 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孟姐姐早上来看我时,手绢不小心落在这了,你替我拿去还她好吗?” 她想支开他? 有什么是她不愿让他知晓的? 狄霄看向道鸿,只见他眼望庭院,轻啜杯中酒液,却是不露半分思绪。 狄霄冷着脸,拿过手绢,收起空药碗,带着满腹狐疑,转身出去了。 他看来不太高兴呢! 玄玉想着,美目从房门口移向窗边自饮的贵公子“你有话就说吧。” 道鸿瞥了她一眼,走进房内在桌边坐下“你们真的成亲了?” “怎么?不好吗?”她故意忽视他眼中随时会冒窜出的怒焰。 道鸿撇了撇嘴角,仍是惯有的慵懒笑容“不是不好,只是你从认识他以后,就药不离口,伤不离身的,居然还有胆子嫁给他。” 甚至连件像样的嫁衣都没穿! 她体内可流着尊贵的皇家血液,怎可嫁得如此寒酸! “也许我们是天生的八字不合吧。” 玄玉笑了笑,撑坐下床,道鸿急忙起身,扶她坐到桌边。 她缓过气来,水亮眸子直视他的眼睛,万分认真地说:“可是他对我很好,以后会更好!”如果这真是玉妹妹想要的,他有何权利置喙?再者,宫中礼仪规矩繁琐,反倒会累坏了她。 道鸿叹了口气,又啜了口酒“我要回宫了。” “这么快?”她以为他至少会待到过完年。 玉妹妹自己便擅解毒,即便元傲风不来,料她也无大碍了,他可以走得相当安心。 他勾着一抹神秘的笑“朝廷中将有一场大风暴,我得赶回去才行。” “呃?”玄玉发觉他眼中毫不保留的戾气,不禁怔了一下“你要夺嫡?” “我说过,道源就算登基也无法高枕无忧。”江寒惯有的慵懒敛尽,眉眼之间只剩不容欺侮的王者霸气“他既要赶尽杀绝,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这话指的是道源派兵,意欲歼灭五毒教? 但是以道源的个性,太子之位尚未坐稳,不可能立刻拿暗中助他的五毒教开刀。 玄玉垂下眼“朝里发生什么事了?” 道鸿饮光杯中的酒,才慢条斯理地答道:“刑部尚书文涣奏上一本,指妖灵皇子其实尚在宫里。” 她霍然起身“那——” “奏书上并未言明道源即是妖灵皇子,但作贼心虚啊。”他的嘴角勾着一抹得意。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水亮晶眸转了转,心中有了了悟“镇上的那支官兵是你用道源的名义派的?” 父皇向来多疑,若是道源有三分像他生母古梅,经过此事,怕会将他看成十分。道源这太子的位子看来是坐不了多少日子了。 道鸿没有否认她所说的“那日你没来赴约,反倒传出你受伤失踪的消息,他千不该万不该面前得意洋洋大放厥词,没有半分愧色。” 玄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素手执起桌上的玉壶斟了杯酒“这杯敬你。” 道鸿急忙扣住她的手“你的伤还没好——” “不打紧。” 她的笑靥固然绝丽,却有-股难以拒绝的坚持,他不得不松开手。 玄玉咽下辛辣的酒汁,微蹙了下眉,又再倒了满杯,道鸿立即拦住她“够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我真能为帝,杨婉必封太后,道源永世封王。”他无奈地瞅看着她“师父的遗言,我还记得。” 玄玉一笑,轻轻抽开手,海青色瓷杯落回道鸿手中。他将杯子转了半圈,唇瓣贴着杯缘,将酒饮尽“我走了。” 走出房门,便见候在外头的狄霄匆勿迎了上来。 道鸿眉眼微扬,又成了个文雅疏懒的贵公子,但眼里的威严霸气却未完全褪去,”你要敢亏待她半分,就算是绑,我也会将她绑走!” 狄霄一个侧身,站到送出门来的玄玉身旁,大手占有地握住她的腰,剑眉挑起,已是万分不悦。玄玉忙轻扯了扯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道鸿睨了狄霄一眼,解下腰间的玉佩,当着狄霄的面,便塞进玄玉手里“你知道怎么找我。” 玄玉点头“自个儿小心。” 道鸿摆摆手,白色身影毫不留恋地飘出两人的视线。 玄玉盯着白茫茫的天际,心思仿佛也随之远驰而去。 狄霄凝望着她良久,才将她搂进怀里“下雪了,进去吧。” “嗯。”她抬眼,递给他一个柔媚的笑容。“我没力气走。” “那你还出来!”狄霄弯身将她拦腰抱起,言语间已隐忍不住翻飞的醋意。 她欠道鸿实在太多,除了送他,别无聊表心意的方法。 玄玉但笑不语,任由他将她放回床上,坐好后她立即将玉佩收进怀里。 狄霄见状,不由得拧起眉头,想要她交出,又觉得自己小气,但让她就这么贴着胸口戴着别的男人给的东西,又忍不下这口气。 她看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偏又不说半句话,知道他是误会了。完美的红菱唇角微微上扬,淡淡的邪气又占据了她出尘丽容“世事难料,人心难侧,这玉佩我是非留不可。” 她这话是暗指她不信他的真心,想留个退路? “你若如此才能安心,便留着吧。” 话是说得漂亮,但狄霄懊恼的表情却写明了她的不信任让他有多难受。 他转过身,还未跨出步伐,身后己传来玄玉甜美温润的嗓音“他是我大皇兄。” “呃?”狄霄旋即回过身。 “江寒便是秦王道鸿,王贵妃所生的大皇子。”她拉他坐下,顺势倚进他怀里,娇斥道:“口是心非的闷葫芦。什么都不说,是想酸坏自己啊!”狄霄的俊脸热辣辣地赤红起来,他不是个善妒的人,但是 “我瞧他看你的眼神,总觉——” 玄玉立即捂住他的唇“他是我大皇兄,就如此而已。” “嗯。”他顺从地点头,不再去探究自己的疑虑,温柔地轻啄了下她的手心“你什么时候会好?” “做什么?” “和我一道回狄家庄。” “呃?”玄玉惊愕地抬眼。虽然狄霄已明白表示他不再视她为妖邪,但她毕竟曾是五毒教总执法。他这么大刺刺地带个五毒教徒回去,不怕他爹娘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狄霄对她的反应并不诧异,就连自己当初与她成亲时,也没想过要带她回狄家庄。但是现在一切都如此理所当然,她是他的妻子,他要携手共度此中的女人,自然得带回去给爹娘瞧瞧。 他低头,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唇“媳妇进门总得祭过祖先。” 祭祖?他真将她当作狄家媳妇了? 她看进他眼中的真挚坦然,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甜甜笑道:“咱们日后就住在狄家庄吗?” “若你喜欢,我可以陪你登五岳,游四海,看钱塘潮汐,看桂林山水,看洛阳牡丹花开。” “我喜欢湖州的荷花。” “那咱们便年年上湖州赏荷,或者干脆定居湖州。” “好啊,平时咱们就住狄家庄,到夏天时,咱们走水路往湖州;一路荷叶田田,芙蓉相迎,定是十分美丽。对了,咱们得再在莲湖畔搭间屋子才行,或许可以造艘画舫” 她兴奋地规划着未来,苍白的小脸逐渐红润起来,引得他心荡神驰,爱怜的笑意布满整脸。 曾经空虚的心被她一点一滴填了个扎实。终于,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金黄色的夕阳余晖斜洒在浩瀚的莲湖上,湖面上盛开的荷花像洒了金粉似的,铺成一片美丽的锦缎。岸边,一艘小船似泊非泊,似行非行,飘荡在荷花丛中。 元傲风远远眺着船中的一对璧人,眉眼嘴角布满了安慰的浅笑。 “你怎么不快些过去?”霍草儿疑惑地喃问,她知道他有多思念这个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 该怎么说呢?或许近乡情怯的心情稍微可以比拟吧! 狄霄派人送信来时,他人正在贵州,等他接到家人捎来的讯息时,五毒教已被朝廷官兵会同武林人士歼灭,江湖盛传玄玉和狄霄皆在此场战役中丧命。 他既疑且惧,着急地赶往青云山庄,才从师姐口中得知,传言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狄霄久候他不至,已偕玄玉离去了。 幸好,两人无恙,但他却担心狄霄会不会误会他见死不救? 元傲风悄悄地握紧霍草儿的小手,才发现她的手心亦是冷汗一片,原来她也在担忧。 小船终于靠岸,红衣少妇跳下船来,晚风吹起她脸上的面纱,露出美丽的笑颜“霍草儿,你还不带你家相公过来,饭菜都就要凉了!” 船中钻出一名男子,温柔的挽住她的手,白发俊颜,同样一脸浅笑。 笑意仿佛借着荷香吹送到元傲风和霍草儿脸上,揉进心里,两人对视一眼,手牵着手,快步走向莲湖畔。 盛夏,荷花展颜,清风拂面,正是相偕游湖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