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姻缘》 序 话说为了创造这个新系列,苏仔夜夜于床榻上滚来滚去睡不着。 很烦! 从“落难五公主”、“公主落难”、“落难民间的公主”这几字不断的排列组合,别扭得让我不断跳脚、抽气、懊恼又沮丧,掏尽腹中文采不过加此! 然而某日间,突然听到“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句话,脑中灵光一现,哎呀,既然都要被“犬”欺,那就叫“凤落平阳”吧!系列名称一落定,这才安安稳稳的放心写作起来。 其实苏仔原先设定要写七胞胎的,但想想又觉这胎生得太过辛苦,一旦成定局可就得挣扎很久,要是途中一位公主的腹案夭折,那怎么对得起生她的娘?算了,别和自己过不去,人生要快乐、快乐、快乐!少苦心麻烦为妙,写五个就好嘿,五个就生得够累人啦! 首先登场的火把姻缘,完稿的过程十分顺利,虽然我偏爱“心机重”的女主角(坏女人也会谈恋爱嘛),但偶尔写个俏皮可爱的小妮子,心情也会跟着愉快起来。另外,下一本书的女主角也会出现在火把姻缘里头,不算伏笔,因为太明显了,只要有从头看到尾,也猜得出是哪位姑娘。 算了算,苏仔写书也有好几年,但真正写古代的故事,这是头一遭。没法儿,时势所逼喽,大家请点头认同。虽然历史念得不好,肚中墨水一两滴,而各位看了若觉不合理、没道理,也请忍耐!说不定各位可以在我蹩脚的古代言情故事里,找到一丁点想继续看下去的成份。 好啦,有兴趣的看倌们,别客气,翻吧! 第一章 “哇哇哇哇” 一阵婴儿的哭啼声,把蹑手蹑脚、正想翻墙至一个王府豪宅偷东西的两名小贼给吓楞在原地。他们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子四下逡巡,发现距离不过三尺远的地方有个置放婴孩的大木篮。 不用说,这哭声肯定是自那儿传出。 “今天是怎么搞的?大白天刮风下雨丢冰雹的不说,半夜居然还有人扔了个小孩在那里。”其中一名小贼见鬼似的低叫。 确实,在数个时辰之前,厚重云层阻隔日光,被大风吹得漫天翻腾,宛若一锅沸滚的开水。刹那间,一个骇人心肺的雷声发出震天巨响,雨势一发不可收拾,挟带著有棱有角的冰雹重重落下,几个走避不及的人们被当场击毙,牲畜家禽哀鸿遍野,百年老树也被腰斩,应声倒地。 对于这突来的异象,众人除了啧啧称奇,也预感将有大事发生,至于这“大事”为何,就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所能知道的了。 “算了算了,别理他,哭上一阵就会有人来捡的。” “喔。” 可是每当他们握拳挽袖的预备翻墙,婴孩就会突如其来的加倍嚎哭,总把他们吓得连连摔回地上,啧啧称奇。 “真是看到鬼!”难不成这娃儿这么小就知道坏事不能做的道理?” “那我们换户人家偷算了。” “喂等一等,我倒想看看那娃儿长什么模样。”小贼侯立强好奇的踮着脚尖走过去。 “我也想看。”侯立勇一向爱做跟屁虫和应声虫。 没想到当他们双双脱下蒙面布巾,直接暴露真面目在娃儿眼前,原本断断续续不停哭泣的婴孩居然骤然消音,瞪大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与他们对望,然后朝他们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好似见到亲人一般。 “这是什么情形?”侯立强简直傻眼。 “不、不知道耶哇,你瞧瞧,这娃儿不但是个女的,脚上还有个挺值钱的东西。” 侯立勇想伸手去摸摸娃儿足上系着的银链子,却被拍了下手。 “嘿,你有没有一点人性,她都已经是弃婴了,你还想偷人家的宝贝?” “反正她这么小又不认得我们,有什么关系嘛!” “少?嗦!咱们该走了。”侯立强严厉的瞪他一眼。 “喔。” 怎知一闪身,女婴娃又放声大哭,吓得他们立正站好之后急忙转身回去。 “哎呀,我的小祖宗,我们可不是你的亲人,你乖乖的别哭,哦!”说也奇怪,只要他们一来到娃儿面前,娃儿便不哭了。 “好,快走!” 侯立强自以为哄个两句便会没事,结果这回更糟,他才不过轻轻掉个头,她就立刻哭得惊天动地,恐怕路过鬼神都要避到一边去。 “二哥,这下怎么办哪?”侯立勇着急的问。 这个时候,有户人家的大婶不胜其扰的起了床,一打开门就冲着他们破口大骂。 “你们发什么疯哪?半夜不睡觉带了个孩子吵死人!” “这这个孩子不是我们的,”侯立强理直气壮的喊了回去。 “看你们这种打扮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大婶眼尖地注意到他们一身黑衣的装扮,盛气凌人的两手叉腰叫嚣着。“你们这些狗娘生的!是不是生了孩子不想负责,半夜里想选个地方把他扔掉?哼,我告诉你们,有我沈大娘在,你们休想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聪明点的就快把小孩带回去,要不然凭我这天生的大嗓门,一吆喝之下可有得你们好看!” “开什么玩笑,我们又不认识这个小孩!”侯立强恼火地驳斥回去。 “来人哦!有人要把亲生孩子丢掉哦!死没良心哦!大家快出来看哦!”沈大娘一边尖声呼嚷着,一边偷偷用斜眼看着这两个明明是“贼”的笨蛋。 “怎么办哪,二哥?”侯立勇两腿发软的问。 眼看左邻右舍一个个都明了灯火打开窗子耳语交谈,侯立强当机立断的抱起了木篮,低喝一声: “算了,不能让人认出咱们的样子,先跑再说!” “喔,遵命!” 拔腿就跑的两人,抱着那只沉重的木篮真是满腹不爽,金银财宝没偷到,倒让他们多了一个累赘。 “哟,沈大娘,你这招可真是高呀。”王大妈一走出门槛就笑得好不做作。 “那可不!”沈大娘得意洋洋的翘着屁股。“我们家已经有五张嘴巴等着吃饭,可没法儿多养一个!” “是啊是啊,所以无论那婴儿的哭声有多惨,我都蒙在棉被里硬是不肯出来,而且,通常捡了来历不明的弃婴都会惹祸上身,我才没那么笨呢!” “说的对说的对,正巧有两个傻子送上门来,不顺水推舟怎么行呢?” “不过,你看清楚那两个傻子的模样没有?” “看是没看清楚,可我敢确定的是,他们可是不折不扣的贼呢!” “什么?你说那弃婴被贼给捡去了?”王大妈惊叫了一声。 “哎呀,无所谓啦,顶多二十年后再多个弃婴小贼就是。”沈大娘毫不在乎地皱皱鼻子,反正家徒四壁,没什么可以让人家偷。 “你可真是乐天!” “那当然!” 沈大娘无比愉快的仰天狂笑,殊不知两名小贼为此伤透了脑筋。 侯立史,堂堂一介“无偷窝”的强盗头子,他最引以为豪的一段名言是: 上至皇宫,下至丐帮;远至漠海,近及贫窟; 深入妓院,浅出衙门;统统都是,无所不偷! 此刻,他正坐在三宝殿的金交椅上气定神闲的喝早茶,悠哉得很。 眼看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还不见侯立强和侯立勇返回,心想他们八成又溜到聚合楼去听什么鬼琴声,才会耽搁到现在不见人影。 突然,殿外闹哄哄的大起喧嚷之声,好似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他眉头一皱,略施轻功飞出大门欲看个究竟。 “啊哈,你们这回一定惨兮兮!”马当先幸灾乐祸的绕着两人拍拍手。“一个两手空空,一个抱了个娃儿,没挣到钱还多了个花钱的,难不成你们想贩卖人口?” “去你的烂嘴!我们再怎么坏也不会贩卖人口,这女娃儿是无意中捡的,待会儿会把她放到别的地方。”侯立强不甘示弱的反击。 马当先长得一睑尖嘴猴腮,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人见人厌,但他其实是个不坏的人。 “这么好心哪?不过我还以为你们大发慈悲,打算收留这娃儿呢!真可惜她是个女的,不然好好训练,长大后说不定也是一条龙。” 他贼头贼脑的凑到女婴孩面前,没想到原本笑容满面的她,这会儿又面目扭曲,尖高的哭声把大伙儿吓得退避三舍。 一个黑影压天,侯立史旋身一降,不声不响落在侯立强和侯立勇之间。 “做什么一回来就弄得鸡飞狗跳?” 侯立强吓一大跳,支支吾吾的脸色惨绿,侯立勇则不知所措的赶忙推开马当先,再安抚着女娃儿别哭。 “这是怎么回事?” 侯立史蹙着两道粗黑的浓眉抢过木篮,当下怔忡,赫然发现里头居然躺了个女娃儿。 女娃儿才刚哭啼完毕,一见着陌生大叔原想再接再厉,但她却吮着手指仿佛在考虑什么,还睁圆了眼睛直直盯住他。 “对、对不起呀大哥,这这娃儿是我们在路边捡到的,她” 侯立强心急如焚的解释,侯立史却伸手要他闭嘴。 “好了,不用再说!” “大哥,我们一会儿就会把她送走的。”侯立勇再补上一句。 此时,侯立史的唇边竟然流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在大家的惊呼与恐慌中,他将这名女娃儿抱起轻放在怀中,笨拙的晃了晃身躯。 “好样的!我这凶神恶煞的长相居然吓不到她。你们瞧,她连哭都不哭呢,故意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还你的咬着手指。”侯立史不信邪的抓住女婴的两边腋下,将她托高撑在半空中。“哭啊、哭啊,快哭给我看哪!” “大、大哥小心” 侯立勇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蹦出喉咙。 没想到女娃儿自得其乐的绽开了小嘴笑呵呵,白嫩圆润的脸蛋红通通的,讨喜可爱的模样让在场每个人全被收买了心。 “这女娃儿真是太了不起啦!”侯立史赞扬的瞥了侯立勇一眼。“你是在哪捡到的?” “是这样的,大哥。”他必恭必敬的回答。“我和二哥原本打算去偷黑心肝那大户人家,结果在墙边发现这女婴哭得厉害,过去瞧个究竟时她突然又不哭了,等我们一走她又放声大哭,后来有个老女人跑出来指责我们乱丢小孩,我们怕被人指认出身份,所以急忙抱了木篮就跑。” “这么说来,这女娃儿跟我们可是有缘的。” 侯立史将女娃儿安稳的抱在怀里逗弄着,女娃儿被折腾了老半天也不累,仍然精力充沛得很。“那大哥您的意思是” 侯立史横眉竖目的环扫众人一眼。 “废话!这么可爱的娃儿不留下来养,难不成丢回大街上吗?” 早先不抱期望的侯立强和侯立勇,在听到这话都喜出望外。 “大、大哥,您是说真的吗?您不会把她送走?” “哼,我侯立史正愁咱们无偷窝都没个女人呢,这下刚好,多个女娃儿逗逗开心也挺不错的。”他放柔脸上线条望着女婴。“嗯,我得好好想想要替她取什么名字好”说着说着,转身踱步回三宝殿。 “啧啧啧,真没想到首领喜欢这婴孩。” 马当先摩挲着下巴跟在后头。 “是啊二哥,我还以为咱们会挨上一顿骂。”侯立勇松口气的顶了顶侯立强的手肘。 “别高兴得太早,咱们空手而回,八成还得受点教训。” 侯立强话才刚说完,从三宝殿里就传来侯立史暴躁的吼声。 “侯立强、侯立勇,你们马上给我进来!” “是,大哥!” 他们一听,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进去。 只见侯立史跳脚的抓着女婴,脸上青白交错。 “快替娃儿换尿布去,她洒了我一身的尿!” 他们又是一楞。 侯立强忍不住扑哧地爆笑出声。 “快!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侯立史暴跳如雷。 “是是是,我们来了!” 两人不敢耽误的上前去接过女婴,瞧瞧这娃儿还一脸没事样的睁圆眼睛状若无辜。 “我看我们两个以后的日子可惨了!”侯立勇低咒着。 “怎么说?” “注定要变成她的奴才了,你说惨不惨?” “惨!惨!当然很惨啊!”一十八个年头后—— 熙来攘往的闹市里,一个健步如飞、灵巧轻盈的纤纤身影迅速横越街道。 直到“常氏书院”偌大的匾额落进眼底,这身影才在大门口止步。 “啊哈哈,就是这里啦!” 仔细一瞧,来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有张小小的瓜子脸,瘦瘦的尖下巴,两道浓黑挺秀的眉毛,和一对乌溜滚圆的大眼睛,满脸的野性气息,穿着打扮也不像是黄花闺女或小家碧玉。 “嘿,有没有人在啊?”她大嗓门的嚷着。 一个顾门的小老头急急忙忙迎出来。 “有、有,姑娘找谁?” “我呀,我找那个那个常常输。” “啥?” “常常输啊,很会说文写字的那个家伙!” 小老头吃惊得咽了口口水。 “姑娘说的可是我们常长书先生?” “随便都行,把他给‘请’出来吧!”她自认礼貌的微微一笑。 “但是常先生他不在,他去刘王府教书去了。” “不在?!”她失望的皱眉,再用鼻孔瞪他。“那还有没有人会写字来着?” “写字?要做什么用的?”小老头小心翼翼地问。 歪了歪脑袋瓜。“偷偷告诉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呀,想请人帮我写封情书。”用了偷偷两字,她还是没压低音量。 “这样啊!”小老头仔细想想。“这若姑娘您不嫌弃的话,我倒是识得不少字,帮您写封情书应该没问题。” “你?” 她歪着嘴巴吃惊的上下打量他。 “而且我还不收您半文钱,您可是赚到了。”小老头好心的说。 “真的?”一听到不用钱,她马上笑滋滋地连番点头。“好好好,那就麻烦你了。” 小老头取出文房四宝墨笔纸砚,有模有样的坐在一张书桌前。 “这开头是要给哪位公子的?” “哎呀,我也是替别人写的,是要给一位小姐,她的名字嘛,叫做君梦弦。” “这:!怎么写呀?” “呃这我怎么知道!你不认识她吗!” “姑娘你这不是爱说笑吗?小老头我怎么会认识?”小老头真是一头雾水。 “算了算了,没关系啦,差不多就行。”她搔了搔头。“那接下来的内容,你就照着我的话写,知道吗?” “是、是。” 过了半个时辰,小老头总算硬着头皮将情书完成。她虽然看不懂上头的字写得对不对,但还是高兴得打揖作躬。 “真是谢谢您了,大恩大德来回再报!” “哪里哪里。”小老头也自以为做了件大公德而满心欢喜。 “有了这封情书,我就不必再看二哥愁眉苦脸啦!” 将情书捧在怀里正想走,小老头突然喊住了她。 “对了姑娘,还没请教您芳名啊?” 她回过头,给了小老头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我叫侯荔,咱们后会有期喽!” 说罢身子一腾,如风掠过。 “什什么?”小老头腿软的扶住身旁桌子摇摇晃晃。“她、她是那个无偷窝的草上飞?” 日落时分,侯立史坐在雕花圆桌旁大快朵颐,一手烤鸡腿,一手山猪肉,他大口大口张牙舞嘴的咬着,吃相之难看可谓全城之冠。 吃了老半天也不见有人回来,于是在灌下一大桶酒之后,他不爽的拍了桌子。 “来人啊!”两个喽?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首领,有什么事吗?” “怎么吃饭时间还没人回来?都死到哪里去了?” “这这”喽?们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眼看侯立史就要大发雷霆。 “哎哟,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您瞧,我这不是回来陪你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侯荔一眨眼已经坐定在侯立史面前,并机灵的将筷子拿起,迅速的夹了块白边鱼到大哥碗里。 侯立史一见到这个捧在手掌里疼的心肝宝贝,再忿怒的情绪都会马上平抚下来。 “你这个丫头整天不见人影是跑哪去了?”在手下面前,他不得不板起脸孔责问她一番。 “人家是去办点正经事嘛!”她嘟起嘴撒娇地说。 “正经事?咱们无偷窝几时干起正经事来着?”张大嘴把白边鱼一口吞下,连鱼刺都无须挑出。“是真的!而且偷偷告诉你,和二哥有关哦!”每回用了偷偷两字,音量还是丝毫未减。 “和立强有关?什么事?” “二哥已经四十岁了,这你知道吧?” “废话!他是我的亲弟弟,我当然知道。” “所以啊,你难道不想他讨个媳妇进门吗?” 侯立史一听险些喷饭。 “我们可不是正常人家,还讨媳妇咧!” “哼,像你这种老往芳香妓院跑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啦,人家二哥有情有义,才不像你喜欢浇花除草。” “嘿,什么浇花除草?真是难听,明明是捻花惹草。” “难道你不觉得二哥近来闷闷不乐又不苟言笑的吗?” “八成是被我骂得有点不爽不过,他这阵子确实反常得很。” “这就是啦,而且大家都说,他得了相思病呢!” “胡说!大男人得相思病,这像话吗?” 侯立史没好气的又拍桌子。 她忙不迭地接住即将摔落地面的碗筷。 “你听人家说完嘛。后来我深入调查后发现,二哥中意一个叫君梦弦的姑娘。” “君梦弦?她我很熟啊!”“什么?” 因吃惊而睁大的眼珠子一瞬也不瞬地瞪着大哥。 “还说深入调查,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君梦弦也是芳香妓院的人,只不过她卖艺不卖身。” “怎、怎么会?” “君梦弦自小在聚合楼学琴,二一年华时被送进芳香妓院弹琴娱客,虽然年届三十,不过还是大美人一个。荒谬的是,曾有大户人家要下重聘迎娶她进门,她居然不肯。” “这么说来,二哥还是很有机会的喽。” “那你可得看君梦弦对立强这傻楞子有没有意思。”他嗤之以鼻。“不过依我看是痴人说梦,” “可是” 怀疑的眼神锁定她心虚的脸。 “你不会是干了什么好事吧?” “我” “说!你所谓的正经事是什么?”侯立史有不好的预感。 “呃我请人写了封情书,又请了人送去给这个叫君梦弦的姑娘” “什么?” “应该不会怎样吧?”她尴尬地笑着。 “你”侯立史还来不及训她,突然外头传来侯立强火冒三丈的怒喝声。“荔!你给我出来,” “啊,一定是被拒绝了!” 她吐吐舌头一缩脖子,原想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侯立强却已挡在面前。 “呃二哥,你叫我呀?” “说!这是不是你的杰作?”侯立强气炸了,把那张鬼画符的“情书”抓在手中挥舞。 “对不起嘛,我只是想帮你”音量愈来愈小,她嗫嚅地低垂着头,故作可怜的扭绞着手指。 “谁要你帮忙来着?现在整个芳香妓院的人都知道我干了这等可耻的事,况且这里头写的根本牛头不对马嘴,错字连篇乱七八糟,这下可好,我成了巷头街尾茶余饭后的加料笑话,你说该怎么办?” 他脸红脖子粗的叫嚣着,跟在后头的侯立勇赶忙拉了拉他。 “别这样,几岁的人了还发这么大的脾气,荔也是好意,别对她这么凶嘛!” “给我瞧瞧!” 不知何时,马当先悄悄出现在一旁将那张纸拿走,发现纸上内容如下:轻唉的金莫嫌: 我对你森森的唉意,如淘淘江水,连天地都会枯弃; 对你的吃情一片,多希枉你能感动,多桥我一眼! 也许我呸不上你,但这世上我还是只洗官你一个, 如果可能,求求你接受我森森的一片唉意吧!你的强戈笔 一看完,马当先早已笑到不支,连连岔气。真没想到本该文情并茂的一封情书,会变成这种超级无敌的大笑话。 “马叔叔,你你是识字的啊?”侯荔忍不住怯怯的问。 “那当然!要不你以为我因为字丑才笑的?”马当先对她亦是疼爱有加,因此按住她的肩胛继续在笑。 “哼!”气得七窍生烟的侯立强忍无可忍,再没说半句就掉头走人,那怒火腾腾所留下的热气却久久不散。 “啊,二哥”候荔正想拦住他,无奈迟了好几步。她颓丧自责的屈蹲在地上撑住下巴,苦恼地垮下脸哭喊着:“完蛋了啦,我做了这么愚蠢的事,二哥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也不知该说什么。侯立勇踌躇了半晌,才勉为其难说了句安慰的话。 “哎,不会那么糟的,依我看哪,他气一气就会没事的。”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二哥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一定气死我了!”吸吸鼻子,眼眶不免红红的。 这时,侯立史终于看不过去的将侯荔一把搀扶起来,正经八百的睇视她,心里其实舍不得她这么自责。 “好了好了,有我在你怕什么?你放一百个心,他明个儿就气消了!” 侯荔知道大家不会明白她心里的感受,她是真的真的很难过,才不是他们人回一句安慰就可以心安理得的。 没再说话,她饭也没吃的窝回自己取名为“小草包”的闺房。 第二章 潜伏在芳香妓院的红瓦屋檐上已经两个时辰,屋里还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老鸨与醉客的呼嚷声此起彼落,丝毫不见散去之意。 若非挺着一口气咽不下去,非来会会这个君梦弦不可,她才不想窝在这个鬼地方喂蚊虫。幸好她“草上飞”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没有两下子,她这么来来去去的早被人发现。 忽地,乍闻一阵清脆动人的琴弦拨弄声。正预备打盹小憩的她,一惊之下险些滚落屋檐,及时翻转身躯迅捷地抓住石瓦,岂料“啪喳,”一声,瓦片瞬间断成两截,她哇啦啦的扑通一声掉进了假山水池里。 “哎呀呀” 糟糕!这水池颇深,不谙水性的草上飞快变成水中魂了 蓦然间,有人跳入池中拉住她不断下坠的身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救起。 由于多喝了几口水,侯荔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 “烟儿,你辛苦了,先去换下湿衣裳吧,这女孩我来处置。” “是的,小姐。” 君梦弦踩着小碎步来到镜台前,打开翡翠绿的珠宝盒,取出一瓶葫芦形状的白色小药罐,再返回至侯荔谈的身边。 将药罐封口的软木拔起,轻放在她的鼻前让她嗅了一会儿,半晌,淤积在胸腔内的废水被整个呛咳着吐出,她幽幽醒转,迷迷糊糊地眨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个穿金戴银、珠围翠绕的女子,盛妆的脸庞姣好圆润,两道柳叶眉斜扫入鬓,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如兰似麝的香味曼妙迷人。 适才的记忆一下子涌回侯荔的脑袋瓜里,她霍地坐起,自己果真是从头湿到脚,思及此,她忍不住又剧烈咳嗽。 “姑娘夜潜芳香妓院,不知有何意图?” “你你是谁?”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先问你才对。” “我、我是侯荔,我来找君梦弦的!”管它三七二十一,她一咬牙就大声的回答。 君梦弦瞠大了凤目,似乎没料着这丫头就是侯立强那二楞子的妹子呢! “这么说来,那封怪异的情书,就是你的杰作喽?”她忍俊不禁的问。 侯荔呆了呆,窘迫的红了耳根子,忙把湿不溜丢的额发拨到耳后去。 “你不会就是君梦弦吧?” “你来找我,不会是想替你二哥说些好话吧?” 君梦弦动作优雅的背过身走了几步,那一身雪纺丝缎在步履间摇曳生姿,煞是好看。 鼓起勇气,她从地上跳起来。 “我二哥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强盗,不过他从没干过半件坏事,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男人。” “做强盗也能说没干过半件坏事?” “这我承认干强盗不算是正当行业,可我二哥为人正直,专挑那种贪官污吏或同行坏蛋下手,他甚至连鸡呀猪啊都不敢砍杀。” 君梦弦对这丫头很是欣赏,她盈盈一笑,眼波千转。 “问题是我君梦弦曾对天发誓终身不嫁,除非” “除非什么?”她急急迫问。 “除非这誓约可以不算数。” “啊?!” 侯荔感到有点头痛,她不知道发誓还可以收回的。 “其实也不难,只要有‘鎏金四臂菩萨’就可以了。” “没听过。”她皱皱鼻子。 “如果你能偷到这鎏金四臂菩萨让我把誓约收回,我就下嫁给你二哥。” “什么?真、真的?”乍听到这个承诺,侯荔心情激动的握住拳头跳来跳去。 “当然是真的,我君梦弦说话算话。” “那这鎏金四臂菩萨在哪里?我马上去偷。” “不过,这鎏金四臂菩萨可不在我们大理皇城。”她惋惜的叹息。“它在贡玉镇,离这儿至少要一个月的脚程才能到达,我看还是算了。” “不远、不远,我很快就会偷回来给你,你等着哦!”为了二哥,她豁出去了。 匆匆忙忙的纵身一跃,立刻走人。 君梦弦倒是有些怔忡,没料到这侯荔会说走就走。 “小姐,您为什么要骗她呢?”换好衣服有一会儿的烟儿问道。 “我只是要她知难而退,不是存心哄骗她。”君梦弦无奈的望了眼贴身女婢。“烟儿,你觉得我过分吗?” “烟儿知道小姐不想嫁人,可是,万一她真的跑去贡王镇偷鎏金四臂菩萨,那可怎么办?” “我想不至于吧,她随便拉个人一问,都可以知道这銮金四臂菩萨是当地供拜的神明尊座,怎可能偷得回来?”君梦弦坐在镜台前梳理发丝。“而且此去贡玉镇路途遥远,就算她是草上飞,但一个女孩家也不敢动身前往吧。” “烟儿真希望那位姑娘不会笨得跑去,不然这笑话可就闹得更大了。”不知怎地,她对于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很有亲切感。 “放心吧,绝对不会的。” 返回“小草包”匆匆打理行李,她了心想着快些动身前往贡玉镇,连先向别人打听的步骤都省略。 “二哥,你等着吧,待我把那鎏金四臂菩萨偷回来,你就可以娶得君梦弦姑娘为妻了。” 她嘴里念念有词地喃念着,把大哥赏赐给她的一些值钱宝贝全数塞进包裹里,以备不时之需。打算转身走人,却又觉得不妥,总该留张字条交代一番。可是,她又不识字,这可怎么好? “啊,有了!” 她灵光一现,埋头在她名为“乱葬岗”的箱子里找出纸笔,磨好墨,抓着毛笔在纸上鬼画符,不一会儿即大功告成。 她满意的将画作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成了,大哥他们应该看得懂我在画什么玩意儿吧。” 只见纸上画了三只鸟,第一只鸟关在鸟笼里,第二只鸟飞出笼外,第三只鸟振翅飞着,嘴巴衔了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意思就是,鸟儿代表她,她飞走了,因为要去找鉴金四臂菩萨。 将纸用烛台压住后,她屏住呼吸,静悄悄的开启房门,确认没人瞧见,即刻施展轻功,如鸟儿飞去。 马不停蹄的连赶了两天路,从川流不息的大街渐渐走到人烟稀少的山林。 有先见之明的她,行前买了一大布袋的馒头,也准备了一大皮囊的泉水,累了不歇脚,要吃要解全数草草带过。 到了第三天晚上,她总算感觉到极度疲惫,不休息是不行的,乖乖的挑了个靠近溪边的大岩石小盹一番。 青山隐隐,置身在这峋岩峻谷间,每天与绿林鸟儿为伴,心胸不由得感到无比开阔。 一直到第十天,她仍没考虑要打退堂鼓,旅途的顺遂令她信心加倍,觉得此去必是马到成功。 不过,有个现实的问题仍得面对,吃完这最后一口馒头,下一餐开始,她得试着打野食、捉溪鱼才能果腹了。 第十五天,过度疲劳的她早已无法草上飞,只能一步一脚印的硬着头皮继续朝贡玉镇而行。 正午艳阳高照,侯荔有些虚脱的坐在树荫底下猛灌泉水。 饿了一天一夜,身子沉重得宛若一块铅石,不但猎不到东西吃,连走的路都远离了溪边,眼看皮囊里的水也快没了,一思及此,她赶忙警觉的将最后一口泉水吐回去。 “哎呀,这下可惨了!我要是饿死在这片山林里,恐怕大哥二哥三哥还没法儿替我收尸呢!” 蓦地,眼尖的她骤然止声,发现一只肥胖迟钝的鸽子自半空中慢速掠过。 “好,老娘跟你拼了!” 说罢,她捡起脚边一颗石子,猛提最后一口真气往上一窜,右掌心握住石子,左掌用力覆上施力打出,正中鸽身,咻地落地。 “抱歉啦鸽子,算你倒霉被我遇上。” 当她弯腰拾起,却注意到鸽子脚上绑了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她把纸条拆开来,认真的瞧上半晌,才“啊”的一声拍住额头。“我真是笨蛋,我又不识字,看也不懂。” 撇手想丢,却又考虑到这鸽子或许是人家豢养用来通风报讯的,她如果丢了,而上头又写着重要的事,像是谁家办丧事、谁家宰猪公、谁家忠犬死了,那岂不是罪过? “好吧,纸条留着,鸽子还是得祭我的五脏庙。”她一耸肩,好像鸽子死于非命就不算罪过。 终于,勉强撑到第二十天,侯荔也开始想家了,不耐的抱怨这贡玉镇究竟快到了没,却又不能出口砸脚趾的打道回府。 幸运的是,因为又绕回了溪边,让她借这水底生物赖活上几天,也让她打定主意,今天晚上非得跳进水里彻头彻尾的洗个澡不可。 静夜幽幽、皎月寂照,栉比嶙峋的岩石却稍稍遮去月光,辟出一块幽暗之处。侯荔左右张望,心想这种荒郊野外应该不会有人才对,背着光,她不慌不忙褪下身上衣物,伸出脚趾试试溪水的温度,然后扑通一声,她顽皮地反身跃进平静的水面。 明知道自己不会游泳,还故作姿态想做一条美人鱼,幸好水浅,除了呛到几口水,她还是自得其乐的戏水戏得挺开心的。 毫无预警间,她的眼前似乎掠过一条人影,吓得她噤声一寒,整个人往水底一缩,只露出眼睛鼻子,心脏紧张地怦怦乱跳。 不会吧?!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她踮着脚尖慢慢移动身子,瞪大瞳孔环视着周遭动静,怎料脚下的石头突地滑走,她一个踩空,身子直往下沉。 “啊——”呼喊的声音才刚出口就隐没。 但说时迟那时快,刚刚的那条人影又弹飞回来,蜻蜓点水般的迅速将她捞起。 “啊——” 来人意外兼失措的同样发出这个字,连忙把她实放在一块大岩石上,别过身去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 这会儿侯荔正狼狈而羞惭的伏在岩石上咳嗽不停,冷风一吹,颤抖的寒毛直竖,连呼吸都快窒息。 天哪,万万没料到来人果真是名男子,在被水呛得六神无主之后,又得承受被人看光身子的奇耻大辱,她恨不得就此死了算了。 冷不防地,一件带有体温的衣服掉在她的脚前,她窘迫地微微抬起眼睛,才发现男子早已背过身去,还好心的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 老天保佑她遇上的是位君子,不然可就惨了。 “穿好了吗?”男子的声音浑厚低沉,但充满了不自在与生硬感。 开口想回答一个“是”字,喉间的涩意又让她不住地咳了几下,连带还打个好大的喷嚏。 “哈啾!” 男子无奈的耸肩。 “谢谢你的回答。” 侯荔实在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尤其当她一撇眼发现溪水暴涨,她放在溪边的衣物包裹危危颤颤要被冲走了。 “啊啊我、我的衣服!”好不容易找到声音冲口而出。 男子听见她的呼喊掉头一瞧,当下立刻一个纵身将湿透的衣物全数抓起,速度之快连她都不得不佩服。 “我看我不能叫草上飞,得改名叫草上散步或草上你了。”她发愣地自语。 见她已把衣服穿上,翩然的步履稍一停顿,拉住她的手腕喝了一声:“走!” 他带着她穿过溪水越过尖石,直攀光秃秃的岩顶,才知别有洞天,不远处的深林之中出现一座简陋的石屋。双双落在屋前,他走上前将门打开,她战战兢兢地跟了进去。 乌漆抹黑伸手不见五指,一个摩擦的声音在耳边一响,只见男子已熟练的点燃烛光。她想,这石屋说不定是他住的地方。 男子皱眉将湿透的衣物置于木桌上,左右逡巡了一下,把一条粗绳分别绑在两个木桩上。 “呃,你”她想该是发出疑问的时候。 他专心的把绳子牢牢捆住,才分别将她的衣服披挂在上头。 “你的衣服湿了没法穿,我想办法替你生个火。”缓慢而庄严的声调没什么起伏。 “喔。” 虽然对这个男人感到莫名其妙,但却不会觉得畏惧,反而觉得待在他身边应该会很安全。 “啊!”突然想到自己的肚咖兜儿及贴身衣裤可不能被男人碰,赶忙脸红的跑上去。“谢谢你,我自己来就行了。” 男人原先也在踌躇,见她接手便点点头。 “我去外头找些木柴。”拾步往门外走去。 侯荔盯着他的背影发愣。这男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煞是气概,身段颀长瘦削,但筋肉倒是结实得很。 还没来得及移走目光,男子已抱了一堆木柴进屋,把她吓一大跳,心虚的抬头四处顾盼。 等到他顺利把火生起,她才忙碌地想把衣服先行扭干。 男子来到她面前欲言又止,她纳闷的抬起脸,才惊觉这男子有着一张俊美非凡,却不失阳刚味的脸孔。眉毛既浓又挺,下巴方毅,还有着一双清朗炯亮的眼睛,当他在视着自己的时候,可更会被勾了魂。 “有、有事吗?” “刚才失礼了,我不晓得我以为” “你以为有人投河自尽?”她尴尬讪笑着。 “耿某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他紧抿唇线,认真的打揖向她请罪。 “不打紧了,反正反正你什么都没瞧见,对不对?” “这”打自出娘胎至今,他尚未撒过谎、做过半件亏心事,看她故作若无其事的打圆场,心中更加内疚。“虽然只看到姑娘的玉背,但仍是罪无可赦之事,倘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意负责。”他一脸沉重肃穆、语气铿锵的一字一字答。 “负责?” 侯荔被这等荒谬事给弄傻了,她知道被人瞧见身子是了不得的事,可要她嫁给一个不认识的山中土民,未免唐突。 “我叫耿识涯,住在离这不远的贡玉镇上” “等等等等!”此时的她早无心管他住哪。“你不是认真的吧?你连我姓啥叫啥打哪儿来都不知道,就因为看到我的背就点头娶我,太太奇怪了吧?” “在下不想损及姑娘的名节。” “好了,就此打住!”侯荔气急败坏的瞪他,大吸口气开始放出连串的话。 “我告诉你,这里只有你和我,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你看过我的背。而且我也不要你负责,因为我不是这儿的人,也不想莫名其妙的嫁人,我谢谢你这么有责任感,不过我心领就成了,可以吗?” 耿识涯在怔楞了一会儿后,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请问姑娘大名?” “我叫侯荔。”她说罢便跪坐在地上烤火,头发都湿得打结了。“你说你叫” “耿识涯。”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的样子。” “平时打猎时若赶不及回镇上,都会在这里过夜,这石屋是我们贡玉镇的一些猎户合力打造的。” “贡玉镇!贡玉镇离这不远了么!”一听到贡玉镇三个字,她精神奕奕的叫嚷着。 “不远,以一般人的脚力,用不着一天就到了。” “真的?”她开心的拍手叫好。“哇,太好了,并死拼活总算到了这鬼地方,也不枉我千辛万苦了。” “姑娘是外地人?” “是啊,我是从大理城来的。” “大理城!那儿离这很远,你一个人千里迢迢的只身来此,实在太危险了。”他轻蹙眉心,那双好看的眼睛竟因她蒙上一层忧郁雾气。 “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反正都到了啊。”她一派乐天的咧嘴笑。 耿识涯望着她灿烂可人、毫不忸怩做作的自然笑靥,一时间倒也迷惘了。 他活了这二十七个年头,在贡玉镇看尽美女如云,却没见过像她这般纯真大方、活泼可爱的,好像活脱脱在山里长大,不受礼俗束缚,也不受道德眼光绑手绑脚。照理说他该排斥这种野地里蹦出来的姑娘,但是 “侯姑娘” “甭客气,叫我荔就行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不过等我们进了镇再遇上,可得装作不认识了。” “为什么?” “不然很奇怪啊,我是外地人,你的亲戚朋友会纳闷你为什么认识我,到时候你要是把真相说出来,那我不就完了吗?所以干脆一点,形同陌路。”她在这么回答的同时,其实心里也有一些舍不得。“既然是姑娘的顾忌,耿某听从就是。” “哇——”侯荔有些困倦的直打呵欠,想想时间不早,就在这个地方睡上一晚算了。 耿识涯看出她的意思,主动找出一床草席帮她铺在地上。 “看得出来你想睡了,如果不觉得委屈,这草席给你,我到外头替你守着。”他诚恳的说着。 “守着?”她搓搓鼻子摇摇头。“不用啦,你可以睡离我远一点,我不会介意的。”反正从小就在男人窝长大,她习惯了。 “男女授受不亲” “唉!你这个人真的很怪耶,喜欢文绉绉的讲话又婆婆妈妈。”被激得精神一来,嗓门又拉高了。“再?嗦我可要生气了!” “好好好,姑娘别生气” “要我不生气可以,你去睡觉,我也要睡觉了。” 说着说着,侯荔爬上草席舒舒服服的躺下,没一会儿就顺利和周公联络上了,可说是她离家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可他就没那么好睡了。 背负在身上的仇恨,可以痛得他夜夜无法安然合眼。 而今晚还多了段插曲,教他如何不翻来覆去? 侯荔你来贡玉镇是为了什么呢? 天才微亮,侯荔一睁开眼便发现那个耿识涯已经不见人影。 匆匆忙忙换上自己的衣服,见火堆的火也熄了许久,她跑出石屋之外,还是遍寻不着他的行踪,心想也许他有事先走了。 小小的失落感涌上喉间,想吞回肚里却尝到一股辛涩的味道。 “怎么办?他的外衣还在我这儿。”她自言自语,最后决定收进包里里,到了镇上若是遇见再偷偷还给他。 她立刻出发。想到日落前可抵达贡玉镇,心情不知怎地就格外兴奋,不过这鎏金四臂菩萨还不知道在哪儿,她得千万小心才行。 赶了好一阵的路,引颈高盼间,瞥见前头有大红色的旌幡迎风飘荡着,也逐渐耳闻人群声。 加快了脚步,发现红色旌幡一个又一个,隐约间还可看到贡玉镇口立着两尊人形石像,有点像门神,四周也开始有人走动,还有小孩子嬉戏着。她一口气奔到镇口,双眼熠熠发亮的昂起脸喘息,兴奋得不得了。 “好热闹的镇呀!”她有感而发的赞叹着。 放眼远去,家家户户门前都竖了一个火把,男男女女的脸上充满了快乐期待之情,好像在为什么庆典准备似的。 她像个乡巴佬东张西望,觉得这回出远门开眼界真是对了,要不她会以为所有城镇都和大理城一样的光景呢。 “哇——” 她不自觉的惊呼声已经出口。 此刻的她身处在一个偌大的广场上,广场正中央矗立了一个三四丈高的大火把。形似宝塔,尖顶上装饰着代表“五谷丰登”的大斗和各种颜色图案旌幡。火把底端周围缀以水果、海棠,还有白莲花、彩色三角旗及米面捏成的小鸡、小鸭、小猪等。 这等盛大的场面,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已经黄昏了,夜幕渐渐低垂。突然间,锣号互击发出声响,男女老少手持小火把和酒瓶纷纷涌入广场。几位年长者登梯上树,将一颗颗绿色豆子撒向四面八方,并开始高唱火把节歌。 之后,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点燃大火把,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然后全镇的人兴高采烈的欢欣鼓舞起来,她被困在人群中差点岔了气儿。 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人群又突地往周边散去,她跟着跑的同时,往意到朝西的方向坐了一排手持乐器的男女,有胡琴、笛子。当音乐奏起,一群身着轻纱舞伶从一隅现身,围着火把载歌载舞。 侯荔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个了不得的大日子,最好别轻举妄动。怯生生的挪动步履到人群最尾端,大伙儿就地而坐,她也不例外。 几首曲子落下,原本奔腾生动的旋律变为深情款款的音符,舞伶早已不见,却看到一个个年轻男女慢慢的来到火把旁边,男的手上有火把,女的手上有白莲花,个个羞得低垂着脸,不晓得在搞什么名堂。 “喂,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蓦地,一个头顶光秃秃的老头子怪声叫嚷着把她揪起。 “我?”她摸不着头绪的完全傻了。“看、看热闹啊!”“真是没规矩,你家爹娘都没交代吗?简直可恶!”老头子没好气的把一朵白莲花塞到她手中。“去去去!快过去大火把那儿,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火把姻缘,错过可得再等一年。” “这不成!”她急忙拒绝。 “不成也得成!” 老头子恼火地用力将她推出去。 结果在人群起哄拉扯下,她竟被众力结推挤出去,慌乱中硬是撞进一个男子的怀里,差点儿让对方的火把烧到自己的衣服。 “对、对不起”她难堪的道歉。 “嘿嘿嘿,这又是一桩好姻缘呢!” 这时,只见老头子高高兴兴的扯着喉咙大声嚷嚷,眼中闪着陷害成功的狡黠光芒。 第三章 “没关系。” 怪了,这声音有点儿耳熟。抬起眼,才惊觉这个男子竟是耿识涯!她张大着嘴,意外得不得了,呆了一会儿,忽又闭上嘴装作不认识。 当她斜眼瞥了下周边的年轻男女,发现只要有一对把手中物品互换之后,群众就会爆响出欢天喜地的掌声,两人便会害羞的相偕跑开广场。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怎么她还是没进入状况?难不成这是贡玉镇举行祭典时玩的游戏? 好吧,如果非得这样才能脱身离开,她还是照着做算了。 掉转过身,又遇上耿识涯那张二楞子脸,他身边有不少姑娘围绕着,他却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是若有所思的望住她,欲言又止。 握紧手中的白莲花,侯荔大步来到他的面前,然后把双手伸直。 “唔,给你!” 耿识涯讶异极了,尽管如此,他毫不考虑地接过莲花,再将火把递给她。 对对对,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她一边点头一边拿起火把,笑着朝群众举高挥舞着,又是一阵欢鼓雷动。 “走吧。”他轻轻地喊道。 “嗯。”她好开心好开心的点头,步履飞扬,随他跑离广场。 沿着大街小巷一路奔跑,直到出了镇口,抵达一处可见火光闪耀的原野方才歇脚。 侯荔的脸蛋儿被火光映照得红嘟嘟的,显得格外甜美,喘息吁吁的扶着膝盖,并将火把还给他。 “很累吧?”他挑了块光洁的大石头。“来,你坐这儿休息一下。” “喔。”她忽闻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对哦,累了一天还没吃东西呢。 “你一定不清楚我们在做什么吧?”他突然问了这句。 “不就是玩游戏吗?” 耿识涯失笑的摇头。 “当然不是。今天是我们贡玉镇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庆典会持续七天,而头一天的重头戏就是刚才的火把姻缘。” “不是游戏?”她拧着眉毛看他。他笑起来挺孩子气的,侧面的脸庞不那么俊美,倒是多了些温文儒雅。 “火把姻缘表示全镇适婚而未婚的年轻男女都必须参加,如果谁有意中人,就可以在今天用手中信物表示,假如对方收下再以信物交换,那么这桩姻缘就这么敲定了。” 她眨了眨眼睛,再度尴尬傻笑。 “那我刚刚” “你是外地人不懂规矩,我想,应该不会逼你算数的。”他耸肩。 再眨眨眼,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他眼中若有所失的黯然。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我都怪我搞不清楚状况。”三番两次戏弄人家的感情,实在罪过罪过! “昨晚忘了问你,这回来贡玉镇是要找人吗?” “呃是是啊。” “需要在下帮忙吗?” “不用了啦,我想用不着两天就可以找到人的。” “不过碰上了火把节,你要找人恐怕会比较困难,因为大部分的人都会忙进忙出,待在自己家中的时间变少。” “不打紧不打紧,你不用为我担心啦。”她笑着打马虎眼。 耿识涯沉默的看着火把的火渐渐熄灭,侯荔则仰着脸看着满天星斗,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 “对了,你找着客栈投宿了吗?” “还没。”她扁扁嘴。“老实说,我肚子饿得要命呢。” “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客栈吧,顺便你也可以吃点东西。” “麻烦你了。” 尾随在耿识涯的身后,侯荔贼头贼脑的环视着周遭人群的流动。由于全镇都处在火把节的欢乐情境里,因此即使夜已深,还是满街的人。 走进一家金华客栈,里头还是客堂满座、人声鼎沸,店小二和伙计来回奔忙,放眼望去还真找不到一个空桌。 “这儿的生意真好,我看也没位子了。”她低声对他说道。 耿识涯却往柜抬前走去,她急忙跟上,发现有不少人正盯着她瞧。 一个头扎素髻的中年妇人转过身看到他。 “识涯,你回来了呀。”中年妇人注意到侯荔,不由得眼睛一亮,礼貌地朝她微微一笑。“这姑娘可就是和你交换信物的?” “娘听说了?” “当然,每个人见着我都说媳妇有着落了,就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敷衍梅年已五十,慈蔼善心的面容让她看来不过四十出头。 “这其中有些误会,回头再跟娘说。”耿识涯对母亲一向敬重。“座上还有空位吗?” “有有有,你们饿了是吗?我叫小三子带你们到云倚坊,成吗?” “这样不是太浪费了?” “无所谓,何况只剩那儿空着。”傅衍梅回头叫唤了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孩子。“小三子呀,带耿大哥和这位姑娘到云倚坊。” “是的,大娘。”小三子勤奋的大声回应,很快就跑过来。“耿大哥,好久没看到您了,走,我带您上去吧。” “谢谢你了,小三子。” 原来这客栈老板娘是他的亲娘呢,怪不得他一点都不怕没位子坐,想想,这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小三子轻轻推开两扇门扉,摆在厅中央的是张大理石桌,约可容纳十五人用膳喝酒,装潢得相当精致,有山水描景画、人物临摹画、有古董花瓶、有雕玉奔龙像,一看就知道是用来招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这云倚坊已经很久没人使用了,不过还是天天清扫,干净得很。”小三子自豪的抬头挺胸。 “真辛苦你了。”耿识涯拍拍他的肩膀。 “一点也不,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大娘是我的再生父母,没她收留我,我也不晓得流浪到哪儿去了。”小三子偷望了侯荔一眼,忽地压低声音。“耿大哥,她就是你要娶的姑娘吗?” “不是的,下回耿大哥再告诉你这事吧。” “那我下去忙了,稍等会儿会把饭菜送上来给您。”小三子愉快地说。 待小三子打揖离去,侯荔正托着下巴仔细浏览一幅美人像,画里人儿巧笑倩兮、栩栩如生,活脱脱就像真人一般。耿识涯顺势一望,心口不禁为之一痛。 “这上面画的,是真有其人吗?” 郁积于心的凄怆之情突地翻涌,他心力交瘁的背转过身,深深地仰头长叹。 “是的,上头所画的那位女子,正是耿某的妹妹。” “哦?你的妹妹呀,”她转过头,兴致勃勃的追问着。“她长得好美好美,是不是已经出嫁了?” 仿若鞭笞的刺痛,教他不忍的闭了闭眼。“不,她已经过世了。” 气氛倏地凝结成冰,气温降至低点,她倒吸一口气,震愕而不知所措的僵在那。 “对、对不起” “不要紧。”他的眼眸转为深沉的黑幕,蕴藏的恨意极度慑人。“只要我早日逮到那个混蛋,她就可以瞑目了。” “她她是被人杀害的?” “先奸后杀。” 他咬牙切齿,握拳的手臂青筋暴突,那模样可怕得很,但他的回答更让她浑身一颤。 “什么?” “算了,不说这些。”耿识涯逃避的摇摇头,转身朝红绒椅坐定。 须臾,店小二快步送上满桌子的丰盛佳肴,但两人显然已无胃口。 “吃吧,你不是很饿吗?”他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 “嗯。”她闷闷不乐地点头,举起筷子夹了块白斩鸡到碗里。 “等你用完饭菜,我会请我娘挪间空房给你住下,往后你在贡玉镇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才想把那块鸡肉塞到嘴巴,一听到他这席话不免停顿。 “你为人可真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跟你没亲没戚,这房钱和饭钱,你可不能不收。” “不必了,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身上多留点钱总是好的。” “不行不行,要不我马上走人,反正这鸡肉我还没咬到半口。”她放下筷子执拗地板着脸孔。 “你”“还有还有,相逢自是有缘,往后也不能装陌生了。你呢,可以直接喊我荔,我呢,就跟大家一样喊你耿大哥,成不成?” 耿识涯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答应,这才见她高高兴兴的动筷子。 用完这美味的一餐,侯荔的肚子从洼地变山陵,她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由于耿识涯有事先行离去,她跟在小三子后头,来到今晚落脚歇息的客房里。 “侯姑娘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吆喝一声,我会尽心尽力为您做到最好。”小三子热络的说着。 “没问题,我一定记得吆喝的。”她顽皮的笑说。 “没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她突然灵光一现。“啊,小三子,有件事想请问你一下。” “什么事?” “呃你听过鉴金四臂菩萨这东西吗?” “鉴金四臂菩萨?当然有啊。” “那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在哪里?”她强按下激动的情绪,装作只是随口问问的稀松平常。 “知道啊,就在后头那座北冀山上的观玉庙里。” “观玉庙?”乍听到这个回答,她有颇多的怔诧。 “嗯。”“谢谢你,我知道了。”见他要走又拉了他一把。“还有还有,别把这事告诉别人,好吗?” “喔。”小三子有些纳闷,去庙里拜拜又不丢脸,干啥神秘兮兮的? 待他扣上门,她挤眉弄眼的实在想不明白。 “庙?这鉴金四臂菩萨在庙里头?”她想不透这其中缘故。 可怜的侯荔,还不知道这銮金四臂菩萨是一尊用金雕出来的神像,想偷它,容易得很,但若想带走它,可得看她驼不驼得动了。 隔日一早,侯荔在吃得饱、睡得好的情况下,在床榻上多赖了些许光阴,若非外头闹哄哄的嘈杂声吵得她无法蒙头再睡,说什么她也不肯离开这暖呼呼的被窝。 换上粗布衣裳,手扶在楼台栏杆从上往底下一望,每个人说话的神情都显得惊惶害怕,个个激动不已。见到此情景,心头的不安跟着强烈涌上,她快步下楼,正好迎上耿识涯的母亲傅衍梅。 “大娘,昨晚叨扰了。”她连忙礼貌地上前说道。 “没有的事,适才正想上去喊你一声,见你没事我就安心了。”傅衍梅满面愁容,积郁在印堂的那股哀伤,在这一夜雪上加霜。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焦躁不安的?” “方便的话,我们到一边谈。”傅衍梅面色凝重的颔首,带着她走至后边无人的柴房。 “大娘,您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不舒服?”她忍不住关心的问。 “我没事。”傅衍梅感到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对这个姑娘,她其实中意得很,只可惜她是外地人。“那您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呀。”从小未受过母亲疼爱的她,对博衍梅有着同样复杂的心情。 “唉,侯姑娘,我现在说的话绝不是吓你,昨个儿二更天庆典告一段落后,连续传出了三件惨案。”即使是侧面看她,侯荔依旧看得出她的牙关在打战。“仍是三年前的老手法,一点都没变。”“到底怎么了?” “三年前,采花双盗把我唯一的女儿筠翠,用残忍的方法先奸后杀,弃尸荒野,其暴行令人发指。”傅衍梅一直努力保持着镇定。丈夫病危时她答应过,一定会坚强起来,好让儿子无后顾之忧。“当时,识涯誓言即使天涯海角也要将那两名凶手揪出来。经过千山万水、视死如归的长时间追踪,他终于逮到其中一个予以制裁,可是他也因此负伤极重,虽然还有一个凶手在逃,我也不愿再让他远行。” “您的意思是,这剩下的一个凶手,如今又重返贡玉镇犯案?”侯荔脸色倏变。她虽然会些轻功,但这采花盗肯定武功过人,要是他瞎了眼挑上她,她能否逃得了还不一定。 “没错,所以我很担心你一个人独来独往会有危险,不知会你一声恐怕你落单时引来觊觎,那可不妙。” “大娘您真好,你们一家都是大好人,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却能受你们的万般照顾,让我这个粗野人实在无以回报。”她由衷的感谢,心里着实惭愧。 “别这么说,你能遇上识涯也是缘分。”她又回到原先的话题。“对了,他为了采花双盗的事又没命的冲去寻找线索,你若要找人,还是缓缓时间比较妥当。” “大白天的应该不打紧吧?” “很难说,谁也不敢保证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会不会出其不意的找目标下手。” “既然这样,那我只在附近晃晃就好了。您别担心,我会早去早回。” “那要不要先用过早饭再出去?” “不必了,我早上通常没什么胃口,大娘您还是先去忙吧。” “记得小心点,否则识涯回来我怕难和他交代。” “嗯,我知道了。” 交谈过后,傅衍梅返回大厅继续忙着招呼客人,侯荔在柴房里深思熟虑了好久,决定先出去打听打听这观玉庙的正确位置在哪里。 出了客栈大门,街上的欢腾气氛一下子削弱许多,想必是受到连番发生的三件惨案影响,即使今个儿仍是火把庆典的第二天,大部分的人也无心再去参与庆祝。 然而漫步在大街上,侯荔的兴致还是挺高的,一下子把玩着漂亮的手镯银饰,一下子观看斗蟋之戏跟着拍手叫好。走着走着,却不小心踢到大石头,当场往前一扑,摔个狗吃屎。 “哎哟喂呀!” 这一跤着实跌得她眼冒金星,像只被踩扁的青蛙黏在地上。她把头往左一撇,不爽地瞪了那肇事的石头一眼,气嘟着嘴唇爬起来,顺势拍开手掌间的灰尘。 “哇塞,捡到什么金块银块没有?” 侯荔霍地转过头,发现有个绑着高辫子马尾,一身红衣裳红纱裤的女孩儿正斜眼睥睨着她,捉弄的脸色、调侃的语调,全在她那庄妍雅靓、圆卵般的脸蛋上儿。 这般不客气的问话,让侯荔的尖牙利嘴发作了。 “金块银块倒是没有,幸灾乐祸的泼辣姑娘倒是遇上一个。” “哦!”她扬起细眉,挺高胸脯。“这么说来,这泼辣姑娘也算是金身一个呢。” “哼!我认识你吗?”她不悦地撇撇嘴。 “当然不认识,不过很快你就会记牢我的名字了。”她双手交叉于胸前,往旁迈了两步。“我姓楚,名叫媚璃。” 侯荔彻头彻尾的把她瞧了个仔细,摇摇头,甩头就走。 “喂喂喂,你为什么话听完就走?”楚媚璃生气的哇哇叫。 真倒霉,在这贡玉镇还碰上个疯婆子! “站住!我叫你给我站住听见没?”她尖着嗓子一路追上来栏住她去路,左挡右挡就是不让她继续往前走。 “挡路的是小狗!”侯荔吊儿啷当的应了这句,看她让不让路。 “你、你你岂有此理!” 她抡起拳头想给她个教训,但对方不但抓住了她的手,还张大嘴用力咬她一口。 “哎哟喂呀!”这下换楚媚璃痛得缩回手掌拼命呵气。“好痛呀!” “这就是告诉你,虽然你是一条狗,但遇上的也许是头母狮子,她也许不会吃人,但可比狗还会咬人。” 楚媚璃气炸了,她愠气怒瞪,百般不甘心的跺着脚。 “真不知道耿大哥为什么会挑上你,你分明比我还泼辣十倍!” “耿大哥?” “也不晓得你是哪儿蹦出来的,我在这贡玉镇可从没看过你!” 原来如此,这女孩儿摆明为了昨晚火把姻缘的事在吃醋!这下侯荔全都懂了。 “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我不过是主动送上白莲花,今个儿摔一跤就有人存心看笑话了。”她不屑地用鼻孔喷气。 “你说,你姓什么叫什么住哪儿?我要你一并给我统统说出来!”楚媚璃懑愤尖呼的伸手指着她。 “告诉你也无妨,但你恐怕会更呕。我呀,叫做侯荔,至于住哪儿金华客栈相信你也挺熟的吧?”她溜了溜鬼灵精怪的眼珠子,极其讽刺的温柔微笑。 “金华客栈?你、你难道没有家么?” “连你这狗儿都有狗舍可住,我这母老虎当然也有地盘憩居喽,只不过远了点,在大理城内。” 听到这个回答,原要再次动怒的她稍稍一敛,得意起来。 “大理城,原来你是外地人呀。”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温婉不少。“这么说来,你办完事情或者探完亲人就会回去喽?” “那是当然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就算没有了我,我想,耿大哥也不会看上你的。” “为什么?”她马上变脸质问。 “因为哪嘿嘿,你是一条狗儿,就算穿得人模人样,耿大哥还是不会理你的。”一旦侯荔动起那牙尖底儿,骂起人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 “你侯荔,你欺人太甚,” “这真是恶人先告状,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就不能怪我欺狗太甚喽。”她满不在乎的耸肩。 “好!好!你给我记住!只要你一天留在咱们贡玉镇里,我就搞得你一天不得安宁!”楚媚璃气呼呼的撂下话走人,那话里的狠意可是半点折扣都不打的。 “行!随时候迎指教。”她还笑呵呵地在后头挥手再见。 等这楚媚璃走远,扮完鬼脸的她才想起正经事还没做。 “真是,差点忘了打听观玉庙的事。” 往一些僻静的羊径小道里钻动,见到一个挑着扁担仍健步如飞的老婆婆,她迎了上去。 “呃老婆婆,可不可以请问你几件事啊?” “什么?”老婆婆眯起眼睛,显然有些重听。 “我说,我可不可以请问你几件事呀?”她迫不得已提高音量。 “行!你问吧,阿婆我懂得可不少哟。” “请问,这观玉庙在哪个方向呀?” “观玉庙?”她点点头。“这很简单哪,就在后头那座山上。” “这样啊,那如果要去的话该怎么走比较好?” “有两条路,一条呢,是我们一般人在走的,零零总总大概有两千多个阶梯吧。” “两千多个阶梯?”她咋舌低叫。“那不是累死了?” “那可不,这前去进香的人都是虔诚信徒,走个大半天就能到,一点儿也不累。”她严肃地板着脸。 “是是是。那另一条路呢?” “另一条路是那些个脚力好的汉子在爬的,他们有功夫底子,虽然颠箕危险了些,却用不着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了。” “哦?”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这样她的草上飞就能派上用场了。“那这条路要怎么去呢?” “只要在镇尾找着了望天亭,跟楚家人拿了准牌,你想走哪条路,都会有人教你的。” “准牌?那是什么玩意儿?” “你不知道啊?观玉庙是楚家人的地,上头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们出钱出力盖给大家的,由于之前曾遭人放火,现在不得不严格把关。” “那他们肯给外地人上去么!”从亮亮脸变成苦瓜脸。 “怎么你是外地来的?”阿婆惊讶不已。“真看不出来唉。” 侯荔不知该哭该笑。 “阿婆,我是跟你说认真的,你回答我这个问题嘛。” “我想只要你给个好理由,他们不至于为难像你这样的姑娘家的。” “真的?” 阿婆又想了想。“要不你找个人带你上去,或许会减少许多麻烦。” “喔。” “别喔了啦,姑娘家去观玉庙可是好事,像你这个年纪若是想求段好姻缘,肯定马上有谱的。”阿婆挑着扁担一边走一边念。 侯荔哀声叹气。此去观玉庙,还真是困难重重,但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她还是非去不可。 第四章 回到客栈早已天黑,而这个时间吃饭喝酒的客人正多,侯荔见客栈伙计里里外外忙得焦头烂额,也不好惊动他们,心想先回房里洗把脸休息一下。 上了二楼途经云倚坊,突闻里头聚集了不少人在谈论事情,她放慢脚步,偷偷从门缝望了眼,耿识涯就坐在正中央的位置,脸如铁色,刚毅不屈,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反观其他人,个个含悲带愤、咬牙切齿、青筋暴突,让她心下一惊。 “为什么这次采花双盗颜不莒重返贡玉镇,咱们事先达一点风声也没有?”一个颧骨特高、额发稀疏,年约三十好几的汉子悲愤的敲着桌子。“照理说他声名狼藉、恶名昭彰,每个城镇都在通缉捉捕他,各地也布了不少眼线,真有什么风吹草动让他逃往这里,总该有人通知我们才对呀!” “谭兄说得很对。昨晚这三件惨案,确实震惊了所有人,大家没料到颜不莒还敢踏进贡玉镇一步。更没料到的是,我们竟然完全不知情,这防范通报的工作,实在做得太差了,”另一个皮肤黝黑,耳戴铁环的灰衣汉子大声附和。 “不用说,他既然胆敢入镇,就表示有备而来,而且我猜测,他这回肯定是为着识涯而来。”这个说话的人则是个皓首虎目,胡须满脸,看起来颇有身份地位的老年人。 “是啊,耿老弟,你杀了他的弟弟,这口气他肯定咽不下去。”灰衣汉子皱皱鼻子,心烦的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个我知道。”耿识涯剑眉微蹙。“舍妹未报完的仇,也正等着他。” “说不定昨晚这三具尸体,就是他在向咱们示威。我们绝不能让他给瞧扁了,他只有一个人,我就不信咱们全镇这么多人会远不了他!”谭玉铭暴躁地嘶吼着。 “镇定点谭兄弟,颜不莒为人狡猾、武功亦是不弱,要逮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老年人摇首,神情凝重的叹口气。“否则他不会存活到现在。” “杜老说的极是。如果不从长计议,再多人也没用。”灰衣汉子叶羽十分同意老年人的看法。 “如果我没记错,一个月前我还接过堰马镇纪衙捕的飞鸽传书。”耿识涯缓缓说道。“上头写的十分清楚,说颜不莒在那儿也犯下了两桩命案,只是我不明白,之后他们为何没再提醒我们颜不莒已离去的消息,好让大家先有个警戒心。” 飞鸽传书? 骤闻这四个字,好似有把淬着剧毒的利刃刺进侯荔的心窝里,她“啊”了一声,血色一下子自她脸上抽光,头晕目眩外加手软腿软的想扶住门板,门却突然打开。 “谁在外面?”耿识涯一时疏忽没注意到有人在偷听,他迅速冲到门边,却看到她苍白着粉脸坐倒在地上。 “荔?”他急忙将她扶起。“怎么回事?你人不舒服吗?” “我我”这一刻,侯荔懊恼自责的想死。天哪,那飞鸽早就送进她的肠胃里消化了,因为贪吃,她间接成了刽子手,那三条生命竟是被她无意中害死了。 一股泪猛地往她眼眶里冲去,她的眼睛湿润了,惨无血色的双颊涌上两片激动的红晕。 “耿大哥,我” “好了,你先别说。”耿识涯朝栏杆底下呼唤了声。“小三子,麻烦你上来一下。” “喔,我马上来。”小三子不敢耽搁,乒乒乓乓地跑上来。“耿大哥,有什么吩咐吗?” “侯姑娘身体不适,你小心帮我扶她回房,请我娘找大夫来替她看看。” “不、不用了”她的鼻腔内迅速涌上一股呛人的酸涩——她不值得他们待她这么好呀! “这不行,万一你是水土不服或染上风寒什么的,那怎么办?”耿识涯忧心冲冲。 “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只是只是肚子饿。”逼不得已,她又搬出这个无聊的借口。 他眉间的纠结稍稍得以舒展。“既然如此,那么小三子,你请我娘让厨房做些补品给她。” “我知道了,耿大哥。”小三子洪亮的声音回答。 “我还有事忙,你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一见她苍白无助的小脸有着梨花带雨的前兆,那模样柔怯动人我见犹怜,迥异于活泼可爱的她,他一个大男人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但即使心中波涛万丈,他也只能不动声色的按捺下来。 返回云倚坊,大伙儿都用异样眼光牢牢盯着他。 “耿老弟,那姑娘好像是昨个儿和你交换信物的那个,是不是?”身为捕头的叶羽一眼就认出来。 “这说来都是误会。”耿识涯有些不自在。“她远从大理城而来,此行是为了找人,正巧碰上火把节被人推了上去,才会有此插曲。” “哦?大理城呀,她一个人?”杜老诧异。 “嗯。”“这趟路着实遥远得很,她一个姑娘家,怎有这种能耐?” 叶羽一说,大家都心有同感的点头。 “不过她也算运气好,要是在路上遇上颜不莒,这条小命可就没了。”杜老庆幸的说。 “看耿老弟的表情,好像挺在乎她似的。”叶羽忍不住想开他玩笑。 “大家继续谈正经事吧。”耿识涯谦冲有礼的转移话题,挂记在心里的仇恨,时刻都无法忘记。“关于捉拿颜不莒,你们有什么建议?” “我倒有个想法。”谭玉铭仍是一脸愤慨之色。“既然他喜好女色,那么我们就布个陷阱等他跳入。” “陷阱?” “你们看不出来吗?颜不莒专挑绝色美女下手,这回他把我心仪已久的祝家姑娘水莲也给残害,真把我惹毛了。” “所以我们必须盯紧镇上其他颇具姿色的姑娘,只要他一有动静,就能迅速遏阻缉拿。”叶羽懂了。 “问题是,这姿色的标准在哪?陷阱又要如何摆弄啊?”杜老仍有疑问。 “贡玉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请社老您让衙门捕快各挑一名女子不时的防守,而陷阱就是找一个有胆量又有姿色的美女,在各个地方多加露面,引起颜不莒的注意。”叶羽把谭玉铭的话再说得清清楚楚。 “这个方法虽好,可是对这名女子太冒险了。”耿识涯仍觉不妥。“况且谁愿意践这浑水?” “那就用征求的吧,用赏金的方式如何?”杜老问。 “可以试试。”谭玉铭很快接口。 “耿老弟觉得呢?”杜老不忘询问他的意见。 “如果大家觉得可行,我无异议。”耿识涯正色回答。 “好吧,我明天就派人张贴告示” “不行,这样会引起颜不莒的注意。”耿识涯立刻又道:“我看还是暗中探听吧,若有熟人则是最好。” “好,就这么做!” 房内,侯荔噙着眼泪,抽抽噎噎地收拾包袱里的衣物,并且找出那天系在鸽子足上的纸条。 真的很糟,纸上的字体在被水浸湿后模糊成一片,谁能辩识出上头写了些什么。 “怎么办?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她内疚气恼地直跺脚。“来这儿正事没办成,还害得人家无故死了三个人。” 一咬牙,她决定离开客栈,她没有脸再去承受他们对她的好。 “叩!叩!” 听到有人敲门,侯荔匆匆将包袱塞到棉被里,并速速揩抹掉颊上的泪湿。 “谁?” “是我。”是耿识涯沉稳醇厚的嗓音。 “来了。”深深地吸口气,她把门打开,眼睛却不敢直视他,低垂着睫毛,扭绞着手指。 耿识涯一眼就看到摆放在桌上的炖品点心,她动也没动,直觉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还好吧?你的脸色很差,是不是想家?”幽邃凝敛的沉瞳,定定地盯住她清鸟水灿的澄瞳。 她心虚胆怯的背过身。“耿大哥有件事我必须跟你忏悔。” “忏悔?” 她抖着手把腰间的那张纸条拿出,鼓起勇气交到他的手中,当下捣住脸哽咽地嘎声叫嚷。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肚子饿得受不了,所以把那只鸽子吃掉,害得你们没接到飞鸽传书。” 望着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条,耿识涯震撼不已,大半天都无法说上一句话。 “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我没有脸继续待在这里,我会马上离开这里。”转身跑去抽出棉被下的包袱,和耿识涯擦身而过,她一口气冲出房外,见到走廊尽头有扇窗子,想也不想就一跃飞了出去。 奔了一阵,来到镇外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凉之地,她停下来,仰头瞻望着那轮皎洁明亮的钩形月。 “月亮娘娘,为什么我老是败事有余?每件事都被我搞砸。我虽然算不上是名门正派,但也不做亏心事,你说,我到底哪里和老天爷不和,她要这样对我?”她不甘心的大声喊着。 一瞥眼,她错愕地呆伫在那。不知何时,耿识涯竟无声的追上了她,还站在那一动不动。 “你你是不是想把我抓回去惩治?”她退了一步。 他轻轻摇头,深不可测的黑眸里有温柔与谅解。 “没事了,跟我回去吧,没有人会怪你的,毕竟你是无心,错不在你。” “你骗人!”侯荔才不信,她都想把自己掐死了,他会不怪她?“如果我没抓鸽子,说不定那三位姑娘就用不着死了。” “不,不对,即使我们提前得知颜不莒来到贡玉镇,但也无法完全断绝他去犯案。” “你不要安慰我,你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难道、难道你不觉得我是个祸害吗?”负气的把身子一转,她抱紧包袱,把下巴顶在布包上。 “不管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对我而言,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凝视着她的背影,他发自内心地坦言。 不争气的泪儿在眼眶里似陀螺打转,闭上眼,眼泪淌成涓涓细流。 特别?因为她肚子饿吃掉了鸽子就叫特别?她更加难过了。 她在哭? 耿识涯无措的乱了方寸,他想安慰她,但要说些什么好? 见她瘦小的肩膀一再颤动着,他忍不住走上前去轻拍她的背脊。 “好了好了别再哭了,好不好?” 话刚落下,侯荔抱在怀中的包袱忽地一掉,她扑进他宽大温暖的胸膛里放声哭泣。 “耿大哥,对不对对不起我宁愿你怪我、骂我,这样我会好过一点”她孩子气的捶打着他。 他只觉一阵天崩地裂的大震动,模糊了两人交谈的话题。尽管她的粉拳还隔在两人之间,但仍教他的心脏紧缩成一团,屏住呼吸不敢动弹。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馥郁薰人的芳香,不像脂粉味、不像花香味,似乎是她身上浑然天成的幽香。柔软的娇躯半倚在他身上,说他没感觉是骗人的!他轻叹口气,投降的伸出手臂,自制的按住她的肩头,怜惜地拭去她的泪水。 “你也累了一天,我们回去吧。” 月光下,她的脸嫣红如醉,澄眸里泪光莹莹,密密的两排睫毛,被动的向上扬着。 “可是” “没有可是,因为我绝不会把你丢在荒郊野外,一个人孤零零的。”他正色凛然的加强语气。 “嗯。”侯荔心软了,况且她也没有地方去,只得乖乖地弯腰捡起包袱。 “走吧。”耿识涯总算松口气,唇角往上扬成一道好脾气的弧形。“回去我请人替你把吃的热一热,你应该饿了吧?” “咦?你听到了么?”她窘迫的耳根子一热。 “听到什么?” “听到我肚子咕噜咕噜叫啊。” “不是。”面对她,他忍不住笑意。“我注意到桌上东西你都没碰。” “喔。” 这真是不打自招,唉 翌日午后,侯荔自愿的跑去厨房帮忙,像是切切葱、削削萝卜、劈劈柴什么的,唯一难倒她的只有剁猪脚,光是看到那肥嘟嘟的一团腿肉,还得先把黑毛拔掉,她就敬谢不敏。 “小姑娘,这就是你切的呀?”大厨子李大山随手拿起一截葱,眼睛眯成细缝。 “是啊。” “你这个切法,不太对劲。”他拿条抹布把砧板上的碎未拨走。“一般人家都不是这么教的。” “为什么?这切葱还有分啊。” “当然有,你看你切的葱,还没洗就下刀,除了去头,尾巴这粗绿的部分你也留了下来,每截长度跟咱们中指差不多,跟那种大杂烩的做法有八分影子。” “这又是怎么说?” “我告诉你,这一般人家切葱都会去头尾,把丑的烂的都去掉之后再洗净,然后呢,若是切葱花会把较粗的梗再对半剖,切出来的葱末才会细白嫩绿又漂亮;如果是要切葱段爆炒,长度也不过拇指这么些,而你切的,既草率又不漂亮,要是端上了桌,客人会说我们不专业。” 侯荔气嘟着嘴巴把菜刀劈在砧板边上。 “李大叔,人家可是好心来帮忙,你讲话就这么不留情。” “哎呀,我也是好心纠正你呀,怕你一错再错嘛。”李大山不好意思的干笑着。 “哼,算了,我不要在这碍手碍脚了。” 走出厨房,傅衍梅正在算帐,看到侯荔仍是一脸笑盈盈的。 “荔呀,是不是厨房不好待,要出来透透气了?” “耿大娘,不是不好待,是我笨手笨脚,连切个葱都被人家嫌呢。”她状似撒娇的努努嘴巴。 “怎么会呢?我倒觉得你会的粗活挺多的,跟一般娇贵的名门千金大不同。” “那当然啊,我们家穷,可没有佣人使唤。”话是这么说,却不自觉的想起她那苦命的二哥和三哥。 就在这个时候,楚媚璃那一身像花蝴蝶似的云裳钻进了客栈里头。引颈高盼间,见到耿大娘和那个贱丫头在聊天,虽然面目扭曲了下,还是故作客套的慢慢走来。 “大娘,请问耿大哥在不在?” “他和衙门杜老一块出去忙了,你有事找他的话,晚一点再来。”傅衍梅客气的柔声回答。对于这楚大小姐,地方上几乎没人敢得罪。 “怎么,耿大哥成了捕头!”楚媚璃瞪了瞪侯荔,觉得她待在这儿更是碍眼。 “只是帮忙。楚小姐有什么急事吗?” “哎呀大娘,喊我媚璃就行了,您是长辈,叫我小姐那怎么担待得起?”她笑灿如花。“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我听说大家为了这采花盗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想尽点绵薄之力。” “你的意思是” 楚媚璃压低声音的凑到傅衍梅耳边。“我想去当诱饵。” “这怎么行?”傅衍梅吓一大跳,这事非同小可,她不由得面色严肃。“要是有了个万一,你的爹娘怪罪下来,那是任何人都担待不起的。” “反正耿大哥一定会保护我,我才不怕呢。” “这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楚家二老不会准,你别害了大家。”傅衍梅深吸口气好言相劝。“楚小姐,听大娘的话,好好待在家里别乱跑,这采花盗没你想的简单,你不要忘记,大娘的女儿就是惨死在他的手下!”一思及此,她握紧拳头微微颤抖,必须倾尽全身力量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旁的侯荔见状,再也受不了的挺身而出。 “这年头真是怪事特别多。人家想活活不了,你是拼了命想送死,大家喊你小姐小姐,我看你是恨不得命比人家短一截。” “嘿,又关你什么事来着?要你插嘴!”楚媚璃凶巴巴的驳斥,她绝不要像上回一样被人奚落得那么凄惨。“别以为住在客栈就有耿大哥罩着你,我呸!门都没有。” “是啊是啊,哪像有人自以为是千金大小姐,处处有人罩着她,其实她不知道,被豢养的狗就算再名贵,也只是一条狗。”侯荔就看不惯她那盛气凌人、养尊处优的娇纵与任性。 “什么?你又骂我是条狗?!”她忍无可忍的尖叫。 耿大娘夹在中间见她们两位姑娘家吵得面红耳赤,赶忙站出来打圆场。 连畜生都骂出了口,她对侯荔也算刮目相看。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怎么说吵就吵起来了呢?我倒不知道你们先前就认识了,听大娘一个劝,大家萍水相逢交个朋友,要是交不成朋友,遇上了就装作没看见,犯不着为点小事吵得脸红脖子粗,好不好?” “对不起,耿大娘,让你为难了。”侯荔不想大家下不了台,这会儿已有不少人在指指点点,而且她自知适才说话过分了些。“你放心好了,往后我要是再看到她一定避开,不跟她吵了。” “是谁跟谁吵来着?敢骂我是条狗,信不信我让你出不了贡玉镇的镇口?”楚媚璃余怒未平,扫了扫那些在门口的家丁,她使了个眼色。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当着大家的面跟我敬三杯酒道歉。”逮着机会,她这下可?了。 “我不会喝酒,跟你说句对不起,领不领情在你。”侯荔眼见原有的客人都纷纷走避,显然影响到客栈的生意,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好,那你说呀。” 忍耐、忍耐、非忍耐不可! “对不起。” “什么?”楚媚璃一脸故意的把手挤在耳边。“听不到呀。” “我说对不起。”她字字清晰的加重音量。 “怪了,你是在说给地上的小蚂蚁听吗?怎么我听不到。” 她气得扬起脸,却又不忘回讽她一句。“连小蚂蚁都听得到你听不到,你如果不是重听就是比只蚂蚁还不如!” “你!你有种再说一次!”楚媚璃的脸再度骤变。 “哼,我不和你这种没教养的人计较。” 为了大娘,侯荔断然决定先离开客栈大厅再说。她扭头走人,但是才一跨出门槛,两个体型壮硕高大的家丁就挡在她面前。 “姑娘请留步!” “又是两条看门狗!”她不屑地用鼻子一哼,转身绕开往前走。 “姑娘如果执意前行,我们只好不客气了。” 侯荔还是停都没停一步,两个家丁互望一眼,百般无奈的动手擒人,怎知突然有一道人影自屋顶上跳下,及时扣住了他们各自伸出的一只手。 来人冷峻的目光往后一望,楚媚璃见了立刻堆上又尴尬又羞恼又欣喜的表情。 “呃耿大哥你回来了呀。”她绯红着脸娇声说道。“人家在这儿等你有好一会儿了。” “这是什么意思?”耿识涯将他们的手推回,并站到侯荔的身前。 “这”楚媚璃赶忙故作忿怒的过去给他们一人一巴掌。“做什么对个姑娘家动手动脚的,我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是的小姐,我们知道错了。”家了可怜兮兮的捂着脸。 “她哪里得罪了你们?”耿识涯十分不悦,若非他刚好返回,恐怕还不知这楚媚璃会怎么对待侯荔。 “哎哟耿大哥,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楚媚璃无限委屈的抿着红唇。“人家会来找你,全是因为好心想去当诱饵来引出采花盗,怎知她在一旁听了就骂我是条狗,后来又说我连只小蚂蚁都比不上!这话我没乱说,大伙儿都亲耳听到,包括耿大娘也可以作证。” “因为她不懂得尊重别人,也不懂得爱惜自己的生命,所以我觉得她比狗还不如。”侯荔压抑地冷冷反驳。就算耿大哥要怪罪她,她也认了。 “诱饵的事情我们自有想法,楚小姐请回吧。”耿识涯四两拨千金的回道,看也不看楚媚璃一眼。 “耿大哥”她不依的。 他偏转过身形,给了侯荔一个谅解的微笑。“没事了,没人伤到你吧?” 这是什么情形!她说话这么难听,他怎么一点都不介意! 侯荔呆呆地摇头。“没有。” “那就好。” 楚媚璃简直不敢相信耿大哥连理都不理她,反而去哄一个乳臭未干的贱丫头,对侯荔的敌意更加深了。 她不信、她不信、她死都不要相信! 恼火地踏着脚步回家,她发誓她一定要整倒这个侯荔,要不她绝不甘心! 第五章 端坐在云倚坊那张雕琢精致的红木桌前,侯荔默然无语的垂头扒饭。明明饥肠辘辘,却每吃一口就停顿一次,不时偷偷抬起眼睫瞧着耿识涯,冀盼他能对她说句话。 他的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轻郁,食之无味是他此刻心情的写照。忽地,筷子一停,只见他欲言又止。 “你、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她沉不住气的抢先开口。 他顿了顿,强按捺下心中不安。 “这几天下来,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呃”她强咽下口中食物。“我我要找的那位姨婆已经搬走了,不过我问到了她的新住处,只是不在贡玉镇,等我回大理城跟家里人报告后,再依情况斟酌。”虽然这谎撒得很不高明,但她只能违背良心的回答。 耿识涯握着筷子的指头微微一颤,逼自己深呼吸。眸光忽尔转浓,不露痕迹的平稳心中波澜,语调平板僵硬。 “那么,你已经打算好什么时候要回去了吗?” 咬了咬唇瓣,她忍不住夺口而出。“老实说,我也想当那个所谓的诱饵,帮大家把采花盗引出来。” “你在说什么?”他凝肃的收紧下颚。“你自己都骂过楚媚璃不爱惜生命,为什么还有这种念头?” “我和她不一样,她是个弱女子,而我不是。” “如果和颜不莒比起来,你还是个弱女子。”放下竹筷,他抑郁漠然的起身行至耿筠翠的画像前,仰首一望,痛楚再度卷土重来。 “这回我来贡玉镇受到你和大娘的诸多照顾,虽然大家不知道飞鸽传书的事,但我心里实在难受,要是可以顺利抓到颜不莒,我就可以将功赎罪了。”她明净水湛的双瞳和抿直的唇形,表示她赎罪的决心。 “要是赔上了命,值得吗?”回首睇凝着她眼中的光芒,某种情愫加重他心中的难舍。 “我福大命大,才不会死呢。”她任性的抗议,却又被他深邃的眼睛给望得面色酡红。 耿识涯无声的在心中轻叹一声。 “明天你有空吗?” 明天?明天她打算上观玉庙去一趟,不过 “有啊,耿大哥有什么事吗?”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伴我同行?,” 她听了连忙点头。“我当然愿意。” “那么我明个儿午后在客栈门口等你,你可以用完了午膳再出来。” “喔,要去什么地方啊?” “去了你就知道。”并非故作神秘,他只是不想说出来。 尽管有些纳闷,但她还是满心期待着明天的来临。懵懵懂懂的心房,在须臾间早被斯人占据大半。 在这云雾氤氲,春夏交接的时节里,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行走在田梗阡陌间,路旁的草花正缤纷灿然,绣线菊、大花落新妇等在望眼可及的石肩壁上开得热烈,走入林间细看,路旁黄花成片娇怜怒放,空气中透着一股冰凉清芬的气味,沁心的微风徐徐拂面,驱散心头间的俗事。 再往林荫深处尽头而去,原本枝叶茂林远去一片天的日光,忽又刺眼的恣意洒下,放眼望去,斜坡草原上开满了花姿艳丽的野牡丹,似是绵延到天边无穷尽。看到这景观,她惊奇的睁大澄瞳,脸上有着一抹淡淡的薄雾,闪着欣喜的光彩。 “哇美呆了”掩不住强烈的兴奋,她双手展开往前奔跑,投入野牡丹的怀抱。 徜徉在紫色花海里,她来来回回不住穿梭,像只花蝴蝶恋恋不去,红彤彤的粉颊满是愉悦美妙的倩笑,耿识涯遥望着她,忍不住地跟着微笑,又有旧时记忆涌上心头,让他的笑容瞬间隐逝。 好一会儿的光景,侯荔又蹦又跳地出现在他面前,笑灿如花的面容有着鬼灵精的狡黠。 “你瞧!”她伸出右手,有只小青蛙服服贴贴的蹲在她掌心,两只黑白的大眼睛骨碌碌的。“可不可爱?” “可爱。” “还有哦!”她贼贼地伸出左手,上头是小蜗牛。她皱着鼻子变声。“你好,我是阿牛,今年十八岁,尚未娶妻生子哟!” 耿识涯笑开了,被她这么一逗,心情很难变糟。 见他总算有了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把青蛙和蜗牛,一放回花丛里,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 “耿大哥,你专程带我来这看风景的?”她好奇的问。 他轻轻地摇头,又朝前走去,侯荔赶忙跟上,没一会儿又见他停步。 “到了么?”她蓦地收口,矗立在眼前的,是一个被花草围绕的坟冢。虽然不识字,想必石碑上清清楚楚刻着的是“耿筠翠之墓”五个大字。 “今天是她的忌日,她在这儿已经待了三年了。”他幽邈清冷的语调如山谷回音。 侯荔敛起笑容,尊敬而虔诚的双手合十,对着墓冢祭拜一番。 “筠翠生前也很喜欢那片野牡丹花海,虽然她的身体差,每回来这总是千辛万苦,但她还是爱来,说这里是她的最爱。”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因此她死后,我便决定将她葬在这里,一辈子和野牡丹花海在一起。” “你一定很疼爱筠翠姐姐。”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爹娘视她为掌上明珠,她的死,曾让我们耿家陷入生不如死的地狱中,如今,我不想再尝一次那种感觉了。” 侯荔望着墓地的身子一震。她轻轻瞥眼,才知耿识涯正深深地望着她,仿若穿透她,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答应我,不要去招惹颜不莒,不要想当什么诱饵,好好的活着,像现在一样的活着。”他眼里的倨傲和冷涩竟变成一种难言的苦恼。 “耿大哥” “我知道你终究会离开贡玉镇,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平安的来,也能平安的归去。”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她心跳,让她悸动,让她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那抹柔情,泛起酸楚的浪花。 “我答应你,我不当什么诱饵了,我会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不珍惜,当初她也不会吃下那鸽子肉了。“而你也一样。为了耿大娘,你凡事得多加小心,大娘虽然总是表现坚强,其实只是不想你为她操心,但她心里面很挂念你的安危,生怕你会有所损伤。” “我既然能在颜不莒和颜不伦两人的争斗中全身而退,也就不在乎单单一个颜不莒了。”他冷酷的道。 “可是你在明、他在暗,你杀了他的兄弟,他一定会找机会报仇的。” “放心吧,他的手段再怎么卑鄙也难不倒我。” 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话若出口只是徒增烦恼。千万思绪积在胸中无处挥发,她难过的敛下两排细长的眼睫,想回家的心情和想待在他身边的情绪竟成了磨人的拉扯。 几只不知名的飞禽划过头顶飞掠天边,阻挡在两人之间的,除了窒人的沉默还是沉默。 耿识涯黝黑清澈的眼眸凝满了内敛怜惜的情感,但那股炽热如火的光芒再也抵制不了。 在不知不觉的恍惚中,他已伫在她脚跟之前,距离不过两个拳头。 有种魔力在唆使她将脸慢慢仰起,在他清晰的目光中,看到自己双颊犹如绯色玫瑰朵朵绽放。此刻的她,笑靥染红霞,艳胜二月灿开的桃花,眼睛里是烧灼般的热情。 终于,这眼光像一把火,烧毁了他所有的武装,烧化了他所有的顾忌。朝前再迈一步,他把她拉进怀里,俯下头去—— 他的唇轻轻贴在她紧闭的眼皮上,吻住了那道火焰 出乎意料的,他的唇是如此柔软,她轻轻颤抖,为他的吻而悸动。然后,他的唇失控的滑落,沿着她光滑的面颊,忽又蜻蜓点水的跳到她两片薄巧如绸的唇瓣上。他是这样的温柔与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易碎品,稍一施力便会化为碎片,当他从她的唇上移开,她还深深停留在那片刻的美好里。 耿识涯催眠似的托住她的下巴,她那发热的双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眸子水汪汪的发着光,嘴唇因热度而干燥,却红得宛若新鲜摘下的草莓。 她羞惭的拨开他的手贴近他的胸膛里,听到他急促如擂鼓的心跳,也听到自己不规则的心跳;听到他浊重的呼吸,也听到自己吁喘的呼吸。 好久好久,她任凭自己在他宽阔的怀里赖着不动,而他则是不舍的把她纤小的身子紧拥不放,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清雅香气。 身后那片牡丹花海缤纷依旧,但在两人眼中所见,却是只有彼此的身影。 “自从你出现了以后,什么都不一样了。”他的声音沙哑,喉咙紧缩。 她闷着脸躲在他怀里不说话,怕他随时会理智的推开她。 “在这贡玉镇,除了筠翠,我几乎不和别的姑娘多作交谈。我常常在想,以自己这般忧郁孤寂的个性,也许将独自老去,无人相伴。那天半夜我到山谷的目的是为了练功,没想到遇上了你。” “那楚媚璃呢?”总算忍不住的插了句话,女人的嫉妒是很可怕的。 “她?她是个千金大小姐,我从没想过要选择她。” “可是她很喜欢你,对不对?” “我不知道,也许她只是一时好玩,不是认真的。”耿识涯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小小的醋意。 “那你对我是认真的吗?”她问了句傻里傻气的话。 “当然。”他的深情凝在眼眸。 侯荔咬咬下唇,动容的伸手大大地环抱他一下。 “耿大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来时路的树干枝节中,一双狐狸般的邪眼正定定注视这一幕。 “啧,多么令人感动的一幕,只不过稍嫌枯燥乏味了些,要是在这漂亮的花海里来上一次,那也是挺爽的呀,哈哈!”他淫荡猥琐的阴狠邪笑,嗜血般的红眼闪耀着腾腾杀气。“耿识涯,你还欠我一条命哪,不会是忘了吧?今个儿你招惹了这位姑娘,可怜这个小姑娘就得先代你受罪了,正好让你重温当年的恶梦,到时你可别太恨我呀!哈哈哈哈——” 盘踞在树上的颜不莒,动作比飞鼠还要利落熟练,翻身一转,人已经飞出丈外,留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为了完成此趟来贡玉镇的目的,侯荔决定快刀斩乱麻,先把鉴金四臂菩萨偷到手,等返回大理城,让二哥得以顺利娶得君梦弦为妻,对大家有个交代,再来处理她自己的感情问题。 一路迤逦而来的绿意,蓊蓊郁郁地缀满山的容颜,田亩大片绵延伸向山的深处,来往耕作的农人不绝于途。 在路人好心指引下,她来到了坐落于稻圃与北冀山交接处的望天亭。 这望天亭不只是一间普通凉亭,金黄与艳红打造的亭身占地就有百余坪,接连着楚家的田地与稼作,可说整片山头都属他们的势力,光是顾守在通往观玉庙石梯口前的守卫就达四十多人。 侯荔战战兢兢的冒着冷汗,混在虔诚顶礼要上山膜拜的老弱妇孺里,心想要个准牌应该不难。 循步渐进的来到通关口,守卫只瞥了她一眼,便预备将准牌递给她。 “等一下!” 凌空一喝落下,守卫急忙收手恭迎来人。“刘总管。” 侯荔的心脏扑通一跳,怯怯地抬眼,看到一个身穿锦衣,留着两撇胡子的男人自后方走来,身后还有一名女子。 她脸色一变,因为瞧见了楚媚璃那张刁钻蛮横的玉脸。 “楚小姐。”守卫再补喊一声。 “嗯,辛苦了,继续其他的人吧。”楚媚璃柔声吩咐。 侯荔的心沉到谷底,她没料着楚媚璃就是观玉庙楚家的一份子。 “又见面了,很不巧哦!”她款摆腰身的故作惊讶。“怎么,外地人也想来参拜咱们贡玉镇的銮金四臂菩萨么?” “不行吗?”她冷冷反问。 “行,当然行,不过我不准。”楚媚璃得意洋洋的摆摆青葱玉指。 “凭什么?” “凭我是楚家千金大小姐,这儿的每个人都会听我的话。” “哼,谅你这条狗也只能在这里作威作福了!”她嗤之以鼻地嘲讽。 “住口!不得对小姐无礼!”刘总管声色俱厉的上前一步。 这会儿的楚媚璃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的发钗流苏晃得厉害。 “听见没?想在我的地盘上撒野,门都没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憋气吞声的灭了威风。 “请问楚大小姐,你要怎么样才肯让我上观玉庙?” “哟,你这么礼貌我真不习惯,何必呢,别上去就成了呀。” 她是大可以用头就走,但是,这一拖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到大理城。 “这样吧,你跪下来向我磕几个响头,我就放行。” 这样狂妄的要求,任谁听了都会义愤填膺、面罩寒霜。侯荔握紧泛白的拳头,一咬牙便甩头走人。 “嘿,就这么放弃了呀?”楚媚璃在后头喊着风凉话。“你不想上去求个姻缘签了吗?” 真是见鬼!谁说她是想上去求个姻缘签了? 她气呼呼的往来时路走,楚媚璃在刘总管的轻功帮助下迅速挡在她面前。 “真有骨气,你真的不去观玉庙了?”她还没欺负够呢。 “不关你的事。” 侯荔已经懒得和她多费唇舌与精力。像这般刁蛮的千金大小姐,是半个理字都不讲的。 “这样吧,咱们来谈个筹码如何?五天后是我爹爹的五十大寿,你要是劝得了耿大哥来当座上宾客,我就大方让你上观玉庙去。” 她忽地止步,微微的偏过头。“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 “你不会骗人吧?” “当然不会,有刘总管作证。”楚媚璃盯了他一下。 “是的,我们家小姐可从不骗人的。”刘总管急忙抢白。 “好,就这么说定。” 语罢,侯荔一下子就离开了他们两人的视线之外。 “大小姐,天凉了,咱们回去了吧。” “嗯。”一吐心中怨气之后,楚媚璃心情无限愉快,回程路上还哼起曲儿,倒苦了刘总管的耳朵。 满心忧烦的慢慢踱步回客栈,想到今天被楚媚璃奚落了一顿,她不免闷闷不乐。 而耿大娘一瞧见侯荔的身影,便忙不迭自柜台后迎出来。 “荔呀。” 她看起来十分疲惫,沮丧清清楚楚印在倦容上。 “耿大娘。” “你去哪儿了?一整天没瞧见你的人,我还以为你走了。”傅衍梅担忧又亲昵的拉住她的手。 “对不起,我只是跑到远一点的地方去闲逛,因为迷路,所以迟到现在才回来。” “大白天倒是还好,可晚上就不要随便出去闲逛了。”她不住地叮咛。 “我知道。”见座上已无虚席,今个儿的生意还是好得不得了。“大娘,需不需要我帮忙?” 只见傅衍梅正仔细瞧着她。“不用了,你一定又没吃饭了对不对?” “我?” “是啊,你肚子一饿两眼就无神。”她关心的拍着她肩膀送她上台阶。“先回房里休息一下,待会儿我让小三子送吃的上去。” “大娘,不用理我了啦,我不饿”她言不由衷的婉拒着。 “荔?” 突地,耿识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日过头,看到他一脸风尘仆仆,拧在眉间的纠结一扫而尽。“我以为你不见了。” “对不起”她低垂下头,从没想过自己单独行动会引来他们这么大的反应。 “好了好了,识涯,你带荔先到云倚坊吧。”傅衍梅早看出存在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因此适时的说句话。 耿识涯不由分说的执住她的右手指尖,震乱了她的呼吸与脉搏。 在这大庭广众、在耿大娘的面前 进了云倚坊,他反身将门扉带上,剑眉聚拢,在撒手同时将她拥入怀中,闭上双眸,试图平息颠簸一天的不安。 “耿大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柔声低唤,无辜地仰起螓首。“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如果你要回去,一定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他将下颚轻抵在她的顶上发丝,喑哑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喙的挣扎与痛苦,圈住她的大手施力抱紧,两人几乎合为一体,连心跳律动都紧紧吻合。明知道他不该这么对她,却是情不自禁地有了逾矩的行为。 “嗯。”丝丝甜意窜进她的心窝里。 或许早在他救了她之时,他们就注定爱上彼此。她腻在温暖的臂弯里,情愿把现实问题一并抛弃,不去管以后怎么办。 时光流逝的瞬间,因为小三子的打扰才使两人分开。 颊畔飞舞着绯红的美丽,侯荔窘迫地坐定在桌前,小三子纳闷的将饭菜一一放上,不明白为何两人脸上的表情那么奇怪,一个故作镇定的伫在那不动,一个羞惭着脸东张西望。 “呃耿大哥你们慢用。” “谢谢你,小三子。”这话是侯荔仓猝间说出口的。 “不谢,不谢。”小三子不明就里的回应,搔着头连连出去。 “耿大哥,你过来坐着吃饭吧。”她忸怩的说着。 耿识涯深锁着她的形影,黑眸中的固执突然凝聚。他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双肩逼她正视他。“为什么不喊我名字?” “喊你名字?” “我不喜欢你喊我耿大哥,那让我觉得很生疏。” “噢。”她啄起小嘴。 “那你现在喊我名字。” 她想了想,这不难呀。“识涯。” “再喊一次。” “识涯。” 他是孩子气的,听到她亲昵地唤他的名,唇边有了满足的笑意。 “让我了解你,好不好?包括你住大理城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我都想知道。” 他突来的问话吓得她头皮发麻。 “这这不成。” “为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我住无偷窝,家里每个人都是小偷。 “因为什么?” “反正我现在不能说。”她逃避的别开眼。 “直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对我白,我以为”强大的失落感刀刀削蚀着他对她的片片深情。 “耿大哥,你不要乱想嘛,我我很喜欢你的,可是可是我有苦衷,不能跟你说这些。”她芳心大乱的急切说着。 “是不是你在大理城已有婚约,或是心仪的男子?”他俊逸的脸上再没有一丝情绪,骤然降冷的热度,兀自燃烧成灰烬。 “当然不是!”她焦灼心痛的拼命摇头。“我!我会告诉你我的一切,但现在请你不要问我。” 他深吸冰冷的空气。“好,我不问,我不会再问。”僵硬的扔下这句话,他起身敞开门跨了出去。见他生气,她起身张口欲言,但他人在眨眼间便已不见,只好颓丧的将话吞回肚子里。 她想他是对的,喜欢一个人,都会想了解关于他的一切。 但她却什么也不说,打哑谜似的让他去猜,让他不安,这不公平! 天知道她有多想大声说出口:她是弃婴,在名为“无偷窝”的地方长大成人,她有三个疼爱她的哥哥,有一帮喽?供她使唤,没有人和她定过亲,因为她是“草上飞”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无法无天的鬼灵精。 黯下眼睫,两串清泪悄然滚落扭纹的指缝间。 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他为人正直,她却是一个小偷。 她知道,她不能再意气用事了。 第六章 人犬声息的三更天。 就着天边那轮明月洒下的光亮,始终未曾合眼的她,撑着一双已有黑眼圈的黯瞳,静静地掀被下榻,把自己从“小草包”带来的值钱珠宝,统统留在床铺上。 落寞地回头凝望满室的黝暗,咀嚼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点滴,她相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等到銮金四臂菩萨到手,归途也就在眼前。 无声无息的路步行在走廊上,推开半掩的窗子,她毫不迟疑的双脚一蹬,在落叶纷飞的和风间,轻轻地弹飞远去。 来到距望天亭不远的林间引颈高盼,看守的人一字排开,点了火光来回巡逻,她在心中暗自计量,决定选择绕远路,自的另一端上去,才能免去打草惊蛇的顾虑。 马不停蹄飞奔了数里路程,耗去她不少体力与脚力,但总算让她发现一条隐蔽在枝干错杂、坡度陡斜的石子路,虽然崎岖危险了些,可她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已经无法再以轻功往上跃升,提着一口气,她改用攀爬的方式循序前进。香汗漓淋、气喘如牛,若非意志力坚强,恐怕早已累得不支倒地。 时间飞逝,她停停走走、跌跌撞撞,山的高度远超出她想象之外,树丛中隐藏的种种危机,是她没去预设的缺失。 于是,当她抬头忽而瞧见一排高耸的石墙时,心中的狂喜可想而知。 顾不得筋疲力尽,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来来回回绕着这排石墙找入口,总算看到一扇红色的大门,门坊上端有块匾额,大概就写着“观玉庙”三个金身大字! 谢天谢地,她终于找到了! “好吧,跟你拼了。” 休息片刻之后,她勉强的以轻功翻墙入内。 好一座富丽堂皇的庙宇,已经是深夜时分,里头仍被百盏烛台照得灯火通明。 然而,她却结结实实被眼前所见情景给震撼住了,没法儿思考、没法儿反应、连呼吸都没法儿的停止了。 很明显的,这座佛像是用千金重的金子铸造而成的,那是一个面圆颊丰,耳戴圆形耳饰的女人,前两手合十,胸前璎珞由串串宝珠结组而成,顶戴高冠,冠上装饰华丽,束冠扎带在头的两侧上扬飞舞,末端呈鱼尾状,盘腿坐落在一个像是莲花的花苞里。 令她呆楞的是:难道这就是君梦弦所说的“鎏金四臂菩萨”? 她难以接受的退了几步,心中无限惶恐。 是的,这尊佛像肯定就是“鎏金四臂菩萨”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是用金子做的呢? 天旋地转的软脚坐在地上,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多么可笑,居然想来偷“鉴金四臂菩萨” 这下真是欲哭无泪。 君梦弦分明是推托之辞,而她竟信以为更? 就在她恍恍惚惚、哭笑不得的时候,浑然不觉阴暗的角落里伫了一个鬼魅般的黑影,正用着奸诈深恶的冷光扫着她。 “谁?” 她蓦地感受那道带刺的光芒,惊恐地立刻从地上跳起,直觉的退到门边。 “这更是天助我也,居然会有自动送上门的美人儿。” 一个头绑布巾,面目凶残邪笑的男人缓缓走出,他鄙夷讽刺的声音拂动她的惧意。 她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对这个人的身份有了个谱。 “你、你是采花盗颜不莒?” “正是在下!”他粗糙的皮肤满是肉疣皱褶,细小的眼睛里充斥色欲,歪在一边的嘴巴沾沾自喜。“想必你也久闻我的大名,所以夜探观玉庙,想和我共赴云雨一番。” “胡说!你少捧自己的声名,像你这种人人都恨不得除之为快的采花盗,也是我最痛恨的!”强迫自己绝不能自乱阵脚。如果她三脚猫的功夫打不过他,就算是用滚的也要逃离这座庙和这座山。“哦?”他扬眉一顿,忽地放声大笑。“哈,要是你尝过我的床上功夫,你就舍不得痛恨我了!”又朝前一步。 侯荔的背脊已经顶到了庙门的柱梁,她的脚往后一探,触到门槛,只要跨过去,再用她的轻功一飞,或许还有机会逃过他的魔掌。 突然,她睁大眼望向颜不莒的身后,高兴的大喊一声:“耿大哥!”趁他分神之际转身飞奔出庙门。 纵使气力已绝,她也不会放弃任何求生的希望。 一提真气攀过高墙,她清楚听到颜不莒在后头传来的咒骂声。 “死丫头,胆敢骗我!” 顺着山势而下,省却她不少力气,但几度纵落在枝叶间的轻功,犹需聚精会神才能不至于撞到。 “哼,还真有点底子。”颜不莒身形诡谲的在树林里展开追逐,缉捕猎物的快感让他的动作加倍利落。“但就算你再会飞,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哈——”可怕的笑声放肆地回荡林间。 在手脚渐渐麻木与虚软的情况下,所有脑中所想的都不听使唤,一个踏步落空,她重心不稳的跌扑在枝梗锋利的草丛里,扎了满身伤口,痛得当场迸出泪花,却强忍着不出声,继续往前奔跑。 “小傻瓜,你要是乖乖就范的话,老子会让你舒服点,否则我真要出手不留情了!” 不能停!不能停!她脑中不断盘旋着这三个字。 无奈她已经累得无法再跑,眼前一黑,颜不莒早气定神闲地站在她跟前不过五步的地方。 她面色死白的背靠一棵大树,腿软的坐在地上。 “怎么,跑不动了是吧?早叫你不要挣扎的,为什么你偏不信邪?” 月光中,他的神情狞恶,目光冰冷,一步步朝她逼近。 “你碰了我,只会让你的下场更加凄惨!”即使死神降临召告着游戏终了,她仍不改倨傲的厉言厉色。 “那又如何?要是你的死可以让耿识涯多痛苦一些,我何乐而不为?” “你”“如何?这耿识涯的床上功夫好不好?待会儿你可以比较比较,说不定你会弃他而投向我的怀抱呢,到时我可以考虑不要杀你。” “住口!不要再说了!”她受不了他无耻的羞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不要再废话连篇了。”“好,那就让你死个痛快!” 霍地,就在颜不莒伏蹲的瞬间,她高举右手暗藏的一截尖锐树枝,不偏不倚地狠狠刺入他瞪大的瞳孔中。 “啊”颜不莒完全没注意到她手中另有玄机,痛得立刻劈下怒气腾腾的一掌,将她打飞五尺之外,吐血不醒。 此时,楚家看守之人察觉动静已闻声赶来,他咬牙恨恨地用剩下的一眼瞪向她,转身窜离。 “不好了,不好了,荔姑娘不见了!” 随着小三子惊天动地的呼嚷声,原本在交谈的傅衍梅和耿识涯同时震住。 耿识涯忧郁的跨步过去,见小三子手上捧着不少金银珠宝,面色倏地下沉。 “这是什么?” “这这是她留下来的,至于她的衣物和私人物品则统统带走了。”由于日上三竿,小三子受耿大娘之托前去唤她起床用膳,没想到怎么喊都没人回应,才擅自推门入内,见到此番情景。 闻言,他的五脏六腑绞紧了,火焚的情感灼痛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每一次呼吸。 为什么?她情愿就这么离去,也不愿让他知道她的一切? 莫非他早已猜中,她心有所属,抑或另有婚约? “识涯,这这是怎么回事?”傅衍梅急急的问。“就算要走也不能不告而别啊,还留下这堆银子。” 他努力维持沉着的面容。“娘,请你把这些东西用布包好收起来,人来人去的,小心点好。”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唉,她怎么说走就走?” 难过之情溢于言表,傅衍梅接过小三子手中的金银珠宝,走到柜抬后装进大盒子里锁住。 在耿识涯的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疑问,包括她来贡玉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绝不会是找人那么简单。 还有,一个普通姑娘家是不会轻功的,她不懂繁琐规矩,做什么事都毫无顾忌,分明出身于不凡之地。 “耿耿大哥”小三子皱着眉头,心里有话想说。 “怎么了?” “其实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不过,我想还是告诉你好了。” “说吧,是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荔姑娘曾经问过我几个奇怪的问题。”他仔细回想。 听到是有关于侯荔的事,耿识涯立刻激动地拉住他。“快告诉我她问了什么问题?” “她、她问我鎏金四臂菩萨在什么地方?” “鎏金四臂菩萨?” “是啊,我也觉得纳闷,之后她还神秘兮兮的说,要我千万别告诉别人。”小三子搔搔耳朵。“可是,她如果是来拜鎏金四臂菩萨的,这有什么好不能说的?更何况她要是想去进香,应该知道鎏金四臂菩萨在观玉庙里,可她好像只知道鎏金四臂菩萨,其它就不知道了。” 耿识涯维持怔忡的表情许久不动,小三子说的话,确实也把他给搞迷糊了。 然而,他还来不及思索其中可能的关联,外头突地一阵闹哄哄,大队人马来到客栈前。 “耿老弟!”是捕头叶羽。 “叶兄?” “快,快出来!这位姑娘可是你熟识的那位?”叶羽急切的问。 耿识涯飞奔出去,见到躺在拖车板上的身影,骇地倒退数步。即使她陷于污泥血泊之中,残缺如一只破娃娃,他仍认得出。 蓦地,他发出骇人心肺的厉喊,颤抖地失控冲上前去。 “荔——” “啧!大白天都心神不宁,这是怎么搞的?” 在快马加鞭前往贡玉镇的途中,侯立强和侯立勇双双感到莫名的心悸。 “可怜我们两个年已四十的大男人,还得赶去贡玉镇替她收拾残局,这笑话可真是闹大了。”侯立勇哀声叹气。 “是我不好,如果没有一时失控对她发脾气就没事了。”侯立强后悔的低语。从小到大,他都舍不得骂荔这丫头,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偏偏一碰到君梦弦的事,他就乱了方寸。 “知道就好,为了个女人,你这么沉不住气是不行的。” “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 “反正咱们兄弟俩打光棍是注定得打一辈子了,看开点吧。” 侯立强胸口窒得难受。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呼吸困难。” “别一提起君梦弦你就呼吸困难。” “够了!别再提起她。” “世上女人这么多,学学大哥东抱一个西亲一个,何必独独中意她一个?”年岁大了之后,侯立勇也学会消遣他了。 “你不会明白的。”他冷声说道。 昏迷中,侯荔看到大哥侯立史、二哥侯立强、三哥侯立勇,一字排开围在她床前,对她不停地关怀慰问,没有一句责难。 她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药,睡过一天又一天,心里却空空的,没有醒来的欲望,就连马当先买了她最喜欢的凉子糕,她也不肯吃上半口。 少了什么呢?她在虚渺的烟雾中寻寻觅觅。 每个人来了又走,连君梦弦都赶来对她说声抱歉,那么,是谁还没出现呢? “荔?” 见她眼睑微动,他欣喜若狂的紧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 到底是谁还没出现? 她反覆地问、反覆地问,没人肯给她回答。 看来,她得靠自己去寻找答案。 “荔?”他用温暖的手掌贴着她冰凉的额顶,那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人安心。 “识涯?”在意识朦胧中,她发自心底的喊出这一句。 是了,他终于出现了,他在她眼前。 慢慢地眨着眸子转动脖子,视线始终对不准他俊逸的脸庞。 “我在这里。”耿识涯无比痛心的哑声回答,憔悴落拓的神情只在她醒了后稍有几分光彩。 “我还活着?”她试着坐起,胸口突如其来的剧痛淹没了她。“噢,好痛” “不要乱动,你中了颜不莒一掌,伤得很重。”他强捺着对颜不莒的愤怒,不让她情绪再起波澜。那一晚的记忆渐渐浮上脑海,她闭了闭眼,踏实的轻吁一口气。 “没想到我能活着我以为我死定了。” “能从颜不莒的手中逃出,你确实命大。” “我躺了很久么?”她迷迷糊糊地问。 “三天了。” “当时我用树枝扎了他一只眼睛。”她极力想着。“他没有防备所以打了我一掌” “好了,别多说话,我去请大夫帮你看一下。” 他立身欲走,她心下一急的伸直手臂,弄痛胸口的伤,霜雪面容越发惨白。 “识涯” “怎么了?”他大惊失色的返回榻边握住她的手。 “陪我我怕” “怕颜不莒报复你?”耿识涯安抚她。“有我在,什么都不必担心,你躺一下,我去去就回。” “可是” “嗯?”他眯起眼,不明白她为何不安。 “我怕我怕你生我的气”她抿着唇,黯然的轻轻说道。 突来的缄默像一张网,将两人缚在里头,耿识涯没去看她,眉间的郁意再明白不过。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不告而别” 见他仍然紧抿着唇,歉疚的感觉将她层层包围,抖着虚弱不堪的手儿,抚上他纠结沉郁的面容,他却避开。 “识涯不要对我生气好不好?”她眼眶一红,心酸难当。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的窗棂上。“我没有生气。” “骗人那你为何不肯看我?是不是我样子很吓人?” 注定还是栽在她可怜兮兮的软言哀求中,他偏移过脸,专注地搜寻她水灵灵的眼中是否真有悔意。 “你答应过我,如果要离开一定会先说的。” “我只是不想面对分离的痛苦,其实我也没有比你好过啊。”串串珠泪濡湿她的眼睫,扑簌簌地滚落枕边,她难过的用手抹着脸颊。 他的心中揉过一丝不忍,立刻找了毛巾替她擦泪。 “好了,不哭不哭,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哭了。” 她抽噎地点头。“嗯”“那么,可以让我去找大夫了吧?” 这时,她的手抓住他的衣袂一角,心中百转千回。 “我我是个小偷。” 耿识涯的动作再度戛然而止,他错愕地没有开口。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只知道无偷窝的哥哥们捡回了我,把我视为宝贝一样的带大。老实说,我在咱们城里是个小无赖,人人都称我是无法无天的、草上飞” 虽然不偿得得意,但回想起每个人看到她的惊恐表情,她忍不住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浅笑,但又马上正色进入正题。 “这回,我二哥喜欢上妓院的一个琴师,因为帮了倒忙,让二哥大发雷霆拂袖而去。为了二哥,我亲自跑去找这个琴师,结果她出了道难题,说自己曾发誓这辈子不嫁,只要我能将要鎏金四臂菩萨送到她面前,即可破除誓言,嫁给我二哥。为了偷这鎏金四臂菩萨,我没问清楚就千里迢迢的跑来,才知道鎏金四臂菩萨根本偷不得。” 她没有勇气看他此刻的表情,干涩的喉咙逼得她一阵轻咳,才发现一晃眼,他手上已经多了个茶杯。 “喝口水吧,你话说得太多了。” 把杯子凑到唇边轻啜了一口,润了润喉,觉得舒服多了。 “好一点了吗?” 再咳了两下,她点点头。 “你这样私自跑来,你哥哥他们事先应该不知情吧?” “嗯”不知怎地,她好想念好想念他们,从小到大,这是她头一次离他们这么遥远。 “好好养伤,如果你急着回去,我会请人替你安排。” 由他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里,听不出他究竟还生不生气,而她也没勇气抬起头看他。 “我的伤要很久才会复元吗?” “那要看你恢复的情况如何。” 沉默片刻,他站起身。 “我去找大夫,顺便让我娘上来看你。” 想回答,一抬头他的身影已落在门外,她仿佛看到他们之间的遥远距离。 这晚,傅衍梅细心照顾地舀着小米汤,一口一口喂着侯荔,看得出她郁郁寡欢,以往那股活泼劲儿不复存在。 “怎么了?是不是胸口疼?”见她食量出奇的少,傅衍梅关怀备至的问。 “大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她勉强挤出一个淡如轻风的笑容。 “哪儿的话,我们这儿难得有外地人来作客,我可是欢迎得很。” “我想麻烦您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想捎封信回家报平安,我来这里已有一阵子,他们一定很担心。” “乖孩子,你能想通是最好,待会儿我找个人上来,你想在信上写些什么,就说什么。” “大娘,可不能路边随便拉一个,要找真正通晓书写的哦。”她不忘补上这句,是受前次经验的教训。 “我知道,大娘当然不会胡乱拉个人呀。”傅衍梅笑说。 “还有,能不能请您再替我买匹骏马?” “马?” “嗯,等我伤好了之后,骑着马回去会比较快。”当初来的时候做的白痴事,这会儿可不能重蹈覆辙。 “你回去可还会回来?”一抹不舍揉进传衍梅皱起的眉心里。 侯荔虚弱的一笑,不想对她撒谎。 “大娘,荔会一辈子把您记在心底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太远太远了,荔恐怕没法儿再出这种远门。” “是路程遥远?还是心里面的疙瘩惹得你不得不远离?”傅衍梅一语道破。 “大娘” “你知道么?打从你来了以后,识涯变了许多,他的心中不再只有仇恨,还有许多隐藏的情感,都在你出现之后重见光明。你忍心这么弃他而去?”她把话说得含蓄,是不想让侯荔觉得是自己故意绊住她。 思及昨儿他的反应,她不禁肝肠寸断的鼻头一酸,泫然欲泣。 “难道他没有告诉您,我是在小偷窝里长大的孩子?” “他没说,但我不在意,如果大娘这双眼分辨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也枉活了这些年头。” “您是这么想的,不代表识耿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她再度改口。 “荔” “大娘,谢谢您这么疼我,我真的好高兴。从小我就没爹没娘,无偷窝里又半个女人家都没有,所以我一直好渴望得到母爱,您对我的好,让我好感动好感动,真希望您是我真正的娘。” 侯荔忍不住伏在傅衍梅的腿上轻轻抽泣,傅衍梅和蔼含笑的轻拍她的肩头。 “傻孩子,只要你肯,我随时都可以成为你的娘呀。” 侯荔没听懂大娘话里的意思,此刻她只需要一个宣泄的地方,让她尽情的解放心中痛苦。 第七章 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天,侯荔只觉自己成了半个废人,连下床走动都被制止,说是怕她血气逆流,又怕她扯动刚愈合的伤口。 她也知道颜不莒那一掌伤她极重,马虎不得。可闷在偌大的房里,她能做什么?她多想出去透透气,看看外边的日月山水、花草树木。 唉她无言口叹息。 这会儿,外头有人敲门。 她不抱期望的喊了声“请进”却意外发现来人竟是楚媚璃。 她是半推半就来的,因而脸上那股倨傲还是没散,只不过高张的气焰被数落得半点不剩,手上还提了篮新鲜水果。 “我先讲清楚,我是被强迫来看你的,不是自愿的。”楚媚璃吸着嘴儿不去看她,但话里已明显没了仇视。 “坐吧,我可没法儿行礼,楚大小姐。”虽然不想起口角,但就是忍不住想消遣她。 “谁叫你那么倔强,要不也不用三更半夜爬上山,更不会碰到那个可恶色鬼。”想到那个采花盗居然躲在他们神圣的庙里,就让她猛打冷战。 侯荔楞了下,心想他们一定误会她半夜上山只为去庙里拜拜,才碰上颜不莒那家伙。 “我没有倔强,你要我请耿大哥到你家祝贺,我根本说不出口。”事实上是她没有机会说,也没有心情说了。 “反正事情都过去了,我也就算了。” “应该算了的人是我吧?!” “随便啦,都可以啦,不要那么爱计较好不好?”她打算用几句话就蒙混过去。 侯荔不禁扑哧一笑。 “现在看来,你没那么嚣张跋扈嘛。” “别得寸进尺,我可是堂堂楚家大小姐。” “老是动不动就搬出自己的身份地位,真值得这么骄傲吗?”她好奇的问。 “那当然,说出来你不信,光是我搁在箱子里不穿的衣服,就有十几箱呢。” “不穿的衣服?” “就是看不上眼的衣服呀。因为我娘动不动就去布庄做新衣服给我,我根本穿不完。” 看她的模样还挺伤脑筋的。 “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你拿些衣服给我穿穿好了。”看着楚媚璃一身绫罗绸缎、丝绒云裳,其实心底羡慕得很。 “真没想到你马上就变得没骨气起来,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才懒得和你斗呢。”她一脸不屑的撇撇嘴。又忽地想到什么。“对了,听说你很勇敢呢,还刺伤了颜不莒一只眼睛,好了不起哦!”“我是命大。” “确实是命大,还没有任何姑娘在他手底下逃过一劫呢。”她摇摇头。“所以这会儿衙门出动了大批人马在寻找他的下落,毕竟在他受伤时围剿他,成功机会大得多。” “是吗?”耿识涯也参与了吧? “还有,我要问你,你跟耿大哥究竟是不是真的?”楚媚璃粉脸一正,认真严肃的瞪着她瞧。 侯荔毫无预警的收口,轻轻地黯下眼睫。 “放心吧,我不会同你抢的,等我伤好了些,我就得回去了。” “说些什么呀,我才不和你抢呢!”她没好气的坐到床榻边。“在我爹爹大寿那天,他已经把我许人了。” “怎么,你没吵没闹?” “我吵过闹过了,可没有用。后来我娘说对方相貌端正、人品上等,重要的是家大业大,我这种大小姐脾气嫁过去才适合。”她难得露出无奈的表情。“我娘说得对,我这么刁钻任性,要是嫁给了耿大哥,说不定还得帮忙下厨、帮忙招呼客人、收拾桌面什么的,那我怎么受得了?” “真没料到你这么认命。” “不是认命,是看开了,反正哪,耿大哥从来也没正眼瞧过我。”这会儿她拍拍皱掉的衣摆起身。“好了,我已经来看过你了,心里头也舒坦了些,你就安心养病,我要打道回府了。” “谢谢你来看我。”她面带真诚的微笑。 “甭客气了,要是和耿大哥有什么好消息,别忘通知我一声就是。”楚媚璃落落大方的耸肩,说罢便推门离去。 好消息? 还会有好消息吗?她对着顶上黑压压的床幕,不由得苦笑了。 伫在侯荔的房外已有半个时辰,耿识涯蹒跚不前,是因心中的结未解,但今晚若不能趁早说个明白,到时和颜不莒奋战起来,也顾不得她何时会走了。 “是谁在外面?”侯荔察觉外头有人徘徊。 房内蓦然发出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于是,他一挺胸,一扬袖,大步迈了进去。 “还没睡?”眸光深处的内敛灼切,和脸上的冰冷界分为强烈对比。 “嗯。”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她已能安坐在椅上学学女红织绣什么的。 对于他的到来,她显得漫不经心,或者是连回来的折磨已让她不再期待,即使他出现在面前,她也刻意表现出淡漠的态度。 他的声音刻板而僵硬。 “我听娘说你的伤已经好了一半。” “托你的福,大夫的医术高明,而大娘也会每天按时喂我吃药,有他们照顾,我当然好得快。”她牢记着他这些日子的疏远与遗忘,赌气的存心暗讽他说过的话。 “你还买了马?” “这样我就可以快些回无偷窝,和我的哥哥们团聚了。” “看来,你对这里已经毫无恋栈了。”他苦涩的道,凝视她的眼珠子转为忧郁的蓝。 “除了大娘和小三子,确实已无恋栈的必要。”该死!她为什么非得这么尖酸刻薄不可? 她的这句话,伤得耿识涯极深,然而她避着目光不去看他,也就不知道他的表情是如何的震撼与痛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故作潇洒的甩用头。“那么,往后的日子,就请你好好保重吧。” 强忍着抖颤的手,他一个转身,突又被她柔软的身子从后紧紧缚住。 侯荔也不管胸口的伤刚好,冲动的扑上去抱住他的腰杆儿。 她懊恼着他为什么不肯摆低姿态,为什么和她一样呕气,难道他不明白她都是在说气话? 她两手紧揽着他粗壮的腰身,牢牢黏着他不放,他眼中的冰雪被这突来的一抱给倾盘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深沉浓烈的情感,是他再也放不开的手。 他扶住她的手移转身子,让自己立在她的面前,如鹰般牢牢盯着她凝着泪雾的眸子。 在这迷离如醉的一刻,他突然施掌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贴住他,不再温柔地放肆需索着她嫣红欲滴的唇瓣,不断深探,直到她逸出虚软的呢喃,两人也陷于崩溃的热情中无法自拔。 在他的怀里,她一点惧意畏怯都没有,即使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在初尝甜蜜后也顾不得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于是当他嘎然而止时,她圆睁水漾的瞳孔,煽动着两扇长睫毛,眼神氤氲迷蒙地望着他,好像不希望他就如此离开她。 “识涯?” “你在诱惑我。”他粗声地轻搓着她肿胀的红唇,忍不住又轻啄几下。 “嗯?”她歪着脸蛋儿。 “你有没有想过,当你这样抱住我,这一生,我就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耿识涯的目光是如此炽热,她却不怕被烧伤。 “如果你不嫌弃我是偷儿家长大的人,我当然愿意跟了你。” “你会留下来?” 他这一问又让她心慌意乱起来。 “我我不知道。” 她又再度的重击他的情感。 “你没有留下来的意思?”眼中的温度骤降。 “好歹我得先回去一趟,不是吗?” “你回去了,真的还会回来?” “你为什么不信任我?我看起来像是骗你的么?”她生气的推开了他。 因为你永远不明白我有多么害怕失去你。 这句未出口的话,只静静平放在心中,当它被毒哑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外头有人急急上楼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重重拍打着,传来谭玉铭喘息不停的声音。 “耿老弟,你在里头吗?” 耿识涯将门敞开,倏然见他一条胳膊正汩汩流着血,他正极力忍痛。侯荔见状,匆忙地找块布条替他缠上。 “怎么回事?是不是颜不莒出现了?”耿识涯的脸色衰变,当下跨步出门槛。 “这会儿叶捕头和大伙儿都在缉拿他,就在大广场那儿。” “好,我马上去。”他不忘回头瞥了侯荔一眼,来不及说的话,注定要先搁在一边了。 在他身形奔离之后,傅衍梅同其他人也赶上了二楼,把谭玉铭扶至另一间客房包扎。 小三子已经去请了大夫,而她无能为力的坐在房里,祈祷着耿识涯能够取得颜不莒的狗命,平安归来。 大广场上杀气腾腾,颜不莒睁着唯一的血红狐狸眼,使着他最拿手的两柄短刀,一出手便儿血光,即使被包围得密不通风,却仍身手矫健、利落干脆,一飞踢一晃刀柄,躺下何止数人,眼看就要被他杀出一条血路。 晃眼之间,一条气势锐不可当的人影临到跟前,颜不莒一瞧,当下放荡地仰天狂笑。 “哈哈哈,你总算露面了,我就算废了一只眼,也要留着这只眼等着看你怎么死在我刀下!”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毕竟你活的时间不多了。”耿识涯冷冽无情地道,手上却半样兵器也没有。 “当年你杀害了我唯一的兄弟,今天我一定要你偿命!”颜不莒狂嘶一声纵身飞扑过去,两柄短刀像雷极电光使得密不通风,招招直取要害。 耿识涯面不改色的闪躲避退,动作迅捷一点不差,抓稳了空穴伸掌一拨,双腕一掣,瞬间就撞飞了他手中的一柄短刀。 “呀——”他发出骇人心肺的咆哮声再冲过去,带血的瞳孔几乎要迸出眼珠子来。 然而耿识涯知道他大势已去,一个跃身在他背后送出无情猛烈的一掌,颜不莒喷出血光,狞恶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忽然,颜不莒似想到什么,伸手取出腰间的迷魂香一撒,在旁人措手不及间,一个溜眼就飞出了广场之外。 “往哪里走!” 耿识涯低喝一声,追了上去。 负伤逃命的颜不莒,心知此刻的他绝对打不过耿识涯,因此毒上心头,决定来个玉石俱焚;如果他活不了,他就让耿识涯那小子痛苦一辈子。 几个纵落间来到了金华客栈,从二楼踢窗而入,独眼一扫,马上就注意到中间房里的那个可恶丫头。 “这可是你自己不关窗的,埋怨不了我!”颜不莒破门冲进去,在她失声惊叫时即以短刀抵在她咽喉之处,用力捏着她的手臂。“想活命就听话,否则马上毙了你!” 侯荔万万没想到颜不莒会逃来这里,更没想到自己又成了他的猎物,旧伤未好再加上他无情的施暴,她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放开她!” 一路穷追不舍的耿识涯,见到此景只能目皆尽裂的大吼,丝毫不敢前进。 “想想看你妹子是怎么死的,如果再靠近一步,我就让她和我一块下地狱!”他恫声威吓着。 “你敢!” “何不试试?” 颜不莒狂妄的邪笑,一只邪恶的手在她身上胡乱摸索着,耿识涯只觉脑中晕眩不堪,心急如焚。 侯荔咬紧下唇逼自己不能哭、不能叫、不能慌,闭上眼忍受着巨大的屈辱。 “好,我放你走,但你也必须放过她!” “天哪,荔” 此时,傅衍梅与其他人闻声跑来,看到侯荔落入颜不莒那恶徒手中,仿佛往日恶梦在面前重演。想到筠翠死时的那幕惨状,她惊惧哀绝的几乎晕厥,小三子扶也扶不住,她摊软地朝地上跪去。“求求你放了她吧” “走开!统统走开!”颜不莒粗鄙的截阻她的话,握刀的手一抖,侯荔的锁骨上端划出血丝,令人触目惊心。 “麻烦你们快些把我娘扶走!”耿识涯面目凝肃的指使着其他伙头。“还有,你们全部下楼去,不要待在这儿。” 伙头们惶恐的猛点头,又拉又扛的将傅衍梅送下楼去。 “哼,换你给我退远一点!”颜不莒一喝,扯着侯荔血流不止的脖子步步往外行。 耿识涯小心谨慎的一步步慢慢往后退,眼里一瞬也不瞬的盯紧颜不莒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会突下毒手。 “哈哈哈——真是铁汉柔情。”眼看他已经来到窗户边,抓着侯荔的手却丝毫没有松脱之意。“既然这是我的保命符,我可得带着走才行!” “颜不莒,你敢!”他骤然低吼。“我当然敢,不过要是你敢追上来,我就剥光她的衣服,杀得她满街掉尸块。”颜不莒得意的笑着,转身横抱起她的身子飞出窗外。 耿识涯在原地震骇着不动。 他痛楚的闭了闭眼,知道这势必赌上侯荔的性命,然而,他能选择吗!饶了颜不莒这次,还会死伤更多人。 但若不追,侯荔仍然活不了,他知道颜不莒恨她至极。 “啊——”他猛地发出撕肝裂肺的嚣鸣声,一提真气跃窗追出。 颜不莒拽着侯荔,由金华客栈沿路逃至镇口外的荒野。 少了一只眼,视物对打难免大受影响,但仍不减他飞掠的轻功。 然而他没有歇止的意思,即使身上攫住个人,还是坚持往前直行。汗水湿了满身,侯荔则因失血过多,早已昏迷不醒。 来到临溪石岸处,他把她扔到石地上,冷冷瞧她一眼,撕下身上一块破布把她的脖子层层缠绕。 “哼,贱丫头,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容易的!”颜不莒咬牙阴恻恻的说着。“你弄瞎了我一只眼睛,我要你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草率处理完她的伤口,他走到溪边喝水,接着用手舀来冰冷的溪水,毫不留情地泼醒她。 侯荔从痛楚中惊醒,看到颜不莒那张阴骛如幽魂的脸孔,吓得缩起身子。 “别为以装死就没事,接下来还有得你受的!” 血色一点点自她脸上抽离,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的闭上眼。 颜不莒知道此处不是安全之地,耿识涯随时有可能追上来。 揪起她,他像只飞鼠再度奔进林径间。 胸口的疼痛始终压迫着她的呼吸,又被颜不莒斜驼在背上,她脸色愈来愈难看,从死白到惨青,她剧烈的一咳,用手轻捂,又是血 颜不莒察觉不对劲,于是在一棵大树下驻足,发现她口吐鲜血。 “哼,知道我厉害了吧?那一掌伤得你不轻,是不是?”他掐住她的下颚往上一抬。“没关系,我会好好替你疗伤,让你舒服舒服。”语毕,他粗暴的撕裂她襟口的衣裳,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绷带缠缚的胸脯。 “不不要” 恐惧瞬间蔓延全身,她倾尽力气放声尖叫,却被他轻易的点穴了事。 “放心,我会很温柔的,别害怕!”他的脸上有着欲火焚身的燥热难耐,忙不迭的扯下她的里裙,色迷迷地打量着她匀称的小腿,和那件碍眼的亵裤。 “大胆色徒!竟然敢在此强奸良家妇女,可恶!”陡地,半空中出现一记狂喝,两条人影分别纵落。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侯荔骤然瞠大了眼,悲喜交加的泛下泪来,蠕动着双唇却喊不出声音。 阴暗中,侯立强与侯立勇哪里知道树下的那个女孩就是侯荔,只是正气凛然的与这色徒对峙着。 “哼,你们是谁?敢坏了大爷的好事?”颜不莒忿怒火爆的大吼。“我们是谁你不必知道。”侯立强冷冷地道。 “找死!” 亮出短刀,飞身旋踢直扑过去,颜不莒的身影又快又准又狠,侯立强撇头一闪,倒不知道这色徒的功夫不弱。 “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侯立强向侯立勇使了个眼色,自己突地顿足欺近,双手铁拳霍地往颜不莒的臂上一击,趁其不备前后扣住了短刀,用力一挣,沉肘反刺,锋利的刀面拂过他的肩胛,喷出血来。 颜不莒在仓皇间大失惊色,龇牙咧嘴的大吼一声,足点地面飞起,知道若以贴身战他必然吃亏。 而侯立勇早料着他有此一举,迅速取出腰间的七星镖,掌风一挥往上一送,正中颜不莒的脚底,他痛声嚎叫滚落地面。 “哼,这是给你个小小教训,下回要是再为非作歹,可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侯立强并不知道此人是丧心病狂的采花盗颜不莒,因此饶他一条狗命。 颜不莒得知他们并不识自己身份,当下抱伤飞快的窜走。 侯立勇见他走后,慢慢地行到大树底下,见姑娘家衣不蔽体,连忙遮住眼睛回头叫喊。 “二哥,这这姑娘怎么办!” “你等会儿。”侯立强哨声一吹,两匹骏马奔来,他取下包袱,把一套干净的衣物丢过去。“先替她遮着,再替她解穴。” “噢。”侯立勇生怕有损姑娘家的清白,因此小心翼翼的别着脸把衣服盖在她身上。“这位姑娘,若有冒犯还请原谅!” 说罢扭头打算为她解穴 “荔?”他赅然尖叫,暴突的眼珠子几乎要撑破眼眶。 “什么?”一脚跨上马背的侯立强当场摔趴在地上,又立刻跳起冲过来。 侯立勇解开她的穴道,她躺在地上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三三哥” “荔,真的是你”侯立勇的火气翻涌,愤慨地起身欲追。“可恶,我去杀了那混蛋,” “好了,人都跑多远了还追!”侯立强喝止他,心痛难当的检视她的伤口。“他竟然把你伤成这样,分明不是普通的无耻色徒。” “二哥”侯荔安心了,在见到她想念已久的哥哥们之后,她闭上眼,沉沉地跌进无止境的梦境。 颜不莒跛着受伤的脚,没命的在林间逃窜。 然而当他对上那双黑暗中发出冰寒光芒的炯亮眸子,他意识到自己大限已到。 “她人呢?”耿识涯的声音如铁器相击,沉重而锐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哈哈哈,她对我的床上功夫满意得不得了,现在决定跟了我,所以乖乖地待在某个地方等我。” “说!她到底在哪里!”耿识涯忍无可忍的欺近一步。 “杀了我,你就更不会知道她在哪里了。” “杀了你,就算翻遍整片山林我也会救她出来!”他冷光一扫,注意到颜不莒的肩上、脚上各有新伤,必定是刚刚才经过一番争战。荔伤得那么重,应该不可能再和他对抗,那么 “哼,也该是和你翻旧帐的时候了,送死吧!”颜不莒脖子一粗,忍痛奔泻过去。 耿识涯身形微微一动,左手击出,右脚一蹬,拳头交错迅捷无比,当下正中颜不莒的鼻梁,两行鼻血淌下。 这一激,他如一头负伤的野兽,漫天挥舞着不成套的拳打脚踢,意图达番反击,然而却是气势已尽,命在旦夕。耿识涯只消一撂下掌风,回身朝他的天灵盖一劈,喀喳一声,无须多作挣扎,颜不莒垂直倒地,瞳孔仍瞪得老大。 颜不莒这个恶盗终于死了!耿识涯的意识一时恍惚,仰起头,夜晚将尽,遥远的天边露出一道曙光。 筠翠哥哥替你报了仇,你可以安心瞑目了。 然而,荔在哪里?她在哪里? 想到此,他开始发了疯的在整片山林里呼唤寻找,日出日落、不眠不休。 如果死了,他要见到尸体。 如果活着,他要争取可以救她的机会。 然而即使翻遍了整座山,她无音无讯,就此消失。 第八章 三个月后 今个儿是“无偷窝”二老大侯立强的大喜之日。 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布置华丽,筵席上准备了山珍海味,一坛坛陈年好酒堆得极高。而侯立史笑呵呵的穿了身大红衣服,吩咐众人都得换上新衣服,以表达他们盛大欢迎这个新娘子进门。 侯立勇闷闷不乐地在一旁帮忙搬桌椅,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大哥有一大票的红粉知己,二哥顺利娶妻,就剩他一人还是打光棍。 侯立勇,你慢吞吞的是在干什么?去看看那批请来的厨子张罗好没有,客人都来了。”侯立史没好气的吼。“是,老大。”他无精打采的应了句,咕哝着钻到后院去。 这会儿,一个穿着粉嫩红袍,头发扎成流苏髻,脚踩细尖底绣花鞋的姑娘跑进三宝殿。 “大哥,二嫂的轿子来了,咱们快去外头!”侯荔细着嗓子呼嚷,一双乌黑圆亮的大眼睛充满兴奋之情。 “好好好,快走。”侯立史不敢耽搁,赶忙随她跨步出去。 今天阳光普照是个好日子,大红轿子停在大门外,新娘子锦衣罗裳的盈步下轿,侯立强紧张得不得了,顾不得旁人伤嘴偷笑,赶忙过去搀扶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煞是纯情。 “这要不要紧?”侯荔不懂那些个礼俗,因此呆呆地问侯立史。 “管它的,我们这儿都是没啥规矩。”侯立史不以为杵。 “噢。”侯荔点点头。看到二哥脸上洋溘幸福的表情,心中不觉踏实与羡慕。“真好,真高兴梦弦姐姐愿意嫁给二哥了。” “这确实是出乎人意料之外。”侯立史怜爱地摸摸侯荔的脸颊。“也不枉你差点去了半条命。”“说的也是。” 话说三个月前,侯立强与侯立勇救起侯荔之后,二话不说就往来时路奔回,幸好一路上照顾妥当,对于处理伤口又十分在行,因此她终于捡回一条小命,顺利返回“无偷窝” 而君梦弦在歉疚之下,亲自到“无偷窝”探望侯荔数次,有时带了上好药材,有时做了补身炖品来给她,总希望能弥补些什么,也因此造就她和侯立强相处的机会,才会促成今日良缘。 不过没人知道,侯荔在贡玉镇的这段期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她没对任何人提起,任其放在心底紧紧封锁。 “咦?烟儿!”侯荔瞥眼看到了君梦弦的贴身女婢,正郁郁寡欢的伫在轿子后端,手上还抱了把琴。她奔了过去。“你怎么了?怎么躲在这里!” 郁还烟那飘逸出尘的美丽,不但夺了君梦弦的风采,还使得无偷窝每个男人都没魂地眼巴巴望着她。 不止是男人,每回侯荔见着她,也会情不口口禁地盯着她瞧。同为女人,她真是自叹不如。 “我想我该走了。” “走?你要走去哪里?”侯荔吓一大跳。“今天是梦弦姐姐嫁入我们侯家的大喜之日,你为什么要走?” “请你替我转告小姐,谢谢她这些年来的照顾。我有我自自己的命,我得走了。”郁还烟神色倨傲,声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命?跟命有什么关系?”侯荔压根儿听不懂,只觉得她今个儿怪怪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反正,这里不是我久留的地方,我不想带给大家困扰。”郁还烟从袖袋里缓缓掏出一封信。“麻烦你替我把这封信交给小姐,她看了自会明白。”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请你务必好好照顾小姐,我走了。”郁还烟不再多说什么,衣袂翩然的转身离去。 “喂喂”握着那封信笺,侯荔楞在原地喊她,也不好动手将她拉住,只好匆匆跑进三宝殿里。 “不好了,不好了!”顾不得大家欢天喜地的在喝喜酒,侯荔冲到君梦弦的身旁。“梦弦姐,不好了!” “什么节骨眼这么大呼小叫的!侯立史重重白她一眼。 “不是啦,是梦弦姐姐的贴身婢女烟儿留了封信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委屈地嘟起嘴。 “烟儿走了?”君梦弦怔诧着抬起星眸。 “嗯,你要不要快去追她呀?”侯荔不停地望外看,生怕迟了就追不上。 君梦弦默默地垂下眼睫,将信紧握在手中。“不用了,她走了也好,我尊重她的决定。” “啊?” 侯荔说不上心头的落寞为何而来,只觉得每回见了烟儿,都有一种既遥远、又熟悉的感觉,仿佛她们好久好久以前就认识了。 “咳咳!”这会儿,侯立史神情拘谨的举起酒杯站起身来,似乎有大事宣布。“那个兄弟们安静一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大家。” 大堂上划拳嬉笑的嘈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是这样的,经过这许多年来,因为大家的努力,才能让。无偷窝。内的每一张嘴巴都有饭吃。虽称不上丰衣足食,但也算是衣食无缺,这点你们应该全都认同吧?”侯立史正经的环扫在座每个人二不过,我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长久,尤其我深深考虑到,大家都是有情有义之人,绝非作奸犯科之禽兽,为此,我决定改造‘无偷窝’的声名,不再干些飞檐走盗之事。” 语毕,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的,立刻爆出激烈的赞同声,纷纷点头拍掌。 “往后的作为我也决定好了,咱们不偷不抢,大家若想回归家乡,我绝无异议;若有心留下来一块努力的,我热烈欢迎。”侯立史顿了顿。“我想过了,咱们这儿个个有一技在身,有人会造车辕车厢,有人会造弓弩木犁,更有人对于造钟磬木架在行,所以,饿不死的!” 君梦弦的眼中泛着清澈感动的泪光,她温柔地望着侯立强,知道这是他的心愿,也是他为了她所做出的努力。 “谢谢你”她低声地说。 侯立强握住她的手,露出一个深情的笑容。 “别谢我,这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能够日归正常生活,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听到好父亲三个字,君梦弦羞惭了粉颊垂下脸去,她知道他有多么急着要一个孩子。 侯荔在一旁见到这幕,心里激起阵阵浪花,不禁又感到凄楚,实在咽下下任何山珍海味。 等不到宴毕客散,她偷偷地溜出了三宝殿,是不想被里头那幸福的情景给刺痛情绪。 双腿一蹬,她这个“草上飞”不晓得又要飞到哪儿去。 来到偌大的市集里,人潮依旧川流不息,大小摊贩兜售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吆喝声不绝于耳。 侯荔挤身在里头晃了一阵,忽然听到有个女音细碎呜咽在哭泣着,她引颈高盼找寻着声音来源,只见一个矮铺子旁的窄巷里,围了不少群众指指点点。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忍不住凑热闹的奋力挤上前想一探究竟。没想到是个伏跪在地的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膝前铺着一张大纸,上头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却不晓得内容是什么。 “这位大叔,请问她为什么要跪在那里呀?”侯荔左右张望,拉了拉一位戴绿帽的男人。 “喔,这小姑娘真是可怜,她说她的爹亲病死了,没钱安葬他,所以想卖身葬父。” “卖身葬父?”她瞪大眼珠转呀转的,再扯了扯他。“大叔,那你快些掏出钱来帮她呀。”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可是个穷人,别拉我!”戴绿帽的男人气急败坏的把她死扯不放的衣服用力拉回来。 “穷人?穷人的帽子还这么花花绿绿的,有没有搞错呀?”侯荔不屑的吐吐舌头,转到另一边去拉住一个妇人。“这位大娘,你帮帮这个小姑娘嘛,她很可怜耶,对不对?” “嘿,我家里可有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可不比她好到哪儿去。”妇人尖叫着拒绝,分明是只想围观,不想掏钱。 “哎呀,这么多人在看,却没有人肯帮忙。” 她嘀咕一阵,念头忽尔一转,于是跳入围观的场子里,小姑娘吓得一呆,骤时噤声不哭。 “各位大叔大伯大娘大婶大哥大姐们,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位小姑娘流落到咱们城里,唯一的爹爹又病死没钱下葬,你们说是不是很可怜呢?”见大家没啥反应,她大方的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全数放到纸上。“偌,我这叫做是抛砖引玉!希望大家可以帮帮忙,让小姑娘筹够钱替她爹爹下葬,相信大家一定乐意帮忙吧?” 话一说完,围观的人一个个摆手散去,没见半个有良心的人。 遇到这种窘境,小姑娘伏在地上哭得更大声了,侯荔伫在那着实难堪,心里则咬牙切齿气得要命。 “一样都是人,咱们城里的人就这么没良心,” 此时,远方似有大批队伍正打算从街上经过,杂杳的马蹄声可谓声势浩大。 侯荔跑到路旁一瞧。咦?黑轿子、黑骏马、黑披风、黑袍兵,什么都是黑的,啊,难不成是姓霍那个黑心肝的轿子? 传言黑心肝是全大理国数一数二以经商致富的有钱人,每年进贡到皇宫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家里的人个个以奢侈豪华著称,对待外面的人却是寒酸至极,从来也没拿出半点米粮来济贫,因此没人对他们存有好感。 奇怪的是,这个姓霍的对黑色十分喜爱,因此家中是清一色的黑,就差不是黑皮肤黑牙齿了。 “好家伙,这回看你掏不掏出钱来!”侯荔鄙夷的瞪了轿子一眼,在队伍接近之时忽地冲了出去。 马队在行进中戛然而止,引起一阵骚动,侯荔只觉得一道劲风压至,沾了一脸的泥尘。 “大胆刁民!竟敢挡住霍大老爷的轿子,是不是不想活了!”马队的一名领头怒颜厉喝。 “就是因为想活才会挡路。大爷您行行好,路边这小姑娘唯一的亲人死了没钱下葬,麻烦您赏些银子给她,好让她爹及早入土为安吧。” 侯荔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就连看见数匹高大雄伟的骏马逼到自个儿身前,口鼻里喷着气,鼓噪地威胁着要踏扁她前进,她仍抬头挺胸,毫不畏惧。 “啧!闪一边去,不然要是我的马儿踢伤了你,我可不负责。”领头不悦地斥驳着。 飞扬的尘沙螫眯了她眼睛,仍是没有打退堂鼓。 “别这样,你们家老爷那么有钱,请他拿出一点点零头,应该不困难才对。” “走开,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他耐心尽失的咆哮着。 “我就不走,看你想怎么样!”她气呼呼地插腰,就是不见轿里头的人有所反应。 带头的保镖决定不多费唇舌,高举手上的剑柄大喊:“大伙儿走!”也不理会她究竟走是不走。策马一个前进,侯荔的脸色骤变,惊惶失措的马儿铁蹄高举,眼看就要踢中她的人 “嘶——” 一道快捷的人影在她眼花之时横腰一栏,千钧一发之际将她带离了危险。 来人钳制在她腰间的力道加重,好似一张绵密的网紧紧回住她,他带着她在半空中飞掠着轻跃,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你马上放我下来,听到没有?”她屈辱地捶着这放肆之徒的大手,他过分亲昵的贴近,根本不像是好意救她。 由于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相貌,但又莫名地感觉身后的这个胸膛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而缚在腰间的手又是那么的固执与狂妄。 “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可要喊救命了!” 其实她可以轻易的挣脱开,只不过这人让她免于被马蹄踢中,她不想恩将仇报给他难看。 来人抱着她穿越过层层屋檐,直到远离市集,才停在一个堆满稻草的偏僻巷弄里。 当他的手一松,她立刻怒火上升,狠狠转身将他一推。 “不管你是谁,请你下次不要这么鸡婆了!”说罢正眼也不瞧的走人,迈了两步又突地自动停住。 真的不太对劲,虽然她不用看也知道这个人正一瞬也不瞬的往视她,所以半句话也不吭,但,为什么呢? 难道 她有些惊惶的倒吸一口气,心中“不可能!不可能!”的一遍遍喊着。慢慢地偏转回身子,鼓起勇气抬起了目光,迎上了一双冰冷内敛的如刃黑瞳。 “识涯?”她颤抖地瑟缩起身子,不信地瞠大眼,仓皇无措的退到角落。 他那布满苍桑与风霜的脸庞上,刻着严重瘦削的凹陷骨痕,只要想到这必定是因她所受的折磨,她的心就仿佛被狠狠地撕裂成碎片。 她知道自己不该离他这么远,他是为她而来,她不应该害怕。思及此,她咬住唇迎向前去。 “你怎么来了?” 耿识涯强硬的五官线条生冷肃穆得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的不安、她的慌乱、她的内疚、她的自责。 “你在生我的气?”这样陌生而空洞的回应,教她一时哽咽。 他的拳头忽地一握,又忽地一沉,背过身,仿佛放弃了说话的权利,神色深沉地仰头望了望天际,顿了顿,什么话都没留下就走了。 “识涯!” 她!人惊失色的跃身想追,他那飞迅的轻功却不是她可以追上。呆呆地停留在一处屋檐上端,迎上脸庞的风竟是如此冰寒,刺痛了她。 他的误解与冷漠彻底打垮她的理智,掩住脸,她蹲下身无助的低声啜泣,压在心中那沉甸甸的苦,只能化为眼泪,宣泄在空气之中,让风给带走。 “叩叩叩!” “荔,快开门哪!” 都快日正当中了,侯荔却窝在棉被里没有下床的意思,任凭外头的人怎么敲门怎么呼喊,全然相应不理。 “荔,你再不开门我们可要踹门进去了!”侯立勇大声嚷嚷,搞不懂她在闹什么脾气。 她把自己闷在枕头山暗自心碎神伤,脑中挥之不去耿识涯离去时那无情的视线,冷冷地横扫过她的面容,转身就走。 可是,他既然远从贡玉镇来了这里,难道就只为找到她的下落,确定她是死是活? 而如今知道她还活着,就可以了无牵挂的离去? “荔,可以让我进去吗?”这时,门外响起了君梦弦温柔的嗓音。 她逃避似的假装听不到,却无法逃过良心的谴责。君梦弦昨日才刚嫁进来,今天就得为她无端闹别扭的事劳神。 睁着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侯荔乖乖的开了门。 “怎么了?心里面藏了事?” 君梦弦一瞧便瞧出了端倪,也不好直接点破,只是轻轻地执着她的手,在床榻边坐下来。 “姑娘家长大了,眼泪就得用在该用的时候,如果有人欺负了你,窝在房间哭可是没人知道的。” “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负气的别过脸。自小到大,她从没在这帮男人面前掉过眼泪,只除了还是婴孩的时候。 “你这个样子教疼爱你的哥哥们瞧了,不心疼死才怪。”君梦弦从怀里掏出绣绢替她抹去眼泪。“怎么,昨个儿大家在吃喜酒的时候你跑开,今天我一大早弄了满桌子的菜,你也不出来吃,不会是摆明了不喜欢我吧?” “当然不是!”侯荔一急,也顾不得鼻涕都快流下来的转回头。“我很喜欢你当我的嫂嫂呢,要不也不会跑去贡玉镇找那鉴金四臂菩萨了。” “既然这样,我心里面有些话非得说出来不可。” “什么话?” “打从你哥哥们把你从贡玉镇救回来,你大半时间都是病着伤着躺着,有时我来看你,都见你发呆出神,好像少了点生气的样子。” “生病的人,还能活蹦乱跳么?”垂下眼睫,她避重就轻的答。 君梦弦一叹。 “唉,你的生长环境里全是男人,更糟的是,他们全都是粗人,也不了解姑娘家到了一定的年纪,也该挑个好对象替你走亲。当然,你和我这种风尘女子是不同的,人说欢场无真爱,如果没有你穿针引线,我根本不会嫁给你二哥,毕竟我早对男人失去信心了。” “我我又不想嫁人。”她再度口是心非。 “想不想嫁人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你心里面到底有没有个人?” 被君梦弦三两下探出心事,侯荔窘得恨不得窝回枕头山底下。 “没、没有” “没有?” 她不说话了,懊恼地抱着床边的木柱捶打着。 “如果有,看是哪儿的公子哥,请大哥替你拿个主意吧。” “才不是公子哥呢。” “是流氓太保也无所谓,你中意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不是流氓太保!” 听她无意间透露了一个“他”字,君梦弦心里有了谱,也就不再追问。 “好吧好吧,你不说我也不会逼你,总之,这‘无偷窝’就咱们两个女人,有什么话你尽管找我来谈,好不好?” “嗯。”“那么,现在可不可以捧嫂子我的场,挪驾过去用午膳了?” “可是我的眼睛红红的,他们会一直逼问我怎么了。”她摇头。 “放心,我就说你眼睛跑了东西进去,所以才会红红肿肿,不打紧的。” “好吧。”不得已,她只好硬着头皮随君梦弦出了“小草包” 几天过去,侯荔漫无目的地在街头乱晃,试图找寻耿识涯的人影。她相信他不会那么快就走,因此打定主意要找到他,好把心里的话说明白。 可是整个大理皇城何其辽阔,她就算跑断了两条腿,也无法在茫茫人海里轻易发现他的踪迹,除非他愿意让她找到。 太阳已经下山了,她再度抱着失望而归,拖着沉重步伐慢慢踱回半山腰的“无偷窝”三宝殿已经是华灯初上,人声喧哗的时候了。 怎知她才刚走到门槛,就听到侯立史那豪迈不羁的笑声大得刺耳。 马当先瞧见主角回来,连忙过去软声哄她。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这些天老爱往外跑,我在这儿等你老半天了。” 侯荔意兴阑珊的盯了他一眼,垂着肩膀拉张椅子坐下。 “马叔叔,你可真闲哪,没事耗在这里等我做什么?” “讲话不可以这么没礼貌,你马叔叔是好意!”侯立史心情奇佳的起身走到侯荔身旁。“而且若不是他提醒,我还真忘了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嫁人?”她正想喝口水,却因这话险些被呛到。 “是啊,你也不小了,应该要挑个好对象,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侯立勇同意的附和。 岂知她挑眉竖眼的一径叫嚷。“我就知道大家嫌弃我,逮到了机会就想把我赶出家门!” “说这什么话,嫌弃你还把你养得这么大,好心替你找个婆家,这就叫把你赶出家门?”侯立史脸色一沉。 “我不管!我不要嫁人,你们不要自作主张的替我找婆家,而且而且我什么都不会,又是跟着一群男人长大,嫁到哪都不会有婆婆喜欢的。” 由于侯立强与君梦弦不在,她少了人帮腔,气势自然较弱。 “我承认,在我们这‘无偷窝’长大确实让你先天就差人一截,和一般黄花闺女比起来更占不上优势,不过,哼!我就不信没个男人喜欢你。”侯立史气死了,她可是他引以为傲的心肝宝贝,就不信没人愿意结亲家。 “大哥,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像我这样,只会落得更不堪的下场。” “你要是夏这么想你就错了,大哥请马当先托人去问媒,这其中就有几户好人家的公子哥知道你这么位姑娘,对你颇有好感呢。”侯立勇连忙说,目的是想让她心里好过些。 “他们要是知道我不识字,又任性又刁蛮,一定吓得关门送客。” “问题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会成功?” “是啊是啊!”马当先再插上话。“沈家染坊的那个沈大娘啊,就说自己的大儿子对你一见钟情呢。” “他儿子是谁呀?听都没听过。”她不感兴趣的皱皱鼻子。 “看在大伙儿劳心劳力的分上,和他碰个面再说嘛,好不好?” 见她一脸冷淡,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分批游说,可说是软硬兼施,逼得她不得不投降。 “好啦好啦,不要再对我说教了!”折腾了一天,回来还得承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炮轰,侯荔已经快疯了。“我去就是了,求求你们别再搬出一大堆伦理道德了,行不行?” “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已经约好了这个沉定光,午时会在落暮坡等你。” “是,我知道了。”她不甘不愿的答。 第九章 已经午时了,然而侯荔却因为听到有人谈论那名卖身葬父的小姑娘,由于仍然筹不到钱,窝在破旧的草屋里不吃不喝,任凭尸体发臭束手无策,当下又改变心意,跑回“小草包”拿了不少银子,打听好草屋的位置便急忙奔了去。 凑巧的是,这草屋就位在落暮坡的南方不远处,心想只是耽搁一下应该不要紧,反正她也不是认真要去赴那个沉定光的约。 匆匆来到了草屋,大老远就闻到那股腐烂湿霉的气味,这房子也没门,一眼即看到那可怜的小姑娘面色苍白的靠在墙边,眼神涣散,似乎也无活下去的意思。 “小姑娘、小姑娘”她心中一急,一口气就冲进去猛摇她。“你快振作振作吧,我带了很多银子来,你可以让你爹爹下士安葬了。” 小姑娘听到她的话,从混沌的意识中渐渐回神,感激涕零的跪在地上向她磕头。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雁儿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 “哎呀,别这样!你快起来吧。”侯荔手足无措的说。扭头一望,草席上的那具尸体可谓恐怖至极,爬满了蛆虫不说,连皮肉都被蛀得见骨。“这样吧,你先拿了这些钱去请人找块地让你爹入殓。还有还有,肚子饿了可别忍着,一定要吃东西,要是数目不够,我回头再给你。” “小姐的大恩大德,雁儿今生来世都愿意做您的奴婢。” 雁儿瘦小的身子哭得震颤不已,悲苦之情令侯荔不禁为之鼻酸。 “好了,快去快回,你爹再不下葬,可就麻烦了。” “是,是,我马上就去。” 雁儿跑出去后,她也跟着奔到了落暮坡外,不过,已经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惨了!不会是等的不爽掉头走人吧?”她低呼不妙。但回头一想,这男人这么没耐心,不要也罢! “才刚来就要走?” 冷不防的,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她骤地抬起头,看到了她日夜思念的人。 “识涯!” 她简直不敢相信他又出现在她面前,然而当她想上前一步时,在瞥见他淡漠而毫无热度的眸子之后,她退缩了。 “来等你准备定亲的对象?” 听到他冷得不能再冷的音调,她扬起居,震诧得无以复加。 “你、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心脏跳得比什么都快。她咽了口气,减缓说话时的干涩与艰困。“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耿识涯幽幽的沉声道,眼中掠过一丝受伤的黯然,唇边却挤出再牵强不过的苦笑。“你来了,表示你是想嫁人的,只不过这人不是我。” “不,不是这样的。”她瞪大瞳孔,被颠覆的原意使得她心中大乱,再也忍不住的冲上前扯住他的手臂。“识涯,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这三个月来,我总是眼巴巴盼望着你来找我,可是” “你可知道这三个月来我废寝忘食,翻遍了整座山的在找你?”他面无表情的扳开她的手。 “我”她委屈苦楚地连连退去,不堪的回忆一幕幕在脑中重演。“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当颜不莒掳走我的时候,你没有追上来?为什么颜不莒想侵犯我的时候,你还是没有出现?” 耿识涯的脑子突地一声轰然巨响,刹那间卸下盔甲和所有的伪装,他狂恣火爆的冲到她面前按住她的双肩。 “你说什么?颜不莒对你做了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他失控地大吼,再无适才的沉稳与镇定。“如果不是我两位哥哥要去贡玉镇找我正好碰上,让我免于受难,否则就算我没死,也无颜再活在这世上了。”含着眼泪,阵阵酸楚的泪水泛滥,她胸臆间充斥着挥之不去的痛。 “荔” 长久压抑的爱恋瞬间决堤,积在心口的情感如排山倒海地袭来,这些日子的相思与煎熬,已让他变成行尸走肉,几度不能自己。 如今她还活着,健健康康的站在他面前,他为什么还要责怪她? 是的,他不该责怪她,他所祈求的,不就是她安然活着吗? “颜不莒死了,你活着,这才是我来的目的。” 这一刻,她扬起梨花带雨的脸,扑进他瘦了大半的胸膛里,紧紧地、紧紧地,将他抱得密不透风,想把自己累积了三个月的思念传递给他知道。 他同样紧搂着她,生怕怀中的人儿只是一时错觉,怎么都不愿松手。 “识涯?” “嗯。”他嗅着她身上无比清新的淡雅香氛,安心的合著眼。 “我带你去个地方。”她轻轻地说。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清风徐徐中,侯荔牵着耿识涯的手,来到城外数里远一处广袤的河谷。 棉絮般的云朵聚了又散,山岚兀自幻化出多种风情,鸟叫虫鸣声中,绿色长城恣意绵延着,闪烁金黄羽翼的白眉也自幽谷中传来啼啼铃声。 绕过迂回的山路渐行渐高,最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屏障在层峦叠翠间,如梦似幻、烟雾缥缈的匙状湖泊。 湖上景致变化万千,猫如妙龄女子,一会儿蒙上薄纱,翩翩起舞,神秘中透着妩媚;一会儿又换上鲜丽彩衣,衬着绿色风华,荡漾娇柔的神韵,引人微醺。 湖畔湿地上,间有隆起的高地,夹杂一些高山芒草、玲珑小花,环抱的山壁隔绝了谷内的山明水秀。 “你带我去过紫色花海,我便带你来这鸳鸯湖。” 他握住她的织腰,凝视着碧绿涟漪的湖面,偶有飞禽走兽在林径间走没,增添不少生气。 “我小的时候,常常都是独自一个人玩,没人陪我。”她的思绪一下子拉得好远。“所以我常常东跑跑西跑跑,像探险似的满山乱窜。有次迷了路撞进这个山谷,才发现别有洞天。后来我大哥出动了整个‘无偷窝’的人四处找我,我还记得我因为走得极累,所以在一个布满藤蔓的天然山洞内睡着了,当他们把我抱回去的时候,我正睡得甜呢,一路上都没醒过来。” “做你的哥哥也更辛苦,动不动就得出远门找你。” “我二哥说我小时候很好动,看到大伙儿会轻功,就吵着要学,也不怕拉筋的痛,一开始常使不上劲跌得鼻青脸肿,不过就是没见我哭过。” 耿识涯直勾勾地望着她,脸上的神情出奇的温柔,还挂着一抹微笑。 “原来你的倔强是与生俱有的,难怪连我都撼动不了。” “如果不是这样,也没办法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她苦笑。 “为什么这么说?” 一片落叶飘落眼前,侯荔抿抿唇,心中绞过黯然。 “我是个爹娘不详的弃婴,如果我二哥三哥没有把我捡回‘无偷窝’,说不定我现在在路边行乞、在妓院卖淫呢。” “别这么说,至少你没有变成杀人放火的坏蛋。” “那我是个好蛋喽?”她仰起脸蛋儿,娇俏盈盈地嘟嘴问。 “你生来就不平凡,当然是颗好蛋!”放柔了目光,他无比宠溺的捏捏她的粉颊,使劲一带将她再次卷入怀里。 “对了,我带你去那个山洞,那儿才是真正的漂亮。”她兴奋地说。 “在哪里?”他极目四顾。 “在湖岸对面。” 她不由分说的挽着他的臂膀,拾着青苔丛生的小径,相互依附着走过去。 “你是不是觉得累了?”见她额上沁出了汗,他伫足不前。 她红彤彤的面庞漾出一抹灿烂的光晕,直摇首说不会。 虽然湖面不广,但弯曲的路也让他们走了好一会儿,耿识涯突地眯起眼。 前方由于地形复杂、坡度陡斜,造成林相参差,立木疏密不一,然而藤蔓纠结的树网里,一个人高的石穴就隐蔽在后方,若不是无心闯入,恐怕还找不到这等秘密之地。 “当时你哥哥能在这里找到你,着实很不容易。”仔细查看了周遭的环境后,他有感而发。 “他们后来想想,也觉得颇不可思议。我想,这或许是心有灵犀吧。”溜了溜眼珠子,再补上一句。“只可惜我和哥哥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但你们如此相亲相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耿识涯听她叙述有关于“无偷窝”的人事物,觉得他们虽身为窃贼,却有着血浓于水的真情。 “这回你从贡玉镇而来,有跟大娘交代一声吗?” 他侧过脸,幽邃的目光灼亮慑人,沉甸甸地落在她困惑的眼中。 “我跟她说了,而她也期盼着我能如愿把你找到,并且” “并且什么?” “并且取得你哥哥们的允准,让我了却心愿。” 眨眨眼睫,两朵染红的云彩飞上了双颊,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害羞的垂下脸。 “噢。” 他靠近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拂上她的眉心。 “你想,他们不会反对吧?” “他们很疼我,应该是不会。”最起码也有八分把握。她认真的蹙着眉头想,那模样煞是娇俏可爱。 禁不住她的吸引,他微微俯下身,轻轻摩掌她白嫩的耳垂吮吻,呼出的热气像要烧着她,震撼着她的心与灵魂。 “识涯” 不让她开口说话,他炽热的唇封住了她所有的疑问,环住她的身驱,他身上的热度熨烫着她,打乱她的呼吸。 翻搅着如蜜的柔软,舌尖戏谑地舐过留在她唇上的温暖,她怯生生的踮起脚尖回应他的吻。喜欢他吻她,让她晕陶陶的像是有了一双翅膀,可以飞在云端上、飞在彩虹桥上。 他两眼如鹰般牢牢盯住她迷离如醉的双眸,眸光倏地转浓,火热的唇放开她,炯炯的目光灼烧她的双眸与心灵。 “识涯,我我喜欢你”他凝眸睬她,唇角好温柔好温柔的上扬,接着将她整个抱起,慢慢踱步朝山洞里走去。 山洞里的地面光滑,山壁布满由外头一直延伸进来的藤蔓,也遮蔽掉大半日光,洞穴中却出奇的温暖。他将她轻轻放下。 揪着怦怦狂跳的胸口,她半睁着水雾澄眸凝望他,却见他埋入她柔腻的颈子,热唇贴在她轻颤的颈线上滑动 扯开她衣襟,他倏地停住不动,眼睛被那道如梦似幻的紫色烙印给吸引住了。 “这是” 她羞赧的垂首。“从小就有的胎记,是不是很奇怪?” “只要是在你身上的,我无一不爱。”他情意浓烈的嘎声道,接续在她雪白的肩上烙下整排绯红。 她的胳膊紧紧缠绕着他的脖子,凝结的热气让两人都呼吸急促,全身都火热起来,全身都燃烧起来,他的心脏几乎要裂腔而出了。 他的脸由红转白,他的胸腔正剧烈的起伏,他的鼻息不平稳的颤动着。他凝视着她,深深的凝视着她。 “今生今世,我再不要失去你。”他的声音当哑、低沉、激动,像来自深谷的回音,绵邈却带着痛苦。 她那发热的双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睛水汪汪的发着光,嘴唇因热度而干燥,却红得像新鲜的草莓。 “我也是”她充满感情的回应。 重逢的喜悦,化解了心中的结;深爱的誓约,驻扎在心底生根成长。 两个随蜷的身影,就在切切呢喃中凝聚青光无限,融化了所有的隔阂,亲昵地合为一体。 洞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暮归的野雁,成群结队往南方飞去,日落后的湖面,却还是涟漪片片。 气派恢宏的长形皇宫,坐落于大理城偏南方,经年累月的饱历风霜,却无损它鬼斧神工的雄伟壮丽。 一座狭长的七层宝塔矗立在皇宫中央,乃为祭司观测天象的场所,用不等边四方形巨石砌成的墙,每隔一段相等的距离,就竖立一刻有石龙盘踞、高三十尺高的石柱,尖端朝天。 一栋建筑宏伟的金顶寺庙耸立在宝塔正后方,是僧侣平时潜修佛事、为君祈福、为民祈平安的地方。 此刻,一个手持法衣,身着金边褐色袈裟的高僧,在两名小沙弥的伴同下,步出金顶寺,沿着石板路,经通报后来到皇宫内院,直抵皇后温柳迎所住的“蕴影宫” “蕴影宫”坐落于皇宫北边,左临鱼池,右映荷塘,碧水楼影,小桥流水,令人赏心悦目。步入红墙夹道,穿过翠竹林荫,两重院落式的建筑,倚着苍松翠柏,还有大量栽植的慈竹、樟树及榕树。 温柳迎喜爱绿色棺物,也因此“蕴影宫”之名由此而来。 宫女小婢们见是国僧崇智大师前来,心底全都有了个谱,掩不住喜悦之色急忙通报皇后。 温柳迎听到崇智亲自入宫,即使原先躺在床上安养风寒,也硬是要下榻接见,不让他行赘礼。 “崇智大师,你匆匆忙忙而来,是不是已有小女的下落了?”见到国僧,温柳迎那终年苍白憔悴的脸庞,似乎有点起色。 “不负皇后日夜思念,已有一位公主的星象波动。” “那么,有办法即刻将她寻回吗?”温柳迎顾不得身为皇后之仪,整颗心焦灼得乱了方寸。“那其他的呢?我其他的孩子们都安然无恙吗?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见着她了?” “这是当然。”崇智大师明白她十八年来所受的折磨与煎熬,放缓了语气安慰她。“皇后不必担心,即使只凭一点蛛丝马迹,要寻到这位星象波动的公主并不困难。” “那、那那她在哪里?你们、你们派人去找了吗?” “皇后请放心,老僧会去禀明陛下,请陛下派遣人力,我也会让徒儿凝真跟随。”在崇智睿智慈蔼的面孔中,有着无比的关怀。“老僧会先告诉皇后,就是因为知道您十八年来为此忧虑挂怀,继而积劳成疾。希望皇后从此善待自己,将宿疾解去,才能平安的迎接小公主回宫。” “崇智大师说的是,从今天起,我会乖乖吃药,不再愁容满面,免得”温柳迎眼中忽又一黯。“免得圣上对我感到厌烦” 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在十八年前深受皇帝段政兴的呵护与疼惜,然而打从她生了五胞胎女儿,遭受天谴般的诅咒之后,夫妻间原有的浓情蜜意,就在她夜以继日的以泪洗面中慢慢的耗尽,一点一点的消失。 她不怪他,毕竟他是一国之主,可以得到的女人那么多,她能当上皇后,曾让他捧在掌心疼爱过,已足一生感念,她不在乎他还爱不爱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为了她五个女儿,她不能再病容满面,整天躺在床上呻吟等死,她必须好好振作起来,不让段政兴嫌恶她,继而休了她,改立那个萧瞿蓉为新皇后。 是的,还有许多人是站在她这边的,她要把病养好,盼着女儿回宫。 眼看更夫已经敲响二更天的锣,侯荔去落暮坡赴约至今尚未回来,侯立史急得在三宝殿上踱来踱去,几乎要把地面磨出一层皮来。 晚上她没回来用膳,他就派人去沈家染坊询问,沈大娘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坦承她是受了点好处,见对方相貌端正,不像居心叵测的人,才答应替他牵这条线,用自己大儿子的名义约侯荔见面。 侯立史听了大为忿怒,是什么缘故非得用这种小人伎俩把侯荔给约出去?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姓啥名啥,只知道他似乎不是大理城里的人。 君梦弦知道大哥疼侯荔疼进了骨子里,见他发飙不好插话。不过都这个时间,该找的地方也翻了几遍,实在不好留着满屋子的人劳累奔波。 “大哥,有句话,妹子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尽管还在气头上,但侯立史对于这刚进门没几天的弟妹,自然不能恶言相向。 “你说吧,我在听。” “现在已经二更天了,大家忙了一天,明天还有各自的活得做,你不如就先放他们去睡,留我们几个人等着就好。” “不成不成,荔没回来,谁都不许上床睡觉!”侯立史铜铃大眼一瞪,恫吓的语气魄力十足。 “荔也不是小孩子,我想在咱们皇城,她是不容易出事的,说不定这位不知名人士是她熟识,才会耽搁到现在。” “熟识?除了我们,她哪儿来的熟识?” “大哥别忘了,沈大娘说这男子似乎不是咱们城里的人,也就是说,对方有可能是外地来的,而几个月前,荔去了贡玉镇,你想,会不会是那边的友人不远千里来这儿找她?” “就算是这样,有必要耗到三更半夜还不回来?”虎掌重重往木桌一拍,厚实的桌身几乎要裂成两半。侯立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没有丝毫的放松。“哼,要是这男的不安好心,那荔不就完了吗?” 君梦弦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得一愕,侯立强蹙着居心自后方按住她的双肩,示意她别说了。 “大哥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他语重心长的凑在她耳边低语。 “我知道了。” 约莫半盏灯油的光阴过去,马当先半睡半醒坐在三宝殿外的石阶上,感叹年纪一大把了还得守在外头。 蓦地,远远的草丛小径里出现两团人影,他揉揉眼,睁大再睁大,忙不迭挥手拂去那些碍事的虫子飞蚁,忽地跳起来嚷着奔进殿内。 “回来了回来了!荔回来了!” “什么?”侯立史箭步一跨,飞也似的揪住了马当先的领口。“她在哪里?” “哎呀,别急别急,费不了一会儿工夫就进门了。” 确实费不了多久工夫,侯荔畏生生的握着耿识涯的手,在众人错愕的眼光里,慢条斯理跨过门槛,站在三宝殿的正中央。 “哥” 瞧小妹微乱的云鬓发髻、红嫣如醉的面颊,有几分转换为女人的羞怯。她明显被人吻得肿胀的杏唇正紧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心虚又难以启齿的神情,彻底激怒了侯立史。他愤而望向这个英姿勃发、站得挺直的男子,惊于他毫无所惧的坦然与坚定。 “说!你是谁?你把荔带去哪里了?” “在下耿识涯,远从贡玉镇而来。”耿识涯不卑不亢的正面迎视侯立史那火冒三丈的脸孔,加重了手的力道,让侯荔切切实实的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温暖与沉着。“您必定是荔的大哥,耿某愿向您请罪!” “请个屁!” 侯立史张牙舞爪正要扑上去,侯立勇大惊,挡在前头。 “大哥,荔回来了就好,用不着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眼睛瞎了是不是,没见着荔被人欺负了吗?”他气喘吁吁。 “哥,我没被欺负,你误会他了。”在众人面前,侯荔头一回没了气焰又心乱如麻。“他对我很好,我我们” “你们怎样?” “我们” 耿识涯凝肃的向前一步。 “侯大哥,请把荔嫁给耿某,这辈子,我会如您疼她一般,也把她捧在手掌心疼爱。” “把荔嫁给你?你凭什么要我准了这亲事?哼!”“我和荔彼此心属,千里迢迢而来,也只为再续前缘,娶得她为妻。” “原来就是你!荔在贡玉镇的时候就已经被你给欺负了,是不是?” 他的话无疑是火上加油,侯立史变脸咆哮,眼看大家都快拦不住他了。 “哥,你这个笨蛋!你说你疼我,却不愿意疼这个我爱的人,我不理你了!再也不要理你了!”侯荔汹涌的眼泪迸出眼眶,掩面跑了出去。 “荔!” “大哥!”侯立勇看不过去的挺身而出,抓住侯立史的臂膀不让他走。“你是怎么了?我们这么多年疼着她、爱着她,不就是希望她过得幸福吗?现在有个人站在这里请你成全他们,你为什么发疯似的拼命责怪他?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俩是真心相爱,不是一时冲动的被爱冲昏头,难道你心盲眼盲,看不出荔有多想和他在一起?” 侯立史震动了,不敢相信这个平日怕他怕得要死的三弟,这会儿居然胆大包天揪着他的胳膊?“你如果希望荔快乐,你就不应该阻止他们。我们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还要门当户对,更何况他是什么来历,我们都还不知道,你这样为阻止而阻止,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终于,侯立史跟枪的退后,跌进一张圆椅凳里。 许久许久,偌大的三宝殿没有一丝声响,每个人都噤声不言,如临大敌般的左右张望,不知如何是好。 侯立史抬起眼,原有的怒火渐渐抽去,他定定的望向耿识涯。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耿识涯。” “你对荔可是真心的?” “半点不假,否则何必千里寻她至此。”耿识涯铿锵有力的回答。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便信了。”侯立史摇摇头,有些不甘心的苦笑。“疼了她这么久,也该换个人继续疼她了。但是我舍不得让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啊。” “我和家母商量过,必要时,可以收了故乡客栈,在大理城重新创业。” “你可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明白她对您的重要性,而且,我和家母也想离开伤心地,移了舍妹的坟土到此好好安葬。” “好,好,既然你有这分心,我也没立场再反对,不过荔还没过门,你们还是得保持距离。” 耿识涯点点头。只要能和侯荔长相厮守,他不在乎要做多少牺牲。 第十章 阳光温煦普照的早上,侯荔高高兴兴的挽着耿识涯的手臂,说是要到街上看热闹,一路上欢天喜地蹦蹦跳跳的,来到双燕拱桥两旁的市集。卖旧物的小贩倾巢而出,排列成一条长龙市集,沸沸腾腾的叫卖声此起彼落,也不枉“州桥夜市”之称,直至通宵达旦来往的民众仍络绎不绝。 在拱桥上头,还有击丸蹴鞠、踏索上竿、鼓板小唱等杂耍表演可看,而侯荔就是冲着这点才来的。 “你真爱凑热闹!”耿识涯依着她在人群里钻东钻西,看到她粉嫩的脸蛋儿被太阳晒得快融化了,状似苹果红彤彤的,更是可爱极了!心念一动,伸手忍不住偷捏一把。 侯荔张口作势要咬他的手指,却被他飞快的用另一手握在掌心。 “张牙舞爪的,你舍得这样对待你未来的夫君?” “谁?在哪里?在哪里?”扭着脖子踮起脚尖,她故作怔诧的极日眺望。“怎么我瞧不见我未来的夫君?” “真没瞧见?” “是没瞧见呀。” 他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邪气笑容,揽腰将她整个抱起,在花瓣纷飞的和风中绕着圈圈衣袂飞扬,热烈的目光中寻到彼此眼中的深情,不禁相识而笑。 侯荔被他转得头都快晕了,禁不住求饶咯咯直笑。 “好了好了,瞧见了,快放我下来!” 当他们沉浸于快乐气氛之际,殊不知前方大批皇宫队伍杂沓而来,马蹄奔行间尘土飞扬,周遭人等不禁遮鼻掩耳纷纷后退,让出一条宽阔大道来。 “让开!让开!” 耿识涯察觉在先,连忙小心放下她,环抱彼此身躯跟着后退。 “怎么回事?”他没见过这等阵仗。 “一定又是有什么高官贵人要经过了。”盯着那顶金身大轿,她嗤之以鼻的附在他耳边说道。 “哦?”不妙的是,侯荔的目光余角无意望到一行出殡的牛车,且那披麻带孝的女孩儿竟是雁儿! “哎呀!又来了。”大惊失色的她,不由分说轻功一跃便冲过去。 “荔?”耿识涯不明就里,立即追上。 雁儿垂着螓首,嘤嘤哭泣的抹着不成串的泪珠,几名壮丁推着牛车,上头摆着材质简陋的棺材,棺材顶上覆了草席,没人吹笛、没人打鼓,准备朝预定好的安葬地点前去,没料到会遇上皇宫里出巡的队伍。 “雁儿!”侯荔一落地便拉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臂,迭声喊着。“改道、改道,前面有高官要过,你们会讨晦气的。” 雁儿抬起泪眼迷蒙的脸,见来人是那个好心帮她的姑娘,激动得双膝一屈,当场就跪下去。 “是恩人小姐!请受雁儿一拜” 侯荔眼明手快的阻止她,额顶冒冷汗。 “哎呀呀,没时间跪我了啦,快点快点!换个方向走。”对着其他人呼嚷着。 “可是” 耿识涯追上后立刻明白了情形,不过终究迟了一步。 “什么人大胆挡住皇族大轿,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一个身着铁袍锦冠的大统领冷面喝着,队伍随之停下。不用说,他已经注意到牛车上的那副棺材。“啐!竟然是出殡的棺材车,这岂不是触霉头来着?” 侯荔还来不及反驳,就看到轿内的人掀起帘幕,一个苍老嶙峋、眼神炯亮的老人露出头脸,接着和另一个看来狡黠聪颖、剃了光头的小沙弥打照面,古灵精怪的模样煞是讨喜。 “凝真,不得无礼!”老人沉哑而威严的声意出,乱哄哄的四周霎时鸦雀无声。 年不过十岁上下的小沙弥突地蹦下轿身,带着看热闹的心情斜着脑袋瓜,一跳一跳来到了雁儿与侯荔的跟前。他倏然愣住,眨眨圆滚滚的眼睛,似有重大发现,认真的把脸凑近侯荔的身上嗅了嗅,抬起头,忽地咧嘴一笑。 “大姐姐,你的身上好香噢!” 小沙弥怪异的行径让侯荔毫无预警的呆伫在原地,蹙在眉间的皱折加深,她瞪着他退了一步。 “小师父,你这是在做什么?” “闻你身上的味道呀,真的好香噢。”小沙弥露齿灿笑。 此时,老人在轿上听到小沙弥的话,脸色微微一变,仿佛听出了其中玄机。 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局面,她如坠五里雾中,实在摸不着头绪。 “大姐姐,你脚上的银链子,为什么不在了呢?” “银链子?”她震惊的瞠大眼珠子。 这怎么可能?一个住在皇宫内院的小沙弥,为什么会知道她脚上曾系着一条银链子?哥哥们说,他们会捡到她就是看中了这链子,还说这链子说不定是唯一能证明她身世的东西呢,要她小心保管。 因此打自她学练轻功开始,便将它宝贝似的珍藏起来,生怕飞来窜去时一个不小心弄丢了。 “是啊,那条银链子价值连城,你不会弄丢了吧?” 她像瞪着一个怪物似的瞪着他,却不愿正面回答他。“小师父,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知道的可多了,包括你颈子下面还有道紫色的疤。” 小沙弥自豪的朗声应答,那笑得无邪纯真的表情却吓得侯荔面无血色。 “你”不对劲!不对劲!真的太太太不对劲了! 无故冒出个小沙弥,说出她的事却正确无误,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却可以将她的一切说得清清楚楚。 难不成——这和她的身世有关?她骇地倒吸一口冷气。 “大姐姐,我师父说的很对耶,你今天果然出现在双燕拱桥边,我们没白跑一趟呢!” “你你们到底是谁?”她只能抓住耿识涯温暖的手,来控制自己冰冻的手脚不至僵硬。 小沙弥把两手搁在背后,仍旧摇头晃脑的嘻嘻笑笑。 “嘿嘿,让你猜猜呀,你如果真有皇族的血统,应该不是个笨蛋才对。” “皇族的血统?”喉头干的有如荒砾大漠,她极力挤出微弱的声音,觉得现实离自己愈来愈遥远。 “够了凝真,不能再闹下去了!”不知何时,老人已由侍从搀扶着来到面前。他身着铁灰色朝服,锐利深邃的眸子炯炯发光,脸上神情显示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智慧。 “是的,易大人。”小沙弥努努嘴,双手合十退到一边去。 易玄良凝住视线,彻彻底底的打量着侯荔,在小沙弥凝真确认了这位公主身分的同时,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想当年陛下对温柳迎何其宠爱,如今却在暗地里废黜温柳迎后室之实,任由萧瞿蓉坐大后宫成为新后,这荒谬至极的皇室丑事,他这个相国却插不上手。 为了这受诅咒的五位公主,皇后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不过如果将这五位公主一一寻回的话,或许陛下对于温柳迎的关爱会重新复明。 “你叫什么名字?” 直觉告诉她,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要发生了,如果她想逃,也逃不掉了。 轻咽口气,她勇敢无惧的抬头挺胸。“我叫侯荔。” “算算日子,你今年也十八了吧?”易玄良的目光柔得无害。 “嗯。”“那么,你是在哪儿长大的?”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连你们是谁都还不知道呢。”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开始高筑防备之墙。 “这和你的身世有关,你想听吗?” 易玄良恭敬谨慎的一句反问,问傻了侯荔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身世? “我乃大理国的相国易玄良,至于小师父乃是崇智国僧的单脉传人,法号凝真。” “那又如何?”她其实早已牙关打颤。 “虽然未经实物佐证,但是,你有可能是十八年前皇后娘娘所生下的五公主之一。” “什、什么?” “姑娘极有可能就是失散的公主。”他再重复一次。 “公主?”不行不行!这个刺激太大,侯荔的心脏不够力,承受不了这宛如青天霹雳的事实。 不——会吧?! 她这个自小在“无偷窝”混大的小小偷,竟是尊贵的公主之身? 思及此,她翻个白眼,腿软的就要倒进耿识涯的怀里,哪里知道他比她更为错愕,两手僵在那儿,人没接着,眼睁睁让她摔到石子地上。 “哎哟” 至于后续的连环反应,除了鸡飞狗跳,还是鸡飞狗跳! 十八年前,身为云南大理国王的段政兴,本该欢欢喜喜迎接妻子生下龙子凤女的喜悦,然而他没有。 他可以主宰整座城邦人民的性命,却无法决定自己妻女的存活与去留,这讽刺的命运捉弄,全因这残酷恶毒的诅咒。 温柳迎生产那日,原本晴朗的天气开始异象不断。 转瞬间,雷声隆隆和闪电不断,预告着暴风雨来临的征兆。 紧接着,铅灰色的乌云层层密布,遮蔽整座山头,气势磅磅备压盖着矗立于山林深处的大理皇城,连依傍边境的陡峭岩壁、黑沉沉的苍洱湖水全隐没在阴影之中,湿冷的强风刮过荒凉的高原,促使一群群飞马四下盘旋,惶急不安,仿佛要逃避即将来临的大灾难。 狂风、骤雨、暴雷、冰雹接二连三,人心惶惶,以为天就要崩塌。 根据国僧崇智大师早先观看星象的结果,由于段政兴早年征战讨伐得罪过许多人,招来极度怨恨、意图报复之人士,才会用巫邪之术加施在他妻子温柳迎的身上。她怀有的五个女婴若不在注定时辰剖腹取出,还有血崩的致命危险。 等女婴出世,就得将她们一一送出宫,不得让温柳迎见到她们的样子,否则仍将面临意想不到的灭亡惨剧。 等五位公主安然长大,有所归宿,崇智大师就能凭着星象波动将她们一一寻回,重享天伦之乐。而且,除非续妾,否则段政兴休想传有龙子。 孩子出生后,每个婴孩雪白的颈间锁骨上,都神奇的各有一道闪电般的紫色疤痕,像是嵌上去的紫水晶,光滑无痕的皮肤表面微微隆起,晶莹剔透得不可思议,似乎是她们五胞胎独有的胎记。 段政兴也在她们小小的脚踝上各系了一条银链子,做为往后相认的证明。 从此五公主的命运,变成一个个未知数。 绫罗绸缎穿上身,翡翠珍珠围成串,金银玛瑙别满襟,胭脂玉粉抹花脸。 瞪着铜镜里的那个妖怪,侯荔觉得自己成了四不像! 总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身;可看她这模样,说温婉又没几分柔驯,说气质也没培养过,说端庄连脚都并不拢,东瞧西瞧也没个公主的丰采。 真惨! 今个儿皇上也就是她要改日称呼的父王,就会派出盛大的队伍将她迎接回宫里,可她心底焦急的是,她和耿识涯的婚事怎么办? “荔,你怎么了?”君梦弦将她的发髻扎稳后,在意到她出神的表情里有着深深的忧郁。 “二嫂”侯荔搓搓鼻子,那浓厚的脂粉味挺教人不舒服的。“我觉得好不真实哦!就像做梦一样。” “那么,一定是个很美好的梦,是不?”她柔美的唇角向上一撇,欣羡地抚着侯荔的脸庞。 “我不知道,说不定进了宫,我的苦难才开始。” “怎会这么想?你是皇上皇后盼了十八年才找到的公主,他们疼你都来不及,怎会舍得给你苦难?” “因为我什么规矩都不懂啊,又是个小偷,你确定他们不会嫌弃我?” “话不能这么说啊,你若没有被你二哥三哥捡去,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问题呢,更何况大哥已经收山不干了,皇上也颁了圣旨,让‘无偷窝’的人一生衣食无缺,又怎会嫌弃你?” 所以现在满城的人都说,这“无偷窝”更是捡对人、押对宝!简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呀, 心头的不安稍稍抚平,侯荔还是没说出压在最角落的那个恐惧。 “好了,瞧你这模样真是好看极了。啊,识涯还在外头呢,我叫他进来瞧瞧。”是了,难怪她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侯荔起身离开镜子前,站在古边,仰着脸眺望无穷尽的天际,见那一朵朵风姿万千的浮云悠游自在的漫天翱翔,她忍不住大大的吸一口新鲜空气。 此时,有人无声息的步入房内,将门轻掩。 他慢慢的走到她身后,专注的望着她身上崭新的行头,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挣扎与感伤。 “识涯?”听到熟悉的叹息,侯荔立刻掉过头来,展现甜腻的笑脸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为什么不出声?” 耿识涯却笑不出来,黝黯的双眸里尽是无助。 “怎么了?”她收起笑意,不平静的思潮又起波澜。“不是说好不难过的吗?等我进宫见着了父王母后,就会禀明我们的事,让你顺顺利利的迎娶我。” “你真确定皇上会准?我只是一介平民。”他苦涩地摇头。 “如果他们不准,我宁可回‘无偷窝’继续当个小老百姓,顺理成章的和你结为连理!”她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撂下话,想藉此让他放下心中的结。 “别傻了,你是堂堂大理国的公主,怎能说这种无理取闹的话?” “管它公主不公主,反正我也不认得他们,就让别人去顶替算了。”将整张脸埋进他温热的胸口,毫不在乎脸上的胭脂沾上他的衣服。 “易相国不是说了,当年把你送出宫实不得已,你的母后这些年为你们吃了不少苦,你忍心让她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 他说的对,在听了易相国的话之后,她着实流了好几天的眼泪。那该死的诅咒打散了属于他们的天伦之乐,若她不回宫,母后说不定会亲自出宫来找她,然而她还生着病呢,她这个做女儿的于心何忍?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死缠烂打,想尽办法说服他们的。”她目光炯炯又信誓旦旦的。“识涯,你答应我,一定要对我有信心,而且,绝对绝对不能临阵脱逃哦!”临阵脱逃?亏她想得出这种形容词。他纠结的眉心得到释放,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密。 门外突然传来叫唤声—— “荔!皇宫的人来了,你如果准备好了就到殿上。”话甫落,侯立强突地伤住口。他是不是应该改称她为公主啊? 侯荔无心理会,还是沉溺在爱人温暖的臂膀里不肯离开,心中早已百转千回。 “走吧,别让外头的人等太久。”尽管他也同样不舍,却无法一味逃避,天真的以为现下是永恒。撇下心头的忐忑忧抑,他又再度让侯荔离开了他身边。 拖着千斤重的步履到了三宝殿,只见侯立史颓坐在金交椅上,脸上老泪纵横,早已泣不成声。 “大哥——” 本来还想佯装兴高采烈不让大家伤感的她,这会儿看到大哥这个年近半百的大男人为她掉泪,累积多日的愁绪全一古脑儿涌上,眼眶马上流出闪烁的泪光。她跪在侯立史的跟前。 “荔谢谢您十八年来的照顾与疼爱,如果没有您,荔或许沦落到街上去乞讨,说不定还被坏心人家卖到妓院里。”她字字说得哀哀切切,如临生离死别一般,说罢便磕上三个响头。 侯立史的哭相虽难看,却哭拧了在场每个人的心情,再也不认为侯荔成为公主是件好事。 “快些起来我怎舍得你这样跪我?”他抖着手倾身向前,将侯荔搀扶离地,却又哭得更大声了。 “大哥,别哭了,你不是最爱面子的吗?也不怕大家取笑你。”见他鼻涕都快滴下,侯荔掏出袖帕,泪中带笑的替他抹揩着。 “从今以后,你就是大理国的公主了,回宫之后,可务必记得时常回‘无偷窝’来看看大伙儿。”君梦弦依在丈夫身边,眼中同样充泪,知道身旁的人其实也强捺着哭意所以不出声。 “我会的,不管未来如何,我永远都是‘无偷窝’的一员。”水汪汪又无比清亮的眼睛盈泪,她朗声对大家承诺着。 此刻皇宫派来的大批队伍已在殿外恭候多时,马儿不耐地仰头喷气,热浪袭得每个人口干舌燥。 “该走了,公主!”易玄良恭敬有礼的沉声提醒。 “嗯。”在队伍迎接她的同时,也是她迎接了未知的命运。 万般留恋的看着耿识涯那凝在眼中的千句不舍,她给了他一个娇俏动人的笑容,仿佛在告诉他:要对我有信心,我会很快很快回到你身边的! 只有他懂得她笑容里的含意,他在心底点头,明白她不会教他失望的。 数不清有多少日子,她未曾再见过皇上一面。 长久的卧病在床,也难怪他烦得不想再来“蕴影宫”因为每回来都得面对她那张病恹恹的脸。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哪有心思理会她的倾盆悲苦? 然而今个儿不一样,经过这些天的调养进补,再苦的药她都吞进肚子里,因此气色好了许多,不但能四处走动,亲自替楼台边的盆栽浇水,还连夜缝制了一条凤凰绣帕,当作是给女儿的见面礼。 段政兴一早便来到许给侯荔的“无忧阁”意外见到温柳迎那依旧美丽绝尘的面容,不禁窒住了呼吸。 “霜儿,我好紧张,易相国去接她回宫,这会儿不晓得到了没有?”温柳迎忙着打理阁内的布置,原本苍白的双颊有着劳动后的美丽晕染,完全没注意到门外的夫君。 “娘娘别紧张,应该快到了,您别一直走动,还是坐下来歇歇吧!”宫女霜儿担忧的说着。 “可是” 温柳迎踌躇着张望,不期然对上段政兴那炽热的目光,震愕地赶忙躬身施礼,霜儿也大惊失色地跪了下去。 “皇、皇上吉祥!” “都起来吧。” 殷盼了十八年的重逢,也化解了夫妻两人隔阂许久的陌生。段政兴的视线始终定在温柳迎稍嫌单薄、却婀娜娉婷的身影。他自知冷落她好长一段日子,却没料到她对他仍有着强烈的吸引力,若非十八年前发生那等悲剧,使她无心再与他同枕而眠,他根本不会转而续妾。 还没说上话,外头的管事突地急急忙忙跑进来。 “启禀皇上,公主已经安然回宫,现正在来‘无忧阁’路上。” 温柳迎一听,抑郁的黯眸立即绽放出欣喜的光彩,薄巧如绸的唇瓣扬起弯弯的弧度。这一笑,让段政兴的心为之震颤,犹如大旱后的甘霖,何其珍贵! 须臾,一个玉雪可爱、清新脱俗的女孩儿,踩着别扭的步履跨进大厅,神采灵活的眼睛新奇赞叹的望着周遭一切,直到对上了温柳迎那泪光隐现的眼睛,她定住不动。 “女儿我的女儿”温柳迎再顾不得仪态的扑上去抱住侯荔。“娘亲等得好苦好苦,总算盼到了你”“你是我的母后?”这一定是废话,要不然她为何也热泪盈眶?为何胸口感到疼痛?为何情不自禁的紧紧回搂这个漂亮的女人? 温柳迎哭得不能自己,段政兴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将手按在她的肩上。 “找回了女儿你也哭,总是这么孩子气。” 听到这个浑厚磁性的嗓音,侯荔吸着鼻子抬脸眨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英气勃发、不怒而威的男性脸孔,心底有了个谱。 “那么你就是我的父王了?”她没有一丝畏怯,也忘了相国先前交代过的礼仪和规矩,倨傲地斜看他。 段政兴笑了,他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 “不愧是在‘无偷窝’长大的孩子,很有胆量,居然敢这么问我。” “既然你也在这里,那我可不可以先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嫁人,而且已经有对象了。”她说的理直气壮,也没有脸红害羞,好像这事再自然不过。 段政兴自然知道这是命中注定,崇智国僧已说过,要破解诅咒,唯有公主们寻到归宿时的星象波动。但他没有马上笞覆,只是将站到一侧的温柳迎轻轻拉到身前,深深注视着她眼中的惶恐与疏离。 “你说呢?” “我?”温柳迎有些惊惧,不敢相信皇上还会询问她的意见。“找回了女儿还能再多个半子,我自然是无异议的。” “就听你的。择个吉日良辰,让儿风风光光的出嫁。”他转向侯荔。“不过得先说好,你要先回宫里住上一段时间,你和你未来的夫婿再决定要成家立业之事。”段政兴倒也干脆,乐于见到这一家团圆的融洽气氛。 对于这么简单就解决棘手问题,侯荔有些难以置信,眼珠子瞪到快掉出来了,才兴高采烈的又抱住了温柳迎。 “哇,太好了!太好了!我好爱你们、好爱你们哦!”她撒娇的迭声喊着。 温柳迎感激于心的轻轻瞥了段政兴一眼,知道他同样在乎女儿,所以愿意不露痕迹的做出让步。 已经够了,不是吗?不枉他们夫妻一场。温柳迎在心中满足的想着。 难受的扭扭因久坐而麻痹的娇臀,空空如也的胃早已哭喊多时,侯荔再也按捺不住,偷掀起红巾一角,嘟着嘴环扫这空荡荡的新房,骤觉两盏火红喜烛太过刺眼。 “可恶!不会真要彻夜狂欢吧?”听着外头震天价响的庆祝声,她一方面蠢蠢欲动,一方面又谨记着母后的谆谆教诲。 但,到底是谁规定新娘子不能一块喝酒狂欢的呢?她忿忿不平。想不到当了公主之后反而剥夺了她爱看热闹的兴趣。 一气之下,豁出去的将红巾整个扯下,重重一跺脚从榻上站起,决定把那桌丰盛的食物毫不留情的扫个精光。 左一口烧羊蹄、右一口奶汤烹鱼,不慌不乱的把芙蓉饼、丰糖糕、永晶龙凤糕、韵果等垂涎已久的点心尽数吞进肚里。 大快朵颐过后,桌面杯盘狼藉,硬被塞满的肚皮,隆成一座小山丘,她甚为满意的打着饱隔,颤巍巍的步回喜床,呼出一口气。 “吃得好累”她咕哝地揉揉逐渐下垂的眼皮,脑袋瓜开始不清醒,觉得手脚绑了大石头,沉甸甸的。 咚地横倒在榻上,凤冠滚落床边,她再顾不得新娘子的形象,捧着凸出的小腹,意识模糊的渐渐睡去。 因此,当耿识涯勉力撑回新房时,眼中所见的就是这副情景。 他不禁哑然失笑。也只有她这个草上飞公主才会干出这等好事。 放缓了脚步来到床沿,他伸手轻轻拂去她两眉之间的纠结,继而执起她有些油腻的小手,细心的取了条毛巾替她擦干净。 侯荔嘤咛一声从恍惚的梦境中醒来,惺忪地眯眼看他。 “好久哦把人家丢在这里”侧转身子,她孩子气的喃喃自语,抓住他的手掌搓弄着。 “我能全身而退已是侥幸,没有醉醺醺的回来算不错了。”他眼中盛载着万缕柔情,脸上似笑非笑。“看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挺自得其乐,东西都被你吃光了。” “我饿呀,哪像你那么好,可以大吃大喝的。” “傻瓜,我可是被你哥哥们整惨了,幸好我娘帮着我挡酒,要不也不晓得要闹到什么时候。” “是噢,原来娘这么厉害呀。” “她不是真替我喝酒,只是恳求大伙儿饶了我一马。” 这会儿,侯荔突然精神一振,故意摆出一个撩人的姿态,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摆出莲花指放在胸口,半带娇羞的噘起那张杏红色的小嘴,裙子底下的两条腿还交叉在一块。 “亲爱的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还要和我聊到什么时候嘛。” 耿识涯有一刹那的傻眼,被她这样逗趣的表情闹得一笑不可遏抑。哪有这么迫不及待的新娘子呢?但偏偏眼前就有一个,而且——还是属于他的! “是的,亲爱的娘子,夫君马上为你服务了。” 拉下双喜鸳鸯的火红帘幕,耿识涯的声音里有着促狭。是的,可不能再让老婆大人久候了! 后记 现下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再过一个月,苏仔就要和苏仔姐一块投奔东京哈日的旅途中,不把最后一滴血败尽,那可是不会回来的。 苏仔一家人都秉持着“及时行乐”的最高指导原则,即使在口袋空空、一贫如洗的情况下,照样想尽办法到处玩。 先说我老爸。虽然大家都说他酷,可他骨子里其实极爱热闹,为了将所有的亲戚朋友凑成一台游览车到出去玩,可说是煞费苦心,像领队一样带着一票人东征西讨,连女儿都备感骄傲与辛苦!是的,没事还贴了一万多块,呜呜!打字打得好辛苦。 至于我妈,每回公司办国外旅游,那就是她“出运”的时候,要是身上的钱不够花费,女儿临行前也得识相的将钞票奉上,聊表孝心。而她总说:“安啦!妈会多买一些保险,要是出了事,你们就赚到了。”我咧#% 我姐就更不用说了,现金没有,信用卡多带倒是真的,反正人生嘛,能活多久不知道,认真工作认真赚钱,不要败家败到乌烟瘴气还不完就行。 朋友对我们一家子都觉得纳闷,房子才刚买,贷款还有二十年,两个妹妹还在念书,一碰到寒暑假缴学费都得鸡飞狗跳一番,但我们还是活得很快乐,经济压力好像构不成任何威胁,我们即使愁眉苦脸,也是刹那之事。 不晓得耶,若和别人比较,苏仔家确实太过乐天了,虽然不是什么富有人家,但还是懂得生活、懂得享受,该省的一定省,不该省的,就一定花! 像我,我觉得自己是那种为了“享受快乐人生”而活着的人,不快乐的,就不去追求,所以还是会买买保险啦、买买基金啦、甚至是定存跟会啦,毕竟也怕老了没存到钱,会粉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