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明年不出嫁》 第一章 湛蓝水波映着清澄天空,微风送爽.拂荡在这个具国际标准规格的俱乐部游泳池畔。照说这会儿该是如置身天堂的享乐时刻。但唐诺的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单手攀住池边横杠的他,一头黑发湿淋淋地滴着水,满脸不悦在他额际那道明显的伤疤相衬下,更有如恶魔般的凶恶!特别是在听到来者的离谱要求后,他那两道剑也似的浓眉不禁高高挑起。 “你们说什么?!带孩子?”唐诺粗声粗气地一甩发上水滴“我打赌你们不敢再说一次!” 唐海潮无奈地望了丈夫樊奇一眼、她挺了挺胸,算是给自己壮胆。早知道要有面对唐诺那远近驰名的坏脾气的心理准备。算了!反正受他的气是从小就受到大的,谁怕他!只怪老妈赶在她出生之前,先送给她一个豆腐心肠、魔鬼脸孔的大哥。 “先别激动,我们想请你帮忙照顾一个孩子,只要很短很短的时间。” “照顾孩子?你们有没有搞错!我堂堂一个男子汉,你们要我当保姆?”这实在是太荒谬了!这两个家伙不但破坏了他的逍遥假期,还提出这种离谱的要求,亏他们还是他的胞妹和妹夫!不!慢着慢着唐诺发现了不对劲——孩子?哪来的孩子?海潮和樊奇结婚一年整,最大兴致就是为樊家和唐家制造新时代爱的结晶,但到现在一直苦无消息,这会儿又哪来需要他帮忙带的孩子?难道他们想孩子想疯了? “不要怀疑,你没听错。”海潮不自在的叹了口气。樊奇并没有忽略妻子的这个动作。 “那你说清楚,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唐诺转向在一旁纳凉的樊奇。“该不会是你从哪里偷抱回来的吧?还是你以前跟谁” 樊奇差点没翻脸!什么都可以怀疑,就是绝不能怀疑他对海潮的忠诚!说来是风流浪子的现世报,在玩乐人间数十载后,怎么也没料到他会遇上一个标准克星唐海潮!一夜之间,樊奇的人生全盘改写(按他的说法是——樊奇两字从此可以倒过来写)。一旦重做人,樊奇简直比童子军还像童子军!过去上的债欠的情全归给海潮一人,一颗痴情的心绕着她转;她是他生命中的最爱。 “老兄,拜托!没事少冤枉我,我还巴望着跟我可爱的老婆传宗接代,你别害我。”想当初,这个亲爱的老婆是他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外带求神拜佛打通周遭关节才追求来的,尽管他跟唐诺是拜把兄弟,唐诺这家伙可没帮上半点忙,光在海潮面前扯他后腿,说是要让老妹知己知彼,要让他凭实力表现!哼!若非他实力坚强加上诚心可感,也许现在还跟在心高气傲的海潮身后穷追!所以怎能让唐诺随便一句话就动摇他和海潮的感情!就算是白担心一场,他都要紧张得半死!谁叫他在乎呢!是他这辈子欠海潮的。 只是,樊奇偷偷咬牙——唐诺啊!风水轮流转,只是时候未到,等哪天你也栽了,那才好看,嘿嘿! 旁边的海潮则是好气又好笑。有时男人真的像长不大的孩子!尤其是她那风流潇洒的老公及故意装作威严的老哥!她翻翻白眼。“不开玩笑,是真的有一个孩子。” 唐诺不是普通的不耐。“既然不是野孩子” 海潮有时真受不了大哥讲话的不加修饰。亏他还是做生意的人,甚至到处吃得开。“记得杜威远吗?”海潮轻轻地说,然而她吐出的名字却有着不小的威力。 唐诺蹙起了眉。 杜威远。他当然记得这个名字! 唐家的每一个人永远都会记得,记得这个人物曾经给唐家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或说他曾给海潮早熟的青春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当然,那个赛车手” 那个赛车手——海潮脑里回荡着这几个字。事实上,自从消息传来,她还无暇思索,包括意外或——难过;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去想。也许是太远了,他离开她的世界已经那么久,她已习惯脱离有他的生活,一如当初他所希望的那样 没有人明白——一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已非想念或不想念的问题了。 “是啊!那个赛车手” 唐诺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回来了?” “他死了。” 唐诺的脑子有三秒钟错乱!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传奇的杜威远,曾是多少人心目中的不败英雄、创造纪录与奇迹的能手,也是他和海潮的——而杜威远他? “半年前在阿姆斯特丹一场风云车赛出的事。事实上,他不出赛已经很久了,他的心脏负荷不了这种豪赌。半年了!而我直到现在才知道消息”海潮停了下。“他把他的孩子留给了我,一个叫做千千的十三岁小女孩。她长得很漂亮呢,这里有照片” 唐诺没空去理什么照片。“他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要养也轮不到旧情人来接收遗孤吧?“ 海潮霎时脸胀红到极点!不是怕丈夫听了不是滋味;她和樊奇来此之前早有“充分、完善”的沟通,只是这要命的唐诺,他怎么就不会把话讲得好听一点、婉转一点呢?真是要命!要命加三级! “托孤!说托孤行吗?古人的美德,今人照样可以效法。”海潮叽叽咕咕。“我和樊奇已经商量过了,我们愿意收养千千,将她视为己出” 唐诺闻言,不可思议地一把逮住樊奇。顾不得险些害他栽进池子里。 “你该不会也被我满脑子见鬼的仁义道德、浪漫得无药可救的老妹给同化了吧?你怎么会准她” 樊奇眼中只有爱妻。“我看不出有什么应该反对的理由,既然海潮决定了,我统统都接受。” 他也无奈啊!谁叫他是不争气的“爱妻情深’?妇唱夫随嘛!廿一世纪的新爱情伦理由樊奇来身体力行。谁叫他上辈子欠她!只要是海潮想要的、想做的,他都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唐诺却是快气疯了!一个为所欲为的海潮还不够,再多个只要爱情、宠老婆宠上了天的樊奇成双作对!两个人一起昏头!他非敲醒这两颗在半空中作梦的脑袋不可。樊奇,你怎么也跟着海潮一起发疯?你们如果谨慎考虑过,就会知道一时的冲动要付出双倍的代价,这不是办家家酒” “所以你知道我们有多认真了。”海潮的语气温柔但不容反驳。“自从汤姆律师跟我联络上,我便坐立不安;我知道我非这么做不可。千千那孩子现在在美国,她母亲为生她难产而死,她已经在住宿学校里待了半年,只有汤姆律师去看过她。将心比心,千千有多可怜,你忍心让她一辈子流落异乡、甚至变成小野婆小太妹吗?想想一个女孩子美好光明的前途就这样毁在你的一念之间” 唐诺知道她的母爱心肠一发不可收拾,然而他反驳不了她。她说得好像他只要一开口反对就无异成为残害小女孩的真凶!他不得不承认他已放弃投反对票了。真该死!该死的让海潮把他的弱点抓得一清二楚!但他只有认命。 “好吧!你们高兴自找麻烦不关我的事,以后出了纰漏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们。”他想想,还是不对劲,今天老有被暗算的感觉。“你们既然都决定了,还来找我讨论干嘛?有必要吗?” 海潮婉转一笑。“有你支持,将来在爸妈面前也好交代。樊奇也赞成。” 难怪要这样虚晃一招!“你不打算让他们知道?这不是你的作风。” “只是暂时。我想先该由我们来熟悉千千。” “你的意思是先由我充当实验品吧?”唐诺想不通他这天才老妹怎会动脑筋动到他头上来。二十六岁的唐诺根本没有应付小鬼头的经验,活像个粗旷的大男人!他宁可招架监狱的重刑犯,那还合适些;而现在他们竟要他去伺候一个青春期娇滴滴的小女生想了就很不对味。 “要收养那个千千是你们俩的主意,干嘛拖我下水,充当什么保姆,难道还要泡奶换尿布不成?” “事情是这样的,”妻子偷偷挤眉弄眼示意他。樊奇只好出马当坏人。“我们早在六个月前就预订了在巴黎开场的纪念戏剧大赏套票,两个月内一连在欧洲十几个国家展开两百场演出,全世界名伶群集,这是世纪盛会,难再躬逢,错过可惜” “你们俩的意思就是——你们这对神仙眷属要去欧洲逍遥度假,而要把那个麻烦的小鬼丢给我,一缠就是两个月?”唐诺眯起了眼睛。 樊奇祭出了最后法宝,虽然有点肉痛,但为了一圆海潮盼了许久的艺术假期,他也只有——拼了!伴着一声心痛叹息—— “当然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算是个协定——‘大鑫’的年度约由你接了,行吧?” 唐诺平空飞出一声响亮的口哨!眉飞色舞的得意样深藏不露;显然他也正使心机。“这我得考虑看看。” 樊奇的眼光想将他千刀万剐!要不是爱妻在前,樊奇早就动手了。唐诺忍住爆发大笑的冲动。算了!不要再折磨他。唐诺装出很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看在我老妹的份上,成交!” 海潮根本不在意他们的角力,她只是高兴事情顺利解决,唐诺愿意支持她收养千千,她的欧洲之旅又得以成行,真是太完美了!“不准反悔唷,就算你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只怕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唐诺背过身去。“阿奇啊!你再这么爱我老妹下去,恐怕你的王国就快拱手让人了。”多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五年前不务正业的混混唐诺突然“改邪归正”立志创业。从小就念放牛班长大的他没什么特长,独独对电玩一把罩;于是和弟弟唐瑞用五十万起家,结果情况发展得比想像中还顺利。两年半不到,他的公司变成超百人的规模,唐诺的成功跌破众人的眼镜不说,他的脑筋动得更是飞快,触角伸向电子传讯通信和开发。 当业务蒸蒸日上时,唐瑞服兵役去了,唐诺更有如拼了命般一天花上二十小时待在公司里。在此时的扩展关键期,有“大鑫”的合约无异是强心剂;“大鑫”是超级大户“唐飞”单是吃下这张单子就够活上一年!而樊奇家传的“龙京”企业正是去年度的电子业风云企业,也是“大鑫”过去两年的合作对象。眼见唐诺着实是个杰出人才,樊奇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想挖角,只要他愿意把“唐飞”结束,投效到“龙京”最好的位子、多高的薪水随他开口。只是唐诺那肯?公司是他和唐瑞的心血浇灌出来的结晶;在唐诺眼里,男人可以没有爱人,却不能没有事业。所以根本没有放弃的道理。“唐飞”就是他的爱人。 “还久咧,想抢?门都没有。”樊奇笑了。没错,比起唐诺兄弟,他没有太多野心,也许是自小财富与权力来得轻易的缘故,他看得淡漠一点,只想守成,其余慢慢发展就好。尤其自从婚后,他拥有海潮就万事足,海潮又是十足的梦想家和流浪派,两人一拍即合,天天沉浸爱情乡,把业务问题解决掉了就去游山玩水十天半个月,一切用电讯遥控,当一对快乐幸福小夫妻! “不保证。”唐诺跃出泳池。“好了,差事全交代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海潮满脸是甜蜜笑容。“下午二点的飞机。” “那个叫千千的小鬼何时来?”唐诺披上黑色海滩巾,拭干头发。 海潮吞吞吐吐。“事实上,千千的班机预定在九点四十分到达,也就是说是在两不,三分钟前飞抵桃园机场” 唐诺瞪着她。“什么?!” “我们已经派人去接她,我想事先来跟你沟通一下是有必要的”海潮越讲越小声,显然很心虚。 唐诺抿紧了唇。真“事先”啊!他们真是算计得他用准准的!料定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他非答应不可!就算他死不同意,他们来狠的,先斩后奏。人都接来了,届时他们上飞机一走了之,唐诺还是会心软.充当苦力与保姆这就是他亲爱的妹妹和妹夫,他们发挥善心爱心,却要他付出代价的 “千千真的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你会喜欢和她相处” 手上的大哥大适时响起,海潮松一口气,终于可逃开唐诺那足置人于死地的眼光。孰料她没说两句,脸色遽变。“什么?千千失踪了?不可能!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平空消失?千千不会特技你们再找找!再努力的找!给我个交代!”海潮的面色越见沉重。“好,你们继续找,我们马上赶过去!” 千千坐在速食店明亮干警的大玻璃墙侧,口中吸吮着冰巧克力奶昔,手上香脆的薯条一根接一根没停过;她那两条长长、漂亮的腿不住地在鲜黄色的小方几下摇呀摇、荡呀荡.一对大圆眼睛左瞄瞄右看看,机灵背后的笑意关不住,亮灿灿的要泼洒出来。 哈!跟掉了人吧?!凭他们那几个三脚猫货色怎能绊得住她?趁他们还急得团团转时,她可以逍遥地逛上一阵! 千千想起老汤姆律师临别时对她的谆谆教诲,不禁作出受够了的表情!她当然知道他是真心为她好,不像那些奇奇怪怪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亲戚一样。自从爹地走了之后,世界上就只剩一个老汤姆真的关心她,可是他太老了,能为她尽的心有限;对于终于找到杜威远事先立下的遗嘱中提到的托付人;老汤姆感到终能不致辜负这位多年的雇主兼好友。他是这样叮咛千千的: “那位海潮阿姨,她是你爹地的好朋友,她愿意照顾你,这也是你爹地的心愿,你可要好好和海潮阿姨一家人相处啊!知道吗?记得常常写信回来,喏,住址在这里,要收好”千千噘起嘴,轻哼了一声。其实她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愿意收养她,反正她一个人过惯了,将来一个人长大也可以;她不喜欢别人给她“恩赐”的感觉,那很不舒服。她是没见过那个海潮阿姨,只偶尔听爹地提过一次;爹地一向没什么朋友,更别说是女的朋友。不过,她不太好奇,丽丽院长一向说她早熟,世故得可怕,她才不承认!千千只是没遗传到多少人类的好奇基因罢了,她觉得任何事都不过如此,见怪不怪。 啊!要说收养人的出现代表什么好处,那就是能甩掉那讨人厌的丽丽院长!已经在住宿学校待得快腐烂掉了!相信丽丽院长跟她一样深深庆幸!她那肥胖的身体再成天追着她跑、大呼小叫的话,不出三年,一定会心脏病发死翘翘! 千千懒得多想,将奶昔一口吸尽。这时她身边有个男生的声音响起: “嗨!一个人吗?” 她身边其他位置并没有人,那么那家伙就是在跟她搭讪了。千千一瞥那个男的,比她大概大几岁,一脸假扮酷哥的拙样,连胡渣渣都剃不干净! 逊透了!真是一坨xx!千千心里冒出严重轻视。 小毛头一只!凭这副德性也想泡妞?撒泡尿自己照照吧! “嘿!我在跟你讲话”那男生自以为是大情圣,很不知耻地靠近过来。 “去跟薯条讲话吧!”千千冷不防将整包大薯条倒在他头上,赶快一溜烟跑掉,不见踪影。 离开了速食店,千千晃呀晃,逛到一个冷清的小公园,她买了棉花糖、风筝和气球,走得累了.就坐在公园的银色铁凳上看夹着尾巴跑来跑去的流浪猫狗。在距她不远处,只有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小女生,蹲在地上不知看什么东西看得津津有味,发现千千在看她,女孩主动献宝,原来是台湾四小天王的写真相片册。 “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千千不无失望。 叫安琪的女孩对她很有好感。“你不喜欢啊?我还有四大天王跟l。a。波ys的精选,统统是帅哥!” “你真有钱。”千千对棉花糖的兴趣还大些。 安琪不明就里。“买这些当然要有钱!我所有的零用钱都投资在我的偶像搜集上。我天天作梦梦到黎明在对我笑。” “我不知道连垃圾都能值钱。”千千耸耸肩。 安琪好像当她是外星怪物、顽冥不灵的人种;只要是提到天王级人物和超级偶像黎明不尖叫疯狂的人都不正常,没有生存价值!“你真的不喜欢?怎么可能!没有人不迷他们!你好奇怪,我不要跟你讲话了。”她悻悻然地抱着那一大叠宝贝走开。 “喂!你的刘德华不小心掉了。”千千捡起一张烫金的照片还她。“赶快抱回家,不然他会哭。” 安琪忙不迭接回她的天王帅哥,头也不回地走了。 千千不以为意地咬她的粉红棉花糖。其实她才真搞不懂那些偶像的魅力所在;当同龄的男孩女孩还在为男女天王呐喊失眠时,她早就过了那种迷恋期。事实上,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偶像让她为之神魂颠倒过,她还欣赏爹地多些。这也说不上是早熟,艺人会唱歌跳舞本来就天经地义,算是专长罢了,为什么就没有人崇拜修水管拼装冷气或补红砖道的本事呢?偶像充其量也只是长得出色一点,那么应该去崇拜偶像的爸妈生得好才对。她尤其怕看女生群看见男明星稍露个肚脐或根本没肌肉也没骨架的胸脯,便像发情小狗一样口哨尖叫不停的场面,很难为情。她们好像在荒岛禁闭很久,从来没见过男人。 千千不是对男生不感兴趣,她只是不想把梦想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幻境,或把既定人物套框;她相信有朝一日她生命中的男主角出现时,她马上就知道了。 一点灵犀,十分衷情。 不用尖叫呐喊,不靠身材脸蛋。杜千千要爱情就是爱情。 百分之百不掺杂质的爱情。 就像她手中的彩色气球,完全飘升的感觉。 草地上,和煦风中,千千独自拉扯风筝玩得陶然忘我,一成串缤纷气球如同热闹的虎头风筝,将天空和草地妆点得美丽至极!千千快乐的笑声飞散如银铃,一身粉红圆短裙旋开优美弧度,她跟自己玩得开心,顽皮起舞,将天大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压根儿忘了此时可能有人为了搜寻她,焦急得翻过了半边天—— “风筝!风筝——飞呀!我飞!”千千喊道。接着又是一阵清脆笑声。 完全不知道另一边草地上已经有一对眼光追随了她许久。 直到她玩累了。意犹未尽地瘫在铁条椅脚下,也终于发现了那个倚在大榕树下、戴鸭舌帽的老男生。 他真的是一个老男生了,起码比她大上长长一大截,不过看来并不讨人厌,对她也没有恶意。千千一向凭直觉看人,她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人有双深沉的眼睛,很艺术,很正派。 “喂!你看我干嘛?”千千边说边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住。 他笑了,笑容有些羞涩。 老男生也会害羞?可见得真坏不到哪里去。千千暗暗打量。 “哦。” “你这样看人是很不礼貌的,你不知道吗?”千千老气横秋地教训他。 “对不起,小朋友。” 千千快要跌倒!她最讨厌别人叫她这三个字,像在欺负地个子小!她目前虽然只有一百二十八公分高,可是这一年来她已经窜高五公分,并已有不断爬升的趋势和潜能,再加上她努力打听过她死去的妈咪超过一米六九,爹地也是巨人族首领,所以尽管人人都拿她当十岁不到的小孩子看,她对自己的将来发展可是十分乐观。千千都是这样给自己打气;她只是青春期来得晚一点罢了,有什么关系!她先发展脑部,将来再发育胸部,等她将来“一瞑大一寸”的时机到了,就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 “我不是小朋友!”千千十分不屑。“我最痛恨人家叫我小朋友!你不懂称呼女性同胞一律通称小姐绝对不会出错吗?” 都达笑了。“对不起,小小姐。我以为七八岁的小女孩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千千双手叉腰。“什么?!七、八岁?我已经十三岁了!你对我的藐视是很大的错误,损伤我的自尊心!我真的不要跟你讲话了!” 都达喊住她:“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知道女生会这么在意这种只是你让我想到我女儿,如果她在我身边,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 千千并没有真的生气,听到他用惆怅的语气提起他的女儿,勾起她心中淡淡的疑问。压根儿忘了刚才的计较。“你女儿?她也跟我一样大吗?” “不,她小一点,比她妈的整整小了两轮,她们同属兔,是最可爱的生肖。” “你看起来不像有那么大小孩的人。” 都达忧郁的脸庞连笑容都染着一抹阴影。不知为何,千千直觉得他是个不快乐的人,老男生心底像打了千千结,那股黯淡怎么也化不开。 “不,我已经很老了,所以看到你才让我更惊讶,你年轻得让我惊讶。”当都达无意间看见在草地上玩耍的她,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他已经在这里画了一上午的画,画纸上寥寥落落;嬉闹的美丽女孩宛若一幅最天然、最引人的画。都达已许久没有这样的感动。 他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孩子!她纤细的小小身子里却有着无比的青春气息与活力;看她自由自在地奔跑笑闹,粉色裙子、粉色笑靥,追逐着半空的缤纷气球,有如亮丽天使。 慧黠的、闪耀的精灵天使! 尽管还小,她已轻易攫取人们的注目眼光。 完全地美丽。 美丽的小孩;她美丽,不只美丽,她令人向往。 都达感到眩惑。 “你一定很爱你的孩子,既然爱她,为什么不跟她在一起?” “你还小,”他摇摇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世界上的事并非都能如人所愿,人永远一直在犯错,就算弥补,也挽回不了遗憾,只是离当初的出发点越来越远。” “你犯了很多错吗?严重到连道歉也无济于事?” “是。我犯了很多的、很大的错。” “那么她们现在在哪里?”不知为何,千千觉得难受。 “我不知道。” “她们决定不爱你了?” “她们可能反而希望我永远离开她们的世界,越远越好。” 千千不晓得还能说什么好。这个忧郁的老男生对她倾诉了太多私人的隐痛,他们之间不像是陌生人,反而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友情。说来有些奇怪,不过千千感觉自己是懂得他的。她一侧头打量他,看见他身边的画具和油彩。 “你是画家吗?”她上上下下着他、不带歧视地下了结论:“你一定很穷。” 没想到他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没错,我是个穷人,穷到一无所有,只剩下这些纸笔和成堆发泡发烂的梦。“ “你画得很差吗?不过我认为你长得很有画家的样子。” “得了,千万别在我头上安上画家两个字,顶多当我是个画画的人就行了。” “随你怎么说。”千千站起身,拍拍格上尘灰。“好啦!我发现我肚子又饿了,我要去觅食,不跟你说下去了,拜——” 都达意外地唤住了她,他感到——舍不得?“你真的要走?这样就走了?” 千千天真地点点头。“要走就走啦,说不定哪天很快又会在路上见面,或者经过小公园再来看你画画、跟你聊天,喏!”她卸下系在腕上的丝线圈,将一大串彩虹般的气球交到他手上。“这个送你。” 都达拨开气球.还想说话,但哪里还有她的踪影?只留下那清朗娇美的笑声仍回荡在他耳边。都达心中掠过莫名怅惘。 她真的像一场梦,像一阵风。 那个美丽得令人印象深刻的孩子。他甚至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会不会一别再无碰面机会而成为绝响?他没有邪念,只是想再见到她—— 都达望着满怀鲜艳气球,望得出了神。 别说不信邪,当杜千千被捂住嘴、逮着丢进那部破烂的深蓝色裕隆车后座,她终于开始懂得了害怕:她被绑架了! 都怪自己没把报纸社会版的新闻当真、如今——她根本玩得太高兴,忘了在路上漫游可能有多大的危险性;特别是千千这种本来就特别引人注目的人种,她那红润细嫩的肌肤和漂亮装扮正是有钱人家小孩的表徽。别说是一般绑匪,人肉贩子见了更是心花朵朵开,无异挖到金矿,靠这一个就能吃上了二十年。 事既如此,危险都临了头,再悔恨或慌张都没用,千千强迫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观察情势再说。她听见那两个蒙面矮男人在前座交头接耳—— “才仔,得干了!看来还不难,害我紧张得要死!” 看来这两个是菜鸟!千千发现自己运气还不坏,她更竖起耳朵听下去。 “怕啥?只不过向这小鬼的老子老妈借两个铜仔儿花花,小意思!看这小鬼花稍的,这一个准能捞上不少!” “你得把她绑紧点!免得财神爷飞了。” “安啦!够紧了,就算地插翅也难飞了。” “不过也不要太紧,把小娃娃弄伤了,搞不好赎金会七折八扣!” “旺角,你真你簦”芸?愕某稻秃茫?愿墩飧霭你嫌晌依础!?br /> “要问清楚咧,这小鬼看来满精的!” “哎!闪啦闪啦!” 一番话听得千千火冒三丈!尤其是“矮冬瓜”那三字,她发誓如果违到机会,必定痛宰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臭家伙!要削得他们凄惨兮兮!一报他们污辱她的身高之仇! 同时她也判断出这两个叫才仔和旺角的人只是小角色,很像刚出乡的乡下人;现在她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尽量和他们斡旋,争取有利情况,看能不能脱逃。 只是她的双手被紧绑在背后,疼得难受。还有,她好想——尿尿!要不是怕让他们起“非份之想”她就会大声嚷嚷叫他们放她下车开水库放水。千千只有暂时忍耐,坐得规规矩矩,并把忍尿的痛苦算在他们头上。 “可爱的小妹妹,”叫才仔的男人头转向她。千千觉得他面罩上两个眼洞露出的小眼睛真像是老鼠!“你叫什么名字呀?” 千千朝他扮鬼脸。“老鼠!” 他不信。“你怎么可能叫老鼠?没有人姓老的。” “我是说你像老鼠!” 开车的旺角爆笑出声,才仔可不觉得好笑,脸阴沉下来,显然很没耐性。 “你觉得好笑是不?一点都不好笑!说!臭小鬼!你叫什么名字!给我老实一点!否则我揍你一顿!看你还敢不敢泼皮!” “不要揍我!不要揍我!我好怕!怕死了!”千千歇斯底里胡喊一气。 才仔很满意。“那你乖乖说你叫什么、住哪里,爸爸妈妈是在开公司还是开工厂?” 千千细声细气。“你不会想知道的。” “废话少说!” “我叫杜牵牵,你记好,不要写错字哦,写错人家的名字是很没有礼貌的。我检查一下——”她凑过头去,很不满意地摇头。“错了!是牵牛花的牵!因为我妈怀我的时候梦见了一大片牵牛花” “梦见牵牛花干啥?” “我怎么知道?”她瞥瞥他。“大概是用来牵牛吧!” 才仔半信半疑地改成了牵字。“敢骗我有得你臭小鬼好看!” “我家电话是三三一一九八七,再念一次、三三一一九八七,欢迎你们以后再打电话来找我,有十几个人绑架过我,后来都成了我的好朋友!” 两个男人仿佛听见天方夜谭。这小鬼的行情这么好?遭绑架十几次?他俩对看了一眼。 “什么意思?” “很简单的意思呀!说来要怪你们孤陋寡闻!你们一定没有固定看报纸的习惯,对不对?定时阅读报纸是每个国民很重要的、应尽的义务,好了,重点提示到这里就好,说到正题。”千千摇头晃脑,煞有介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有一点常识,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我有名得很!我三岁就上了报,更别说我爹地妈咪,说出他们的名字包管你们吓得屁滚尿流!他们威震八方,没有人敢惹他们!这样吧,我先问,你们俩是混哪个道上的?” 才仔和旺角又对看,心虚地闷不吭声。 “好,我告诉你,你们可得坐好,别摔下来啊!”千千耀武扬威地。料定这两个小瘪三没见过什么场面。“杜威远!听过没有?就是有铁神龙之称的新任警政署长!我妈咪呢!外号叫无影神枪手——白素素!天道盟盟主白九山最宠爱的小女儿。我那凶狠的外公别说动手,连随便瞪你们一眼都能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从没有人动得了我,你们猜那些不长眼睛在路上绑架我的人怎么会变成我的好朋友呢?因为我都叫我外公把他们给废了!还规定他们每个礼拜跟我报告生活情况,不然我多无聊呀!对了,是废‘那里’,这你们一定知道吧?” 千千洋洋洒洒说完这一大篇,一边观察他们变得越来越发土的脸色,知道自己的恐吓计谋奏效了——他们信了她的话!她表现出无限同情的模样—— “我就说你们不会爱听的。” 才仔始终觉得自己很霉,碰上一个刁钻小娃,再听清她的来历,更深信不疑。倒八辈子的霉了,出师不利!现在重要的是怎样把这个烫手山芋快快甩掉! “你这小鬼有没有说谎?” “你们看我的样子像是在说谎吗?”千千睁大无邪的大眼睛。 “!”才仔吐出一阵狠狠的诅咒。 “你们敢‘问候’我妈?!我外公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 他们简直要跪地求饶了! “好吧!这一次我就当作没听见。算你们可怜,没张大眼睛,绑错了对象,不准再有下一次哦!不准再动坏脑筋!一被我知道,可就不像这次这么轻松了!”千千要他们松绑;她揉揉疼痛的双手,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又在动脑筋了! 才仔想想又心有不甘。“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不信的话去打电话嘛!”说实话,千千说到这里还有些紧张,因为她刚才胡诌乱编出来的那个电话号码早已忘光光了,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壮胆。“一打就知道,不过——你们真的要打吗?”她斜瞄他们,虚言恫吓:“一打可不知会有什么下场喔!连我都救不了你们了。照常理来说,平常的这个时候,我早就回到家了,搞不好我爹地妈咪早找我找翻了天!你们打电话正好自动送入虎口,连小命都保不住!” 千千知道这一场仗她打赢了。 “好吧,小鬼,今天算我们倒霉!”才仔吩咐旺角找个路边放她下去。“真***!浪费时间不说,还被个小鬼头恐吓!” 千千才没这么容易了结呢!“我救你们一命,你们可不能亏待我!” “已经说要放你回家吃奶去了,你还要怎样?’才仔快被她给气炸了。 “我才不吃奶,我要吃槟榔。” “什么?!槟”真不敢相信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娃娃竟然吵着要吃槟榔! “而且我身上没钱,你们得贡献五百块出来。” “开什么玩笑!你坑人啊?五百?五百块我们可以吃上几天!” 千千又摆臭脸。“我爷爷一请我就是上万计的,拿你们五百算什么!给不给是随便你啦,我爷爷要是知道你们对我这么小气” 旺角很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一张烂烂的五百块纸钞。“我就不信你这小家伙敢吃什么槟榔” “我找个槟榔摊买给你看!菁仔啦,还有包叶仔啦,我以前还都只吃高级专卖店卖的咧。今天委屈一下喂!就这里好了,停车停车!” 破裕隆嘎地停在路边的槟榔摊。 千千飞快跳下车子,在他们来不及发动前,将摊子旁堆置的大竹笼推落一地,然后她快步冲进隔壁的警察分局人叫大嚷:“绑架!有人绑架可爱的小孩子啊”值班的十数个员警迅速将困在竹笼阵中的两个蒙面歹徒顺利逮捕到案!沮丧的旺角和才仔马上接受侦讯;接着,成堆记者闻风而来采访绑架案的受害女主角兼擒凶小英雄!此时整个警局闹哄哄的,像是菜市场,而我们破案女英雄却没有出风头的心情,她一直受不了的喊着: “肚子饿!我肚子饿!我不要吃这种颜色苍白的便当!我要披萨!皇家之冠和海鲜口味的好吃披萨!” “冰淇淋!麦当劳的蛋卷冰淇淋!” “这不是顶呱呱的薯条,你骗我!你为什么骗我!”她甚至爬到了副队长头上去扯他的头发,报复他用杂牌薯条冒充她指名所要的薯条。 就在这一片不可收拾的滔天大乱中,一句突如其来的暴雷响压倒众人,似狮怒吼:“别闹了!统统安静!” 霎时现场一片鸦雀无声,像被坦克车辗过! 进来的是一个高大又凶猛、脸上还有一道恐怖伤疤的人。 从被绑架开始也没这么恐惧过;刚才还爬上爬下几乎把警察局屋顶给掀翻了的杜千千,被这个长相恐怖的凶男人给真正吓坏了! 她立即嚎啕大哭,令人寒毛直竖地尖叫起来:“坏人!坏人来了!先奸后杀!先奸后杀!救命啊!”这一叫,连在后栋宿舍睡午觉的分局长都给惊动了。 十几个紧张兮兮的小警察不由分说扭住唐诺,倒霉的唐诺百口莫辩怎会被当作现行犯?! 门口又一阵骚动,是闻讯赶来的樊奇、海潮和他们的人;海潮看清现场,错愕不已,向分局长——也就是樊奇的表姑父陈强抗议:“怎么回事?我们是要来领人,不是赶来被关的呀!” 唐诺真的是气炸了! 脱离被警察追的日子已久,这次也是为了好心帮忙找那个失踪的小鬼而疲于奔命,结局竟是被莫名其妙地当作强暴犯!他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都是那个讨人厌的骄纵小鬼!胡闹一通害惨了他!看回去之后他怎么整她! 然而那闯祸的小鬼一点也不知忏悔为何物,她和海潮一见投缘,亲热直扑海潮怀里。 “你一定就是海潮阿姨!我爹地跟我提过你,他说你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海潮好喜欢这个看来又伶俐又聪慧的美丽孩子!千千长长睫毛下的那双漂亮大眼睛有着杜威远的神气,她似曾相识的眼睛!千千的个子虽娇小,却有着芭比娃娃一样的身材比例。真是令人一见就无限疼爱的可爱孩子。 “千千,你失了踪,让阿姨和叔叔好担心!” “我不是故意要走开那么久的,对不起,害大家为我烦恼着急。” “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你了,以后海潮阿姨不会再让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阿姨,以后我真的要和你住在一起了吗?” “是的,阿姨还有樊叔叔会把千千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你说好吗?” “我喜欢阿姨,阿姨好漂亮,身材好好,像模特儿一样标准。阿姨和叔叔一看就知道是对神仙眷侣,千千会很乖的待在叔叔阿姨家,保证不让你们再为我操心。” 这是千千自下飞机后第一次觉得有人收养是挺不坏的主意,尤其她发现海潮是这么温柔又善解人意,待在樊家当然比住在那修道院一般的学校,天天和讨厌的天仇——胖丽丽院长捉迷藏斗智有意思多了!而且从樊奇一进门就保护海潮般站在她身后看来,他们一定过得很幸福。生活在这样一个美满健全的家庭里,对自己的身心发展最有帮助了! “千千真懂事。”樊奇同样给她由衷的赞美。 “我很高兴爹地有你们这样的好朋友,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只要你们保护我,不要再让那个可怖的人出现就好了!”知道那个凶恶男人是海潮阿姨的亲哥哥,千千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仙女一样的阿姨竟有一个长得像流寇草贼的哥哥!千千只希望往后的日子不会有很多机会看见他! 她这话不说则已,一说海潮和樊奇难为极了!怎么告诉她,她未来的两个月就是得和这个“可怖的人”共度? 果然,千千听得都快哭了!可是她不能多做要求,她事先跟海潮说了会乖巧,不会再让人烦心—— “阿姨,你们一定要赶快回来哦!”千千巴不得能拖住他们,避开那个恐怖的人。 樊奇声声催促快赶不上开车赴机场了,海潮来不及多说,只有托大哥多照顾小千千。一场忙乱总算平安收场,小夫妻俩快快乐乐上了逍遥之旅的路途。 千千却心惊胆颤极了!她偷偷瞄向几乎足足有她两倍高、像能一口把她撕碎吞掉的唐诺,心中暗暗祈祷—— 她第一次感觉到命运的悲惨离她如此之近! 第二章 海潮和樊奇高高兴兴上了飞机。但对唐诺而言,可就没那么有趣。要他这个从不曾带过孩子的人一下于担任两个月的奶爸.招呼一个半大不小的杜千千,好比酷刑!但是念在有“利益”可图的份上,再怎么说他也要熬过这两个月。 他原本抱定了忍耐伺候娇嫩公主的心态对待杜千千,孰料情况比他想像中乐观许多;千千大概是因为怕他,刁钻的德性收敛了不少,还算和他满配合的,两个人的日子都还算好过。 出于海潮一再要求,唐诺特别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把业务交给手下,他天天陪杜千千闲逛,张罗必需品。也让她习惯新的环境。结果一星期下来,唐诺整整胖了三公斤。原因是这位娇小姐什么都不爱吃,最爱的就是速食;唐诺一向最痛恨这类垃圾食物,可是没办法,千千每看见麦当劳、肯德基、哈帝和顶叭叭的招牌,就像蚂蚁见着了糖蜜、蛆遇见死老鼠,脚下有如装了磁铁,不由自主就要走进去。为预防绑架事件重演,唐诺再痛苦也只有舍命陪君子。 最奇怪的是,尽管千千三餐以享受这些高热量食物为乐,又是标准大胃王一个,她吃进去的卡路里可一点也没有反应在她的身高和体重上。她照样很苗条,端着托盘往来穿梭,一身轻盈如燕。 唐诺费尽心思要引诱她换换别的口味。“我知道有家日本料理并得很不错” “我觉得双层起士汉堡已经是最完美的了。” “我以为你会想变点花样,比方说铁板烧、海陆火锅或吃点正常人吃的东西啦”雷诺一时心直口快。 千千不以为忤“这个就很好了!” “如果你想再吃些什么” “唐叔叔,你不用再多破费了,我很好养的,只要每天给我汉堡包和薯条吃,我就很心满意足!”千千很为自己的“乖巧”自豪。 “你再这样吃下去,当心变成大胖子!”他只好拿那些在游戏区吵闹个不停、连跑都快跑不动的胖孩子来威胁她。 千千看也没看一眼.照吃照喝不误。“没关系,我还想将来自己开一家速食店,要吃最方便了!” 大部分时候,千千就像无忧无虑、玩乐人间的幸福小天使;唐诺在她身上看不见一般孤儿自怜、世故早熟或孤僻的表现、话说回来,比起别人,杜千千拥有了太多财富、美丽、才智和人见人爱的好人缘。若非父母早逝,她的幸福幸运可比天之骄女,才华成就无可限量!这也是海潮如此疼爱怜惜她的缘故。 千千喜欢穿裙子,她也有许多漂亮的衣裳,每天真的打扮得像芭比娃娃一样。虽然年纪还小,她已十分懂得妆扮自己,别致又夺目,比起同年龄衣着千篇一律又暗淡的女孩,千千走到哪里都叫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唐诺发现杜威远十分疼爱女儿;他在千千出生时就为她备妥了到十岁穿的衣服,到各地旅行时同样不忘为女儿采购衣装饰品。照千千的说法,杜威远除了赛车,最大的兴趣就是打扮她。在千千这么说的时候,除了笑意,唐诺从她眼里读不出第二种情绪。 千千大口咬着苹果派问他;“喂!我可以问你吗?你脸上为什么会有一道位疤?” 唐诺不由地抚着额上的伤疤。“很帅对不?很多女人都说它性格得要命!” 千千噗哧一笑,随即装作一本正经。“帅得像蜈蚣!”经过和这个庞大巨汉相处一段时间下来,千千发现自己不再那么怕他了。唐诺其实并没有第一印象中那么残忍、野蛮可怕,他的脾气还算温和,甚至有些好笑的小习惯——比人说偏爱唐老鸭图案——当然,她深知让他如此和颜悦色相待的前提是她没有淘气闹事闯祸。还在摸清对手底细的阶段,千千当然熟知收放自如的艺术。“还有怪医生杰克!” “有那么可怕吗?我倒不觉得。”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受伤的,”千千缠着他,发挥少女旖旎浪漫的幻想。“为了义勇救人吗?像蜘蛛人和蝙蝠侠那样?” 唐诺连笑也不笑的直盯着她。“我杀过人。” 千千撇嘴:“少盖了!” “信不信随你。你不是说我长得一副恶人样” 她红了脸:“我哪有!” “你和你海潮阿姨的‘悄悄话’可没多‘悄悄’,我敢说你的大嗓门可以搬到果菜批发布场去叫卖,刚好克尽其用。不用隐瞒,我听了也没生气,反正我不只长得难看,人更是坏。小孩子一见到我,统统被吓得大哭。” 千千这下将信将疑。“真的吗?”杀人?!千千一想到刀光剑影和倒在血泊中肠肚散流飞溅的厮杀场面。就一阵寒颤直从背脊窜起!那的确有可能是唐诺会做的事——她不得不承认。但是要和眼前这与她坐在阳光明净的速食店内共餐的唐诺联想在一起,那实在又太悬疑了些。“你杀过多少人?那恐怖极了!” 唐诺不在意地耸肩。“谁记得?!走吧!我们已经在这儿坐了好几个钟头,再坐下去,我的屁股都要长疮了!” “臀部!请你说臀部!”千千坚持文雅的更正。要说她对他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大概就是唐诺有时讲话粗得可以。看不出来海潮阿姨那么文雅可爱的人,会有这样一个鲁莽而粗线条的哥哥;他们的父母一定是魔术师,才制造得出基因迥异的小孩子们。千千也认识到了唐诺就是那样的人,十年如一日,草莽气息不会改,不管他当了多大的老板、不管富裕阶层给他怎样的“薰陶教化”他只玩自己那一套,我行我素,没有人改变得了。千千只能尽责地发表自己的小小意见,再一想到身边这人可能真的发狠杀过人,就令她全身寒毛直竖,再也不敢吭声,马上噤口不言,乖乖跳下高凳子随他走出汉堡天堂!手上还贪心不足地握着两只草莓巧克力甜筒。 “该累了吧?别跟我说不累,我都快连站着也睡得着了。”打从一早。他就跟着她团团转:百货公司、游乐场、卡带专卖店、娃娃展示场,然后是两家速食店,他发现杜千千跟他真的是有时代落差。在唐诺的青少年时期,到冰宫泡上一天就是顶技风的活动,哪来这么多游乐场或休闲的玩艺儿?偏偏她东奔西窜永不知疲倦,现在要是她还有剩余精力东跑西走,唐诺实在要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世上最伟大的莫过于保姆!唐诺觉得带杜千千这样的小孩比他年轻时在工地打零工、做整天“控固力”还累! “可是我还想看电影!”千千纯真的大眼充满期待;足足超过一公分长,又卷又密的睫毛扇呀扇地,叫人不忍拒绝。 真的!仿佛一旦出口拒绝,就是伤害了一颗纯洁无辜又宝贝的心灵。 唐诺这下大大地、大大地叹气了! 这个超级过动儿真的没有一秒钟能稍稍停顿下来!操劳了一整个上午不够,刚刚她在速食店当孩子王带头玩闹跑跳了两小时,现在竟还有精力看电影! 想不通她那纤瘦的小小身子骨里哪儿储存了这么多精力!或许她吃得多还真的有用,看那一天到晚奔忙不停的火车头也要喂饱能量才有精力去冲撞! “现在的电影都很难看,十有八九是三级片,不适合你们小孩子观赏,不要看了,回家看录影带比较舒服。”他劝诱她回家。 千千才没那么好对付。“不要嘛!录影带都好旧了,天天陪你看‘女子摔角’和日剧,一点意思也没有!‘月光王子’上演了!我看过预告和广告介绍,保证是精彩好片!” “广告只会吹嘘,全是骗你的。你这么大了,不要当小孩子看什么‘月光王子’,我连听都没有听过”唐诺很没耐心地。 “我本来就是小孩子,你刚才还说我是小孩子!你自相矛盾!我们小孩子看卡通片本来就天经地义!”千千有一万一千一百个理由去反驳他。“如果你不信片商打广告,至少信得过棕榈奖和金球奖吧?!迪斯奈的电影有口皆碑,连你崇拜的唐先生都是他们的产品。” “唐先生?谁?”他一时会意不过来。“我不是” “唐老鸭啦!怎么会是指你呢!”千千稀奇巴啦的。“通常有点智商的人用膝盖都想得出来。虽然一样姓唐,可是唐老鸭是很有聪明智慧的,我也不是爱批评你好啦,怎样?我查过下一场‘月光王子’放映时间是一点整” “我们可以放到明天的节目安排” 千千撒泼了。“海潮阿姨说过你要照顾我的!她说过千千想做什么、想玩什么就照她的意思!”她一脸委屈哀怨地控诉他的“不守信用”、“背信忘义”“我亲耳听到你答应的!” 天!上帝!太上老君和佛祖释迦牟尼!唐诺咬牙诅咒,终究是无可奈何,唯有认栽!人在钱财利诱下,不得不低头!谁叫这麻烦精、小赖皮、撒泼小鬼是他的“金矿”!是他亲口允诺下的,否则等海潮每晚一电,千千又长舌一吐,告他什么乌七乌八状,难保往后日子麻烦不会更多! “好,看电影就看电影!管它‘月光王子’是什么鬼!我进去只管睡我的大头觉好了,别怪我打鼾吵得你看都看不下去!” 售票小姐险些吓坏了!她弄不清楚这带着孩子的男人究竟是要寻仇还是来戏院看片的。 唐诺就这样气呼呼地带着千千进电影院。又“奉命’帮她跑腿去买可乐、鳕鱼香丝和香奶油爆玉米花。孰料当他摸黑回座时,不晓得哪个蠢蛋将腿一伸,恰巧绊倒他,冰块可乐和爆米花洒了他一身,真是倒霉加三级!唐诺怒冲冲捏着那包侥幸残存的鳕鱼香丝回到位子,竟是听见一个“文雅”而极规律的鼾声—— 杜千千睡着了! 她千方百计撒娇外带胁迫他带她来看“月光王子”而这家伙竟然在下档影片广告还未播毕、正片根本还没开始时就呼呼大睡! 唐诺好气又好笑,奇怪的是,当他侧头看见千千那酣睡的甜美脸庞,心里有再多怨言都发不出来了,满腹火气顿时消散乌有! 好吧!经过刚刚那一番折腾,他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拆开鳕鱼香丝一根接一根,眼睛盯着萤幕,欣赏千千一再推荐、一再保证的新版“月光王子” 最后他发现.那么多年没看卡通“月光王子”倒是真的蛮好看! 剧终了,千千还在和她的知交周公驾云漫游。唐诺丢掉垃圾,背起纤小的千千走出电影院。 在每天的生活里。千千非常会帮自己安排节目娱乐。她永远能从各种事物中找到新鲜乐趣,不知疲倦。除了电动玩具,她也热爱唱歌,洗澡时在雾气蒸笼里扯开喉咙尽情欢唱;不出三天,就很入境随俗地要求他带她去ktv。千千聪明得很,不管什么歌,旋律听过一遍即能琅琅上口;教人跌破眼镜的是,这么聪颖又漂亮的小女孩,歌声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也许世上真的容不下十全十美的人;千千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别吼了!”唐诺笑弯了腰。“你唱歌十足像技安妹!” 千千熟知近来流行的各类漫画主角,奇怪的是她独独不识技安是何等人物。他要她去参考“小叮当” 她猜也猜得到他是在讪笑。“唱得不好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当歌星!你看公鸡的声音不是一样很难听?它们每天不到天亮就吊嗓子乱喊一通,还不是很受欢迎?人类唱歌也是,高兴就好了嘛!要是金嗓子才敢开口的话,唱歌的权利都给歌星好了,ktv统统都得倒闭!” “好,我不笑,算我失言。” “这样就对了,”千千毫不以为意。唱歌破嗓算是她毕生唯一缺点吧?!唯一的遗憾!至少她自己是这样想的。“就当作是来这儿缴学费学唱歌就好了。” 唐诺守信没敢再讥笑她,可是千千把他说的“技安妹”和“小叮当”铭记在心;隔天,她马上到书店寻找,当她看到技安那副糟糕德性,气得七窍冒烟,一整个上午不跟他说话。 “喂!我是开玩笑的,你当真啊?”唐诺临时有事要赶到工厂看批新货,需要她的配合,乖乖待在卡车里,只得拿出耐性来安抚求和。“美女不能这么没风度吧?” 千千看在那两个字的份上,好不容易愿意搭理他。“你毁谤我!” “说着好玩的。这样吧!你乖乖在这里等半小时,等我把事情办完,晚上请你吃大餐!” “我不要坐着傻等,无聊透了。都是你害我生气,我连电动玩具都忘在家里。” 唐诺知道这个娇贵小美女心头疙瘩已除去,愿意同他和好了。“你背包里不是有我前天新买给你的课本吗?拿出来翻着看,等你海潮阿姨回来帮你补习、明年考试一定事半功倍。” “看课本多没意思!我要看漫画!蜡笔小新一到五集、家有钱狗和灌蓝高手!转角那家书店都有在卖,你骂我技安妹,惩罚你买新漫画书来赔罪!” 唐诺还不太能进入状况。“蜡笔什么?!是漫画书吗?怎么你说的东西我统统没听过?”他十分迷惑的口气。 当然了!他那时代还是王哥柳哥和老夫子的世代交接期,天晓得他从上国中后连一本漫画书也没看过! 千千则是感到不可思议!世界上竟有人不认识可爱的蜡笔小新?连十三岁的她都能跟上世界潮流同步迈进,这个唐诺,他——他是还停留在上古野蛮时期? 唐诺一看到杜千千那种充满“善意”、“鼓励”笑容的眼光,知道自己在她眼里不折不扣是个“土”级老古董!他咕呶两声,自动到转角的书店捧来了高高一叠崭新的漫画书。 “够你看了。别乱跑啊,树林里有很多色狼。”唯有这样利诱带威胁才能固定她牢牢不动,才能保住他这个宝贝“金矿”“我很快就跟人谈完事情。” “长毛象、长方象,大又大的屁屁摇啊摇!”千千根本没听他说了些什么。“哇!很壮观啊!”“你说什么?” 千千欺负他没看过,朝他咧嘴扮个鬼脸。“不知道!都是小新说的!” *** 一个礼拜的“看护期”过去,唐诺几乎是抱着欢欣鼓舞的心情回到公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千千不肯待在家里看参考书和自修本,坚持要到“唐飞”去“视察” 到了公司里,她像脱缰野马一样胡闯乱逛。上上下下全跑遍,负着双手像世故小老头。不到三分钟,全公司传遍老板办公室新来了个漂亮的小督察员。唐诺得派出得力的女秘书萤玮四处挥汗搜寻才找得到她,将她请回唐诺的办公室。 “你今天文静一点行不行?”唐诺实在会她没辙。“害萤小姐到处找你,着急得不得了。” 萤玮急急否认:“不!不麻烦!千千很听话,没有乱跑,她和外面的工人聊天聊得很开心呢。”一肩乌黑柔丝束在头后的她文静温婉,正是最具中国温柔淑女教养的典型。她浅浅一笑,放下托盘中的橘汁和柠檬矿泉水。 “你看吧?玮玮阿姨都赞我乖。”千千向唐诺夸示她——“玮玮阿姨,你好温柔,你的头发好缥亮哦!像你这么文雅的人和唐叔叔在一起工作不会很痛苦、像在受虐待吗?”她心直口快。 唐诺瞪她一眼。萤玮则是脸上红了红,不好说些什么,唇边依旧荡漾温婉微笑。“唐先生是个好老板。” 萤玮交代来电和约会行程后,便退了出去。唐诺还忙着从堆积如山的案头文件理出个头绪,千千神秘兮兮地。 “女秘书和老板谈恋爱!这倒是个不坏的题材、只是蜡笔小新还用不上也碰不着。” “你又在叽哩呱啦说什么?” “萤阿姨喜欢你呀,笨蛋一个!”千千又在做她的美容柔软操了!她坐在沙发里,蕾丝长统袜里的长腿平伸,慢慢提高、提高,她骨头柔软,脚甚至可以提架到脖子上,整个人像团花彩球。今天她穿的是帅气的蓝白色水手服,短衣短裤不怕曝光,又适合伸展。她一向最得意自己有天赋异禀,高段瑜珈一练就会。这些天来,每晚表演几个高招给唐诺看,要他这把老硬骨头“尊称”她为“瑜珈小天使” “不要胡说。”唐诺混声说。 “男生都是很迟钝的,你不知道不怪你。像我这种天生慧眼,一看就知道了。” “随你胡诌。人家萤小姐已经订婚,年底就要成亲了。你就算要胡说八道也请把嗓门关小声一点,让人家听见了下不了台。” 千千歪着头。“她跟了你多久了?” “她在这里“工作’有两年多了。事实上我希望结婚不会影响她的生活,要是她决定离职,一时实在难找到像她这么优秀又负责的人选。” “两年!?”千千像泄了气。“亏她憋得住,一定很痛苦啊!”她又瞄瞄唐诺,一时间不搭腔,亦不知她脑里又在转什么念头。 唐诺接了通外线电话,不过十来分钟的功夫,他一抬头,发现千千又不见了!他已经被她磨得习惯性不生气了,扔下笔,亲自出马找她去! 还没走远,当他嗅到隔邻唐瑞的办公室半掩的门里飘送出来的刺鼻油漆味,他用异地大力推门而入—— 瞧他看到什么! 光脚踩在铁柜上的杜千千正兴致勃勃地一手提涂料一手掌大毛刷,对他宝贝老弟这间暂时空置的办公间进行改造!地上摆满了红红绿绿的油漆罐,斑驳琳琅的漆汁斑斑点点甩了满地,更别说唐瑞那张珍贵的红木古董桌。那是唐瑞赚进第一笔合约,庆功买来的“奢侈品”!没有爱人的他将那张古董桌当成初恋情人一样小心翼翼对待,如今杜千千把它漆成了天上彩虹似的,七彩分明有妇幼稚园教具一般! 千千很快乐地回过头。“你看!我终于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彩色的,很漂亮哩!” 唐诺此刻的心情已非沮丧两字可形容。他担心唐瑞回来时会气得跟他翻脸或者拆伙,说他老兄连区区一张桌子都保不住! “谁准你进来的!”他吼了。 这惊动了刚上楼来的萤玮。“对不起!唐先生,我不知道” “这里没事,我会解决。”唐诺示意她出去;他关上门。“千千,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大祸!” 千千察颜观色,暂时不敢嚣张,乖乖跳下桌子。两只光脚互相踩呀踩蹑呀蹑。“我看你在忙嘛,就到处走走,看见这里没人工具室堆了好多旧油漆,保存期限快到了,不用也可惜你生气啦?生我气啦?” 唐诺是想生气。换作对别人,换作是他以前的火爆浪子臭脾气,闯祸的人早就被他大卸八块!但是对千千他连板起脸来对她大小声都很困难;一面对她那张纯洁天真又无瑕的小脸、那好小心的语气,他连说句重话都不忍心说。 自己一定是疯了!保姆当太久,男子气魄都会被拖磨成婆婆妈妈的儿女情长! 还是他已经被这个专门闯祸闹事的小魔头给调教得麻木不仁?! “这是我弟弟的办公室,这是他最心肝宝贝的古董桌子,很值钱的,换作别人这样对待你宝贝的东西,你会作何感想?” “我事先不知情嘛,我看这里好久没人使用的样子。”千千瘪嘴哭丧着脸,像快愧疚得哭出来。“而且这张桌子跟我投缘,我一看它就顺眼。喏!你看,高度也刚好,够宽,我可以很舒服地坐在这儿读书、练国字,有要事就拨电话的红按钮跟你联络,实在是很完美,你不觉得吗?”她睁大眼问他,那里头的歉疚自责和哽咽语气早就一扫而光,万里无云,像早料定他不会发狠。 “你真会给我制造麻烦!”唐诺认命的叹气。说实话,他越看越觉得千千彩绘出来的儿童桌比唐瑞原来单调的老桌子吸引人多了!那上面有山丘、有蘑菇和小树小房子,活像从童话故事书中搬出来的神奇桌,很合千千的调调;她两只赤脚在桌下张得大大的,像个不太安分的小海军。 “才不,有我自己喜欢的角落,你就可以安心办你的事,我也不会去烦你了!说不定我还兼个副秘书之类的职务;凭我能干又机灵,不失为一个可以找工赚钱的好机会!你看怎么样?” 唐诺敬谢不敢。“我看,等你把国语字练好以后再说。” “中文写不好,我的英文可是很好呀。” 他对她晓以大义。“你是中国人,一个中国人英文好而中文却弄不好,不是什么太光荣的事。” “你这种观念已经落伍!现在已经进展到地球村的世纪,谁去分国籍?反正英文在可见的未来还是最能畅行世界的语言。” “我管你做什么地球村人,你现在在我的地盘,未来要跟着我妹,如果将来你还在我公司工作,就得先把中国字学好,懂不懂?!” 千千再有道理也只得暂时屈服在他的咄咄威逼之下;她是不一定会到他公司里工作,不过目前她是要定了这张漂亮桌子不可。“好嘛!不过你也要答应不准再骂我,我就算刮掉油漆也回复不了原来的颜色。人都要往前看,这间办公室就归我用.我会把油漆罐子刷子收整齐的!” 这不是“协调”完全是他“妥协”嘛!千千满意地坐在她的新“宝座”上,腿儿逍遥地踢来踢去,陶醉在这场胜利的得意之中。 “还有一点,你非记住不可!以后你要使用别人的东西,一定得经过别人的同意。”想到他得用几倍的价钱平抚唐瑞的怒气,唐诺就心疼不已。要是钱花在有型有款的好家具上还无所谓,偏偏唐瑞眼中只有那些老掉牙摇摇欲坠的旧东西!说是“古董”、“国宝”;在唐诺看来,好像把白花花的银两拿去捧回一堆快腐朽的垃圾一样。“下次再犯错,就没有这么好过” 千千的笑涡甜得醉人。“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有了这张桌子,我的中文会进步神速!” “我不是说这个,你在做任何事之前,一定要征询原主人的意见,为示负责,事后就算无法弥补也要道歉和解释’ “我会的。”千千一把抓起文件铁柜上头摆的一帧唐瑞半身照,只见她把它搁在面前,还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辞:“南无阿弥陀佛,亲爱的小唐叔叔,对不起冒犯了你的办公室、侵占了你的名贵桌子,希望你在遥远的地方不要生我的气,祝你当兵愉快,早日结束苦刑回来!大唐叔叔会赔你更多更多的好桌子,不然你就自己赚钱买,至于这张丑陋的、彩色的、有美丽花朵的桌子丢给千千就可以了,谢谢你哦,大人不计小人过,善哉善哉!” 唐诺听她煞有介事的赔罪,却是劈哩啪啦连篇“不成体统”的道歉文,又觉得好笑,只是脸上不表现出来。他清清喉咙。“算了,再假装下去就不像了。今天我们早点回家,收拾简单行李,要到东部出差两天,明天一早就出发。你晚上十点就得给我乖乖爬上床睡觉,不准再耍宝练什么缩头功和倒吊***。” “啊,东部!”千千喜出望外。“又有得玩了!你肯带我去吗?太棒了!” “不带你去行吗?”唐诺将各丢在门边和热水壶上的两只雪白色软皮凉鞋拎到桌底下催促她穿上,好去吃饭。“超级橡皮麦芽糖肯好心待在家里、不跟路了吗?” “当然休想!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千千俏皮一伸舌头,赶在前头一溜烟跑下楼去。 中部横贯公路是台湾闻名中外的美景奇景之一;蛇蜒公路有如从整座磅礴山崖壁剖汗来,深人厚重石壁肌里,沿着立雾溪谷展开一幅清灵秀丽的山水屏风;有庄严,有奇巧,山与水的交融征服每个造访者惊叹狂想的心。特别是太鲁阁到天祥的一段,灵气景致和工程之浩大艰巨教人叹为观止!这是千千第一回来到东部,她沿路都只能像个小傻于,赞叹完了海岸线的旖旎风光,又被中横的灵气浩荡激动得不能自已。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她沿路拍了十几卷照片,说是要把这个美丽的地方收藏成最珍贵的回忆。可爱的人拼命摇姿势,好看的风景又那么多,只有累了唐诺,受命任专属摄影师,捕捉千千的巧笑嫣姿和自然合鸣的最佳镜头。“我们今天可不可以睡在这里?” “这里?公路中央?”他边开九人座小巴士边瞥她一眼。“这里没有第四台让你看樱桃小丸子。” “我可以牺牲小丸子!我可以忍耐一天不洗澡、不吃饭,我想在这里等晚上看星星!” 他比较实际些。“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到台中。以后有空再带你来。我们明天一早就飞回台北,十点钟要开会,挪不出多余时间。” 既然他都答允了还有下次,千千纵使不满意也只好勉强接受,只是心里还是不免嘀咕商人“没有情趣”有看满天繁星的机会和心情是何等浪漫的事呢! 这是他们东部出差的第二天。昨天下午唐诺看完预定厂址后,便带着她开车北返;千千看地图和旅游风景介绍看得心痒,缠着他非带她这样弯上一程不可。果然一路山水美得让她怦然心动!只是时间不足,意犹未尽。最糟的是这天刚巧碰上连续假期的第一天,中横过了中午就开始塞车,山路狭窄难行,特别碰上连串游览车队便动弹不得,交会错车仰赖高超技术,时常险像环生! “要命!又是大乌龟!”“大乌龟”是三米五宽或超过三米六五的大型游览车便称。比起来,他们的厢型巴士可算是小乌龟。这时前方隧道口塞了个蓝色雅哥的小屁股,原来它冲得太快,没注意到大车子的喇叭声,隧道来向塞了三辆大乌龟,雅哥的主人显然技术欠佳,倒车倒得一塌糊涂。煞时喇叭、车外广播和叫吼声四起,一片混乱! “那家伙应该回教练场去被操个十年八年!”唐诺甩上车门,迈开一步上前去指挥调解这场纷乱。 哗哗哗!吹哨子、手势、指挥、倒退,唐诺高大又有威严的一个人往路上一站,便很快找回了秩序。他有力的手势,一分一寸差距都估算得准确,高扬的手,指挥的哗哗声统御了原有的混乱。 其实他那时候真是邋遢极了!头发被汗浸透,搭垂在额前,蓝衬衫下摆乱七八糟地拉扯出泛白的牛仔裤外,跟工厂里那些嚼槟榔的佣工没两样;可是他那专注又认真的神情——他严肃地发出指令,专注又有魁力,散发出一种非常特别的 是的,非常独特的魅力! 纯男性的、纯“唐诺”式的庞大魅力! 那吸引了千千,一瞬也不回,移不开眼睛。 没错,唐诺他那专注的神情,迷人极了! 千千敢说,她爱上此刻的他了! 这一分、这一秒!多么伟大的、值得纪念的时刻!她竟然爱上他!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对中的绝对!因着奇妙的电光石火一闪,杜千千爱上了唐诺! 直到事件中的“男主角”回到车里,千千还在傻呼吁发笑,回不过神来,只会愣愣望着他。 唐诺拿毛巾揩干汗水,发动车子。“你中邪了?等太久中暑了吗?” 千千感觉仿佛还置身梦中,半晌只能挤出一句话—— “恭喜你!” 他只顾唱他的运动饮料。“没什么,这趟路我跑过好多次了,塞车是常有的事。” 千千一时喉塞:“我不是说这个。” “有话就说出来。” “不告诉你!这是秘密!”千千巧笑倩兮。“晚上再跟你说!现在我要小睡一下,体贴你,不吵你开车。”她系好安全带,便靠着他肩膀笑着睡去。这是她两天以来最乖巧安静的时刻。 当晚他们夜宿台中,由于千千怕黑,又怕在陌生的地方独眠,两人同住一间房。唐诺是根本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里,怪的是千千突然变得别扭,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又什么都不肯说清楚。好不容易事情搞定,唐诺进房倒头大睡,醒来去冲个舒服的冷水澡,见千千趴在矮柜相隔的另外一张的单人床上看影片看得津津有麻,他看看时钟,已近午夜时刻。 “不是有话告诉我?又看电视太入迷了?当心看出斗鸡眼!要跟我恭喜什么?恭喜你海潮阿姨快要回来,我终于要脱离苦海了是不?” 千千按掉电视开关。她已经闷了一晚,这个迟钝的呆头鹅再不问,她都要闷坏了。“我要恭喜你——听好哦!你被人爱上了!天大的幸福哩!竟然有人爱上你了!” 唐诺的反应竟是哈哈大笑。“刚刚‘志村大爆笑’有这段剧情吗?别闹了,早点睡,明天早上起不来我可不管你,教你一个人慢慢走路回台北。”他盘坐到床上,审视起自己的脚丫子,用饭店的火柴棒抠了趾甲半天。“你有没有尖一点的笔,我脚上扎了根木屑,痛得” 他的漫不经心惹火了千千!一个花枕头朝他斜掼过去.正中脑袋!“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一点都不尊重小姐!” “有啦!不想借笔就算了!不挖了,痛也痛不死人!”他放下脚,叠好浴巾给自己冲了杯即溶咖啡。“谁爱我?总之不要是你就好了。” “没错!”千千开心得不得了。没想到唐诺粗里粗气这么“大条”的个人也会有灵犀一点通的时候!千千已经认识到爱情光明的希望和改造人心的伟大力量。“你猜得正是!从今天开始爱上你,预计十年内就要当你的新娘!” “你懂得什么叫爱情?” 千千没想到她的话只换来他笑个不停的反应,像发了神经一样咯咯咯个没完。 “当然!” “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几岁?你又是几岁?” 她很不服气。“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你大我整整一倍又怎样?谁规定谈恋爱有年龄限制?谈情说爱也要靠智慧,年龄不一定和智慧成正比!别想欺负我年纪小!我懂的不见得比你少!” 这下倒换他纳闷了。“你怎么会‘突然’发现爱上我?是因为古往今来只有我愿意配合你吃那些垃圾速食吗?” “不,是因为——”千千的表情变得柔和而快乐,泛出特别的光采。 “你今天下午有一分钟帅透了!帅得不得了!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是我喝饮料的动作很像马盖先?” “指挥交通!你一身邋遢,但是很认真地执行任务;我发誓那是你有生以来最帅的时候!” 再说他也是不会了解的,因为只有千千的眼睛才看得见真实的他。从她不再惧怕他开始,已经一步一步接近粗鲁外表底下的唐诺,抓住那最重要的一瞬。 他更不会明了那一刻的吸引和发现对她的意义。无关恋父情结,千千一直知道自己会喜欢一个像爹地那样的好男人。看清楚了他的心,便放心的交付爱情。 不怕他不理她;她多得是时间和筹码。 “我在工作的时候一向非常认真,你以前不知道吗?”唐诺一口气将开水喝个精光。把枕头丢还她。“ok!我现在晓得我是你崇拜的偶像,我用不着谦虚,也不会笑你。快一点了,关灯睡觉吧!睡前记得跟你的枕头说对不起,你弄痛它了!晚安。” 千千跳下床,去抓他棉被,抗议他的漠视。“喂!我是说真的!你这样多伤我脆弱的自尊心,你知道吗?” 唐诺看了她半天,看她气愤得发亮的眼睛,才发觉到事态严重:原来——她真不是在跟他斗嘴穷开心。 气呼呼站在他床前的千千,粉红泰迪熊睡衣下是双白皙赤脚,小小个子,长发分成两条松松发辫;她小小的唇殷红,眼睛亮得可怕,看来有如一只美丽妖精与娇嫩小兽的综合体—— “你不要出现那个表情,我没有打算骂你!只是你等着看吧!”她脸上怒容顿消,阴晴不定的天空泛上一丝柔柔的霞彩。“从现在开始,我会用功学好中文,我会学着体贴你,你会知道被一个好女生爱着是多幸福的事!”她说着说着,不由很幽幽叹气。“唯有一点,请你千万包容一下,你得有点耐心,等我长大;当然,包括长高。好了,今天说到这里,明早醒来对我们来说又是全新的一天!祝你做个有千千的美梦。睡觉吧,幸福的人,晚安!” 她轻快地“攻掠”他的面颊,来个结实的晚安吻,然后三步一跳跳回自己的被窝,心满意足地伸懒腰。 不到两分钟,马上甜甜睡着! 第三章 从回台北的这一天起,唐诺终于见识到一向嬉笑过活的杜千千有多信守诺言,简直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自从千千发出“爱的宣言”她的态度有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她在公司里俨然成了小总管,马上要求掌理员工名册及资料;先从和职员亲和开始,慢慢培养默契。她每天除了上午定时勤练国字正音外,连漫画也少看了,最大兴趣就是紧跟唐诺身后东瞧瞧西看看,一副“此人为我所有”状。别看她年纪小个子更小,嫉妒心可是很强的。一对眼睛像高效能扫瞄雷达,只要唐诺身边方圆十公尺内有女人出现,警报声自动哗哗响,这就是她挺身出马的时候。一下肚子疼要他抱,一下铅笔断了要他削,要不就是说饿了非吃某店某店的东西不可。总而言之,就是要将他与其他女人讲话的机会和频率降至最低,要分秒提醒他有个千千的存在。其敏感程度,甚至不管对象环肥燕?c抑或年龄、美丑。 唐诺觉得这难缠的小家伙夸张极了!他相信这是过渡期,她发一阵高热过后不久就会退去。“你这是在干什么?简直像管家婆了!不,是拿我当囚犯看!” “我是为你好,也为我们的前途着想。”千千放下练习簿。最近她勤念成语,据说这是增加文学素养与气质的好方法。“你要对我专心点,不准对别的丑女人花心!不可以有外遇哦!”简直是限制人身自由!唐诺虽没自认是多风流潇洒的美男子,桃花也不旺盛,但是正逢廿六盛年,身边被一个小毛头缠得脱身不得,烦都会烦死!哪个女人还有接近他的兴趣和勇气?!“我真搞不懂你们这年纪的小女生在想些什么!” “你不用管别人,只要了解我就好了。”她一派天真乐观地说。萤玮出现在门旁欲换新茶,千千忙跳下高椅子,抢先一步将空杯递给她,根本不给正牌秘书进门的机会。“谢谢你啊,玮玮阿姨,以后你结婚了一定是贤妻良母!” 唐诺在萤玮离开后无奈的瞪她一眼。“人小鬼大!” 千千那点小心眼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自从她打算“独霸”他,根本不容对他“有意”(这是她坚持不移的发现,她坚称女人的第六感是准确无误的)的萤玮近身,从根本断绝机会,确保安全!不知情的萤玮虽莫名其妙,一向温顺婉约的她没有发出什么意见。 “也是为保护你嘛,谢绝干扰,再说——”千千一下子将两三个茶包扔进唐诺的不锈钢杯。“人不为己,天殊地灭。” 她这样整天粘他粘得牢牢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千千不会再上演失踪事件。除了吃点小醋,其他时间则和平度过,颇有一家子和乐的味道。眼见樊奇和海潮回台的日期一天天逼近,唐诺内心响起欢唱——只要再倒数几十个小时,他的受难日就宣告结束,重获光明自由!千千这小顽皮精就是樊奇夫妻俩的烦恼,她再也没机会粘在他屁股后像个全天候的管家婆 正对着“唐飞”总厂,相隔卅十宽道路另侧的公寓大厦十八楼内,有架高倍数伸缩望远镜将焦点对准了办公室楼层其中一扇窗进行了两周来持续的纪录与观察、这间卅余坪大的大厦单位宽敞空旷,窗帘密垂的黝暗室内满是浓浓菸草味,一片寂暗的室内亮着两个小红点,那是两个操着南美口音的外籍男子。 “累死人!非吃点东西提提神不可,一点也没有进展的案子乏味透顶!” “拉突尔,小冰箱全空了,待会儿你再去补货。有点耐心。” “狗屎!你连最后一罐啤酒都干掉了!真不够意思!你已经第n次”被称为拉突尔的男子迭声抱怨。 “好,我去!我去!这里大概再做个一小时就差不多了,等那家伙和小姑娘回家时,我们沿路捞点好货,我出钱.你别吭声。” “这还差不多。”拉突尔伸个懒腰,还是有一肚子牢骚。“丹,说真的,咱们下回再缺钱用也绝不帮自己人做事,亏得我们全美口碑第一的洛氏神探兄弟落到窝在这小笼子里尽干些填表观察的工作,无聊得要打呼!朵鲜拉姑妈又只肯出那两个小仔儿,连塞牙缝都不够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嘘!那小娃娃跑出来了”肉眼即可见江千千那轻俏的裙摆一旋,又跑进公司去,使得一时精神为之大振的丹和拉突尔两兄弟像泄了气的皮球,同声大叹!伺机几周以来,等候小娃娃落单的机会又落空,技巧再神的名侦探家也不可能冀望在众目睽睽下将“唐飞”的镇店之宝劫走而不引起骚动! “你看看!我们跟踪她也有十几天了,那娃娃压根儿没离开过那家伙身边半步!要把她弄到手,非得等头发都白了不成!我没那耐性!我的黛莉宝贝还在等着我回去”较年轻的拉突尔心生一计“大哥,不如咱们先找机会把那家伙给干掉,把那漂亮娃娃带回去给朵蜜拉姑妈交差就轻而易举” 丹叱喝他:“你啤酒喝太多病了不成!小小一件事,用得着动刀动枪自坏名声!?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为了个妞儿,这么没耐性!” 拉突尔被这一严厉申斥,马上噤口,气势也削弱了。“我只不过说朵蜜拉姑妈何苦这样大费周章” “废话!那小娃子的老爹有钱哪!三百万美金的遗产,傻瓜才不想要!” 三百万美金!拉突尔的眼珠瞪得要滚落下来,脸上泛神光,胜于听闻那耶稣圣迹的教徒。 “朵蜜拉姑妈太抠了!这么好的事竟瞒着我们,也才赏给我们一点铜钱仔儿。她想独吞大饼” “我也是无意间听见她和费律师的谈话才晓得的,他们俩连整套诈骗计谋都拟好了,只等着娃娃落入圈套” “这么好的事”拉突尔脑中转的念头,全在丹心里不知盘算推敲了几天。两人相欢一笑,心中皆雪亮。 “少废话!认真干活!”丹一拍老弟肩膀。“谁先抢到当然就是谁的!” 夜深人静时刻,海潮心血来潮的一通电话惊醒了唐诺的甜蜜好梦!这已是这星期来的第十次了!唐诺的反应不只是愤怒两字而已。 海潮自知犯了足堪杀头的大罪。“对不起!哥,我知道又吵醒你了,可是我这通电话非打不可,我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请你去看看千千好吗?看看她是否睡得好好的” 又来了!第十次!整整十次!她把他从美梦中拖出来,就只为了她骚动不安的第六感!什么梦到千千掉入刀山火海、遭遇不测,要不就变得面目模糊,周围是妖魔鬼怪狂舞说好说歹就是要他亲自去验证千千还睡得好好的,她才放得下心、睡得着。而唐诺每回付出到天亮无眠的代价去安抚他老妹过旺盛的幻想力;结果总是看到那个白天像麦芽糖粘着他、连晚上都不放过他的杜千千姿态千奇百怪,总之既不美观又不淑女地酣睡在席梦思床上,不知正值什么美梦情节,吃语连篇还流着口水! “唐海潮!我警告你”这次他是铁了心,再纵容老妹下去,他这个月脸上一定猛冒痘痘。 海潮可怜兮兮地求他:“拜托拜托!你再答应我的请求一次!一次就好!我实在放心不下千千” 唐诺实在弄不懂女人要命的“第六感”是什么东西!更无法想像樊奇是怎么忍受海潮随时兴起的奇思幻想!海潮更怪,紧张千千干脆快飞回来亲自照管她就好了,还要这样隔海对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抓他作代罪羔羊! “不要想了!要看不会自己回来看!” “你不要这样虐待我啊!我已经被恶梦吓醒三次了!你就去看她一下下就好,只花你半分钟时间” “你已经破坏了我今晚的睡眠,我跟你说过几百次” “别用国际长途电话骂人吧!”海潮使出绝招。“这可是受话者付费的哟!” 唐诺低低诅咒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去进行督察。可不是!杜千千完好地呈大字形横陈在床,既没有刀山,也没有下油锅。 “唐海潮!这一次你非从实招来不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信你每天这样发神经只是见鬼的第六感!第六感没有发作这么频繁的。” “没什么,我只是想确定你跟千千相处得很好。” “我对她再坏也不可能叫人来陷害她!你说实话,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还是真的有人要绑架千千?” “你还真的猜对了。”奇怪的,海潮诚实说出心里的担忧,反倒松了一大口气。把事情摊开来总比自己闷在心里歇斯底里个没完要好。 “谁会想绑架那个小鬼头?岂不是想不开、跟自己过不去?”唐诺只觉得好笑。 “为了三百万美金的财产,我想的确会有不少人愿意冒这个险。” “三百万美金!?”杜威远确实疼爱这个女儿!为她铺好了后半辈子的路。杜千千真有如天之骄女,衔银汤匙而生。一名女子憧憬的一切,才十三岁的她几乎全都齐备了。 “现在财产暂归汤姆律师管理,根据法律,合法监护人有权代管,直到千千二十岁成年为止” “那么意思就是说,千千二十岁以前,这三百万美金的掌握权是在你?” “这不是重点。威远把她的独生女交给我,我不会辜负他的信赖和托付。在我答应汤姆律师要收养千千时,就下定了决心好好抚育照顾这个孩子,尽我所能,如威远会做的那样” “既然这样,事情完美得不得了,何来绑架的顾虑?” “问题要是有这么单纯就好了。麻烦就在于监护人制度有个漏洞,若是威远的亲戚中有能提出身分证明,那么监护人的顺位是排列在姻亲或近亲之后” “这么说,那些来抢分一杯羹的蚊子苍蝇已经出现了?” “这也就是汤姆律师这么急着找到我的原因。自从威远出事后,突然冒出十几个亲戚来抢夺千千的抚养权” “既然是来路不明的亲戚,总有法可查,一个一个把他们干掉!” “我看事情可能没那么乐观!事实上,最棘手的是一个叫朵蜜拉的美国女人,她自称是千千的姨婆,她手上握有一份据说是千千生母签署的委托” “千千她妈不是很早就上天堂了?” “没错,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不知道她那份东西是怎么弄来的,签名和程序都合法,查不出一点漏洞;汤姆律师跟她周旋了好久,坚持千千继续留在住宿学校。这些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可是我心里老是七上八下,害怕真的有什么事发生!“ “你把烫手山芋丢给我,是要我当她的保镖吧?” “起码有你陪着她,我放心多了,匪徒看到你就先退后三尺。” “可是那个叫朵蜜拉的女人一定不会放过千千这块肥肉,你总要把事情解决掉。” “能拖多久就是多久.先把千千的生活安顿好再说。所以这段时间还是得请你多留意点,随时注意千千的安全,别让人有可乘之机。” “不知道我这个大哥是哪辈子欠你的.简直比你的樊奇还可怜,要做牛做马”唐诺哀叹。 “谁教你最疼我!为了千千,为了我,都是值得的!” 百货公司夏装降价三折大拍卖,千千缠着唐诺陪她去逛个过瘾,这巡卖场两个小时下来,千千终于买到中意的东西——为她和他选购了粉红掺紫、式样十分别致的一套“情侣装”唐诺在百货公司顶楼的咖啡广场信誓旦旦。 “我不会穿的!也不考虑我什么年纪了,穿那种衣服出门会关死人!你最好把它退回去,否则买了也是浪费。” 千千嘟着嘴埋怨他的不解风情、不善体人意。“我逛了好久才看上的呢!多漂亮!设计有独特风格,一定合你穿的啦,你就是太古板、保守过度!” “说什么情侣装!我看我们俩穿起来不像父女装才怪!你们小女生就是闲着无聊。” 千千舔掉唇上的奶油巧克力,她点了客厨师蛋糕,上头是个厨师打扮的胖子,缀着鲜艳欲滴的樱桃和脆果仁。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是不会懂女人心的。嗯,这里的蛋糕不坏。”她从蛋糕和香槟汽水杯间看他、“你知道吗?我一生最大志愿就是当个快乐的家庭主妇,要烘漂亮的蛋糕,把家料理得整齐干净,让一窝子小孩过得无比幸福,天天享受像这个一样美味的蛋糕和点心。” 唐诺的确是想像不到。就他所接触到的女人,稍具姿色或身材的莫不想往演艺圈发展、出名得利,其他要不就是想成就事业一展抱负,当个独立女强人。要论条件,杜千千将来够的是条件在各行各业中发展,出类拔萃,而她的志向竟是做一名平凡的家庭主妇。 “那是你现在还小,才会有这么单纯的想法,等到你廿、卅岁,想做的事就多了。 “不,人总有一部分是不会更改的、我对自己了解得很清楚。”唐诺啜着咖啡,慢慢搅动小匙。“或许是你跟着我每天上班下班,平淡日子过惯,连想像力都给磨平了。” “平淡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千千眨着大眼尽朝他笑。“只要跟在你旁边,就算天天坐办公室,也是很有乐趣。” 的确,千千跟着他过日子,的确是平淡甚至乏味得可以。工作占掉每天大半的时间。唐诺回到家里连陪她下盘西洋棋的劲都提不起来。千千总会安排自己的活动和作息;看读物、养花草、听音乐,时间到了就跑来亲他,然后自动上床睡觉,唐诺早忘了自己还是当半小孩时是否也有这么好的自制自理能力,他猜是没有。以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千千是非常独立的,全是环境训练所致。 生活是太平淡了!要说有些小波澜,大概就是安芮儿带来的吵架事件。 这天傍晚,千千到相片冲印店去拿上回东海岸之旅的照片,一进门,旁边就有个女人直盯着她,看得她很不舒服。千千付过钱就不多留,那女人上前一步唤住她 “小妹妹,等会儿再走好吗?”浓妆艳抹的女人涂着蔻丹的长手指递出名片。“请指教,这是我的名片。” 千千向来最讨厌艳妆和穿紧身衣的女人了!尤其把自己裹在充满挑逗意味的紧短衣物里,浑身荡着股野生禽兽的——对了,骚味!满身发情暗示潜藏在虚桥的装饰下,教她不自在。千千迟疑一下,还是捏住香水卡片一角看着上头的烫金花体字,名片上写着安芮儿,某某某著名影艺公司的专业经纪人。 “小妹妹,我在这儿等你两天了。”安芮儿抱胸露出优雅的微笑,显然存心要极力博取千千的好感。 “我又不认识你。”妖婆!后面这两个字是放在肚子里说的。 “我们现在不就认识了?两天前我经过冲洗店,看见外头橱窗摆着你的放大照片.心想非见到你本人不可!所以我在这里等你好久。小妹妹,安阿姨从事经纪公司已有好几年时间,在我手上也捧红不少偶像明星,你一定晓得李安安吧?还有岳小虎跟当今最走红的星城派对。安阿姨看人的眼光一流,小妹妹,你的外型条件非常优秀,不知你是否对演艺工作有兴趣?不管你想唱歌演戏、拍广告还是拍电影” 千千觉得这个娇艳女人实在呱噪得可以!她吹嘘的那几个明显偏偏全是她最讨厌的;空有脸蛋身材,却一点内容和头脑都没有。“我对当任何‘星’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以后只想当家庭主妇。” 安芮儿的脸孔扭曲了下,随即恢复亲切的笑容。“小妹妹,你很幽默,真会说笑话。没关系,我们待会儿找个咖啡厅慢慢沟通,还是你家就住这附近呢?告诉阿姨你叫做什么名字?” 她本来不想说的,懒得理这女人!“我叫杜千千。” “哪个‘千’哪?让阿姨想想” “牵牛花的牵啦。”简直是笨蛋!跟那回绑架她那两个粗鲁男子一样。所以说什么智商的经纪人会培养出什么智商的明星来。“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的那个牵。” “这个字不太好,如果你真的到我公司来,阿姨一定帮你起个美美的艺名,包管让你比雪少女还红!”雪少女是个新窜起的年轻三女组合,看来也是妖婆门下调教出来的。 “我想是用不着了,我真的对进演艺圈一点兴趣也没” “千千,我已经接了好几声嗽叭,你不是一拿照片就”不耐在车内久候的唐诺打开冲印店的玻璃门。 安芮儿一见到唐诺,眼光完全变得不一样了。 她亲昵熟练地自我介绍及将用意简述一遍,井建议他们转移阵地到隔壁的咖啡馆继续讨论。唐诺想想没什么坏处,也没征询千千的意见,便欣然同意。 就是他的粗线条惹恼了千千,眼见他和装模作样的安芮儿有说有笑,看得她一肚子气没处发,简直快恨疯了! 死唐诺!臭唐诺!事关她的未来,他却完全不问她的意见,竟还和那妖婆眉来眼去! 还有那姓安的臭老太婆,别说她的确具慧眼而想挖掘优秀的千千,冲着她乱抛媚眼拼命发骚劲这一点,千千才不会考虑跟她有任何合作关系呢! “千千,新人在刚开始的阶段会有很多顾虑是很正常的事,不用急,我们慢慢来.先让我们熟悉彼此再说。你这么可爱,安阿姨一定最疼你!”知道千千刚才用假名晓她,安芮儿并没有生气;她在这行打滚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才不会栽在一个小女孩手里。千千是条大鱼,一签下她,准胜过三个岳小虎,够自己吃上八辈子!要钓大鱼当然得放长线,安芮儿有绝对的耐心。“刚刚你唐叔叔说你才只有十三岁,是吗?” 千千不驯地——“他不是什么唐叔叔,是我男朋友!” 正在喝饮料的唐诺将一口果汁喷得到处都是!急忙擦拭及道歉。 安芮儿在意的不是湿了桌巾,她奇怪地看着唐诺,又看看千千。“什么!?”她呵呵笑。“阿姨就知道,你真会开玩笑。” “我连话都懒得多说了,”千千没给她好脸色。“怎么会开玩笑?才没那么无聊!” 安芮儿咽下疑问和口水,仍保持笑脸,把这问题给跳了过去。“你这么小是不适合谈恋爱的,不管是跟学校里的男同学啦还是对了,告诉阿姨,你平常喜欢做什么活动呢?好让阿姨多了解你。” “没什么特别的啦!”千千细声细气地。“我最喜欢养些小动物,比方说毒蝎子、黑老鼠跟蜥蝎。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把菸塞进蜥蝎的鼻孔,你一定不晓得蜥蝎也有鼻孔吧?我都逼它们抽烟,满有意思的哩!” 安芮儿全身冒鸡皮疙瘩!她想不到这个有张天使面孔的小女孩竟有这种恐怖的嗜好!她平生最怕虫子和怪物,更不愿意和什么脏老鼠和抽烟蜥蝎打交道。“你别骗我!” “真的嘛!不肯抽烟的蜥蝎就用力掼到墙上摔死!它们的血是绿的,绿色的哦,很漂亮,你真应该看看!” “那——也抽烟吗?” “烟、酒、槟榔。不过我绝对不服药,我是坚决向毒品说不的小孩。”千千把脸埋在柠檬蛋糕后偷笑;她当然晓得只消几句话就够打发这个装模作样又胆小的女人了。 “啊!槟”想当初在西门町找到岳小虎时,他是嚼着槟榔、踩着木屐、满口脏话的小混混,安芮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改造成功,现在,只要一想到槟榔就教她退却几公里!不过转头一看唐诺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上了这小女孩的当。“槟榔对高山居民来说倒是很不错的产生热量的食物,很多人开年也靠它提神,呵呵!” 安芮儿笑得太厉害。一失了神,脚踢中椅脚。连人带椅子往唐诺那边倒去。唐诺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椅子倒了,人还好没摔着。安芮儿显然陶醉在他有力的扶持中,一副柔弱无力状。倒是唐诺有点害羞,忙抽回手,帮她扶好椅子,这一幕落在千千眼中,引爆怒火中烧!原来醋也是可燃物之一! “没事吧?有没有摔疼?要小心点。” “我没摔着。真谢谢你,多亏你,唐先生真是体贴。”安芮儿似乎很享受这一摔似的。 孰料此时却爆出连声巨响,千千也跟着连人带椅摔倒!手一带,打翻了蛋糕碟,整块泡泡蛋糕全巴上安芮儿的银色进口套装。千千反应快,往旁边一跳开,没让椅子给绊倒。 “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安阿姨!”她无辜的小脸上写着诚心歉疚。“我是想请你尝蛋糕,但绝不是这种尝法。” 安芮儿心疼身上五万块买来的漂亮衣裳,现在被一块浑蛋蛋糕弄得好不愧狈!她全身都是柠檬味,拿面纸擦都擦不掉。换作是别人,她早就发作开来了,但是对杜千千——她的宝、她的“大鱼”——不行! “没关系,送去洗就没事了,柠檬香还不错,省得我洒香水了。” “小孩子顽皮,老是闯祸,安小姐别跟她计较。”唐话很不好意思地帮忙赔罪。 千千的情绪又不对了!本来她还满得意自己的“杰作’,唐诺这算什么嘛!处处迎合妖女,好像当妖女是玻璃造的宝贝,他就没对自己这么温柔过!这教她气都会气死! “没关系,真的” “我的冰块都溶化了,我再去跟老板要一些!”千千突然打断他们,跑到吧台去。当她悄悄提着冰桶回来,唐诺和安芮儿正谈得投机,谁也没注意到她,千千忽然尖叫鬼叫起来,不知怎么又摔了一跤!冰筒飞了出去,半桶冰块全飞进安芮儿低垂翻开的后领口!这下尖叫的可不止她一人了,安芮儿像被冰雹刺中打伤,猛跳个不停,又想掏掉腰际的冰块,完全顾不得淑女形象了! 千千这回跌哭了,揉着手臂。“哎哟!我今天是怎么搞的嘛!跟黛安娜王妃一样爱摔跤!” “救命,这么冰!”安芮儿受不了,直冲女用盥洗室。一分钟后,她花容青白有如冰冻僵尸般回座,千千还在那儿哀叫。 “痛啊!我一定摔得骨折了!好倒楣!”脸色铁青的唐诺强抑下怒气,抓住千千宣称骨折的那只手就要离开。千千连穷哼闷哼都忘了。“安小姐、抱歉失陪了,我们家里还有急事待处理。” “唐先生,我们还没谈完” “有机会改天再说吧!我这儿有你的名片。再见!” 一路上,唐诺开了窗开车,就是不讲话;但是他那泛青的脸色教人骇怕!千千偷偷转头瞄他,开始有点为自己的小小生命担心起来 她真开玩笑开过头了吗?谁教妖婆勾引他勾引得太明显了!教她气得忍不住 还不都是为了他!他要是有一点点良心,一定会了解并原谅她的用意吧——这样想,千千便又理直气壮起来。 回到家,唐诺竟然叫她罚站、面壁思过,千千当然不服。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袒护那个骚女人、老狐狸精!我又没做错事!”她激烈地为自己辩解。 “你闯什么祸自己心里清楚,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唐诺用着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你高兴顽皮,人家无辜的安小姐却成了受害者,你问问看自己的良心是不是很过分!?你简直是被惯坏了!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你再这样,以后谁敢带你出门!”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千千委屈又伤心。她伤心是因为他这样曲解她,他处处护着外人,对安芮儿好声好气,连眼神都很绅士很温柔,而对她只会凶巴巴的!他就这么粗糙地从不看清她对他的心、不信任她的真纯?她对他可是一颗好温柔的真心!从发现喜欢上他之后,既没作弄过他.也没给他制造麻烦.而他现在竟为了一只讨厌的老妖精跟她发脾气,好像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实在让千千“我还不是为了你!我讨厌她那个样子,好像八爪章鱼,看到男人就像发了情,恶心死了!只有你看不出她根本是装模作样!你是笨蛋!” “你又怎么知道我看不”唐诺连忙打住,一样凶狠严肃地——“这是两回事,你再对一个人有成见,也不该这样陷害作弄别人,不明就里的人看了会怎么想?人家是批评你父母家教不好,欠缺管教!” “我本来就没有妈妈!”千千气得过头,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现在连爸爸都没有了!” 唐诺一听,更控制不住脾气,话说得可重了——“你很得意是不是?当了孤儿正好没人管得了你!” 千千呆呆地望了他三秒钟,突地嚎啕大哭起来!她跺跺脚,转身冲出大门外。 唐诺马上就后悔了!一阵愧疚自责鞭答他的良心!他怎么能这么口不择言的对一个小女孩说重话!?简直是罪过!他是真刺伤了千千的痛处,当他接过千千由惊诧转为难过的眼神,他就知道了 唐诺,你真是浑蛋!一点也没顾虑到她的心情—— 不行!不能让千千就这样伤心地跑掉,或上演失踪事件,那样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但是当他跟着跑出门外,街上哪还有千千的影子?他失魂落魄地折回屋子,心情笼罩愁云惨雾。 两分钟后,他跑出门开车沿附近绕了几圈,希望能发现千千的踪影,然而在最后一次搜寻仍徒劳无功后,他只有颓丧地宣告放弃。 他把车泊在麦当劳门口,整个人陷入沉思,直到凉飕飕的晚风刮得他发冷,他看了下表,快十一点了,才慢吞吞驶着车回家。 就在家门口,他看见那个教他踏破铁鞋寻觅的娇小身影。千千坐在门旁,手抱着腿,小脸侧靠在膝上睡着了。 唐诺想抱起她,她却被惊醒了。看见是他,一时放心了。她眼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委屈或伤心,连谅解都没有。 “我以为你在,不愿意开门。”她静静地说。 唐诺心里竟然有些酸酸的。连自已都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我出去找你,到处都找不到,很着急,你身上不是有备份钥匙?” “没带出来,而且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先进来再说。”唐诺拉起她的手,开门进屋。她的手冰冰冷冷,她一定在外头冻僵了。“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哪儿也没去,我一直站在大门边的树丛里,可是也没看见你出去。我不敢跑远,怕你担心,你已经在生我的气,我再离家,你就会不要我了。” “我不会的。”唐诺郑重地。他坐在茶几上,正好与站着的她视线齐平。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伤你的心,我也要跟你爹地妈咪道歉” “我接受。”千千笑了,笑容里闪着泪光、拭去眼泪,她又恢复了开心。 “是我对你太严格、要求太多,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一发起脾气,连话都会说过头”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就算讨厌那妖婆也不该把冰块和蛋糕丢在她身上,下次在她裙子上粘口香糖就好了。”她伸伸舌头。 唐诺笑了。他晓得千千的本性善良热情,人不犯她,她不会过火,至于那些天生冤家,唯有自求多福了。 “冷吗?累不累?”他自然地问。“我猜你一定饿了。” “我想吃炒饭,你炒。” 唐诺面有难色。说实话,他对厨艺实在一窍不通,海潮就常笑他的厨房是“虽设而常关”亏他花钱装修了间漂亮又宽敞的厨房,差不多只供烧开水之用。 “暴殄天物!这一点我老公就比你强多了。”她总是这样说。经过比较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爱樊奇。 而现在千千竟指名要吃他做的炒饭!冰箱里只有蛋、一盘冰了好几天的白饭与两三根软趴趴的葱条。他敢炒,只怕她吃了会拉肚子!既然她饿得发昏,他只有硬着头皮下厨了。 成果很快就揭晓。千千仿佛对那盘焦黑的颗粒视若无睹,在上头淋了一圈蓄茄酱后,她开始津津有味地吃将起来,边跟他聊天。 “说真的,你觉得我适合当明星吗?像安老妖保证的那样?” “论条件,你足够,若你自己肯下苦功努力,或许星途灿烂,很容易就可以成为受欢迎的偶像明星。”他这是肺腑之言。 “我讨厌这四个字了,讨厌搞个人崇拜。再说要当就当实力派,套上偶像两字好像只是花瓶。” “别小看偶像,要当上偶像也要有相当姿色,能做有实力的偶像当然最完美,但是你真的有兴趣吗?” 千千是早就看穿了虚名浮利那一套,或许是先天气质与环境的影响,杜威远在他的赛车世界和人生中就是一颗标准的星星,一切喝采和冷眼,得意失意,她都提早见到了。所以她对影艺圈这条路连一丝丝向往都没有!她向来清楚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么。 “要是有,也轮不到那个安芮儿找我了。”她偏过头,刚好对着他额上那道疤。“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这疤到底怎么来的。” “说过了,杀人嘛。”他笑。 “不可能!你不可能的啦!” “你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 千千想了想。“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说。不过,我相信就算你真的杀过人,也一定有原因。我信得过你。” “哦?”他心底的笑意更加扩大。这个鬼精灵怪的小女生总有用不完的奇想。她就这么向着他,连他杀了人也不怕? “我对你有信心。我们俩的心地品质都很好。”千千夹起一块土黄色的“蛋”“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 经过两个月的浪漫旅游,樊奇和海潮带着丰盛的回忆回来了!海潮一回到家,抱着千千亲个不停,当作心肝宝贝那样护着。 “千千乖宝贝!阿姨看看你有没有长高长胖,跟我说唐叔叔有没有好好照顾你啊?想不想我?阿姨想死你了!来!看阿姨跟樊叔叔给你买了好多漂亮衣服跟玩具,我猜你一定会喜欢的!” “谢谢唐姊姊和樊哥哥。”千千机灵地。看到海潮回来,她真有亲人久别重逢的快乐,她十分期待和唐家人一块共度未来的时光。“你们不该多破费的,千千什么都不缺,只要你们回来了就很高兴。” “千千真乖!”海潮听了芳心大悦。对于千千突然改口称她和樊奇为姊姊哥哥,她是觉得有些突兀,但不想勉强她。本来就年龄上来说他们也不过大她个十岁出头,凭千千的心意决定就好了。“你这两个月学了多少中文呀?还是把新旧漫画书都温习数遍了?” “我很好学的,中国字认得很多、很有进步了!大唐哥哥每天把我锁在小唐哥哥办公室里逼我写中文,不到下班时刻不放我出来;有时还陪全公司员工加班,要是我有飞跃的进步,都是大唐哥哥造就出来的。千千满脸推崇地指指唐诺。 海潮瞪着唐诺看,还没抱怨他,他先发制人——“慢着慢着!等你对这个小女生的本性有多几分了解后,就会明白我反而是比较值得信任的人” “我很听话的哩!”千千扮鬼脸。 “是哟!只在你海潮阿姨面前。” “是姊姊!” 不管是什么,看见唐诺和千千处得这么融洽,海潮便很欣慰,真的没托错人。唐诺只有碰上千千才会你说一句我顶一句应个不停,可见得这两个月大家都过得挺愉快。 “千千,等我们休息两天,樊哥哥也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完,就带你回我们台东老家几天好吗?唐爷爷唐奶奶一定会很欢迎你这可爱的小客人。” “台东?”千千把问号丢给唐诺,而且她有些生气。“我们上次去过呀!你怎么没告诉我,也没带我去?” 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原因当然很多,不过千千兴师问罪的语气就有点太那个了。“嗯,那时候时间太匆忙,所以我只有打电话回去。我还以为小孩子都怕见陌生长辈。” “唐爷爷唐奶奶他们不一样嘛!”唐诺真是标准大变猪一只!那是她未来的公公婆婆呀,拜见他们的心情当然是很不一样的。 “你怎知道他们不是长得青面獠牙,个性孤僻偏激又讨厌小孩呱噪?” “不会吧?生得出海潮姊姊这种天仙似的可爱女儿,他们一定是和蔼可亲又慈祥的。” “说到女儿,”从进门就很少讲话、只一直好脾气笑着的樊奇爆出了个大惊喜“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注意!你们是最先知道喜讯的人——明年春天,海潮说不定就会给樊家和唐家添个漂亮女宝宝了!” 千千首先叫开了——“好哇!你们这趟旅游收获还真多!恭喜恭喜!可是为什么知道是女娃娃?娃娃自己先告诉你们了吗?” “是我希望。我喜欢女孩,最好像我亲爱的老婆一样。”樊奇眼中是诉不尽的深情蜜意。他们一直盼望养儿育女,如今好不容易确定海潮有孕,樊奇觉得此生已无他求。他已是最最幸福的男人!“生个七仙女也没关系,全家可以合演一出戏。” “我终于当舅舅了!”唐诺面上笑容洋溢。“你这回还真去对了。” “那我们要开始注意胎教,让贝比健康长大。”千千的箭头追着唐诺跑。“你从现在开始要少讲粗话喽!要不然小仙女降生下来满口脏话,到时候你连要逃都没地方逃!” “便当来了。” “又吃便当!等交完这趟差,我一定患胃下垂!” “别抱怨了,拉突尔。”丹坐在驾驶座上,眼睛还是随时瞄着四周的动静。“烟拿来。” 拉突尔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每次都抽我的!” “不爽是不是?再抱怨——”丹点了火,深吸一口,换了语气:“好啦!下次买一箱送你,抽死你!” “不用,只要早点放我回去,我想念我那黛莉宝贝”拉突尔从鸡腿的优美弧度想念他那相好丰润的曲线。 丹突然一把打掉他的便当盒,极为兴奋的口气: “你给我闭嘴!机会来了!走!” 千千半跑步地奔进她上回来过的小公园。今天她趁唐诺在公司午休的时间偷偷溜出来为的是偶尔还惦念上次萍水相逢的画家。 她的运气真的很好,一来就看见他。他坐在原来的位置,不过画架和背装全躺在地上,他在看画。 见到她来,他眼中绽开莫名欣喜。 “嗨!真高兴又见到你了!”千千背着手跳到他面前。 “你真的来了!”他邀她坐在树根上。“我终于等到你了!” “你从那天起一直在等我?我不知道。”千千歉然。“我后来才想到,竟然连你的名字也没问。” 都达笑了,告诉了她他的名字。“没有关系,现在还来得及。” “你赶着去哪里吗?我觉得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是,我也许近期会有趟远行,小朋友” “我叫杜千千,万紫千红的千,十三岁,是青少年,不当小朋友了。你要去哪里?一个人吗?你又要去多久?我好不容易才能溜出来见你第二面,想看能不能碰碰运气,结果真的见到你了。” “要去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一个人,我总是一个人的,至于多久,交给未来决定吧。我只是想暂时离开这个地方。很高兴在启程前见到你这个可爱的朋友。” 千千发了愁。“可是问你什么时候再见都没有答案,我们何年何月能再碰面呢?朋友的默契也需要时间培养,不是吗?” “千千,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人生的事谁也说不准。人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常常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都达瘦削而胡渣丛生的下颚颤动着,唇边挂了抹飘忽的微笑。“或许我才踏开步,又想回家了。毕竟没人的旅程不是件多浪漫的事,旅行对我的意义是严肃大过于逍遥。我是个乏味的人。这样吧!我后天一早走,我们明天再碰个面,我拿一幅画——很特别的画——给你看。” “很特别?是画特别的人?” “画你。那是我生平最喜欢的一幅画,我叫它‘和气球玩耍的女孩’。” 千千雀跃不已,歪头想了想。“明天下午一样这个时间好吗?我一定准时到,我会想办法瞒过我的老男朋友,赶快溜出来。” “你这么小就有护花使音?” 千千非常乐于将她的唐诺公开。“嗯,他姓唐,高高大大,外貌凶恶,可是内心善良。虽然我现在还小,但有朝一日我会追上他的!我对我们的未来很乐观。那么就说好了明天下午一点,不见不散哟!”千千如来时那般轻快地跑出公园。 相会匆匆,为都达即将的远行约好了明日再聚。 可是千千怎么也料不到出状况的不是都达,而是她——连明日聚会都得失约,这么短促相见,一别再来就是数年! 这种感觉很熟悉!当她的嘴巴被猛捂住,身体悬空,然后迅速被丢进车箱,千千脑中一阵空白发麻!又发生了恐怖的事情!只是当她看到架走她的两个外国男人的脸,这回她笑不出来了!凭直觉,她知道了是谁主使他们来。 ——还是躲不掉! ——自己真的太大意,以为来到这里,等于拥有安全秘符。 谁知,她又被拉进一个大麻烦中了! 她被夹在两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中间,根本动弹不得,遑论脱逃!她才一动,坐在右侧的男人就朝她吼: “干什么!想活命就别动!” 开车的男子心情却显得开朗。“干嘛啊!拉突尔,何必这样吓唬我们的珍珠宝贝小公主?这样会让朵蜜拉姑妈多心疼!” 千千嚷着:“原来是她派你们来的!” 他们都不理她。那个叫拉突尔的男人笑说:“不过吓吓她罢了,要不是她,怎会让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的黛莉宝贝搞不好耐不住寂寞跟野汉子跑了” “整天只记挂着那娘们,真没出息!你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连点名堂都闯不出来?就是因为被女人绊住了!” “至少我们现在捞到一笔大钱了!有了她,我们不只可以洗手不干,还可以吃喝玩乐享受一辈子!” “是朵蜜拉姨婆派你们来的?!”千千歇斯底里地喊。她心中升起恐惧,他们要把她弄到什么地方去?扔到讨厌的朵蜜拉手中吗?她又要去过那种地狱似的枯燥的日子?不要啊!她还正期待和唐家人享受快乐家庭生活,还有海潮妹妹尚在腹中的宁馨儿 “本来是,”丹瞄了瞄她。小娃娃的脸都吓得雪白了,三百万美金呢! 一个小孩子哪用得着这么多钱?他们会乐于代劳的!“现在可就难说了!” 千千心头涌上一阵阵恐怖!“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你看不出这是在机场去的路吗?” 不行啊!不行!千千无声呐喊。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她逐渐陷入绝望和慌乱中。不行!她不要就这样被劫走!她还要留在这,还有好多事要做!她想也不想就去板车门,拉突尔打掉她的手,反扭到她身后。“你疯了?!给我乖乖待着不许动!” 千千被他整得疼出眼泪。仍不断挣扎踢打。“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放我回去!” “闭嘴!”拉突尔又加重了力道。 “你们又没有我的证件!海关不会放人”千千含着泪从齿缝挤出话。 “这难得倒我们吗?我们多得是护照随你挑。” “我会大哭大叫报警的!至少空中小姐会帮我” “到时候你会生病昏迷不醒,空中小姐会很有同情心地帮忙补充热水和毛巾。” “你们太卑鄙了!我跟你们又没冤没仇” 拉突尔嫌她你簦?沂滞你焙笠慌**г瘟斯?ィ?br /> 然后她就这样被带到机场,她在出境大厅苦苦哀求、嚎陶大哭。“我要回家!要回家!”她要跑,又被拖回来。 “你再不安静,我再让你昏迷个几小时!”拉突尔威胁她。他的眼睛扫瞄着有无警卫在注意这边。 “那至少让我打个电话!我只要跟一个人说说话就好!拜托!”在这慌乱无措的时刻,她心中满是唐诺的影子。 丹两兄弟密商后同意了。“一分钟!不准你乱说话,否则我们马上切断!” 千千如闻仙音,噙着泪冲着去电话亭,因为手颤栗得太厉害,三次都拨错号码,好不容易打对了,正是唐诺本人接听。一听是她,他穷凶恶极地对她大吼: “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整个公司的人找你找翻了!怕你摔进机器里去!你快让我急死了” 千千听见他的声音,再也遏抑不住地哭叫:“我被两个人带走了啦!他们要” 拉突尔瞪她,作势要切掉听筒,千千忙求他,护住唯一通话的机会。“我不乱说话!再半分钟!半分钟就好!”她泪眼汪汪地面对电话那头唐诺劈哩叭啦的疑问,什么也没听清楚。“我不想去!我还等着到台东拜访你爸爸妈妈,我盼望了好久!” “千千!你现在在机场是不” “告诉海潮姊姊樊哥哥,我会尽快回来看他们的小娃娃,只是没办法保证多久” “你待着别动,我马上报警!” “来不及的!我暂时离开,你千万不能花心啊!”直到这时候,她心里最记挂的还是这件事。“叫萤玮赶快去跟别人结婚,你一定要等我!” “千千!我们这边的人马已经出发,你不要怕,我们很快”唐诺心急如焚地呼喊。 “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千千用尽全身力气在拉突尔切断电路的前一秒大喊:“我会回来当你今生的新娘!” 第四章 唐诺将车在机场的停车坪停妥,深吸一口气,跨步锁上车门。 六年了!六年竟然一晃眼就过去! 早上他还在宜兰跟人谈生意,公司转来一通美国的急电,一位杜千千小姐说非找到他不可,她要飞回台湾了、当地时刻十二时整:她想一下机就见到他! 千千!那个顽皮小魔头!六年一去无消息,康诺和海潮曾请了大批人马追查行踪,却如大海捞针全无消息,连汤姆律师那儿都失去了联络!他们几乎绝望了,只能在心中期盼有朝一日千千自动现身,告诉这些关心她的人:她很好,没有受任何伤害,快快乐乐的 而现在,千千真的要回来了!像个黑暗里的惊叹号,留下一串又惊又喜的悬疑!唐诺不禁要在心中揣想:如今的千千是何等模样? 转眼六年,她可还是一样俏皮、一样不羁? 说实话,他对长大成为少女的千千毫无概念;他脑里的千千还是六年前那个娇小泼辣的逗人精灵。 唐诺在出境室张望出关人潮,十二点零五分,他听到远远人群里有人喊他的名字。猛转头,一个天蓝色的高挑身影从那头朝他奔来,他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已飞进他怀里紧紧、紧紧抱住他,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四散,她的脸不停揉着他的衬衫。 “唐诺!我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 怀中的女郎抬起脸,眉目盈盈,闪着慧黠的亮光,耀眼依旧,顽皮的神采依旧,那不是千千是谁?然而又有些不一样,她不再是六年前那个只会教人当小孩看的千千了,她—— “不认得我了?你在期待一个矮冬瓜对不对?很抱歉;你等不到的!早就跟你说过千千的遗传基因好,一定抽得长,加上我勤加运动,喏!”她的右手掌并齐,比比自己头顶对向他下巴,又是一串轻脆轻笑。“现在配你就刚刚好了!” 真的呢!她这六年显然有很多事得做,要从一二八长到一七零,够她忙的。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唐诺有些迷惑了,他怎么也没想过千千是这样子?!不是不好,而是或许六年改造人的力量太神奇了!甩着辫子的千千,和眼前一肩长发自然披垂的成熟少女,他想这中间相隔的不只是时间变化而已。 唐诺才觉得腹前什么东西在钻动,千千一退开,又笑了出来,马上跟他献宝。蜷在她臂弯里的是只雪白柔软的小兔子。 “她叫双双,是我最好的朋友。来,跟她打声招呼吧!她很乖的,喏!你看,双双点头称是了!” 几年不见,唐诺有满肚子问题待问,于是他建议马上回市区找家餐厅好好请她大吃一顿。千千行动简便得很,除了一只兔子外就是一个随身小提箱,他不知她六年的生活怎能浓缩成这口小箱子。暂将问题搁下,到停车场取了车,高速公路一路顺畅、千千顾着跟她的女友双双玩耍! “你当时说走就走,现在突然说回来就回来,一去六年不给半点音讯,我们曾经找你找得快疯了。” “你很想念我吗?”千千微笑着望他。“常常想?” “我们都很想你,我、海潮还有樊奇。我担心你一去就不再回来了。”唐诺从镜子里看她一眼。 “不会的,我答应过一定回来嫁你。”千千柔声地。她低头摩学着双双柔软如绒的背脊。“一定要的,我怕我再不回来,你就会变得太老了。” 唐诺以为千千理所当然会往速食店跑,孰料她选了家最道地的江浙餐厅,说是要犒赏一下挨饿的肠胃。 “怎么?改邪归正了?以为你经过这几年的薰陶,会餐餐汉堡奶昔吃喝成个大胖子,要不然也要吃带血牛排才过瘾。” 千千朝他皱鼻子。“才不!我跟你想的差别可大了!你一定想不到我精通中西厨艺吧?我就是用一桌中国菜买通我们微积分老师打给我的a lus的成绩,下次露一手给你看!不现现真的功夫,你实在太小看我了!” 点好了菜,他们边吃冷盘边闲聊。这家占地数百坪的餐厅分三楼经营,整体气氛典雅舒适,每个角落都有些别致的小设计,令客人感到分外舒适惬意。千千一上来就不忘提出心头的顾忌。 “唐诺,”她现在连大唐哥哥也不叫了,认为自己快成年,他们就是平辈。“以前你那个秘书小姐还在公司吗?” “萤玮?” “还有准!”她嗔怪的语气像是责备他迟钝过度。按理这种事应是他一见面就主动报备才是。 唐诺失笑。“你到美国的那年年底她就辞职下南部结婚去了,虽然之后听人提起过她离婚,却再没消息;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尚可!”她捧着茶杯,一双眼睛却是笑吟吟地探他。“那你呢?你这几年来可好?你不会也跑去结婚了吧?”她多疑地伸出手。“身分证给我看!我要亲自证实!” 唐诺没好气地翻白眼。小孩子气就是小孩子气,尽管外貌改变,猜疑和吃醋的本性可是撤底没改。“不要三八了!我连工作都嫌时间不够,哪来功夫谈恋爱结婚?” 她锲而不舍。“那有任何可能对象吗?” “有啊!我算算——”他一本正经。 千千可爱的脸蛋顿成懊恼埋怨——“什么?!还要算?” “钢筋水泥、泥巴土地、积体电子、化学合金用塑钢” “你作弄我!”她嘟起嘴。 “我成天都在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唐瑞说这些玩艺儿好比我跟他的情妇,要纠缠一辈子!” 千千捂嘴笑了。“我就知道我们有默契!你不会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与信心!真好。”男人就是要勤劳打拼,以后才能尽责养家! “怎么你小小年纪,脑筋全绕着家庭打转?不发挥你的才华吗?以前可有人推算过你的命格属女强人的?” “家庭会是我经营最成功的事业!像我这么优秀的女生,谁娶到我就是有福,”千千沾沾自喜。“我小时候就告诉过你了!” 唐诺望着她天真的表情,不禁莞尔。真的没有变!至少在他和千千重聚的时刻,感觉如同六年前一般熟悉,介于他俩之中的仿佛是未曾消逝的时间。 “你还没告诉我你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又为什么连一点音讯都不给我们?”菜一道道上,令千千食指大动,兴味盎然。 “我的行动一直受监控,根本没有自主能力。”她无奈地说。她自然而然夹了一筷子鱼给他。“当初丹和拉突尔两兄弟劫走我,准备窝里反,这一招在朵蜜拉姨婆——虽然我讨厌她,还是要称她姨婆,谁叫她年纪一大把,活得还挺长。我习惯尊敬长寿的人——的意料之中,我像一块肉被两条饿狗叼来叼去,好可怜的!” “后来呢?” “老狐狸当然赢嘛!她手上不知哪里弄来一堆身分证明和据说是我亲妈的委托书,在法律上她是赢家,不过我跟汤姆老爷爷跟她们斗智——” “她的目的是你爹地给你的遗产不是吗?” “你知道这件事?”千千些微讶异。“好像大家都知情,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总之汤姆老爷爷想办法冻住我爹地留下的不动产、外币与投资,朵蜜拉姨婆气疯了!单单打官司的钱就要掉她半条命!不过还是汤姆老爷爷高明一着,他在找到海潮阿姨后就决定退休了,去除律师身分,做起事来方便多多。你也晓得,退休律师的门路多得、精得像什么一样。” “她肯放过你们?” “当然也给她甜头尝,否则会把她迫逼的。她对我不耐烦,才把我丢到乡下教会学校,一待就好几年。告诉你——”千千夸张地用手比划。“那是道道地地的乡下!千里之内不见人烟,我们学校的围墙高得像女子监狱一样,生活乏味透顶!整天都在唱些流传超过三百年的圣诗,连睡觉前都规定要感谢主耶稣!我实在搞不懂能睡得着觉和耶稣有什么关系。食物是交高额学费花钱买来的,心境平安是因为没伤天害理亏待人家,晚上做好梦是枕头选得好,一天下来上课太累才睡着,她们怎么就能穿凿附会呢?”千千唉声连连,有点哀伤自怜自己埋葬在高墙后的青春岁月。“最受不了的是,连一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每个女孩子进去不到一年不是像小绵羊就是成了木乃伊,规格还很一致。那时候,能陪我的就只有双双。你知道吗?我在花园里捡到它的。它那时还好小,我偷偷将她养在床铺下,房里常喷上半瓶香水,她的便便实在不太芳香,一旦被查房修女发现准完蛋!寂寞时,我就把双双当成你,对着它的大眼睛自言自语,可是双双真的善解人意!这些年来,它就是我唯一的伴了。”在每个细微专注的动作里,千千对双双爱怜珍视的情谊溢于言表。 唐诺不禁想着千千曾有过怎样孤立且枯燥的日子!落地即丧母的她幼时又丧父,好不容易在唐家找到一丝快乐和温情,又被强制胁迫到孤单陌生的地方。不圆满的儿童期、寂寞的青春期,大半时间她都是自己一人度过,所以他能体会得到她对一个正常家庭、对温暖情爱的渴望。千千实在是难得啊!不论她受到外界怎样的对待,不论她的感受是怎样寂寞哀伤,她都不会轻易说出来,她宁愿表现快乐的那部分,像遍洒的阳光,恣意而无掩盖,只让人随着她的明朗起舞—— “那你又是怎么逃出那里的?” “慈善园游会!我观察了几年,这是唯一可能逃跑的机会——当然啦!你也知道我很忙,没精神去做挖地道或凿场洞之类的事。我在园游会前一天先溜进教长房里” 唐诺吃了一惊。“做什么?” “拿回我的护照文件跟美金呀!东三柜下面数来第三个抽屉,我早就晓得了!然后我把必备的小衣衣小裤裤整理了个包包,便睡了一个好觉。当天我打昏了一个女客人,换了她的衣帽子,喏,还不赖,香茶几哟!”她很得意地炫耀给他看。 “没有人发现吗?”他实在佩服她的大胆。 “我猜她那一觉会睡得满久,而且园游日当天,宿舍区空无一人的。我把她绑得很扎实,只是对不起她了!”千千吐吐舌头,但毫无悔意。“我出了门房,就装成扭伤了脚,得回市区看医师,很快就搭上顺风车,然后,然后就坐在这里跟你共进中餐,不,下午茶了!” “你应该叫我们去接你,如果早知道” 千千大摇其头。“我只想快快回来,想早点见到你。你公司和家里的电话一直记在我脑子里,还好没改掉。”她低垂着头,久久无语,然而她眼前的茶泛开圈圈涟漪。“我实在不想再在那里待下去。再过几个月,我就满二十岁了,到时我就有完整能力安排我自己的生活、金钱和未来。我将自立。而我想回来找你,我答应过一定会回来,我才不食言,食言会——肥。”她笑笑,但是头垂得更低了。 唐诺被她的眼泪吓着了。“千千!” 千千飞快擦去泪迹,抬头对他,已是一片晴空灿烂的笑靥。“我没事!专门吓唬你的!告诉你哦!你一定不相信我这些年有多长进多用功,不只中文没忘掉,英文协吼叫,还修了法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和俄文!写起情书来有联合国的架势,应付公文更没问题。我还练了一手好厨艺,请个十桌八桌都没问题!不是看食谱做动作的那种,所有食谱都装在脑袋瓜里。你看我是不是完美的老婆?内外皆美,贤慧又会打扮,而且没有暴力倾向,保证很难找到比我更可爱的了。” “是,是!”唐诺被她逗得只顾着笑了。“我相信你是。” “承认就好,干嘛笑得那么贼?”千千狐疑地。“一定有诡计。你知道吗?其实你也变了。” 唐诺摸摸下巴。“我?不会吧?”他想他永远学不来名士的那套,他从不标榜自己为绅士,因他实在没兴趣追求淑女。 “变成熟了。不再像以前那么粗里粗气。可能人年纪大了难免这样,”千千笑他。“不过我也很欣赏现在的你。” 一顿饭吃到快近傍晚,回到车上、千千央他陪她去逛街采购必需品。 “我不会开车嘛,你要好心一点,当我的司机,谁叫你比我老,又是我的好朋友!” “我看所有从国外回来的人只有你不会开车。” “我——”干干的眼睛溜了一见“在修道院里祷告唱诗都忙不过来了,谁来安排驾驶课程?要怪只能怪那个臭校长,怎能怪到我身上?而且我的快乐就是你的幸福,你辛苦一点帮忙搬东西,不要虐待你的房客” “你今天要住我那里?” “不然还住哪里?住饭店贵得离谱,你先救济我一阵子,等我满二十岁那天,请你到五星级饭店总统套房住个过瘾!”她都盘算得好好的。“女生都爱漂亮嘛,保养品得补充,还有衣服鞋褥,饰品香水,内衣和内裤,喂!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我最没耐性陪女人挑东西,千万别找我,我在楼下等你。” “你以前都很热心帮我选星星娃娃内裤啊!没什么好害羞的,我都不介意了,当成跟以前一样就好了。”千千将他硬拖出车子,勾住他的手臂。“不!应该比以前多了一些人!我竟然忘了问海潮姊姊生的是男是女?一定是很可爱的娃娃。” “你想都想不到,他们生了三胞胎!两男一女,简直是樊奇和海潮的翻版,我爸妈最宠他们。现在樊奇和海潮正带着他们的三宝贝在埃及金字塔漫游。” “真幸福!我得准备很多很多礼物!”千千抬头望着他。她眼中倒映着商场霓虹灯管的闪光,一时交映不停。“真像一场长长的梦,终于可以自由了!” 人车鼎沸,唐诺听不见她说什么。“什么?” 千千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六年——真的好高兴,终于能再回到你的身边!她忘情而快乐地抱住他的颈子,在他颊上印下一个甜蜜的吻。 高高的叶梢间多清凉!清风阵阵传来香气,吹拂着、吹拂着,简直叫人要坠进另一个梦之乡——千千故意用力捏痛耳垂要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再睡啊!连小鸟都要笑了 她伸长手要勾夹在枝桠间的书,脚一蹬、一滑,整个人失掉平衡,往下直落! 千千吓得脑筋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忘了! 孰料她——恰恰掉入一个男人怀中! 千千猛意识到自己还没死、没骨折流血,只是害惨了底下的那人!她惊悸犹存地张开眼睛,迎上一对比她的还要大还要漂亮的黑眼睛! 太过分了!哪有男孩子眼睛生成这样的! 那男孩,不,他是男人了,唉叫连连地努力坐稳,还不停揉着后背和管部。“哎哟喂呀!你真重!猜你起码有七十公斤!” “乱说!”千千脸上潮红未褪。对于这男人救她一命她很感激,但是不该如此没君子风度地抱怨她重。下坠物体都有重力加速度嘛!没压断他七八根肋骨已经算他幸运了,谁叫他哪里不好走,偏偏站在她的底下?她好整以暇地站起来,顺平牛仔须须短裤,跳着到树下去穿回鞋子。“你还不站起来吗?你的尾椎受伤啦?” 少女那理所当然的问话口气让唐瑞觉得有趣。这女生很逗!跟他原来想像的有些不太一样。唐诺叫他自己来找当年的“仇人”可没提醒她会有这一招——唐瑞旧仇未报反被暗算!他慢吞吞走到她身边。“小姐,我以为鸡鸭之类摆着卖的器官才叫做尾椎。” “可是我一说你就懂了不是吗?”千千拾起书本,排去封面沾上的尘土。“会出现在唐诺家,我猜你一定是唐瑞。我是杜千千。唐诺一定跟你说过我了吧?” 好大的口气!唐瑞不禁扬了扬眉,却憋不住笑意。奇怪!他看到这女孩就觉开心,觉得投缘,直想跟她斗。“当然!六年前毁掉我宝贝古董桌的元凶终于现身,我可有报仇的机会了!” 千千反被他吓着。“我以为唐诺赔你新古董了!” “小姐,如果有人把你的小孩撕票了,塞给你另一个小孩当替代品,你肯要吗?” “事情不能这样类比,小孩跟桌子——不一样嘛!我把桌子改造得很别致,举世无双,你原来的桌子并没有不见,只是”千千自己说着说着不禁笑了出来。哎!要表现诚意实在该谦卑严肃的,怎么还可以偷笑呢! 她咬咬自己的舌头作惩罚。“只是藏在那层彩虹漆下面。” 看到千千那俏皮又娇嗔的模样,唐瑞连要装坏人脸都失败了。没有人会真对杜千千生气,因为她的表现是那么无邪而纯真,好像谁认真起来对她凶都是罪过。“好吧!原谅你,反正就算不饶你也要不回我的桌子。” “我知道以前是我年幼顽皮,但不是故意的,你不计较真是太好了,不愧是唐诺的弟弟,大人有大量。唐诺说你很有钱,不过,我想你是念旧的人,爱屋及乌,我想问你,还留着那张彩虹桌吗?” “丢掉了,把儿童桌椅摆在办公室里实在是不甚雅观。”不知怎地,唐瑞没立即说实话。事实上,他并没有丢掉千千彩绘的山坡春菇桌,它一直放在他办公室的角落,只是用布盖起来。上面放花瓶,避免太显眼;他想暂时保留秘密,只得先忽略千千失望的表情。等她亲自到公司时反而有个惊喜!或许他还会改变一下桌子的位置,这就得花心思了。告诉我,你没事为什么要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去?” “看彩虹啊!早上六点多我就醒了;那时刚下过雨,树林上头挂着彩虹,在上头很舒服的。我在学校里都这样。” “学校?你还在念书?”十八九岁的年纪,在这里的女学生都是个个发育不甚良、苍白体弱,要不就臃肿沉重的病重样。千千却像另一种材质打造出来的,健康而红润的肤色,肌肉结实,动作举止敏捷得有如狡兔,那种光采从眼睛最是看得出来。 “喔,嗯,嗯!”她乱应一通,欺负他不知情。反正要解释也麻烦,总不好跟一个陌生人大刺刺说自己是逃学生吧?她没大嘴巴到那地步。“我是说以前。躲在树上舍监和老师就找不着我,有时我睡了个午觉起来,和小松鼠看她们还在底下乱成一团,满有意思的!对了,你可以不要你你你的说个没完,叫我千千,或者嫂嫂也可以!” 她很大方的。 “嫂嫂?叫你小娃娃还差不多!”唐瑞哪知其中原委?只道她想占他便宜。“还敢夸大,我跟我哥都还拿你当小孩看” 千千正不服气地要申辩,唐诺的身影出现在树丛最彼端。千千看到他,开心极了!直迎上前——“早!你来找我吗?” “我来看你们忙什么,聊这么久早餐都不吃了。”他的话这才提醒唐瑞原来是奉命出来找千千进屋去的。 早餐是唐诺负责的,简单地煎了肉片、培根和煎蛋,吐司配牛奶,显然是为符合千千而准备。 “今天打算做什么?在树上窝一天吗?”唐诺问她,细心地将抹好奶油的烤吐司片送给她。他喜欢三人这样和谐的共餐气氛;爽朗的唐瑞和千千,感觉起来就像一家人。“刚回来,我想你还是休息几天的好,有兴趣的话,过一阵子再带你到公司看看。”昨天千千已向他表示过想一边进修一边到公司里见习的意思。她有心上进学习,唐诺自然十分高兴。 “不,我只有今天缺席。我有件重要的事待办,我要去找一个特别的朋友。” “我认识吗?”唐诺不知道她在那两个月中还交了什么特别的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你不认识。男的。”千千放下牛奶。“希望我找得到他,赶赴一个延期了六年的约会。” 千千凭借记忆来到小巷交口的公园——可是,哪里还有什么小公园! 原来的园址早被铲平改建为高楼停车场,节比鳞次的高楼大厦陌生得让她心慌!千千一时愣在原地.难受极了! 连最原始的记忆都被连根拔起,她要到哪里去寻找都达? 原来的根据地都不见了,真的是信息渺茫了吧?都达又是漂泊成性的人,谁知道这些年来他又浪游到哪里去?想到他也许曾在大树下张望等着她,希望复失望,千千便满心忐忑不安。 早该问问他是否有个固定联络地址或电话什么的;现在,他们真的像断了联系的线的两头,茫茫人海里要从何处见踪迹? 千千怅然地沿着巷道走,听着凉鞋踢踏水泥石子的回声,那一声声空荡回音像是直接敲在她心坎上—— 刚开始是无意识地盯着那张海报,当海报上的图景整个落进她心版,千千跳了起来! 那是街口的一家小画廊,占地只有一条回廊那般大小,门口排成一列的海报中。贴得最大幅最醒目的就是标题为“和气球玩耍的女孩。” 那是张美丽无比的图景!在夏日午后临出阳光中,一个全身粉红色的小女孩扣着成串轻飘的气球奔逐,明朗的笑靥和飘洒的光线面红交织成一片,整幅画面的情景吸引观者要入画去和那美丽的女童嬉戏,种种飞跃的情绪 千千迫不及待跑进画廊询问。那个蓄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像是听见神话似的盯着她。 “什么?!竟然还有人不晓得这幅画?这画太有名了!小姐,除非你不是本地人,否则不可能没听过没看过‘和气球玩耍的女孩’,笔记本、信纸、书签、卡片到处都见得到它,算是本土画作里面最受文化制品欢迎的了!你要买海报是不?要多大幅的?里头尺寸统统有!便宜八折卖啦”小胡子像在摆地摊喊价似的。 “不!”千千心急地,脉搏狂跳。这是沧海中浮出的一线寻觅都达的机会啊!“我想打听关于原作者,那位画家” “都达嘛,怪人一个!”小胡子不晓得他这句话给了千千多大的希望和欢喜。“生平默默无名,连自掏腰包办个邀请展都会赔死的那类,就靠这幅画红了!不只红,还红透半边天!红得发紫!一夕成名!可是就有这种呆子,多少人跟他出高价买这画那不卖,有的直接说送展示馆永久陈列,他连甩都不甩,只肯出卖其他权益,做做海报啦、书签卡片,红归红,还是两袖清风,傻子,真是超级傻子!” “那他现在呢?”她追问。 “谁晓得!听说后来也没怎么画了!一辈子大概就只这一幅受人注意。可惜啊!现在这时代可不比以前,不只玩政治的要懂得迎合潮流进退,就算个搞画画的,还不是得抓住机会站出来,加上人捧,人气一烘托.整个人就红了旺了,要不就衰一辈子沈沦苦海” 千千对这些人生大道理乏味得很。“老板,你们艺术团自己人头热,拜托你帮我打听一下现在都达先生的下落好吗?他在哪里?又做些什么?我有很重要的事,非找到他不可!我想尽快” 小胡子上下打量她。“小姐,你不会也想买那幅画吧?没用的,连大财团都没办法——” “我不用买,说不定他会主动送我呢!”千千面对小胡子的讶然眼光。 “你也画画吗?难道看不出来我就是画里头的主角——当然,不是指气球啦!”她盈盈浅笑。 小胡子更惊奇了,看着她.又看看画,再看看她,然后他一弹指,跳了起来,翻开一本陈旧通讯本投了通电话。 “喂!老古吗?喂!对!我跟你打听一个人” 六年不见“唐飞”虽保留总公司原址,但已整个翻新过,千千觉得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初次造访,处处给她惊奇。 她所看到的一切,都代表了唐诺(当然还有唐瑞。不过千千难免偏心许多,只想到她想着的那个人)这六年来付出多少努力与心血,又开创了怎样的成绩。“唐飞”像是主控的脑部,支干遍布十数种行业,四通八达。大略参观一越下来,她抓着唐诺的手臂(不顾他的抗议)抓得更紧了。 然后唐瑞邀她到他办公室,说是让他造访她昔日的“教室”当千千进门看见那张和唐瑞黑钢办公桌并排着的彩虹桌,不禁发出惊喜的尖叫跑过去,像看到旧情人那样摸个不停! “你不是告诉我说已经把它扔了吗?” “说说罢了!我舍得丢你的书桌,还舍不得丢掉我那个藏在你书桌底下的古董桌咧!”他借用她的话,欣赏着她欢欣的表情。 “看到熟悉的东西真好!”这是她昨午寻访都达未遇的感触。她只想马上把她的快乐告诉唐诺,便马上拉了他到隔壁去!谁知唐诺正在和人谈话,他们两人见到千千和唐瑞,停下了谈论;千千一看,又冒酸醋了——女人!那是个女人!还是个姿色不坏的女人! “千千小姐,初次见面,你好。”她先朝她友善招呼。唐诺帮她们介绍。“千千,你还没见过简小姐,她是公司里最杰出的女主管,我们的业务经理。” “简碧姬。”她说罢,便朝着唐诺。“唐先生,那么这约定就暂时敲定时间,有变更的话,我们再讨论。我还有事要办,先告退了。”她朝千千和唐瑞礼貌地颔首,然后姿态优雅地转身而去。 “那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身材!”唐瑞这话是对千千说的。“哦?”唐诺瞪了他老弟一眼。“唐瑞,不要教坏小孩子。” 唐瑞吹声响亮口哨,耸耸肩。那笑容有两个意思:一是无所谓;一是针对千千:怎样?果然都当你是小孩子吧?! 千千又风云变色了。“你怎么没告诉我公司里有个女经理?” 唐诺一头露水。“总共有五个经理,蔡先生、刘先生和两位王先生你都见过了” “既然她有孩子了,为什么还要勾引人?”她凶凶地。 “她刚才勾引谁吗?”唐诺又头大了!他仿佛又看见当年对萤玮很感冒的小千千。 “你或唐瑞都可以!”她有火眼金睛,一目了然。 “她真的冰雪聪明!”唐端对唐诺说。然后又面向千千。“不过比例稍有差别,她的主攻火力是我哥,占百分之七十五。我是小股,只有百分之二十五。” “可是她有丈夫了!” “人家离婚了,是自由身,为自己谋求幸福又不犯法。”唐瑞笑道。“你这小女生要学的还多着,有什么好抱不平的?” “那你喜不喜欢她?” “我要是喜欢她,就轮不到她对别人放电了!”唐瑞敲得桌面叩叩响。“说实话,她不对我的型。我的心灵脆弱,适合找个年轻一点的清纯妹妹” 唐瑞的话被叮叮叮的高跟鞋响打断,是去而复返的简碧姬。 “唐先生,很抱歉,请问你们刚刚看到我的钥匙吗?” 千千一瞥,看到躺在唐诺桌下的金质钥匙圈。她先背对过去,手一扬。然后抢着说: “在桌子底下!” 简碧姬如释重负地走过去,一样姿势很优美地贴近桌沿,蹲下去拾起钥匙圈,但当她站起身,却发现丝质衬衫上缀了绿糊糊的一团东西,不由尖叫:“这里怎么有口香糖?” 千千关心地俯近身。“真伤脑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唐瑞哥哥,你等一下最好去查清楚是不是有人准许员工的小孩乱跑进来玩。” 唐瑞有板有眼地。“好,我会交代下去查办。” 简碧姬用卫生纸捏了半天,还是除不去肩上紧巴着的口香糖渣,懊恼她的高级衣装会就此报销。连唐诺的慰问也没用,心情恶劣地回自己的办公室去。 “好可怜幄!怎么会黏到口香糖呢?”千千叹息。 唐诺瞪她。凭直觉,他也猜得到只有千千做得出这种事。“千千,是不是你恶作剧?” “才不是!刚才唐瑞哥哥都站在我旁边,他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 喔哦!学会拖人下水了!“我刚才什么也没看见。不就是简小姐要找钥匙而已吗?他根本不用“直觉”刚刚千千那点小动作才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他不反对这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你最不信任我,最会怀疑我!”千千偷偷朝唐瑞挤挤眼睛,马上正色以对唐诺。“罚你今天请吃饭,吃巴西窖烤,我选地方!” 千千快快乐乐地跑出办公室。真满足!既整到人又赚得一餐,最大的收获是她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一个“同党”!有唐瑞这有力人士当她的挡箭牌兼后盾,她才不信有谁会在“唐飞”比她对唐诺有更大的影响力和吸引力呢! 第五章 千千真的没想到在六年后的今天安芮儿竟有通天的本事找到她! “啊!千千,还记得我吗?” “我还以为只有莎朗史东或林青霞才会到处有人追着跑呢!”她不经思索地说。 安芮儿笑了。“不请我进去吗?”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唐诺说和朋友约好出去办事,九点才回来,千千懊恼没中问清楚就开门,现在想把自己藏起来也无处躲藏。 “我已经老了六岁,”她倒杯茶给她,安芮儿轻声道了谢。“你怎会还有兴趣找我?” “我一直没放弃找你,”安芮儿啜口清茶。她不会告诉千千她曾花费多少精神打听她大概的身家背景和经历。虽然过去的六年一片模糊,但能追上她、签下她是安芮儿矢志不改的目标。芮儿在境管局有朋友、出入境纪录上一出现位千千的名字,教她兴奋得彻夜不能眠。“你是颗天生耀眼的星星,我们俩合作,必能把你捧到最高峰。你现在才十九岁,多的是冲刺的本钱,怎么敢在安姊面前自称老呢?她亲昵地拍拍千千的手。 千千真想抽回自己的手。不过,基于礼貌,她并没有这样做,人与人之间会产生排斥原来并非平空妄想。时隔六年,安芮儿还是能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星星本来就挂在天上。不会因为有观众就变得更亮,也没有人能靠它攀爬得更高;它有它的位子。你也知道我对当什么偶像明星一点兴趣也没有。” “放弃这么优越的本钱不可惜吗?再说可以借助你原有的名气”芮儿使出百般劝诱她点头的方法。 “我?” “你不知道你很有名吗?恰巧在你失踪后的两、三年内,有幅非常受好评的画出现,叫什么气球和女孩的,安姊一看就吓了一跳!那画上的人儿不是千千还有谁?再加上安姊给过一些制作人、导演看过你的照片,他们都热切地想见你,怎知你一失踪就是好几年!”安芮儿嗔怨。“把好多大好机会都错失了,这几年电影界也只出了个少女明星董芳妮受欢迎。要是当年影片角色给了你,董芳妮至今现在还只是个在摄影棚扫衣帽间倒茶水的小妹呢!” 千千无意追问那些“上好机会”只是对她擅自偷取她旅行所拍摄的照片和公开示人非常反感,这种不尊重隐私的做法令她感到很不舒服。然而安芮儿全然无觉于她的心绪变化,还自顾自地说下去: “安姊在这一行算老经验。对于谁是真正的慧星,一目了然,所以我更不愿看你一再错失机遇;到了安姊这年纪,世面见多,钱也赚够了,想做的是为演艺界作点真正的贡献——贡献一位永远的、闪耀的巨星!安姊相信你是,你是美玉,若加上精心雕琢更能绽放光采。圈子里多少人浮沉一辈子什么也没混到,更多小星星一间即逝,我和你会永久留名、永久被人谈论,怎么,考虑看看好吗?” 千千一脸的浑沌表情让她失望了!不过芮儿仍重打起精神。六年的时间都等了,重要的是千千已回来,她相信凭她的“磨”功,总会得到这个小女孩的首肯,只是时间问题早了。 “呵!没关系,安姊可以明白你踌躇的心情,好,我不再逼你,还是得让我们多些相处与认识的机会,再谈未来,你说对不对?晚饭吃过了吗?安姊请客!” 千千捧着肚子。“我不吃,今天胃发炎。” “吃还是得吃,不吃怎么有营养?苗条是好事,但别把身体饿坏了。胃发炎就吃清淡一点,清粥小菜啦” “我对粥会过敏!”千千赶紧推却。“我真的没有食欲!” “过敏?”芮儿可没听过有人患这种“粥过敏”症。“那到一家老餐厅去好了,师傅专会作乡士小吃,叫他们弄两盘淡味青菜” “我最怕吃蔬菜,有好多残留的农药,吃了会早夭!” 芮儿耐着性子。“那——千千,你说想吃什么,安姊开车去买来。” “我要”唐诺,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呀!怎么时针拖拖拉拉地跟九点的距离作对!老天爷!请快快叫唐诺回来拯救千千脱离妖女魔掌吧!千千只能穷耗时间。霎时,她灵机一动。“对了,我很怀念小时候我姥姥做的故乡老口味,什么面姑姑面爹爹和面卢卢呀” “什么是什么?”千千说的她统统没听过。 “安姊,你不是说你什么稀奇口味都吃过?那你到各大饭店餐厅馆子去问问。”千千不由分说地把她往门外推,将车钥匙和皮包塞进她怀中。“要一间间问喔,买到了才能来,不然我可不开门!” “那位安小姐可真是不屈不挠!”唐瑞边狼吞虎咽盘中美食边发表感想。 千千总归还是很臭屁地炫耀自己。“可见得我真的很杰出,是可以作天王大红星的材料哦!”唐诺听不过去,香酥排骨咬到一半抬头加注:“演电视还可以,唱歌的话可能会创下最高滞销或退货纪录。” 千千大发娇嗔,扬言要断绝他的粮食供应,连鸡排烩饭都给撤走!唐诺马上表示屈服,乖乖吃他的盘中餐,不敢再出声。 这就是本事到家的好处!有绝佳本领就代表你可以控制别人,必要时威胁恐吓无往不利! 千千住在唐诺家一个多礼拜来,最大的影响力就是造就了两个天天回家吃晚饭的男人。连以往下班后有成串约会排不完的唐瑞都成了她裙——围裙——下拜臣。两个大男人顿时领悟过去日日餐餐外食的生活就好像浪子的荒唐岁月,不堪回首。虽说许世纪末男人不该再苛求女性个个都有满足老惨的好手艺,不过一个身怀绝佳厨艺的女子真的是家庭莫大、无上的福气——特别是当男人很无奈地全是厨房白痴时。 真的看不出来金枝玉叶的千千竟然怀有一身兼通中西厨膳的好手艺,三两下轻轻松松就能弄出一桌满汉全席,填饱这两个男人的大胃!更叫人想不到的是,有时为了千千炖的最后一块猪蹄,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两兄弟竟会大打出手!甚至为了浇多一点汤汁都能脸红脖子粗!此时只有靠千千出面解决了!再来一盘珍馐或餐后调杯酒,她不由得体认到男人实在是口欲型动物,只要满足了他们的口腹,差不多就能摆平他们!每次一到餐桌前,她觉得自己反而变成妈妈在喂养两个小孩——这两兄弟坐在餐桌前的德性和在办公桌前绝对是截然不同! 自从千千来到这里,这屋子里的气氛确实完全改变了!一切都荡漾着千千的气息氛围。千千爱干净,因此唐诺的家再也不见随处乱扔的脏衣服脏裤子(她怀疑他怎能在上班时都显得那样神采奕奕,怀疑他是否在到公司前都是先经过洗衣店去全身干洗一番。她看过他屋子的初貌和他的人,只有一句评语:出污泥而不染)。 刚开始他还会抗议她“擅闯”他的房间,不过久而久之,他不得不承认,天堂和地狱的确有所不同!唐诺的屋子还慢慢跑出许多小东西,像是一些袖珍的景观花草啦、别致的摆饰及海报,新颖的烟灰缸、成套的茶具和彩绘小猫小熊的盘子叉子汤匙;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也体认到了男女本质有别。他不得不承认,女人是塑造“家”的天才,她们身上有挖掘不尽的灵思妙想,随时指点就能遍处生从连年轻的千千也不例外!只要她轻盈地绕上一匝,妙手生春,他的屋子就变得丰富起来了。 她还本性不改,边做事喜欢边鸡叫鬼叫(唱歌),打扰或阻止她还会很不高兴。有一个星期日,他嫌她练唱吵了他看资料“请”她好心帮忙洗车,千千二话不说就拿菜瓜斤和钢刷用力“清洁”他的爱车。 其中享尽好处的就属唐瑞了!自己也有住处的他自从迷上千千弄出的珍馐美食,就开始赖在唐诺这儿不走。理由是吃完晚餐还要等吃宵夜,吃完宵夜哪还有力气回家!到后来,他连简单的衣物用具都搬来,一住就住上瘾了!而唐诺会为了刚才晚饭时没抢成半只鸡腿怀恨的叫:“喂!姓唐的,让你住个过瘾,可也要缴缴税吧,啊?” “兄弟一家亲,相煎何太急!才住你家几天就看我不顺眼?真不够意思!不过用你一点电、喝你几碗水,这样好了,改天转移阵地到我那儿住,让你赚回来。” “我住你那儿干啥?” “当然是把我们亲爱的千千小妹妹一起请去。” 千千杏眼一瞪。“什么小妹妹!” 唐瑞一时忘怀这是她的大忌。“那叫太太好了,这位太太”好像菜市场的菜贩! “谁是你太太?叫嫂嫂还差不多!”她偷瞥唐诺一眼,唐诺只顾低头扒饭,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耳朵里。 唐瑞哈哈大笑。“你吃我哥豆腐啊?论我们的年纪,逼你叫声叔叔也不过分。” 千千当场翻脸,就要收桌子。“唐瑞,你明天开始还是出去叫便当吃好了!” 唐瑞哀叫一声赶紧抢救回来!“好,姑奶奶,别折磨我了!你不觉得用民生大事来威胁一个男人实在是很残忍吗?” 短短时间内,千千便如此在唐家称王称霸了!每天穿梭在唐诺和唐瑞之间,像个自在快意的小天使。只是她对唐瑞竟能耐住天天窝在屋里感到不可思议。 “你没约会吗?不是拼命自夸是黄金单身汉?”事实上千千接听过不少女孩子打到公司找他的“密电”还看过他身上的一本“群芳谱”普通册子写不下,用活动招页式随时添人。 “你不知道这家伙的女朋友一大堆?”唐诺打趣道。 “总不能学你当清教徒。”唐瑞将碗里的汤汁一仰而尽。 “没办法,我们这种长得丑又凶恶的人得不到女人青睐,羡慕你有桃花眼桃花运,随便泊个车都能掳获三、四个少女芳心” 唐瑞忙叫停:“哎!行了!你再扯下去,千千就算不信都要相信了!其实我是属纯情派,不爱逗留花丛,现在心有所属,只可惜是暗恋,你们是不会明白暗恋的痛苦” 千千第一个忍不住捧腹大笑。“你?暗恋?”暗恋应该是永远也轮不到唐瑞这种人头上,因为老天爷太厚爱他了!和唐诺打从同一个娘胎出来,硬是抢尽俊美丰采!唐诺比起弟弟来,显得太刚硬且阴沈寡言,要不是千千先倾心唐诺在先,也会欣赏他的翩翩风度!然而现在欣赏归欣赏,她和他就是不来电,不若她一见到后诺,整个人就沉浸在热烈的氛围,情不自禁地倾注,柔柔地敞开来,只为他一人陶醉! “好吧!既然暗恋,何不将你的诚心告诉她?” “如果是你,会希望爱慕者坦白告知吗?” “所以说你的确不懂女人。” “那你呢?你又懂过多少男人?”唐瑞笑说。 “我连一个都弄不懂!”千千夸张地叹口气,她看向唐诺,可是唐诺只会冲她笑。“我不需暗恋,早就是明恋,只是那个人知道,偏偏又装假假装不知道。” “我是希望她知道,偏偏她‘好像’真的不知道!” “好了,你们俩真像在绕口令。”唐诺起身将磁盘收拾成叠,拍拍手。 “今天该谁洗碗?有没有人知道?” 唐瑞和千千早就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你喽!大家都知道!” 千千循着小纸条上写的住址找到这栋破旧公寓的顶层违建。事实上,这称不上是间屋子,充其量算是克难式木板架,既挡不住风也该不了雨,寒伧凄苦;然而她却在裂掉的半扇门后看见她久违的老友都达。 那男人正蜷缩在床上背对着她喝水,听见门响声迅速转过来!千千这边背着光,知道他并没有认出她,她却一眼看清他消瘦清觉的脸,他真是憔悴!他怎会落魄潦倒到这步田地?从前的都达至少从容至少潇洒。几年带来的变化怎会这么大呢?! “谁准你擅”边幅不修的都达沈声斥道。 “我不是记者,也不是书商,”她站到光亮处。“我是千千啊!记得吗?” 都达呆住了!他慢慢认出她,一时脸上悲喜情绪错综。 千千在床前坐下来。“人怎么变得这么瘦?我们还有个未完成的约会,你怎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都达深深地望着她,那是她依旧熟悉的眼神,飘荡几许苍凉。“你看我过得好落魄真没想到再见到你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破地方” “不要说这些。你的手好冷,”千千领着他。“我们到外面阳台上去晒晒太阳,多晒太阳会让人心情开朗。” 所谓阳台,也就是楼梯旁剩下的一小块空地,刚好摆着一张板凳。一接触阳光,果然神清气爽许多,刚刚屋内阴暗潮湿的空气让人多少觉得不适。 跨坐在凳子上的都达突然哭了起来。 千千一时手足无措了!从来没有男人这样在她面前放地哭过,那还真是哭,毫不掩饰。千千听着听着,心都酸了。她想,该把空间还给他独处。 “我再来看你好吗?答应我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都达仿佛无视她的存在;千千轻手轻脚下了楼,在那阴暗的通道口伫留了许久才离开。 为了千千的长久居台计,唐诺帮她在补习班报了名,以准备明年的大学联考。虽然是中途插班,不过补习班有完善的上课计划,因此千千也无惧于那叠陌生课本讲义之名目繁多,欣然同意此项安排。 在自修期间,教她最头痛的就是史地两科。其它的,国文难不了她,英文更有如小儿科,她又是天生数理头脑,三两下无师自通正确解围!最困扰她的是历史上那么多君王将相和贤臣改革者,一堆改革内容和事变将她轰得脑袋打结!还有地理,她不明白为什么考台湾的大学联考,反而要背数也数不完的大陆高原盆地山川河流,极北点极南点,西起xxx东迄xx,那些你o揉驳穆潭剐u旱海你胨你沧右膊换崛ィ?br /> 好啦!这就是她上课的第一天。早上踏进热闹的补习街,她的第一印象是路边摊的凉面和粉圆很好吃。照着唐诺画的地图,她找到那家据说是规模最大、师资阵容最坚强的“龙台”(鲤跃龙门、目标台大是也)补习班;在柜台报到后,她上楼找小姐宣称可容纳三百人的“一百八十度超广角视野、最新护眼卤素照明、新颖空调设备符合人体功学课桌椅”大教室。还没进门,她先捂住鼻子—— 尚未到上课时间,教室里四处闹哄哄;人声沸腾,到处是一堆堆人边打牌边吞云吐雾,空气简直像ktv里一样污浊!真是龙蛇混杂啊!千千望着对对靠墙“调情”的男女,怀疑自己是误走进了新公园或是周末派对。 她拎着肩上背包四处张望,一排排长桌子似乎都坐满了,她刚才该先问自己的位置在哪里的。 “哎,新同学啊?”一个挑染头发、站在众“喽你敝屑渫鹑缤纺康母咦衬泻19映你12φ泻簟r皇鄙谏?钠穑?ねび窳5那?Ф偈背赡抗饨沟恪!安淮恚慈鲜兑幌掳桑 ?br /> 真壮啊!跟个水牛似的。还把头发染成那怪模怪样。千千抿紧了嘴不讲话。她实在没劲理他们。 “很酷咧!”喽你灼赖溃惶ㄍ骞?铩?br /> “男的还女的?”喽你腋蕉你ァ!氨任一垢撸 ?br /> 头目劈他头!“白痴!要是男的,我会甩他吗?”他看向千千。“同学,请问芳名啊?很高兴认识你”千千开口就劈哩啪啦一串英文扔给他,内容当然是高级骂人的话。头目和喽你惶?蜕盗搜郏?蛭你堑挠10睦玫每梢裕你咎?欢**恢?懒?孀诎舜?急弧拔屎颉敝艿搅恕?br /> 旁边的人听得噗哧笑出声,一个女孩子温柔的声音。“杨大宝,你们就不要再自讨没趣了。” 好温纯的女孩!静静柔柔的,却有着特殊的力量。 杨大宝一帮人听见女孩开口,仿佛是仙音下凡,又惊又喜。“小鸳同学,你肯跟我们说话,真是真是太荣幸” 千千见到刚刚那么粗鲁的杨大宝一下变得羞涩笨拙,不禁笑了出来。一看那个女孩脸上也是红扑扑的,女孩善意地招呼地: “你可以坐这里,我旁边的位子是空的。”女孩挪了挪。“我叫秦小鸳,多多指教。” “杜千千。谢谢你。” “他们没有恶意,你不要跟他们对较。”小鸳笑道。 “他们很崇拜你是不是?”千千偷偷问。“你一开口,比观音妈祖显灵还有神效。” “没有啦!他们就是一比较喜欢开玩笑。” 千千后来才知道小鸟在班上有个外号——不语仙女。灵气动人、飘逸出尘,是全班男生默默心仪的偶像。 千千好奇的是小鸳看来是标准的好学生样,五官清秀,剪层次的短发拂耳,她不像是会沦落到这条坠落街的胡混份子。一问之下,知她竟是第二志愿的女中毕业的。 “落榜”小鸳自嘲式地。“还需要替自己编造理由吗?” “可是你不应该会失常。你跟他们、跟其他的人不一样。”千千坚执己见。 小鸳望着她的眼睛柔柔地,泛着细腻的光芒。那是只有女孩间才有的亲密情谊。她,和千千。“他们说我不该谈恋爱谈昏了头。” “他们?” “亲朋好友三姑六婆加上众多永远不乏意见的闲杂人等。” “后来呢?” “后来落榜了,男朋友跑了,我,来这儿报到了。” “为什么就这样over了?”那个家伙准是蠢瓜!没有人会舍得放弃小鸳的,千千这样想。 “弹性疲乏吧!他喜欢上别人,说结束就结束,没有什么牵肠挂肚、血泪相和流的惨烈局面。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明年考上第一志愿,不再让我妈失望。” “你妈会逼迫你念书?” “不,是我逼自己。单亲的担子已让她够辛苦” 小鸳的话被上课铃打断,半秃头的英文老师走了进来,小鸳很快的说了句: “今天吹南风。” 千千一看老师顶上稀疏的几根毛是用光亮整发油仔细全盘后梳,彼此平行不相干扰,当下会心一笑。 接着她们专心地上起课来、上午三堂英文,中午休息一小时,下午进行两堂历史和一堂测验考,课后可自由留下参加晚自习。一整天课上下来,千千坐得屁股都麻了!她腿太长,尽管坐在那“符合人体功学”的椅子上还是怎么坐怎么不自在,老嫌不够地方摆。五点钟铃一打响,她和小鸳不约而同抓起包包,头一个冲出教室直奔大街上,像两只出笼的快乐小鸟。 “去哪里?庆祝我今天功德圆满挨到下课,更庆祝我们认识,我请你去看电影好不?”千千将包包甩到背上。 “改天吧!”小鸳歉然婉拒了。“我没事先报备。得回家吃晚饭。” 小鸳足足比她矮了半个头,不过两人散着步感觉满好的。千千一向少有同龄的女朋友,小鸳算头一个;她喜欢看她短发在微风里翻拂的样子。看来像是学生片里的清纯女主角。 “第一天上课还习惯吧?我看你有点坐立不安。” “是椅子,大概跟我不太合得来。我跟你说喔,那个教历史的青蛙陈”千千兴奋地比手划脚,一抬头,远远看见一张很熟悉的脸,她粗鲁地一拉小鸳就往旁边闪。 弄不清楚状况的小鸳被她吓破十个胆。“怎么啦?” “嘘!”千千小心地藏在柱子后便利遮身的广告招牌。好险!差点又被安芮儿缠上了!她真好本事,怎么知道她上补习班?难道她布下电眼和秘密相机追踪她不成?恐怖恐怖!幸好地一时眼尖闪得快! 累啊!这样捉迷藏。只是以后更要提高警觉才是! “千千,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在躲人,一个恐怖女人。她一直追着我跑,要签我当她旗下明星。可是我很讨厌她。” 小鸳瞧着她。“不过,你真的很有明星相。” “别说了,我没那个兴趣。只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害你紧张了一场。” “没关系,挺刺激的。以后我会帮你注意那个人出现没,我们尽量躲,躲不过,我会保护你。” 千千闻言,笑了。文弱的小鸳竟一口保证要“保护”高头大马的她?她想起早上小鸳是怎样用一句话化解了那讨人厌的情况,她就非常开心!上学第一天就结识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女朋友! “好,你以后还会有很多‘捍卫’、保护我的机会!”千千用力地朝她挥手。“路上小心!明天见!再见再见!” “房子?你要那间空房子做什么?” “房子还能拿来做什么?当然是住啊!”千千坐到唐诺的办公桌上。这次他懒得把她给“请”(抱)下来,作状要拿长图钉刺她!千千可不管他的胁迫,照样笑嘻嘻。“反正你那间小公寓空着也是空着,我只需要用一层楼就好,其他还可以帮你招租出去。好不好啦?帅哥!” 外面的员工要是看到老板办公室内这两人“不庄不重的样子准会大惊失色!唐诺在下属面前多少还是摆摆老板的尊严气派,但是碰到千千这个“千手千眼”缠人魔头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什么奇形怪状的表情都出笼了。 “帅哥就是帅哥,谄媚也无效。”唐诺被她骚扰得坐不住了,起来伸伸懒腰,舒展僵直了半天的筋骨。“除非你老实说你要那地方做什么用,我考虑看看再做决定。” 千千动动脑。总不能明说是要安排人住吧?自从那天看过都达回来,这件事一直徘徊在她心头不去,得有个盘算才行。“让我和同学温书用啊!那地点交通便利,有10路公车经过.可免掉要你来回接送。请注意这点福利!而且我下了课常常一个人寂寞在家,又不能勉强你推掉所有聚会和正事陪我,刚好有个地方让我和同学可以安静念书,这样不是有百利而无害?” “让我想想。”他抚着下巴。 “不要想了啦!”千千撒娇地拉着他的手臂晃,弯过来,推过去,又教他伸直让她巴着,像在荡秋千。唐诺被她捉弄不过;手一轮,把她脖子整个卡了过来,千千哇啦哇啦大叫,张牙舞爪! “不要!救命啊”门冷不防被推开,是唐瑞。他圆眼大睁地看着这幅怪异景象。 唐诺和千千倏地分开,千千的手肘还散到他的头。千千的脸泛得桃红,她皱鼻子。 “运动,嘿嘿!做柔软体操!” 一支冰冰冷的东西突然触着她的手,千千低头看,是钥匙!她笑了。 “我还以为”唐瑞摸摸头。 “啊!我要迟到了!我还有事,先走啦!”千千手一握,背起包包哼着歌轻快地跑过唐瑞身边。“晚餐就请两位自理吧!”她把两个大男人的抗议关在门后。 今天她有约会,她期盼为她的老朋友带来欢乐,一点点不同的感受。 在经过女厕时,她拐了进去洗手,恰恰遇见正要整装的简碧姬。 “千千,你要回家了吗?”她热心地主动招呼。“约会。” “是男朋友吗?好好玩啊!”她的笑容会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大纯情的事情。“年轻真好!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约会都排不完” “不会很久吧?简姊姊现在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当然喽!想叫阿姨,只是太伤感情了。 “喔,是吗?”简碧姬对镜抚发。“千千,听说你小时候被绑架过很多次?” “对啊!都记不清次数了。是唐诺哥哥告诉你的?”唐诺要是连她这种个人私事都要拿去跟简碧姬讲,那她就真的要吃醋了! “不,是听别人谈起的。唐先生不会在上班时间谈论个人的事,唐先生是处事很有分寸的人,该做的事会做得比人好,不该说的话绝不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也是我之所以会那么欣赏他的原因之一”她满眼不加掩饰的心醉爱慕。 千千真想剜出她那两只眼睛!“可是你都已经有小孩了!” “小孩归我前夫带,过阵子就要跟着到澳洲去。说来我也命薄,七年夫妻情转薄,到头来撕破脸对簿公堂,连跟孩子的缘分也违,所以女人还是得及早为自己做个打算,老实可靠的对象值得争取” 千千对她那张故作媚态的脸实在烦透了!低头一看,地上一团乌七抹黑的东西纠缠在一块。“你脚下!毛毛虫!” 简碧姬像只快被掐死的鸡在那样死命尖叫,拼命用高跟鞋把那团毛绒绒的东两踩得稀巴烂,叫声才渐微。 “哎呀!看错了!”千千歪着头看。“那好像是你的假睫毛哦?我的约会快迟到了,失陪!”她偷笑着跑出了“唐飞”大楼。 都达的感觉比较像是被强迫驱离。好在他也是当惯游牧民族的人,在千千的声声催促令下,他那间破屋里的锅碗瓢盆外带衣服被褥在三分钟内捆成一口札实的箱子。比较麻烦的是几幅画,由千千抱着,两人共乘他那辆破烂、有气无力的噗噗车来到一幢整洁的公寓房子前。 都达始终摸不着头脑地任由千千指挥这指挥那,最后他才想透她所说的要给他的“惊喜” “不用花钱,也不准你说谢字。”千千将整个屋子的灯全打开检视一遍;这个三房一厅的格局好在光线明亮,雅洁可喜,一个人住算是很舒适了。她想都达会喜欢拥有这样清静的空间。“我会在附近贴红单子帮你招些想学画画的学生,这样你既有固定收入,也不用在外头四处跑、餐风宿露,你可以设几个固定科目,从素描到油画,从基础到进阶班” “慢着,千千!”打从进门起,都达的心情百般复杂,有感动,有羞惭,现在则是惶恐和迟疑。“我很感激你为我安排的这一切,可是我不行。你难道没注意到我的画笔颜料统统长了霉?我已经很久不画画,连提笔都不曾了。” 千千十分意外!她是被那些干裂、结网的画具吓了一跳,不过她以为那是他从前住的屋子太潮湿才长霉、他心情不好才废画的缘故。都达怎么舍得停笔呢?他是有才情的,他能把小时的千千画得那么好,她相信他是个情感丰沛且深沉的人。既然一生为绘画抛弃了所有,他不可能会连最后这一步都放弃!不画画,等于把自己都封杀了! “为什么?你明明画得很好,甚至有成功扬名的机会;如果你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原则去迎合世俗也罢,至少你还有艺术的、梦想的世界,只要提起画笔,至少你就掌握你的梦,不是吗?” 都达怪异地看她。“梦?那对我而言太奢侈,我已经把梦丢掉很久了。一个连明天都没有的人,还有什么权利谈梦想?” 千千呆住了!“什么意思?” “我患了食道癌,早晚都会拖到那一步,今天睡着了;都无法预料明早是否还会醒来。”都达不看她,他的视线投向窗外天际,那方窗外的天是大片沉沉苍白,厚重云层压得令人喘不过气。“你是个很善良的女孩,不过现在不管做什么,对我而言实在都是多余。” 千千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怎么会?” “已经检查出来两年,我自己习惯、也接受下来了。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想要的,得不到,没想到的,老天常不吝惜地塞给你。千千,我真的对任何人一无所求,要是你真的当我是朋友,等我蒙主宠召,欢迎你来参加我的葬礼。”他干笑一声。 这番话让千千听得毛骨悚然,难受极了!“我请你搬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说这样的丧气话!绝症又怎样?世界上最悲惨的绝对还轮不到你,起码你还有肩能挑,手能提,还有精力与能力去实践自己的理想。以前的你不是对生活充满想像!不是酷爱流浪?那就活得尽情一点,去享受、去狂欢。去流浪,做什么都比你这样提早宣布投降来得好!”“千千,当一个人对他这一生完全心灰意冷” “我不知道你曾经失去什么,或许你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但是你甘心就这样结束自己这一生?”千千摇头道:“如果你颓废如此,连自己都舍弃自己,那么只能说我早就失掉我的老朋友都达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我回来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赴上那个迟到过久的约会,但是我等的绝不会是这么灰心的你。知道吗,生命中的苍凉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尝过;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受尽苦难,请相信我能懂得你的感受。”千千在离去前叹口气,予他最后的鼓舞——“如果你还有斗志,就去跟死神打仗,多抢回一天。一天就是你的。那是你的力量,专属于你。” 第六章 “不觉得很可惜吗?”小鸳听到她决定放弃补习班课程后,作了这样的表示。“你的唐哥哥已将一学年的学费都缴清了。” “周主任说按规定可以办保留。” “但是以后我旁边的位子又要空下来了。”短暂时间里,两个女孩建立起深厚友谊。千千的调皮嬉戏也成为小鸳每天平凡沉闷的生活中最值得期盼、最生动的部分。现在千千要离开,她心中满是依依不舍之情。 “没关系,就算我们不在一起上课,还是可以常相约见面或温习功课。” 经过一周来规律的上课生涯,千千发现自己实在不是当乖鸭子的料,她没法强迫自己再在那不见天日的教室多坐一天或整天伸长了脖子动笔记,死记死背一些公式和要点。如果考试是非过不可的一关,她宁可选择自修的方式。何况自从整天上课开始,她能见到唐诺的时间变得非常少,回了家也是累得连说话都提不起劲,更无从知悉他在公司里的状况。那个装模作样的简碧姬有没有对他“性骚扰”或勾引诱惑什么的?没有亲眼“监督”她实在不放心。于是经过慎重考虑后,她跟唐诺提出暂停上课的要求,在她一再保证会定时间表规律自修之下,他好不容易才点头表同意。“不管明年大学联考能不能过得了关,你这朋友是我这辈子交定了的。” “我们可以约好星期天作共同k书日。” “一言为定!双双可以作证。”千千连双双都带出来了!因为小鸳“久仰其名”这只有双下巴的兔子。事实上双双的双下巴是到台湾后养出来的;唐诺将小动物照顾得十分妥贴,天天红萝卜小黄瓜白茶叶伺候,双双成天躺在那儿光动嘴巴,不久脖子周围就跑出了一圈会跑动的浮肉,看来很有成为三下巴、四下巴的架势。 教室外突然有人叫:“秦小鸳有人找!” 千千循声看去,门口立着一位穿着深蓝色改良式旗袍的女士,小鸳曾提过她母亲是某私立女中的老师,这该就是秦妈妈了吧? “我妈妈来接我了。”小鸳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似乎母亲的出现使她感到拘束不自在,连轻松的笑容都不见了。“晚上要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早退要家长陪同请假。千千。你来!” 千千跟小鸳牵着手到了她母亲面前,必恭必敬地叫“秦妈妈”请安问好。 “千千,小鸳经常提起你,说你在补习班对她很照顾。”秦雯打量着眼前比女儿高半个头的女孩。在女中教书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年轻女孩,她用兢兢业业的态度以身作则教导自己的女儿;看着千千从容潇洒的神气,已大致明白这孩子的慧根灵气,她已通过她审核小鸳交友的关卡。“哪天来秦妈妈家吃饭,我弄几样小菜好好招待你。” “哪里!秦妈妈太客气了。谢谢泰妈妈。”千千一恭敬点头,怀中的双双也跟着她下拜。 小鸳母女离去,千千再也不想进教室去。想着今天开始她就是自由身,再也不必被锁在“符合人体功学椅”上,她就不由雀跃欢呼!呀嗬!马上就去找唐诺,再“温习”一下他埋头工作疯狂认真的样子,然后设计晚上的菜单,勾引他的胃肠!她要他知道,有千千的地方才是最好的! “双双,大餐也会有你一份的!”她嚷。双双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开心地摇着下巴,像煞一团滚动的小雪球。 千千不会发现比这个更让她开心的事了!当她推开门,看见在作画的都达;他朝她摇摆手,笑容有些羞涩。 “太久没拿笔,才玩两小时,手就抽筋了。”他亮一亮右手虎口。 “真好!又开始看到你画画,这滋味不坏,不是吗?”她凑过去,但在那形象复杂的画布上看不出什么。“有题目吗?” “我想画两个女人。” “女人?” “我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从她出生,我就无缘与她相见相处的女儿;一个从最深的爱转变到最深的愤怒怨恨的妻子。千千,你说得对,我不要在期限到前就自动宣布放弃。日子是我的,多一天我就要过,能多完成一幅画,我都会欢喜感激。我这辈子或者乏善可陈,不过反正我也用不着对谁交代,时候到了,我走得无牵无挂,没有遗憾,就很足够。” 就这样,都达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惯于贫穷的他,将物质欲望减至最低,每星期三、六下午招收四、五个小学生教授水彩素描,每半个月的药钱和每月生活费就靠这四、五千块打发。他通常自己烹煮些清淡简单的食物裹腹;为省油钱,将那辆快报废的机车跟人换来一辆二手自行车,闲暇时便照着他不吃油的铁马四下逛,算是固定健身锻炼体力。 他的画也在这种稳定规律的生活中逐渐成型。除了人物,他画静物与风景;千千发现他的画里渐萌出了些生意,那是整个人放松了、柔软了才能释放出来的感觉。他相信这样专注创作和有规律的生活对都达的精神和健康都有助益。 千千不到公司的日子就往都达家跑,他画画,她念她的书;尽管她不晓得背那些白山黑水的位置或函数公式和充实内涵、学识有何关系,不过她想大学是个再进修的好机会,值得她辛苦半年去争取。常常这样一屋悄然,不知天色既黑,千千才快地跳起来冲回家,回家去满足那两张“嗷嗷待哺”的大嘴。 一天早上,她到公寓去,都达一听见声响自动给她开了门。他看来有些异样,浮肿的眼袋和疲惫而微紧绷的神情透露了他一夜未眠。他带她到那幅终于完成了的画前,一个婉约少妇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坐在铝黄色的木椅上,格子桌巾,墙上挂着的外套和角落的铁锅,十分家常,然而在平凡中透着深厚情味。 “你不该熬夜画画的。” 都达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这一夜我好像又回到从前。曾经我连画笔都烧了,四天四夜泡在牌桌上,她挺着大肚子求我回去.我说我要等挣够钱、给你们好日子过才回去,她肿着眼睛离开。等到我两手空空带着破碎凄惨的现实回家,哪里还有家?哪里还有她跟孩子?那时我才晓得,好日子是有她在身旁的时候,听她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抱怨都温暖过再多世俗对你的吹捧。” 千千无言。 “我们是美术系同班同学。她来自南部,是当地名绅的富家小姐,而我是一无所有的落拓穷学生。我骂她傻,但她说她就是爱我,她不顾家庭反对跟我在一起;毕了业,同样是一贫如洗的日子,生活虽贫穷,可是精神快乐。我知道她为了我牺牲很大,直到宝宝生下,她娘家始终没谅解过她” 千千看到他又哭了。这次和上次不同,然而她看见了至情至性的都达,是用着怎样虔诚的心去面对、坦承自己的罪行。 “是我太荒唐,没能及时抓住自己的幸福,一步错,全盘皆输。”都达痛心叹息。 “你有没有试过找她们?” “没有用。秦雯的脾气是不做则已,一旦下定决心,任凭怎样也挽回不了。她一走,就不会让人找到她们。我当然找过,发狂了一般,动用所有能动员的力量找她与宝宝.但是全如石沉大海我想她真的恨我,不会想再见到我、也难怪,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原本一个幸福可期的家是毁在我的手里。”都达茫然地望着自己握拳的右手。“多年来,我身边有关她的一点点堪追忆的东西也就是这么一张小小的被照片,有时候想起来真像是场梦,都弄不清自己是不是真走过了那一场又一场的” 当千千见到都达小心呵护着的残照中人,有一时的眩感惊诧——不可能的吧?!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吗?然而她再将两个影像对照一遍,便缄默了! “她最不爱照相,生平也就这么一次。高校毕业时,她家里请了摄影师,九十岁的外曾祖母居中,一家族两百多人照了团照,她自己另外摄了小照;不是很漂亮,可是在我心中,她永远是最美的女人。” “可以让我看看吗?”千千谨慎的接过相片。这类老式相片斜角上都会打上“勿忘影中人”的字样,背面下方角落里有两个娟秀的字迹“秦雯”看着照片中青春娟美的脸庞,千千真有马上一探究竟的冲动!她想立即求证,这个千万分之的巧合,真的让她碰上了? 那么小鸳不就是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假设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又能再见到你的妻子与宝宝,你会怎么样?” 都达的眼睛散发出特殊的光芒。“只要这辈子能再见她们一眼——哪怕一眼也好——我死都无憾!” 当门铃疯狂响起,唐诺整个人跳起来冲了出去!等到他发现浑身米酒气熏人、颠颠晃晃的千千,气得脸都白了,积压一个晚上的恐惧担心沉沉埋伏。 她是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要念书?怎么变成被灌醉酒回来?是她交上坏朋友学了他们乱来?有男孩子吗?那些在坠落街呼啸而过的小混混?千千可是被谁欺侮了? 一整个晚上,他的脑袋就被千百个可怖或恼人的揣测占据,什么事都做不了!这是千千第一次没打电话交代行踪,是不是出了意外?撞车?昏迷?遇上了麻烦?她无消无息,他的一个大好晚上就这么给毁了! 千千进门就一个大踉跄!唐诺赶紧从背后抱住她,把她半拖半抱到沙发上。 酒嗝打不停的千千竟是醉态可掬,红咚咚的脸有如兴奋过度的小老太太,咯咯咯笑个没完。“哇!我发现你有好多个下巴,跟双双一样!” “千千,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害我担心得你到底跑哪去了?谁准你喝这么多酒?你竟连打电话回来说一声都没有!” “我,呃,忘记了,不对,没有电话啊!”千千心情好极了,她不晓得臭臭的米酒也有这么好的滋味!她好像飘在半空腾云驾雾,快乐得不得了。 一整晚,都达告诉她好多过去旅行中的趣事,艳遇佚闻、女人和小丑,广场上的鸽子和指挥家,她笑了又笑,干杯又干杯,晕陶陶地连回家都忘了。“你的脸都扁掉了,你为什么要那么担心呢?没有人会再绑架我,我已经又自由又安全”她右腿一乱蹬,失去重心,整个人仆倒在他身上。千千就这样舒服地赖在他身上。 唐诺周身起了异样的感觉!他几乎是惊异地发现千千的改变,这是第一次,他不得不承认,千千已经长大了!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幼稚天真的小小女生,她已成熟,如青春饱满的蓓蕾,已有小女人的风情,以及令人难以抵挡的魁力。糟就糟在她是那么全然信任他,相形之下显得他的心猿意马太邪恶,他要怎么跟自己坦承:这一回他抱她的感觉已不一样?! 哦!不行!他不能趁人之危,否则搞不好做出离谱的事情!千千和他之间存在太多差距,他不该随意破坏了这段距离。唐诺将她扶进沙发角落,千千的手臂却自动爬上了他的颈子。 “你为什么都不理我?你好严肃,老古板一个!”她醉眼迷茫,根本找不到焦点瞪他。“你都帮那个简碧姬,老妖女!你跟她有说有笑,专门来气我!我恨透你这点,你净帮别人,不像唐瑞,唐瑞都会站在我这边。” “我有吗?”唐诺柔声说。 “当然有!你很可恶,都跟妖女同一国。我总以为你应该是最能了解我的人,你天天都住在我心里,应该对我的喜怒哀乐知道得最清楚。可是没有,我好失望!真的好失望!”她打了个超级大的酒嗝。唐诺忙帮她拍背顺气,张罗开水,千千挥挥手,专制地压住他,教他别动。 “很多时候我总希望你在我身边,但是你实在跟不贴心,连我要什么都不知道!”她戳他的胸膛。“枉费我等了你好久,你却都不肯跟我明说。今天我要逼你,非逼你不可!如果我答应把这一辈子都给你,你要我吗?给我最简单的回答!” 唐诺帮她拭去额上的汗。“你喝醉了” 千千拼命摇头,不理会他的手。“简洁有力!快!” “千千,”唐诺终于开口。“你实在太小了!” 一句话逼得千千心酸地流下泪来。 “两情相悦无关年龄的嘛!是我自己喜欢、我愿意!为什么你始终不肯相信我是真的心里有你?这六年来,你未婚娶、没乱搞男女关系,不就是为了等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唐诺被她稚气的措辞弄得啼笑皆非,然而认清自己的感觉——真的是等待吗?他真的在心中默默等待他的小小精灵回来?连他也说不上来。过去六年感情生活的空白,无理由可说,亦可牵扯上一百个理由,然而在重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心里长久的空白霎时填得盈满,一如六年前那两个月的生活。千千像鼓满风的帆飞进他的世界,四处飘扬飞舞,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空间可思想—— 但是不可能的吧?你怎可能把一个十三岁孩子的话当真?那是痴话梦话,怎么和一个小小孩子谈恋爱? 等不到他的回答,千千心焦地对准他的嘴唇,纠缠他个死去活来! 她那小小的舌头蛮横极了!恣意地攻城掠地,探索每一寸陌生而刺激的区域,柔软与延伸盘绕,与他的唇齿相依,一步步大胆,一步步贴近,敏感的接触挑起她全身心的迷醉、战栗,不能自禁! 这个吻对唐诺的震撼性不亚于她。从何时起他化被动为主动,回应她逗弄的邀请,火热的气息吞吐,嬉戏、追逐、欲迎还拒,热情缠绕,直到将她退至角落,只余柔情,除却霸气 唐诺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个吻,千千迷朦流转的眼中光亮烁人,他一时心绪澎湃.忍不住又追着她的舌,再重温刚才暖热的记忆,这回重辟另一条火热轨迹—— 千千抱紧了他,身子柔软如水瘫在他怀抱中,有如天生胶合的那般。 他轻轻化掉她每个叹息的呻吟。 “你不要再逃开了!”千千在他耳畔低语。“不要再让我等待。” 唐诺扳过她的小脸,那莹洁的脸庞、甜蜜的语气勾引他心中的柔情。 是怜惜。他未曾有过的感觉。 “不会了,我保证。”经过今晚,他再不舍得让她由他怀中逃开。 “可是我还是怕你。又爱又怕,无从说起。” “我不会让你怕我的,过去我或许有些迟钝、鲁莽,可是不会再胆小的把你的真心推开,千千,听我” 唐诺摩挲她的肩,竟是一动也不动.醉在他怀中的千千真的是——睡着了! 唐诺笑着叹了气。用自己的外衣盖住她,紧紧抱着,像是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月底,樊奇、海潮终于带着三个可爱的宝贝爱礼、爱乐、爱诗“班师回朝”让唐家顿时成了儿童乐园,屋顶瓦砾又有再次受考验的机会。 爱礼和爱乐是男生,唯一的女孩爱诗摆中间硬是矮了一个头;不过三胞胎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光是看着就觉逗趣得很。他们还有使不完的耍宝本事,逗得千千哈哈大笑,一个大人三个小孩凄一起,好比热闹的庙会醒狮团。 樊奇看来一点都没变!硬要说有,那绝非皱纹,而是愈增的稳重睿智。拥有娇妻美眷的他仿佛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满足溢于言表。“千千,你长这么高,樊奇要抱也抱不动你了。” 海潮打从进门就牵着她的手不放,同她像亲姊妹那样亲昵。“他还以为你是从前小不隆鸣三八的模样呢!”她比比腰部以下的高度。 “千千,有什么长高的秘诀,也透露给爱诗进补一下,我们家兰个小朋友同时开路,她从小就比哥哥们接上半截,海潮正烦恼” “矮也没有什么坏处,”爱诗不平地为自己申辩。“天塌下来爱礼爱乐得帮我扛着!” 大伙儿都笑了。晚饭后众人在客厅下棋聊天,海潮拉了千千到外头散步,说是要交换女生的悄悄话。今晚街上很凉,天际明月高悬,千千一算,正值十六,是月亮最圆最美时。 “你们找我的事,汤姆爷爷都转告我了,他觉得很抱歉的是有承诺在先,所以不得不向你们隐瞒我的行踪。” “没关系,重要的是你人平安无事,我们就放心了。这些年来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千千望着她,笑了,眼中映着明月。“没什么啦!” “你回来了真好!自从你再度失踪,我一直感到良心难安,辜负了你爹地的信赖与托付。他把你交给我,我却没能善尽责任保护你”“海潮姊,千万不要这样想,现在我不是就在你面前?我爹地并没有托付错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的朋友,但是我相信你在我爹地心目中一定有着极特殊的地位。” 海潮的喉咙被紧紧拉扯着。她的心猛然一动! “爹地一向没什么朋友,有一回他突然提起你的名字,说你是他亲爱的小朋友,有事,可以找海潮,她是可以代替爹地陪你的人。”千千默然了一会儿。“或许爹地对自己的健康状况了解得太清楚;也有死在赛车场上的心理准备,最后那场wgs世界赛,他用生命争取胜利他的唯一对手就是自己。” “你一定非常爱他。” “我们都是,不是吗?”千千顽皮地眨眨眼。她是在偶然之间确定并懂得了海潮与爹地间曾存在的情感。“爹地走了后,我才发现身边没有他的照片;其实并不需要,爹地永远活在我心里,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你决定好了长住下来吗?” “当然,我喜欢跟你们一起。另外,我可以告诉你个秘密,等我办完一件重要的事,并且满廿岁拿到继承权,我就要嫁给唐诺哥哥!” 海潮的嘴巴没法再张得更大了。“我哥?” “我爱他呀!你们非要我说,难道真的看不出来了?”千千羞死了。 “我没想到。”难怪!海潮恍然大悟过来。难怪她老觉得今天的聚会空气不对劲,老哥连笑容都不一样了!但是海潮初听乍闻还是讶异;唐诺和小千千?!“我哥怎么说?” “我怎么知道他!想结婚目前还是我一个人的计划啦!”千千扳着指头。“可是我从小就喜欢上他,不耐烦再等太久,再等下去就只等到一个老头子了!他通常对我的决定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就算有,我也会想办法要他答应,包括硬押了去算数。” 海潮听了悲喜交集、高兴的是千千从此与唐家人亲上加亲;担扰的是还不明朗的未来。千千真是个令人惊异的孩子,十三岁的女孩已张开懵懂的眼睛去辨识爱情了吗?然而她再回想自己初识威远时的天崩地裂之感,也是相仿的青春年岁。原来早熟的眼眸是早就植了根的,遇见命定中的人便如逢了春风就要热烈茁长,缠绵到情缘尽了的时候,机缘宿命,原是无可回避。 千千和唐诺,又会走到哪里? “你所说要完成的那件事?” 千千忙不迭地说:“先保密好吗?等到我完成了它,你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千千,你知道我想到什么?我在理清我们将来的辈分关系,要是你真嫁给我老哥,我和樊奇都得叫你”嫂嫂啊!还有唐瑞!一定气都气死他!谁不好找,偏偏找了个小娃娃来当嫂嫂!还有三个小萝卜头就要从称姊姊升格成舅妈,哇!顿时老了二、三十岁! 第七章 这一天是小鸳的生辰,千千和她相约晚上到秦家吃饭聊天。小鸳的母亲八点有妇女会聚会,正好让两个女孩可以无拘束的在家谈心。因为路上耽搁,千千到秦家时已过了约定时间,是小鸳开的门,看见她来,开心极了。 “我还担心你不来了!”小鸳关上门。“快进来!我妈出去了,她说我们可以去看场电影,晚点回来没关系。”小鸳扬扬手上的两张千元钞。 “有玩乐基金了!”千千扇着干渴的口。“可以先赏给我一杯汽水吗?” “no roblem!” 在小鸳开冰箱倒饮料时,千千随意四处浏览着秦家的布置。这是间格局方正、舒适整洁的简单公寓住家,一切陈设就如同女主人给人的感觉,中规中矩而一尘不染。餐桌上摆着两封未拆阅的航空信.收信人都是秦雯女士,也许是小鸳母亲太匆忙还来不及拆阅。 小鸳将杯子交给她。“是我阿姨姨丈他们来的信,一封从洛杉矶,一封从南非。很好玩吧?天涯若比邻,所以从地球上南北两边的信会一起结伴飞到我家。” “小鸳,你一再说今天有件重要的事要找我商量,到底是什么?” “出去说好吗?我想到外头散散步。待在家里老觉得闷。” 信步走在热闹的市街上,小鸳告诉她小青回头了,问能不能让他回来。小青正是那个曾令她伤透心的男孩。“他说他觉得对不起我,要是有机会重来一次,他会加倍对我好,尽力弥补我。” “怎么弥补?他有本事把看不见的心缝补起来?”千千对这种老套连续剧对白简直是嗤之以鼻。“他那个新女友呢?劳燕分飞了,所以回头觉得还是旧情人可爱?” “他说他们的思想不能沟通,早就分开了。他一直觉得对我歉疚,鼓起勇气才打电话给我千千,你说我该怎么办?”她看出小鸳单纯的心根本对小青依旧恋恋难舍;他一撩拨,她的心就回荡不止。她根本不是在问她意见,毋宁是要千千帮忙她储备好重新接纳他的勇气。“你还是一直盼着他等着他是不?” “小青,很不一样”小鸳挣扎的眼中有着无奈。“毕竟他是我第一个喜欢过的男孩子。” “我认为你还是该多考虑、善加观察一下比较好。”两人一时也得不到结论,只有怅怅地都不接话,闷头走路。 “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我妈知道这件事。”小鸳瞥了她一眼。 “你好像很怕你妈妈?” “我妈一向对我和男生的交往管得很紧。以前有男孩子写信给我,她一定先拆开看,十有八九全被她撕毁。当初她激烈反对我和小青交往,她用激烈又难听的话骂他,我听得难过,但没有为他辩解的机会。”小鸳的神情是受伤的,母亲的教育方式曾在她心里罩下巨大阴影。“去年夏天我落榜,小青上国立大学,而后分手,我妈没有责备一句话,但我看得出来她是松了一口气。她说重考没关系,没有人不跌倒的,重要的是女儿又回来了。”小鸳的声音变得尖锐。 “她的心情值得谅解,毕竟她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是她所有的世界。” “不只这样。由于和我爸离异的缘故,她对我和男生的交往非常紧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膨胀成了不得的事情,实在让我受不了。她不明白我是我,不会是她,也不会是任何人,我有我独自的意志与命运,不论是跟小青或其他人,不论是成功或打击、快乐或沮丧,我都乐于去面对去承担。你一定也对我的家庭好奇,问出来并没有关系。我有一个伟大而专制的妈妈,尽管我们之间有冲突,我还是爱她。我不会因为没有父亲而感到自卑或自怜过。” 千千的疑问却是来自其他原因。“你可见过你爸爸?” “没有。打从我懂事起,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女人。马桶漏水,妈妈修,电器坏了,妈妈包办,我连我爸的名字、相貌年纪都不知道。我猜我妈不愿意提,她一定有苦衷;照理说她是最好强的人那就这样吧!我们母女俩相依生活这么多年也过惯了。”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你的生父再出现” “那反而会很奇怪。我妈同时已扮演了严父角色。”小鸳想也不想就说。“再说,户籍本上父亲栏空白可能是因为很多情况。或许他抛弃我们,或病死了,也许他另有家室不论是哪一种,都不会再干扰到我们现在的生活,去想这些假设的问题岂不是很傻、很荒谬?” “但是若有可能是真的”千千脑中灵光一闪。只是一个善意想法,一个大胆实验,应该不会造成糟糕后遗症。“小鸳,跟我到一个地方去,我介绍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让你认识!” “我们不看电影了吗?” “电影随时都有得看。你不是一直对素描很有兴趣?那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就这样,小鸳二话不说跟了她走。事实上千千自己心里紧张得直打鼓,然而又有种秘密的快乐。她们来到都达家,却见后房里砰砰哐啷响,都达满头满脸焦黑油腻地冲出来。小鸳见到他那头爆炸式发型就先笑了! “我在爆玉米花。”都达呐呐地将手在裤子上拭净,对于被陌生小姐看到他这狼狈样,他自己也有点发窘。“它们却全爆到我头上来了!我也弄不懂怎么回事?” 千千笑得前仰后合!都达那模样好玩极了,当然嘛!他的厨房连抽油烟机都没有,火开得老大,锅盖又早烧破了个大洞,只有都达才会天才地、妙想天开地要试验爆玉米花,不爆到他无辜的头发反而奇怪! 小鸳偷偷说;“这就是你说的艺术家?发型真的蛮艺术的!” 偏偏这句话也被都达听见了,他很大方地——“要不要试试?打赌你要学都学不来!” 小鸳笑着躲开了。当千千帮忙到厨房收拾清洁出来。见这位害羞又好奇的客人已跟都达打成一片,对着他的作品指点提问,已开始动手拿炭笔作速写。 比她预料中好!千千松了一口气,退回厨房。这个时候,她想该把空间让给他们,尽管那两人谁也不知情,但有这么一回愉快融洽的初识,想必会是他们日后美好的回忆吧! “你看我有没有资格当‘贴身秘书’?”唐诺一下班,便累瘫在沙发中,千千很温柔体贴地主动跳到他身上帮他“按摩治疗”他乐得享受。 不过她这句话倒吓了他一跳,以为她又翻看了什么报纸上的不良广告。“什么叫贴身秘书?” “意思就是要你快点把那个花瓶经理赶走啦!她在公司一天,我就多担心一天,你最好郑重考虑我的提议!”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简经理真的没做什么,大家公事公办,不像你想的那样。何况她的能力强,商场攻战经验丰富,带手下人也很有一套,是不错的人才,我们没有理由赶走她,会违反劳基法。” 千千娇嗔地——“那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才不!是你把女人想得太简单了!” 唐诺叹口气。“你也把我想得太简单了。有人出手一勾就跟着走吗?简小姐在公司那么多年,要真会发生什么,也不会等到现在。” “那你们有没有过‘什么’?”她追根究底。 他则啼笑皆非。“什么跟什么!我听不懂你问什么是什么。千千,你该学会信任我,不能老是这么风声鹤起。”从十三岁到现在,数年如一日。 她撒娇地凑过脸去。“亲一下!亲一下就开始相信你。” 唐诺“顺认”地蜻蜓点水式吻了面颊;他不敢深吻,他已经工作得够累了,再做什么刺激的事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那就真正累惨了! 可是千千才不善放他干休!她黏着他,像棉棉糖,在他耳窝里吹气。“我慢慢跟你学着做生意好吗?我想参与你的每一部分。” 唐诺抚着她的脸;千千眼中固执而真挚的深情毫无隐藏地投注予他。“可是你对这些并没有兴趣,千万别为了任何人或任何事而勉强自己。我倒希望你趁年轻时多用功进修,充实自己,将来做什么都有余格。” “读书在其次啦!”她偷偷从睫毛下觑他,看他是何反应。“我比较想快点嫁人。” “你嫁谁?” “看谁要我,马上就嫁给他!”这个臭唐诺专爱捉弄她,不识相点主动求婚也就罢了,还敢装傻!“很多人排队等着追我,你不信吗?” “信信信,可是你不会理他们。” “你很臭屁哎!” “跟你学的!不然,”他的鼻尖顶着她的,两人间只咫尺之隔。“你自己说,你会吗?” “听不懂你问什么?”换她拿乔了。 “理他们,会不会?” “会不会理别人在其次,要不要理你才有问题哩!”她要溜下来,却被他抓了回去,很心疼很霸道地抱着不肯放。 唐诺叹气,心中被幸福所涨满。他经常不知如何待她是好,千千是那么小,纤巧又灵动,这颗纯真心灵真的是为他爱他?他时常有不真实的感觉。 “你听我说,我再过一百天就满甘岁了。” “嗯?” “那代表我真正独立自主了,等我将唯一心愿完成,就尽快把自己嫁掉,你最好有心理准备,我有百分之九十九可能会找上你!” “那百分之一呢?”他温柔地问。 “投奔尼姑庵啊!要是没人理我,我就出家算了。所以你最好注意一下。” 他铭记在心了。“你所指的心愿又是什么?不会是什么蛮荒探险或高空弹跳的计划吧?”按千千的个性来说,这倒很有可能。 “秘密!等做完了才能说、那会是最高难度的挑战,不过我有信心战胜它,你们会以我为荣。” “它?” “耐心等等吧!这一仗是我生下来就注定要打的,连我爹地一定都看着。不过我保证你会有个完美无缺的新娘,我才舍不得你,更舍不理嫁给袈裟和木鱼呢!” 两寸半高跟鞋往墙上一飞。那只与人类生存历史一样久远的咖啡色恶心动物就一击毙命!四脚朝天底死在地毯上! 千千捏着死尸的胡须,审视它肥胖的身躯。“恶!看你们这些肮脏男生!竟然连办公室都养得出蟑螂!” 唐瑞对那只已“仙逝”的蟑螂可连一窥的兴趣都没有,他“哈”的是千千刚烘培出的奶油草莓蛋糕。今天她心血来潮试验新烘培法,得到成功作品马上搬到公司来与他们分享。恼人的是唐诺和董事、经理干部们都在开会。他虽开小差溜出来,也不能挖一口先尝为快,蛋糕的香味诱得他连牙都发酸。 “我不认识它!”他赶紧撤清。“跟我没关系。”他蠢蠢欲动的手又被千千逮个正着!千千像个老处女管家板着脸打掉他的手,把蛋糕盖盖好。 “再忍耐一下啦!就快开完会了!你真像小孩子。” “当大人的缺点就是非守规矩不可!”唐瑞喃喃抱怨。 千千一笑,晃到唐诺办公室前,闲闲地翻看桌上堆积如山的报表和文件,结果在最上头一个文件夹中轻轻滑出一张小卡片。千千好奇地抬起来看,竟是简碧姬对唐诺下的邀约:周末晚餐、舞宴一切随兴尽兴。签署日期是今天,整叠文件是简碧姬在会议前亲自送过来,那么唐诺可能还没有看到这张邀约卡片 千千可是火冒三丈!将卡片很慢地揉成一团,恨不得也能这样对待写卡片的那人。她正要发作,会议室的门开了,她眼睛一转,抱起蛋糕就跑不见了人。 唐瑞直拉了唐诺过来,连会议结果都抛掷脑后。“就等你吃蛋糕,咦?千千人呢?”他想她等得无聊,便跑下楼去找她。 唐瑞前脚才出去,千千就笑吟吟地端着香味四溢的奶油草莓蛋糕进来;她还很细心地事先将蛋糕切好,很热心地招呼还留在办公室的简碧姬。 “简阿姨也来一块蛋糕吧?”她将第一块蛋糕盛给她。“尝尝我的手艺,是意大利奶油和瑞士香草片调的味,你一定喜欢。” “这怎么好意思?”简碧姬要将手上蛋糕递给唐诺先尝。“唐先生是老板,你先” “不,不行!”千千笑着将蛋糕推回给她。“简阿姨还没品尝过我做的东西,所以一定得由你先来。为了给你不一样的口感,我特地为你那片蛋糕加工,有奥地利巧克力脆片,跟香喷喷软绵绵的奶油融在一起,更加香酥可口!”千千看着她咬下第一口奶油,满意地笑了。 唐瑞气呼吁跑进来。“千千!老陈说在饮水间看到你,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我没找到你,倒是发现一只怪蟑螂!你猜怎么着?那只蟑螂只有半边翅膀,没腿!奇怪!最近公司的蟑螂越来越多” 简碧姬闻言,顿时惊天动地大呕特呕起来!因为她看到蛋糕奶油层中有半截长毛的、怪异的“巧克力酥” 唐诺直觉就愤怒地质问千千:“你做了什么?” 她大胆地瞪回去。“我会做什么?!她乱吃东西中毒拉肚子恶心呕吐关我什么事!” 唐诺一言不发地将她拉进旁间小厅,连关心状况的唐瑞都被拒于门外。 “千千,你为什么要这么恶作剧?开玩笑也要有限度,你得为自己犯的错负责!”他铁青着脸。 “又不关我的事!要吐就吐死她好了,不要找到我头上来!”原来千千随心所欲恶作剧,仗的也是既有唐瑞撑腰,且唐诺不会对她太严格,该谁也动不了她!孰料现在情况似乎不是那么乐观,唐诺好像真的动了气。为了那个妖女?千千一想,越不肯服气,拉不下面子,更对他怀了一缕怨意。 “你得向简小姐道歉!”他斩钉截铁地。 千千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要她向妖婆认错低头?妖婆都快把她的老公勾引走了,他还傻瓜笨瓜的要她向她开口道歉?! “我不!” “你非去不可!” “我不我不我不!” “这是在公司里,”他不由分说紧扭了她手腕。“你在家里爱怎么撒波撒赖都可以,但不能在这里,你这样叫我以后怎么服人?老板放纵私人欺压员工?”他拉她要开门。“去道歉!” 千千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怎么舍得这样对她?!怎么舍得为了那个讨厌的女人而强逼她道歉?!她会作弄简碧姬也是为了他!他竟然全然不在意她这样做的动机,一味认定她是顽皮、恶劣!臭唐诺!笨唐诺!他把她都捏痛了!“我不去!我宁愿回美国去不再回来也绝不跟她道歉!” “那你走好了!”唐诺气忿地朝她大吼。他真不懂她没事弄出这出恶作剧是为什么!虽然千千委屈哀怨的眼泪差点让他心软,但他警告自己不能纵容她这一次,她不能再这样小孩子气下去,如果他们计划将来要共走长远路途的话。“就这两个选择!” 千千伤心欲绝地听他的话在她耳边响。臭唐诺!笨唐诺!最不贴心的人!她将那团稀巴烂的纸卡扔到他身上。“你要帮她就帮她吧!我不道歉!我再也不要跟你讲话了!”她哭着转身拉开门冲出去。 唐瑞扳住地。“千千!” “不要管我!你们都是一样的!你们根本就不愿意了解我!”她甩开唐瑞,伤心地跑走了。 千千一赌气之下跑到海潮家避难。三天之后,樊奇、海潮带着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开车回台东鹿野老家去。 千千是抱着一肚子发酵了的闷气离开台北的。在“避难期”之中,她始终等着接唐诺打来道歉的电话,就算不道歉,一点点求和、示好都好,她都会欣然接受。然而没有,唐瑞天天都来看她,逗她笑解她闷,然而唐诺那儿了无声息!她更拗着脾气说东说西,就是绝口不提在意的那人。可是千千的心天天悬在那里,五味杂陈,又想又怨,曲曲折折绕上十几个弯,都要闷坏了! 开车出发前,她抱着双双、叼着眼泪在心中向唐诺道再见,多希望他能快点“良心发现”来找她和解!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漫漫烟尘。 然而千千的忧郁情绪没有维持多久;当一路上太平洋壮丽海景映入她的眼帘,她心中的阴郁已扫去一大半。这是她怀念的海洋!也想这一趟真是来对了。何况除了散心,她还有个重要目的——见唐诺的父母。虽然迟了六年.不过她有把握让他们喜欢她的。 就算现在和唐诺拉出“不和中”的牌子.她还是对他们的未来很有信心。 到达鹿野已是傍晚时分,一幢蓝紫色的两层楼屋沐浴在夕阳余辉中,勾勒出美丽的轮廓。千千马上就喜欢上这里了!乡野的和风中处处散溢茶香,这里的夜十分静。这是她心爱的男人所生长的地方。 她也喜欢唐中和季如月——会蕴育出唐诺、海潮和唐瑞三个如此出众的孩子,实在是相当不凡的父母——这是一对特别的结合,朴野粗矿的唐中与他文雅纤细的妻子实在是很强烈的对比。然而看他们相扶持关照的某些小动作,深挚情爱不言而喻!他们是她所见过最和睦情深的一对老人。尽管从两人身上可以看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教养环境与气质,但爱让他们化解差异,合而为一。 唐氏夫妇显然早已知道她就是杜威远的女儿,然而他们并没有对她的特殊身分另眼看待。他们待他如客,又比客更亲。千千想,自己和唐家人许是真的有缘。 第一天旅途的疲倦在饱足的睡眠中消散。第二天,千千就起了个绝早在早餐前抱着双双到园子里走走,认识环境。当她俯身看池子里的残荷,一个突然的喊叫声吓了她一大跳,差点连双双都给摔了! 她惊魂甫定,见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得意洋洋地笑着靠在树干上,正是自以为很酷、耍帅的那种表情。 “嗨!兔女郎!”他竟这样叫她。“你很可爱。” 神经病!千千要绕路走过他,他长腿一跨,挡住了她。 “我在跟你讲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他莫名其妙。 又是一个自恋狂!千千不屑地撇嘴。“你是什么东西!我又不认识你,懒得跟你这种猖狂的人讲话。” “你不认识我?”男孩俊挺的眉毛高高抬起。“怎么可能,整个东南亚没有人不认识我黎小天!” 黎小天?是了,千千“依稀仿佛”听过这三个字,不外乎又是什么青春巨星闪亮偶像、xx天王和xx小天王之类的人物。而她最反感的就是这种靠张漂亮脸孔跑遍江湖的人!算他倒楣,明星又怎样?给她当她还嫌弃哩!这回他可碰上一个不卖帐的人了! “真遗憾!偏偏我看不出来你是哪一号了不起的人物。”她冷冷地。 不料他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对她的冷淡饶富兴味。当然了,一个美丽又冰冷的女孩最是引人一探究竟的欲望。是挑战!“喂!你很有意思,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考虑收你当我女朋友。” 千千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上竟有此等厚脸皮之人!这家伙真是被女孩宠坏了!自以为是什么?亚兰德伦还是阿诺?这种被宠坏了的“偶像”就是分不清台上台下,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以为所有人都以他为主角,随便说句话都会引来一阵欢呼鼓舞。 “谢了,没兴趣。” “等等,喂!你很不一样,没有女孩可以抗拒得了我的邀请。”他一手撑在树干上,让她无路可走。 千千眯起眼,闪出危险冷静的光芒。“你几岁?十六?十七?” “十九!”他仿佛受到侮辱。 “很好,你是我所见过最年轻最特别的——蠢蛋级偶像!她猛力一推,将他推进荷花池子里,拍拍手走人。女朋友?去想吧你! 樊奇只在老家待一晚,隔天早上便回台北办公。自他一走,台东便开始下雨,整日绵绵雨不停,千千唯有跟三个小朋友穷泡,打小弹珠台、玩纸牌、打电动,宛若孩子王,样样精样样疯! 爱礼爱乐爱诗全都服她,成天跟在她屁股后头转,省了海潮不少追赶奔波(把小牛似的孩子们抓回来集合)的体力。在这还算惬意的生活中,唯一烦人的就是黎小天的存在。千千从海潮那儿打听到了原来黎小天是唐妈妈至交的独子,加上是老年得子,自然更宠上了天。黎小天十五岁时一曲走红香江,再挟声势回攻台湾,两个月内席卷全国少女芳心,青春偶像的地位至今不坠!别提在全东南亚有多少年轻少女为他疯狂迷恋(千千这才知道他说的还非谎话)!这回他是因右腿骨折的旧伤发作才要求空出行程、躲开媒体安静休养兼散心,于是他来到了唐家借住两个月。这段时间来,伤势已痊愈,只是他还无意马上折道忙碌的生涯,乐得在田间日日闲逛,然而千千感到奇怪的是,按海潮的说法,黎小天在此的形象良好,唐家夫妇也将他视若亲人照顾接待,十分融洽,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千千遇见的那个自大又不要脸的怪物! 更讨厌的是他会鬼鬼崇崇看她和爱礼他们打电动、玩乐,趁隙还去跟爱诗搭讪,叫她请他加入,小女生总对俊帅偶像无抵抗能力,被臭黎小天“渗透、收买”成功!幸好爱礼爱乐坚持他们对方小崇(另一个小天王巨星)的忠贞,小集团才得以三票比一系维持住和乐安定的局面。 偏偏就有人要死皮赖脸找尽任何机会引起人注意!千千烦不过了,索性把他揪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没有自己的事情好做吗?” “你真是凶婆,连想跟你说两句话都不行吗?” 还真的是不行!聪明!“我说过了,我没有跟你这种超级大牌偶像巨星讲话的兴趣!一分分一毫毫都、没、有!对于你们这种自恋成癖的人应该找崇拜偶像的那些饥渴女生去满足自大自捧的需要!千万别来自讨没趣!我就搞不懂你们有什么好骄傲的,不过天生一张脸长得漂亮就以为高人一等、无比优越!被观众一鼓掌一欢呼就冲昏了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说实话,偶像又怎样?!不过卖一张脸蛋,就算歌喉争气点,也不过是卖唱的,凭什么凭着出名的优势就认定每个人都要拜倒在自己的丰采之下?简直无知无聊极了!” 千千本以为他会反唇相讥的,然而没有。黎小天在笑,还笑得很真诚.昨天那种嚣张跋扈的样子也不见了。“你说的都对,我为我不慎的态度道歉。现在我是真心诚意想跟你交朋友,你愿意赏脸答应吗?” 千千倒感到莫名其妙了!有这种人吗?被骂了还和颜悦色?她怀疑他又有诡计。“用不着了,我没这荣幸。”她悻悻然地走开。 黎小天再度挡住她去路。“等等!我已经道歉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回答我的请求?” “鸡同鸭讲,我们还是井水别犯河水的好。”千千根本连正眼也不甩他一眼,宁愿跑去帮唐妈妈拣菜叶也不肯跟他打交道。 留下满不是滋味的小天猛捶墙头!真是撞邪了! 怎么描述这个叫千千的女孩给他的特殊感受?站在舞台上四年以来,他拥有数以万计的歌迷,其中不乏自动投怀送抱、样貌才华皆不差的女孩;然而他首次被美而又高傲的千千给打动了!她是那么特殊,毫不在意他明星的外表,对他一点都不客气,有话直说,直中他的痛处,有个性极了!然而她真的是无视于他的存在!他为她喝了污泥冰水不打紧,最无法忍受的是她的冷漠。 他越接近她,她待他越冷,而她越冷淡,超逼得他发狂,真要受不了了! 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再到宣传期,届时又要马不停蹄当空中飞人,那与千千的事怎么办?她一日不肯搭理他,就让他一日焦躁气闷胜似一日,而他连看她与爱礼爱乐爱诗玩得开心大笑都觉得嫉妒! 午后千千睡午觉起床,唐诺一通电话带来莫大惊喜。 “你最近还好吗?” 一听到那磁性的声音,所有郁闷烦躁一扫精光!千千的心在欢跃高唱,她真怕自己要昏倒了! “我好,好啊!我听到你的声音好高兴喔!”好紧握话简,它一定快被她全身沸腾的高热熔化了吧! 谁知接下来他问候完了所有的人、谈完天气跟雨量,就净找些不相干的话题,就是只字不提他们俩的事。 “好吧,那么没有其他的事,再” 千千心中又被气堵住了。“等等!你就不管我了吗?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全问了出来。 唐诺又叹气。“我想你是在生我的气。” 他话里一丝无奈和委屈勾得她心中滋味纷搅,原来这段分秒都显漫长的时光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受苦受难捱着。 “你不怪我了?”她爱娇的。 “怪。不过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应该谅解你的用意” “我倒觉得比较应该把那个坏妖女开除、赶走。”千千偷偷伸伸舌头。“那个妖她没有拉肚子吧?” “请了三天假,恐怕她得彻底检查自己的胃肠是不是多冒出了很多病菌。”蟑螂翅膀和蟑螂脚。哇!不是特别机会恐伯还没几个人会吃这种东西下肚。 千千笑在心里。赶不走她,让她短命点也好。“我也有自我反省啦,以后我不会再这么顽皮——当然,前提是别人不要太过分。” “你打算在我家待多久?”他终于把话问出口。 “不知道,在这里好快乐,唐伯伯唐妈妈也对我好好,都不想回去了。”她俏皮地。“想我了对不对?” “嗯,想你煮的菜。便当很难吃,唐瑞弄出来的东西更不能下咽,我们总是隔着便当盖怀念你的存在。” “哼!只想着吃,那我更不回去了,让你们检讨反省个彻底!” “当然最想你。”他好不容易才招供。“你跟双双不在家,反而怪怪的,我做什么都不对劲。” 千千这才心花怒放。“那你来接我,我们顺道去中横玩,重温我们的‘定情之旅’!”她把行程计划都美美地勾勒好了。 “但是我这礼拜还走不开。” “那你只好再忍耐多吃几天便当了。” “好、好!我尽快抽空下去。你要乖乖的,不要乱跑,不准出事,让我担心。” 他真的进步了!虽不至于甜言蜜语,但已让他感到份外温馨,有着亲人一般的亲昵。“我最乖了,我会在这里等到你来,你一定要尽快、尽快哦!就算暂时分不开身,也要多打电话给我。我给你爱的关怀,也要听你爱的叮咛。” “我会。” “那,亲一下。”她孩子气地提出要求。 “在电话里怎么可以?”电话筒和女人柔软甜蜜的唇质感可是差别很大。 “你作作音效‘嗯啊’、‘嗯啊’,我就接收了嘛,呆瓜!” 唐诺很听话地复制一次。 千千也如法回他,还多附赠‘嗯啊’一次。“再见!好想你!爱你!” 安芮儿挥汗循址到小徐调查得来的唐家大院。天气真是怪异!都入秋了还热得死人!车子抛锚,她单单走了廿分钟就差点被毒辣太阳晒成人干!认命吧!认命!要追求成功可是要付出代价的!等她签下千千,一切付出都会加倍回收! 当她发现千千补习班课程没上几天就无故缺席,人也不在公司,就大为紧张!她已经白白等了她好几年,怎能让千千又一跑了之?那她的心血可就抛诸大海了!经过明查暗访,她才得到千千回唐家老家度假的消息。松了一口气,赶紧又追了来,唯有这样锲而不舍才更能让千千感动与信任—— 累死了!高跟鞋真折磨人!一踩偏,鞋跟折了!她的脚踝一定受伤了,搞不好韧带也严重损伤 等等!等等!芮儿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 黎小天!他在这里干什么? 而,千千也住在这儿 这实在太有趣了!老天助她!她得耐心把情况看个清楚,说不定有个一石两鸟的办法 一个神秘笑容浮上安芮儿志在必得的脸庞。 小鸳趁星期天到东部来看她,是千千最开心的一天。两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像是快乐小鸟,有说也说不完的话。千千自然最关心的就是都达的近况。 “他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干女儿呢!”小鸳拨着籁籁响的竹叶。“他说他没钱打金链子金戒指给我,不过他会更认真教我学画。” “你答应了?”千千听了更是高兴。 “想想也没什么不好。都达一个人生活蛮寂寞的,身边没亲人,自然心境上更孤伶。反正我们蛮投缘,亦师亦友亦父亲,拜不拜干爹倒是在其次。只是往画室跑的时间多了,我最近不免考虑起一件事——” “怎样呢?” “我想报考美术系。让我妈知道了一定反对,何况那和我们现在在重考班的课程又是迥然不同的两条路,所以我心里矛盾得很哪。” “秦妈妈晓得你在学画的事吗?” “让我妈晓得就不得了了!她以为我是留在补习班参加晚自习,要是知道我瞒着她去偷学画,不把我皮都扒了也会开禁足令。” “哦!实在很麻烦。”千千埋怨自己实在没用,每次小鸳有烦恼,她也只能跟着一起愁一起烦,却拿不出具体解决的办法。实在是太差劲了! “没有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我都是这样安慰自己,事先操太多心只是杞人扰天。我不自找这种麻烦。”小鸳反过来安抚她。小鸳恬静的笑容如春风,能抚平人心的一切忧烦。 “小青的事呢?我才不信你能做到太上忘情,迟迟不动。” “还不是那样!他最近常写信来,要不就到补习班楼下等我,他变得比以前憔悴多了,人也成熟了些唉!不知道,不谈我了,你在这儿一定过得很好,我打赌你胖了!” 没错,在这山明水秀的云烟翠谷和唐妈妈丰盛营养的饮食调养下,要人不丰腴也难。什么都好,就只一件事煞风景——黎小天的存在不仅有碍观瞻,还干扰了她的心清!千千直把黎小天的恶形恶状披露给小鸳知道,简直骂得狗血淋头! “你说我对这种讨厌鬼能怎么办?亏他在荧幕上扮一副大众情人的样子,恶心死了!私底下是个没有品格的大坏蛋!”她这么说不是没有原因的,最近她在双双的笼子里陆续发现生了锈的铁钉、破塑胶片和小电池,事出必有因,而且一定是那个坏心眼又卑鄙的黎小天搞的把戏!她真想不懂他为什么要残害她的兔子?他以为除去小兔就能让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吗?实在是太无聊又幼稚!他越是这样来阴的,她就越是看不起他,水火不容! “黎小天真的会这样吗?”小鸳很不敢相信。“我们那个班上有很多人迷他呢!” “眼睛被xx糊上了!”千千的口气鄙夷的。 “既然他千万百计要吸引你注意,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死不理他,无动于衷,让他气得发疯!”小鸳吃吃发笑。 “我也是这样想。本来我还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他枕头跟鞋子里撒大头针和长钢钉.不过想想,懒得跟那种幼稚的人一般见识,算了!” “不过也正因为有他,你这个假期更多彩多姿,一般人可很少碰到和偶像巨星共处一屋檐下的经验,更别说是被‘骚扰’了。” 千千一脸不敢领教的表情。“得了吧!让给你!我和双双还想活得长命些,还等着嫁人呢!” 当千千发现小天正翻看着她写给唐诺的信,气都气炸了!她愤怒地夺回他手中的玫瑰纸笺。 “你怎么可以这样?偷看别人的信!没水准!”她气呼呼地收拾小几上的纸笔和立可白。下午院子里的风舒爽,灿烂阳光引起她满腹诗情画意,便搬了小几在回廊上给唐诺写信。这是她第一次写信给他呢!一定要让他印象深刻,所以她挖空心思想了好多趣事和悄悄话对他倾诉!才不过进屋去倒茶的功夫,就被一个“偷窃狂”居中破坏了好心情!她对黎小天实在恨得牙痒痒! “谁知道这是你的信?桌上又没摆名牌,我只是好奇拿起来看看罢了,干嘛大惊小怪的?”小天帮自己脱罪,心里想的可不是这么回事。他单看第一页,就知道千千写的是情书,她的意中人是个叫唐诺的家伙,唐诺?那不是个老头子了吗?千千竟会舍优秀、年轻的自己而钟情一个老头?小天越想越不是滋味。 千千凶巴巴恶狠狠瞪他一眼,掉头离开。 她正要去跟海潮投诉,突然听见孩子们大喊舅舅来了!千千乐得拔腿就往前厅冲,客厅里一个潇洒帅气的男人在应付孩子们分发礼物糖果。抬头,是唐瑞。 千千的心情由山谷飙上山峰又刷地降至平地,她还以为是唐诺!不过,见到唐瑞她还是高兴,总比天天被迫面对面目可憎的黎小天好上多多! “给你的!”一支特大号无尾熊糖果。千千眉开眼笑。 “怎么有空来?” “出差,顺便绕回来看看。看你又长高了没有。”他摸摸她的头,千千笑着一溜闪了。 唐中夫妇从庙里作祀祭拜回来,见到儿子又是一箩筐话讲,嘘寒问暖;千千溜上楼小睡片刻,再下楼碰见唐瑞,他说待会儿就走了。 “我以为你今晚至少会住下来。” “没办法;明天跟人约了有事要谈。”他拉她到园里,说是陪他散散步。千千放了双双出来,双双四处嗅着,跑来跑去。 “唐诺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怎么?你们的事还没解决?你还为上次他逼你道歉的事生气?” “没有,和解了。我只是问一声他有没有托你什么话或是”千千失望了,唐诺说了尽快亲自接她回家,结果一拖又是好几天过去,让她空挂念他挂念得厉害。每日一电是有,不过他那个木头人不会主动在电话里甜言蜜语,顶多照例问安,还是当面相见的好,连甜蜜的话都逼真生动得多。 “我哥不晓得我会来,他今天一早就到香港去,几天才回来,我也是临时决定下台东的。” “他去香港干什么?”千千更难掩失望之色。他昨晚并没有跟她提及飞港之事,他这一飞,当然表示她又得延后见到他了! “好像是那里的厂出了问题,他走得匆忙,我没多问。那是他的辖区。”唐瑞把一颗石子踢得老远。“怎么?看你不大开心的样子,跟我哥约定好什么吗?还是最近没人凶你,反而不习惯了?”他笑她。 “才不是!”千千将细心封好的信笺交给他。“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哥,记着一定要尽快、亲自交给他哦!”“里面是什么?还这么神秘,不准我看!”唐瑞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不会是情书吧?不然我会吃醋哦!”千千才没把他的说笑当真。“全是骂他的话啦!所以要他非看不可。” 唐瑞将信收进暗袋,点点头。“那我要走了。你好好多玩几天,不用担心你的植物和小鸟,我把它们都照顾得很好。” “啊!我都忘了。谢谢你细心。” “不只这样,等你回去,会发现你床上坐着一只有你一半高的黑猩猩毛偶,你最喜欢的,等着你回去认它。” 那是上次他们一同去逛街时,千千曾为之伫留良久的一只可爱玩偶。后来因为她买的娃娃已够大,不好意思再增加收集多占空间,才忍心割舍;而唐瑞为安慰她心情低落而买猩猩玩偶来哄她开心,千千觉得感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由衷地。“我好高兴!” “你开心、喜欢,我的目的便达成了。我可不是对每个女孩都这么好,那是因为我喜欢你,你应该知道。”在千千来不及反应之前,他攫住了她的唇,顽蛮的邀请很快化作轻柔一啄,然后再不管她,独自驾车离去,给她一个ok和再见的手势。 千千真的呆住了!不敢相信唐瑞的吻是发生在廿妙钟之前的事。可能吗?唐瑞说喜欢她? 花花公子唐瑞喜欢她? 怎么会呢?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事?她以为自己的爱情表现得再明显不过,而唐瑞竟会完全看不出来? 她爱的明明是唐诺,唐瑞怎么可能毫无所觉?他们三人就常同住一个屋檐下,只差没明说,而唐瑞今天的表达太离谱了吧? 也许他在开玩笑!对了,一定是这样! “我看到了!”唐瑞才刚走,小天就从树林后面冒出来。“原来你不是冰山美人,不理男人,反而是理很多人,就是不理我。” 千千还未从唐瑞那一吻的震憾中恢复过来,黎小天恶意的言语越使她发窘,当场翻脸!“你无聊!惯窥狂!”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你先跟哥哥写肉麻的情书,又跟弟弟暗通款曲,当众亲热,这是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上演的事实,我诬赖你了吗?只是你的品味很奇怪。为什么专门挑那些年龄足以当上你叔叔的老男人?你年轻无知也就罢了,唐诺和唐瑞他们竟然老牛吃嫩草”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千千绝不能容忍别人在她面前攻千污辱唐诺!她诅咒这个讨人厌的黎小天快滚下地狱去!“住口!不准你侮辱他们!我喜欢谁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关心,我宁可爱上糟老头也不会多看你黎小天一眼!” “我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就是这么讨厌我?”小天追着她问。“其实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认识你的世界,让你接受我。” “下辈子吧!这辈子你给我的印象已经是不可救药的坏透了!你知道原因出在哪儿吗?其实你并不惹人厌,你只是被宠坏了!所以自私、自大,一点也不懂为人着想!不管是在为人处世或追求对象来说,你都还不够格去容纳别人!所以怎么教人接受、容纳你、爱你?我说这些话并不是给你开条件,只是想请你懂得尊重别人!每个人都有他的想法与原则,每个人都拥有很美的小世界,不必规定所有人都得绕着你们这些发亮的星星公转!”千千说完,便自顾自地上楼去了,留下一脸阴晴不定的小天。 奇怪!他们之间的沟通一定有问题,为什么她说的话他全听不懂、也不爱听呢? 她扯了一堆训人的话,又说到星星、世界、公转的,然而他只是想要请她到市区去看场电影喝杯咖啡啊! 经纪人又打电话来催了!烦死人!用一堆巡回演唱和宣传轰炸他,然而他唯一关心的是千千愿不愿意给他一次好脸色、跟他出去约个会。 真是踢到铁板!从来不晓得也有这么难追的女孩子.不过也越是如此,更凸显杜千千的独特和可贵吧?! 每天的报纸都是由千千拿进屋。这天一清早,当她翻开报纸影剧新闻头条,猛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上面连篇报导黎小天的“乡野绮恋”而女主角杜千千的名字赫然并列。 报上写青春巨星黎小天假腿伤之便与“神秘小女友”共偕村野度假享受两人行,文中甚多暗示煽动描写云云。并指出千千正是六年前小小出过名的摄影与绘画作品中之女主角,后来“赴美进修”现在“为爱远渡重洋,与巨星共谱青春热恋”云云一篇横跨主、副页的报导看下来,千千只有怒火中烧!到底是谁开这种恶意玩笑、散布这种子虚乌有的谣传,渲染得漫天漫地?又有谁会知道她和黎小天碰巧同住在这里?是谁利用这种卑劣手段干扰千千的平静,逼得她不得不作出反应? 一切问题的箭头全指向黎小天! 一定是他!他以为在报上拖她下水,她就“顺理成章”跟他有所牵扯了?他以为他很高明,以为她会服他这一套?门都没有! 千千冲进屋里将报纸摔到他面前。“承不承认你做的好事?!我真的没看过像你这么下流无耻又卑劣的小人!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真是恶劣透顶” 小天莫名其妙挨了她一顿臭骂。“我今天又没去‘骚扰’你,你为什么又骂我了?” “少装蒜了!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心知肚明!报纸上写的谣言一定是你搞出来的把戏!低级透了!” 小天这才慢吞吞翻开报纸。然而当他仔细看完整篇报导,脸上的表情倒是相当匪夷所思,似笑非笑,丝毫不见他愤怒或生气。千千看了更咬牙切齿。 “怎么样?你很得意是吗?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你爱炒新闻出锋头随你,凭什么牺牲无辜的人” 小天躺在藤椅里“欣赏”她的怒容。“喂!你生气的时候还是很漂亮。事情不是我做的,天地为证,我以人格作担保!” “我根本没把你当人看!”千千气得口不择言。“一定是你!除了你还会有谁有闲功夫去串通记者?看你的反应也知道,如果不是你付的,你怎么还可能坐在那里幸灾乐祸说风凉话?” “正相反,我是被磨得习惯了!从我十五岁进歌坛,马上被谣传与大我十岁的女歌手有‘不伦之恋’;之后每次出新歌或拍片必然绯闻满天飞、实际上,连个影子也没有。”小天很老油条的架势。“他们来炒让他们热闹去,名字越炒越红,新闻不出三两天就会被遗忘。只是我也觉得奇怪,是谁弄出这篇东西,连你的陈年旧事都抖出来,不过,嘿!你小时候拍的那张照片还真的有明星相。” 如果从这点线索想,那可疑的人范围又更缩小了。“谢谢,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这是第一次你没对我摆脸色!”小天眼睛一闪,不由分说紧拉了她往外跑。“走!我们现在就走!” 千千用力抗拒还是挣不脱他。“要去哪?我不要!你放开我!” “我们到镇上去!去拍拖看电影!他们不是正愁没新闻可玩?咱们到他们眼前去亮亮相就是天大新闻!”小天满不在乎地。“怕什么?报纸都登了,我打赌,不到十点,家里的电话线就会烧焦!说不定几十个记者都会闻风而来,躲都躲不掉!只是对不起唐伯伯唐伯母了。” 天啊!千千想到这严重的后果就想尖叫!就算她把报纸毁尸灭迹不让唐家夫妇和海潮知道,唐诺唐瑞也看得到!就算他们懒得翻影剧版,全公司那么多职员一定都看见了!议论的议论,通风报信的通风报信,到时她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唐诺那儿怎么交代才好? 一想这个烦人煞星黎小天给她制造的麻烦,她就对他起了莫大反弹。“你疯了!我哪儿都不去!你放开我!我说放开你听见没有?!你放手呀!你浑蛋!我不会原谅你的!你走!走开!” 千千死命挣脱他,他将她塞进车子,千千又踢开他冲出来,他拉她不成,左手一抄,将一旁草地上的双双扔进车里,咻地发动车子。“来呀!试试看你跟不跟我走!” 车子如银弹疾射而出。 千千来不及想,伸手抓住车窗沿,小天看不见她,又更加速急转,双双发出“吱’的尖叫,千千的身子凌空飞了起来!等小天察觉有异样时已太晚,千千手一松脱,整个人飞了开去,坠在路旁草堆里,一动也不动。 小天猛地踩下紧急煞车,手一打偏,车子不偏不倚正朝大树上撞去! 第八章 千千沉在痛苦滚烫的深渊里,她身上好像扎了几千几万根钢针,随便一牵动都会引来剧痛!她在黑暗的海里泅泳,筋疲力竭了还是茫无边际;一会儿受烈火煎熬,一下子又被寒冰包围。她记得自己不停哭叫又哭叫,挣扎的手在费力扭寻,一踩空,身子虚空飘浮,头一冒,破出了水面,她在迷迷蒙蒙中重见梦中那张脸。 不是梦,她清醒了! 终于见他在身边.她突然安静下来。尽管全身沉重如铅.伤口烧灼,她静静忍受痛苦,只是大张着眼睛。 唐诺惊喜又关切地俯近她。“你终于醒了!感觉还好吗?痛吗?” 她就像个孩子似的,受人一关心,开始泪如泉涌。“痛!” “你乖乖的,不乱动。”他怕她越激动越痛苦,怕她的泪水弄痛右脸的伤口。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她努力想握住他,却连动也动不了。“牵我的手,我不要你走。” 唐诺慌忙轻轻握住她的手,深怕弄碎了这个受伤的玻璃娃娃。“我不走,我会陪着你。” “我会不会死?”她怕都怕死了。怕再也见不到他,她还有好多梦待圆,要当美丽的春天新娘。 “不要说傻话,你很好,只是需要静养休息。” “那我会不会残废、会不会破相?”她问。“你还爱我吗?” “不会!不会!当然!”唐诺胡乱地回答,心痛地抚着千千温驯垂散在枕上的长发。看着一向活蹦乱跳的千千虚弱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他恨不得能跟她交换,或分担她一点点的痛苦。比起小天,千千的伤势算轻了!摔到草地上,幸免脑震荡和严重外伤,但多处的瘀血擦伤也够她躺上一个月。这对好动的千千不啻是酷刑,不过性命平安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就算你摔得全身是疤,我还是喜欢你,小傻瓜,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好好休息,嗯?” “我只要见到你就好一半了,我总是等不到你!”千千的话中埋有一丝怨意。她闭了闭眼睛。“我现在在哪里?台东吗?” “不,台北。” “很好,总算离你很近了。” 唐诺以为她睡着了,微微一动,千千随即紧张地拉他的手。“不要走!你一走,恶梦就来了!” “不要怕,我就坐在这里,在你身边。我不走!”唐诺的心全纠结在一起。特别当他看到千千对他是如此眷恋情深,全心都依赖了他,他更加谴责自己的疏忽大意。要是他早些接她回家,或许就不会有意外发生。他昨天一到香港不久,即接到通知千千受伤昏迷的急电,他搁下行程火速返台,见到的是奄奄一息的千千,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恐怖惊骇的感受!好不容易守到她清醒,他的心绪乍悲又乍喜,只盼她早日康复,他发誓要好好守护着她,放她时时刻刻在身边,不再让任何忙碌或误解隔开他俩。千千对他是如此重要。“你安心睡,我保证等你再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一定是我。” 从千千受伤后。出现了一个最“忠心耿耿”的伴护——唐瑞;连海潮都刮目相看!平时嘻嘻哈哈的弟弟最近变得郁郁寡欢,连会也不约了,打扮也没了心思,每天下了班就往医院跑,比闹钟还准时!她想大概是唐瑞平时和千千耍嘴上抬杠闹惯了,这下千千躺在医院里也影响他心情甚钜,因此乐得将晚上陪伴千千的工作均分给唐诺和唐瑞。她和孩子们多半白天来;这两天孩子们学校开学了,海潮一有空便到病房陪她,知道她怕闷,连收音机和连环漫画书都搬来。樊奇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大套冥想音乐的带子,说是有利于心灵平静和身体康复。 这是第三天了!唐诺发现弟弟搬张凳子呆坐在病房门口扯头发,抱着他要送千千的猩猩毛偶,一副痴迷、失常的样子,看得人觉得好笑。都快十一点了,千千从六点就睡着,他想大家都够累了,便催唐瑞回去休息。 “那你呢?”唐瑞抱着玩偶,失魂落魄状。 “我今天还是睡这儿。”唐诺自己在病房角落弄了张简易行军床,他已这样留了两天。他不放心千千一个人在陌生的医院过夜,怕她作恶梦醒来又见不到他,怕她哭,情绪低落。“你也累了。回去洗个澡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我还不想走,我今天还没跟千千说上话。我想等她醒过来再回去。” 不知为何,唐诺觉得今天的老弟孩子气得厉害,不像平时慢不经心的那个唐瑞,反而像青春期连打坏了一场球都耿耿于怀的小家伙,认真得近乎恐怖! “千千一睡说不定到天亮才会醒,你还是先回去;她要是半夜清醒,我会告诉她你等着跟她讲话。”唐诺拿汗衫擦干背上的汗。“她这一受伤,倒闷坏了你,没人跟你顶嘴、管东管西了,要珍惜得来不易的自由啊!”“黎小天那个浑帐王八蛋!看哪天我把他们唱片公司全给砸了!要不是他,千千也用不着跟着得祸招灾、受苦受难!妈好端端地没事收留这种烂客人在家里干嘛?倒了八辈子楣才跟这种人当世交!大煞星!祸害!” “算了,小天也够惨了,能不能醒过来还不知道。”小天在慌乱中表演了招“蚂蚁上树”车全毁,双双大难不死被抛出车外,他自己则凄惨地当场夹在驾驶座上,重伤昏迷,获得救时早已严重失血,到现在不知能不能度过危险期。这两天来,医院挤满了像苍蝇蜜蜂似的记者群,就算报请警方协助管制还是渗透进几只讨人嫌的大头蜂,防不胜防!唐诺单是应付那些穷追不舍的记者就筋疲力竭!他们受到日前“天王小偶像”新恋情报导的鼓舞,再加上传闻女主角特殊的身分背景与唐家、樊家企业的密切关系,让这件“殉情车祸”更受社会大众瞩目。“暂别追究了,对人厚道点。好在千千没事,算是万幸。” “下个礼拜就是西洋情人节,千千出这种事,看来我的计划要泡汤了!我本来想趁那天跟她表白个清楚。小女孩爱浪漫嘛!都爱过特殊的情人节,玫瑰花、巧克力、烛光晚餐和舞会,它们对帮我打动她的心应该会有很大的帮助,管它老套不老套!”唐瑞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爱情千古如新,你说有没有道理?” “什么?”唐诺不是没听清楚,他是太震惊,以至于怀疑自己的耳朵。 唐瑞对千千?情人节? 唐瑞搔搔头。“你的表情真蠢!不过我想我也好不哪去。”他坦承。“没错,我满喜欢千千的,跟以前那些女孩子一起玩的感觉不一样。老哥,我想这次是来真的了,我大她九岁,有些话还是很难说出口,你得帮我!”唐瑞拍了拍他,拿起外套走出了病房。 却将炸弹扔给唐诺! “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唐瑞竟然在突然间爱上了千千?不!不是突然!那么为何他会未曾发觉?不只他,没有人发觉,怎么可能?三人原本单纯不过的关系忽然间变成一团乱麻。 至少,一定有迹可寻的吧?但是,这么的叫人措手不及 他一向看唐瑞和千千玩在一起,也曾把他们设想成一对,那会是对开心的组合。然而千千的心是悬在自己身上,深深钟情于自己,矢志不渝!她一再表白,一再承诺,要他印证;唐诺也纳闷过,论外表,他绝对不及小弟出色,论个性,他也不若唐瑞善体女孩子心意、会逗人开心,然而千千说就是要他,就是认定他—— 如今发现存在三人之间的结,他能如何面对? 一个问号,困扰着唐诺,凭窗抽烟一夜皆无眠。 这天,唐诺到医院,一个女声在门口叫住了他。 “唐先生!唐先生!”是安芮儿。“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可以让我进去看看千千吗?病房外有警卫值守,谢绝外人探视,我只有等你一块进去了。” “安小姐,很谢谢你对千千的关心,但是你不会连在千千受重伤时都要逼她签合约书吧?你的好意与关心我会代为转答,至于访视,还是不必了。”他肯定千千不会想见安芮儿,她在千千的巫女名册里是排列天字第一号。“而且有一点我想必须跟你表示清楚,你实在不必再在千千身上用心,她完全没有进演艺圈的打算,不管是以前、现在或是未来。” “我知道,我的来意绝非为此。”芮儿呐呐地。事实上,自从知道千千和黎小天发生车祸,她心里不免惴惴难安。报导是她一手导演,原意希望籍小天之名带热千千的知名度;等千千引起广泛注意,知名度上涨,用心理战攻诱,难保不教她心动。毕竟世上无几人抵挡得了名利与光采的诱惑,千千只是凡人,且她还年轻,踏出有利的第一步,再加上她本身的好条件,要不红也难! 届时她安芮儿的地位又窜高峰,光凭手上这支红牌就让她一生享用不尽!然而一场车祸坏了她的美梦,没几颗星星在遭大祸后还红得起来的!芮儿一半抱着歉意,一半也是想来看看情况,才不辞劳苦亲自等候唐诺。“我看了报纸,很为他们难过” 唐诺观察安芮儿的表情,以证实他的猜测。“安小姐,如果我猜得没错,报上写的那些东西一半是你提供的资料吧?会握有千千这么详细的资料、时时注意她的行踪而又把自己的影子抹得一干二净,我想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安芮儿吓了一大跳!但仍强自镇定。反正没有对证,唐诺再聪明也无由证实是她,光凭猜测是拿人没法子的。“唐先生,你别诬越好人,我是出于好意关心千千,你怎么可以这样抹黑我?对我实在太不公平了!那篇报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唐诺阅人何等丰富!光凭她眼神一动,他就明白了七八分。“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跟着千千,否则”他顿了顿,知道这样让他的话更具威胁性、表情更为阴沉骇人。“安小姐的那位‘朋友’是否唐飞集团的小股东之一,凭唐家人的力量,要整垮他和安小姐的‘飞丽’用不着抬根小指头,这你应该很清楚。我再说一次,为保证千千以后生活安全平静,和你旗下那些星星们的前途,我想你会懂得适可而止,怎样?”唐诺早派人调查过,和安芮儿同居四年多的已婚男子王世彬目前财务陷入危机,和安芮儿的关系也岌岌可危;“唐飞”早就考虑踢掉他。 “唐先生这样说不嫌言重了吗?”芮儿打着哈哈。“大家都是朋友。” “希望如此。”唐诺撂下话,头也不回走进医院。对于应付这些令人厌烦的小角色,他已没耐性,一切只为千千,希望她一切无恙,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侵犯伤害。 唐诺一打开病房门,直觉就止了步。唐瑞早就来了,正和千千谈得好不开心!千千今天的精神恢复了许多,脸色红润起来,若非身上和手腿的伤口牵制她不能下床,她一定早就跑出户外去享受和煦阳光。 一看见他来了,千千首先大叫了起来,手伸向他。“我们正谈到你呢!你怎么这么晚才来?路上塞车吗?开小差哦!”她好心情地笑着。“我已经快好了,我明天就要吃蜜豆干和芝果酸!” 唐诺故意忽略地伸向他的那双手。他在她和唐瑞面前首次觉得如此不自在。他将带来的花插进瓶里。“医生虽然说你不必禁食,不过你暂时还是不要吃零食的好。照医院排定的餐点吃,最有助于康复,营养均衡。” “天啊!你一定没吃过医院的伙食!乏无味的,连蛋都煎得很苍白!”千千皱着脸,嘟小嘴博取同情。“那不吃蜜饯至少也帮我带虾仔面线来打打牙祭。” “等你能下床了再说。” 奇怪,他今天是哪根筋不对?全对着花瓶说话,就是不正眼看她?千千可察觉了他今天的态度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哪里怪,问了又怕他说她鸡蛋里挑骨头。“你真的这样想啊?你认为这样比较好?”她连问话都是浓浓的撒娇味。 “是。” “好,我都听你的。”千千百依百顺,幸福无边。“当听话乖宝宝。” “我哥真的有当超级保姆的资格,连你这大皮蛋都听他的,不简单!”唐瑞拿起苹果和削刀,问她:“要不要?我们分三半。” 唐诺忽然觉得待不下去了!病房里的气氛他刹那之间极想逃避开去。一切原本自然不过的相处,却在知道唐瑞对千千的感情后完全变了形!好怪异!他觉得自己成了多余。他们都是他最亲的人,一是他的亲胞弟,一是他所喜爱的女孩,他不知道该进该退,怎么做都怕伤了人。 “不了,你们吃。”唐诺仓卒的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你陪千千吧!” 千千意外地看着他,唐诺从来不会主动提要走,不会有这种冷淡怪异的表情,他为什么突然间千千望望他又望望身侧的唐瑞,她敏感地猜测唐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很急吗?可是我有好多话等了一天要跟你说” “你跟唐瑞聊也是一样。快吃苹果吧!再不吃就要变味了!我先走了,有事再打电话call我好了。” 唐诺一走,千千的脸就垮了下来,心情全不对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咬苹果。半张脸埋进了被单里。唐瑞还不明白哪里招惹了她,说笑话逗她千千,越发哭丧着脸,最后还推他赶他走。 “你先回去啦!我不舒服,想一个人安静!” “怎么了?伤口病吗?要不要我请方医生上来看看?”他搞不懂千千在闹什么别扭.女孩子的脾气都这么怪吗?说来就来,说风又是雨,男人只有跟着团团转的份,根本摸不着头绪。她五分钟前明明还好好的啊!“你不要难过!” “不要管我!我是心病发作,华陀再世也没用!你回去!回去啦!”千千坏脾气地。 唐瑞从没受过女孩子的气,不过他完全不跟她计较,反而温和地安抚她,照她的心意离开,留给她完全的安静。 千千才翻过身,又有人来敲门,她以为是唐瑞去而复返,却是下了课来探视她的小鸳。见到小鸳,千千阴郁的心清才稍稍舒解,两人说说笑笑一阵子,小鸳说代都达转达问候,他要到医院做三天住院检查,一结束马上来看她。小鸳由于还要赶回家,不能久待,等小鸳也走了,病房里又剩千千孤零零的一个人。 千千躲在被窝里哭时,有个人悄悄走了进来,他轻轻拍拍她的身子,千千讶异地转过身,在泪眼朦胧中看见期待的那人。 “你回来了!”她高兴地抹掉眼泪,稀哩呼噜的。 “我没走,我在走廊上绕来绕去,拿不定主意去哪,我看他们都回去了。”唐诺是认得小鸳的,千千邀她回家吃饭过。“我想你一个人怕寂寞,还是回来。” “你明明知道我最想你陪我,最需要你在,为什么不理我,要把我推给别人?” 他没有想到千千如此敏感、聪明,她什么都清清楚楚。“我以前从不知道唐瑞对你的心意” “他告诉你的?知道又怎样?他敢告诉你,你为什么就不大大方方公布自己的感情?我的心是向着你的,我只要你,不要别人呀!”千千一急,什么都顾不得,全说白了。 唐诺没有回答,因他不知如何回答她,只有轻轻握住她,在那小小的手掌中传达一份宽广的温柔包容,那足以代表千言万语。 尽管如此,千千发现随时日过去,三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越怪异;除了后知后觉的唐瑞照样殷勤地来看护陪伴,唐诺像是蓄意将相处机会留给他们,藉口不来或晚到早退的情形趋增。他越“谦退”千千也越不快乐,她越消沉,也就越沉默,经常提不起精神,连唐瑞在面前也常兀自发起呆呆。 她的不快乐是很明显的,充分表现在她的忧郁沉默上。然而不知其因的海潮和樊奇无能为力,什么也帮不上忙。 她是在受苦。她的心情全系在唐诺身上,然而他逃得越远,她就越生气,什么都不愿说,搁在心里发闷。 直到小鸳看情形不对,快快求了都达来。都达一看他的小朋友病恹恹躺在床上,疼惜不已。“千千,有人虐待你吗?那个臭小子?”他是明眼人。千千对唐诺的一往情深他早早知情,能教这个乐天派小娘子的心情由沸腾掉到冰点,毫无生气的原因也就只可能是那一个。 千千抱着他大哭起来,摧心健肝。“都达,为什么爱一个人这么辛苦?我已经尽我所有的力量爱他、为他,为什么他还不能明白?不能接受?为什么要这么累啊?我一直追、一直等,可是什么也没得到,更看不见未来!是你说过人生唯一值得追寻的就是爱情,我能做的都做了!我把我的心交给他,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看得见,可是他无知无觉!宁可把我交给别人!” 都达能怎么说呢?他也同情唐诺。唐诺是重情之人,否则他不会在亲情与爱情中矛盾难以抉择,他也不见得好过。 都达只能劝她先将伤养好再说,没有健康的身体,再多的情爱烦恼只会更伤她自己。 还是不要轻易让别人伤了你的心吧! 更不要让自己伤了自己的心。 第一个情人节之夜,千千和唐诺在医院中度过。因为樊奇和海潮相约去听交响乐演奏,带孩子的责任落到唐瑞身上,他奉命带他们到披萨屋大吃一顿及看新版“小狮王”对于这“神圣的任务”唐瑞自然是颇有微词,毕竟和三个小鬼穷蘑菇实在与情人节气氛相去甚远!不过在爱诗的撒娇功、爱礼爱乐又闹着爬到他头上,他只好乖乖听命。 另一个开心的人是千千,她感觉已有许久未曾与唐诺如此接近地单独相处过。她的右手还不能动,便由他喂她爱吃的面线、河仔煎和卤鸡翅,完了又是削水果剥糖果纸,千千问他要巧克力。 “还要心型的!今天是情人节,是我第一次、也是我们第一次共度情人节。” “男人不过什么情人节的,怎么天底下的女孩子都是像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是念念不忘情人节?” 他一句无心的话把她的情绪全弄糟了!她已经等待了一天“浪漫的惊喜”总以为他会别出心裁来点小动作让她备觉欢心、孰料他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把烘在她心中美泡泡亮闪闪的梦消灭无踪!她好失望。他真粗心呵!说这种话来呕她,说什么女人都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又认得多少“天底下的女孩子”呢?实在差劲极了! “我又不是要求你送钻石洋房!我只要求你用一点点心,一朵花,一张小卡片。” 唐诺没马上接话。“我真的忘了。今天开了一天的会。”一会儿——“我明天要到日本出差,或许半个月才回来。” 千千闷闷的。“你去啊!尽管去忙好了。” “我不在,海潮和唐瑞他们都会过来看你,唐瑞下了班会尽量把事情排开” 千千气结地——“唐诺,你是天字第一号胆小鬼!”她把被单拉高盖过头,再也不肯理他。 隔日,唐诺出国,千千主动要求出院到海潮家养伤。原本她已无大碍.只余皮肉伤需磨上几周养护,医生同意,海潮和樊奇当然也欢迎。只是千千不跟她倾诉,海潮也不明白导致千千不快乐的因素是什么,只当她是在病床上躺久闷坏了,生病忧郁症。 千千在樊家是个非常合格又合作的病人,她吃饱睡、睡饱吃,除了话少得反常,一切都很好,伤势痊愈得飞快。偶尔她看着日历出神,跟海潮发誓她要快点好起来.说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海潮看她的决心如此之强,更加细心照料她,给她最安静的环境、最好的药与补品,海潮期望千千康复后又能再回复到以前活过快乐的模样,那才像千千,像发亮的太阳,充满热力。 谁也不晓得千千的决心是关于什么。 不晓得她生了气,很大很大的气! “唐瑞是大笨蛋!怎么不知道我心中喜欢的始终只有唐诺啊! 而唐诺是胆小鬼!以为感情可以礼让——那就让吧!把千千都让掉了!所以千千走了,要去完成我的梦想;她不再和任何人有关!千千不再回来! “大家——珍重再见!” 千千失踪的消息马上引起樊家、唐家大骚动!她是半夜里走的,就只留下上面这张字条,真的是挥挥衣袖,无影无踪! 所有的人惊成一团!能联络的人都联络了!小鸳家、都达、其他同学,甚至连安芮儿那儿和台东老家都问过找过——没有消息!千千像颗泡沫,在空中霎时消失无踪。 连在日本的唐诺都闻讯正前赶回,然而有什么用呢?当唐瑞和他先后看到千千留下的字条,面面相觑。 一个是大笨蛋,一个是胆小鬼——千千骂得对他们共同的希望是能快点找到千千,怕她这一走真是永远失踪,那会留下多少遗憾?! 可是千千,你人到底在哪里? 第九章 小鸳接到千千打来的国际电话,激动不已。“千千,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找你找翻了?!” 千千背后吵嚷得很,像是在遥远的街市闹区,叽哩呱啦的外文像在吵架。“我在很远的地方,你不用管我在哪里,也不要找我,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有些话再不说就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千千,你回来嘛!唐大哥他们都急着找你,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我们都好担心!” “不,暂时不会了。”千千的声音暂时中断了下,害小鸳紧张一阵。“小鸳,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一直找不到机会说,现在则是非说不可了,我希望你能谅解” “千千,你不要这样怪里怪气,你到底在哪儿?你回来嘛!有话我们当面谈。”千千的语气给她很不祥的感觉,仿佛在交代遗言似的。 “小鸳,都达是你亲生父亲,真的。”千千预料要迎接一连串疑问甚至责难.连歇斯底里都在意料之中。 “我知道了。”不会有比这更具爆发性的回答了。 换作千千意外!“你知道?” “他认我当干女儿,当然会告诉我关于他的故事。当我看到那张老照片,也很震惊,不过我觉得——还不错。我没有告诉谁,包括都达在内,现在是只有我们俩的秘密。” “你晓得多久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怕一说出来,会轻易伤了谁,尤其是我妈——没关系,她今天去参加聚会,九点多才回来。我可以说——你知道吗?自从我知道了这件事,觉得对我妈又有更深一层的了解和感情了!虽然我还不清楚她怎么想,但是我认为她实在很伟大,她能为了我爸爸和我这样独身守二十年,她心中一定有着很深刻的情感,所以我更不敢惊动她。我怕。千千,你是早知情才会带我到画室去对不对?” “想来一切实是老天注定的奇妙安排、我先认识了你,见过秦妈妈,然后又知道教都达念念不忘的旧事旧照,我没有恶意,相信我。” “我知道,不过你还是快回来好吗?我等你回来商量该怎么做好”“再说吧小鸳,我的卡要用完了,挂电话了,拜拜!” 就在小鸳通知唐家人千千自国外来电消息的同时,唐瑞也从航空公司查出杜千千的出境纪录。纪录显示千千搭乘那日清晨的班机直飞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海潮脑中灵光一闪!这个地方太特别了!那是和威远的死亡相关联的记忆,然而千千——?“老天!她不会是赶赴wgs车赛吧?三月的车赛是世界级盛会盛典,过几天就要举行开幕式了!” 唐诺吓得一颗心脏在跳到喉咙口!“wgs车赛?是看比赛还是参赛?我不晓得她对赛车有兴趣。” 海潮、唐诺和唐瑞不约而同面面相觑,因为他们都想起千千曾说过的——她想完成一件事,一个梦想所有的事联想起来,大家全紧张了起来 “她怎么去赛车?!千千不会开车啊!她最怕会动的机器!”唐诺想起她出入都黏着他接送。她表示连方向盘都不敢碰,他还笑过她亏得她爹是世界名赛车手,她连脚踏车都骑不好。难道她为了赌气而拿性命开玩笑?一想起,他的罪孽多深重!“不可能吧!” “她会开车。”唐瑞爆冷门地说出口。“几个月前,她要我偷偷陪她去考驾照,驾照是拿到了,不过她就是不敢上路。奇怪,我倒看她的技术蛮熟练,大概对台湾的交通感冒,没办法,不过连上路都不敢,更别说赛车,玩命嘛!” “那我们得赶快去找她!”海潮焦急地。“她的伤还没完全康复,一个人跑得那么远,我们有责任把她照顾好!”“傻子!就是说你!你还愣着干嘛?”唐瑞大力捶大哥的肩背。“还不快去把千千追回来!” “你不一起去?” “我真想骂你声浑蛋!对不起!忍不住,可是非骂不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礼让’吗?当心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让掉、都赶跑了!”唐瑞装作很生气。“千千想见的是你,要追回她,非你莫属!世界上就有你这种超级白痴!千千对你是什么心,谁看不出来?我不过开个玩笑说要追她,你就当真了?这么舍得把自己的爱人拱手让人?蠢透了!” 唐诺讶然——“你——?” “废话!我当然是说着好玩的,只不过提千千出题考验你,看你对她用心到什么地步。结果,啧啧!把她都给气跑了,不惜远走他乡拿自己性命去豪赌!千千要真的去飙车,我看你辈子也完了!真是禁不起考验!我真想替千千好好出口气!不过先放着,你得先去把千千劝回来,劝不回的活,你也不用在‘唐飞’混下去了,连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还打什么天下!”他粗鲁地将一叠纸塞给他。“走啊!喏,我连那边的旅馆资料都打听好了,你别浪费,赶快把千千带回来,就算用绑都得绑回来!然后老老实实娶她,把她锁在家里,以确保她不会再出什么状况。” “哦!”唐诺如大梦初醒,笑了起来,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海潮自始至终看着这一幕,默默无言。不过她眼中有着深切温柔的了解与同情。 唐瑞背转过身,对自己笑笑,将苦涩埋藏在心里。 也好。真的,这样也好。 只要千千快乐幸福,至于是谁带给她快乐幸福,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舷窗外是海洋上壮丽耀眼的日出,唐诺心中也正上演一出灿烂日出——那是他与千千六年多来的情感历史,在他踏上寻觅之途。便开始不断在他心头涌现。 人有时真的是当了傻瓜都不自觉——他想他是天生属于后知后觉的那种人。等到千千离他远去,前尘往事潮涌反覆,他才发现曾几何时千千已如藤蔓、如空气缠绕包围他的生命,不容分离。 情苗之悠长,悄悄环绕他的天地,那深入点滴气息,再也无法抽离 他怎么会愚蠢到忽视了千千对他的重要?更忽视了自己的感情?就在唐诺凝望破除黑暗的旭日景象,往昔一幕幕飞快在他面前重演,历历如昨;每一个镜头都有千千,她的一每一笑、娇嗔怨怒,都主宰着他的情绪,瞬息万变。 唯独千千啊!这世上也唯有她是他的星! 现在,他要去追回他的星星。 忆及过往片断,许多不曾在乎的事都霎时在他心中明白起来。他终于懂了千千对他的痴和真是何等执著狂热!又想到他最后是怎样让她失望,害她伤心,她一遍遍问他,骂他胆小鬼,骂他的不贴心,怪他不懂疼她惜。 千千温柔的心意,怎用这样粗糙的辜负与折磨—— 所以她才决定离开,抛下伤心的记忆;她想及或许她也在相似的旅程中怀着同样凄楚的心情;如今他翱翔在几万尺的高空,开始感到与她无比接近,一种激动迫切的意志领导他的航行,唐诺在心中无声地立誓—— 千千,等我! 容我弥补过往的大意与错误,找回我们错过的时间。 一生中最后一次单独飞行,此后,再无后悔和孤独。 这是秦雯母女第一次坦诚谈心,以至相对泪流。 也是第一次小鸳见到向来冷静自持的母亲激动到不能自已!说了笑,笑着掉泪,倾诉年少炽情往事,还有着深深的悸动与怅惘。 这般真情流露。 小鸳仿佛重见年轻时细致而热烈的母亲。 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自从她小学毕业后,母女俩未曾如此亲呢亲近。 “妈,你还想爸爸吗?” 想吗?还想吗?秦雯哽咽得无法回答。 “你一直还爱他的是不是?虽然怪他、恨他,还是爱着” “小鸳,不要再说了。我——我该去煮饭了,米还”秦雯说着,身子却没有移动。 小鸳鼓起勇气把酝酿在心底的话说出口——“妈,如果爸爸还在,你会想再见到他吗?” “不可能的,这么多年了,全无音讯” “我知道他在哪里!”小鸳深深注视母亲。“我知道。他现在很寂寞、很孤独,还是一个人。他不知道我的身分,可是我知道他非常想念世上与他最亲的两个人” 秦雯的眼睛因惊异而睁大,又迅速被泪雾填满。二十年后,这个男人的名字依然震荡她的世界、她的心灵,然而重见?重见?面对与不面对之间,她该如何抉择? 3月3日,距离wgs盛会开赛还有三天时间、唐诺及时在人潮汹涌的储备室内车场场边找到全身黑色劲装打扮的千千。她独立人群里,神情是冷静而淡漠,像一头正观察着猎物的敏锐黑豹,看来完全像是个陌生的人。看见唐诺出现,她的眼神一动,然而并不惊讶,抬头看他。 “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找我的。” “千千,跟我回去。” “不回去。”她脸上毅然的神情是他所陌生的,那超乎一个十九岁少女所会拥有的表情,那使她看来好深沉、成熟。“我有场重要的比赛。我等了好久。” “为什么要这样赌气玩命?对于我们,不,是我造成的错,我都承认,都明白” “不是为了你,是为我爹地。”千千望向场中,长长的睫毛下眼光迷离又遥远。“这是我多年的梦想。当初我爹地在wgs中丧命,我就下了决心有一天要替他在这场车赛中赢回来;wgs是他心目中最闪亮的皇冠,我是他的女儿,不会让他毕生遗憾。我要用自己的能力去证明,杜威远的女儿也是世界好手。不用替我担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若非有备而来我也不会贸然参加。你可以去查查世界赛车纪录,三年前西班牙的wcmc比赛和纽约的卡洛比房车赛里冠军‘银狐’拿下多漂亮的成绩!三年前的‘银狐’并非重现,而是再生。” 唐诺除了意外还是意外!过去千千总黏着他当专用司机,说是有机械恐惧症,孰料她竟是纵横车场的顶尖选手!她扮得太好,他竟完全没看出来。千千许是同有感于这一点,说着并淡淡笑了起来。“以前或许我处处黏你黏得太厉害,那是‘计谋’,别介意。以后我不会再犯了。” 千千话里的伤感令他不解。千千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的坚强、她的冷漠,难道是因为将要准备上场而心情殊异? “千千,听我说,以前我” “不要说,不要。过去的都过去了。”千千低语着。他永远不会懂得她此刻的心情。唐诺啊唐诺!他在她生命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在她早熟的青春里,是唐诺给了她一片天,让她有遮蔽与依托的空间,放纵她的情感与幻想。如今她回顾一切,却是心疼——要告别的时刻怎能不心疼?往后不再有这片天的遮荫,她要打自己的仗,前路从此路路独行。“不必再提。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还记得吗?我已满二十岁了。” 二十岁,代表开始独立与成熟的时候。她曾经盼望这个日子盼了许久,总以为那会是一个新生的开始,美丽的起点,但是为何她现在反而会有如经历死亡的感觉? “我真的很高兴你来了,不过你不必劝我回去,‘银狐’参赛的决心不会改变,请你还是走吧!” “千千,我会留在这里陪你。” “不需要了。”千千凝视着他,眼中有他难解的落寞。“经过前一段日子,我终于体会到了——还是得孤独一个人。从前在寂寞的时候,心里总惦记着你们,牢牢攀住一些回忆与希望;现在,不了。我会习惯的,反正我一向也是一个人孤独地长大,实在不该再仰赖你。过去都是我自己在作梦,现在我终于认清——谢谢你,所以请不要再多说什么,现在我不愿意去回想。” 千千的抗拒令唐诺感觉难受!他到此时才明白自己对她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只怕他们之间再无时间,怕她不愿再给他时间让他表白。“千千。我等你比赛完,我等你一起回台湾!” “或许吧!”她觉得好累。“也许回不去了呢!一个赛车手在场上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我随时都有心理准备。” “千千,跟我走!我们受不了任何失去你的可能。”她曾经三番两次离开他的世界,然而当唐诺体认到她对他的情感——他怎能再割舍、听凭她离开? 千千摇头。“你不知道这场比赛对我的重要性。就算拿生命去交换,我都甘心。”在这时刻,她心中有股暖暖的柔情在蠕动,她欲落泪,然而她宁可她所深爱的男人记住的是她的笑颜。“无论如何,照顾好你自己,也请照顾好双双,它实在歹命,跟着我历经劫难。不过你——你们永远都在我心中。唐诺,再见!”千千说完,迅速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秦雯下了公车,深吸一口气,镇定精神,迈步向路的另一边走去。过面包店往右转,在便利商行右手边第五个红色铁门即是 远远看着那扇宽敞红门,她有些神思恍馆。记忆里也有过相似的场景,那是多年前她和都达婚后第一个赁居的小屋——小小木屋,整洁幽静,都达喜欢有个小小的院子,他有对绿拇指,花草到了他手上特别有生气,连在简陋小院子里也盎然生春。暑热难熬的晚上,他们就在小庭院里搬两把躺椅,扇扇子驱蚊生风,闲闲聊着家事、创作、梦想,那些事情想来有如远隔了几生几世,却突然扑向她心坎,温热地还像刚才发生 出走与回归之间,有多少摆荡和挣扎,叫人心慌,叫人惶惑迷乱! 廿年岁月如流,无数个夜里激荡的心情,以为希望已死,旧情埋葬,然而生命的根源还在,牵连过往,牵连将来,漂流了这么久,终究回到面前来;终究还是要面对。 近乡;情怯。 她伸手轻推半掩的门。一室寂暗,圆静无人。阳光正烈,晒得院子里的她头微微发晕,扑鼻而来的满是熟悉不过的松香水、颜料气味,她开始轻轻发起抖来,心跳狂奔。 “请问”身后门外传来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声音。 秦雯猛回头,掉进一双深沉眼眸里。 唐瑞没精打采地停好车,在家门外遇见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鸳。 “唐大哥,你好,我是来问问有没有千千的消息,她给我的电话时断时续,我想你们应该联络得上她。” “我哥已经飞过去找她了,一有确定的消息,他会马上告诉我们,我再负责通知你。”他揉揉酸疼的眼皮;他已经把自己埋在办公室一天一夜,尝到筋疲力尽的滋味。这样也好,肉体疲累,头脑也就发生不了作用,也没有力气空自颠倒梦想。“你不用担心千千。” 小鸳放心地点点头。她好奇地打量唐瑞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扑呼一笑。“千千不需人担心,我看出问题的倒是你。”关于唐瑞对千千的心态、两兄弟与千千间的三角习题她自然是知情的。千千幸运,有两个好男人爱她,虽然千千独钟情唐诺,小鸳也甚为唐瑞感到惋惜;因为在小鸳眼中,唐瑞是个相当不错的人才。尽管一面之缘匆促又短暂,她相信这个“老”男孩子有着善良而热情的心肠,那种蓬勃热力,和她所见过的男生都不一样。“千千是个好女孩,不过感情最可贵的该是付出的过程,不是吗?” 心事一旦被人戳破,唐瑞反倒宽舒坦然。“话是这样说没错。” 小鸳一听他口气那样“无可奈何”又“认命”又是嫣然一笑,她笑的样子极为动人,像怡人春风,不禁勾着人随那笑纹起舞、荡漾! 唐诺竟然看得发呆。“别动!你肩膀有只蝴蝶!” 真的!小鸳的白色衣服上停了只黑橘色凤蝶。小鸳轻呼,不敢乱动,眼睛瞧着蝶儿,又瞅着他。 唐瑞心底荡过一阵奇异的感觉。他不是花痴,然而小鸳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他说不上来。 春天真的是多采多姿、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的季节啊! wgs车赛现场。露天看台上是黑压压的人潮,一波波欢声鼓掌喝采如潮水翻涌。随便一个小动作都足以引起如雷声浪!还未开赛,气氛就已经卷到狂热高峰,实在难以想像开了赛后会是怎样热烈激狂的景象! 当大会宣布鸣枪起跑,看室上的唐诺心脏贲张地几乎要进出胸膛!他的眼光随着银色光束般飞掠的三号“银狐’紧紧不放,紧随在“银狐”侧边忽而超前忽而落后的是去年wgs冠军得主十一号阿根廷的培利诺、七号深蓝色的“雷风”和一号日本资深选手尚本宽一;每个惊险的竞速、飞跃、闪避,每圈如闪电疾逝的冲刺翻掠,唐进感觉像是有一整个世纪那么久——他跟着那狂奔到极点的速度死了千遍,喘息着死而复生、死而复生! 进入最后一圈冲刺“雷风”和尚本宽一以毫发之差落居三、四名。“银狐”直咬着培利诺不放,两车火爆交锋“银狐”一度超前,又被赶上,最后一百公尺“银狐”腾飞疾越过十一号车,一路冲过终点线,全场观众像疯了一般,欢叫声如波浪涌动!就在盖过一切的欢声里,疾冲的“银狐”底盘爆出火花,车身整个侧翻倒在车道旁。 唐诺全身的血液顿时凝结,耳边轰地一响! 场中的安全教练和工作人员纷纷奔向“银狐”就在全场的欢呼化为惊叫而沉默下来时,只见一个熟悉不过的修长人影钻出翻倒的车体排开人群,一头被泻的长发令人惊叹!她倔强地不要人扶持,一个人独步迈出赛场,背脊挺直,一个傲气的影子。 掌声与喝采声重渐淹没了比赛场。 暮色中一个孤独的、孤傲的影子。 唐诺的眼光追随着、追随着。在复杂的感动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准回来!”海潮在地球的彼端对他谆谆训诲告诫:“千千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孩,我喜欢她!你没等到她点头,可不准你回来啊!”“她不肯见我,我已经在她住的旅馆等了三天” “三天算什么!千千存心磨你的话,让你追上三年也不为过!想想看她爱上你几年,你的苦头现在才开始呢?别说三天,当初樊奇追我,连续三个月在我们家门口打地铺,你记不记得?”海潮笑了起来,无限温柔。“值得的,只要相信你自己的感觉。” “过去是我伤了她的心。” “过去都过去了,未来可期,就算错过了六年,赢回她的心,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千千心里当然是有你的。只要有爱情,凡事都有希望,现在再苦,等到将来这些都是最美的回忆。” “海潮,我没有问过你,杜威远的事件可曾让你遗憾过?千千的身分,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外?” “遗憾?以前,或许吧!毕竟威远大哥对我来说,是此生最特别的一个人,然而那跟任何人都无关。现在我很珍惜樊奇带给我的一切。为什么要顾忌千千呢?她那么可爱,每个人喜欢她都来不及,如果你不懂得把握她,实在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瓜。” 海潮说千千还是与他有缘。 海潮说情缘自然一生相缠,不容轻易分离。 然而千千她到底怎么想?她的心又在哪里?唐诺想靠近,却怕她的心早已飞开太远、太远。 小鸳紧抓着话筒。“千千,我一定要告诉你一件事;前天我妈去找过我爸了!” 她不叫都达,叫爸爸?!千千面上蒙上笑意。“情况怎么样?他们和好如初、决定复合了吗?” “我不知道;我妈什么都不说。她这两天都在发呆,连我叫她都听不见。我只有去找都我爸,可是他走了。” 千千吓了一跳!“走了?” “他又离家去流浪了。他留给我和你一封信,他说他想离开一阵子,去把他曾经失落的东西找回来,等他觉得可以再重新面对这里的一切,他会回来,永远留下来。千千,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他的确需要跟他自己好好谈个清楚吧!” “千千,我爸还专留了一段话给你。他说,要抓住生命的美好啊!为它再苦都值得;最美丽的梦一生难求,是架空线上的火花,是雨后彩虹,那些灿烂的、发亮的东西在你心中照亮着,你知道它——” 千千沉默半晌。轻轻地:“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我跟小青已经正式结束了。”小鸳说道。 “我想这样对你最好。” “应该说我终于认清两个人缘尽了吧!不再是那种感觉。人生一定不断有磨炼的是不?小青回头这段时间,让我心情起了好大的波涛。不过总算清楚了,真好!千千,你还是快回来吧,我很想你,好多话要跟你谈个过瘾。” “再说吧!我还没拿定主意。人的确很奇怪,以前我天天盼着独立的日子快点来临,如今我真正自由了,整个世界整个天空任我飞,我却开始彷徨着该往哪个方向飞。” “朝你的梦去啊!”“梦?” “我爸说的,那些灿烂的火花和彩虹都在你心中,你只需诚实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不就知道了吗?” 千千打开房门,却在反身欲关门时发现夹在门上的那张素色纸笺、她取下,一股淡淡香味迎向她。那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 你曾在我毫无所觉的时刻爱上我 在你不知道的时刻,我于是懂了你心中情 错失的历史无法重写 衷心盼望有一辈子的时间共话记忆 与心上人 不再当胆小鬼和大笨蛋,不会再伤你的心 愿在天涯的尽头等你 盼你,爱你。钟情一生。 桃园中正国际机场。 不曾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当千千从即将降落的飞机窗口俯瞰底下的那片美丽的土地,她的心隐隐落了实,那是种扎实的归属感。她的心在起舞,小小声音欢唱——这就是家,她的家了! 阳光穿透云层,照进机窗,照映她的脸,她满心欣然,多少次似曾相识的感觉重现,奔波来去之间的心情归零,如今只有喜悦在她心头回荡。 回荡、回荡回荡着一个人的名宇! 于是两个小时后,她开着一辆金色积架停在唐诺家门前等候。唐诺准时出现,怀里是胖嘟嘟的双双。千千惊喜地除下黑镜,激动地抱过双双。简直如亲人重逢呵!可怜的双双跟着她历经百劫,既被追杀、受调查,又遭谋害喂铁钉、出车锅,还被扔下孤零零的过活,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双双,我不会再丢下你了,不会!”她快乐地偎着双双柔软的白毛,它轻轻磨蹲着她,像是撒娇。 重逢,世界完整如初! 这回千千担任驾驶,唐诺乖乖入座;车是好车,不过千千一上路果然是歪歪斜斜抖个不停,换档不顺,她仗着胆大,一路疾驰过市中心,标准的马路女英雄! 车子猛右闪,躲过一辆大货车,千千笑了。“怕不怕?” “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唐诺看她一眼。 天不怕地不怕?!他都打算用一辈子等她,还怕随她到哪里去?当他在车赛里随她起起伏伏生死过几百回,他已经不在乎了、只要有她。 只要信得过她。 在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不断不断驶向前方;在他们之间,那么那么多事都已发生并过去,他只在乎、只要抓住现在的感觉。此刻即提满盈。 千千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唐诺则紧紧握住了她的。 心意在无言中流转传递,在两颗心中分明。 车子离开市区往山郊驶去,眼前是蓊郁竹林,阳光筛过树梢,簌簌声中光点耀眼。 “帅哥,有件事你始终不肯告诉我,”千千的指尖在他掌心划着波纹。 “你脸上那道疤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追究?” “好奇嘛!” “那很重要吗?” “不重要,”千千给他热烈的一吻。“只要你是你。” 唐诺温柔地拥住她。“我们现在去哪里?去山明水秀的胜地踏青吗?” “去——”千千俏皮地睨他一眼。“结婚啊!”唐诺差点没从车上滚下去!“你要结婚?” “笨蛋!当然是跟你啊!我知道山上有座小教堂,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春天新娘一世甜蜜蜜!否则你以为我大老远跑回来是做什么?!结婚不好吗?” “当然好,不过你为什么突然想结婚?” “为什么?心情好!”她反倒觉得他很怪似的。“结婚还需要这么多理由的?” 不是,只是唐诺觉得糊里糊涂乱七八糟的。“但是我们连半个客人都没有通知!” “以后补回来喽!” “但是你也没有白纱礼服,你不是最爱漂亮?” “阳光花朵和小鸟作陪嫁,就算裸体也没关系!” “但是没有摄影师、没有证人、没有发函” “见他的鬼去吧!”千千的手臂缠上他的颈子,打算用热吻来融化他的犹豫。 这招果然奏效!唐诺被她一记甜吻弄得喘不过气来,转而热烈进攻。分了心神忘了反对。 是啊!都去他的吧!只要千千,只要千千的爱。 “结婚设问题,我只怕你将来会后悔,没有盛大正式的礼堂、没有来自全世界的宾客和摄影记者” “我就要今天!我已经满廿岁了,我等了好多年!” “我只是帮你考虑要不要等你先考上大学再准备婚礼,毕竟你还年轻,趁着青春多玩玩,就算明年也不迟,我有耐性等!” “不行!就是今天!就是十年!占卜试说我廿一岁大凶。流年不利;本姑娘今年要定你了,明年不出嫁!你想等一年尽管等吧!说不定不到半年我就跑了,你一辈子也等不到娶我回家!” “我只是为你着想,你真的不后悔” “要不要?!”她凶巴巴地。“一句话!” 唐诺当然给她百分之两百肯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