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河山1》 第一章 “还是不臣?” 百忙之中抽空自丹阳前往采石的德龄,在巡视完伏羲营上下之后,与负责搬迁与重建伏羲营的狄万岁,一同来到营中军牢外,面对里头那群仍是不肯臣首杨国的南国战俘,德龄不禁眉心深锁。 自杭州回来后,始终在观察着德龄一举一动的狄万岁,站在他身旁拱手以禀。 “回王爷,这班败俘乃固守京畿丹阳者,曾隶属前南国太子麾下。” “因此都有武人宁死不屈的脾气?”打过灭南之战,也曾亲眼见过丹阳城破之时的景况,德龄很能明白关在里头的那些人在想些什么。 “是。”以为他将怪罪的狄万岁,两眼牢牢盯审着他的表情。 岂料德龄仅是一笑,眼底,有着激赏。这反倒让讶愕的狄万岁出乎意料之外。 举步离开军牢外的德龄,扬手示意留在原地的狄万岁同他一道走。 “募兵方面呢?”现下的伏羲营正朝三个方向走,一是以原有伏羲营兵员为班底,一是募兵以增兵员,另一,则是得设法打动军牢里那些为数庞大的前南国军员。 “还需要点时间。”因德龄的财务状况是众王爷中最佳的一个,加上战后流离失所无业之民为数众多,因此在募兵上并无困难,大致上都已安排妥当,目前就只差得将募来的兵员重新训练。 听完他的回报后,德龄的反应仅是颔首不再过问,这让狄万岁反而窝不住心底的疑问。 “王爷放心将伏羲营交给卑职?”打从伏羲营迁营以来,德龄为何敢把一切事务全都交给他这么个陌生人来办?就算他是由赵奔所荐,在不知他有何能耐、也没亲眼见他干过什么大事业的德龄,怎能轻易相信他并且将大任托付给他? “当然。” “何以信之?”始终得不到个入主伏羲营答案的狄万岁,非得趁这机会把话问清楚。 “因你是狄万岁。”德龄瞥他一眼“如此而已。” 他垂下头“卑职并无显赫功业。”充其量,他也不过只是个扬州守将而已,在这儿兵阶高他一等者比比皆是。 德龄耸耸肩“你不过是时运不济。”经商讲求时机与运势,而文人从仕,武人从战,则都得要有官运,没那个运,就算是再有长才也只能淹没在人海之中。 “王爷不怕卑职难以服众?”重建伏羲营不难,真正难的是,在他上头那些老拿着官位压他的将军们。 “有本王在,谁敢对你不服?”德龄轻易地就看出他的难处“若真要个头衔才能让你方便打理伏羲营,本王可立即派人去长安替你讨个官来,不然,把你往上拉个几品当个将军亦是小事一桩。” 不想让德龄认为他在讨赏,借机要个一官半职,狄万岁连忙反驳。 “王爷,卑职并非──” 德龄却已下决定“平定丹阳围剿南国残军有功,整顿伏羲营亦有功,回头我就命人设法将你拉至车骑将军,在那之前,你就再忍忍。”在朝中养了那么多官是干什么用的?若是连这也不成,那他买也要买来。 怔看着眼前的德龄,狄万岁反复回想着这些年来在扬州之时,同僚们口中那个既爱财又好逞强的德龄,以及当他赶赴杭州之时,亲口说出德龄有心的赵奔,在提及德龄时脸上信任的笑意。 片段片段交织的言语,在他脑中混搅成一团后沉淀了下来,静看着德龄的侧脸,他不禁开始相信起军中流传着的一句话。 战争能逼迫人成长。 “你听着。”准备离营的德龄,在离开前回首慎重向他叮咛“你要用何人,只消知会本王一声即可,只要你能打点好伏羲营,本王不过问任何琐事,亦不问你用的是何手段,本王只要求你一事。” “何事?”他赶忙打起精神。 “日后若再遇战事,必定得让你手中的伏羲营军员存活下去。”德龄一掌重按着他的肩头,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他“千万,别再出现另一个以死断后的韦将军,别让那些信任你的人死在你手中。” 看淡官僚体制,从不指望上位者能对他说出这番话的狄万岁,默然了好一会,随后他起誓性地向德龄拱手。 “遵命。” 命人送德龄出营后,狄万岁独自在校场上站了许久,随后他招来副官命副官率队之后,大步走向军牢。 “开门。”在牢官迎向突然造访的他时,他不理会地直走至地底下的牢房里,站在牢门前吩咐。 “但”牢官不确定地看看里头所关,无一日不想冲出去的俘兵,再看向带了大批人前来的他。 他厉瞪一眼,随即让深明他骨子里是德龄亲点的伏羲营统帅的牢官速开牢门。 当牢门开启的同时,站在狄万岁身后的小队人马亦同时拔出陌刀对准牢门,而里头手脚皆上铐的俘兵们,则是纷纷起身聚站在门前。 老早就不想再与这些软硬不吃的南国残军再周旋下去,狄万岁选择在今日快刀斩乱麻。 他扫视着眼前众人“这是我最后一回告诉你们,你们可以选择与盛长渊一般为国尽忠,亦可选择为了你们身后一家老小,以及丹阳城的百姓们积极的活下去。” 还以为他这回有什么新花招的众人,不以为然地哼了哼。 狄万岁往后站了一步,自门前让出一条路来“现下本将给你们两条路,一是留在伏羲营为信王效力,二是踏出此门离开采石,为了你们前南国继续追寻复国大业。” 当下立即有人不信邪地举步上前准备踏出去。 狄万岁冷声提醒“但本将要告诉你们,只要谁有心复国,谁就是我杨国之敌,就是我亲刃的目标。不仅如此,身为军人,就该有与同袍共患难的准备,谁若是弃同袍性命不顾敢踏出门一步,我定让他的同袍与他同生共死。” 本欲踏出牢门的执金吾马上止步,忿忿转首瞪向以身后众人性命相胁的他。 “南国早已不复存在,如今整座山河已是我杨国的天下。”狄万岁丝毫不掩眼中的忿意“今日我若让你们再次为国添乱造反,那就是对不住好不容易才盼到战火消熄的百姓,为了百姓,杀了你们,我不会有悔更不会心软!” 听他话里全都拿百姓二字来压他们,总觉得狄万岁是存心要让他们有愧的执金吾,并不想辩解什么,只是冷声淡道。 “忠臣不事二主。” 狄万岁嘲弄地问:“当尧光皇帝在长安醉生梦死之时,他可还会记得你们这班愚忠的臣子?” “太子殿下他──”知道抬出尧光是自取其辱后,执金吾随即再提出令他们念念不忘的另一人。 “玉权早已是一坏黄土。”狄万岁迅速截断他的话,末了还看不起地把话掷回他的脸上“对个死人效忠?你们可真对得起只想好好过日子的百姓。” 气涨着脸的执金吾,在想踏出牢门时,却遭身后的同袍给拉回牢门里。 狄万岁朝身后弹弹指后,对眼前一众大喝。 “要继续为死人当忠臣者,那就别只是光说不练,尽节吧!” 霎时数柄陌刀齐扔向牢里,在顶上牢窗外的朝阳照射下,将一室映照得亮晃晃,被他此举怔住的众人,难以相信地瞧着一地的陌刀。 他不耐地问:“还不动手?” 执金吾快速弯身拾起一柄陌刀,在举刀欲冲向狄万岁之时,狄万岁身后的副官立即率众将更多的陌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动弹不得的执金吾,看着狄万岁走上前来,一手拿去他手中的陌刀后,改将陌刀搁贴在他的面颊上。 “杀你,容易。”狄万岁老实地告诉他,至今他们仍能保留一命的原因“对于你们这班不降之臣,我大可不必理会你们的固执与痴愚,直接杀了你们免留后患,但信王却坚持要招降你们并留你们一命。” “信王?” “当你们在此地死守着愚忠大梦之时,你们可知,你们家中老小,是何人所奉所养?是何人为你们安家?”狄万岁一把扯过他“是信王!是信王代你们养活你们的家人,是信王为他们修屋、替他们送米!” 愕张着眼的执金吾,错楞了半晌后,喃声在嘴边说着。 “我不信” 狄万岁使劲将他甩回牢内“不信我可以让他们亲口告诉你!” 被同袍扶起的执金吾,一手抹去颊上被划出来的血痕,两目直直地望向他。 “你无法取代盛将军的” “取代?”狄万岁冷淡地道“我是要超越他。” 一室寂然中,执金吾看不清背对着朝阳的狄万岁的脸庞。 “日久见人心。”他沉稳的声音,徐徐在牢中回响“我可以等,而你们,也给我张大了眼睛等着瞧!” 4yt 4yt 4yt 绛阳,轩辕营。 为整合九江兵力,已与乐浪和燕子楼分头行事的余丹波,这日刚自九江城回营,在回自己的大帐办公前,他顺道走了一趟校场,去看看当初那些主动或被动分配到他麾下的新兵和前南国旧员。 校场上,奉命代为操训的顾长空,虽说看着那票光是练拉弓,就练了十来日的新兵是满腹的同情,但余丹波既已下令,他也只能无情地照办。 当列队中又有人将含恨的目光射向他来时,他叹了口气。 “别瞪了,我也同你们一样都受过这种罪,想当年光是练拉弓,我可是一拉就拉了半年之久,更别说练箭也练了大半年,瞧瞧你们,才几日就熬不住?”在要求箭技必须精准的余丹波手底下做事,本来就要有平日会有拉不完的弓的心理准备。 列中的袁衡不满地问:“我们究竟还要再练多久?”太瞧不起人了,居然叫他们练拉弓?那个姓余的简直全把他们当成新兵看! 顾长空尚未回答,一道看戏的声音立即代答。 “练到你们能够百步穿杨为止。” 连拉了数日的战弓,拉到不满情绪已高涨至顶点的众人,在余丹波一现身后,皆义愤填膺地握紧了手中的战弓将它转向,并努力克制住那只欲往身后箭袋拿箭的手。 将他们面上表情,及手边的举动都看在眼底的余丹波,饶有兴致地扬起两眉。 “怎么,恨我?”完全知道自己是众人憎恨对象的他,还刻意扬高了嘴角,冷声笑问。 眼看恶性不改的余丹波又摆出那副欠揍的模样,总是得在他身后收烂摊子的顾长空,当下哀怨地苦着一张脸。 “不要又来了”他是想连自己手下的兵也都结下仇吗? “想行刺,你们有很多机会。”余丹波邪恶地朝他们一笑,还挺鼓励他们泄忿的“反正我脑袋后头又没生了双眼。” 得了余丹波这句话后,逮到机会可以放手一清怨恨的众人,在余丹波一背过身准备离开时,皆动作一致地自身后的箭袋中抽出箭,顾长空见了,赶忙跳至他们的面前拚命向他们挥手,阻止他们别受激做出傻事。 “他骗人,他脑袋后头真的有长眼!你们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我就偏不信。”袁衡瞪向把他当成三岁小娃唬的顾长空“他哪可能那么神通广大?” “你若射他一箭,他绝对会还你十箭!”面色青白的顾长空揪紧了他的衣领,急急忙忙地向他警告“不要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他的至理名言是以眼还眼,而且他只要把话说出口,就一定做得到!” “那又怎么──”袁衡才想回嘴,就见身旁耐不住性子的同伴已一箭朝余丹波的身后射去。 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快箭的余丹波,眯细了两眼,动作飞快地抢来旁人的战弓和一只箭袋,随即毫不留情地开弓射向那个胆敢以下犯上者。 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箭雨过后,众人你鹊乜醋拍歉鲈舛ぬ稍诘厣希?涫呛练10奚耍**砩舷乱挛锖途?ザ几鞑辶艘恢**幌诺盟挡怀龌袄吹摹合攘摇弧?br /> 顾长空凉凉地问:“几枝?” “十枝”袁衡数了数,用力咽了咽口水。 “现下信了没?”照他的观察来看,姓余的那家伙,除了无法射日外,就算是闭着眼也都射得中他想射的东西吧。 “”顾长空恭请地朝前伸出一掌“不怕死的话就去当下一个吧。” “那个”看着前者的下场,袁衡你鹊匾祝?覆挥昧恕**br /> “可还有人想试?”意在教训,刻意手下留情的余丹波,一手扬高战弓懒洋洋地问。 在顾长空的明示与袁衡的暗示下,所有不敢再试一回的众人,面色苍白地纷往后头退了一步。 “下回在行刺前,最好是再多拉点弓,勤加练练准头先,因为我下回绝对会一箭射掉你们的脑袋!”眼中的寒意足以使人结冰的余丹波,在横扫众人一眼后朝顾长空交待“长空,叫他们再拉三个月!” “遵命”在一片此起彼落的哀号声中,顾长空认命地点头。 望着撂完话就走人的余丹波,袁衡边拭着额际的冷汗边问。 “你在余将军身边待几年了?” 顾长空痛苦地抱着头“久到我一看到那张美人脸就反胃”他都跟玄玉说过不下数百回,他要调到乐浪手下去,可余丹波就是死捉着他不肯放人。 “辛苦你了。”见识过那个表里不一的余丹波后,袁衡这下子完全能够明白他的苦处。 “不过王爷已经命我回九江办事了,日后我不会常待在营内,到时要辛苦的就是你们了。”总算能够暂时解脱的顾长空,放心不下地拍着他的肩头叮嘱“记得,在余将军面前,勤奋点做事,还有少说少错,不说,绝对不会错。” “是”袁衡僵硬地颔首,不一会,两人被远处的人声给吸引了过去“那边什么事那么热闹?” 顾长空回首一望,在又见到那等阵仗后,有些头痛地抚着额。 “看样子,燕子楼要开始挑新兵了。”一群迷途羔羊,不投入余丹波麾下也不找上乐浪,偏挑燕子楼? “用酒挑?”袁衡纳闷地一手指着那一个个扛着酒坛,或合扛着酒缸进帐的兵士。 顾长空兀自在嘴边喃喃“希望这回不要又全都醉得不醒人事才好”挤满新征募与前南国旧兵士的大帐里,个个坐在地上的兵士,纷纷瞪大了眼,看向一手抓着一坛酒,一脚大剌剌踩着桌案,高站在帐里的燕子楼。 他朝两旁吆喝“上酒!” 属于燕子楼麾下,列位在旁的旧员们,在燕子楼一下令后,立即在众位新兵的面前,各摆上每个人入营都必须经历的考验。 燕子楼一手?k着腰大声命令。 “想入我麾下,就先把眼前那一坛给我喝干!”余丹波和乐浪带兵各自有自己的一套,他当然也有他讲究的规矩。 众人面色惨白地看着面前,那一缸足以让人溺死在里头的老酒,而那些自灭南一战起就已跟着燕子楼的旧员们,则是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些即将与他们作伴的同袍。 一片寂然中,前南军军阶较高的袁图,不安地自人群中抬起一掌。 “将军,这是一缸”他的一坛跟常人认知的落差太大了。 燕子楼不满地掠高了两眼,朝他用力一瞪。 “你敢不喝本将军请的酒?”想上战场就得要有胆量,而在练胆量之前,就得先练练酒胆,是男子汉的就得通通给他灌下去! “不卑职不敢” “那就快喝!”已经率先干完一坛的燕子楼,豪迈地再自身后抓来一坛,并大声向举棋不定的众人劝酒。 “但”但是不喝凄惨,喝了更惨啊,他想要联络众弟兄的感情也不是用这种方法醉死他们。 跟在燕子楼身边最久的百夫长,在眼前的新兵们不得不埋头猛喝时,忍不住想提醒他一下。 “将军,余将军还在营内,难道将军不怕”要是轩辕营的头头知道这事,燕子楼定是少不了一顿痛揍。 燕子楼不怕死地挥着手“那小子现下为了募兵一事正忙得很,没空过来招呼我!” “但”总认为此举太过招摇的百夫长,为免余丹波又怒气冲冲地杀过来兴师问罪,才想再劝他两句,就见一脸酒气的燕子楼将恶脸逼向他。 “你还不喝?” 百夫长错愕地指着自己的鼻尖“连我也要?”太一视同仁了吧? “干!”燕子楼拉起他的手痛快地与他举坛。 被百夫长派人去请来当救兵的乐浪,听到消息后,虽然是立刻放下了手边的公务匆匆赶来,但他抵达大帐的时间,却似乎还是晚了一些。 “燕子楼,你又──”用力揭开帐帘的他,嘴里的数落都还没说完就嘎然而止。 眼前帐中,除了那个还清醒地在灌酒的燕子楼外,所有兵员几乎都已全被摆平。 乐浪一手掩着脸“又来不及了”这下可好,这批醉兵没个三天两夜是绝对醒不过来了。 边打着酒嗝边跨过人群来到帐门前的百夫长,一脸通红地向乐浪请罪。 乐浪责怪地看着酒气冲天的他“这回你怎没阻止那家伙?” 百夫长无奈地捧高手中的酒坛。 “算了”乐浪边叹息边摇首“千万别让余将军知道就是。” 打了个酒嗝的百夫长,在点完头后,不胜酒力地直直朝后倒下。 伸手放下帐帘,并吩咐帐外之人别把事张扬出去后,乐浪领着随他一道前来的袁枢走向自己大帐的方向。 “轩辕营上下的住所都打点好了吗?”他向身后的袁枢弹弹指,示意袁枢走至他的身旁。 “回将军,一切妥当。”首次开了眼界,还楞在方才那个景况里的袁枢,甩了甩头后赶忙跟上答道。 乐浪关心地再问:“你的下属,都还好吗?”自从亲自把盛长渊的灵柩运至丹阳下葬,回营后的近来,他都在处理被拖延的公务,还没工夫像余丹波与燕子楼般开始进行整顿,他也还没一一去看过那些愿主动投效他的南军旧员。 一直都跟在他的身旁,知道他有多忙碌的袁枢,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好,都好。” 乐浪淡淡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因此我并不要求你们可以在短时间内抛开成见和我一般为齐王效命。现下,我只要求你们能够暂且在轩辕营里安身立命。” “卑职明白。”和其他人一样,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将心情调适过来的袁枢,相当感谢于他的体恤。 他突然顿住了步伐,恍然想起一事。 “家中可都安顿好了?”带着这些人入营这么久,他居然忘了这件他们最挂记的事。 袁枢朝他摇首“尚未。” 他随即下令“去告诉你手底下的人,明日离营。” “将军要上哪?”不知他为何突有此举的袁枢,楞张着眼看他脸上一副懊恼的模样。 “你们都很久没回家了吧?”乐浪颇带歉疚地看着自发生战事以来就一直与亲人离别的他“明日,我陪你们一道返家省亲。”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袁枢,在乐浪把这话说出口后,仿佛觉得自己看见了另一个善体人意的玉权。 “有困难?”见他一直不回话,乐浪不禁皱眉。 袁枢吸了吸鼻子,忙着掩饰“不,不是” “那就快去交待一下。”得在明天之前把公务赶完才能离营的乐浪,丢下了吩咐后,迈开了步伐朝自己的大帐走去。 几不可闻的哽咽低语,悄然落在他走远的背影之后。 “是” 4yt 4yt 4yt 巴陵。 入主巴陵以来,自盛长渊死后,地贫兵乏的巴陵并未如想象中的那么动荡不安,这让有备而来的凤翔松了口气。他只需专心对付那些曾见识过女娲营在灭南时进攻巴陵一带的手段因而深感惊恐的百姓们,至于散布在城中与巴陵四处,那些仍是对他有反心的前南国残军,则都交由辛渡与闵禄两人去办。 交予他二人,凤翔依旧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与手段。 有自知之明的辛、闵二人,亦知此回平乱可不能再似从前一般,为了让凤翔在日后能够在巴陵站稳并久居,他二人,可说是破天荒地手下留情。 百忙中接见辛渡的凤翔,现下正为了该如何整修领地内,众多因战火而毁的城镇而大伤脑筋。 他忙里分心地问:“城中可还有乱?”闵禄才派人来报,领地上的动乱大都已平息,现下,就只剩对城民下工夫的辛渡。 “回王爷,都已平定。”虽然说,这等温和的手法与他的风格不符,但因凤翔之故,他还是得放下刀枪摆平那些顽固的城民。 “办得好。” “王爷,文大人也来了。”辛渡可没忘了另一个也急着见他的人。 凤翔顿时搁下笔“快请。” “参见王爷。”风尘仆仆自长安赶来的文翰林,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避开太子在朝中的眼线来至巴陵。 凤翔一手撑着面颊看向他“文大人何事造访巴陵?”文翰林若有事要报,素来都是派个人传话,怎么这一回还特意亲自跑一趟? “王爷,太子派人驳回了巴陵的纾困之请。”始终都提防着众王爷的太子,一听到国舅派人上奏凤翔筑城要钱,就想尽了办法让那些折子到不了圣上那儿。 他冷冷一笑,早料到灵恩会有此一举。 “哼,本王不过是做做样子,太子还真以为本王缺钱?”长年来,他在太原节约用度,暗地里攒的银子,足让巴陵在短期内财源不缺。 文翰林徐声轻叹“太子会如此,是因太子已得知国舅助于王爷。”早知道就该先跟国舅说个清楚,行事别总是那么明目张胆,这下可好,引来太子的戒心倒罢了,万一日后太子处处针对凤翔来怎么办? “有母后在,太子动国舅不得的。”仗着身份,凤翔反而不怎么在意国舅是否会做得太过火“你回京时,转告国舅一声,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但,千万不能让太子捉到把柄。” “是。” “太子那方面近来还有何动静?”无论是九江还是丹阳,想必都跟巴陵一般,在暗地里都有太子所派之人监视着,同样的,他也派人监看着太子在京中的一举一动。 “冠军大将军正在重整盘古营。”或许这事,就连圣上也不知情。 凤翔绕高了两眉“怎么,太子也想拥兵自保?” “王爷不可小看霍天行。”对此事甚为看重的文翰林,沉声向他提醒。 经他一提,凤翔不禁敛眉深思。在国中,目前在武将的部份,虽有大将军石寅、赵奔,及再次一等的元麾将军余丹波等人互据一山头较劲,但位于最上位者,却非冠军大将军霍天行莫属。 能够同时获得圣上与太子赏识,霍天行的能耐,并非如灭南一战中的那般,因此即便霍天行战败,太子也仍是要保,他想,倘若玄玉有把握能打动霍天行的话,玄玉定会将霍天行揽为己用。 他认真地问:“有法子离间太子与霍天行吗?”不只是玄玉想要霍天行,就连他,也很想要这个冠军大将军。 文翰林不看好地摇首“难。” “何难之有?” “霍天行祖上世代为杨国效忠,霍家最重视的,乃是忠这一字。”找不到霍天行罩门的文翰林,无奈地摊着两掌“霍天行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下官在想,无论太子待霍天行如何,霍天行绝不会叛于太子。”若能贿赂、能离间,那霍天行这事他早就办成了,就是因他怕霍天行不吃这套反而将他一军才不敢贸然行事。 “愚蠢。”凤翔很不以为然“能否设法除掉他?”既不为他所用,那就设法除掉这个太子倚以为重的左右手。 文翰林还是打回票“更难。”霍天行为人忠直,不污也不贪,清白得跟张白纸没两样,加上为人又谨慎小心,别说要逮他弱处,就算在他身上弹一弹,恐怕也不会掉下半点灰。 凤翔有些没好气“那该如何是好?” “山不转路转,王爷何不朝太子下手?”既然霍天行稳如泰山,那么,让太子离开霍天行亦可。 “怎么下手?”凤翔总觉得这反而更加困难“况且现下就急着拉太子下马,不嫌太早了?”他在巴陵都未站稳呢,哪来的功夫去打太子? 文翰林有自信地笑笑“有把握即可,时候,不是问题。” “说来听听。” 他款款道出他在京中的收获“太子久居京中,表面上百官敬于太子,但实际上,京里京外遭太子在朝中暗斗后,失势遭贬或黜之人多不胜数。”不需他在朝中明察暗访,太子身后的流言流语,自然也会在朝臣间辗转流传,只不过大伙都不敢让太子知情罢了。 凤翔两眼一亮“他们手上可有太子罪证?” “仅有少数人有。”太子做事小心,自然深明善后之道。 “太子怎没杀他们灭口?”想起灵恩的性格,凤翔也很怀疑那些人怎还能活得好好的,而太子,又是怎么令他们闭上嘴的? 他再道出太子的手段“因那少数人亲于圣上,在圣上面前,太子顶多只能令他们革去功名下狱,或是弄个送老官将他们逐出长安。” “想办法把那些人找出来。”登时感觉胜券在握的凤翔,一把握紧了拳心“我要确切可行的罪证,才能罗织个正大光明的罪名嫁于太子。” 文翰林微微欠身“下官尽力。” “文大人一路奔波,先去歇着吧。”神情带着满意的凤翔,体恤地扬掌。 “下官还有一事相问。” “说。” 文翰林瞥了瞥站在一旁的辛渡“不知女娲营目前如何?” “战后大不如昔。”凤翔随即挂下了脸,颇埋怨地也看向辛渡。 “王爷日后若欲拉下太子,可绝不能少了女娲营。”将兵力视为成功的环节之一的文翰林诚心地上谏“依下官看,王爷应明里开始募兵,暗里开始大举吸收兵源,美其名为用兵重建封地,实质上则是在为日后作准备。” 有些惧于霍天行的凤翔,半开玩笑地问:“文大人真认为女娲营能和盘古营硬拚?” 文翰林理直气壮地反问:“有辛将军与闵将军在,何以不能?”霍天行再高竿,不过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罢了。 “你倒是挺看得起他们的。”凤翔再次看了从头到尾都一直被文翰林保着的辛渡一眼。 文翰林再为辛渡推他一把“王爷,一旦你出兵讨伐太子,太子必然自保,两营对垒,势不可免。若不及早作准备,日后恐将居于下风。” 凤翔撇了撇嘴角,问向辛渡。 “都听见了?” “是。卑职这就依文大人所说的去办。” 4yt 4yt 4yt “康定宴?” 下朝后见完许多前来拜会之同僚,却仍是一刻也不得闲的阎翟光,来到府中特辟的密室,聆听总是偷偷摸摸,从不正大光明来到相府的尹汗青所说的话一阵后,发觉此回尹汗青来这的原因不为哪桩,为的就是靠着漕运捞了不少钱的康定宴。 “一旦太子得回三地、扬州与洛阳漕运之权必在太子之手,漕运总督之职亦会由太子之人取代。”收到朝中不少的小道消息之后,深感山雨欲来的尹汗青,可从来没忘记过康定宴那颗值钱的人头。 “这是必然之势。”太子若想大权一把抓,要做的头件事,必是先将玄玉留在洛阳的根基给铲除掉。 尹汗青不同意地摇首“相爷可不能任它成为必然。” 知道每回他一来拜访,就是为转告齐王所托,阎翟光索性不与他拐弯抹角。 “齐王有何要求?” 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出玄玉力保康定宴之因。 “九江虽已稳定,但仍及不上洛阳富足,九江能有今日,全靠有洛阳之援,而洛阳之所以能生财,皆起于漕运。” “但九江不是已确定能在日后成为长江三地中的漕运中心?”若没记错的话,现下全国南北通商转运,因丹阳位置较东,故大多都走九江。 “但丹阳不愿与巴陵通商,九江就少了一笔过路之费。”尹汗青摊摊两掌“况且丹阳已与扬州连成一气,利用漕运东物西送至长安,因此河道漕运仍是民生重利。” 阎翟光仍是觉得不够妥当“即便老夫能保住康定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单是只靠漕运生财,这一点玄玉就决计拚不过比他更会拨算盘的德龄,而九江,亦不能长久倚靠洛阳。 “这点齐王知道,亦已找出取代之计。”在重建九江且搬迁轩辕营后,为缺钱一事大感头疼的玄玉,老早就盘算好另一条尚无人来抢的财源。 “何者?”阎翟光想不出短期内还有何种法子能令九江生财。 尹汗青扬起一指“陆运。” “九江通洛阳?”如此一来,富利了九江,也富利了洛阳,可日后的洛阳却是太子的,这岂不是得把挣来的钱分一半摆进太子的口袋里? “还有九江直通长安。”玄玉才不想便宜了太子与德龄“届时南物北送,或是北物南输,皆不必再费时绕道,更不需刻意取水路而走。” 听完一堆前因后果和暗示之后,阎翟光总算是弄清这一回玄玉想托的,可不只是康定宴一人而已。 “齐王想沿途设驿站?”保人保势不够,玄玉还要他帮忙赚钱? 尹汗青期待地看着任重道远的他“正是。” “齐王可都打点好了?” “只欠东风。”人事物资一切都齐,现下就只剩路权仍是摆不平。 阎翟光点点头“老夫明日即进宫面圣。”此事有兴于国,要圣上点头并非难事。 尹汗青提醒地拉长了声调“关于太子那方面” “只怕再瞒,也瞒不了多久。”已有心理准备与太子在朝中分道扬镳的阎翟光,认为只要把此事端上台面后,就绝对不能再隐瞒住他与玄玉的关系。 尹汗青向他拱手“在齐王准备周全之前,还望相爷能在朝中继续隐瞒。”凤翔不隐不藏,正大光明的派人找上国舅,下场就是招来太子全副的警戒,故此玄玉才会力求做到表面上毫无瓜葛。 “太子收回三地后,恐怕到时谁也瞒不了。”一旦洛阳回到太子手中,要想保住康定宴与那票异姓王,就只能在朝上堂堂正正地与太子面对面。 尹汗青不疾不徐地补上“那就更要赶在这之前设好沿途驿站,并且巩固康定宴漕运总督的地位。” 他的两眉是愈听皱得愈深“齐王这是要老夫现下暗着替他布局,再替他抢走驿站与漕运总督?” “望相爷能成全。” 阎翟光重重叹了口气“他可真会替老夫出难题。”既不能明目张胆,又要在太子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玄玉真以为他有三头六臂不成? 也觉得他所受绝非常人之托的尹汗青,虽是同情他,但还是不能不照计画做。 “齐王相信,以相爷之能,定能办到。”若连他都办不到,那朝中还有谁能说服圣上并瞒过太子? 阎翟光抚着微微作疼的两际“齐王还等着你的回话是不是?” 不情不愿被踢来长安的尹汗青,努力维持住脸上的笑容不让它变样。 “是。”出门前玄玉是这么告诉他的,办不好这回事,那就别想回九江更不用回洛阳,他就这么一直躲躲藏藏地待在长安直到办妥这事为止,再加上康定宴已经扬言,他要是办不成,到时绝对会要余丹波拿把弓对准他,叫他把那三万两吐出来。 前思后想了老半天,在朝中习惯了众臣对他唯首是瞻,也习惯了在朝上说服太子,在暗地里摆平圣上的阎翟光,虽然认为这等偷偷摸摸的作法,实在是有违他的风格,但还是不得不挺起老骨头,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强人所难的差事。 他摆摆手“去告诉齐王,日后,康定宴的脑袋由我保管着,而那些驿站,老夫不会让太子分到一杯羹。” “谢相爷。”这下保住银子也有家可归了。 看着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的阎翟光,一手撑着下颔,回想着这些年来总是充当传话人与提供计策的尹汗青,是如何为玄玉卖命奔波,而在他门下,却无这等之人,愈是看着重诺的尹汗青,他就愈有种想将尹汗青收编己用的冲动。 玄玉在九江的情势险恶、又要暗地里力抗众皇子,而他身居百官之首,处境之险绝不下于玄玉?玄玉缺人,他也是很缺。 他捧来茶碗,别有用心地说着“听人说,你不贪酒歌声色,独独就只是贪财了点。” 正想找借口打道回府的尹汗青,突听这席话后,眼珠子转了个两圈,大抵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尹汗青含混地笑笑“看来下官的臭名都已传至相爷耳里了。” 低首啜了口茶汤之后,不在这话题上似他迂回弯曲的阎翟光,搁下茶碗摆明了直说。 “你可有意为老夫一展长才?” “相爷。”尹汗青当下面色一改,神情严肃地看向他。 他微笑地保证“老夫所出之价,定不会低于齐王。”论财,他可不像玄玉那么缺。 不愿因己而成了玄玉最大的失策,令阎翟光中途抽手不再帮玄玉,亦不愿在人格上多了个污点的尹汗青,严正地向他声明。 “很抱歉,我这人有个规矩,买卖未成前,绝不接手第二桩买卖。” 阎翟光没想到他就只是因为这样的坚持“就如此?” “齐王还有另一样相爷无法给,他人也买不起的东西。”尹汗青扬高了下颔,再说出一个使他不轻易食言之因。 “何物?” 回想起还在洛阳等着要他跑腿办事的冬卿,有朝一日,可能会如袁天印所言,头戴明珠凤冠高站六宫之首,一想到此,纵使再苦再累,将不能说出口的心情深藏在心底的他,就有了继续奋斗的动力。 他只是,想看看她戴上后冠时的模样 “汗青?” “秘密。”他朝还等着他回话的阎翟光眨眨眼。 第二章 两年后。 风儿吹扬起发丝,扬首看着居住了三年的总管府的冬卿,眼中除了不舍之外,尚有着忧心。 一如尹汗青所料,迫不及待欲收回三地、不愿再任诸王坐大以免养虎为患的太子,果然上奏圣上撤去三名国内总管,原因是先前设三位总管,是需要总管们代圣上镇压住前朝异姓王以免颠政,并且代圣上督统三地,但眼下三地早已臣于圣上脚下,且长江两岸早已一统,在国土扩大之后,各地更需诸王代圣上治理,为免诸王劳务过多无法专心治理封地,因此太子谏言收回三地总管,由太子亲治。 朝中众臣皆知,这是太子在台面下酝酿已久之计,因此朝中无人反对,也认为此事合情合理,在阎相、禄相、国舅纷纷书表进言之后,众臣们便先后跟进。 奉圣谕,位于三地之总管与家眷,必须在太子派人前往接管之时,离开其总管之地。 看着已经搬空、一待就是三年的洛阳总管府,准备前往九江的冬卿站在府院内,迟迟没有移开眼眸,往事一幕幕在心底翻飞,在那里头,有着总是许久才能与她聚上一聚的玄玉,有着时常入府与她长谈,在外头处处护着她的康定宴,以及当她在外奔波,常常留在府中为她打点琐事与公务的冉西亭,还有,总是马不停蹄的尹汗青。 此次一去九江,能否再返洛阳,谁也不知,而在将洛阳交给太子之人后,这座总管府,还会是她记忆中的总管府吗?那些在洛阳及河南府依靠着玄玉的地方官与异姓王们,又是否会见利眼开,在日后改投太子门下? 不发一言的冬卿,想着想着,暗自攥紧了手中的绣帕。 前来通报的去雁,站在她身后低声禀告。 “夫人,管家都已准备好了,宝亲王也在门外等着。” 思及还有一事未做的冬卿,临别前再看了四下一眼,深吸口气后转身随她一块步向府门。 齐王王妃与代治的宝亲王即将离开河南府,此事早在许久之前就已在河南府内传扬开来,这几日自河南府境内赶来洛阳送行者,大批涌入洛阳城城内,因此当冬卿踏出府外,除了率领洛阳众官送行的康定宴一行人外,映入冬卿眼帘的,尚有她曾拜会过的达官贵人、亲访过的市井小民、商户佃农,许许多多她记得住名字的、记不住的,将总管府外的大道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府外众人的目光,除了定在久候多时的王妃身上,亦落在堆放在总管府前,那如座小山高,于三年前以齐王玄玉名义买下的借条、欠条上。 与送行的众官一一打过招呼,冬卿步至冉西亭的身旁,在冉西亭颔首致意后,朝手执火炬的府内管家扬手。 熊熊的火焰,在浇了油的纸张上迅速燃烧起来,在众人讶异的眼眸下命人烧毁所有借条的冬卿,细步上前,以清亮的声音拱手向众民道。 “王爷治地以来,身无长物,这把火,就当是王爷临别前赠给河南府及洛阳的临别谢礼。” 四下一片寂然,在深喘过后,四周响起一阵在冬卿预料之内的欢呼之声,由于事前早已打过招呼,此时站在她身后拍手赞扬的洛阳众官们亦赞同她如此做,在一片热烈欢腾之中,脸上始终搁着笑意的冉西亭,侧过脸,静静地瞧着代玄玉尽孝侍奉了他三年的冬卿。 灭南一战后,河南府与洛阳因支援九江,财力几乎贫竭,整座河南府上下,在冬卿的请求下,以繁荣九江再创另一个更加富庶的洛阳,届时两地共荣为前提,全都咬紧牙根共体时艰以渡难关,自去年起,河南府与洛阳终于等到了长江南北的共荣时分,长江南北两地无论是经商往来、物资搬迁皆已步入正轨,一步步补足洛阳先前的财力,更因今年秋收大丰,先前所亏损的财务,在东西与南北粮运往来之后,赶在入冬之前已丰盈洛阳,甚至更胜以往。 而这一切,全都由冬卿一人在洛阳幕后操手。 玄玉能毫无?碍全力经营九江,在后头支撑着他的冬卿,实属第一功臣,而他们夫妻长久相隔两地,即便玄玉会抽空前来看她,但总停留不久就得返回九江,替玄玉治民治地的她,从无怨言,代玄玉对他这皇叔尽孝,也总是衣食亲省不假他人。 对于她这名嫁入皇家后,就被迫踏入政局中为夫全力周旋的冉家儿媳,身为皇叔的他,怜惜得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即便今日她已功德圆满,必须在圣谕之下奉命离开洛阳,她仍是把握住最后一回能为玄玉捉住民心的机会,用一把火,将民心根深蒂固地牢牢抓住。 感动的泪光在他的眼底徘徊,他努力压下喉际的哽咽,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不让总是担心他身子状况的她瞧见。 “二叔,咱们起程吧。”费了好些功夫,才由纷纷涌上前致谢的人群中脱身的冬卿,在去雁又再次提醒她太子所派之人即将进城之后,来到冉西亭的身旁,一手扶着他轻声说着。 “嗯。”冉西亭点点头,任由她将他扶上车舆。 洛阳城中所有官员,皆在冬卿也踏上车辇之时随在后头列队相送,直至洛阳城城门处,冬卿命人停车,并派人找来康定宴。 “康大人。”刻意命退左右的她,在下了车后,压低了音量在他面前轻唤。 “下官在。”心情万般复杂的康定宴,此刻面庞上的神情除了带点落寞之外,尚有着忧虑。 “王爷要我转告大人,他从没忘记他的承诺,请大人务必要相信他。”将他的表情看进眼底的冬卿,知道他在怕些什么,于是缓缓地安他的心。 看着善体人意的她,康定宴顿了一会,艰难地启口。 “下官明白。” “太子所派之人抵达洛阳之后,一开始千万别做得太明显。”放心不下的她,为了往后之事,在离开之前不忘再提醒他一回。 “下官会依王妃之命按部就班的做。”早就和她为此事商议许久的康定宴,打算在太子所派之人两脚一踏上洛阳之后,就照他们的计画一步步引那班人入瓮。 她再次叮咛“记住,在稳住阵脚之后,洛阳与九江之间,无论是通商往来,或是民生往返,万万不可断,亦不可让太子之人有机会插手取代。” “是。” “还有。”她侧首瞥了那班仍候在城门处相送的人们一眼,仍是不改软硬兼施的本色“叫那班异姓王听着,他们能有今日,不似太原异姓王们皆遭斩草除根,是王爷仁心留他们一命,是王爷给他们一个再创前程的机会,他们可别以为太子不会似宣王一般的对付他们,更别以为王爷会容忍背叛之人。” “这方面异姓王们皆心中有数,下官亦会牢牢盯着他们。”对于该如何掌握那些异姓王们尚有把握的康定宴,自信地向她扬高了下颔。 “洛阳交给大人,我很放心。”冬卿款款一笑“大人与王爷之间,乃是唇齿相依,我更相信,无人可取代大人在王爷眼中的地位。” “王妃”她的一席话,更是使得离愁上心头的康定宴声音显得黯哑。 “阎相那边,尹大人都已打点好了,看在阎相的份上,相信太子动不得你的。但大人可要记得,绝不能让太子之人在你身上捉到任何把柄,若是如此,后果──” 不待她说完,明白自己立场的康定宴立即抢过话“下官会尽力不让阎相在朝中为难。” 将双手放在胸腹之间的冬卿,站直了身子,正色地看向他。 “不知康大人可信得过我?” “当然。”不明她为何突有此问的康定宴,格外留心地竖起双耳。 为了玄玉,必须捉紧康定宴的她,给了他一个承诺“无论日后如何,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定会设法保住大人的性命,以及在洛阳苦心经营的一切。” 正为了自个儿日后在太子手下,生死恐将难定,因而忧心不已的康定宴,在得了她这句话后,用力忍下鼻酸,重重向她颔首。 “谢王妃” “多谢大人这些年来的提携与照顾,珍重。”她嫣然一笑,转身步回车舆命人起程。 烦恼自己性命安危的康定宴,在目送着冬卿一行人远去之时,不禁回想起,当年玄玉初抵洛阳时的种种,以及这些年来的改变,到现下太子收回洛阳的历程。 时光改变了一切,现实与残酷,则改变了许多人。 为了生存,玄玉已不再是当年的玄玉,他也不再是个只想图荣和守住洛阳的小小地方官,这条布满陷阱的前程之道上,他被现实推着走,被人心角力中的残酷逼得不得不一如沙场上的武人,得拿起刀子抵御外敌保住性命,那么在未来呢?那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局面,届时又将会有着怎样的改变? 他想,在这片即将风起云涌的苍天之下,无论何者,在这场必须以性命作代价的赌局中,既下了注,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4yt 4yt 4yt 长安。 夜阑时分,位于城西处鲜有人往的黑狱外头,数名事前已收到消息的狱卒,在一辆急驰而来的马车停车在狱门后方时,忙不迭地上前接驾。 “大人。”恭候已久的狱长,在皇叔贺玄武下车后,忙不迭地掌着灯亲自将贺玄武迎入门内。 不想惊动任何人,刻意夜半造访的贺玄武,急步步入门内,随后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袅袅余音,在静夜里造成了阵阵回响。 指名要下狱中最深处黑牢的贺玄武,在狱长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回廊,步入一道暗门后,在幽暗中拾级而下,不发一语的贺玄武,在一抵黑牢时,不适地掩着鼻,对这里头不流通且弥漫着腐臭味的空气颇为皱眉,当他的两眼较为适应此地的幽暗后,他依旧扳着脸,对早就被告知他要来此,亦知他来这找何人的狱长扬手,示意他带路。 难得出现在黑暗中的烛光,行进间,映照在牢房上,在牢墙上形成一束束的光影。走在狱道中的贺玄武,在摇曳的烛火中四下看着两旁的牢栏。 在这座京中有名的黑狱中,藏关着的,多曾是朝中之官,因死不得又放不得,故而遭下罪圈禁于此。 “就在这。”停步的狱长,涎着笑脸,搓着两手看向贺玄武。 “一旁候着去。”贺玄武命身后的侍卫给了狱长一袋银两后,不耐地将他给支开。 “是。” 在侍卫的掌灯下,贺玄武站在牢房前,眯着眼看着里头面壁席地而坐的囚犯,但只一具背影并不能让他认出人来,就在他想开口唤那人转过身来时,身着囚衣的人犯,已遭灯火吸引转过身,并抬首望向他。 “皇叔贺玄武?”从没想过会在这见到这名皇亲的范淅阳,在讶异之余,不禁怀疑起此人夜半造访黑牢的原因。 “认一认。”认出了他的面孔后,知道找对人的贺玄武,自袖中抽出一本折子扔至他面前“这可是你所书?” 曾遭尘封,再次摊放在眼前的折子里,陈旧的墨迹,静静呈现在范淅阳的眼前。回想起这本折子是如何遭太子压下,又是如何害他葬送仕途、及赔上全家老小的性命,范淅阳的眼中有着悸动。 “倘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想将此折送至圣上手里?”当年为了举发太子,范淅阳苦心搜集了许多罪证,但他之所以功败垂成,就是因遭太子给拦腰截下,如今放眼朝中,恐怕没人比他更了解太子曾做过些什么。 自他的话里,范淅阳立即推断出此客何以自远方而来。 “皇叔与太子有过节?抑或何人想对付太子?”若不为此,他相信,就算他老死在这,亦不会有人闻问。 “想,或不想?”只要他愿相助,就等于握住了太子最大的把柄。 范淅阳淡淡回拒“落至这步田地,老夫已一无所有,牢外之事,再与老夫无关。” 这世上,不是谁有理或谁有真相,就能稳操胜券获得正义的,在上伐太子一事中,他深刻地体悟到,只要谁能作主,谁能握权,谁就是真相,就算字字血泪、桩桩铁据摆在圣上眼前又如何? 所谓的是非真理,皆是由人揉捏出来的。 “好歹你也是两朝元老,屈死在这,甘心吗?”眼看他的目光似平淡得一无所求,不愿白跑一遭的贺玄武忙想打动他。 “子孙死尽,族人散尽,皆因老夫一笔之过。”背负着众人之死的罪疚,现下的范淅阳,只想静静地在牢中渡过忏罪的晚年“老夫不会再与太子有所瓜葛。” “功名呢?”贺玄武不死心地再问“十年寒窗不易,文人最重的是名节,你想带着一身污点入土吗?” “但求无愧于心。”早已看开的范淅阳,依旧不为所动。 无法攻克于他,站在牢外的贺玄武?k着腰,有些没好气地在他眼前来回踱步,过了半晌。 “太子终有一日将登基。”贺玄武刻意一笑“让这等人御统天下,你真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面色霎时变得有些灰败的范淅阳,微眯着眼瞪向他。 贺玄武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如你所说,因太子之故,你已家毁人亡,既然身后没了顾忌,又何妨为民再试一回?” 他不答反而把话问在前头“皇叔为何人而来?究竟是谁想拉太子下马?” “这与大人无关。”自袖中取出另一张纸的贺玄武,将它扔至他的面前“若想翻供,若想离开此地,那就在这上头划押。” 静看着搁放在地上,那张能让他再为民一搏的纸张,范淅阳在动心之余,满脑迷思。 放眼朝中,到底还有何人这么积极想除掉太子?他想不出、猜不透,但若说到关系的话,这个贺玄武,似乎是在凤翔所总管的太原待过好些年,难道说 宣王想取代太子? 宣王为人如何,他只有听过些关于宣王节俭的小道消息,宣王心性如何、待民如何,他一无所知,但只就宣王有夺嫡的野心来看,只怕,宣王也不会是什么天赐明主,他更怕的是,他若是在这张纸上头划了押,关起那只他曾欲拉下的猛虎,一旦宣王得势,他会不会等于是放出另一头噬民的巨兽? “大人。”在他犹疑不定时,贺玄武催促着他下决心。 即便宣王意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又何妨?一山还有一山高,今日宣王想夺嫡,不代表其他王爷会安然待于己位,没有也想夺嫡的野心,日后宣王若稍微有邪,自会有他人取代,一如太子。 醮沾了朱砂的毛笔,笔管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在范淅阳落了款之后,满意地收起纸张的贺玄武,将纸张收回袖内放妥,朝身后轻唤。 “来人,开锁。” 4yt 4yt 4yt 长安。 “出了什么岔子?”百忙之中接见甘培露的灵恩,忙里分心地问。 特意前来告状的甘培露,期期艾艾地抬起头“回殿下,洛阳那方面” “如何?” “殿下,为何漕运总督仍是洛阳太守康定宴?”在圣上开口之前,太子曾经允诺于他,将来一旦收回洛阳,此二职皆会是他的,可没想到圣谕一揭,上头所写之名却不是他。 灵恩也很遗憾“父皇很满意康定宴这些年来在漕运总督任内之绩,因此加封康定宴一品,除续任洛阳太守外,亦续任漕运总督。” “但康定宴他是──”甘培露急急再应。 “是什么?” “齐王的心腹。”这样一来,不等于将玄玉的人手仍摆在洛阳之内吗?若是不清除掉,日后 “本宫知道。”想拉却没法拉掉康定宴的他,也明白这等于是把祸根给留在洛阳。 “那殿下为何还──” 灵恩想也知道他在不平些什么“你这是在指责本宫的不是?你很扼腕新任漕运总督不是你?” “臣不敢。”煮熟的鸭子飞了,也只能压下不甘的甘培露,撇着嘴角应道。 “咱们的人都进入河南府与洛阳城内了吗?”收回三地以来,其它两地皆遭遇上困难,唯独河南府风平浪静,相当重视河南府这个财库的灵恩,慢条斯理地问。 说到这点就有气的甘培露,虽有一肚子的闷火,但因此事是灵恩交予他办之差,没办妥的他,就算有气,亦迟迟不敢说出口。 “回话。”等得不耐的灵恩瞥他一眼。 甘培露赶紧垂首一揖“回殿下,尚未。” “你说什么?” 赶在灵恩降罪之前他随即为自己脱责“并非臣未尽力,而是康定宴与洛阳的异姓王们有意排斥殿下所派之官。” “据本宫所知,洛阳太守与异姓王们处处给予太子之人方便。”怎么与他听来的有所出入? 甘培露马上推翻“但也处处不给予方便。” “怎么说?” “表面上,他们有敬于殿下,但在所有公务上,他们皆以新任众官不熟稔河南府与洛阳治事,因此诸多小事就暂由他们代为分劳,实际上,他们是根本就不让咱们的人插手。” 太守康定宴表面上虽然对殿下敬畏有加,也处处礼遇太子之人,但康定宴却以圣上是瞻,在公务外丝毫不予以方便。太子之人很难进入洛阳高层担任要职,全都是因康定宴一句品高俸厚,不亲实务,摆明了让他们去洛阳当个啥事也不做的送老官,而那些与康定宴交好的异姓王,更是与康定宴连成一气,硬是不给太子一个面子。 不只是洛阳城,整座河南府都有严重的排外心结,再加上康定宴与洛阳的异姓王们在作怪,纵使河南府这块治地已不再属于齐王代治,只怕这块地,在暗地里也仍是齐王的。 玄玉早在离开之前已铺好了后路。 凤翔、德龄亦然。 “殿下,不只是洛阳,其它二地──”还想再提醒他的甘培露,话未说完就被抢过。 灵恩扬手“不必多说,我都知道。” 他不需亲到三地,也知道这三个皇弟背着他在搞什么鬼。 太原府表面上虽称臣,可私底下仍旧是畏惧着凤翔,太原之民甚为感谢廉俭的凤翔一除贪官污吏,太原之官一面感谢凤翔除去长年久压着他们的异姓王,一方面,更怕背叛凤翔将会有异姓王的下场。 扬州各高官皆与德龄交好,互有金钱往来,扬州与丹阳财荣相依,有着德龄的庇荫,扬州官商们方能久富,脱离德龄,就等于自断财路 只是凤翔仗恃着有皇后撑腰,国舅又在朝中代凤翔走动,因此才敢如此紧捉着太原不放手;德龄凭着财势与商道中的人脉,牢牢捉住漕运命脉──扬、杭二州,直接威胁着长安国库。那玄玉呢?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他控制住整座河南府的法子又是什么?朝中,究竟是哪个高官或国戚叛于他投向玄玉,在背后使力? “殿下有何打算?” “釜底抽薪。”他眯细了眼“拆了玄玉的后台,我就不信他还能在我的手底下造反!” 甘培露面有犹疑“臣以为,齐王所找之人,应当不会是泛泛之辈,恐怕”能让圣上亲口保住康定宴,此人来头一定不小,恐怕不是国舅就是二相之一。 “恐怕动之不易?”心底也大抵有数,那名藏在玄玉身后之人为何者的灵恩,在不敢相信那人竟会背叛他之余,一腔的忿火更是直烧上他的心头。 “是。”禄相忠于太子,这点毋庸置疑,国舅亲于凤翔,朝中皆知,除了这二者外,若真要说谁还能左右圣上,那就只剩权大势大的阎相,而阎相,不只圣上将他视为明师益友,太子更须敬他三分。 灵恩一掌重拍在案上“就算动之不易,也得设法将他给我拉下来!” 面有难色,深感此事不易的甘培露,在灵恩光火的眼神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差事。 “臣遵旨。” 临江撒网,江鱼俱获,偏漏一鱼。 太失策了。 坐在案内兀自生火的灵恩,原以为已做到与长安百官交好,不得罪任何人,亦拉拢了所有该拉拢者,更认为早已将国舅势力之外的朝中百官手到擒来,整座长安城都已在他的眼皮底下,亦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处处与他作对,可他却疏漏了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却在摇摆不定的阎翟光,且让玄玉趁隙拉拢走了阎翟光为其效力。 可阎翟光从未在朝中开诚布公投于哪一方,亦否认与玄玉沾上任何关系,他一来无借口兴师,更无从去证实此事,即便这个怀疑再合理不过。 这是在逼他痛下杀手吗? 这些年来,他与玄玉,表面上看似联手,玄玉也敬他有加,他要玄玉做什么,玄玉定会遵旨办到,可他知道玄玉骨子里其实不是这般,他俩其实是背道而行者,他更知道的是,除了野心勃勃的凤翔外,看似无害的玄玉实比凤翔更加深险。 给他们机会为国效力,也给他们机会在他登基后留一个活命之道,偏偏这些个皇弟们都不愿与他做手足,全都要当夺嫡者,这教他还能怎么放他们一条生路? 权势是一颗搁放在流沙之上的金沙,要想横夺,就必须有灭顶的觉悟。 斩草还需除根,总有天,他要亲手将他们连根拔起。 4yt 4yt 4yt 九江。 才刚从轩辕营回来,就被袁天印拎进书房里与那票理钱的管事们,没日没夜地结算今年获利的帐目,当燕子楼头昏眼花地步出书房,想去王府里挖坛老酒犒赏自己一下时,没想到早就等着他的府内管家,硬是抢过他手中的酒坛,趁他还神智清醒时,将他再赶至玄玉办理公务的堂上。 坐在案里看着燕子楼一脸馋相地瞪着管家手中所抱的酒坛,玄玉虽是同情他,但还是不能在事情办完之前任他醉个痛快,于是扬手示意管家退下,让干瞪眼的燕子楼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 “九江至洛阳的官道,物资往返情况如何?”等着看今年岁收成果的玄玉朝他勾勾手指。 “一切顺当。”燕子楼随即呈上刚刚出炉的帐目。 他边翻边问:“九江至长安的陆运呢?” “驿站收入颇丰。”说到这个陆运,就是让他公务突然增加一倍的主因。 “江运?”玄玉再指出另一个九江的命脉。 燕子楼痛快地绕高了嘴角“在宣王向圣上告状,圣上因而下令停止内斗后,信王的态度表面上是有软化了,自去年起,巴陵与丹阳通商以来,咱们九江赚了不少过路费。” 埋首在帐目里的玄玉,听完后缓缓抬起头,瞅着他瞧了一会后,饶有兴味地在唇边挂着一抹笑。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的燕子楼,狐疑地睨向他。 “王爷在看什么?” 一手撑着下颔的玄玉朝他微笑“看你开口闭口都是钱的模样很有趣。” 他马上拉下了苦瓜脸“王爷以为我愿意吗?”现下他是既要忙带兵又要忙着打点九江的商务,时常三过家门而不入那倒也罢了,他就连想要小酌几口都会被拖去办公。 “轩辕营情况如何?”不再损他的玄玉,清了清嗓子后,把话题转到今日找他来的另一件正事上。 “军员数已增加,目前在余将军与乐将军麾下之军最多,操训也都有了成果。”因能领有固定的军俸,采募兵制募来的民兵远比他们预料中的来得多,而那些民兵又大多是前南军解散后,散于民间的军人,能够有个依归之处,且上头还有袁枢、袁衡等前南军重量级的人物领着,轩辕营的进展比他们预期中来得好。 “你呢?”玄玉莞尔地看着眼前固执的男人“你还是只收会喝酒的兵?”轩辕营兵分三派,独独只有燕子楼手下之兵最寡,手中可用的兵这么少,他不怕往后余丹波又把他当成冲锋的前将军来打头阵? 不改其志的燕子楼,还是一脸的倔强“这是男儿本色!” “别生事就行了,知道吗?”相信他做事极有分寸的玄玉,对这事并不怎么反对。 燕子楼大剌剌地咧着笑“是。” 摸透余丹波脾气的玄玉不忘向他警告“乐浪那边还好说话,你要当心丹波随时都可能会揍你一顿。”让手下的兵在营中喝酒?重纪律的余丹波哪会容许这等事,他最好是把皮绷紧一点。 他顿时笑意一收,臭着脸,指着眼眶上的淤青“我已经领教过了。” “你去忙吧。”忍着笑的玄玉朝他摆摆手。 “谢王爷。”如获特赦的燕子楼,早等不及去喝个痛快。 在门口处与燕子楼擦身而过的袁天印,在接到尹汗青派人传来的回报之后,面色凝重地走至玄玉面前。 “朝中有什么消息?” “汗青近来较少在阎相府上走动。”袁天印边说边将手中的折子收回袖内。 玄玉颇感兴趣“为何?”敢情是三地跑太多,尹汗青终于受不了奔波之苦了? 袁天印说出代为转告的隐忧“汗青说,即便阎相有意要为王爷隐瞒,太子迟早会发觉阎相站于咱们这边,又或许,太子早已知情。” 玄玉登时面色一改,沉重地竖起了眉心。 “不能再拖了吗?” “阎相已尽力了。”袁天印无奈地摊着两掌“再让阎相如此下去,只怕日后阎相在朝中将会绑手绑脚,处处施展不开来。相较于代宣王在朝中处处走动的国舅,以及行事明目张胆的禄相,眼下就只剩阎相仍保持低调,始终隐而不发。” 直至现下,仍是在表面上与阎相装作是陌路人的玄玉,为了其他的皇弟,也为多疑且记恨的太子,仍是倾向于保持现状。 袁天印不得不为阎翟光说话“阎相虽对这事不置一词,但王爷得知道,阎相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深知自己这些年来相当对不住阎翟光,玄玉叹了口气后,诚心地开口。 “改日回长安时,我再亲自登门向阎相谢罪。”据尹汗青说,阎翟光在与他联手之后,心底总是有点不踏实,为了安阎翟光的心,也为了换来阎翟光不悔的全力效命,他得再好好地与阎翟光一叙。 袁天印徐徐再道“这一回,王爷要正大光明的走阎相府大门而入。” 玄玉不语地看着前方,心底很是明白袁天印在暗示些什么。 “王爷与太子正式决裂,只是早晚。”不死心的袁天印,这回不再暗示,而是直接地说出他得准备迎接即将面临的局面。 他轻声一笑“终于到了恩断义绝,无法回头的时刻了吗?” “王爷” “师傅不需再提绝情之事,我心底有数。”玄玉朝他扬起一掌,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再多说。 “王爷,太子不会放你一马的。”袁天印心焦地踱至他的面前,一字字地向他警告“事关生死,更攸关太子之位,太子是决计不会再对王爷睁只眼闭只眼。” “可我还是要忍。”玄玉却向他摇首“也还是要等。”这可是他在拜入师门后,最先习到的两门重要学问。 袁天印绕高一眉“等宣王?” 先将袁天印请至桌案旁坐下后,转身走至案后也坐下的玄玉,交握着十指,眼眸灿亮地瞧着袁天印。 “凤翔的耐心不若我多,我要他先与太子斗个两败俱伤。”这不是一场谁先揭竿,或谁突袭就有胜算之仗,为官一如沙场运兵,唯有在有把握时出手全力进击,才有胜算。 恍然大悟的袁天印有些讶异“所以王爷才要阎相再忍忍?” “没错。”他微微一笑。 “等到了之后呢?”不放心的袁天印,话还是追在他后头。 聆听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沉默的玄玉听出了其中袁天印真正想传达的声音。 是试探,是心忧。 这个总怕他会稍有失策,或是不慎的袁天印,还是一如以往地将心思绕着他转,处处代他张眼看清前方的路途,以免他将会迷途,他不明白,当年的玉权,怎会看不出袁天印这颗关怀的心? 玉权怎么可以辜负他? “王爷?” “玉权对我说过。”他仰起脸,眼中有着缅怀“若要狠,就别留情,千万别给自己留条软弱的后路,因为那条路,就将是你日后的后悔之道。” 从不知玉权曾对他说过这些的袁天印,万没想到,玉权虽是站在敌方,可却愿在死前以过来人的身份,替另一个接续玉权之道的他谏言。 “自玉权死后,我无一日不想着他的话。”这世上,除了袁天印外,恐怕再无一人似玉权般会对他说出这等肺腑之言了,为了玉权的那份心意,他不能辜负玉权。 “是吗?” 他沉着声“师傅请放心,太子若真将刀口对准了我来,我不会坐以待毙,因我没有软弱与后悔的权利。” 人生寂寞如雪。 在历经无奈的洗礼,挥刀斩断亲情、血缘、人性之后,到了最终,除了孤独外,剩下的,究竟是些什么呢? 他想,绝不能,也不会是后悔二字。 他没有那个资格。 倘若在获得的背后,必须得付出与牺牲,那么即便站在付出与牺性后头的是副血肉之躯,亦要舍弃。该绝该狠,就不能容情,因他并非生在平凡人家,也非站在寻常人所及之地,血缘与天性在这块小小的立足之地上,是个首先就要割舍的负担,他站得愈高,就要踏得更稳踩得更牢,只因他在前头走着,后头,还有一群相信他的人们随着。 这是一场非到鸣金时分不会停息的战争,虽不一定得抛头颅洒热血,但却得在人心的牢笼里苦苦求个挣脱,需在宛如随时都将灭顶的滔浪间努力浮沉,在这场战争中,无人是,无人非,更无对错,每一位手足皆是佛与魔,每个人,都是持刀的刽子手。 自父皇登基的那一刻起,他们早已不再是手足,他们只是不愿在战场上躺下的竞争者,每当他们往前踏出一步,背后的伤痕也就又添了一道,纵使这些被迫背负的伤痕将会跟着他们一世一生,但,无人会去在乎那些藏在他们背后的伤痕,局外的他人不会,局内交战的他们亦不会。 一切只因他们皆是敌人,因而非得浴血一搏。 回想起当年在驸马府中,素节曾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对太子宽容些。或许在那时,素节早就已预料到将来定会有兄弟干戈相见的一日,亦知他与太子总有天会置彼此于死地,因此素节才会恳求他看在太子往日手足之情的份上,要他在必要之时,放过太子。 可他对太子宽容,太子又容得下他吗? 他不过想生存罢了。 活下去,是这场战争中,唯一的法则。 第三章 益州。 巡视大营的大将军石寅,在大营内走了一回却仍是没见着尔岱的影子,眼见时辰已不早,他朝身后的副官弹弹指。 “王爷人呢?”怎么近来尔岱愈来愈少待在大营里督练? 副官拱手上禀“回将军,王爷仍在府里。” “府里?”不愿任人说尔岱懒散怠惰的石寅,不悦地回首再问“都什么时辰了,怎没派人去请王爷?” “派是派了,但”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副官,一脸的欲言又止。 “但王爷派人传话,今日不离府。”早已对此深感不满的左翼将军,在副官回不上话时,不客气地代他把话说出口。 石寅拢紧了两眉“又不离府?” “是。” “王爷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或是府里有何事绊着王爷?”一心一意全都忙于统整规划大营的石寅,近来始终没机会与尔岱见上什么面,而素来相信尔岱的他,也一直都认为懂事的尔岱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可数日未见,怎么大营里就出了个总是不在其位的治军统帅? 陪着石寅一块巡视,站在副官身后的众人,在他提及这个问题时,霎时全都噤声不语,唯有敢言的左翼将军,毫不忌惮王威地再抖出内幕。 “不是有事,是有人。”为了那个人,近来益州大营里的人可有话要说了。 “人?”石寅不明他所指何谓,亦不明众人眼底的那份不满从何而来。 “西南公主。” 石寅登时变了脸色“王爷不是早就奉圣谕将西南皇室之人贬离益州?” 总觉得心里有愧的副官,低着头说出原委。 “在起程之前,王爷见到了西南公主”早知那日在逐皇室之人时,不要邀尔岱亲临监督就好了,不然尔岱也不会 “他违旨私自将公主收在府内?”心火暗生的石寅,随即将来龙去脉推断而出。 “是。”劝过尔岱,却反而遭尔岱数落一顿的左翼将军,想到这事就有气。 捺着性子的石寅,反复思索完事情的严重性后,慢条斯理地再问。 “可还有他人知道此事?”这事要是在大营中传扬开来,有损王威那倒罢,最要命的是,要是大营中有太子或是其他王爷所派之人渗入,后果恐就不堪设想。 左翼将军撇过脸“大营之中,大抵都已知情了。”日日不临营,日日留在府中芙蓉帐里,这事教他们怎么压得下来? “速去我府中请来圣旨,随后率小队前往王府。”决意快刀斩乱麻,尽速处理此事不让它扩大的石寅,即刻对左翼将军发落。 “是。”得令的左翼将军,马上朝身后扬手。 石寅一手指向副官狠声警告“营中若有人胆敢拿此事嚼舌根,就割了他的舌!” “是!”当石寅率人亲抵晋王府时,身在府中的尔岱,对这一切仍是不知情,而奉尔岱之命派人在府外拦着任何要见晋王之人的管家,在见着怒气冲冲的石寅来到时,才想命下人尽快向王爷禀报,便遭石寅拦了下来。 “大将军”在石寅一手推开他,并命左翼将军率人入府,管家则慌张地跟在他的身后。 石寅环首看向四下“王爷人呢?” “王爷他”赶紧拦挡在石寅面前的他,实在不愿石寅在这不对的时机进去里头。 当左翼将军所派之兵,果然在府中搜出许多原应按期逐贬,却仍留在此地的西南皇家奴仆婢女之后,石寅肝火大动地命人再搜,不过多久,已被贬为庶民的西南皇室中人,又再从另一个院内遭捆了出来。 看着王府庭中这些不该出现在此的人们后,石寅眯细了眼,缓缓抬首望向府内,转身大步迈向尔岱所居之处。 逐步跟在身后的管家不禁苦苦哀求“大将军,王爷交待过,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 石寅厉目一瞪“身为师徒,老夫要见他,还需他的允许?” “但将军所站之地乃王爷封地,王爷更是益州之主。”鼓起全副勇气的管家,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提醒他谁是主,谁是从。 “好啊,抬身份?”石寅冷冷低哼“老夫官居一品,晋王不过是老夫手中二品之将,论军阶,他见着了本大将军还得向老夫躬身请安!” “将军万万不可,王爷他”拦不住石寅的管家,在石寅又再跨步朝里头走去时,才想要追上,就遭左翼将军派人将他给架去一旁。 大批凌乱的步伐声传抵尔岱院内之时,大约料到发生何事的尔岱,匆匆着衣,还未将房内的公主找个地方藏妥之时,不请自来的石寅已推门而入。 不顾尔岱面上已风云变色,石寅大剌剌地瞪看着宛如惊弓之鸟躲在尔岱身后的西南公主。 “她为何在这?” 尔岱反而先数落起他的不是“大将军不该擅闯府内,本王已交待过任何人皆不许入府打扰。” 石寅朝东拱手以道:“按圣谕,西南皇室一族十日前就须远贬至怒江以西。” 尔岱护着身后的公主,扬高了下颔正色以对。 “我要留下她。” “君无戏言,违旨即斩。”认为他盲目过头的石寅,不禁要他想想后果“王爷想抗旨?” “可暂将她藏于府内。”在身后的公主浑身发抖之时,尔岱不忍地将她搂至怀中“西南一族早已向杨国臣首,不似西北胆敢挑战圣上天威,更从无颠杨复国心态,日后本王会亲自向父皇解释此事。” “藏?”愈看他俩愈是火上心头烧的石寅嘲弄地问:“此事人尽皆知,还需等到日后?王爷认为这事逃得过圣上眼下吗?” 看着石寅身后携来的左翼将军与众部将,于情于理以及现实皆处于危地的尔岱,低首看了怀中柔弱多情的公主一眼,他顿了顿,不放弃地再次宣告。 “无论如何,我要她。”看遍了朝野冷峻、世情冷暖后,总是孤身一人的他,只有一个小小的希望。 白头不相离。 “不计代价?”气得七窍生烟的石寅用力握紧了老拳。 尔岱堂然以对“是!”记忆中,那名总是跟在他身旁,声声唤着师傅、处处习着他的少年,在尔岱开口的?x那间,登时在石寅的脑海里消失不见,那个总是敬他如师如父的尔岱,在被爱情蒙了眼后,便再也不是他所知的懂事机巧,按着他的愿望在军中步步往上攀,终成统领一方的统帅,准备大展鸿翅的翔鹰。 往昔走得太快太远,血淋淋的现实则是来得太急太突然。 他得了断。 即使尔岱将会有恨,即使日后将会形同陌路,他还是得在尔岱失足跌向万丈深渊之前拉尔岱一把。 石寅蓦然朝身后一吼“来人!” “你想做什么?”尔岱气急败坏地看着在他下令之后,那些立即闯进房内的下属们,抱紧了怀中的公主后,猛然抬首问向此刻面无表情的石寅。 请来圣旨的石寅,一手高举左翼将军递上的圣旨,屋内除了执旨的石寅与尔岱外,其余人等皆见旨跪下。 “奉圣命,西南皇室不愿就贬者,斩立决!” “王爷”泪流满面,藏不住眼中惊悸的公主直捉紧尔岱的衣襟“王爷救命、王爷” “谁敢?”尔岱在左翼将军等人欲上前捉人时狠狠一喝。 “拖出去!”手拿圣旨的石寅在他们身后无情地下令,军令如山。 “王爷──”硬生生遭拉开的公主,在被拉出门外时犹带泪地回头切唤。 “石寅!”同样也遭人架开的尔岱,在石寅无动于衷地转过身去时,忙不迭地向房内的人恐惧地疾喝“住手,快叫他们住手!” 凄婉的叫声,在他的话落之后,刺痛他心扉地自外头传来,尔岱楞张着眼,难以置信地停止了挣扎,在石寅命人全都退出屋内关上门时,他缓缓跪坐在地。 “为什么”哀痛得难以成言的尔岱,颤抖着身子,喃喃地问“为什么要杀她” 站在他面前的石寅没有回答。 “她没有错,是我爱上她的!”他忿恨地抬首嘶声大喊,不明白为何要将罪过推至她的身上让她来承担。 “她非死不可。”石寅冷眸一瞥“遭你爱上即是她之过。” “你”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中的恨意是石寅从无见过的。 石寅现实地问:“若不杀她,一旦太子得知此事,定以此事借机打压或借口削你兵权,倘若圣上因你抗旨动怒,到时你该如何?” “我不在乎!”尔岱忿忿地挥着手。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葬送前程?你想人头落地?”石寅气得涨红了脸“集西北、西南军员之大成的益州,已成为我国最强的兵武之地,你要将手中所有的一切赔在一个女人身上?何时起你变得如此目光短浅,你还想不想回到长安?你究竟想不想打下你的兄弟?” 尔岱的吼声随即盖过他的“在权势之外,我也是个有血肉的凡夫!” “凡夫?这凡夫,是你说当就能当的吗?”面对与他针锋相对的尔岱,石寅既是生忿更是心痛“谁说你有资格当个凡夫?自你生在冉家起,你命中就注定只能高站在庙堂之上!” “站在庙堂之上就得像你一般毫无人性冷血无情吗?”尔岱不领情地看着这个总想将他往上推的师傅“别将你的梦想硬加在我身上,我要什么,我自会拿下,不需你总是自以为是的来为我着想!” 一席话,说出尔岱多年来窝藏在心底的心声,石寅在听见之余,亦听见了,他自个儿胸口所传来的那阵心碎之音。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后悔的石寅,用力压下喉际的哽咽“老夫不能任你自毁前程!” “出去。”不想再听任何字句,更不想在这当头又听石寅拿师徒二字来压他,尔岱不留情地开口。 “王爷。” 他忿指向门扉“滚!” 站守在门外,将门内所言皆听进耳里的左翼将军,在难掩心痛的石寅步出门外之时,不忍地看向他。 “大将军” 石寅只是抬起一掌,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多说,看着石寅独自步下房阶,一步步走向外头的身影,左翼将军难过地皱紧了两眉,感觉石寅在一夕之间,似是苍老了许多。 4yt 4yt 4yt 绛阳。 送走前来巡视轩辕营的玄玉后,与留下来的袁天印一块待在帐中的余丹波,命人奉上茶水,同时令左右退下。他静坐在袁天印的身旁等待着,并揣想特意来找他的袁天印想对他说些什么。 “可听过狄万岁这人?”开口就提重点的袁天印,开门见山地说明了他是为了何人而来。 多年前早就听闻此人名声的余丹波,回想起他所知道的那个狄万岁之后,在袁天印的面前刻意装作云淡风轻。 他淡淡轻述“狄万岁是扬州守将,赵奔将军的得意门生。” “现下狄万岁还是丹阳伏羲营的领头人物,他一手打造了个全新的伏羲营。”只消一眼就看透他想隐瞒什么的袁天印,也配合地装作没看到,不急着拆穿他。 余丹波偏首看向他“袁师傅担心伏羲营日后将会对轩辕营造成威胁?” “我担心的是狄万岁这个人。”伏羲营在日后是龙是虎,全都靠狄万岁一人。 “袁师傅认为他会对我造成威胁?”总觉得自己被看轻的余丹波,不是滋味地问。 认为他这些年来,无往不利得太过习惯的袁天印,索性直接拆他的台。 “灭南之战中,狄万岁若是参战,今日元麾将军之职,未必会是你的。”在朝为官,除了功名之外,得要有管道往上爬,得要有官运,同理,武人亦是如此,狄万岁之所以只能屈就为一名扬州守将,是因他无沙场可战,是因他时运不济,所以才错过了扬名天下的机会。 霎时沉默的余丹波,紧抿着嘴不置一词。 “我知道你视他为头号大敌。”举扇轻摇的袁天印再揪出他想藏的一个心结“因他曾经打败过令尊。” 提及先父曾经败给年纪与他差不多的狄万岁一事,余丹波面容不禁变得森峻,但他没有出声反驳,只因袁天印所说确是事实,而他也是自那时起,就一直将狄万岁这人放在心底至今,对于狄万岁,恐怕就连赵奔也没他那般了若指掌,也无人似他那般看重狄万岁。狄万岁之所以敬赵奔,是因赵奔为师,但他知道,狄万岁早就已经青出于蓝。 “丹波,你得要有个念头。”为免余丹波将会意气用事,或是逃避狄万岁,袁天印不得不推他一把“只要非轩辕营之人,只要非王爷之人,日后,都将可能是你之敌。” 他深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公事公办的袁天印,再端出严肃的神色“与辛渡相比,你认为狄万岁如何?” “胜于辛渡。”论战技,看起来辛渡是与狄万岁不相上下,可那是因为阴险的辛渡在战场上可不计牺牲代价,而狄万岁却与之恰恰相反,作法与他相似的狄万岁,不但可胜得堂堂正正,且还面面俱到。 袁天印挑高一眉“与你相比呢?” 头一回,总是自信无比的余丹波无言,而袁天印,也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没把握。 “日后还早,你尚有时间准备。”袁天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 “袁师傅。”他紧握着双拳“对于狄万岁,我该如何?” 袁天印合起了纸扇“日后信王若愿与王爷联手,你只须小心,但若信王在日后成了敌方,你就得要有与狄万岁一决生死的准备。” “乐浪呢?”只要有乐浪与他并肩,狄万岁或许就不会那般棘手。 “狄万岁要找的是你不是乐浪,乐浪在日后,必须全心对付另一人。”他不轻松,乐浪亦然,而乐浪除了要对付战技高竿的敌方外,尚得历经亲情的考验。 他不解地皱着眉“何人?” “晋王尔岱。”若是消息没错,听说晋王与大将军石寅这对师徒已翻了脸,日后晋王单打独斗,恐将是必然。 余丹波讶异地看着他,同时心房亦重重紧缩着。 袁天印笑了笑“当然,以上只是袁某的猜测,能否成真,尚待后证。” “闵禄与辛渡呢?”不敢把他之言当作玩笑话听的余丹波,紧张地再问。 “山水有相逢。”袁天印耸着肩“时候到了,你会知道的。” 送走不愿再多说的袁天印后,余丹波走至外头,来到校场外的一隅,远望着校场上,曾经是敌我分明,但现下却全都同处一处、效忠同一人的那些兵将,这让他想到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无永远的敌人。 就像尔岱,也像德龄。 更像眼前这群曾奉命力抗于轩辕营的前南军们。 看着那些生活在轩辕营中的人们,回想起灭南时的种种,他摇摇头,深刻体会到再深的伤口,终究也会被时光磨平得只剩一个印子。 一抹熟悉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他静看着许久不见的顾长空,方才回营,又急着去找那票与他打成一片的前南军旧员们。 “你的脸色很难看。”忙于九江城城务,难得回营的顾长空,有些纳闷地瞧着同袍精神不济的模样。 “他们也是。”袁衡一手指着校场上那些跟他一样的弟兄。 顾长空担心地问:“吃不好、睡不着?” 袁衡重重叹了口气“不,是另有其因。”事情要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何因?” “余将军!”校场上的众人,霎时全都靠拢过来,齐声向他诉苦。 听完他们有志一同的心衷,相当明了余丹波性子的顾长空,懒洋洋地席地而坐。在招手示意他们也一块坐下时,心里有数地问。 “咱们伟大的元麾将军又干了啥事?”很明白那个祸水将军能干出些什么事来的他,有点讶异这些人,居然也不会因余丹波那异于常人的脸蛋而买余丹波的帐。 马上就有人为乐浪抱屈“他方才又揍了乐将军!” 顾长空挑了挑眉,看向在乐浪手底下做事的袁枢。 “为何?”看样子,乐浪的人缘似乎是比那个姓余的好多了。 袁枢愈想愈不满“王爷方才来巡,乐将军也不过只是对王爷说话大声了点,在王爷走后,余将军就马上动手!”轩辕营里任谁都知道,能够和齐王大声说话者,独独仅有乐浪一人,他们每个人也都习惯了此事,偏偏就只有那个不允许任何人对主上那般说话的余丹波不吃这套。 顾长空一脸爱笑不笑“正常的。”反正乐浪皮厚肉粗,挨余丹波的拳头更不是头一回。 “他上回还叫燕将军戒酒。”曾被一坛老酒醉得差点醒不来的袁图,也不落人后地替燕子楼抗议。 顾长空讶声怪叫“那不是要燕子楼的老命?”叫那个饭可以不吃,酒不可以不喝的燕子楼戒酒?余丹波不如叫他一头撞死比较快。 “没错。”回想起当时可怕的景况,袁图还心有余悸“燕将军在挨了他的拳头后,出言顶撞了他两句,他就二话不说的亮出他的余家弓。” 他点点头“应该的。” “你怎有法子看得那么理所当然?”待在余丹波手底下的袁衡,吊高了眼眉,很怀疑同样也是在余丹波魔掌之下讨生活的顾长空,怎么有办法一待就是那么多年。 “这些都只是小事。”顾长空两手?k着腰,笑看他们这群根本不知厉害的新兵们“你们还不知道咱们的余将军,除了带兵打仗外还有个天份吧?” “什么天份?” “得罪人。”他开心地咧嘴而笑。 当下所有人都拧起眉心。 “先前攻南之时”洋洋洒洒开讲的顾长空,说至一半,忙不迭地抬手解释“只是举例,失言之处,你们就大人大量别介意。” 众人朝他点点头。 “先前轩辕营与女娲营由南北进之时,女娲营的闵禄欲斩拖累大军速度的俘兵,余将军在知情后,情愿冒着大军不和的风险,也要自闵禄手下救出战俘。”抖出他们所不知的往事之后,他再告诉他们另一件秘辛“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闵禄之所以会缺了一只眼,就是因为余将军是出了名的有仇报仇。” 众人瞪大了眼“那是他干的?” “可不是?”顾长空扬高了下颔,朗声大笑“他得罪过的人可多了!”除了全女娲营都跟他有仇外,朝中曾到余丹波府上,却被踢出门外的也都跟他有仇,而只要跟玄玉站不同一方的人,也统统都是余丹波的仇人! “看样子,你也是个受苦受难的过来人。”受害最深的袁衡,心有戚戚焉地瞧着前辈。 顾长空愉快地朝这票有难同当的同袍挥挥手“哪里,现下有你们替我分担着点,我可轻松不少。” 不想也沦为另一个顾长空的众将官,听了他的话后,争先恐后地齐声开口。 “不知乐将军那里还缺人吗?”跟余丹波相比,乐浪的心地善良多了! “别这样,余将军这人,除了嘴巴尖了点、肚量小了点、心眼坏了点、太会记仇了点,还自恋自大目中无人,更擅长强人所难以及从不体贴他人。”忙于补救的顾长空边说边点头“除开这几点不看,基本上,他还算是个不错的将军。” 目瞪口呆的众人一片沉默。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好半天,楞张着嘴的袁枢,才勉强回过神来自口中挤出。 顾长空搔搔发“都有吧。” “是吗?” 冷冷的音调一抵他们的耳底,众人胆颤心惊地回过头来,就见方才他们话里的正主儿,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两手环着胸,眯细了两眼记下眼前众多欠揍的对象,霎时,颗颗冷汗,不约而同地自他们的两际滑下。 4yt 4yt 4yt 早朝方罢,墨黑的天际仍挂有黎明前的残星。 率众返回东宫的灵恩,走在仍点着宫灯的宫廊之上,无视于殿廊两侧众多对他卑躬屈膝的宫人与宫女。一壁往前疾走的灵恩,在身后的甘培露与宰相禄德功赶上来时,这才放慢了步伐。 “如何?”没回首的他,在甘培露出声后即问。 “阎相那方面,无从下手。”办事不力的甘培露小心翼翼地应着“因无论是明里暗里,阎相皆否认与齐王有所瓜葛。” 灵恩冷哼一声“他也是这么敷衍本宫的。”那老家伙必定是察觉了他正在怀疑些什么,故而才会如此。 “殿下何不亲自探探圣上口风?”既然他与太子皆无法攻克在朝中拥臣自重的阎相心房,那就只有请出另一能镇住阎相之人。 不想明目张胆的灵恩瞥他一眼“好让父皇起疑于本宫吗?”一旦父皇对他此举起疑,阎相必定防他更深,到时别说是想探什么口风了,要是阎相在父皇耳边煽动些什么,那可就糟了。 “这”“阎相迟早会露出破绽,盯牢他。”不急着一鼓作气揪出阎相,也知要拉垮阎相得花时间与力气的灵恩,目前只能采等待一计,就盼行事谨慎的阎相有把柄可供他抓。 “是。” “殿下,日前,国舅进宫见了皇后。”甘培露才退下来,同样也有事急禀的禄德功,忙走至准备加快步伐回宫的灵恩身边。 灵恩稍稍放慢了脚步“他又在母后面前搬弄了些什么?” “国舅向皇后进言太子妃无德,不若宣王王妃贤淑。”为此忧心不已的禄德功,还指望着成为太子妃的自家女儿能登上后位“听宫人说,皇后近来时常向圣上进言。” “哼,外戚。”灵恩嫌恶地皱眉“明日我就进宫面圣。”国舅有嘴,他岂会无?既然国舅不安于己位,他也不需再让国舅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 禄德功不安地再禀“殿下,再过数日即是国舅寿辰,国舅已发帖宴请百官。” 登时停下脚步的灵恩,在宫灯的映照下,面色显得相当不善。 “里头有咱们的人吗?” 他重重颔首“国舅摆明了要拉拢殿下之人。” “设法断了国舅的财源,没了钱财,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灵恩决定加快松动国舅的步伐,并撂话警告“转告底下的人,谁要敢偏向国舅分毫,谁就是与本宫作对。要知道,本宫既能拉上他们,自然也能将他们踢出京畿,到时就算是皇后也救不了他们一命!” “遵旨。” “可还有它事?”抬首看了看即将破晓的天色,还得回宫处理国务的灵恩不耐烦地问。 “殿下,臣收到消息,四位王爷都在其封地积极练兵。”这才忆起还有一事未禀的甘培露连忙上前。 提及兵武一事,丝毫不敢疏忽大意的灵恩,扬手斥退廊上宫人之后,神情严肃地问。 “益州那方面如何?”目前全国兵武最重者,非尔岱莫属,而向来知命顺命的尔岱也总是遵着圣命行事,从无违抗,但尔岱愈是顺从,也就愈被他视为眼中大患,因他深知,愈是能忍之人,愈会是敌人。 早就收到风声的甘培露小声细报“据闻,大将军石寅与晋王不和。” “不和?”情况出乎意料之外,灵恩不禁深感兴趣“何因?” “大将军斩了晋王私藏的西南公主。”虽然石寅极力替尔岱压下这事,但益州大营中为石寅抱屈之人,可不甘石寅受到尔岱不顾师徒之情的对待,因此耳语就在大营中暗地传扬开来。 灵恩不需深思也知石寅为何要斩西南公主,他反倒是相当遗憾尔岱竟没得逞,败在石寅的军威之下。 “哼,石寅那只老狐狸,还真懂得如何保徒弟一命。”尔岱若出了乱子,他也好及早接收益州的兵权,偏偏爱徒心切的石寅就是要坏事。 “殿下可要将此事禀报圣上?”得知此事后的甘培露,老早就想好该如何以此事作文章。 “石寅既斩了西南公主,本宫若再追着打,只怕父皇会怀疑本宫居心。”灵恩不赞同地摇首,想了想,改下另一道命令“派人盯紧石寅与晋王间的一举一动,他俩若生干戈,立即上禀。”他可不想逼得太紧,防众皇弟不够,到头来还得防起父皇。 “那女娲营呢?”身为眼线之首的禄德功忙不迭地提醒“殿下,女娲营已大举募兵完成且操训精良,殿下这事可不能也没有主张。” “什么?”从不知此事的灵恩震惊地张大了眼。 “请殿下过目。”自袖中抽出密折的禄德功,趋步上前呈上。 看毕折中所书之事,忿恼暗生的灵恩,顿时朝前头摆驾的宫人一喝。 “出宫!” “不知殿下摆驾何处?”领在前头的敬事总管赶忙回头走至灵恩面前,弯身躬问将另行何处。 “盘古营。”他将衣袍一振“我要见霍天行!” 方下朝返营,听闻太子突然摆驾亲临盘古营,匆匆接获来报的霍天行急忙命营中众将官接驾,但未及赶赴营门处接驾,灵恩却已先入营来到了行辕。 “参见殿下。”在行辕中见驾的霍天行,对他此行,心中甚是不解。 “起。”灵恩扬起一掌,转身朝同来的甘培露示意,甘培露即摆手命行辕中的左右都退下。 “知道本宫何以来此吗?”清完闲杂人等后,灵恩走至他的面前问。 “请殿下明示。” 灵恩将方才所看过的密折交给他“这是益州、巴陵、九江与丹阳的兵员。” “殿下?”接过折子仔细看过一回的霍天行,仍是不明其意。 他首先道出隐忧“晋王拥兵自重。” “晋王为国巩固边防,本就需大批兵员军需。”在他眼中看来如此,在圣上及外人眼中看来亦是如此,因此即便益州兵员实际上足以造成巨大威胁,若是没个合理的理由,只怕动晋王不得。 灵恩索性给他一个假设“倘若他想造反呢?” “巴陵距益州甚近,殿下可派女娲营出兵。”考量完地理位置之后,霍天行即说出最是中肯的办法。 “若女娲营想造反呢?”灵恩再点给他一个假想敌。 “殿下可派轩辕营与益州联手合击。”开始明白他在话里头玩什么花样的霍天行,表面上仍是装作公事公办地分析给他听。 灵恩凉声地问:“盘古营在哪?”说来说去,话里全没盘古营,他就这么不想生事?就这么想袖手旁观? 在触怒他之前,霍天行赶紧拱手说出理由“盘古营职责在固守天子京畿,若非殿下与圣上手谕,盘古营不可轻易出兵。” 懒得再与他拐弯的灵恩,两眼直瞪向他“本宫问的是你有几分把握。” 既然话都说得这么明了,不能再装傻的霍天行,站直了身子迎目相对。 “这就要看与殿下为敌者是何人。” “宣王。”灵恩立即说出即将成为他头一个开刀下手的对象。 霍天行徐徐应道:“即便闵禄与辛渡联手,末将有把握能够守住长安。” 得了他的保证之后,灵恩顿了一会,话中有话地再问。 “轩辕营呢?”灭南一战中,他与玄玉同处一营,处处帮衬着玄玉,而在战后,玄玉也力保他不死,就不知,现下的他是否是人在盘古营而心在轩辕营。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忠诚,就这么被搁放在台面上衡量,霍天行有些心痛地看着灵恩那双总是将情与理分看得太清的双眼。 为什么,要这般怀疑他? 就算是手下之臣,他也是要自尊的。 “你还没回答本宫。” 霍天行挺直了背脊“末将定当尽全力阻拦任何率兵进京者,无论来者何人,也无论来者的上位者是何人!” 灵恩勾了勾唇角“大丈夫一诺千金,你可别忘了你今日的这番话。” “是。” “今日起盘古营暗中调动兵员,做好你该做的准备。”交待完的灵恩,在走出行辕之时回首再叮嘱他一句“张大你的眼睛给我看牢女娲营的一兵一员!” “遵旨。” 终算是爬上山顶的朝阳,绚烂的光芒射向大地,目送着沐浴在晨光下离去的太子殿下,霍天行胸膛里的一颗心,沉甸甸的。 他不是听不明白,方才太子在话里拐着弯在暗示他些什么,也知道,太子此次前来盘古营,除了在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与有无把握对付女娲营外,太子更是在试探他的忠诚。 身为杨国之臣,他实是不愿看见众皇子同室操戈的景况。 刺眼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脸庞上,恍然间,在他脑中突然浮现,当年在泷城,他向玄玉进言不可身先士卒之时,玄玉朝他致歉也致谢的模样。 回想起灭南之战中,奉太子之命随玄玉一同出征的他,一路冷眼旁观着玄玉的所作所为。官场多年,他自认看过之人多不胜数,但跟在玄玉身旁时,他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元帅,随着大军步步推逼向南,必须独力背负胜败责任、承受三军统合压力的玄玉,是如何领着犹如三匹朝不同方向奔驰的野马挥军攻南,坐镇帅营中冷静指挥的玄玉又是如何果断,在他眼中,他看见了另一个完全不同于太子的皇子。 绛阳一役,不顾私情以大局为重的玄玉、是为何驳回乐浪出征,行辕中人尽看在眼底,乐浪是为何急于与玉权一战,他也知晓其中来由,因此,他在暗地里借给了乐浪一份情,然而还这份情的,却是知解他为何愿背负战败之责的玄玉。当他被玄玉以大元帅之姿下令留在南国以防南国残军可能叛乱之时,他不知道,面对欲保他一命的玄玉,他究竟是借了一份情,还是欠了一份情。 但他知道,那时的大元帅若换成是太子的话,太子绝不会保他一命,更不会体谅他为何要为乐浪战败。 不知为何,在听闻盛长渊的死讯时,他有些凄然,骨子里,更有一份得深深藏住不能让他人知晓的羡往。 南国大将盛长渊,能死得无憾,是因死得其所,更因能为明主效忠而死得心甘情愿。余丹波、乐浪,或是闵禄与辛渡,沙场上无敌,是因已选择了认定值得托付性命的一方,所以能够毫不遗憾地勇往直前,即便生死是悬在刀尖之上。 士为知己者死。 身为太子最为倚重的大将军,位在太子麾下的他,却没这等权力,亦要承受这等苦寻不到知己的遗憾,因他在太子眼中,充其量,不过是枚最重要的奕子,不过是替太子稳住千岁之位的基石。 但他却不能对太子不义。 即便他明知,此乃愚忠。 第四章 九江。 忙了一早才回府的玄玉,褪下官服后,想找袁天印上书房商讨一些治事,可派去请人的堂旭,在袁天印房院里找过一回后,却无奈地向他摇首表示人又不知跑哪去了。 “师傅呢?”也跟着堂旭再去找的玄玉,在府廊上遇着管家时叫住他问。 “回王爷,袁师傅站在后院里看天。”熟知袁天印去向的管家,不疾不徐地向他禀告。 玄玉有些不解“看天?” 管家摊摊两掌“可不是?都看一早了。”真搞不懂那个姓袁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王妃呢?”失踪的可不只袁天印一人。 “王妃在书斋里找书。” “找什么书?”总是忙于公务的他,对于自家妻子之事不禁有些好奇。 管家再一手指向天际“也是跟那个有关的书。”他早就跟府里的人说过袁天印迟早会带坏王妃,府里的人就是不信。 玄玉回首瞧了同样也是一头雾水的堂旭一眼、脚跟一转,先且放下仍在后院里挨冷观天的袁天印,先去找那个他总是不知她待在府里做些什么的冬卿。 微敞的书斋大门,在冷风吹拂下微微摇动,两脚才踏进书斋里的玄玉,在见着爬上木梯,高高攀站在书柜外看书的冬卿时,登时刷白了脸。 “冬卿,下来。”他来到她的下方,小心翼翼地轻唤,怕会吓着她害她失足跌下。 埋首在书本里的冬卿置若罔闻。 “堂旭。”玄玉连忙朝身后扬手。 也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堂旭,赶紧两手握紧木梯,玄玉立即攀上木梯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捉下来。 他喘了口大气“站那么高很危险的。” “王爷。”冬卿抬首看他一眼,随口应了应。 “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他扶着还两手捧著书的她来到一旁的小桌边坐下。 她一脸的严肃“节气。” 先命堂旭将灌入冷风的大门关紧后,见她穿得单薄,玄玉又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随后再抬起她的脸庞。 “可否告诉我你看节气的原因?” 她不答反而偏首凝睇着他问“王爷信得过冬卿吗?” “当然。”他在她身畔坐下,想也不想地就应。 冬卿立即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不只是九江,王爷领地内各郡县必须尽速囤粮。” 顿楞了好一会的玄玉,困惑地眨眨眼。 “囤粮?”在她来到九江之后,袁天印究竟是教了她什么? 她肯定地颔首“因明年长江以北将会是大荒年。” “何解?”见她说得那般笃定,玄玉的神色也随之正经了起来。 “廿四节气中,有着大雪这一日,去年大雪那日,长江以北天候皆反常,自长安至扬州各地无云。俗谚有云,大雪无云是荒年。”收到尹汗青四处替她搜集来的资料,并加以分析后,她对明年的情势感到很不乐观“长江以北已历经五年大丰,土地已然贫乏,加上节气如此,只怕荒年会提早降临。” 还来不及说出有何看法的玄玉,正要开口,一手推开大门的袁天印已经抢白。 “在袁某看来,也是如此。” 向来对袁天印深信不疑的玄玉,在听了他二人的话后,不禁敛眉沉思。 “倘若此事是真,只有我领地内囤粮?那洛阳呢?”洛阳亦在长江以北,他若是只净顾着自己的土地,难道要置河南府百姓不顾吗? 袁天印缓缓提醒他“洛阳在太子之手。”就算洛阳有难,那也是太子之事。 “但洛阳与河南府百姓皆有信于我,我不能辜负他们,更不能弃之不顾。”花了多少年经营洛阳,又花了多少年靠洛阳繁荣九江?倘若他只顾一己之私,只为保己,这岂不是教整座河南府人寒心? 同样也赞成保洛阳的冬卿,在松了口气时笑道:“去年河南府大丰,因此河南府所积之存粮必定无虞,更何况洛阳身为国家官仓,洛阳与河南府应可渡过难关。” 袁天印边说边摇首“怕就怕、届时太子将会为了长安那方面而抢走洛阳所有的官仓之粮。” 就算洛阳可自保又如何?天子位在长安,确保长安生计无虑乃是首要,太子为保己,自然是不会想动长安官仓一米一粟,更不想有所损失,如此一来,太子定会找上洛阳开刀。 不想辛苦所攒之粮,就这样遭太子搜刮一空,饱了长安却饿了洛阳、玄玉思索了许久,不得不逼自己阴险。 他一手抚着下颔“洛阳官仓仍是由咱们的人看着吗?” “在康大人手下。”与康定宴保持联系的冬卿随即出声。 “命他们短报官仓储粮。” 冬卿讶然看向他“王爷要洛阳暗地吞粮?” 他微眯着眼、“不管用什么手段,绝不能让太子抢走官粮作面子给父皇看,却因此而饿死洛阳百姓。”保洛阳,即是保九江,此二地共荣相依,就算要他当小人他也要保住两者。 “这事我会请康大人去办。” 玄玉不放心地提醒“千万别走漏风声,更不能让太子察觉此事。”要是太子知情,替他冠了个心怀不轨的罪名可就糟了。 她轻轻颔首“嗯。”“恐怕麻烦事还不只如此。”认为他俩只解决了一件小事的袁天印,沉沉叹了口气,对未来依旧深感忧心。 他俩齐转过头看他。 袁天印一手揉着眉心“王爷,九江财力可丰?” “仍不及洛阳。”总觉得他的模样不寻常的玄玉,格外留心地问“师傅为何问这个?” “如此下去,恐怕缓不济急。”原本他们是预计三年内让九江与洛阳平起平坐,可时至如今,九江还是与他们的目标差了一截。 玄玉不懂他为何急着攒钱“怎么说?” “九江与丹阳将有难。”要是他真没料错,这难,恐怕将会是个大难。 “何难?” “袁某尚无法确定。”他摊着两手,也无法说个详细“但袁某肯定,定会有这一劫。” 当下心中烦忧又添一桩的玄玉,皱眉之余突然感觉他方才的话里有蹊跷。 “巴陵呢?”怎么就独独漏了凤翔? “宣王将会杀出重围。”相当看好凤翔的袁天印,提醒着始终都要等凤翔拉下太子的他“王爷,明年过后,咱们再等,也不需再等多久。” 4yt 4yt 4yt 隆冬过后,春返人间。 临窗站立的凤翔,就着窗外的日光,看着手中贺玄武所寄之信,嘴边,有着一抹挥不去的笑意。 太原送来消息,大抵已掌握太子这些年来在朝中暗斗的罪证。 若不想让人得知曾做过何事,最好的法子,一就是别做,二,则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否则,在日后一旦有人出声,是非就会像滚雪球般愈滚愈大,最终难以收拾。 这道理,太子或许熟知,但也或许太子因太过有自信能让有心人闭上嘴,因而没尽力做到完满。 是太子给了他一个机会。 在得到了范淅阳后,就等于是摊开了自太子登上千岁之位以来的所有罪迹,将太子每一桩斗行皆书于笔下的范淅阳,不但提供给他们线索及证物,亦助他们找着其他还活着,或是已半死的人证,现下,就差个时机点。 欠缺时机,是因若是就这般冒然欲扯下太子,父皇那边少不了会有阵疑心,疑他何以不全心治理封地,反积极暗中调查太子是否失德,因此在出手之前,他得给自己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就在这时,老天就给了他一个再恰当不过的借口。 据报,前年入冬后,长安以北雪量不丰,入春亦未降下半滴雨水,去年起,湖水日益干涸,至今年入春时,江河已水浅得无法行舟,江北大片良田在谷雨过后乃是荒土一片,播不得种又种不得其它作物,眼看今年庄稼收成将无,偏偏上天,就是滴雨不落。 这是杨国开国以来,首次遇上的大荒。 西起长安,东至扬州,荒旱连绵,各地地方官急报于朝廷,圣上在得知此事事关重大后,即命太子速速赈灾。 因天子身在长安,为保京畿,太子首先释出长安官仓之米救都,但欠粮之地并非只限于长安而已,除河南府外,江北各地皆有饥民,因此太子再下令河南府洛阳以赈江北各地。 然而在长江以南,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与江北相反,除巴陵外,九江至丹阳一带,处处洪灾,江南正面临百年来最大水患。 人人自危。 要想打击一个人,就得趁他疏于防备、忙乱最弱之际。再加上现下太子一手掌握全国粮仓,掐紧了民生命脉,江北要生要死,全操在太子之手,太子一念之间,包括长安在内,江北各地即可能风云变色,在这时机上,要自太子身上找把柄、寻借口,何难之有? 况且,听贺玄武说,近来,父皇似乎龙体欠安 靠在窗畔欣赏巴陵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致,凤翔得意地漾着笑。 “天意。” 4yt 4yt 4yt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谷雨过后,连日大雨导致长江以南河道溃堤处处,信王领地内,扬州与丹阳之间的运河河道已瘫痪,杭州水路亦然,齐王领地则以鄱阳、豫章水患为剧。 鄱阳湖之水日日高涨,湖水已临湖堤最高线,随时都有溃堤之虞;豫章则处于两河河水汇聚之处,地势低?j,河道之水已将要盖过河堤。 听闻各地送来的急报后,速拨兵救灾的玄玉,将轩辕营大半兵力全都拨至即将溃堤的鄱阳与豫章,当兵分二路的余丹波与乐浪赶至两地之时,两地之民与兵,皆已在地方官的指示下堆高土堤。 淋着大雨站在湖畔望向眼前宛如汪洋的湖面,眉心深锁的余丹波在丈量水势的下属又再来报,湖水又往上窜升之时,仰首看向上方丝毫不肯停歇的雨势。 “将军,鄱阳太守在问是否还要再加高土堤。”冒雨跑至他身后的袁衡,边挥去面上的雨水边向他请示。 始终定目沉思的余丹波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环首看向湖岸处处愈置愈高的土堤,过了很久,他狠心发令。 “停止围堤。” “什么?”袁衡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个答案。 无论再如何反复思量,余丹波还是认为此举无异火上添油“如此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再围堤下去,湖水益高,一旦堤垮,将造成更大的损失。” “那该如何是好?”生在南土的袁衡听了更是心焦。 “泄洪疏浚。如不疏浚,溃堤将是必然。”鄱阳湖畔一带尽是良田,亦是玄玉领地内最重要的农地,若再不快些将湖水引至它处,湖堤若溃,只怕今年将无半点收成。 “将泄至何处?” “沿河道泄往长江。”余丹波边说边朝一旁的袁图弹指“立即命士兵日夜挖渠通向最近的河道。” “将军。”在袁图衔命而去后,袁衡不安地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下游有着九江,一旦泄洪将造成九江水患。” 他沉沉吐了口气“九江地势较高,九江城应当不至于遭波及,主要是九江城外临河众镇。” “将军要牺牲临河众镇?”实在不想见到此局面的袁衡,不忍地追问“难道真无它法了吗?” 两权相害取其轻的余丹波也是别无选择。 “不如此,倘若鄱阳守不住溃堤,届时九江将蒙受更大损失。”九江是玄玉封地内最重要之城,亦是玄玉与众人辛苦重建的精神堡垒,因此若要保全九江就必须有所牺牲,他也只能忍痛割舍。 “末将明白。”忍痛的袁衡用力颔首。 余丹波一手搭着他的肩“听着,你立即快马返回九江见王爷,请王爷速速疏散九江城外之民入九江城避难。” “是。” “长空!”余丹波再朝另一个忙得团团转的人交待“速派人去疏散此地百姓,由你亲自率轩辕营兵伍护送,任何人皆不可留下!” “百姓该疏往何处?” “绛阳。”他早已盘算好了“命轩辕营守军速搭百姓暂居之所,并调度粮草供百姓吃食。” “遵命。”领命欲走的顾长空才转过身,就险些撞着了已站在后头听见余丹波方才发落的鄱阳太守。 余丹波赶忙迎上去“大人” “将军不必解释,本官深知将军苦处。”鄱阳太守在他欲开口前已先抢白,即使筑堤多年工程浩大,如今破堤,心中虽有所不舍,但为救家园,也只能如此。 “大人,鄱阳百姓就有劳您护送了。”打算将他一并送往绛阳的余丹波,弯身向他拱手。 “本官明白。”鄱阳太守反而扶起他,仰首向他请求“请将军必定要保住鄱阳。” 余丹波毅然承诺“本将尽力。” “谢将军。” 两日后,被派至豫章抗灾的乐浪,在得知余丹波已命人完成疏浚之事,眼看着河水已快漫过河堤,不能再等的他,亦同样决定立即破堤。 “乐将军!”浑身湿透的袁枢,在乐浪已带齐兵员于河堤就位准备破堤之时,在风雨之中朝他大唤。 “人都撤走了吗?”乐浪立即下堤来到他的面前。 “燕将军已带人将百姓撤往临川。”负责净空豫章城内城外所有百姓的燕子楼,只给百姓些许收拾家当的时间,就派兵火速迁走百姓。 风雨愈来愈大,拨开覆面湿发的乐浪,扯开了嗓门再问。 “豫章城可准备妥当?” “城外已堆石堆沙置高,城门也已紧闭。”袁枢至今仍是很怀疑他的这等作法“将军,你真要破堤?” “再不破堤,鄱阳将首当其冲。”下游有着余丹波与玄玉都在等着,他动作再不快些,说不定三地都将因此而毁。 袁枢扬手指向身后“可此处两岸一带皆是农地,一旦破堤今年收成将会化为乌有!” 乐浪大声回吼“命都保不住了,谁还有工夫惦记着能不能吃饱?” “可──” “救命为上,收成之事,自有王爷操心。”懒得再与他你碌睦掷耍你潘?缴虾拥套罡叽Γ?秆巯略勖堑孟染认略フ潞哇堆簦 ?br /> 被拉上河堤亲眼目睹滔滔洪水的袁枢,不知道此刻湿了他一身的,究竟是雨水还是冷汗,他侧首看着乐浪扬旗朝远处已备好破堤准备的副官示意,堤上的副官即命人将安置在河堤上所有的投石机,朝河堤已松垮之处投石。 湍急的洪流立即自轰然崩垮的河堤处冲向堤外,仿佛漫天盖地的浊流,只在眨眼瞬间即淹没了触目可及的农地与乡镇,怔看着眼前百姓辛苦耕耘多年的良田尽毁的景况,袁枢不忍地别过脸去。 位在上游的乐浪选择破堤,余丹波亦将洪水引经九江疏往长江,镇守九江的玄玉,在又巡完九江城一回后,边踏进王府大厅边把蓑衣交给身后的堂旭。 “王爷。”在厅里等着他的袁天印,见他已被雨水淋冻得毫无血色,递给他巾布拭去一身的雨水时,亦不忘向一旁的人扬手指示快上姜汤。 “绛阳和临川的情况如何?”擦去满面湿意后,浑身发冷的玄玉也命人快给跟着他的堂旭生暖。 负责传送消息的袁天印,先是硬逼他喝完姜汤暖身,才肯开口。 “此二处百姓已安置妥当。王爷,待水势一退,顾将军与燕将军得速返鄱阳与豫章整治。” “治水方面已有丹波与乐浪。”方坐下喘口气的玄玉,想了想,不急着把他们给调回来。 “不,袁某说的是治地。”袁天印面色凝重地说出必行之事“为免灾后将生疫情,导致更大的天灾、人祸,两位将军得在水势一退,迅速整理此二城。” 听完他的话后,认为言之有理的玄玉朝身旁示意“堂旭。” 知道该办什么的堂旭,马上再度披上蓑衣往外头走。 连着数日没合眼的玄玉,疲累地靠在椅内一手抚着额,许多来不及思考的事,在这时终于能开始在他的脑里打转。 “作物与漕运损失多少?”做好最坏打算的玄玉,声音听来有些沉重。 “虽说保住了鄱阳与豫章二城,但豫章城外良田尽毁,而漕运方面,九江渡口已毁,江道已遭冲改,漕运往来,短期内恐无法复苏。”袁天印仅能实话实说“灾后各地需重新治地整顿,还得济民并助百姓自灾变中站起,王爷,以九江目前的财力,恐怕撑不住。” 渡江而来,辛苦经营了数年,一场天灾,却几乎将他给打回原点,生平头一回接受这么重大打击的玄玉,此刻实在是很难掩饰胸口的那份不甘与痛心,但一想到往后日子还是得过,且在灾后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他也只能逼自己打起精神面对现实。 “王爷是否要向朝廷求援?”已在为他拟后路的袁天印试探地问。 “长安那边正为了大荒而焦头烂额,国库哪来的款子再救九江?”玄玉无奈地朝他摆手“丹阳的情况与咱们差不多,德龄自顾不暇。” “巴陵呢?” 他冷声轻笑“师傅认为凤翔会伸援手吗?”长江以南仅有巴陵未受灾,凤翔高兴都来不及了,还指望他会拉他们一把? “洛阳可不能再救王爷。”如今洛阳已是太子的了,太子要救江北所有闹旱之地,绝不可能任洛阳再救九江。 “我知道。”玄玉期待地扬首看向他“师傅还有任何法子吗?” 同样也对天灾束手无策的袁天印,自责地抿着嘴不出声。 “师傅。”头一次见他这般的玄玉,忙不迭地安慰他“这是天灾,并非师傅所能掌控之物。”就算袁天印能预料到有难那又如何?这不代表袁天印就能改变天定之数。 袁天印勉强地问:“王爷想出它法了吗?” 心中不是没有法子的玄玉,若非逼不得已,实在是很不想用上最后的一招,但以眼下的情势来看,恐怕也不得不这么做。 “只好拿九江当赌注了。”他决定放手一搏“命燕子楼释出九江库银,救民为先。” “若是如此,日后九江该怎么办?王爷在朝中又该怎么办?”也想过这法子,但不愿考虑它的袁天印,十分忧心一旦拿出九江的老本,只怕玄玉将在朝中走得更加艰难。 顾不得那么多的玄玉,沉重地闭上眼。 “走一步,算一步。” .下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