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奢华婚礼》 楔子 时序渐渐进入秋天。 热浪不再冲袭的巴黎显得温柔美丽,翻红树叶落下,满地秋瑟,风刮起,点点飞红点缀秋意。 路边咖啡吧坐了三三两两的优闲路人,几只鸟儿在人们脚下啄食,咖啡香为空气醺染出淡淡薄醉。 “这个婚礼特辑在报纸上连续刊登五天了,你猜,它还会再持续多久?”一个福态的中年妇人说。 “我看看。” 老太太把老花眼镜往上推推,仔细阅读报纸上的文字。 “今天写的是天!他们用二十万朵玫瑰去布置礼堂,他们打算把礼堂弄成花海吗?最好参加婚礼的宾客别得花粉热,否则一场婚礼下来,医院诊所会大爆满。” “可不是,亚瑟威廉斯太铺张了,不过是场婚礼,何必弄得这么夸张?谁晓得这段婚姻能维持多久。”中年妇人酸溜溜地说话。 “听说亚瑟是法国排名第一的富豪,他结婚的消息传出,令很多女性心碎,我家的孙女躲在棉被里面伤心了好几天呢!”老太太说。 “谁教他又帅又年轻,赚钱的本领更是好得吓人,哪个女人不迷他?要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岁,机会保管不教外国女人拿去。”中年太太说。 她们的话题主角名叫亚瑟威廉斯,今年三十岁,是全法首富。 威廉斯是个古老家族,三十几年前老威廉斯以制香水起家,他凭着精明的生意头脑,硬是将一个简单的香水行业弄成跨国际事业。 亚瑟接手后,不出几年,事业版图从香水业涉足到化妆品、高级服饰、股票公司等行业,最近更听说他有意思发展电子事业。 因为想发展电子事业,年初亚瑟威廉斯到美国硅谷、中国大陆和台湾等地做为期半年的业务考察,在台湾的那段时间,他结识了台湾电子业的龙头慕育林。 这些年慕育林在台湾、大陆、越南和印度设立工厂,所生产的电子产品,已占去全球电子业年销售量的十七个百分比。 慕育林是个有企图心的中年男子,他并不满足于目前的成就,最近更在上海设立研发公司,高薪延揽世界顶尖的科技人才为他工作,在整个电子市场上,慕育林位居全球首要的位置。 在几次洽谈之后,亚瑟和慕育林谈出了共识亚瑟娶慕育林的小女儿慕心,而慕育林将一部分电子技术转移给亚瑟,并让慕心带着嫁妆精湛企业百分之三十的股票,嫁入威廉斯家。 这个协议不但在法国引起讨论,更在威廉家掀起狂澜大波。 先说说法国部分,亚瑟的不婚主义,有三分之二的法国人听说过。曾经,法国总理的女儿想下嫁给亚瑟,却被拒绝,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要娶个中国女人进门。 这件事在法国引起两派人马讨论,有人认为男性本该以事业为重,婚姻不过是人生的一小部分,牺牲无所谓;而更多的人认为,威廉斯家族已够有钱了,不需要再为钱将就中国女人。 这些讨论在报纸上整整喧腾了一个星期,直至确定婚礼将如期举行,媒体立即转移目标,将重点摆在神秘新娘的报导上。 再说说威廉斯家族里的反弹声浪。 对于这个亲事,他们不仅反弹,简直要发动起战争。一向尊重儿子决定的老威廉斯,虽不多话,但反对立场明确且坚决。 老威廉斯太太气得想断绝母子关系。法国有多少好女孩想嫁给亚瑟,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娜莉,或有意联姻的英国女爵艾菲斯都是上上之选,他怎会去挑选中国的黑发女巫当妻子? 娜莉更是天天以泪洗面,哭得摧心裂肠,引发下人同情,纷纷同仇敌忾地批判起未入门的女主人。 然,亚瑟是个强势的男人,不管别人如何评论,他执意做的事情,没人可以更改。 婚礼在最短的时间内筹备起来,延烧多日的新娘话题继续,只不过重点从新娘的性格背景,转为婚礼的奢华浮靡。 “我要是老威廉斯太太,绝对不准中国女人入门,以免玷污家族的高贵血统。”老妇人说。 “报上说,中国新娘是个哑巴,有大家不知道的残疾,也许他们国家没有男人敢娶她,才外销到我们法国。”中年妇人说得刻薄。 “这件事威廉斯先生是做错了。” “可不是吗?听说中国巫术很厉害,脑控制男人的神志,说不定威廉斯先生被下了蛊,糊里胡涂答应了婚事。” 她们越讨论越热烈,忿忿不平的字句、义愤填膺的怒骂,只差没把中国新娘抓出来痛斥一顿。 在旁默默喝咖啡的男人终于听不下去,他放下手中的衷漂,微笑对她们说:“亚瑟威廉斯娶那位中国女子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你说来听听。” “威廉斯有先见之明,他知道娶一个安静的妻子,是件多么幸福而美好的事情。”讽刺了多嘴的妻子和邻居,老先生端起咖啡,安闲地品啜一口。 安静真是难得的事情。 百人管弦乐队自太阳初升时,便演奏起维瓦帝的四季。 柔柔的乐声悠扬,浓郁的花香弥漫,工作人员忙碌穿梭,缀着祝福的彩球飘扬在教堂上方。 宾客们穿着最昂贵的礼服出场,他们浅言交谈,谈的多半是这个传奇性婚礼。 三十个小花童和十五对男女傧相排好队伍,等待婚礼开场。 终于,两部加长型豪华礼车送来新娘新郎,纷乱的宾客顿时安静下来,音乐乍止,指挥棒落下,结婚进行曲扬起。 亚瑟威廉斯从第一部礼车下来,在场的女士们忍住惊呼,却忍不住垂挂眼泪,这样一个英挺俊伟的男子,居然被番邦蛮夷抢走,高贵的法国血统啊悲剧即将随着婚礼进行开启 随着人员带领,亚瑟缓缓走入教堂,在铺满玫瑰花瓣的红色地毯上落下足印。 一双双凝神的美目,心碎地望住新郎。她们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新娘不是自己,或身旁的法国女性? 亚瑟站定位置,微笑,眼神扫视着过去的情人们。他的笑容安抚了众家美女心,他婚前的话,言犹在耳他说,这场婚姻对他不会有任何改变。 稍稍获得安慰的美女们抿起嘴唇,转头和新郎一起注目第二部礼车。 车门打开,新娘的父亲首先走出来,那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年过五十,仍然英挺俊朗,淡淡的笑容中隐含着王者的气度风范。 小花童按男女分成两列,前面十位随着音乐节奏撒下淡粉色的玫瑰花瓣,浅浅的粉色花瓣点缀在深红色花瓣上,成了片片飞雪。后面二十个小花童等着新娘走出车门,为她提起镶满碎钻的曳地裙襬。 新娘下车,眉眼略抬,她的美丽令人惊艳。 她像混血儿,五官宛若精雕细刻的宫廷娃娃,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在西方国家不算高,但秾纤合度的身材,替身上的礼服做了最佳示范。 她大大的黑色眼珠彷佛带了魔法,吸引在场人士的注意,从此大家的眼光再移不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 这是亚瑟第一次看见他的中国新娘。 对慕心,他并不抱持希望,也许是有关新娘的报导误导他;也许是那些纷扰的传言,让他对自己的婚姻和新娘做出最坏打算。总之,眼前他有种意外收获的惊喜。 慕心的美丽稍稍驱散了亚瑟这段日子的坏心情,自从娶慕心的事情发布,他便承受着无数的压力,不管是从社会舆论或亲朋好友身上得到的。 虽然他不是个会被压力打垮的男人,但难免受影响,尤其在恶劣的媒体记者飞到台湾挖掘新闻之后。 他们在拍摄不到当事人的情况下,臆测纷纷出笼,有人从她的足不出户,推论出慕心是个丑女人、或身体有疾病的残障人士。 再加上她的妈咪用“性格古怪”、“情绪不稳定”和“闷不吭声”来形容女儿,很快的,哑巴、耳聋、精神异常等字汇便开始一一跃上新闻媒体。 于是这场商业联姻被炒上头条新闻,连连数日,全世界都知道,他为了事业出卖自己的灵魂。 挽住案亲的手,慕心手上捧住一束纯白百合,黑色长发没有绾起,只在身侧扎成一根松松的辫子,辫子上缀着点点纯白的满天星和钻石串成的发饰。 二十个花童牵起十五公尺长裙襬,随着新娘的脚步前进,戴了银铃手镯的小花童,在轻微的碰撞间,敲出清脆乐声。 新娘身上没有太多装饰品,只有一条维多利亚女皇戴过的紫钻项链,和腰间的碎钻腰炼相互辉映。 随着结婚进行曲节奏,慕心挽住案亲,缓步走到礼堂前面,当父亲将她的手交到亚瑟手上时,她见到即将共度一生的男人。 他很高,起码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在他面前,慕心显得过分娇小。 亚瑟深刻的五官是外国人的专属标志,金色头发微鬈,一双出色的蓝眼睛,像朗朗青天、像澄清湖水。 典礼持续进行,慕心不是太专心,她随着神父的指示点头,安安静静等待这一切结束,直到神父宣布新郎可以吻新娘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嫁作他人妇。 他口中淡淡的薄荷味道留在她唇上。只是个陌生人呵,却吻出她说不出口的悸动。 回眼,慕心望见众多怨恨的眼神。她不晓得为什么,也不打算去了解为什么。嫁到法国,她的目地只有一个远离过去。 当匈牙利舞曲奏起,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主婚人请宾客到外面用餐。 臂礼的宾客纷纷起身离开座位,一眨眼,新郎身边围满人,连慕育林身畔也有不少法国淑女靠过去攀谈。 男女傧相和小花童一哄而散,慢慢地,大家往户外走去,教堂里只剩下孤单单的新娘。 她仰头望墙上雕像和彩绘玻璃。这是一个她不熟悉的国度,一个不再有伤害的地方。 她应该安心,不该彷徨。 深吸气,回头,她发现自己让十五公尺的裙襬困住,动弹不得。 摇头,苦笑,她寻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 她并不害怕独处,事实上,过去二十几年,她一直是一个人,落单对她而言是丰富经验。 “你是巫婆吗?”小小的童稚声音响起,打断慕心的思潮。 原来是典礼时负责撒花瓣的小花童,她手上提着一篮满满的淡粉色花瓣。 慕心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她软软的、小小的看来无害于是她吞下口水,说话 “你的花瓣没用完?”慕心用法语问她。 “我自己的只剩下一点点,其它是跟别人要来的。”小花童献宝似地把花篮捧到她面前。 “还有好多,可不可以跟我一起玩?”慕心问。 “可以啊,但是你没告诉我,你是不是巫婆?” 六岁的花童对巫婆的印象没有成年人的可怕,可能是哈利波特的电影,让巫婆二字带上可爱印象。 “我不是。” “你不吃小朋友?”哈利波特里面也有可怕的佛地魔。 “我比较爱吃蔬菜。” “你会不会变出蛇和蜥蜴?” “不会,我只会变出花朵。”慕心手伸到身后,再伸出来时,她把自己的花束捧到小女孩面前。 “我想你是仙女,不是巫婆。”小女孩做出归纳推理。 “谢谢你,你的观察很正确。”她的友善,小女孩能够感觉到。 “既然你是仙女,我们一起来玩吧!” 小女孩把花篮交给慕心,慕心接手,抓起花瓣奋力往空中拋去,缤纷花瓣片片往下洒落,小女孩在纷飞花海中跳舞、转圈,转啊转转到头昏,转到摔跤。 慕心扶起她,两人相视而笑。 “再玩?”小女孩说。 “没有花瓣了。”她摇摇空空的篮子。 “地毯上有很多。”小女孩指地上。 “好,再玩!” 不顾身后累赘裙襬,慕心和小女孩手牵手,走向地毯中央。 两个粉粉嫩嫩的天使,站在红红的地毯上,她们掬起花瓣,向对方泼撒,银铃笑声串串,慕心露出踏入法国后的第一个笑容。 她们玩得很开心,丝毫没注意到门口伫立着两个男人。 “她很美丽。”亚瑟说。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她真心的笑。”慕育林说。 他深锁的眉头展开,但愿这个决定对心心是正确的。 “她不开心吗?”亚瑟问。 回答亚瑟的是一阵沉默。 心心的不开心哪能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好好待她,你会发现她值得。” 这回轮到亚瑟沉默不语。 第一章 婚礼结束后,慕育林送女儿上礼车。 站在车门前,父女俩四目相对,慕心的心情紧揪成团,拉住爸爸的手不想放,她是初生之犊,需要父亲护卫。 “爸爸回去了,有空的时候写信给我。” 她咬唇,咬出一圈苍白,柳眉弯弯皱起。 “你不会太想我的,毕竟这些年爸爸很少在你身边。” 慕心摇头,泪淌下。 “爸爸知道疏忽你太多,我一直想对你说抱歉,可是抱歉是帮不了你的,对不对?希望爸爸作的这个决定能帮助你,让你不再害怕恐惧。” 爸爸眼角勾划着几道深深的鱼尾纹,双鬓飞雪,他不再年轻了。这辈子,他从未快乐奶奶、妈咪和姐姐,一群女人绑住他的心,不愿他轻松快意,她有何权利责备父亲? 握住爸爸的手,贴上自己的双颊。 在小女孩时期,他们常常这样相依,在午后、在黄昏,暖暖的和风扫过他们身边。他看杂志,她翻故事书,偶尔,他会抱起慕心,亲吻她,告诉她:“你有一双你母亲的眼睛。” 情况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雨下得很大,台风来了,爸爸坚持要出门,他和奶奶、妈咪大吵一架后,扭身出门。 爸爸离家,妈咪却没缘由地拿起鸡毛撢子狠狠抽打她。这是妈咪第一次打她,疼爱她的妈咪变成她不认识的虎姑婆。 妈咪叫她去死,慕心印象深刻,她哭得越凶,鸡毛撢子落下的力道就越大,慢慢地,她学会不哭、不挣扎,认知到当身上的伤痕从红色慢慢转为紫黑色之后,疼痛便不再深刻。 台风夜,爸爸没回家,她坐在窗前细数雨滴,等待父亲的车声,等着向爸爸告状,直到天明。 连接几天,爸爸没回家,妈咪的情绪更坏,她成了最佳的发泄品。 半个月后,奶奶带她到医院去看爸爸,她才知道他出车祸住院。 当时,爸爸紧紧搂住她,力气很大,大到她身上的瘀痕抗议,然而她没哭,因为,爸爸的泪水比她的眼泪更快地落在她的颈背上 她轻抚爸爸布满青髭的脸颊,问他:“很痛吗?” 他泪流满面,点头对慕心说:“对,我很痛、很痛。” 慕心用自己的经验安慰爸爸:“没关系,过几天忘记了,就不痛。” 案亲笃定对她说:“不,我会一辈子痛苦!心心,我失去你母亲了!” 当时,她听不懂父亲的话,妈咪不是在家里吗? 她只能静静地用手心为父亲擦去泪水,一遍遍。她心疼父亲的痛,决意不向父亲告状,不增加他的负荷。 案亲的泪水很多,彷佛永远都擦不完似的。那次,她亲眼看见帅帅的父亲,因伤心变得丑陋,红红的眼、红红的鼻头,和流不尽的泪水 那年,她只有五岁。 原来,慕心的亲生妈妈是慕育林的外遇,他深爱她,却不得不为家庭将就。 慕心被生下后,慕育林的母亲和妻子将小女婴抱回家里,企图隔离他和外遇。 但他们虽分离,心仍紧紧相系,他们约定来生,他们分享慕心成长的点点滴滴,尽管两人不见面,彼此的声音和笔迹依然满足两人的心。 慕心的亲生母亲死后,一切都不同了。有段时间,慕育林很消沉,谁都不肯搭理,他坚持替爱人办理丧事、坚持慕心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守丧、坚持在她的碑坟刻上爱妻二字。 这些行为严重触怒了他的元配,她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慕心身上,她打她、骂她、关她,无力反抗的慕心除了默默承受,没有第二种选择。 办完爱人的丧事,慕育林变了个人。 他很少回家,成天在外面为事业打拚,就算回到家里,也累得没有力气说话。他们的房子越住越大,车子越开越豪华,慕心就越难得看见爸爸,也就更常被他的妻子虐待。 五岁的慕心,开始害怕说话、害怕黑暗,她时常作恶梦,梦里总有无数细细粗粗、长长短短的棍子追着她跑。 六岁,大部分的孩子都上小学。 慕心没有,她身上的伤痕太多,慕育林的妻子不乐见别人指指点点,便告诉他,慕心不正常,不能上学。 乍听见这个消息,焦心的慕育林带着慕心四处寻医。 所有医生都说她不快乐,一个六岁的孩子应该调皮捣蛋、应该活泼健康,但不应该不快乐。太少在家的慕育林,不晓得慕心在家中受到何种待遇,他寻不出女儿不快乐的原因。 后来,他请家教来家里陪她念书。每日家教来教慕心的四个小时,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间。 开启了智能之门,她在学习中获得满足。 家教给她看很多课外读物,她读遍古今中外文学名着,家教对这个勤学的学生好得意,于是建议慕育林给慕心找英语、法语、德语老师,他的妻子虽然不高兴,但他作的决定,她没有置喙余地。 就这样,随着年龄渐长,慕心的不快乐在书中获得弭平。 她仍然恐惧、仍然鲜少开口、仍然一逃邺十四小时都关在房间里,但她养出一副善良体贴的性情。 她原谅妈咪并体谅她的痛苦,她理解父亲的无奈和伤情,她不去责怪任何人促成她的遭遇,只是安静承受。 半年前,慕育林返家,将趴在书桌前的女儿抱上床,他发现她的日记,日记上一笔一笔写着女儿的恐惧和难过,他终于知晓,这十几年来,慕心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于是他和妻子大吵一架,这场架对于慕心一点帮助都没有。 下次,他再回到家时,慕心更自闭了,她不说不笑,只是用淡然眼光看着生活中的一切,她埋首书堆,尽力将情绪自身上抽离。 慕育林晓得,除非慕心离开这个家庭,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但十几年的离群索居,让慕心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她不懂得和旁人打交道、不懂得争取,这样的女孩如何在人群中生存? 幸而亚瑟出现,他的出现替慕育林解决了难题。 亚瑟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慕育林直觉相信,把女儿交到他手里,他可以放心。自然,这个决定又引发另一场家庭革命,妻子认为长幼有序,这么好的女婿应该留给大女儿慕情。 几番争执后,慕心嫁到法国,全家只有慕育林一人出席婚礼。慕心不计较,有爸爸陪着,她很安心。 但现下,爸爸要离开,心安的感觉顿时被抽离,她突然觉得莫大惶恐。 脸贴在父亲手掌心,她摇头再摇头,摇落一地伤心。 “心心,人总要长大,我明白结婚是个很大的转变,请你相信爸爸,亚瑟是个好男人,他会照顾你,比我照顾得更好。”慕育林说。 怯怯地,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他会吗? “无论何时,爸爸都会祝福你、支持你,记得,用微笑征服人心,你有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不要把这么好用的武器忘在家里。”慕育林叮咛。 慕心点头,记取。 “爸爸一向知道你最乖,好好地学习过日子,知道吗?”他说完,把女儿紧握的手和亚瑟的手交叠一起,上车。 亚瑟接住她的手,接下他的新责任。慕育林说得好,微笑是最好的武器。 慕心的小手被包裹在大手里,温暖迅速包围住她,慌乱的心暂且获得平静,点点头,她目送爸爸离去。 久久,亚瑟没有催促她,直到车子在两人眼帘中失去踪影。 “上车,等一下我有会议要开。”亚瑟纯熟的中文让慕心惊讶。 点头,慕心无异议地乖乖上车。 “我帮你找法文老师,学会法文后,有事情和下人沟通,你可以写字条告诉他们。”他冷冷地开口。 亚瑟也被媒体误导,认定她不会说话,不过,从她刚才和慕育林的交流,他确定她听得见声音。 慕心疑惑。有事情想沟通,不能用讲的吗? 爸爸说在这里,她不会因为说错话而挨打,方才在饭店时,还鼓励她试着开口说话,别老是点头摇头,让旁人来猜测她的意思。 可他却要她写字条告诉下人是不是这里的风土民情和爸爸了解的不相同? 不管怎样,慕心仍然点头答应。 她是个乖小孩,从小到大,从不敢有一点点的叛逆、不敢有一点点意见。意见和忤逆对她毫无助益,只会让她的皮肉受痛。 她不晓得外面的人是怎样对待他人,在家中,她从妈咪身上学习到的只有一个字乖。越乖她会越没事、越安全;越听话,她挨打的机率会减少。 侧眼观察慕心,亚瑟发觉她美丽、细致,像个雕刻精致的水晶娃娃,但美则美矣,却缺少灵魂。 从她点头摇头的动作中,他无法判定她的智商是否正常,但他可以反驳报纸上写的她绝不是乖僻古怪、性情异常的女孩子。 “你后悔嫁到法国来吗?” 亚瑟问得不认真,他甚至觉得应该以更公事化的口吻来对她说话,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一件“公事”不是吗? 但她的眼泪软化他的心,他体贴起一个女孩子离家千里远,从此举目无亲,一个人孤独地在异乡土地扎根生存。 这种体贴不太正常,亚瑟威廉斯从不是个体贴的男人。 不后悔!慕心摇头,认真的眼神直视他。 她相信爸爸的决定,相信离开自小生长的家庭,她的生活将会好转,她没道理后悔。 注意到自己不寻常的关心,亚瑟迅速矫正态度,没人会对一件“公事”放下太多感情或关注。 “我希望你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尽快进入状况。”他的音调转冷。 不意外的,慕心再度朝他点头。说完话,亚恶瑟转头看向窗外,整理脱序心情。 他的态度表示交谈结束? 慕心顺着他的眼光往外望。很可惜呢!她喜欢听他说话,喜欢他低哑醇厚的嗓音。 她叹口轻到不能再轻的气,车窗里面,只剩下沉寂。 车行半个小时,车子开入植满林木的大庭院,高高的林木上叶片转红,带着秋的萧瑟,在风中舞弄。 喷泉里的水冲上天空又落回池面。没下车,从慕心的角度看不到池塘里面有没有鱼,她只能在心中想象,鱼儿游水的姿态。 很好笑吧!她在书上看过几百次鱼在水中悠游自在的描述,却没真正见识过鱼儿游水。 她的行李早被送进威廉斯家,爸爸帮她准备很多四季新装和书籍,中文的、英文的,全是她最喜欢的文学作品。所以下车时,她只要拖起自己的曳地长裙,其它的,什么都不必拿。 苞在亚瑟身后,顺着他的足迹、踩上他走过的土地,她格外安心。她想,她能很快适应这里。 “亚瑟先生好。” 下人走来,低头对他招呼,他们的态度恭敬,口气谨慎,却在亚瑟身后向慕心投以好奇、缺乏尊敬的眼光。 他们对她仅有的了解,毫无疑问地,是从报纸上得来,因此对于慕心,他们有诸多不谅解。 这些人的眼光,慕心并不陌生,那和妈咪、姐姐的眼神一样,带了几抹敌意,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没学习过反弹,于是默默接受下来。 走进大厅内,迎接亚瑟的是一个热情拥抱。 那是娜莉,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之前,他们曾经有过结婚想法,要不是慕心这个不在意料中的决定,两人早已成为夫妻。 不过不打紧,他们的生活和正常夫妻没多大差异,差别只在于那纸婚姻契约。 娜莉没去参加亚瑟的婚礼,事实上,婚礼虽盛大,到场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政商人物,但威廉斯家只有老威廉斯出席婚礼,亚瑟的母亲压根不承认这个婚礼和媳妇。 “我等你好久。”娜莉亲热地圈住亚瑟的脖子,在他颈后向慕心投去挑衅的眼神。 慕心不理解他们的关系,只能回给她一个腼腆笑容。 松开亚瑟,娜莉赖在他怀里,娇憨地揉揉自己的眼睛,揉出几滴惹人怜爱的泪水。 “我在家里等你好久,想着你婚礼进行的程序,心都快碎了。亚瑟,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过日子,一切都不会改变吗?”她急着要亚瑟向自己保证,两人之间不会因为一个闯入者而改变。 他没回答娜莉的话,拉开她,径自往前行。 亚瑟做事从不顾虑别人的想法,他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 但她听见娜莉的话吗?亚瑟的眼角余光扫向慕心不安的脸庞,怪异的感觉陡然上升。 那是关心吗?不,他不会出现这种异样情绪,他是亚瑟威廉斯,从不对女人施舍一分关注。 “有什么关系,她又听不懂法语,哦,不对,我说错了,她根本听不见我们两个人说话。”她鄙夷地朝慕心瞪去一眼。 贝住亚瑟的臂弯,娜莉趾高气扬地往前走。 直觉地,亚瑟想甩开娜莉的手,但随即想到方才心底窜升的异样情绪,他阻止自己的冲动,任由娜莉牵住自己。 他们继续向前,慕心不得不拉起裙襬跟在两人后面。 “别说伯父伯母,所有的人都认为她配不上你。凭什么一个聋哑女子,有资格嫁给你?”娜莉叨叨不休。 慕心想告诉他们,她听得懂法语也能说,可是他们走在前面,动作那么亲昵 微酸呛过,她一阵心窒。 无从插话,慕心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登上回旋楼梯。 “伯母一整个早上都在生气,掉了不少泪水。你实在不应该娶这个中国巫婆,让所有媒体拿这件事大作文章。” 中国巫婆?她在说她吗? 慕心不晓得自己做错什么事情,让她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不过,她早习惯无条件接受谴责和教训。 慕心未因娜莉的批评而感到难过,她只是从娜莉的话中理解,自己在这个家中似乎很不受欢迎。 “够了,她是我妻子,不管谁高兴或不高兴都是事实。”他的声音没有起伏。 他在维护她吗?娜莉惊震。才一个早上啊!昨天夜里,枕畔厮磨,他的热情一如往昔。现在他居然要她认清事实? 娜莉满腔的怨怼愤恨汹涌,然下一秒钟,她聪明地挂上一张笑脸。 “我爱你,爱的不是威廉斯太太这个头衔,而是你的人。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篡位,我了解她对你的事业发展,是多么有用的一颗棋子,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争取,不会与你作对。” 语毕,她带着矫饰笑意,在他唇边贴上热吻。 娜莉的话及动作全落进慕心眼里。 棋子原来呵她是一枚棋子心的一角瞬地崩塌。 她是不懂人情世故,但她不是白痴啊! 她了解婚姻的神圣和庄严,她明白一旦两人决定相守,就该为彼此守护爱情,眼前她迷糊了 她才打算认真适应这里,打算努力和他培养爱情,打算敬他、爱他一生一世,可他似乎不需要她的认真努力。 在她怔忡的同时,娜莉转身离开;在她怔忡的同时,亚瑟打开一个房门,他转身面对她。 “这是你的房间。”亚瑟说。 在房门打开的剎那,念头窜上脑中 她是不是从一座牢笼换入另一座牢笼了? 她的心绪不安宁,向来无波无澜的心情此刻正起伏不定。 走入房间,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企图赶走孤立无援的恐惧。亚瑟一走,也顺便带走了她的安全感。 方才娜莉的话在她心中投下原子弹,爆炸的后劲威力仍在她心头作用着。 没错,她不懂情、不懂爱、不懂男女之间的刻骨铭心和隽永深情,但她同样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背叛婚姻,背叛得理所当然? 起身,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籍,试着在字里行间寻得平静,但字在她眼前跳跃、喧闹,她读不下去。 平静,平静没事的,你只是不了解这里的风土民情,你只是害怕陌生环境,等你一切熟悉,你就会觉得这一切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抹掉颊边不小心滑落的泪水,慕心一个字一个字念出书中的字句 =如果我必须有颜色我希望是白在喧哗中建筑真实材料的安静 如果我注定被囚禁请允许我在牢房中散步并定时喂我诗谢绝访视 如果我关上门别敲 (摘自如何谋杀一首诗)= 仆人上楼敲门时,她慌地停下声音,转身,才发现自己身上仍是一身洁白礼服。 开门,仆人说:“老爷请你下楼用餐。”这句话是用英文说的。 慕心点头,门未密合,她听见对方用法语嘟嚷一句:“有钱千金,连自己换衣服都不会。” 语调里浓浓的不屑和讨厌,她怎听不出来? 她用最快速度将身上礼服换下,卸妆,梳开扎成辫子的长发,用发箍固定。 小跑步奔下楼,慕心想起自己并不晓得餐厅在哪里,房子很大,她循着人声,跑错了一些冤枉路,好不容易找到餐厅。 餐桌旁坐了一对中年夫妻和娜莉,他们身后站两位穿着制服的侍者。她有些无法适应与这么多不熟悉的人共处,气氛凝重,眼光四下搜寻,她想找出亚瑟的身影,找出一丝丝安全感,但他不在这里。他将她扔给他的家人,任她自生自灭? 点头,微笑。 她记得爸爸说过:“微笑是最好的武器”“努力和全家人培养默契,将来他们要代替爸爸照顾你”她牢记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尽力在这家人面前制造好印象,尽管她已让亚瑟拋弃。 “我没办法和这个女人同桌吃饭。”中年女子用一口流利法语说完话,就要起身离开。 中年男子忙拍拍她的手,把她带回位置上。“别这样子,你不是一向支持孩子做的选择?生气改变不了事实,大家相安无事,好好过日子吧!” “相安无事?亚瑟本来要娶娜莉的,要不是她突然插进来,今天我们全家人会一块儿和乐吃晚餐。” 这段日子,老威廉斯太太为这件事和儿子吵过不知多少回合,让她生气的是,亚瑟竟打死不妥协。 她的尖锐伤了慕心,咬唇,她的笑容挂得好艰辛。 “这些话重提无数次了,亚瑟有他的考量,你喜欢娜莉,亚瑟不也让她留下来陪你?除了慕心这个新成员以外,我们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威廉斯规劝脾气暴躁的妻子。 “太委屈娜莉了,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大的。” 志威廉斯太太转头看着同桌的娜莉,她眼里蓄满泪水,满面委屈,苦笑着对老威廉斯太太说:“请不要为我生亚瑟的气,我不在乎名分地位,只要能和亚瑟生活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 如果说,之前娜莉的表现让慕心感到迷糊,那么这些对话,已经清清楚楚向慕心宣告了娜莉的地位。 慕心明白,在慕家,她是个不该出现的入侵者;而在威廉斯家她扮演了相同的角色。 这就是仆人排斥她的原因? 难怪他们有敌意、难怪他们心不平,她是误闯梦境的爱丽丝,注定在一场又一场的恶梦中轮回恐惧。 含着泪,他们的法语交谈,慕心每个字句都听进心坎里,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告诉自己平安心、欢快受,假若这是她的命运,那么她就该平顺接受使命。 “慕心,抬起头。”老威廉斯先生对她用英文沟通。 慕心依言,吞下哽咽,挂起虚伪笑容。她的武器不多了,枪将尽、弹将绝。 “你听得懂英文?很好。我要告诉你,威廉斯是个大家族,有许多规矩要遵守,你初来乍到,我不会有太多要求,只希望你的行为举止合宜,别让威廉斯这个姓氏蒙羞,你做得到吗?” 威廉斯先生的语调温和,但不容置啄的口吻让人明白,他是很认真的。 点点头,慕心记下他说的每个字句。 “在这里,我们不容许有虐待下人、践踏下人自尊的事情发生,更不容许谁去伤害谁。” 慕心再次点头。 她没想过伤害人,更正确的说法是,她不懂得如何伤害,她只求不被伤害,只求这座新牢笼不会给她带来太多苦难。 “每天的晚餐是全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不要让家人等太久” 老威廉斯讲很多事,慕心一一点头,她没反对,更学不会反对,吃过这一餐,她成为威廉斯家人,不管前途是否乖舛,她只能往前,不能回顾。 祷告之后,慕心吞下苦涩,眼神扫过桌上每个人,澄澈的眼光中不存心机,剎那间,所有人看见一个纯净天使。 低眉,慕心专注桌上食物,她的演技唬住大家,其实她很心虚,尤其在接触到娜莉愤恨的眼神后。 第二章 慕心坐在床沿,身上及地的纯白睡衣是爸爸特地挑选的,爸爸说,她是最纯洁高贵的新娘,只有白色才配得上她的典雅。 伴在裙摆上的小手微微颤抖。 书上说,初夜的疼痛是成为女人的开端。她不晓得自己的初夜会如何开始,但既是过程,它就会是生命不可避免的一个环节,她极力说服自己不害怕。 读书吧!书会让自己定心定情。 慕心拿起红楼梦镜中月、水中花,万艳同杯(悲) 她不想当林黛玉或薛宝钗,但命运的齿轮总是将她送入悲惨剧情。未来会演变成怎样?她不确定,确定的是她必须配合别人演戏。 这个家中,亚瑟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妻子,她必须接受;这个家中,人人喜欢娜莉甚于自己,她必须认命。如果她势必成为隐形人,那么她不该悲伤,应该高兴,高兴在生命的前几年,妈咪给了她成为隐形人的足够经验。 摇头、叹气。镜中的自己垂着披肩长发,苍白的脸颊、空洞的双眼她对镜中的自己精神喊话 “你一向害怕改变的,不是吗?那么你应当感激亚瑟,他把你带离危险,却没让你的生活改变太多,他给了你—个宽敞的空间,你可以读你的书、浸淫在你的文学世界。所以,说谢谢吧!懂得感恩的人才是福气。” 在一句句的感恩感谢中,墙上的钟响十一下。 今夜,他不会来了,是不是?或者,他从没想过要她成为他的妻子 慕心松门气,指尖不再颤抖,却也有些微失望。她曾想过,在异乡的夜里,有他、有安全感,一定容易入眠,可是 叹口气。没有可是,她既是后到者,就该配合前面人的节奏,才能够平平安安把生活过下去。 走到衣柜前,拿出自己的包包,从里面找出一份牛皮纸袋。 娜莉的话提醒慕心,是爸爸用这包东西换得一场婚礼,也换得她离开家庭的机会。 这些文件对他而言很重要吧!既然这样,她想,她应该早一点把东西交到他手上。 打开房门,顺着走廊走过两、三个房间,停在一扇房门前。慕心记得亚瑟告诉过她,这里是他的房间。 停下脚步,深吸气。 他还忙吗?晚上他在工作,忙得没办法和大家一起用餐。现在,事情结束了没? 敲两下门,她安安静静退到旁边,等待。 五秒,十秒,或者更久吧!在慕心想放弃的同时,门终于打开,他裸着上半身,下面只用一条浴巾围着。 乍见到男人的裸体,她羞得不知道该把眼光调放在哪里。 见到她涨红的脸庞,一时间,亚瑟想笑。 这个时代,女人往往比男人更主动,陌路相遇,往往几句撩拨,便是一夜情挑。他认识多少这样的女孩,结下过多少的一夜情缘,和她们相较,慕心未免纯情得太过。 不过,他喜欢她的脸红,喜欢她耳根、脖子上的赤赭,喜欢见她不安咬唇。她忸怩不安的神态,居然让他动起撩拨她的欲望。 如果,他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吻上一口,她会怎样?哭红一双眼睛吗? 假设他封住她咬得泛白的嘴唇,她会怎样?马上变身成土拨鼠,遁地逃跑吗? “谁啊?这么晚了” 慵懒的声音自房里传出,下一刻,穿着性感睡衣的娜莉在他身后出现,懒懒地倚在他背后,圈住他的腰际,整个人的重心都在他身上。 两人间的亲密,让慕心脸庞浮满尴尬。 第三次,她更深刻地认清自己的身分立场。 “你有事吗?”亚瑟问。 若慕心聪明一点、世故一点,她大可振振有词地质问亚瑟,为什么洞房花烛夜,他不留在新人房,却和另一个女人温存? 可惜,她叫作慕心,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可怜虫,她习惯被压迫、被欺凌,习惯把所有的不平视作理所当然,要求自己承受。 懊悔在脑间形成,她不应该出现的,那么也就不会造成大家的尴尬。 “那么晚了,你只是来玩敲门游戏?”亚瑟问。 懊恼明白写在她脸上,慕心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女孩。 她在懊恼什么?懊恼他房里藏有另外一个女人?或是生气他在新婚夜里,放任她孤独? 慕心责怪自己不该在这么晚的夜里打断有情人的缠绵,责怪自己不懂得眼不见为净,更责怪自己为何不乖乖躲在房里,当一名称职的隐形人?这种自责情绪,让她好心酸。 不过,心酸经验对她而言,是常态,也叫作司空见惯。压下委屈后,她把错全归诸于自己。 “说话啊!你忘记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不会吧!别告诉我你在梦游,这个说法我不接受。”亚瑟讽刺笑说。 慕心摇头,拿出藏在身后的牛皮纸袋,交到他手里。 亚瑟抽出里面文件,迅速浏览一遍。 “你要拿这个给我?”亚瑟问。 点头。他不是为这个,才允下婚事吗?现下她的行为叫作“银货两讫”但愿他觉得它值得这场“牺牲”! 眉头皱出弯弯的小波折。说实话,慕心不清楚这些东西的功用是什么,就如同她弄不懂,爸爸给她的存款簿,对生活有何实际帮助,严格说来,她是个生活白痴。 “这不是我该得的东西。” 如果这场婚姻是个合作契约,那么在契约条件里面,亚瑟在意的是技术转移而不是这百分之三十的股票。 慕心摇头,她不知道,股票对她无用,爸爸不会将一堆对她没帮助的东西留给她。 “你希望我帮忙保管股票?”光靠点头摇头,他弄不懂她的意思。 亚瑟的话问住她,慕心拧眉,不摇头也不点头。 “倘若我把股票转移到我名下,你有没有意见?” 心心摇头,她从不认为自己有权出意见。 “好,我懂了,替我谢谢你父亲的慷慨大方。”收下牛皮纸袋,他望住她。 点点头,慕心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她微微笑,挥手,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带着萧索悲戚,向来以自我为中心的亚瑟居然觉得自己欺侮了她。 “你们在说什么,是中文吗?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娜莉绕到他身前,爱娇地窝在他怀里。 “你回房吧!” 叹气,亚瑟不得不承认,慕心什么都没做,却的的确确影响了他。 “我们不继续吗?”她小声问。 “不。”他转身走入浴室,用冷水冷却自己。 亚瑟的反常表现让娜莉心生危机,她直直盯住浴室门。首次,他拒绝自己恨恨地,她认定慕心将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住在这里,孤寂但不恐惧。 几日下来,她慢慢适应环境,其实,不过是空间转换、不过是家具摆置不同,对她而言,结婚与否对她的生活并无太大改变。 她仍然日复一日地看书、看书。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看看和台湾不完全相同的天空。 书上说,法国是个产葡萄酒的国家,风景照片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葡萄园、丰收的人们、翠绿的果实,在阳光下交织成一片欢欣。 但,她在这里看不到丰收欢愉,只有寂静。 鲍公婆婆几乎每天出门,也许工作、也许应酬,总之,他们只会在晚上餐桌上碰面。 婚礼后,亚瑟忙着成立电子公司,他大陆、台湾、法国三地跑,鲜少留在家里,就算回家,也是匆匆来去,慕心甚少见着他,他似乎也忘记家中有位新婚娇妻。 在这里,最令慕心害怕的人物是娜莉。时常,她不请自来,走进慕心房间,心情还可以时,几句冷言冷语;心情不好时,便破口骂上几句。她以为慕心听不懂,便肆无忌惮地发泄心情,却没想到,慕心一句句全把这些话摆进心区牢记。 不过,让慕心安慰的是,娜莉不在家的机率很高,她常去逛街购物、和朋友去听歌剧或看电影。每每从窗口望见她专属的车子驶离家门,慕心就会不自觉舒口气她实在害怕娜莉。 趴在床上,又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下午,愉快惬意,她安于一个人的天空。偶尔,她会想起自己的丈夫,想念起在他身旁的安全感,她幻想他的存在,回想他对她说过的每句话语。 撇开亚瑟和娜莉的暧昧关系不谈,对于他提供的生活环境,她很满意。 拿起话筒,拨出电话,那是爸爸特地为她而准备的手机号码,不管他再忙,都会接听她的电话。 “心心,是你吗?” 她在电话这端点头,爸爸在电话那端意会。 “这几天过得还好吗?喜不喜欢法国的天气?” 听着爸爸的声音,慕心微笑。 “我和亚瑟约了开会,他马上会过来。这段时间他到处跑,见我的时间比陪你多,你不要觉得难过,知不知道?他是个事业心很强的男人,你要学着体谅,学着和他的家人好好相处、学着照顾自己,好不好?” 慕心点点头。 这是他们讲电话的模式,爸爸拚命说,慕心仔细听,听爸爸一句句叮咛、听爸爸数不尽的关心。 爸爸说家里大大的、小小的事情,说妈咪的不高兴、说奶奶的健康情形、说他的事业版图她件件都听。 “我下个月要到大陆设厂,相关的准备都做好了,到时亚瑟会过去看一下厂房设备,等那边一切都顺利,我让亚瑟带你到大陆玩几天,大陆有很多漂亮的风景名胜,你一定喜欢。” 听到爸爸的声音,让她好窝心,以前他即使忙得几十天没见到家人,也总不忘记打一通电话回来,和最疼爱的女儿聊聊。 爸爸的声音总带给她无数快乐。有一次,她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接到爸爸的电话,单单是听见声音,就抚平她的疼痛。 妈咪害怕爸爸不要这个家,害怕另一个女人占据爸爸的心,所以她在爸爸面前对慕心疼爱有加,但往往一转头,她的狰狞便在慕心面前张扬。 妈咪对爸爸的害怕,让慕心平添许多耕。 比方,她不敢在家教面前对慕心坏,所以家教带再多的东西进她的房里,她也睁一眼闭一眼,不敢将它们丢弃,那些书或玩具常常带给她短暂的快乐。 妈咪向爸爸和家教解释慕心身上的伤痕,是出自她自虐的结果,这说法让心理医生判定她有暴力型忧郁症,使她枉吞了不少葯,直到她年纪大点,学会把葯扔进马桶冲掉,才摆脱了葯物带给她的副作用。 不是没想过要甩脱妈咪对她的暴力对待,小时候有一次,她跑到楼下抱住奶奶的腿大哭。奶奶搂着她说:“孩子,这是你亲生母亲欠下的债,一条一条都要自你身上索求回来,你只能咬牙忍受。”奶奶的话教她明白,没人可以解救她,包括父亲。 她不告状,因为不想让爸爸担心,更不想见他和妈咪吵架。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台风夜,爸爸和妈咪吵架,爸爸消失了几天,再见面时,他躺在病床上,搂住她失声痛哭。 “你在那里有没有缺什么?缺什么的话记得随时打电话告诉爸爸,我帮你寄过去啊,亚瑟来了,几天不见,你想不想和他讲电话?” 在慕育林的鼓励下,亚瑟将电话接过手。 话筒里一片寂静。 慕心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跳个不停,眼前浮现他好看的眉眼、他帅气的五官,以及偶尔流露出来的笑容。 “你要对她说话啊!”慕心听见父亲在那头对亚瑟鼓吹。 “你还好吗?” 问题一出,亚瑟觉得自己很愚蠢,难不成他还希望一个哑巴开口回答他:“我很好,你呢?你好不好?” 和一个哑巴聊天,真创意的想法! 亚瑟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你有任何需要,就告诉管家。”短短几个宇,他们谈话结束。 电话挂下,心情翻涌,沉重的失落感压上心头。慕心看着话筒,思念他的声音。 认真想想,他们前后也只见过两次面,说不上来自己怎会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印象深刻,更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要接触到他的人,甚至只是他的声音,她就会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眷恋。 解释不了这种情绪,她只好将自己再度埋进书堆里。 门被打开,仆人蔷薇走进房里做例行打扫。 之前,她一向亲手打理自己的房间,谢绝仆人进门打扫,但这件小事,一经仆人传播渲染,到婆婆眼里居然成为“不成体统”的大事。于是,每天下午固定的时间、固定的人,进入她的房间整理。 慕心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还是抬起头,对进门的人露齿微笑。 蔷薇对她的微笑视而不见。她非常讨厌慕心,从她的头发到她的脚趾,统统不喜欢。她的立场,始终坚持在自己的主人那方。 没错,她是娜莉专用的仆人,她一直为娜莉被亏待一事抱持不平,不明白一桩好姻缘怎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东方女子破坏,因此,她将对娜莉的同情转嫁为对慕心的厌恶。 “看书?你的知识水准很高吗?无时无刻捧着一本书,怕别人不知道你上过学、念过书?” 蔷薇一边清扫地毯,一边低语碎念。 慕心想告诉她,她没上过学,甚至连学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可是,她没接话,几天下来,在大家的对话中,她明白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个不懂法文的哑巴。 “我最讨厌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破坏人家的婚姻,还假装无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蔷薇骂人的时候眼睛没看向慕心,乍听之下会以为她不过是自言自语,但屋里只有两个人,慕心怎会不懂蔷薇是针对自己。 拿起书本掩饰苦笑,再一次,她要求自己,欢快接受。 听说,她一直关在房间里,只有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餐桌上,其他时间里,没有人觉得家庭成员多了一人。 听说,她从不向任何仆人要求帮忙,对于自己的生活一直是亲自打理,她整衣叠被、她打扫房间,要不是老威廉斯夫人坚持这种行为有失身分,她会继续做下去。 听说,她只用一号表情对待人,她微笑、微笑,再微笑,于是,一个月下来,大家对她的防备逐渐松懈。 新婚过后,亚瑟整整忙了三个星期,成天在会议桌上战争,对于新接触的电子事业,他有浓厚的兴趣和高度企图心。 再回到家中,一大堆的听说充斥在耳里,对于这个不积极融入的新妇,各种评价都有。 有人说她平易亲切、有人说她孤傲自赏,也有人觉得这个中国新娘太神秘,难以理解。 “亚瑟,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娜莉冲上来,环住他的脖子,随即送上香吻。 亚瑟发觉自从婚事宣布后,娜莉变得特别讨好他、黏他。 之前,他不以为意,认为这是她对未来缺乏把握和自信心的表现,属于人之常情。 他没阻止,不排斥她在慕心面前刻意表现,他认为只要时间够久,她明白自己的地位不会因为他娶慕心而改变后,会慢慢回复以前。 娜莉当他的情妇很久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十七岁那年,娜莉的父母离异,老威廉斯太太将她接回家里同住。 从那时起,娜莉就跟了他,他无意因一场商业婚姻,要求娜莉离去,反正多个女人或少一个女人对他的生活没有差别,何况他的父母相当喜欢她。 “今晚史宾塞家有聚会,伯父伯母都去参加了,你要不要先洗澡吃晚餐,我帮你放水。”她像个贤慧的家庭主妇。 “不用。”拒绝了娜莉的殷勤,亚瑟往楼梯方向走去。 他居然拒绝她?他是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从不拒绝女人的邀请,今天却尾随几步,眼见亚瑟一步步走向慕心房间,她愤怒难平,紧握住拳头。 总有一天,她会赶慕心离开家门。 走近慕心房间,亚瑟居然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慕心在和人交谈!?她会说话!?不可能! 凑近,他倾耳细听 “搬那么多书,要折磨人吗?还要我一本一本挪开,才能吸地毯,也不想想我的工作那么累,哪像你成天没事干,坐在房里当废物!有钱千金就是不懂得体恤下人,人家娜莉小姐,可不会用一大堆书来为难我们”她笃定慕心听不懂法文,说得趾高气昂。 这是专门服侍娜莉的下人蔷薇,亚瑟分辨出她的声音。 蔷薇见慕心对自己的话没反应,吃定她的软弱,声音更加高昂。 “真不晓得亚瑟先生为什么要娶你?满头黑发,就像个巫婆,你是用什么东西控制亚瑟先生?中国男人全死掉了吗?为什么非要飘洋过海到法国来找男人?” 蔷薇越讲越火大。最令她生气的是,连马房的教练汤姆也让慕心的微笑收服,屋子里上上下下的男人慢慢对慕心放弃成见,甚至有时还站在她的立场,替她说话。 慕心埋首书中,蔷薇的话让她难受,但她无力反驳,只能继续假装听不懂。 但,她的唠叨、她的怨怼依然一字一句敲上她的心版。 这和她在台湾时,妈咪无缘无故闯进她房里,破口痛骂她的状况很像,还好蔷薇气极时,不会学妈咪抄起扫帚柄,痛打她一顿。 门霍地打开,久不见人影的亚瑟出现在门口,他面色凝重、态度愤怒。 为什么连下人都有权利来过问他的婚姻、指责他的新婚妻子?是谁赋予他们利? “把行李整理好,去管家那里领资遣费,威廉斯家容不下你。” 不容置喙的严厉,写在他眉眼间。亚瑟早想找人开刀,只是平日的沉稳阻止了他,而这回,蔷薇给足他理由。 “亚瑟先生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蔷薇被亚瑟的疾言厉色吓住。 “只是不满意我的婚姻?” 冷冷的,浓眉竖立,凌厉的眼神让蔷薇吓得两脚发软,就地跪下。 “我只是替娜莉小姐叫屈。”说着,泪水滚落。 “娜莉请你替她叫屈?” 淡淡的一句质问,蔷蔽知道自己说错话,她不能拖娜莉小姐下水。 “不不是”她讷讷说。 “出去,别再让我见到你。” 转身,他望向埋首书本的慕心。她没抬眼看他们,就算她不懂得法语,也该懂得从蔷薇的语气判断出情况不对劲。难道,她一直是以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面对下人的挑衅? “亚瑟先生,请原谅我,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会再犯”蔷薇掩面哭泣。 “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不打算留情。 皱皱的眉头更加聚拢,慕心的手微微颤抖。她理解自己不该多事,理解多事的下场往往是遭殃,这种经验她有过很多次,所以她按捺住自己,逼自己不动,不说话,让发展中的事情顺利过去。 但他是真的要开除蔷薇吗? 蔷薇哭得那么凄厉,她很需要这份工作吧念头在脑中兴起的同时,另一个自扫门前雪的警告立即跳出来和多事的念头做拉锯。 怎么办?她不该给自己惹事,但是冲动地,一口流利法语从她嘴里流出 “请不要为这种小事开除她。” 什么?她会说法语! 这个讯息同时震住在场两人。原来她不是哑巴,原来这段日子里,大家说的都一字不露全传进她的耳朵里? “你会说法语?”他用相同的冰冷语调对她。 点点头。接在冲动之后,她开始懊悔,她应该选择平顺生活,不该不自量力插手自己干涉不来的事情。 “那么你很清楚,她在埋怨什么事情?” 慕心点头,心中忖度他的怒气指数,眼睛四下张望,她想替自己找到一个庇场所。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开除她?” 他直视她,不让她有机会痹篇问题。 她摇摇头后,继而点点头。 “我看不懂。开口跟我讲清楚,不准再装哑巴,否则我马上要她走路。” 深吸气,她想很久,颤栗说:“她很需要这个工作。” “谁告诉你,她很需要这份工作?” “她在哭。” 她的逻辑简单到让人吐血。 蔷薇愣愣盯着亚瑟,和她口口声声的中国女巫。她为自己求情,在她完全理解自己对她恶意攻击的情况下!?羞愧漫上她的心,罪恶感随之攀升。 “你确定不要我开除她?”亚瑟再问。 慕心坚决点头。 “你等我一下,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亚瑟望一眼蔷薇。“跟我走。”说着亚瑟领她往楼下走去。 第三章 再回到慕心的房间,亚瑟敲门。 没人应,短短五分钟不到,她逃跑了? 他打开房门,眼光四下搜寻。地上摆了好几堆书籍,至少有五百本以上。当些“嫁妆”空运到法国时,前去提物的仆人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猜测箱子里面什么东西,但绝对没人想到会是多到不行的书册。 眼光扫过窗边,窗帘后面躲一个人,她蜷缩身子,试图不教人发现她的存在可是这种拙劣的躲法,很难不被发现。 亚瑟勾起窗廉时,慕心下意识用手护住头。 她以为他要打她? 亚瑟狐疑地望住她的动作,半响,他的安静引得慕心的好奇,偷偷望一眼,一的表情好像没有那么生气? 手缓缓放下,在他伸手要将她扶起来时,她瞬地缩起脖子又护住自己的头,一种反射速度之快 有人常打她?疑问在他脑中兴起。 低下身,他将慕心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侧。 “我们谈谈。”他特意用法语和她交谈,想测试她的法语能力。 慕心点头,松口气。他明明生气,却没打她,他是个好人吧! “用嘴巴回答我,别再点头摇头地给我模糊答案。” 才要点头答好,慕心记起他的要求,开口说:“好。” “先从蔷薇谈起,你了解她说的每个字义吗?” “了解。”她的回答很简略。 “既然听得懂,你为什么不生气?”她可以向管家、爸妈或娜莉反应,为什她不说,由着蔷薇气势嚣张? 她偏头想想,回答:“生气能改变什么?” 她不太对人说话,大部分时间,她只和镜中的自己说话。 她的话不多,但一下子就攻到重点。的确,人类的情绪一向对解决问题没有大帮助。 “至少赶走她,她就不能在你面前说些令你不愉快的话。” “可是”吞吞口水,慕心说:“她会更生气。” “她生不生气关你什么事?”亚瑟不晓得她为什么要顾虑到别人的脾气。 “她生气是我害的。” “你书的?”他难以理解她的思维。“谁告诉你,她生气是你害的?” “很多人生气都是我害的,我不应该在这里。” 这句话妈咪对她说过很多次,她说:“你不该被生出来,你的存在只会令人发怒。” 小时候慕心不懂她的话,照单全收;长大了,她明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夺走妈咪的快乐,她有义务承受愤怒。 “哪些人?” 亚瑟不满。这些天,是哪些闲言闲语把她封闭在自己房里? 他没打算因她的身分而给予特别待遇,却也没打算把她锁在这里,限制她的自由与快乐。 他不否认,两个人的婚姻是场交易,但不管是哪个交易,他都不是个只想占有便宜的奸商,他向来强调公平。 “你父母亲、娜莉小姐和很多人。”她越说越顺口,突然发现和他聊天并不困难。 是的,她听得懂他们说的每句话,只是大家主观认定她听不懂,便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抱怨。 “因此你不踏出房门?”她的无条件承受如鱼骨哽在喉侧,让他不舒服极了。 “你说出房门?我可以走出去吗?”她讷讷地问,不晓得他所谓的出房门和她所认知的意义相不相同。 “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她的问题让他微微发火。这里是威廉斯家的产业,不是监狱,他不懂有谁会限制她的行动。 “到处都可以?除了餐厅,还包括那里?” 她从窗口指向外面的喷水池,手微微颤抖,简直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她好想看小鱼游水,看是不是真的悠游自得,那天他走得太快、她跟得很急,没时间去探望。 “没错。” 他不明白她眼底的渴望,更不明白一件简单到毋庸思考的事情,为何对她来讲,那么值得期待。 怯怯地,她羞赧地靠近他。 “说话,不准让我猜测你的意思。” 说话吗?他的口气有点凶恶。 抬高脖子,慕心仰头判断他的眼神,良久,她确定他无害,小小的手钻进他的大的手中间,鼓起勇气开了口 “可不可以你带我去看鱼?” 她的难以启齿,让他误以为她将要求一件难如登天的大事,没想到不过是 他啼笑皆非。 见亚瑟久久不发一语,她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垂下肩膀,脸上笑容褪去。 大概是不可以吧! 没关系,反正知道鱼在水中游很快乐就足够了,不用非得亲眼目睹。 她的失望好明显,明显到让人发觉,她的内心不过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女孩,而且不懂得掩饰真心。 下一秒,他的手伸到她面前。慕心不解他的意思,摇头。 “你不是想下楼看鱼?” 他的话像超级魔术,瞬间变出她隐去的笑脸。他发誓,他看见她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光芒。 点头、再点头,她的笑容璀璨。 交出自己的手,由他带领,她走人人生另一个领域。 当两人同站在喷水池前时,她定定地看着水中游鱼,眼神追随它们的身影悠游 这就是悠游自得呵她看过不少书,书中有许多部分她难以领会,因为她的世界只有小小的五坪空间,书本带给她想像,却无法让她全然领略。 只不过是几条游鱼,值得她那么兴奋且专注?亚瑟忍不住想笑。 “你没看过鱼?”刺探她的内心世界很容易,只要你想,伸手便脑弃知。 “看过。”她的眼睛没离开过池子。 水面上波光粼粼,西下的阳光带出点点金黄。法国的夜晚来得特别晚,听说在夏季,太阳要到十点才记得下山,到那时她一定会怀念台北的夜空。 “既然看过,为什么对这池游鱼那么感兴趣?”风吹乱她的头发,他有股冲乱替代梳子,为她打理一头乌黑闪亮。 把鱼儿的自在刻进脑里,慕心满足叹息。她回身正视他的眼睛,偏头想想,缓缓回答 “我只看过餐桌上的鱼。” 她的声音并不清亮,但柔柔软软,像一团甜甜细细的棉花糖。 “台湾是岛屿构成的。”亚瑟说。 慕心望向他,认真的眼神告诉他,她不是开玩笑。 “你没见过活鱼?” 再一次,她郑重点头。 “用嘴巴回答我。” “我没见过会游泳的鱼。” “你没到过水族馆?” “水族馆?我在书上看过好几次,但分不清楚是卖鱼的地方,还是养鱼的地方?那里一定很漂亮。”一口气,她说了好几句话,量多到她自己都吓一跳。 亚瑟不理解她的生活圈怎会近乎贫乏,她是慕育林的女儿,一个人人羡慕的千金大小姐,怎么连 暂且放下这个话题,他打算找时间和慕育林谈过再说。 “你房间有很多书。”寻出另一个话题,亚瑟说。 “我尽快把它们收起来。” 慕心认为是她没把书收齐,才让蔷薇有怨言,以致引发后面的事件。 “你没有书柜,这两天我请人搬几个进你房间。” “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你很喜欢看书。” “嗯,阅读是我唯一的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当“唯一的快乐”五个字溜进亚瑟耳里时,心疼的感觉在他心间泛滥。 “你可以拥有很多快乐。”他说。 “不行。”她摇摇头,否决他的话。 “谁说不行?” “我快乐,别人就不开心了,我不要别人生气。” 妈妈骂过她,说她的笑容很碍眼,说她是坏女人生下的坏蛋,没有权利笑那次,她只不过看了一段幽默风趣的短文而发笑。 “没有这回事,你爸爸要你多微笑。”亚瑟拿岳父来压她。 “微笑是种用来让别人不生气的工具,和快乐是不一样的东西。” “你”慕心的话让亚瑟为之气结,他很少生气,不!应该说,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他不必靠生气来解除压力,但,慕心的固执的确让他生气了。 懊死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的情绪受影响、让他为她破例! 思绪至此,他再度惊觉到自己的感觉随着这女人波动。 不说话,他转身,大步往屋里走去。 看着他愤然的背影,慕心喃喃告诉自己:“我没说错!我刚刚好快乐,因为他在身边陪我说那么多句话,可我一开心,他就生气了以后,我不再快乐,免得他生气。” 低头,她懊恼起自己。 说不被影响,怎么可能? 整个夜里,他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脑里想的,全是慕心。 他已经在娜莉身上发泄所有精力不是吗?应该一觉天明,不该让慕心小小的身影影响情绪的。 “你怎么了,睡不着?”娜莉支起上半身,丰满的胸部在他背上摩蹭。 不回话,亚瑟起身到桌边倒了杯开水,仰头,水顺着喉咙滑入。 “如果你还想要”娜莉羞涩地望向他。 同样是羞涩,为什么娜莉的羞涩带了勾引风流,而她却纯净得像个天使? 又想到慕心了!懊死! 打开电脑,亚瑟的视线落在萤幕上,开启档案,他再度在成串的字母里看见慕心的表情。 她说“出房门,可以吗”那眼神,仿佛他给她大大的恩赐。 她认真回答他“不行”谁规定她不行快乐?为什么她的笑是在让别人开心,而非出自她的快乐? 一时间,他落入翻涌思潮。 套上薄褛,娜莉走到他身旁,手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靠在他背上,一股人工香味刺激他的嗅觉,亚瑟突然觉得反胃,他需要一点清新空气,就像在慕心身边时 不,女人是毒品,可以带来短暂的感官快乐,但你绝不能试曝制。他有很多女人,却从不被控制,无论是一夜情、或短暂关系,他总能在两人分手时,走得潇洒乾净,不留半点心绪。 可是这个慕心她连走到他身边都不算啊!充其量,她不过误闯他的生命,他们没发生过交集。 “亚瑟,我觉得你对我好冷淡!你不再爱我吗?还是有了你的中国新娘,我便不再是你最重要的女人?” 娜莉变笨了!她怎会忘记,他痛恨女人向他索讨,不论是时间、感情或专属权,没有女人对他而言是重要的,更没有女人可以向他要求专心专意。 在亚瑟身边多年,娜莉相当了解,越是想圈箍住他,他就会离她越远,所以一直以来,她默默当他的地下情人,不主动、不僭越,在他有需求时自然会找上离他最近的她。 这个“近距离”让娜莉对自己有十分把握,深信最后陪在亚瑟身边的人一定是她。但慕心的出现,击垮了她的自信。 娜莉开始恐慌、开始害怕地位不保,尽管亚瑟说过,他不会因为婚姻而改变生活习性,她还是担心。 因为担心,让她忽略了亚瑟眼中的厌烦,忘记他对女人的主动争取一向憎厌。她积极想抓住他、掌握他,却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将他越推越远。 拉开她的手,亚瑟淡淡说:“出去。” “你要工作?那我去帮你泡一杯咖啡,帮你准备消夜好不好?” 他不说话。 “不然我帮你按摩,让你纾解压力好不好?”她讨好地在他肩膀上揉揉按按,指腹一路从他的背滑向暧昧地带。 他没回话,僵硬的身子隐含怒气。 见他没反应,娜莉抬头,看见他的不满,缩回手,退而求其次 “不然我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绝不打搅你,好不好?” 亚瑟冷冽的脸结上一层寒霜,他怒道:“出去。” 这句话表示再没商讨余地。闷闷地,娜莉离开他的房间。 娜莉走了,他的眼光在档案问游移,他努力让思绪维持在公事上,但慕心的身影总是一再地闯入他的心底。 她眉间薄薄的哀愁、她一听见能下楼看鱼时的璀璨笑容,还有她认真回答问题的态度和她简单的心情 亚瑟不晓得是怎样的环境造就出这么一个慕心,但不能否认的是,她和他之前认识的那些想在他身上获得欢爱、利益的女人不一样,也和“她”不一样。 虽然,慕心和“她”一样,有着天使般的美丽容貌和单纯善良。 是她的容貌和善良影响他的情绪吗?还是她不发一语的委屈引出他的怜惜? 不,他不让历史重演,失去爱情的痛苦他尝过,他发誓过从此远离爱情、唾弃爱情,他需要的只是短暂发泄,不需要找一个女人来窥探他的心,即使,那个女人已经是他的结发妻子。 爱情,不过是上帝用来愚弄人类的工具,他再不受骗上当、再不掏腰包为自己买下一分失意。 打开抽屉,他拿出一本陈旧的老人与海,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那年他多大,十五还是十六?不记得了。 这本书是他提前收到的生日礼物,那个夏天,太阳在晚上十点钟还挂在天际,他记得很清晰,西下太阳在她身上镀上金黄光芒,她沐浴在阳光里,笑着问他:“我像不像小天使?” 他点头,第一次,他感觉到爱情。 翻开书本,夹在书页中的照片跃入眼帘,他的小天使在向他微笑,金黄色的长发飘在半空中,骑在马上的她美得让人目眩。 那时,他告诉过她,女孩子飙马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可是她不听,她从不听他讲的每一件事情,她经常带着一群死党四处作怪、经常不畏惧大人的恐吓,她是个十足十的野丫头,大概是她坏得太过分了,上帝才决定把她收回去管教。 于是他失去他的天使,失去他的爱情。 人人都说十五岁的小男生受伤容易痊愈,别人怎样他不晓得,他只知道,失去她的痛,十几年了,伤痕从未真正收口。 所以,他再也不要沉沦爱情,再不要任情绪被另外一个女人牵系,不管她是不是他的妻。 慕心不懂亚瑟,一如不懂这个家族。 自从那夜之后,亚瑟经常在家,但他对她的冷漠与视若无睹,所有人都明白。 娜莉的得意慕心看在眼里,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不受欢迎?不过,她不受欢迎并非一朝一夕,或者她真有某种令人厌恶的人格特质吧! 梳开肩背上的长发,套上发箍,一袭白色的洋装裹住身体,她对镜中的自己说:“别抱怨,你渐入佳境了不是吗?至少你不再受限于这个房间了。” 没错,她不再受限于牢笼。 自从亚瑟说“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之后,她便“乖乖地”遵从指示。 她逛过厨房,向厨娘学了一下午的烤饼乾;她去参观过温室,和园丁联手种下几盆金盏菊,她还顺便告诉园了,中国水仙花的故事。 她也待过琴室,看着清洁妇将钢琴擦得光可鉴人,在清洁妇的鼓励下,她小小的手指头在琴键上按出几个不成形的音律。 她的乖让她的生活多出几分乐趣,她的乖也让大家对这位不受欢迎的中国新娘多几分体谅。 今早,慕心带着一本书,想到树林里探险,那是她昨天新发现的地方。 在房子后头有一大片树木,树龄很高了,粗粗的树干有两人合抱宽,她选择一棵不高的矮树,模拟几次,决定今天去爬树。 爬树很多书本里,描写男女主角爬到树干上,斜斜靠着,翻开书,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在头顶上飘过,风从颊边吹拂,度过懒懒的、暖暖的下午。 扁想像这些,慕心就好兴奋,带着她的“小熬人”步履轻盈,她几乎是用跳的,一路从房间跳进客厅。 这几日的探险,她印证了不少书上的情绪,比方“如小鸟般的雀跃”、“心怦然跳动”等等,有了这些印证,书上的世界之于她,更加缤纷。 “心情很好?你要去哪里?” 突地,一阵带着嘲讽的声音传来,慕心停下脚步。 回头,她投给对方一个甜蜜笑容,但在发现来人是娜莉时,笑容瓦解。 “我” 咬唇,她低头。面对她,慕心有面对妈咪时的困窘和恐惧。 “怎么?不屑和我说话?当然,我不过是个没地位、没身分的情妇,哪有权利请你这位正牌夫人开金口?” 面对娜莉挑衅,慕心着急。平常,若是她有时间慢慢想、慢慢说,她还能把意思表达得完整,可是眼前,她越着急就越张口结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又想装哑巴聋子,偷听人家的壁脚话?上次蔷薇让你害得还不够,又想来书我?中国女人呵,果然心机多、城府深!”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慕心无力反驳。 “你以为你赢了吗?胜败还没揭晓呢!你以为你父亲用钱帮你买的婚姻可以维持多久?等着瞧吧,过不了几个月,你就会被原装退货。” 别的不晓得,娜莉很确定,亚瑟在家中的每分钟都让她占得满满,他绝对没有时间分给她这个“威廉斯夫人” 慕心低头。算了,就算真的开口和她辩上几句,对事情并无助益,更何况,她没本事说赢娜莉。 突然,娜莉的表情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双肩抖动,眼泪像变魔术般滑下。 “请你不要赶我走,请你容我留在这个家庭里面,我要求不多,只要给我一个安身的地方就可以。” 她在说什么?慕心没听懂,她傻傻地看着眼前场景,手足无措。 这时,一个身影从慕心身后走来,他弯腰搂住哭得万分委屈的娜莉低声安慰,慕心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老威廉斯先生她的公公。 怎么办?公公一定误会自己要赶走娜莉了,她实在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没说话,怎就让娜莉误解自己? 单纯的慕心没想过娜莉是在演戏,存心栽赃给她,反而一味思索,自己的表现哪里出差错,竟遭致对方误解。 “慕心,我是这个家庭的大家长,我希望你能了解,这里大部分的事情,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能作决定。”老威廉斯面色凝重地说。 慕心点头,表示她听懂。 “我知道娜莉的存在让你不舒服,但她住在这个家里很多年了,对我们来讲,她和亲人没什么不同。” 慕心点头,专心听训。 “我们不会坐视她因亚瑟结婚而被赶离这个家庭。” 慕心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你心里有什么不高兴可以明说,不准用小手段在我们背后欺负娜莉。我希望今天之后,不要让我再撞上同样的事情。” 鲍公已经认定她的罪行,除了点头她还能怎样?于是慕心又点头。 “很好,你可以离开了。” 对于公公的指令,她乖乖遵守,没有停下脚步向人解释她的错愕,也没回眸多看一眼娜莉的骄傲胜利。 走出屋外,脚步不再是初时的轻盈,被误解的难堪沉重了她的腿。把“小熬人”抱在胸前,她快速低头钻过门前,快速经过园丁身边,眼眶里的泪水满盈,她把唇咬得死紧。 园丁贾许凝视她急奔的背影,再回头望望屋里的娜莉,喟然。 像她这种性格注定吃亏。 从头到尾,事情的发展,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过是个下人,能有多大能力扭转? 慕心一鼓作气,冲进树林里,使尽力气,爬上枝桠。 她吸气,她吞泪,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你不委屈,这是因果、这是轮回,这是你理当承受的。 嘴角微微抽动。她的确不委屈啊!是她闯入别人的爱情,是她弄错自己的婚姻,她合该接受一切的责难。 风自树梢带过,带不出她的好心情,沉重的压力捶着她的心。 她又错了吗? 第四章 今天的晚餐桌上多了男主角。 慕心仍维持着一贯的沉静安详,嫁进这里近两个月,她对自己的丈夫一无所知,不晓得这是不是叫作不尽责? 或许他并不在意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是谁。 她笑,不为讨好别人,单为嘲弄自己。 慕心的食欲从来没好过,吃了几口饭,她的叉子已在碗盘内拨拨弄弄,等待一家人全吃饱,才离席。她向来是个高配合度的女人,一向看重别人的情绪甚于自己。 娜莉和她的公公婆婆聊天聊的很愉快,他们有共通话题,从身分尊贵的贵族朋友,到最近国内发生的新闻轶事,都能让他们聊得过瘾。 慕心静静听着,欣赏别人的快乐。 亚瑟没有特意望向慕心,却无法忽略她脸上的落寞,对于这里,她似乎始终无法适应。 上次和慕育林会面,他特别向他致谢。他说慕心似乎快乐多了,回给他的笑声中不再是敷衍和讨好,慕育林的感谢让亚瑟带了罪恶感。 于是,他问了慕育林关于慕心的成长过程,慕育林讲了许多往事,有关他的妻子、情人和女儿间的事情。 他提到半年前,偷看慕心日记时的震惊,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疏忽和女儿所受的苦,难怪他带慕心看遍心理医生,总改善不来她内心的恐惧。 她不敢说话,因为说错话可能被打;她被关在房间内,不敢踏出房门一步;她不敢惹事,只盼足够的乖巧,让自己少受点责难。 她用一种最消极的态度生存于世间。 慕育林想过要改善这些情况,但他太忙碌,往往因为慕心的事而向妻子发怒的结果,是让女儿承受更大伤害。 在他下定决心将慕心送到国外生活时,亚瑟出现,也许联姻的想法过度荒谬,但意外的,亚瑟居然同意。 对于这个作法,慕育林多少有些忧心忡仲,但近来女儿的进步让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 和慕育林的谈话在亚瑟脑中打转。她开始和人交谈了吗?应该是吧!在他上次的“命令”之后,园丁在他下车时,跑过来告诉他,慕心告诉他米粒变水仙的中国故事。 慕心真的进步了?真的快乐了吗?恐怕不是,宠女儿的慕育林只是没有用恶劣的口气,命令女儿不准让别人猜测她的意思。 她的开口,纯粹是为了巴结他人,就像现在,她的眼底填满落寞,嘴边的微笑却连一秒钟都没松弛过。 用餐完毕,大家纷纷离开桌边,慕心明显地松了口气,走在一群人身后离开餐厅。 “心心。” 厨师洛琳走到慕心身边唤她。她总是要求仆人喊她的名字,她哄他们,那是中国人的习俗礼仪。 回头,微笑,那是慕心的专属标记。 “明天我们来做你说的春卷好不好?”洛琳问。 她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年轻妇人,也是第一个和慕心热络的人。 “好,我们要买蛋、肉、虾子、豆干和蔬菜。” 春卷是台湾在家里帮忙的林妈妈,最爱弄给大家吃的东西,每年的清明节,奶奶、妈咪和姐姐全员出门扫墓,林妈妈就会上楼,唤慕心下楼帮忙做春卷。 所以一年当中,清明节是她最快乐的日子。这天,家里只有她在,她可以无限制说话、无限制大笑。 “要不要我们一起上市场选菜?” 洛琳的提议很诱人,可是 “我可以吗?”慕心犹豫。 “可以。” 答话的是亚瑟,他在走出餐厅后发现慕心没跟上,折回头,听见慕心和洛琳的对谈。 “可以吗?”她再问一次,口气存疑。 “可以。”他确定。 “明天早上?”慕心问洛琳。 “对,我去敲你的门,然后一起去。”约定好明天行程,洛琳离开去收拾餐桌。 只剩下慕心和亚瑟两人相对而立,他的冷漠淡了,两人距离似乎又拉近几许。 她不明白他的改变,如同他不懂为什么明明要求自己不受她影响,却又老被她影响。 “说话,好吗?” 这句话叫作白问,慕心从不会给他否定的答案。 她点头后,忽地想起他的要求,忙开口回答他一声好。 拉住她的手腕,亚瑟大步往外,直到喷水池前,他停住脚步,她亦随之停下。 “说说饭粒变水仙花的故事。” 他习惯下达命令,她习惯遵从。 “从前有户贫穷人家,家里有儿子和老妈妈,有一逃邬子上山打柴,独留老胳妈在家,她掏空米缸,煮出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老妈妈舍不得吃,想留到儿子回来给儿子裹腹。 “突然有个老公公来敲门,他很可怜,许多天没吃饭了,老婆婆掉着眼泪把饭拿给老公公吃,老公公问她为什么哭,她说那是家中最后一碗饭,本想留给儿子吃,老公公听完,快步跑到溪边大吐特吐。 “说也奇怪,白白的米粒居然长出一株株水仙花,没多久开出洁白花朵,老婆婆的儿子拿水仙花到市场卖,赚很多钱,改善了家中的生活。 “这故事告诉我们好心有好报,人要心存善念。” 她中规中矩的说故事口气活像在背书,很少开心的亚瑟被逗得笑出声音。 慕心让他的笑声弄得一头雾水。 “我说的是励志故事,不是笑话集。” 没想到这句居然让亚瑟更加笑个不停。 不过,见他笑得那么开心,巴结别人习惯了的慕心,接起下一个故事,继续巴结 “从前有一对父子牵着驴上街” “够了,我不想一整个晚上耗在这里听你讲童话故事。” “你笑得那么高兴,我以为你很爱听。”她一板一眼地说。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故事下次再说。”亚瑟没注意,她总是逗出他的真心情。 “好,谈事情。”她同意他出口的每句话。 “你最近常打电话给你父亲?”他问。 不能打电话吗?慕心头低下,她懂他的意思。 “我以后不打了。”闷闷地,她说。 “我没说你不可以打。” 慕心的皱眉让亚瑟急忙解释起自己的意思。 下一秒钟,他又发现自己的心情随她表情起伏。他干嘛“急忙”?恢复、恢复,不要让她影响你。 “我可以打电话吗?” 倏地,她眼睛发亮,仿佛得到他的应允是无上光荣。 “可以,你开始和你父亲聊天了?” “是你说,不准让别人猜测我的意思。”她乖乖做的工作是“遵守指令” 果然,他没猜错,她只是在配合他的要求。 “你做得很好”他说,突地想起餐桌上,慕心和父母亲间的隔阂。“我再给你一个任务去和我父母亲沟通。” 既然她是个能被要求的人,那么他何必替她省事,逼出她的潜能,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知道了。”果然,她没学会投反对票。 “很好,我希望快一点看到成果。”亚瑟得寸进尺。 “那我可不可”慕心突发奇想。 “可以。”他想都没想就回她一句可以,反正她要的东西一向很简单,随手就能解决。 “真的吗?” “真的,你要什么,说吧!”他好像答应得太快。 “好,我们走吧!”她拉住他的手,虽然抢别人的情人很罪恶,而且等下娜莉可能又要对她大发脾气,可是他说了“可以”不是吗? “去哪里?”他拉回她想往外冲的身子。 “去找我爸爸。”她难掩兴奋。 什么!?他刚从大陆回来,她又要他回大陆? 拒绝的话在他脑猴转两圈,她充满期盼的眼神却让他说不出口。 但最后,他还是没带慕心去见她爸爸。 憋了多日的委屈排山倒海而来,她的眼泪溃堤,一颗颗不试曝地往下掉,她一面拚命抹去泪水,还是没忘记要讨好人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下下就好了。” “没关系,我只是太想我爸爸,所以控制不住。” “对不起,眼泪是它自己掉的,不是我叫它失控” 她的“对不起”和慕育林的“谢谢”一样,声声撞击出他的罪恶感,撞得他心痛复心虚。 终于,他拥她入怀,收纳她的泪水和心酸。 终于,他在她身边留了一晚,用他宽宽的胸怀,包围她小小的委屈和失意。 终于,他们的新婚夜降临,这二仅,她梦中有他、他梦中有满足和甜蜜。 他不再反抗自己的心,不再排斥心情被她牵系,她是他货真价实的妻子。 推门,慕心迎面碰上正要进来打扫的蔷薇。 “夫人早。” “蔷薇早安,请叫我心心。”慕心提醒她。 带着恬然微笑,蔷薇不再对她充满敌意,这点让她心中负担减轻。事实上,自从她听得懂法文这件事传开,那些明目张胆的言语便很少听见了。 走出庭园,一路上,她不断对人说早安、不停微笑,无关乎心情好不好,她只是希望别人开心。 走进园子里,她低头看池中游鱼,它们摇头摆尾,轻松惬意,感动写在慕心心底,没有负担和包袱的人生,多美好! “心心早。”园丁贾许是位五十多岁的伯伯。 “贾许伯伯早。”她微笑,为了让别人高兴。 “昨晚睡得好吗?”贾许递给她一支花,红红的花结在白白的衣领上,替她增添活泼。 “我睡得很好,谢谢。”这几天,她练习说话练得不错,面对人,都能讲上几句,但娜莉例外。 “听说老夫人睡得不好。”他说。 偏头,慕心望住贾许的眼睛里写满疑问。 “老夫人的腰痛又犯,每次腰痛一发作,她就睡不好,脾气大,服侍她的瑞丝就惨了,动不动便挨骂。” 慕心点头,侧眼往上眺望,婆婆房间的窗户开着,窗帘随风翻飞。 她没发问,贾许迳自回答她的疑问。 “老夫人在休息,医生来过,是老毛病了,吃葯没多大用处,你要不要上楼去看看她?” 对慕心,贾许存有好感,她具备东方女性的温柔婉约和体贴,上回他不过乾咳几声,正在看鱼的慕心居然亲自到厨房要水给他喝,他感动于她的细心。 “我?” 慕心犹豫,她不晓得自己的出现,会不会让婆婆生气,她曾经说过不喜欢自己,但同时,亚瑟的“命令”也在心中响起,她答应过要和他的父母沟通的。 “你应该试着和老夫人建立关系,毕竟你们是一家人,将来要长久生活在一起。”贾许亲切地说。 “娜莉” 她不确定娜莉在不在家,心中迟疑着。 娜莉痛恨她,慕心理解,她不怪她。站在娜莉立场,她是个闯入者,偏又不能以非法闯入为藉口将她强制驱离,那种难过慕心懂,妈咪不就是因为这样而憎恨她? 慕心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关起来,让妈咪或娜莉看不到憎厌的人。 “娜莉小姐不在家,她去逛街。”贾许解除她的疑虑。 知道不会在婆婆房里碰上娜莉,慕心立即赞成提议,她指指花圃里的鲜花,看向贾许。 “你想送花给老夫人?好主意,我摘一些给你,就摘老夫人最喜欢的铃兰。” 说着,他弯腰为她采撷一把新鲜。 “走,我们去让瑞丝帮忙插瓶,让你带上去。” 慕心微笑,跟在他后头,只要能让别人高兴的事情,她都乐意去做。 十分钟后,她出现在老威廉斯夫人房里,是瑞丝带她进去的,老威廉斯夫人躺得很不安稳,翻来转去,没办法让自己舒服。 慕心有些胆怯,但贾许的话在她耳边绕,她们始终是一家人,没道理天天见面都剑拔弩张啊! “母亲好。”带着微笑,慕心站在婆婆床前。 “你来做什么?”疼痛让她表情不佳,慕心的出现让她心情更是恶劣到极点。 “贾许伯伯说你喜欢钤兰。” 微笑没因对方的不友善而终止,她还是笑着。甜甜的酒窝挂在颊边,她高捧着鲜花,送到她面前。 “多事!”老威廉斯夫人眉头高皱。 “放这里好吗?”慕心问。 “放在柜子上。”她下命令。 慕心依言把鲜花放摆好,走回婆婆床边。 “花摆好,你可以出去了。”老威廉斯夫人的口气很差。 “你痛吗?”话落,她的眉头随之皱起,仿佛对方的疼痛转嫁到她身上。 “不用你管。”背过身,老威廉斯夫人不想理她。 “一定很痛。”这回,她连嘴角也垮下。 老威廉斯夫人保持安静,她不想让慕心知道,对方的感同身受,让自己有一丝丝感动。 “我会一些按摩和指压,试试好吗?” 慕心问得很轻,怕惹来婆婆的不高兴,她等很久,好不容易等到背着她的头颅微微点下。 得到同意,慕心爬上床,在她的背间轻轻按摩。她很有耐心,一下,两下,十分钟、半个小时,她没有喊累喊酸,渐渐地,疼痛舒缓,她的指压比医生给的止痛剂好用。 慕心没说话,老威廉斯夫人也没说话,期间,她小睡了一下下,醒来时,慕心的手指还在她的背脊上压压按按。 老威廉斯夫人瞧一眼壁钟。接近中午,三个小时了,她不累吗? “可以了,你休息一下。” 转过身,她看见慕心的微笑仍然挂着。 “还痛吗?”她垫高枕头,让婆婆躺高。 “好多了,你从哪里学来这个?”这是老威廉斯夫人第一次正眼瞧她,对她说话。 “我的中文老师。” “他是医生?” “不是,但他喜欢研究中医和指压。” “下次我再犯痛,你再过来帮我按摩。” 每回她闹起腰痛,不痛上两个星期,解决不来。慕心的这手功夫,拯救了她的痛苦。 “好。”她中规中矩回答。 “很好,现在陪我说说话。” 她是个习惯下命令的长者,慕心则是乐意配合别人、哄别人开心的晚辈,原则上她们的相处不至于有困难,若不是那些先人为主的偏见,也许她们之间早不存隔阂。 “好,我们说话。”慕心点头同意。 “你父亲在台湾是很有名气的商人?”老威廉斯夫人率先开启话题。 “是。” “他只有你一个女儿?” “我还有姐姐。” “你姐姐像你这么美丽吗?” “姐姐很漂亮,我不漂亮。”这是她头一回和旁人聊天,表现得不算热络,但可以原谅。 “既然她很漂亮,为什么嫁过来威廉斯家的不是她,而是你?” 婆婆的问题问倒慕心了。这个问题妈咪也问过父亲好多次,但每次都是以吵架作为收场,然后爸爸出门,妈咪进她房里出气。 慕心摇头,她不晓得怎么回答婆婆的问题,她只知道,父亲的偏袒是为了将她带离那个家庭,期待她在外面的世界中获得新生。 “你没有反对过父亲的安排吗?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你不害怕?” 老威廉斯夫人又问,她怀疑一个柔弱女子,怎么有勇气远嫁?若她要的是钱,她家里的钱还会少吗?光她带过来的嫁妆,就足够她挥霍的了;要说她喜欢亚瑟,更不可能,在那之前,他们根本没见过面。 “害怕。”她同意婆婆,她确实害怕。 “既然害怕,为什么不反对、不逃婚?” 逃婚?好困难的事情,她从没想过逃,在妈咪打她打得最严重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没想过逃跑。 她认定自己逃不开、跑不掉,或许她的性格是太消极了些,但对一只只要跳跃就会触电的柴犬来说,久而久之,它也会学到匍匐是最安全的姿势。 “逃避能解决事情吗?”慕心反口问。 胆子大了一些些,发现婆婆虽严肃,却不如想像中恐怖,她扮起微笑天使,起身,搬过一把椅子,和婆婆面对面坐着。 “你说的对,逃避不能解决事情,不过你可以向你父亲抗议。” “抗议?我不会。” 她所受的教育中有服从、有配合,但没有抗议。 “你不抗议,就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胆子真大!”老威廉斯夫人对于逆来顺受的东方女子无法了解。 “爸爸说,亚瑟是个有肩膀的好男人。” “你爸爸说什么你都听?”老威廉斯夫人无奈,对不聪明的女人,她很难发脾气。 “你说什么我也听。”她很乖,无庸置疑。 “真的吗?好,我要你离开这里,回你的家。”她挑衅地说。 回台湾?想起妈咪的恨,想起她的鞭棍,微笑失踪,慕心全身泛起鸡皮疙瘩,手颤抖,眼眶瞬地发红。 “可不可以叫我做简单一点的事情?”她恳求。 “你做不到?” “对不起。” 她还是学不会抗议、学不会争取。她只能哀求对方,给予简单指令。 “你知不知道,亚瑟爱的人是娜莉,他们在一起很多年,本来要结婚了,若不是你父亲提出那么过分的条件,他们早就成为夫妻,更说不定已经给我们威廉斯家生下新一代了。” “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解决事情。” 她不要慕心的对不起,更不乐见她泪流满面。说实话,慕心的委屈让她有几分心软。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房间,我躲着不出现,你们假装家里没有我?他们相爱、他们生小孩,我统统不干涉。” 眼一眨,成串晶莹挂在粉粉的脸庞,看到这情景,谁舍得对她残忍。 “你何必让自己这么委屈?你有那些股票,日子很好过啊!”她不明白慕心的固执。 她不晓得问题在于,慕心不会一个人生活、不会和人打交道,更不会向外求助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抱歉,可是我不能走,对不起” 泪淌下,慕心的眼神中有乞怜、有哀恳,凝视她,老威廉斯夫人不得不妥协。 其实,慕心大可趾高气扬指挥家中生态,大可电话一通拨回娘家,要求父亲赶走娜莉,毕竟亚瑟要的技术转移还没开始进行。 可是她没这样做,反而哀求起她给她一个小小的生存空间,保证绝不妨碍娜莉和亚瑟的感情。 面对这样的慕心,谁还能够逼人太甚? “算了,不要再哭,我讨厌女人动不动用泪水收服男人。”她让口气听起来凶恶些,不愿意慕心听见自己的软化。 这个指令比较容易,慕心马上抹去泪水,挂上可怜兮兮的笑容,迎合。 “我想睡觉,你去柜子上面,拿一本书念给我听。” 命令下达,老威廉斯夫人发现这个命令,纯粹因为她喜欢听慕心讲法文时,那种软软甜甜的腔调。 在慕心背过身拿书时,老威廉斯夫人严厉的脸庞露出一抹笑意。 她很大方吗? 慕心不觉得,她只是不看重身外物。 仆人珊妮喜欢她的蝴蝶别针,她当场拔下来送给珊妮;瑞丝的女儿要结婚,慕心送她一条钻链作为结婚礼物。这些行为对她来讲,出自真心,不带刻意。 她习惯讨好人、喜欢看别人因她的举动快乐,她没想过这种行为哪里不正确。 但事情一传再传,扩大、夸张再加上一点点想法,在传进亚瑟耳朵里时,闹出一场风波。 这天,慕心靠在房间沙发里看书,一本“千江有水千江月”看到三分之二时,门被打开了。 在正式成为夫妻后的一个星期,亚瑟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嘴角掀起同时,她接触到他不善眼光,立即咬住下唇,闭合。 千万别让自己的快乐,引发别人的愤怒,切记切记。 “听说你送礼物给下人?” 亚瑟进门,出口质问。站在他身后的是娜莉,她的得意写在脸上。 果然,只要她痛苦,别人就会获得快乐,那么,再苦一些些也没有关系。 见她没回答,亚瑟又开口。 “我在问你话,有没有这回事?” 点头,慕心往后挪一下步伐,拉开两人距离。隔点距离,万一被打比较不痛 “你以为拿东西拢络下人,是聪明作法?”寒冽的语气传来,冻僵了她的心情。 慕心摇头,那不是拢络人心,她只想大家高兴。 “你以为你送出去的什么?礼物?错!是施舍,你在践踏他们的自尊。”亚瑟说,声音不大,却字字压在她心间。 践踏自尊?为什么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她不过想看大家开心,而他们是真的开心啊!怎么会变成践踏自尊? 摇头,她不懂。 “你可不可以把时间挪用到别的地方?”亚瑟口气转弱。 慕心这种无辜表情,谁有本事和她吵架? “请你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亚瑟这句话,只剩余怜惜。 慕心听过,连忙点头。她记下了,不拢络人、不耍心机、不践踏自尊她把欲加之罪全往自己身上扣。 “亚瑟,就这样吗?瑞丝被伤的事就这样算了?我们家一向对人宽厚,难不成一个新夫人进驻,一切都不同了?”娜莉走到他们两人中间说话。 瑞丝被伤?怎么会,她那天好开心,一直跟她说谢谢那是受伤的表现吗?慕心不懂。 但她懂娜莉的心情,在家中时,每当妈咪抄起棍子要打她,姐姐就是这样一副幸灾乐祸表情。 “你答应不再送东西?” 亚瑟问完,慕心连忙点头附和,她不送东西,一定不会再送。 “你又在装哑巴?我们被你愚弄一次,不会再被你欺骗。”娜莉抢在前头说话。 “我说够了,闭嘴!”亚瑟怒吼,狠瞪娜莉一眼,他用力拉开娜莉,大步走到慕心面前。 他在生气!一时间,慕心以为他要走过来打自己,来不及伸手护头,她偏过脸,缩起肩膀,认命等待疼痛。 慕心的神态停止他的愤怒。又来了,她老以为他要打她?他不过想问她,下星期他要飞一趟大陆,她要不要一起去,顺道见见她父亲。 “我不打女人。”扳回她的脸,他在她面前五公分处说话。 缓缓,慕心睁开眼睛。他说他不打人?即使她把他弄得很火大? 凝望亚瑟,她不语。 他的眼睛蓝得澄澈,一不小心,她掉进一潭湖水他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爸爸说过的。所以他答应了爸爸,承接下她这个责任,就不管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已经托付别人。 想起婆婆的话、想起蔷薇的抱怨、想起踏进这个家后的一切一切,她突然间觉得亚瑟很可怜。 为了她,他牺牲与真爱携手的机会;为了她,他的爱情不能曝光于人世间;从亚瑟身上,慕心联想到自己的爸爸,爸爸为了婚姻舍弃爱情,直到母亲去世,再多的懊悔都回不到从前。 而她,正在扮演妈咪的角色。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亚瑟问。 慕心没听见他的问话,满脑子想的全是自己的鸠占鹊巢。她有无数抱歉,但抱歉再多,她不能也不敢回台湾,所以对他,除了抱歉还是抱歉。 “对不起。”幽幽地,她说。 “对不起什么?”她脸上的泪水让他感觉刺眼。 “对不起,我不能回台湾。”她给了他一个不在讨论中的答案。 “你在说什么?” “我很抱歉,对你和娜莉。” “我没有要你抱歉啊!”她的泪哭慌他的心,对于女人的泪水,他一向厌倦,但她的泪水却常数他忧虑着急。 他居然不要她抱歉!?他怎可以那么宽容?他的宽容不是更显得她自私卑鄙? “对不起,你要我做的每件事,我都会努力做到,我不再送礼物给别人、不再惹你生气,可是对于回台湾,我实在无能为力,请你原谅我,我必须一直住在这里。” 亚瑟讶异,她居然对自己说这么一长串话。 “我没叫你回台湾。” “我知道,所以我很抱歉,抱歉妨碍你的爱情,抱歉妨碍你的婚姻。” 她在说什么鬼话?她就是他的婚姻,哪里来的妨碍不妨碍?他的冷脸渐趋暖和,不温柔的手抚上她的小脸。 “我保证不会干扰你和娜莉,你们可以在一起、可以生小孩,可以做你们以前想做的一切事情,就当我不存在,好不好?” “你又听到哪个人对你说什么话?” “没有,没有,我说的全是真心话,我只是好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她频频向他低头,频频述说心意。她从不想介入别人的生活、扰乱别人的生活秩序,可她却总是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她的对不起惹笑了亚瑟,再一次,他看见她的单纯。她似乎觉得对不起说得够多次,罪恶就能减轻。若真要论罪,为金钱出卖婚姻的他,才该忏悔。 伸过大手,他将她拥入怀里。 怎会变成这样?娜莉看着躺在亚瑟怀里,哭得抽抽噎噎的女孩。 不对啊,他们该大吵大闹,该在盛怒之下,千金小姐提着包包飞回台湾,怎会演变成眼下这种状况? 再说,亚瑟不是最痛恨女人落泪吗?为什么他会包容她的泪水? 亚瑟眼中流露的爱怜让娜莉心惊,她不能再放任情况发展下去,家里的仆人已经有一半以上被慕心收服,连处处为她说话的伯母,也说起慕心的好话,要求她和慕心好好相处。 她不晓得慕心在她身后做了什么事情,只晓得再不快点采取行动,自己定会输得凄惨。 垂首,她离开慕心的房间,身后,慕心还在对亚瑟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理解爱情” “你理解?你谈过爱情?”亚瑟的音调居然出现笑意,这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书上说的,那种刻骨铭心” 接下来的话娜莉听不见了,她让胸中喧扰的恨意模糊了视听。 第五章 慕心的父亲说的对,微笑是她最好的武器,家里的仆人一个个说起她的好话,说她亲切体贴、说她温柔和善,甚至有人开始拿她和娜莉作比较。 一个穿着白色洋装对人微笑的小女人,似乎比老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购物的女人更得人心。 母亲让慕心的指压收服,每天她都会在母亲房里待一个下午,做做指压、聊聊天。更多时候,她挑选一本中文书,为母亲翻成法语念出来,听说母亲最近迷上中国的武侠小说。 案亲因此取笑她,当初不是一味反对慕心进门? 母亲淡淡回答:“我反对她当我的媳妇,并不排斥她成为我的女儿,她是个好孩子。” 亚瑟明白,自己的心墙正被一个毫无攻击能力的女子逐渐击破。 怎么办?再度推开她吗?恐怕不行,他可以抗拒爱情,却无法抗拒自己的心,他的心在向他抗议你不妥协爱情,我要自行离家出走,到有她的土地。 她的笑、她的哭、她的对不起,一遍遍闯入他的记忆。有人说,爱情是女人的生命,却只是男人的心情,但他的心情已经严重影响他的生命。 常常,清晨初醒时,躺在身边的娜莉让他感到不耐,他只想尽快打理好自己,走到庭院,寻找那个总是在看鱼的白色身影。 常常,下班时间未到,他的心就狂奔回家,想着那个总在餐桌上沉默安静的女孩,今天过得好吗? 就这样,慕心收服了众人的心,包括他的。 她今天好吗?车行进入家中庭园,这个念头总是第一个浮上来。 视线向上调高一百二十度,她房间里的白色窗户打开,窗帘随着风扬高,蕾丝花边对人招摇。 下车、进屋,在亚瑟走进她房里时,慕心正偷偷拭去泪水。 “怎么了?”他走到她身边问。 她摇头,突地,她想起不能在他面前安静,忙补上一句:“我没事。” “你在哭。”他指控她的泪水。 “我在看小说。”她把书摊在他面前,表示自己真的没事。 “看小说看到哭?我很难理解女人。” “女人也不理解男人。”她回他一句,然后想起,这举动不合宜,急急低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你做错什么事情?” 好几次亚瑟想问,为什么她常觉得自己对不起别人。 “我不应该顶撞你。” 慕心实说。在家时,一句顶撞会让她挨上好几棍,为避祸,安静这门功夫,她修得很透彻。 “顶撞是很严重的过错吗?” “算严重吧!顶撞会被罚”临时,她把挨打改成被罚。 “我以为台湾是个讲究人权的地方。”他盯视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神闪躲着他的。 “中国父母比较权威。”她保守说。 “你父亲不像个威权长辈。” “爸爸常不在家,管教子女大部分是妈咪的责任。” “所以你们家是严母慈父?” 事实上,他早已了解她的过去生活,虽不仔细真确,却也有大概轮廓。令他怀疑的是,他明明把告状机会送到她手中,她却不出卖她的母亲。 “算吧!”收起书,她起身微笑。“娜莉小姐出去了。”慕心说。 “为什么告诉我娜莉的行踪?”他莞尔。 “我以为你找不到她,到这里来找。” “你们平时常在一块儿?”他反问。 “我们?很少。” “我想也是,一整天你都在做什么?”他换个话题。 “早上到院子里面看鱼,然后看书,然后陪婆婆,然后看书。”她扬扬手中的书本,回答认真。 “这种生活,不觉得无聊?” “不会,读书很有意思。” “你不想做做其他事情?” “比如什么?” “逛街、买东西、找朋友聊聊天诸如此类的。”他说着娜莉在闲暇时会做的事情。 “我不缺东西,至于朋友我没有朋友。”她身边只有亲人,没有朋友。 “怎么可能?当然,我指的不是在这里,你在台湾没有朋友吗?” “没有。” 放下书,走到窗边,有很多书本都谈到友谊,但她无缘认识友情。 “小学同学、童时玩伴呢?”他接口问。 “我没有上过学,学校好玩吗?”说到学校,她回头,等待答案的脸上满是期盼。 “你没上过学?怎么可能,受教育不是人民应该享有的权利?”亚瑟讶异。 “我不能上学。” 脸色黯然,这是她的遗憾,每每住家附近的学校响起钟声,她的心就飘进校园,想像着与一大群同学,一起玩乐、一起朗朗背书。 “为什么?” 他问为什么,她没办法不回答。她习惯配合,不习惯对立,虽然答案很难启齿,但犹豫须臾后,她还是开口说话 “我不正常” “你哪里不正常?” “我怕黑” “没有学校盖在地洞里。”他反驳她的话。 “我容易恐惧。” “恐惧坏人?还是恐惧突发状况?” 可以说她恐惧妈咪吗?大概不行,于是她带着罪恶感将妈咪放在坏人行列。“我害怕坏人。” “你认为学校会起用罪犯为学生上课?” 他的问话逗笑了慕心,这个笑意是发自真心,而非为了讨好他人。 “你能不能告诉我,学校长什么样子?” “学酗有一些建筑物,有宽宽大大的运动场,还有一群又一群吵个不停的小孩。” 慕心接口他的话 “还有很多的笑声和喧闹,下课钤响,学生从教室里面冲出来,打球的、赛跑的、赶着念书应付下一堂考试的”话没说完,她发现了他的眼角笑纹,讷讷地解释:“是我从书本上看来的,正确吗?” “你的生活很贫乏?” 这种生活不是一般人认知中的千金小姐该过的日子,不过他很高兴,不管怎样,她的话变多了,不再是没有声音的影子。 “我虽然不能出门,但我的家教老师说,书本里面的世界很辽阔,我可在里面寻找到我的天空。” 不能出门? 这四个字让亚瑟皱眉,那是囚禁啊!难怪她安于一个小小的角落!难怪只要能走到庭园看看鱼,她的脸上就散发出幸福光彩! 包难怪,她总是一无所求,她不介意娜莉的存在,不反弹仆人的闲言闲语。原来她只要求一片面包,他却给了她一条土司,她感激不尽,她觉得愧对他,所以她永远在向他说对不起。 他无法想像之前,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光仰赖书中的虚幻世界存活吗? 浓厚的心疼感窜上,一个冲动,他拉起她的手。 “走!我带你去见识真正的世界。” 站在西堤岛上的圣母院前,鸽灰色的庞然建筑物上,一只只雕刻生动的喷火兽俯视着两人。 慕心牵着亚瑟的手走入圣母院,那是幢哥德式建筑,火焰式的挑高屋顶,身处其间,慕心只能用雄伟形容。 仰头,阳光从巨型的玫瑰雕花窗透进来,一朵朵斑斓美丽的玫瑰,在地板盛开。 是赞叹也是感动,那和在书上看到的全然不同,是真真实实的亲身体验、真真实实的抚触、真真实实的人生。 “喜欢吗?”侧眼看她,亚瑟满足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她的双唇微开,看着他的眼神里有崇拜,甜甜的笑容里满是腼腆和喜悦,不再纯粹为讨好别人。 “好壮观,书本根本描不出它的十分之一。” 牢牢握住亚瑟的手,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旅行,有他在身边陪伴,她觉得好幸运。 “那天,你和父亲走过红毯时,心里在想什么?” 牵着她柔柔软软的掌心,共同走过狭长道,他偏头问她。 “我目不暇给,哪里有想法?” “目不暇给?” “嗯,那么多的外国人、满地的花瓣、满天的缤纷气球,连入耳的音乐都美妙到让人想哭,我以为自己闯入童话世界里了。” 外国人?对他们来讲,慕心才是货真价实的外国人。 “你没有恐惧不安?” 她说过,她是个容易恐惧坏人的“不正常”小孩,为什么她没想过坏人混在人群当中? “那天并不黑啊!”正确的说法是,她的妈咪并没有和她一同来法国,和父亲单独相处让她的心情松懈,她只记得下飞机后,从休息、化妆到走向礼堂期间,她的情绪持续亢奋,她急着看看那片狭窄天空外的世界。 “那么马上就要天黑,你是不是要赶着回家,躲在你的小房间内?” “不用。”她再次违反自己的定理。 “为什么不用。” “因为你在啊!”她说得真心真意,他听得满心欢快。严格算来,若是剥除夫妻这层关系的话,他们之间不是太热,但她竟然对他全心信任。 “你要不要去叶迦尼听歌剧?” “歌剧院,我知道,我在” “在你的书上看过?” 他接下她的话,短短相处,他理解她所有的生活经验全来自书本。 “嗯,听说莎士比亚的剧本有改编成歌剧,你看过吗?” “我对歌剧并不感兴趣,不过,偶尔看看不错。” “听说有许多名媛淑女都会去看?” “对。” “我们可以看到许多金发美女吗?” “可以,不过,我并不想看金发美女。” “为什么?” “我身边就有一个黑发美女,我不认为自己该舍近求远。” 这是间接赞美吗?倏地,慕心双颊飞红,羞涩飘上表情当中。 “有自信一点,当别人称赞你时,你应该大大方方向对方说谢谢。” “谢谢”她试着有自信,但做得不太成功。 “很好,你的学习能力很强,值得嘉奖,现在我们” “去看歌剧。”她抢着把话说完,拉起他的手,她急急要认识文明人类。 “不对。” 他回手拉住她,把她带回自己身边,她又矮又小,站在他面前,他成了擎天一柱,拨开慕心颊边长发,她有张藏不住心事的脸。 她眼里闪闪发亮的是失望,却又不敢出口对他质问,为什么他说过的话不算数? “哦,不对。” 她复述他的话,以为多讲几次,认清事实,失望感会稍稍减轻。 “想看歌剧的话,你必须身穿礼服。” “我们马上回家换。”她像个心急的小孩。 “回家再赶过来,来不及入场。” “那就没办法了” 咬咬唇,她不懂得抗议、不懂得发无赖脾气,只好吞下失望。 “谁说没办法?”他说。 再抬眼时,她充满崇拜,她的崇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英雄。 在一手建立自己的事业王国时,他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在获颁杰出企业家时,他亦不觉得自己了不起。但在她眼中看见崇拜信任时,他真的感觉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实在很诡异,但他阻止不了这诡异的成就感自心头窜升。 拿起手机,拨下号码,一串串流利的法文自他口中溢出。 香榭里舍上的精品店在六点半就打烊了,但亚瑟的一通电话,替他们招来了一批服务人员。 半个小时不到,一袭淡紫色的高腰丝绸礼服便穿在慕心身上,微露的颈项上,紫色水晶正闪耀光芒,她的美丽让所有人惊艳。 几个狗仔队跟着进了剧院,在两人身后跟拍他们的照片,亚瑟注意到了,却假装没看见,他和她笑着交谈,缓缓走过阶梯,往二楼包厢走去。他相信过了明天,那些对慕心不公平的报导会获得些许平反。 至少今晚她证实自己不是哑巴、性格不乖戾,而且美得撼动人心。 他们看完蝴蝶夫人后,到附近一家“和平咖啡馆”喝咖啡,慕心脑猴,毋萦绕着蝴蝶夫人的悲泣故事。 “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作和平咖啡馆?”亚瑟问。 “我不知道。” “这是很有名的咖啡馆,因为戴高乐将军的军队在攻进巴黎时,在这里喝下第一杯咖啡。”亚瑟说了典故。 “明明是战争,却取名作和平,强词夺理。” 第一次,他自她口中听见批评,这是不是进步? 不管怎样,慕心的“有意见”让他满意,至少她不再是空有美丽却无灵魂的傀儡娃娃。 “很多时候,战争是为了争取和平的必要手段。” “哦!”她点头附和他的说法,瘪下的嘴角代表她不苟同。 “你说话啊,我想你的哦是为了让我满意自己说服了你,但你其实并不赞同我说的,对不对?” “你可以看透人心?”她讶异。 “我看不透复杂的人心,但你的心简单清澈,谁都能看分明,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我觉得战争总是带来悲剧,生离、死别、痛苦、折磨,付出这么多的代价,所换得的东西真的值得吗?” “要是没有改革人士的努力,说不定我们还是生活在阶级制度里,贵族永远有权利奴役仆人,国家的大事永远是少数人决定,这样子,你觉得公平吗?”亚瑟反问她。 “可是在那个阶级时代里,很少纷争、很少意见、很少有人为自己的权益伤害别人。” “你的说法太消极,如果你是受伤害的那一个,你可以永无止尽忍受所有欺压吗?” “欺压?刚开始也许会痛苦,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你”他想起来了,若长期被禁足不叫作欺压,还有什么东西叫作欺压?她在描述的是自己的生活经验。 “在中国有种观念叫因果轮回,我们这辈子受的苦、挨的罪都是上辈子犯了错的结果,我们不要觉得不平、不要心生怨恨,应该以一种开朗的态度欢快接受,等罪还清了,生活就会清朗光明。” “我不理解你们中国人的观念,不过听我说,那是错的。当有人想欺负你的时候,你应该挺身应敌,再不去找个人帮你,不应该说什么欢快受,知道吗?” “有人欺负我,代表她欠下我一笔,下一世她势必要还我,有什么关系?” “你之所以受欺压,就是因为你的态度告诉别人,你是可以接受欺负的,反正那些无聊的轮回观念会逼你接受。” 这一夜,在和平咖啡馆里,他向她传播不和平观念。 他要求她改变处事态度、改变消极,她不晓得自己能做到几分,但她认真听他说,听他对她的关心一点一滴在话语中流露。 从凯旋门到协和广场,这段路上有许多精品店,从香水珠宝到高级服饰,他们一路走、一路买。 他们到圣杰曼区喝咖啡,从最有名的双叟咖啡喝到最浪漫的花种咖啡。他们天南海北的聊,他灌输她积极进取的意念,她告诉他生命轮回;他教导她品味人生,她向他提倡心灵纯洁。 他们到大皇宫,小皇宫看美术展,他们在协和广场骑单车、打球,在圣路易岛上,他们手牵手,漫步在古老的房舍前。 他喜欢贴近她、喜欢她对自己的全心信任,更喜欢当她眼中的偶像英雄住她的手、环起她的腰,他最喜欢的,还是她成为他的一部分。 棒着一条塞纳河,彼端的热闹与此端的宁静相互辉映。 “母亲说,你和大家都处得很好。”亚瑟说。 “那是因为我不擅长燃起战火。”她用他的观点,回答他。 “哈!你是个好学生,你已经学会反驳,很快的,你就会向和你对立的人开炮火。”亚瑟对着她大笑。 “我才不会。” “别否定得太快。” “其实我和娜莉小姐,不太能够相处。”慕心说实话。 到目前为止,她只能躲着娜莉,痹篇尴尬。 她能理解娜莉的愤怒,能理解自己的出现如何颠覆威廉斯家的生态,娜莉生她的气,绝对有理由。 “我和娜莉在一起很多年了。” “她是你的初恋吗?” “不是,她是我第一个情妇。” “如果不是爱情产生,怎么有情妇出现?” “你太单纯,不是一定要有爱情才能办事。” “我不懂。” “你有过恋爱吗?” “没有,但我看过” “书上的爱情?”他接下她的话。 “书上的爱情和现实差别很大吗?” “就像,你亲眼见过的圣母院和书上描写的圣母院间的差别。” “那样真的相差很大!你可以告诉我,恋爱的感觉吗?你第一次恋爱在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她迭声问。 不过几天,她的话越来越多、表情越来越丰富,她的心灵被一把称之为亚瑟的钥匙开启。 “我的初恋女子叫作艾拉,她很野,成天在外面奔跑。” “她有一头金发,笑起来比阳光璀璨?”她问。 “对,不过我还是向你强调,不是所有的美女都是金发,你的刻板印象要修正。” “我了解,你快说你的故事。”她催促他。 这段恋曲尘封多年,虽然伤口未结痂,但他假装自己早已痊愈,假装那段过往影响不了他太多,但多年来,他却是首度让这段爱情曝晒阳光。 “威廉斯家族在乡下有一个度假农庄,以往只要学校放假,我都会到农庄度假。那年我十五岁,回到农庄的时候,发现马房训练师换了人,艾拉就是新训练师的女儿。” 慕心的脸上写满憧憬对爱情。 “她是个很特殊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总是绑成马尾,她没有一分钟能安静,骑马、甩鞭、爬树、恶作剧,她皮到让人咬牙。” “她虽然皮到让人咬牙,你却很喜欢她?” “对,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的女生,不怕皮痛、不怕挨打,对于大人的责备,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说说你们在一起的事好吗?” “有次她心血来潮,把两匹马的尾巴绑在一起,她骑一匹、我骑一匹。” “结果呢?” “我们摔得鼻青脸肿。”他重返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再说、再说”她把他们的故事当成冒险故事听,兴味盎然。 “有一回下午,她闲到发慌,拉着我到养鸡场玩追逐赛跑,她在里面放摇宾乐,然后跟着音乐大声唱和、大声尖叫,兴起时,抓起一只母鸡追着我跑。那天,我们闹得很过瘾,玩到全身虚脱。隔天厨师纳闷,为什么养鸡场的鸡蛋产量少了一大半。” 笑纹跳上他眼角,慕心亦感染了他的快乐。 “可怜的鸡,我同情它们,没人发现是你们捣蛋的吗?” “满地的鸡毛让人猜测有野狗入侵,但是鸡舍的鸡没少,所以有人怀疑到艾拉头上,通常农场一有怪事,所有人就会把矛头指向她。” “怎么办?她又要挨骂了!”瘪嘴,她感同身受。 “没有。我说了谎,骗大家说她一整个下午都在我的房里,我们一起玩大富翁。” “好棒,你救她一次。” “就这样子,我替她挡下不少处罚,所以她常常抱住我说:你是我的英雄、我的守护神。” “好浪漫,然后呢?” 艾拉的这句话常在他心底浮现,从那之后起,他再不当任何人的守护神。 “我们一起去爬山、一起去游泳、一起在森林里面挖宝藏,那个暑假,每一天、每一分钟,我们都好快乐。 “开学后,我想带她一起回学校上学,她的父亲说什么都不肯,于是,我们只脑瓶通信来维系彼此的感情,每天,我都在细数离下一个假期还剩几日。” “你应该向他父亲保证,会好好照顾艾拉,那么他就会让你带她去学校。告诉我,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我的爱情发生于十五岁,也结束于十五岁,她的守护神没能好好守护住她。”他的表情转而哀戚。 “艾拉发生什么事情?” “她溺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天!你真的应该片刻不离开她,你应该每分钟、每秒钟都守在她身边、你应该” 慕心说得好激动,他回眸,发现她泪湿衣襟。 一个冲动,他拥住她,将她的泪水收入怀中,他收的不仅仅是她的泪,还有自己的心酸,他从未在人前表现过心痛,而慕心替他把心痛展露。 “她会上天堂的,对不对?她那么勇敢、那么聪明、那么可爱,她一定会上天堂,她会在那里和你约定下一个假期,等你把人世间的工作完成,就能回到天上,继续当她的守护神。” 第一次,他没驳斥她的灵魂轮回论;第一次,她迂腐陈旧的观念说服了他的心。 无语,他在古老建筑前、在塞纳河畔拥住她的真诚,默默地,哀悼他曾经拥有的爱情;默默地,修补他未缝合的伤口。 她是最好的医生,也是他的天使。失去了艾拉,慕心为他照耀光明,他的心正一点一滴沦陷,他的爱也一点一滴产生。 第六章 亚瑟和慕心之间的相处更融洽了,他们常聊天说话,有时候谈书、有时候谈艾拉和他小时候,艾拉在他胸膛划下的伤口,在一次次的回忆反刍间慢慢结痂痊愈。 他们两人之间,常常是一个人有了话题,另一个人就能把话接下去,谈着谈着,两个背景不甚相似的男女出现契合,他们在彼此的思想里找到一部分的自己。说实话,慕心是个笨女生,但和这样一个笨女生在一起,亚瑟觉得轻松惬意,而在惬意当中,爱情于焉产生。 所以不管是在感情或婚姻,两人都圆融满意。 上星期,亚瑟带慕心飞了一趟大陆,容光焕发的慕心让慕育林好快乐,心中大石落地,再次,他认为自己的正确决定,拯救了女儿。 “中国人和西方人不一样,我们比较保守,不会当街做一些亲昵动作。” “是吗?你以为我们上次到大陆,在马路边看到的小情侣,他们的动作叫作什么?” “是啊,我好纳闷,为什么和书上写的不一样?” 想起那回,他坚持和她手牵手逛马路,公园里、马路边,那些忘我的小情侣总让她羞红脸。 “你要是不懂得对书上说的事物存疑,未免太笨。”亚瑟取笑她。 “你的话是对的,中国人有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两句话印证了你的道理。”她不是个坚持己见的女人。 “所以有空窝在家里读书,不如多出门走走。” “我喜欢出去走走,可是你很忙”她何尝不想念上几次的出游。 “你可以学着自己出门。” “我自己?我又不认识路。” “司机认得,你想去哪里,告诉司机,他会带你过去,等你玩累了,他就送你回来。”分明是简单无比的事情,在她眼里却成了冒险犯难。 “万一我迷路呢?” 书上的世界地图中,法国比台湾大好多,万一她迷路回不到他身旁念头闪过,想起再见不着他,她心酸一下。 “法国警方的协寻网做得很好,你要是走失了,我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把你找回来。” 他笑着拍拍她的脸颊。她的单纯让他欣悦,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太清楚。 “你不会让我丢掉?” 他的话是不是代表,她不再是他讨厌的包袱?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对他再多一点点信心? “不会。”他的答覆是笃定。 松口气,她说:“那我就放心了。” “你对我不放心?”他挑眉问。 慕心喜欢看他这号表情,带一点调皮意味的面容缺乏平日的沉稳,这时候的他不是强人亚瑟,而是她身边最亲的亲人,是兄弟、是朋友也是丈夫。 丈夫二字暖了她的心,满满的甜蜜涌上,爱的感觉变得浓密。 她想,她爱上他了。 “有一点,我害怕你要我离开,不希望我留下。要是我消失,也许你会觉得快意轻松。”她实说。 “离开?离开这里你要去哪里?” 亚瑟不晓得谁给她错觉,他从没想过要她离开,在他领她进家门时不曾想过,在他们的感情渐趋稳定的今日,更不可能有这个想法。 “不知道,也许你会把我送回台湾,也许任我自生自灭。”这是她长期从来的恐惧。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我知道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个人,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介入你和娜莉小姐之间,造成你们的困扰。可是”可是她能怎样呢? 话在这里打住,她遥望夜空。 靶情不是能收放自如的东西,她的贪心随着爱情增多。她希望他在身边,一直一直;她希望他专属于自己,一直一直。虽然理智提醒她,她不过是个用钱硬安插在他身边的人物。 他懂她的意思了,微微一笑,他的大手握住她纤细肩头,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坚定的眼神望着她。 “记得我的话,我不会把你丢掉。你是我的妻子,这是事实;你将为我生下继承人,也是事实。你的心可以安安稳稳地提醒自己,你没妨碍什么人、什么事。 “至于娜莉,除非她有更好的对象,否则我会把她留在这里,照顾她一辈子,对我而言,你是亲人、她也是。懂我的意思吗?” 慕心点点头,她并无妒嫉心情。 “不要去花心思去担心娜莉的情绪,你过你的日子、她有她的生活方式,你们只要和平相处,不要去挑惹无谓的战争就行了。” “我懂。” “很好。” 亚瑟相信她会做到,揽过慕心的肩头,他与她一同仰望天际。 “告诉我,哪一颗是你告诉我的派星。” “不知道,我只晓得,派星和织女星隔着浩瀚夜空,只能在喜鹊为他们搭桥的夜晚相逢。”在中国,这是脍炙人口的故事。 “我喜欢盛眼泪的那段。” “哦,那种食物的名字叫作汤圆,妇女们习惯在七夕夜的祭拜汤圆上,压出一个小小的凹洞,好盛装织女的泪水,所以每年的七夕夜多少会下一点小雨,这场雨印证派织女们的凄美爱情。” “中国人是个很有人情味的民族。” “嗯,我们赋予神仙人性,神仙也像人类一样,会恋爱、会落泪,也会犯错,在中国,神仙和人们的生活很贴近。” “我们去厨房做汤圆?”他一时兴起。 “你?做汤圆?” 慕心很难想像,他这个伟岸男人,居然想进厨房做汤圆。 “不行吗?你看不起我的能力?” 单纯的她总能引起亚瑟童稚的那面,早在艾拉去世时一并带走的欢笑喜乐回来了。 “在中国,君子远庖厨,厨房是女人的天下。” “请你记得,这里是法国,不是中国。而且我在留学那段日子,经常亲自下厨。” “想像不出来。” “不用想像,我们马上进厨房,我秀厨艺给你看。” 亚瑟拉起慕心往厨房方向走,他的举动让自庭园里走过的下人傻眼,也让被他牵住手心的她,感受爱情。 很容易的一件工作倒出糯米粉、加水、搓揉。 亚瑟和慕心将厨房弄得到处脏兮兮。慕心的鼻子、亚瑟的脸颊沾上了白粉,他们笑望对方,串串笑声充斥在偌大的厨房间。 “你到底会不会?” 亚瑟看着慕心手下那一团糊,不晓得这种食物如何放进胃袋里面。 “你再帮我倒一些糯米粉。” “我看,换手比较安全。”说着,亚瑟接过那团不太像面团的东西。 “好啊,我来当副手。”慕心说。 当副手?不如说是帮倒忙,幸好亚瑟的功夫不错,十五分钟之后,一团像话的面团,乖乖躺在料理台上。 “我越来越佩服你了,你会上班、会工作、会养家又会做菜,你还有什么事情不会自己做?” 慕心双手擦腰,眼睛在他脸上来回扫瞄。 “嗯我有一件工作做得不是太好。” “什么事情做不好?” “这件事” 他低头在她耳畔说了悄悄话后,唇封上她的。 淡淡的甜、淡淡的香,她是一阵淡淡的清风,虽不浓冽,却醉人心胸。 吻加上温火,慢慢熬炼,香醇、惑人。 他沾满糯米粉的手捧上她的脸,在她发间撒下灰白。她的小手环上他的腰,在他的脊背贴上白粉,她的心跳和他的脉搏舞动相同节奏。 他放开她的唇,却不肯放掉她的身体,压下她的头,贴在自己心间,他不晓得慕心有没有听见,他的心脏一次次唤着她的名字心心、心心、心心 哀着她的曲线,没错,就是这种感觉,虽然她不够丰满,却能带给他幸福滋味,虽然在床第间,她学不来狐媚,却总是教他陶醉,这样一个女人,他很难形容。 她总是低调,恬然得像杯开水,却让身边的人一沾上,便不舍得离去。园丁是这样、厨娘是这样、下人们、母亲、父亲都是这样,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微笑,她轻易收服了—家子。 “怎么样?在这件事上,我有没有比较进步?” 她的害羞和推拒,让他几度怀疑自己的“能力”现在她的投入与陶醉,让他稍稍拾回信心。 进步?开玩笑,他还需要进步空间吗?她现在了解,为什么她的竞争对手多如过江之鲫。 “我们还要不要做汤圆?”被压在他怀里超过五分钟,慕心的声音在他胸口制造暖气。 “好,做汤圆。”松开她,稳住气息,他是个成熟男人,一向控制自如,虽说她老让他失控。 “先这样子捏一小块,搓成圆圈圈,等圈圈很漂亮的时候,再轻压一个凹洞。喏,我完成了。” 这个汤圆以中国人的角度来看,实在不怎么高明,但这里是法国,亚瑟无法听见中国人的评语。 亚瑟学着慕心捏下一块面团,搓搓搓,搓不成圆也不成扁,一个小凹洞在他不认真的拇指下变成大凹洞。 看见她憋忍住的笑容,他出言恐吓她。“不准批评我。” “我没打算批评你呀,我只是想告诉你,派织女的故事还有另外一则说法。” “讲讲看。”亚瑟看着自己手中的汤圆,说实话,他也想大笑。 “传说派不会洗衣洗碗,到七夕这夜,织女要把一年份的碗和衣服清洗乾净,你捏出来的洞够大,可以接住所有的洗碗水。” “你捏的洞装泪水,我捏的装洗碗水,差这么多?”他挑眉问。 慕心笑笑,把捏坏的汤圆放回他手中,抓住他两只手,教他搓捏。果然,三十秒后,一个像话的汤圆出现。 他的手很大,大到能包住她的,软软厚厚的手心,注定他是个有福气的男人。 她捧住他的大手,细细审看,感情线上面的纹路呵纷纷乱目,注定他的爱情要分享许多人。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的掌纹,你的拇指下方有许多交错,代表你能自祖先手中接下产业。” “这是中国巫术?” “不,是中国老祖宗的智慧。” “好吧,中国人的老祖宗说了什么?” “说你聪敏才情、说你事业有成、说你长命百岁,也说你”“怎样?” “情感纷乱,难以专一。” “你从哪边看出来?” 慕心指指他交错杂叠的婚姻线。对于命相学她只是粗略了解,不能透彻解释,他中断的婚姻线是因为艾拉已死,或是他和她之间有缘无分。 他拉过慕心的手,学她将两手相接,组合出一条简简单单、乾乾净净的婚姻线,如同她的人单纯。 “你应该庆幸,你的婚姻线乾净完整。” 她的婚姻和他系在一起,她的乾净完整,那是否代表他们之间将幸福终老?这个想法让他幸福。 “是啊,我很庆幸。” 庆幸自己是他爱情的“一部分”酸酸的,她的心情微微发酵,她知道自己的贪心正在催促心痛,但,那是不对的!她不应该要求太过,可是她恋眷这个有他存在的舞台啊! 低头,慕心烧开水,把她的贪心烧毁;她用力捏汤圆,把她的贪心压扁。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贪心是万恶渊薮,一遍遍提醒自己,她要好好保护自己的爱情,不让贪婪篡位。 很快地,一锅热腾腾的甜汤圆上桌。她微笑,告诉自己和亚瑟,她很快乐;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昭告天下,她不介意她的爱情只是他众多爱情中的一部分。 在他们说说笑笑,开心到极点时,老威廉斯和妻子、娜莉回来了。他们循着笑声走到厨房,发现多年不曾开怀的儿子和他们不乐意承认的媳妇,正用白粉在对方脸上化妆。 霎时,两个夫妻愣住,这个笑声,是自从艾拉死后,再没听闻过的呀! 他们相视,诸多固执与坚持随着亚瑟的笑声崩塌,这个特殊的中国女孩会为儿子带来快乐吧! 同样震惊的娜莉,狠狠瞪着慕心。一个抢夺别人幸福的女人,没有权利得到快乐。 慕心和亚瑟的笑声让她确定了一件事 她要更积极地计画,将慕心赶出威廉斯家大门。 清晨醒来,亚瑟侧眼凝望身旁的睡美人。 看她睡着时的平静祥和,看着她细细的柳眉横在额头上方,带起一抹春风,他享受着这样的享受。 她像一本好书,翻开了第一页,便忍不住想看到结局,他没怀疑过两个人的结局,他认定他们会携手走下去,直到生命终曲。 “醒了?”他拂开她颊边的长发。 “嗯,醒了。”点点头,她恋上在他怀里醒来的幸福。 “司机在等你,记得买一袭漂亮的礼服。” 他们在为下星期的家宴做准备,每年父亲生日,威廉斯家习惯举办盛大的宴会。 “我记得。”慕心配合。 “还要挑一套珠宝。” “我记得。”对于他的话,她一向奉为圣旨。 “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 “好。” “中午,我让罗夫把你送到公司。” 这是另一个破例,他不曾让任何女伴到公司找他,他习惯公私分明。 “好。” 带着亚瑟的句句叮咛,慕心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路。 她踩着坚定步伐走入庭园,看见娜莉正在对司机罗夫说话,特意在门后避了一下下,等娜莉离开后,她才走到司机身边,上车。 一路上,罗夫不断跟慕心讲话,但她心不在焉。 买礼服时她想,亚瑟喜欢什么颜色;买珠宝时她想,亚瑟喜欢什么款式。她的心满满的全是亚瑟的喜恶,只有在旧书摊前时,她放纵自己,为自己的快乐选焙一本书,并在路边为亚瑟挑一束粉红玫瑰。 玫瑰让她想起那个问她是不是巫婆的小女孩,想起她们在婚礼结束后的游戏 好快,时间过去大半年,巴黎的春天来到,她的爱情随着春神降临。 说实话,她不喜欢罗夫这种过度的“保护行为”他站在她身侧,手虽没搭上她的身体,却总横在她后腰,仿佛随时有人要攻击她。 他靠她太近,近到让慕心觉得不舒服,想推开他,却又想起他只是在执行亚瑟的命令,她只好极力忍住厌恶感觉。 罗夫叨叨不休,说着法国式笑话。慕心没听进去,他的表情、语调仿佛跟她很熟悉,问题是并不,所以她越走越快,想在最短的时问内,回到亚瑟身边。 终于,任务完成,他们上车,前后座位隔开他的接近。 悄悄地,趁罗夫不注意,慕心吁了口气。 “夫人,我有朋友在饭店里面工作,我想拿一些东西进去给他,可以吗?”车行不久,罗夫把车子停在一问小饭店的门口,转头问慕心。 “好,我在车上等你。”慕心回答。 “这样不好,我不放心你的安全,可不可以请你陪我一起进去,不会太久,半个小时内一定出来。” 罗夫的请求让慕心难以拒绝,她本来就是个不擅长拒绝他人的人。 “好吧!” 拿起她的书,慕心下车,罗夫又把手横在她背后,他的手虽没碰到自己,但她心中憎厌的沉重感很重。 他们一起进饭店,慕心在柜台边,坐着看书等他。 她没有不耐烦,相反的,柜台边的老太太让她觉得和蔼慈祥,她一会儿和慕心聊上几句、一会儿又拿出小饼乾请慕心,这半个小时之间,慕心很愉快。 当司机先生办好事情,他们一起走出饭店,司机笑容可掬不停向她道谢,慕心则挂上敷衍微笑,希望行程快快结束。 终于,在她看见亚瑟时,所有的不舒服立即消失。她投入他怀里,有他在,她的心找到安定。 “买了什么?” “衣服、珠宝、书,还有这个。”她将一束粉红玫瑰送到他眼前。 送花?他没自女人手中接过花束,她总是在他身上创下新纪录。 “喜欢吗?”慕心讨好地望着他。 “喜欢,谢谢。”他喜欢她的笑、她的花和她讨好他的心意。 “要不要我把它们插起来?” “好。”他回答。 她找来瓶子,插了花、整一整,送到他桌边时,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文件,心无旁骛。 常听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但她却认为认真的男人帅得惊人啊! 偷偷地,她欣赏他的五宫轮廓。英俊不足以形容他,帅气说不清他的英姿焕发,他不仅仅是个好看男人,更是她最依恋的人。 抱着沙发上的小抱枕,一整天的烦闷全数消失。看着他、想着他,她真的爱他,好爱、好爱 第七章 在亚瑟怀里醒来已成习惯,慕心爱上他颊边髭须贴住自己的微刺触感。 搂住他宽宽的腰,她希望时间就此静止,两颗跃动的心脏里只有彼此。 “今天能够不出去吗?” 慕心可怜兮兮地问,她不喜欢离开家里,但他命令她出门买东西,想起司机先生的眼神和数人不愉快的亲近,小小的嘴嘟成可爱三角形。 “不行。”他就爱对她下命令,怎样? “我的衣服很多,不买还是有得穿。” “够不够穿是一回事,重点是你应该多出门,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嫌我孤陋寡闻吗?” 趴在他身上,手肘撑在他的胸膛,挤眉弄眼,她的表情因他而生动。 “不简单,会反抗了。” 捏捏她的脸颊,他喜欢她渐渐开朗的性格,想起她也能在餐桌上说说笑话,虽然冷笑话居多,但她的进步令他非常满意。 “我没有反抗。” 慕心脸色凝重反驳“反抗”在她记忆中是项严重罪行。 “你有。”他笑着指控。 “我没有真的没有。”说到这里,慕心眼眶泛红,眼泪几乎落下。 她的不对劲看在亚瑟眼里。他正色,坐起身,将她抱在膝问,抬起慕心的下巴,看见她眼中惶然满盈。 “说,为什么哭?” “我做错事情。”眉一眨,两颗豆大水珠滚出。 “你做错什么事?”明明是两颗美丽的水珠子,却灼烧了他的心,怪异的心痛感浮上。 “我反抗。”轻轻几个字出口,她的委屈跟着倾泄。 “告诉我,除了顶嘴、反抗之外,还有什么是你认为禁忌的事情?” “出房门不行、吵闹不行、大笑大哭也不行。” 哭字出口,慕心猛地发现自己常在他面前掉泪。为什么?她怎会忘记不能哭泣、不能告状、不能诉说委屈?只因为在他面前掉泪是安全? 吞回泪水,她自问,凭什么她认为在他面前哭安全?因为爱情吗?因为一场婚姻让他成为她最亲密的亲人,还是因为她笃定了他不会因她的泪水大发脾气? 见她半晌不说话,亚瑟开口问。 “我要你把我的话听仔细,以前那些你认为不能做的事情,在这个家里你都可以做。你可以出房门、可以吵闹、可以大哭或大笑,你可以顶嘴、可以反抗,就算要举白布条抗议,你都有权利。” “权利?” 权利那是她在书上常看见,却在日常生活中陌生的词汇。 “对,你有权利。”他再次申明。 “那我可不可以抗议,我不要出门?”她迫不及待行使她的权利。 他摇头叹气,有个太聪明的学生,老师开始担心难以驾驭。 “心心,我要你出门是为你好,希望你多和人群接触,别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并不是在压迫你。”他试着和她讲理。 “我了解,可是我真的、真的不喜欢坐司机先生的车子出门。”想起昨天,她实在很讨厌。 “为什么?” 罗夫是所有司机里面长相最斯文、学历最高,也最风趣幽默的一个,所以娜莉特地挑选他为自己的专用司机,难不成,他也和蔷薇一样,为娜莉排拒慕心? “他的他的保护让我很不舒服。”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解释。 保护?换句话说,罗夫是善尽职责,既然如此,慕心为何 亚瑟没弄懂她的意思,想往下探问,门上传进一阵敲叩声。 “少爷,老爷请你和夫人下楼见他。”是管家的声音。 亚瑟和慕心相视一眼。大清早见他们?很不寻常的情况。 “没关系,有我在。”亚瑟见不得她眼底浮现惊恐,握握她的手,给她一个信赖微笑。 半小时后,他们并肩站在老威廉斯夫妇面前。 “父亲早、母亲早娜莉早。”后面那句早安,是在她咽下恐惧后,才能说得出口。偷偷伸手,捏住亚瑟身后的西装一角,她需要他为自己提供勇气。 “慕心,记不记得你嫁进威廉斯家那晚,我跟你说过什么话?”老威廉斯口气严肃。 “记得。”慕心乖顺点头。 “把话说一次给我听。” 原来只是想考她默书?慕心缓口气,一字不漏,将他说过的话背出来。 “当时父亲说慕心,威廉斯是个大家族,有许多规矩要遵守,你初来乍到,我不会对你有太多要求,只是希望你不要让威廉斯这个姓氏蒙羞,你做得到吗?” “那天晚上,你点头说你会做到,是不是?” “是。” “那么,这是什么?” 老威廉斯把报纸递到她手中,上面几张大幅照片和斗大标题震得她的心脏蹦蹦乱跳。怎么会变成这样子?轰地,她的头脑炸出一片混沌。 “你不会说,照片上的女人不是你吧?” 娜莉幸灾乐祸的口吻让她想起姐姐,无法掩饰的惶恐占领她的意识。 “你说,怎么一回事?”老威廉斯太太问。 她的口气严厉,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慕心有一定程度的喜爱,但这件事情太大,大到闹上新闻煤体,没有几个婆婆能忍受媳妇在街上和男人亲热、上饭店休息的照片,被刊登在报纸上面。 不语,她的气势吓住慕心,手抖得太厉害,过去妈咪打她的片段跳上慕心脑海。 不管是你对还是你错,只要你辩驳,所受的伤害远比沉默多她一次次在心底反覆这两句话,空空的脑袋瓜里装了满满惊慌。 “她默认。”娜莉抬高下巴微笑。 炳!她早料到愚蠢的慕心只有这号表现。这些日子,她对慕心的挑衅和冤枉近乎明目张胆,而娜莉愉快地发觉,慕心不会吵架、不会争辩,也学不来告状,她唯一会做的事情是乖乖站着,任她栽赃。 默认?是吧,消极的慕心紧咬下唇,不管她认不认,结果都一样,承认是最简单的方法。她低头,顺着娜莉的意思默认。 “威廉斯是个古老的大家族,很重视家族荣誉,你的作法我们没办法接受。”老威廉斯说。 这是开头,等一下他会越骂越生气,然后拿起扫帚或棍子打人,慕心在回忆旧经验。 “我知道你父亲有钱有势,但他的钱只能把你送进威廉斯家,却没有权利要求我们接受一个不贞洁的媳妇。” 她的沉默引发婆婆的怒气。 婆婆更生气了,缩紧肩膀,慕心静待疼痛降临。 “你这种行为,让我们没办法面对家族亲戚。” 和这句类似的话语,妈咪说过,她说她的存在是个羞耻,让她羞于面对家族亲戚。 错误、错误她一直一直是个错误,父母亲的错误爱情,造就出错误的她,错误的她不断提醒妈咪那段错误过往,更多的错源自这场婚姻,错误的她错误地打搅了一家子平静 慕心陷入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公公婆婆说的话,填不进她的脑里。 她全身都在发抖,她没做错事,却做出所有心虚表现,落实全部的欲加之罪。 “够了,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 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亚瑟出言,他的声音为慕心带来安全感,她的恐慌暂且被压下。 “这种事还要调查?孤男寡女进饭店,难道只是开房间纯聊天?”娜莉不满意亚瑟的维护。 他没道理相信她,她表现出做错事的心虚了,不是吗? 凌厉眼神扫过,亚瑟制止她接下来要出口的话。 “我信任心心。”五个字,他解释自己的立场。 “你为什么信任她?”老威廉斯问。 “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搂住慕心颤栗不停的肩膀,他在全家人面前确定慕心的身分。 “亚瑟,这件事” 老威廉斯夫人还想说话,亚瑟不理会,迳自带着慕心走回房间。 床上两个交欢男女,激烈吟哦,狂热的节奏、原始的律动、忘情的欢爱 当一切静止时,柔软的女体趴在雄壮的男性胸膛上。 “我不懂,亚瑟为什么会维护她?他是一个自尊心多强的男人啊!”想到这点,娜莉气急败坏。 亚瑟已经将近三个月不曾碰她,她有她的需要,于是年轻斯文的司机罗夫成了她新的仰慕者。 他对娜莉言听计从,只要是她吩咐的事,他一定尽力办到,报纸事件就是这样子来的。 这几日,她一直在静待亚瑟“处理”慕心,可是他根本没有做任何处置,除了打电话,告诉报社那天他带妻子上班,要求报社登道歉启事,说明照片里的女人不是慕心之外,再也没有采取其他行动。 他对慕心的偏袒,让她不平。 “也许不是维护,他只是需要更多的事实。”罗夫邪气地盯住娜莉的胴体。 “事实?你的意思是” “就是再制造一些意外罗!反正我们的木头夫人又不会替自己申辩。” 他的大手欺上她的丰腴,几个揉捏后,她再度瘫软在他怀里。 “你可以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吗?” 她哑着声音问他,脸上已布满情欲。罗夫是个好情人,他总能满足她所有需求。 “比如拿葯迷昏她,当下人们发现我们一丝不挂躺在床上时,谁都没本事再维护她,只不过,这招先别急着用。” “为什么?这个方法很棒,我迫不及待了。” 一面说着,娜莉在他身上缓缓律动。 “原因有两个,第一,同样的招数在短时间用两次,会引发反效果;第二,这个计画实施之后,我就不能留在这里了,你舍得我被赶出去吗?” “那我该怎么办,跟她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我连一分钟都无法忍受。” 亚瑟的冷淡、她的失宠,娜莉觉得自己在威廉斯家的地位渐渐不保。 “利用女人的嫉妒心吧,老威廉斯不是相信木头夫人在私下时欺负你吗?这回故计重施,不过情况最好再激烈一些,让自己受点伤,增加可信度。” “受伤” 念头在脑中转过,娜莉有了好方法。她微微一笑,撩开金色鬈发,风情万种。届时,亚瑟又是她一个人的! 动作加剧,她在他身上驰骋,欢爱的气息转浓,一室旖旎。 慕心在楼梯间碰见娜莉,想躲开已经来不及。 她正要到大门口等待亚瑟下班,他说今夜要带她去看歌剧。她和亚瑟一样,对歌剧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那些名流绅士的衣着打扮和他们的言行举止,身处在他们当中,慕心常会遇到与书本里的描述相似的情节,这种“印证”让她很开心。 所以亚瑟中午打电话给她,告诉她晚上一起去看歌剧时,她开心地满柜子翻衣服,早早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期待亚瑟下班。 “穿这么漂亮?威廉斯夫人,要去哪里啊?”向前踩一步,娜莉刻意将鞋子踩在她的礼服上面。 “我”娜莉踩住她的裙摆,她该抗议。 那天,亚瑟带她回到房间,要她一五一十将买衣服那天的事情说清楚,在他面前,每个细节她都能清晰自若地描述。 当时,亚瑟告诉她,将来不管是面对谁、不管对方的态度如何,她都要勇敢把话说清楚。可是面对强势的娜莉,她的勇气缩水。 “对、对不起,你踩到我的裙子。”慕心挤出仅存的勇气向她“抗议”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亚瑟会娶你啊!在你之前,我已经住在这里许多年。” 娜莉突然拔高的音调让慕心吓一大跳!她们有讨论到有关结婚的问题吗?有讨论到谁住得久吗?不就是她踩到她的裙子,她请娜莉移开尊腿而已吗? 慕心压根无法理解对方的激烈反应从何而来。 下一秒,娜莉压低嗓音问她:“罗夫的床上功夫如何?那天他在饭店里有没有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 瞄一眼楼上,她在等待老威廉斯房门打开。 娜莉在诬赖她!?亚瑟的提醒在慕心耳边响应。 勇敢、勇敢,她必须好勇敢,将来她要跟娜莉相处一辈子,不能见到她就像猫抓老鼠,一个张牙舞爪,一个拚死逃命。 她们是天秤两端,彼此要学会公平相待。吞口口水,慕心挺直腰背对娜莉说:“可不可以请你让我过去?我想下楼。” “让?我让得还不够吗?明明我和亚瑟的爱情在先,你凭藉你家有钱,硬是侵占我的地位,你现在还要我让?会不会太过分?” 说到这里,娜莉突地拉抬音量哭喊:“我的要求不多,只求你给我一席之地容身,我绝不会和你抢夺亚瑟的注意力。” 娜莉眼睛往上瞄,好极了,二楼的房门打开,亚瑟的车声驶进家中庭园,世界即将大乱! 慕心觉得好烦。娜莉怎么说来说去,老在说那个无聊的话题? 她没打算赶娜莉出去、没打算逼她让出爱情,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这也是她答应亚瑟的事情啊! “请不要再说这种话,你放心,我没要赶你离开” 慕心的解释只出口两句,突然娜莉拉起慕心的手贴在自己胸前,慕心吓一大跳,忙缩回手。 说时迟那时快,娜莉整个人从楼梯上面翻滚下来,咚咚咚,连跌十几层阶梯,滚落到一楼底。 天啊!慕心捣住嘴巴做不出反应。 怎么搞的?她没推娜莉啊!她怎会滚下楼?她只是、只是缩回自己的手。 下一秒,公公婆婆从她身边跑下楼梯,直冲到娜莉身边;刚进门的亚瑟也抢到她身旁,几个下人围过来了 缓缓地,慕心一步步走到楼下。 娜莉没事吧?她的膝盖抖得太厉害,几乎不听使唤,从围观的人缝中向里面望过去,她望见一摊沭目惊心的血。 天,她做了什么吗? 没有,她没有可是娜莉怎么就摔下来了? 一定是她做了什么?会不会是她听了娜莉的话太生气,不知不觉中把她推下楼?还是,她扯住自己的裙角,害娜莉没踩稳摔下来? 不对、不对,分明是娜莉拉住她的手,她只是急急缩回来。可又说不通啊!娜莉干嘛害自己受伤?肯定是她做坏事! 但她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为什么她记不起来? 亚瑟打横抱起娜莉,慕心抢到他身边,想向他解释不是她推娜莉的,可是他无暇照管她的心情,回她一眼,慕心看见他两道皱皱的浓眉。 他判定她做错? 心陡然下沉,被判刑的慕心将自己关进地狱,她开始指责自己,为什么那么巫婆心肠?为什么容不下一个深爱丈夫的女人? 亚瑟抱着娜莉出门,老威廉斯和妻子也随之出门,留下一地鲜血,和下人们对她不谅解的眼神。 慕心用力咬住下唇,肿胀的下唇挂上一条血丝。 她害死娜莉了吗?她变成凶手了吗? 不,她不是变成凶手,她一直都是凶手。 妈咪说她是谋杀她婚姻的凶手,说她是毒瘤、是罪恶,妈咪痛恨自己没有权利铲除这颗恶性肿瘤,任由她一天天长大、任由她一天天像极她死去的母亲,挑逗丈夫对外遇的思念。 她是凶手。没错,她谋杀妈咪的幸福,也谋杀娜莉的生命,她是凶手,再堕入轮回,她仍是一世悲哀。 怔仲间,慕心走回房间,拿起手机,直觉拨了父亲的电话,当父亲的声音传来,她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哭着。 慕育林让她的哭声吓坏了,以前不管受了什么委屈,他也从未看见慕心掉泪,是发生了什么天大事情吗? 焦虑的父亲不晓得慕心被赋予哭笑的权利,以为事态重大到连亚瑟都无法帮慕心处理,他对着电话那头的慕心安哄:“心心乖,爸爸马上赶到法国,等爸爸一到,什么事都解决了,别伤心,懂不懂?” 慕心没听进父亲的话,一个劲儿对着电话掉泪,她只是想找个能收纳泪水和伤心的地方。 亚瑟和父母亲回到家中时,天已蒙蒙亮起。 娜莉流产了,严重的血崩让医生不得不下决定割掉她一部分子宫,这是个大手术。亚瑟不愿多发表什么,一路上母亲和父亲的失望明显,他们等待孙子降临已经很久一段时间。 亚瑟打算等父母亲休息一段时问,再来谈谈孩子的问题。以时间推算,娜莉肚子里的胎儿,绝不可能是他的。 走进大厅,管家迎了出来,她告诉亚瑟,台湾有电话找他,很急,连连拨打十几通。 “台湾的电话?为什么不叫慕心接听?” “夫人接了,接过之后便呆呆傻傻的,对方只好请你回来后,务必打电话到台湾。”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亚瑟说。 “既然他们打电话过来,你顺便把慕心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跟他们讲,我们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慕心送回台湾。”老威廉斯说。 虽然半年相处,他慢慢喜欢上这个新媳妇,但娜莉发生这种事,他不能不站出来主持公道。 “我不会送慕心回台湾,这件事等我整理好,会把始末向你们交代清楚。”亚瑟有他的作法,不受支配。 “上次报纸的事你也说会查清楚,到最后却是不了了之,这次我绝不再姑息养奸,从一开始我就做错,我当初应当极力反对这门亲事,毕竟国情不同,没有办法适应。” 失去一个孙子让老威廉斯痛心,固执选择在此时发作。 “父亲,事情也许不是你想像的这样。”自始至终,对慕心,亚瑟抱持信任态度。 “上次的事你可以说是一群人的想像,这次大家都亲眼目睹了,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好商量。” “总之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你累了,先和母亲去休息吧!” 几句话堵住案亲的话后,亚瑟转身往电话处走去,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屋子哭嚎。 “我是亚瑟威廉斯,请问发生什么事?”亚瑟用中文问。 接电话的是慕心的姐姐慕情。 “这句话该由我来问你吧,请问你们让慕心发生什么事?为什么爸爸一接到她的电话,就急急忙忙赶到法国?”慕情忍下哽咽,对他质问。 慕心向她父亲哭诉? 他是不是该高兴她的进步?高兴她总算不再当闷葫芦?可是,他清楚时机不对。 “请你转达岳父,没事了,我会处理好,请他不必特地跑到法国来。” “抱歉,我无法转达,我父亲昨天搭上的飞机在法国失事了,机场人员说、机上一百多人全数罹难,妈要你们先找人过去处理,我们等航班安排好后马上过去”话到这里,慕情再也忍不住哭泣。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们不要急,我先派人过去处理,等你们的航班确定后,通知我,我会去接你们。” 亚瑟拿起电话,连拨几组号码,用最快的速度调派人手,稍作处理后,他仰头看楼上房间,叹息,接下来的日子够她受的了。 慕心的房门没关,她整个人蜷在床上,用棉被将全身包得密密实实。 “慕心,你还好吗?” 他将棉被从她头上拉下来,她的脸靠在膝上,牙齿啮咬着手背,两个手背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齿印。 摇头,她不好,她坏透了,她是一个法力再强的法师都解除不掉的恶咒。 “松开,不要折磨自己。” 他用手指压住她的下巴,逼她张口,松掉自己的手。 “是我不好。”抬头,茫然的眼睛穿透他,落在无知的空间。 “与你无关。”他不准那些奇奇怪怪的轮回念头回来干扰她。 “有关的,我这个人无权开心、无权哭泣,我的情绪会害死人,这辈子,我是要回人间赎罪,不是来享乐的是你送给我的快乐太多,才会导致一连串的不幸,我爸爸和娜莉都被波及了呀!” 神在处罚她,她收下不该属于她的快乐,她占住不属于她的男人,她甚至贪心地想过要把他留在身边生生世世,所以神责难她。但弛为什么不把灾厄降到她身上,却让旁人受累? 这是哪一国道理? 亚瑟猛摇她的肩膀,想把她的智商摇回来,不让那些似是而非的说法拖垮她的心。 “好吧,你硬要说上天注定,那么是上天注定你父亲会有这场灾劫、上天注定娜莉要碰上这个苦难,我们现在能做的是处理,不是埋怨自己。” “不是这样我知道不是这样,是我是我,是我害死爸爸,是我害死娜莉,统统是我。” 她举起拳头猛捶自己的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慕心哭喊出声。 应该是她啊!她是一个专带给别人不幸的人,为什么让她活得安安稳稳?而那些该得到幸福的人,却一个个横遭不幸? 她一定是恶魔,专为别人制造痛苦的扫把星!妈咪说的很正确,她是灾星、是扫把!在害死亲生母亲后,还要克死父亲。 她一直以为自己远嫁法国,魔咒便会解除,没想到她还是害父亲为自己丧命!怎么办?她能怎么办?是不是该将自己绑在木桩上,一把火烧得乾净?否则接下来她又不晓得要害死谁。 “不要。”他将激动的慕心用力圈在怀里,阻止她自我伤害。“不是你的错,一点都不是,你不是神,没有那么多的权利命令别人为你受害。” “是我害的呀!要是我不穿得漂漂亮亮,也许娜莉就不会那么生气激动,她不激动,就不会摔下楼了;要是我不打电话向爸爸哭诉,他就不会赶上死亡飞机,全是我的错。” 她固执得让人生气。“我说过不是你。” “离我远一点,否则连你也会倒楣”慕心想推开亚瑟。 “这班飞机上坐的不是只有你父亲,还有几十个别人家的父亲,你如果有时间自责,有时间去研究宿命,为什么不把精力拿来处理事情,你不想到出事现场找你父亲吗?说不定他是生还者、说不定他正强撑着意志想见你”“姐说,无人生还。” 她是个消极人物,任何事情都做最坏的打算。 “你怎么知道消息正确?慕心,勇敢一点,就算结果不好,我们都应该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对不对?起来,换衣服,我们去现场。” 他哄着慕心,在这种情况下,他宁可拉着她一起去处理,虽然慕心帮不上忙,总比让她一人躲在这里胡思乱想好,她是那种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的女人。 亚瑟说动她了,她在他怀中点头。 第八章 一个月后,一脸苍白的慕心跪在慕家大厅,仰望父亲遗照,一身的墨黑显得她纤细的身躯更加赢弱。 奶奶、妈咪和慕情与亚瑟面对面坐着,静待任律师公布遗嘱。 对于遗嘱,慕心没有兴趣,空茫的脑袋里只想着今后该何去何从。 她该何去何从? 台湾,无论如何都不能住下,没有父亲的庇护,她怎能留在这块仇视她的土地? 至于法国娜莉回家了吧!这个月,亚瑟陪她四处奔波,处理父亲的后事,没办法留在娜莉身边照护,她更生气了,是不是?更何况,自己是凶手,娜莉恐怕再没办法和她共处! 一个未出世的小婴儿、一个宠爱她的父亲,她手上沾的是两条命,她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不祥吗? 不需要了。 妈咪说她命底坏,克父克母,是个不得善终的恶八字,以前她还可以自我解释,说那是妈咪因为愤怒,编造的不实谣言。现下,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她缺乏争辩空间。 要是她不要哭着打电话给爸爸,就会没事,对不对? 要是她礼让娜莉,在一见到她时马上躲回房里,不争不辩,小宝贝就能安然存活是不是? 问题出在哪里呢?出在爸爸爱她、亚瑟待她好,凡与她建立良好关系的人,都脱不了悲惨结局。 既然如此,她怎能再回法国?除开一屋子的责备之外,她怎忍心再让亚瑟因自己的存在受伤害。 被了,事情到这边为止,如果老天注定她的存在不祥,那么就让她独自一人生存,不要有关心、不要有疼爱,不要给任何人任何机会受她所害。 不哭了,她这种人无权拥有情绪,她的情绪是害人东西,她不哭、不笑,回复过往,她的生活应该是禁锢,不是幸福。 任律师在念遗嘱时,她没专心听,她想着自己的未来、想着离别的心酸,她下定决心离开,不舍的心情占满胸怀。 回想床边的私语、回想亚瑟耐心地陪她看鱼,豪华的包厢里坐着快乐的他和幸福的自己,香榭里舍上的手牵手漫步细语,那么多的甜蜜将成记忆,烙着甜蜜的心疼倍痛人心。 突然,妈咪冲过来,一阵扑打,打断她的思潮。 熟悉的疼痛回到身上,亚瑟三两步跨过去,将慕心抢在怀里保护。 “你在做什么?住手!否则我要告你伤害。”亚瑟的话阻止她的动作。 “贱女人,你和你妈一样,是狐狸精投胎转世,专门来迷惑男人。”妈咪受不了遗嘱的内容,她想抓慕心来打一顿。 “你总是拿走爸爸最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只有你才是他的女儿吗?”慕情冷笑。 “你们两个够了,那是育林的选择。”奶奶无力地看媳妇一眼,她们之间的纠葛是否将结下一生一世。 “我不要,为什么育林这样待我?二十几年来,我替他照顾这个家,替他生育子女,甚至还替他养私生女,我牺牲、我奉献,我比那个狐狸精做的还要多上几千倍、几万倍,为什么到头来我得到这样的待遇?”妈咪哭吼。“也许当年,我不应该为了面子,阻止你们离婚。”奶奶皱皱的脸颊上满布哀戚。 她知道儿子恨自己,虽然他从不开口说明,但儿子心中的恨,身为母亲的她怎会看不出? “妈,连你都说这种话?外遇的人是育林,不是我;勾搭别人丈夫的女人是慕心的妈,不是我,凭什么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付出代价?” “所以我做错,如果当年你离开育林,说不定现在的你不会怀有那么多恨意。”奶奶老泪纵横,她老了,当年那些坚持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悲戚。 “不对,不是这样子的。” 她冲到灵堂前面,指着丈夫的遗像破口大骂。 “慕育林,你对不起我,从嫁给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专心一意地爱你,我为你而活,我包容你所有过错,我做所有女人都不能做的事,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待我?我是那么爱你,你居然用这种方式回报我! “二十年前,你为了那只狐狸精谋杀自己的心,从此看不到我的真意;二十年后,你又为这只小狐狸精谋杀自己的性命,你连一点点机会都不留给我,你对我太过分了!” 妈咪捶胸顿足,太多的恨让她不能忍受。慕情搂住妈咪,泪如雨下。 “慕心,原谅这些年你妈咪对你做的吧!她错在太爱你父亲,错在跟一个死人拔河,她总是输不能赢。 “记不记得,在你母亲去世之前,她对你很疼惜,她拿你当亲生女儿照顾对待,要不是你母亲去世,育林的态度转变,从此不愿意回家,一回家也只肯往你房里钻,她不会是这样的,她曾经是个温婉善良的女人。”奶奶说。 慕心点头。是的,五岁之前,她的图画里面有太阳、有公主;五岁之后,她只画向往自由的小鸟,潜意识里她想飞离这个家。 那时,她既爱父亲回家,又怕父亲回家;她爱赖在父亲怀里撒娇,却怕父亲离开后,妈咪的残酷对待。 慕心走到任律师身前,仰头问他:“请问,我父亲把什么东西留给我?” “他把电子公司所有的股份统统留给你。” “妈咪、姐姐和奶奶呢?” “你妈妈得到他名下十二处房地产和现金三千万;姐姐得到价值五千万的古董和有价证券市值五千万;奶奶则得到现金一亿。” “爸爸给我的东西,我可以不要吗?” “为什么不要?” 任律师是慕育林三十几年的好朋友,对于他们家的情况,他是知情的,所以当慕育林做这样的安排时,他并不赞成,没想到还没说服育林修改遗嘱,一场空难便夺定他的生命。 “我不缺钱。”慕心说。 “恐怕不行,当时你父亲做这样的安排,是因为他认为亚瑟威廉斯先生,能够接手公司,并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你知道的,这个公司是他多年来的心血,对他而言是另一个子女。” “那”慕心为难。 亚瑟看懂她的为难,他对慕心微笑,几句话解除她的为难。 “任律师,麻烦你帮我拟一份合约,合约上载明,由我主控精湛电子的经营权,但每年我将提出百分之五十的利润给慕太太和慕情。” “亚瑟,谢谢你。”慕心仰头,这个男人,她怎能不爱?可是爱他,要付出代价,想起父亲、母亲的死亡,爱他却步 “收起你的假慈悲,你以为我和妈在乎的是金钱吗?错!我们在乎的是爸的在乎,他把最在乎的公司给你,把最在乎的爱情给了你妈。 你是他最在乎的女儿,我们什么都不是,自从你出现之后,他没再多抱我一下,没再正眼看我,是你害我成了无父孤儿,是你抢走我的快乐,就算你给我再多的钱,都弥补不了这个事实。”慕情大步走到任律师面前。 “任伯伯,请你把我得到的遗产,统统捐给创世基金会,我一毛钱都不要。”说完,她一手拉开大门。 “情情,你要去哪里?”这个孩子一向偏激,奶奶担心她出状况。 “去把自己嫁掉,我要彻底脱离这个悲剧的家庭。”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慕情的话让慕心发愣,一向以为自己是受委屈的那方,她从没想过姐姐的痛苦,原来她犯下的错误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多。 走回父亲灵前,她鼓足勇气,跪地,抱住哭泣不已的妈咪。 “妈,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伤心?”慕心真情真意。 妈咪痛心疾首,止不住哭泣。怎能不伤心?怎能不哀泣?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不爱自己啊! 原以为只要撑得够久,总有一天少年夫妻老来伴,即使没有爱情,他们也能温温馨馨一起走到生命尾端。哪里知道,老天竟是连这份可能都夺走,她的等待、她的恨怎么办? 厉吼一声,她推开慕心,冲往二楼。 环顾四周,这个家庭充满悲剧,她怎还能把亚瑟拖下水? 扑进亚瑟怀里,慕心知道自己爱他,也知道自己不想当痛苦的妈咪,她应学习放手,成全亚瑟和娜莉的爱情,泪汩汩流下,爱情拜拜 他们要回法国了,当所有的文件办妥后,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航班,公司的事情不能搁置太久,至于娜莉的事也该尽早做处理。 从一大早,慕心的态度就很怪异,她对他笑、她牵住他的手不放。 离开家时牵住、上计程车时牵住、走路时亦牵住不肯放,她仿佛在担心他会消失。 终于他们托运好行李、终于他们在候机室里等待,但她握住的手不曾松开。 “亚瑟,我妈咪会好起来,对不对?” 妈咪的情绪不稳定,任伯伯将她送进医院,奶奶也办好老人院的住院事宜,并在昨天搬进去。宣布遗嘱那天后,慕情失踪了,没有人找得到她,她刻意躲避大家。 亚瑟留下一个能干的女秘书珍娜,在这里协助任伯伯处理慕家的大小事宜,他要慕心放心,情况会一天比一天更好。 “当然会,她只是一时太激动,很快就会恢复。” “这些年,她受的委屈不比我少。”慕心说。 “挨打的人是你。”亚瑟提醒她。 “我痛的是身体,妈咪和姐姐痛的是心;我不快乐、她们也痛苦。我不确定,爸爸和我母亲的爱情值得让一家人陪葬吗?” “爱情常常是身不由己。”亚瑟说。 是的,爱情身不由己。 在慕心之前,他不认识爱情,他以为情欲发泄便是爱情的主轴,后来一个中国新娘、一个神秘的女人教会他爱情。 从此,她不在身边的日子,他怅然若失,她伤心的泪水灼烫他的心,他舍不得她的一切一切,盼望起未来的生生世世,他开始相信起中国人的轮回,相信起她口中的前世注定,这种说法太不法国,但没办法,谁教他爱上中国女人。 亚瑟无法想像,没有慕心的日子,他该怎么过? 他说爱情身不由己。 没错,所以他爱上娜莉不是故意,娜莉生气自己也不是他所脑控制,她应该圆满他的爱情,不伸手阻挡,她不希望二十年后,当爱他的心被恨消磨殆尽,自己变成第二个妈咪。 “我有一句话,一直忘记告诉你。”抬眼,她的心落进澄澈的蓝天里。 “你说。” 她的认真总让他想笑,但他忍住了,因为认真的女人应该被认真对待。 “我爱你,很爱很爱。” 虽然他不爱自己,但慕心想让他知道自己爱他,即便要离开,她不让自己心底留存太多遗憾。 “我知道。”亚瑟回答。 单纯如她,只消一个眼神、一个举手投足,他便理解她所有想法。她爱他,他老早就知道,好笑的是,她爱他却又极力隐瞒他,慕心不晓得,单纯的人连掩饰都稚拙得让人心疼。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慕心讶异。 认真追溯,他是在她盼望他带她去看鱼的眼神中,看出她爱他;在她扑在他怀里哭得安安心心时,猜出她爱他;在她吃饭时,偷看他的视线中,确定她爱他。她的爱一如她的人,乾净、简单。 “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哦是很早以前呵!但就算知道她爱他,他还是无法接受她的爱,对不对?如同父亲对妈咪的爱情,也许有所感觉却选择视而不见。 因此,他要求她和娜莉和平相处、要求她们各自过自己的日子,他始终无法让娜莉离开身边,不是吗? 问题是娜莉无法忍受她的存在啊! 紧紧地,她用力抱住他,在他怀里说话:“我的爱情很认真。” “我了解。” “我相信轮回。” “你几乎说服我,好吧,我也相信轮回。” “你相信?太好了,我们来约定,在下一个轮回时,你的爱情给我,我的爱情全数交给你。” “万一,我们同时身为男性怎么办?”他笑着开她的玩笑。 “那我们在房子前面挂一张彩虹旗,我们一起在左边耳朵戴耳环。”她还是一派认真。 约定好下辈子,这世的不圆满变得容易接受,她乐意耐心等待,等待几十年后或几百年后,他的爱情专属她。 “这样子,我太委屈。” 他还在开玩笑,慕心却想哭了。她最最最不想要的,就是让他委屈呀! “不然,我去变性,花钱把自己变回女生,你再来爱我。” 她将就再将就、妥协再妥协,她想要他的全部爱情,不想与人分享。 “我考虑考虑。” “你要考虑好久吗?” 她没有太多时间等待,飞机马上要起飞。 “好吧,我同意你的要求。” 话说完,怀中的慕心紧绷肩膀垮下。 有这么严重吗? 慕心离开他的胸怀,伸出尾指。“我们来打勾勾,不行说话不算话。” “这是中国契约?”亚瑟莞尔。 “对,中国契约!” 她的手勾上他,心缠上他。爱他,她要爱完这辈子,再延续到下辈子,眼前的几十年她不和娜莉抢,往后的每个生世她将拥有完全的他,老天爷对于耐心等待的人,总是会给予特别优惠的,对不对? “记得呦,大男人说话不能不算话。” 语尽,两颗眼泪滚下来,那是让人心怜的表情。 亚瑟忘记“中国是保守的民族”忘记“中国女人一向腼腆羞涩”他在大庭广众下情不自禁,俯身吻住慕心。 有她的爱,真好! 她的发香常在他梦中萦绕,她柔软的唇瓣常在他心底徘徊,他爱她一如她爱他! 是的,若真有轮回,他不只要预约下辈子,他还要预约生生世世。 趴在他怀里,感受他的心跳,慕心一遍遍鼓舞自己没关系,要有耐心,他终将属于自己;不哭、不伤心,她应该高兴,自己的爱情有了未来与希冀。 离开他的怀抱,空虚立即包围。 她把手中的书本交给他。“你帮我拿一下,我去上厕所,马上回来。” 仅是离开一步,她感觉自己走到天涯。 “慕心。”他突地唤她。 她回头。 “放心,我不会让你迷路丢掉,不管台湾的协寻网做得好不好。” 慕心好感动,他记得他们之间的对话。 看着她远去背影,亚瑟满心欢快,他高兴自己娶到简单女人,一句话语就能哄出她无可言喻的感动。 低头,他翻开慕心的书,一张粉色信纸眺出来。 亚瑟是不太重视个人隐私的大男人,他顺手打开信纸,娟秀的字迹跃入眼帘亲爱的亚瑟:你一定无法想像我有多么爱你,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想时时刻刻不分离,我不介意成为望夫石,日日等待你的讯息。 只不过我必须离开你,因为爱你。别骂我强词夺理,你先听听我的道理,先别生气。 有很多人是带着原罪来投胎的,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出生,我便注定要克死父母,身旁所有喜欢我的人,都会因我而得到不幸。 爸爸、妈妈、妈咪、姐姐和娜莉肚子里的小婴儿,没有一个人逃过我带来的厄运,然而我是那么爱你,怎舍得你为我遭受不幸? 所以,我决定离开你。 最近,我发觉自己变得贪心,我不再能够和娜莉分享你。 书上说爱情是绝对自私的感情,但我怎能用书上的话来原谅自己,娜莉都能为了爱你,将就我的存在,我怎能容许自己自私?何况有妈咪当我的借镜,我知道再留下来,终有一天,我会出手伤害你和娜莉的爱情。 所以,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你。 鄙票放在我的行李里面,你要记得拿走。 当时,你为了爸爸公司的股票和技术娶我,现在你有了这些东西,一定更能发挥你的理想与抱负。 亚瑟,我会尽心祝福你,祝福你和娜莉平安幸福,祝福你们很快拥有第二个小宝贝,并安安静静等待,等待时间轮转,我们在另一个世纪拥有专属我们的爱情。 心心 信看完,亚瑟发飙,他起身,快速在机场里大步来回。 这个笨女人在想什么?该死、该死! 他冲进女厕,不用怀疑,根本没有一个叫作笨蛋慕心的女人在里面哭泣。 声声催促登机的广播传来,他看看手表,想起明天的两个重要会议和娜莉,只花五秒钟作决定,他登机。 在高空中,他用飞机上的电话打给台湾的珍娜,命令她马上找到慕心。 他没多浪费半秒钟,打开电脑,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接手精湛电子,让公司工厂上轨道,好挪出充裕的时间,将那个笨蛋女人逮回来。 至于娜莉那将是另一场好戏。 你绝对无法想像亚瑟有多忙,一个男人在短短两个月里面能做那么多事情,对他,你只能心存佩服。 他做了哪些事?我们一件一件来说清楚。 他不但接手精湛电子企业,还让一度狂跌的股票回复到原来价值,公司不因新人接手显得杂乱无章,相反地,新年度的评估报告出炉,目前他们虽维持以往的生产销售量,但预估明年春季时,公司盈余会增加十二个百分点。 再说说娜莉的问题,当媒体报导有关慕心和司机罗夫的负面消息时,他关起房门和慕心讨论,他一方面要求报社道歉,一方面到饭店找到慕心口中的老婆婆,两相印证后,他认为这是一桩有计画的阴谋。 于是,他不动声色,在罗夫的车上、宿舍里装上针孔摄影机。 这一装,他和娜莉的奸情、阴谋全一清二楚曝了光。 司机被送进警察局,至于娜莉,念在旧情,他给她一笔钱,要求她不要再出现在他们眼前,否则,她想上新闻媒体不是太困难。 让亚瑟觉得最辛苦的,要算是慕心了,当然,她的行为并不难掌握,难的是如何让她死心塌地相信,她不是撒旦派来的破坏者。 事实上,在亚瑟上飞机后一个小时,珍娜就找到慕心。 她去医院照顾妈咪那是一种被称为救赎的行为,慕心坚信唯有如此,她还完上世累债,下辈子才有权利享受亚瑟的爱情。 慕心苦苦要求珍娜不向亚瑟透露自己的行踪,亚瑟只好顺应要求,装作不晓得她在哪里。当然,也是因为亚瑟忙到没时间把她逮回身边,牢牢看守,所以,他任由慕心在十二人小组的看管下“自由” 不过,台湾方面不定时传回来的消息,总让亚瑟心惊肉跳,这个女人实在没独立生活的本领。 首先,她用信用卡去租房子,房东不肯租,她居然空手去提钱,一叠二十万块的纸钞连遮都没遮,捧在手心上,大剌剌走在街头。 果然,无知的青少年被诱惑,动手抢钱,幸而台北治安良好,到处埋伏“便衣警察”将她的钱送回她手里。 再说,她一顿饭煮到浓烟密布,还惊吓过度,把水浇在油上,火苗迅速窜烧,要不是“热心邻居”及时出现,妙龄女郎葬身火窟的消息可在隔天各大报的头版上出现。 每每听到这些讯息,亚瑟便急出一身冷汗,他唯一能做的,是帮这些“便衣警察”与“热心邻居”加薪。 然后,最新消息出炉“热心邻居”发现,慕心连接几天没出门买食物,整天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请不要怀疑邻居怎会知道慕心躺在床上病恹恹?很简单,装针孔又不是亚瑟第—次做的事情。 就这样,他急得像热锅蚂蚁,再加上父母亲一催二催,催他快走一趟台湾,把被误会的媳妇接回来。 于是现在,他坐在“邻居”家的沙发上,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慕心。 般什么!?他看看腕表,她已经哭了三十二分钟了,还在哭。 “是哪个白痴惹她哭?” 他从不懂得体贴残障人士,就算是惹她哭的真的是白痴,他也会送给对方一顿“丰富” “总裁,夫人今天早上去看肠胃科医生,经医生转诊到妇产科,医生诊断出夫人怀孕两个半月。”十二人小组成员a说。 她头壳坏去吗?怀孕两个半月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不对?她这种人怎么能一个人生活,想到这点,亚瑟跳脚。 “怀孕值得她哭成这样?”眉一挑,他的沉稳端重被掏到云霄。 “报告总裁,中午夫人在回家途中,走进一间算命馆” 又算命,她干麻那么不相信自己的命? 自从两个月前,她第一次接触算命这个行业后,只要一有机会,她就跑去算命。 弄的跟监的十二人小组,不得不加快脚步,抢在她之前,冲进门去贿赂神棍、命理师,藉由他们的嘴巴一遍一遍告诉慕心,说她的命很好、是福录双收的好命运,说她应该远嫁法国,说她该留在丈夫身边等等之类的蠢话。 “这回算命先生又说什么?” “他告诉夫人,她的孩子一定要留在丈夫身边养,才能养得大、养得好,否则怕孩子长不大。” 连恐吓都用上了,亚瑟瞄一眼小组组长,他们开始对跟监行动不耐烦了?也对,他们是国家安全局的菁英,来做这种事情,的确大才小用。 “夫人听了怎么说?” “夫人哭着说她不能回法国。” “谁规定她不能回去?”两道浓眉竖立,他很火大。 “她说你有你的新婚姻,她不能破坏。” “新婚姻?这种不经求证的笨话她居然说的出口!”亚瑟拿起桌上的咖啡杯,豪气地一口干尽。 放下杯子,走出门、七步,他按下慕心家的门铃。 慕心开门,抬眼,看见他,错愕。 “你怎么、怎么” 对于他的出现,慕心惊讶多于快乐,这点让他很不爽。她应该是要日思夜想,盼他望他寻来才对,这么可以是这样的一脸讶然。 “我在生气。” 一句生气,他直直的踏入她家大厅,跨入她的卧房,脱下他的西装外套,躺在她不大的双人床上。 他在生气?气什么?是她做错事情吗?他是来骂人的吗? 瘪起嘴,逼的许久才暂停的眼泪,又滚落眼眶。 “你”她的话没说完整,他翻身,抱住枕头。 “把冷气打开。” 指令刚下达,亚瑟猛然想起,十二小组曾说过,慕心曾手湿去开电源,被触电的事情。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赶在她前面打开冷气,然后又躺回床上。 慕心小心翼翼的坐到床边,忘记指责他的擅自闯入。 “你为什么生气?”她可怜兮兮。 “你不在我身边,我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 闷闷的,他把头藏在枕头下面,枕头上有她淡淡的发香,让他想起那些一起入睡、一起醒来的夜晚。 “真的吗?我也是。” 话一出口,慕心忙摀住嘴巴。这些话,不能也不该说,她的不顺利源自于她的人生,并非分离。 “你的不顺利依定没有我多。” 翻身,手支在后脑勺,他不理解自己一个堂堂大男人,为什么要耍小手段,才能把她带回身边。 他想,除了爱情,没有更好的解释了,看着她瘦削的脸庞,心疼是唯一知觉。 这两个月间,每晚他都能看到她的生活片段,可是,她的人已经在他身边了,他发现思念仍然浓烈。 看着亚瑟,她理解心上的空洞是什么。那个洞是他的人形,总要眼睛里嵌上他的身影,她的心才会充实完整。 “我可不可以” 可以什么?接下来的话很难启口,两只瘦瘦的手臂伸出去,她用动作表示心意。 亚瑟莞尔,拉过她,密密实实地把她揽在身上。她软软的身子、他宽宽的怀抱,他们的契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告诉我,你有多不顺利?”拥她在怀,存了两个月的不愉快摆平。 “我被抢;我的厨房差点起火;我的客厅淹大水。房东还骂我,他说在搞一次飞机,就要把我赶出去。”一起了头,她的状告不停。 “你没有我惨。”他下结论。 “真的吗?” “你爸的公司差点被我弄倒,几万个员工差点因此而流落街头,我自己的下属联合起来对我抗议,说我的事业重心摆到别人家里去。”他十句话有九句半作假,聪明的女人一听就能听出来,可惜慕心与聪明两字无缘。 “至少你还有娜莉陪你,我一个人孤伶伶。” 没有他的世界只能用孤伶伶形容,以往她不识爱情滋味,所以安于一个人的世界。然而,他教会她爱情,她便无法安份。 她孤伶伶?他以为对门那十二个大男人是用来做什么的? “娜莉跟别人跑了。” “怎么会?她说她爱你。”慕心记得,娜莉一次又一次的在她面前炫耀他们的爱情。 “她只爱我的钱,她真正爱的人是司机罗夫,在我的公司快垮台时,要了我一笔钱离开了,我并没有比你好过。”他张冠李戴,硬把慕心离开身边的不好过,推给工作和娜莉。 “娜莉走了,你一定很难过。” 失去真爱的痛苦,她很明白,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她最喜欢的湛蓝。 “还好啦,反正身边女人来来去去的,我已经习惯。” 他很差劲,明明是他在女人身边来来去去,居然还把罪怪到女人身上。 无所谓,他就是希望慕心记起来,自己是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然后把罪往自己身上揽,一揽二揽,他要将她揽回身旁赎罪。 “难道那些女人里面,没有你真心喜爱的吗?” 他说习惯,所以对于她的离开,他很习惯?想到这哩,她不免心酸。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爱一个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你不懂得爱情?你明明和很多女人”说到这里,慕心脸一红,羞赧低头,换个方向,她说:“何况,艾拉早就让你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 “艾拉,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已经忘记那份感觉。”此话出口,他才发现,谈起艾拉,他的胸口不再隐隐作痛。什么时候伤口痊愈了? “认真一点,你记得起来的,那是一种浓的化不开的甜蜜滋味。”她说。 “对啊,艾拉和我的童年串在一起,除了甜还是甜。还有呢?爱情的其它面是什么?” “爱情还有不管他的人在不在你身边,你都会对他思念。” “照你这么说的话,好象真的有这么一个女人。” 他的话让她的心沉了一沉。 “你再说说看,让我印证。” “爱情就是无论你在哪里、做什么事,心的一个角落总有他的影子。”她在诉说自己的经验。 “那就更对了,然后呢?” “爱情是即便他不爱你,你也不会在意,唯一在意的是,他够不够幸福?” 亚瑟恍然大悟。“这就是爱情?我懂了,原来你是我的爱情,难怪我老对你思念,不管你在不在我身边;难怪我不论我在哪里,心底总是有一个慕心在那里晃来晃去;难怪即使你要离开我,我也不愤怒,只要确定你比我幸福。可是你并不幸福,所以,我来了。” 亚瑟的话让幕心由一头雾水,从不敢置信到确定是自己没听错,泪淌下 “你是说真的?”他爱她,他说他爱她啊!泪不休,欲语难开口。 “我从不说谎。” 这句话就是谎言,但只要能将她领回身边,再多的谎话,他都乐意为她说,因为爱她是真,不是假。 “告诉我,愿不愿意回到我身边?不再管那些无聊的轮回?” 他想鼓吹她放弃这种三千五百年前的古文明思想,但偏偏她受影响太深太深。 果然,她说:“轮回是真的,命中注定也是真的,只是之前,我错解的命运,现在我懂了,只有在你身边,我们两个才能得到幸福” “谁告诉你这些?” “很多算命师父都这么告诉我。” 叹气,科学理论终究敌不过宗教神迹,他放弃说服。 “这样很好,我累了,可不可以陪我睡一下?”他将她搂在怀里。 想起去年秋天、想起那场心不甘情不愿的婚礼,他的爱情在婚礼下成形,谁说婚姻不是最神圣的东西? 吻落下,吻见证他的爱情,难控的情欲碰到他纤柔的身体,燃烧 他忘记,隔壁那群精英,正透过屏幕在观赏好戏。 锣鼓喧天,好戏开场,买瓜子的回来了没有?可口可乐有没有带两瓶? 全书完 编注:别忘了豪门婚礼系列还有“总裁旷世婚礼”、“皇室世纪婚礼”、“巨星闪亮婚礼”及“大亨豪华婚礼”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