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下,好不好?》 序 “就这样?”妹从电脑萤幕前抬起迷惑的圆脸问我。 “就这样,再多也没有了。”这样的答案得到几个大白眼。 “看到最后一页男女主角才准备正式谈恋爱,你不怕被读者打死?” “亲爱的妹,想打死我可以,先找到我再说。” “亲爱的姊,我可以替天行道。” “多事是没有好下场的。妹子,别忘了姊姊有练过。” 可怜的妹不愧为俊杰,识时务退到天边远。 天天在报上看得见的社会事件、不经意瞥见的警匪对峙好吧,我承认,对于正邪大战的题材是有某种程度以上的偏好,写了检察官,忍不住又搬出警察,哪天写进国防部、调查局也不一定。 只要遇上这题材,就耐不住冲动地想在虚构中带点真实,在真实中加点想象的油、添些夸张的醋,无法自拔。 是以,这次的故事一样半真半假,一样有虚构夸张的部份,一样是追求正义中的小小浪漫情事,也一样请诸君笑纳之。 写序的此刻年节将至,想起接下来的一年有太多不得不为的事,终于尝到“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滋味,身周围绕的现实与回荡脑中那妩媚多姿的欧洲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啊,我想去欧洲!在折扣季的二月将届时,更想! 不得不静下来的时刻,特别思动。 必须强记在脑海里的文字在台伯河与莱茵河中浮啊沉沉那潋滟的波光、河道上的轻舟,缓慢的步调啊!有助于分析推论的树状图幻化成克里特岛上以设计复杂及其传说著名的克诺素斯皇宫神呀,让我在里头迷路吧,被传说中半人半牛的米诺陶拆吃入腹都心甘情愿!走在台北街头忍不住催眠自己此刻身在布拉格,有股一手拿着用纸袋作掩饰的红酒边走边喝的冲动,想藉此换取诗情中的微醺和恣意,再来块科西嘉尼欧洛乳酪佐酒更棒!偷得半日闲到露天咖啡座用餐,想象自己在左岸任何一家带着古意的咖啡馆,随意挑座,猜测着臀下的椅子可能是女权运动者西蒙.狄.波娃,或多才俊俏、在我眼里为西方唐璜代言人的王尔德等等文人雅士曾坐过的 想象着、想象着,用无数的言语形容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任由流浪的心情浮上台面这下好了,满脑子都是对吉普赛的流浪及波西米亚的沧桑感到无比推崇及欣羡仿效的念头。 然而,现实生活的我只能靠着微薄的想象力幻化台北城的风情,假装自己呼吸着欧洲的空气虽然迫切需要空气清净机相助才能完成此愿 啊,神呀! 别让我看见旅行常用的旧背包,别让我瞥见惯穿好走的旧鞋,我怕我会忍不住背上它、穿上它们,大门一开、双脚一跨、回头一甩,跳离现实的框,做个不切实际的旅人 楔子 中正第一分局,位于台北市忠孝西路一段,与监察院面对面,邻近立法院和台北车站热闹商区,龙蛇杂处之下,第一分局的辖区工作更是繁多。 一如以往,今天又是大事如当街抢劫不断,小事像夫妻失和纷乱的景象忙、忙、忙! “裘靡!”分局第三组组长吴东明朝乱纷纷的办公室叫喝,声如洪钟压过在场罢把小贼抓进局里、正要讯问的刑警,及不满被抓的现行犯不甘顶撞的国骂。 集体的办公空间里有人听到声音做了反应。 停下写调查报告的手抬头,组长已经晃到眼前,身后还跟了个人。 “从今天开始,封志尚就是你的搭档。” 疯智障?面无表情的脸上两道细眉皱成毛毛虫。 “没有借口、没有理由,这是命令。”一句话斩断部下生路。 “我什么都还没开始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他就先下手为强。“反正这次绝对不让你再一个人出任务,除非你不打算出外勤转调内勤。” “但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封志尚虽然才刚调到这里,但是他之前在其他分局待过,表现良好,这次调来中正区是分局长的意思,你也知道最近我们这一区犯罪率上升,分局长很头大。” “他又不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更清楚他不是内裤外穿、跑来跑去卖弄肌肉的变态家伙,也知道不可能只靠他一个人就能压下我们这区的犯罪率,我没抱那个希望。不过你也知道分局长脑子里装的东西跟我们这些跑基层的完全不一样,他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应付,他爽就好,别问这么多,这是命令。”老前辈搬出长官的权威。 “嗡帳─” “我知道你要说” “停!”受不了,一直被打断话,长官好归好,就是话多。“让我说完!为什么要把一个又疯又智障的人推给我?”存心拖累她办案吗? 又疯又智障?吴东明看看身后的年轻人,一脸正常,没疯也没智障;再看看部属,老脸满是问号。 “我什么时候说他又疯又智障了?”他刚刚还不断夸他是个人才呢!只差没说他是国父转世、包拯再世、关圣帝君投胎了耶! “你叫他疯智障。”不是又疯又智障是什么? 疯“任裘靡!”吴东明气得浑身发抖。“你明明知道我发音不标准,他姓封,封锁现场的封!叫志尚,志气的志、品德高尚的尚!封志尚,不是疯智障!” 六个字重念,发音还是差不多,没有差别。 是这样吗?任裘靡视线越过长官,淡淡扫了跟在后头的人一眼,抬手用原子笔尾端搔搔头,还是百八十个不愿意以后身边多了个累赘。 “为什么是我?”其他阿猫阿狗同僚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找上她? “因为整个组里只有你一个人还没有搭档!” “是这样吗?” “就是!”“喔。”点点头,任裘靡转动椅轮面向桌子,再度动笔。 “你这、这是什么反应?”身为组长,面对会让他吃头痛藥、想狂撒盐巴驱邪的部属如此平和的反应,很难心头不起毛。 “这是命令不是吗?”低下的头没有抬起的打算。 “是命令没错!”咳、咳!组长的声音有点不自然,可见起毛的悚然连带也影响了声带的运作。 “既然是命令,我能说不吗?”她的沉默已经是最和平的反应了,长官再要求就太过份了。 难道要她泪流满面叩谢皇恩浩荡? “就、就这样?”太乖顺、太不自然了! “不然呢?” “那,那就这样吧。”被部属暗称“老虎”的组长老前辈点点头,气焰尽褪。“那就这样了。” 不然还能哪样?任裘靡暗忖,终于肯把注意力放了一点在未来的搭档上。 这个即将一起出生入死的搭档此时此刻正胀着脸,怒瞪她。 还没开始合作,梁子已然成形,令人担心。 第一章 所谓的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封志尚晃悠悠的思绪归纳出上述结论。 他不是他自夸,他曾经是个iq高达一九的天才儿童,曾经是年年“出国比赛,得冠军、拿金牌,成功倒转来”将来财广四海、兴旺六畜、光耀封家门楣、集家族众望之所归的民族救星。 是的,他“曾经”是。 曾经,意指此情已属过去式,只成追忆不再返。 俗话说:“铁打的英雄也堪不过三天的漏塞”再怎么小时了了的天才儿童,也受不住双亲的揠苗助长,长辈高度期盼,和成天出门展览、供人参观的交际应酬,让左邻右舍摸摸头、拍拍脸颊,说几声“好聪明”、“好可爱”、“将来一定有出息”等等跟他无关的场面话。 最后只好不得不奉行“大未必佳”定律,成为智力曲线里那一大段平均值区块中的一份子,从天才神童变成路上一大把一大把的平凡人,变成封家扶不起的阿斗、撑不住的安乐侯。 越两级跳读的高人一等最后被高中一次、大学一次的重考两相抵消,结果还是和一般人没有两样,二十二岁自警察大学毕业,寻常平凡的人生直到他考上刑警后才有改变。 甚至刺激过了头。 “砰!砰砰!”三颗子弹从躲在墙后头的封志尚身边擦过,划开他黑色夹克的袖子,也将他从哲学家的沉思拉回现实世界,眼睁睁看见自己心爱的夹克破了一个大洞。 他新买的夹克! “混蛋!”那个不长眼的家伙,他才第一天穿它出来亮相!“我花了六千块买的拉风夹克!”竟敢伤了他的六千块! “志尚哥,冷静点!”同行的刑警新人小徐拉着差点冲出去的前辈。“子弹不长眼啊,我们还是等支援” “等个鬼!再等他就逃了。”封志尚低吼:“对方只有一个人一把枪,我们两个人两把枪怕他啊!”他的六千块非讨回公道不可! “话不是这么说,我们没有穿防弹衣。”他们奉命暗中跟监,没想到会被对方发现引发枪战,谁都没有枪战的准备。 “是谁捅出来的楼子?”封志尚瞪后辈一眼。“你没事跟便利超商小妹妹打情骂俏个什么劲?还出示证件?”笨啊! 小徐一脸心虚愧疚:“她不相信我是刑警嘛” “我也不相信你是啊!”哪一个刑警会在跟监的时候把马子,还出示证件表明自己的身份?这笨蛋! “对不起” “逮到人之后你要好好请我一顿。” 封忘尚敲了后辈一记爆栗,目光回到现场评估状况。 “好了,你在这里引开嫌犯注意,我设法绕到后面逮他。” “可、可以吗?”上头没交代耶。 “不可以又能怎么办?”呿!封志尚白他一眼。“到嘴的鸭子能让他飞吗?” “是”小徐心虚地应声,自己捅的楼子前辈还愿意帮他补救已经很难得。 封志尚看看左右,他们现在的位置是一所学校墙外,如果想从后方逮人,最快的方法就是爬墙穿过学校,待绕到对方身后,再以同样的方法爬出来逮人。 很简单,如果这所小学的围墙上没有装有流刺铁丝栅栏的话。 少不了一顿皮肉痛了,唉他叹息。深吸一口气,踩后辈的肩攀上墙,跳进学校,按照计画穿过小学操场,绕到对方身后,爬墙出来。 小徐也在这时对空鸣枪引对方注意。 同一时间,封志尚冲向嫌犯,一记手刀劈下 成功! “又是你!”吴东明指着队上头号大毒瘤、第一大脓包,气得一双眼瞪得像铜铃那么大。 千金难买早知道,后悔莫及想不到他作梦也想不到分局长当年说寄予重望的分局救星、转调他第三组的英才是这么会惹麻烦的家伙,跟让他不时闹头疼的任裘靡不相上下,害他头痛藥从普拿疼一般锭吃到加强锭还是没用。 因为压力过大,最近又出现头发稀疏、圆形秃的症状,开始用落健生发液 他宵衣旰食为正义而战,为什么竟落得这般田地,恨! “别生气,小心秃头哦。”封志尚油条地说。 痛!被刺得心坎一痛,火气又催了上来。“你你你你你你还要给我惹多少麻烦才甘心?跟监跟到在街上发生枪战,幸好人是抓回来了,要是让他跑了,我看你拿什么跟我交代!” “拿警证跟枪喽。”封志尚皮皮顶了句:“人都抓回来了,组长用不着那么生气吧?” “用不着?”吴东明挑高眼。“我要的是放长线钓大鱼,你没事把诱鱼的饵抓回来有个屁用?我要条蚯蚓做什么?你说啊!”“蚯蚓也是有用处的嘛。”耳朵被轰得好痛。封志尚摸摸外耳,感觉到一股湿粘,才想起抓人时为了跨过围墙,双掌被铁丝刺伤,血沾上耳。“拿刮我的时间去问那条蚯蚓,说不定能知道大鱼的下落,好歹他也是那家伙的小舅子啊。” “还用得着你说!”吴东明哼一声,扭头走向侦讯室。 封志尚本想抓抓被骂痒的耳朵,想起双掌受伤而作罢。 远离战火的小徐滑着椅子转过来。“对不起,志尚哥,让你替我挨刮。” “别在意。”他挥手,甩出几滴血,不以为意继续道:“就算你承认,组长也会怪我带人不力才让你捅楼子,反正千怪万怪最后都会怪到我头上,想躲也没地方,你不用太在意。” “志尚哥”好感动,前辈对他这么好,呜呜“我以后一定会更努力办案,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根本没对你抱什么希望。” “啊?你刚说什么?”他没听清楚。 “没什么。” “不好意思哪,阿尚。”坐在小杏谠面办公桌的林诚也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要不是我老婆下午突然开始阵痛生孩子,这个案子应该是嗡帳─” “别傻了,刑警也是人,难不成一边担心老婆孩子还能一边办案?你不怕出事嫂子也不能安心生孩子。不说这个,先恭喜你刚升职当老爸,男的女的?” “是个女娃。”林诚红起脸,笑了。“长得像我老婆。” “那就好。”封志尚呼了口气。“嫂子很漂亮。” “什么意思?”他好象在损他。 “没,我志愿登记做她第一号男朋友。” 说到这事就严肃,阿尚一脸桃花,是女人的最爱却是为人父的最恨。“啧!我那个宝贝女儿怎么可以被你的魔掌扫到,别来、别来。” “什么嘛,我也可以是很专情的,我一定会是个好女婿,将来会好好孝顺你的,岳父大人。” “去你的,还闹!”林诚重重捶了要嘴皮子的同僚肩膀一记。“看看小徐,他好象还很在意。”拇指点点新人的方向。 啧。“干嘛啊,像被老师捉到作弊的小学生。” 果然是新人,像他们这种老鸟混久了,皮条加油条,根本不把这点小事记在心里,跑基层办案的刑警本来就注定“有功无赏,打破要赔”再说组长也没怪罪什么,只是在嘴巴上念念而已。 他们的组长是标准的刀子子诠腐心,别看他人长得高头大马、声音洪亮,其实很好商量的。 所以才一直升不了官。 “我真的很过意不去。”第一次出外勤就捅楼子,唉,没自信了 封志尚豪气地拍拍他肩膀,笑出左颊的甜酒窝。“只要你赔我身上这件六千块的夹克、一顿太阳帝国的自助吧,外加一个月免费的保龄球券,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你看怎么样?” 林诚说过,他小弟家中两老在士林开了家保龄球馆,生意兴隆得很。 “呃”过意不去的脸闪过片刻古怪。 “比起和前辈我的交情、还有刚刚我对你的拔刀相助,你应该不会拒绝我这点小小的要求吧?” 小小的要求就要花上他近万元,那大大的要求会是什么样子?小徐吞吞口水。 这个前辈似乎不像表面那么正义凛然。 谤本根本就是因为贪图人家报恩才出手相助的嘛! 可是,如果自己脸皮厚一点混过去也不会被坑,说到底还是自招其祸。 林诚摸摸鼻子当作没看见。 训练新人嘛,太忠厚老实是当不了好刑警的,而且是他托阿尚带和他搭档的新人,说什么也不好插手,就当是付学费喽。 “怎么?不答应?”恶魔的角冒出头顶,灿笑中带有让人毛骨悚然的邪恶。 代表正义的刑警此时此刻正做着小人威胁的恶劣行径。 “难道你认为我的要求太过份?” “没!怎么敢呢!”小徐做出臣惶恐的表情,口水咕噜转过喉间一圈。“我一定会完成志尚哥这些小小的要求,一定。”呜呜回家跟爹娘怎么交代?“明天、明天我就拿一个月份的抵用券给你。” “那就好。”代表正义的刑警满意地点点头,收回恶魔的利爪。“别忘记我的夹克,这是在哈雷机车用品专卖店买的,你应该知道在哪里吧?” “嗯嗯”小徐连忙点头。 “还有,我要一模一喔!”头顶吃痛,打断他的提醒。“谁打我?” “我。”纤长的身影跟着声音落坐封志尚隔桌的空椅。“不要吓唬新人。” “冤枉啊。”他哪有。 “把手给我。” “志尚”一声紧急的女高音杀进办公室,不出三秒,一个身材玲珑有致、凹凸之处都恰巧完美,令人惊艳到不行的美女冲到两人中间“顺便”利用俏臀顶开椅子上的人,鸠占鹊巢。“听说你受伤!被枪射伤了,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我没被枪射伤,只是受了点轻伤。”他摊开手掌。 艳丽美女皱紧脸,活像小笼包。“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我好心疼啊”娇嗔惹来旁人一身鸡母皮,浑然不觉。 封志尚看看同事太过俏丽、仿佛有牡丹花团作背景的打扮,干笑连连:“你今天也打扮得很亮丽哪,凤吟。” “我一直都很亮丽,为了你哎呀呀,看看你的手掌,又流血了!”分局第一组女警林凤吟万分心疼地托高心上人双掌,红唇猛吹。“不痛不痛,心疼啊!看见你受伤比什么都让我难受,好象看见浮水尸、受理焦尸案一样难受!呼呼,不痛不痛喔” 嗯光想象那画面,一旁的小徐胃就忍不住卯起来作怪。 谁看见浮水尸跟焦尸会好受的?真想吐 “我没事。”太过热切的心仪反而让小生怕怕,急着收回手。“我一点事都没有。” 边说边退,还是逃不过纤纤十指扣留。 “可是我听说你受枪伤,全身上下被打了七、八个孔” “被打七、八个孔还能在这里作威作福吗?”正义之师终于受不了地打岔,救众人于水火。“谣言止于智者。” 换句话说,信的人是笨蛋。 “嘿。”林凤吟像刚发现有第三人存在似的怪笑一声,忽略对方带刺的暗示。“原来你也在这啊,对不起哪,我太担心志尚,一时之间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你不要见怪喔。” 只有一时之间吗?严肃味十足的东方眼迅速闪过疑问,对于她的歉意也抱持怀疑的态度。 “不要紧张,只是一点小伤。”男主角坚持和气生财。 “小伤也不能等闲视之。走走走,我带你到医院包扎伤口。” “不用了吧。”让美人担忧是男人莫大的虚荣与自得,不过这也太扯了,只是一些小擦伤。“我洗个手就好了,只是一点小破皮而已。” “不行啊!万一感染狂犬病怎么办?” 呃封志尚笑得尴尬。 “他又不是被狗咬。”凉凉的讥诮飘来。 林凤吟听了冒火,身为中正第一分局名草封志尚后援会主席兼第一号死忠fans兼总召集人兼护卫队等等等的她,怎么能忍受他人对自己拜倒的西装裤主人如此轻蔑。 “你是他的搭档耶!看到他手受伤,还不知道要带他去医院给医生看吗?” “一点小伤而已。”任裘靡非常冷静。 就是因为这样过凉近冷的态度更让林凤吟生气。“任裘靡!” “裘靡、志尚,老大召唤。” 老大,是他们对组长吴东明另一个称呼,经过当事人认证可以公开发行、口头相传的称号。 任裘靡点头做回应,封志尚则是对传话的同事招手喊声:“谢啦,马上去。” 由此便可窥见两人面对人事的态度迥异。 封志尚起身欲跟搭档一起进办公室,却被林凤吟拦下。“不行,你要先到医院处理这些伤口。” “不用那么麻烦。”唉,他是很感谢林凤吟的好意,但真的只是一点擦皮小阳,不必费这么大劲。 “我坚持。”美女脸上是捍卫偶像的坚毅。 “老大在等我。” “不行。” 两方僵持不下的情况直到第三边势力介入,才有转圜余地。 漆了红十字的白色急救箱从天而降,压上林凤吟丰满的胸脯。 “与其在这边吵,不如你做白衣天使帮他包扎上藥,男人总是喜欢会心疼,呵护自己的女人不是吗?”属于billieholiday的中音域,却又带点薄荷糖的凉冷气息的声音淡言道。 “这还用得着你教!”真是的,她怎么没想到这一招。“来来来,先坐好,我替你消毒上藥。我以前学过紧急救护,很会包扎伤口。” “那就好,我先过去,你慢慢消受美人恩。”任裘靡转身,懒得理睬搭档的反应。 封志尚只能望见她的背影消失在组长办公室里。 她来是为帮他包扎伤口的吧?他猜想。 对这位少言冷淡的搭档,合作了半年多,他对她还是不太了解,只知道她办案认真,待人冷淡。 其余的,很惭愧,还是一概不知。 老大有交代,任务派下来,手脚要勤快,绝不能懈怠! 任裘靡与封志尚出外勤来到案发现场,向负责封锁现场的员警出示证件、在工作日志上签到,先后弯腰钻过黄色的现场封锁带。 “警官!”驻地派出所员警打了招呼,得到一冷一热的回应。“报告,据报案民众声称,大约一点半左右听见这间屋子传来枪响,所以报案。我们来到现场之后发现死者躺在卧室床上,胸口中弹。” 任裘靡提问:“法医和检座?” “已经在路上了。” “有找到弹壳吗?”封志尚一边扫视卧室四周,开口问。 “报告,在这里。”员警摊开掌心。“我在客厅发现的。” 任裘靡看看员警光裸的手掌,声音冷然:“你不知道搜证要戴白胶手套?” “呃”第一次受理命案的年轻员警心虚垂下脸。“报告,我、我忘了” “别这样。”封志尚皱眉,不赞同她过份冷绝的口气。“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刚当警察不久,你是新来的吧?” “是的。” “以后注意就好了。”他拍拍新人的肩,有点埋怨任裘靡对基层员警的态度。 就算警察和警官的官阶不同,他也不认为可以摆出官僚的样子,当然官派样子并不可取,不过连主管都当不上的警正三阶,一样属于基层警力,有什么资格摆出不可一世? 和刑警同僚可以用这种态度他不反对,老鸟还犯这种错真的该打屁股,但面对一般员警,他并不赞同。 派出所员警和分局刑警的关系就像兄弟一样,对弟弟和蔼可亲一点也是应该的,他是这么想,再说一般情况下弹壳上不会有指纹。 “是没有指纹,但检验时多出来的指纹会给鉴识人员添麻烦你不知道?”一派公事公办的态度。“你忘记上次有个立委收到装有子弹的威胁信,把子弹一个接一个传着看,留下一大堆指纹破坏证据的事?” 任裘靡的声音飘来,封志尚才知道自己大意把心里想的全咕哝出来。 “我记得,但这次” “我来了,死者在哪?”气焰高张的声音扰乱乍起的争执。 “检座好!”外头一声声招呼打得响亮。 先是拿着医事包的法医向两人打过招呼走向床榻,接着是一名衣着光鲜时尚的女人走到门口。 “你们是承办的刑警?” 美女!封志尚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你是检座?”美艳得几乎不可方物。 “如假包换。”女检座启唇微笑,似乎已经习惯接受赞美的目光。 相较他的惊艳,任裘靡表现得很冷淡,连招呼都不打。 就是因为这样,让女检座特别注意她。“你是” “我叫封志尚,中正第一分局第三组。”自动送上门。 可惜被打了退票。“我不是问你,我是问她。”如果杨洛像这个男人一样垂涎她就好了,女检座暗叹,转移目标。“你叫什么名字?” 任裘靡只是轻轻扫过美艳的身影,注意力回到现场。 有个性!“我欣赏你!”这是天性使然,她老是欣赏和她不对盘的人物。“封志尚,她是你的搭档吗?” 封志尚抿抿唇,对于搭档比自己更受女性青睐的事情挺不满的。“是的,她叫任裘靡。” “如果没事的话,请你让开。”她挡到她的路了。 “我也想象你一样有张中性的脸蛋,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俊俏?” “你在妨碍搜查。”床榻方向传来法医低沉的警告。 “是是,杨法医大人。”啧。 任裘靡越过检座往客厅走。 “对了,两位如果有空的话,把书架后面暗房里的人一并带走吧。”女检座这边凉凉说道。 在场所有人抬眼扫向口出惊人之语的检察宫。 “奇怪了。”女检座才觉得有鬼哩。“你们没有发现死者是个摄影师吗?我刚跟死者的邻居嗑牙,他说死者家里有间暗房,大厦管理员老伯又说死者晚上有访客,难道你们不知道吗?我左看右看,找不到暗房也没看到人,只剩下这里没有探过,你们不觉得那个书架后面很可疑?我知道有不少知名摄影师喜欢把暗房设计得像密室一样,说不定死者也是。” 喀、匡!书架后面传来细微声响。 任裘靡与封志尚两人对看一眼,前者以手势交代其余人等离开卧房后,执枪面对书架,后者准备推移。 再交换一眼,开始动作! 书架“喀”地应声往旁边移,露出暗不见光的黑色空间。 “不准动!” 暗房里,一名女子气愤地瞪着刑警。 第二章 “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被带到侦讽室的女人双手环胸,坚决不与警方合作。 封志尚躺进椅背,拿眼前的女嫌疑人没辙。“小姐,这也太离谱了吧,人就死在你面前,你会不知道是谁杀的?还有为什么而杀?” “有没有烟?” “没有。”他不是瘾君子,怎么会有烟。 “我想抽烟。” “只要给你烟就会配合我们警方办案?” “我考虑。” 天生的女性拥护者、后天禁止刑求的规定使然,他起身找烟去。 “用不着对她那么好。”任裘靡手上拿着文件夹进门,同时按下搭档肩膀。“这个女人是张再重的女人,叫陈娟娟。” 张再重!通缉有案的枪击要犯,走私枪械和林森北路枪击案的嫌疑人! 闻言,女人白了脸,更证实她的话。 任裘靡将文件夹丢在桌上,靠在桌沿。“好了,可以说说张再重为什么要杀害死者了吧?” “我我不知道。”嚣张的气焰就此荡然无存。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她步步逼进。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陈娟娟突然无预警掉泪大哭。“你们不要逼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呜” “不可能。”淡淡的声音不带一丝同情,冷绝得让人打哆嗦。 “讯问嫌疑人有必要那么凶吗?”封志尚出声:“还不确定对方是犯人,而且还是个女人,你身为女人就不能站在女人的立场对她和颜悦色一点?” “呜哇哇”陈娟娟配合地加强音效。 “你一定知道张再重人在哪里。”任裘靡再次逼问。 “我早就跟他分手了,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呜死的这个人是我的男朋友!我已经够难过了你还想怎么样!呜呜哇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不要活了!出去以后我要怎么见人啊!哇哇你们让我死了算了!一枪打死我,让我跟他在地下继续做情人算了!哇哇” 负责侦讯的两人交换一眼,注意力又马上被女嫌疑人再度哭哮引开。 封志尚赶紧抽张面纸给哭得满脸泪的陈娟娟。“你看,她已经哭成这样,不如等她情绪恢复平静再问吧,也许是张再重因妒杀害死者。” “一定是这样!他一定是恨我,呜” “哭得很精采,可以去角逐金马奖了。”陈娟娟也是前科累累,目前还有诈欺案在身,一样是警方要抓的人。 “我没有、我没有,呜呜你冤枉人,呜我不要活了” “陈小姐,你别哭,只要你跟我们警方合作,告诉我们他人现在在不,是有可能会在哪出没,我们一定会帮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呜呜”又是一波泪眼攻势,哭天抢地。 哭得真可怜。“裘靡,你就不能站在女人的角度为她想一想吗?她也许是被害者。” “就是站在女人的角度才要她说实话。” “什么意思?” “陈娟娟目前有案在身、是常业诈欺犯,就算这件事跟她无关、她不知道张再重的下落,也是免不了吃牢饭。” 陈娟娟哽咽,一张脸更是惨白。 “坐牢的日子并不好受这点她应该很清楚。” “你这是威胁。” “你到底是哪边的?一直帮她说话。” “我是尊重人权。” “我是陈述事实一个女人孤零零地蹲在牢里,就算张再重在外面花天酒地、逍遥过日养女人,她也不可能知道,更管不着,我记得他有个老相好在花x花酒店,花名莉莉的,说不定” 趴在桌上大演六月雪窦娥冤的陈娟娟突然粉拳一捶,面目变得狰狞。“他敢!被人拍到贩毒的照片还要我收尾!哼!以为我是笨蛋吗?把他藏在龙山寺附近的小屋就是要防他背着我去找那只狐” 宾果!封志尚一弹指,收回怜悯的表情。“原来是为了灭口啊。”找到杀人动机了。 她、她刚说了什么! 意识到自己露口风,陈娟娟震惊得脸色青白交接,怒目直瞠两人。“你、你你们在套我话!” “这只是侦讯的技巧之一。”封志尚笑说,伸手欲拍搭档的肩,怎知人家闪了不让他扑空,真糗。 “龙山寺附近的小屋。”他重复。 陈娟娟喊得那么大声她会没听到吗?啧。出动逮人去。 “等我啊!”这女人老是偷跑。封志尚赶忙起身出动。 走到门口,不忘回头谢谢对方与警察的合作。“多谢合作,我们会将感谢状寄到女子监狱给你的,陈娟娟小姐。还有提醒你,下次假称死者是你男朋友的时候请先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出口。 “性别。”他笑得弯起桃花眼。“死者是个女人,虽然身材穿著打扮很中性,但她是个女人,除非你改变性向,否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告辞,后会无期。”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侦讯室,把陈娟娟交给负责诈欺案、正在外头等着带人走的同事。 “你们不是人!”陈娟娟的怒吼声杀出侦讯室。 “是你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他们是谁。”进来接手的两名刑事笑说:“他们是局里最有名的冰火搭档,问案是出了名的,以后罩子放亮点,别把我们警察当白痴耍” 依照陈娟娟的口供,成功逮捕涉案的嫌疑犯交回局里给值班同事,下班回家已经东方天空微露鱼肚白。 任裘靡走出分局,正好与一窝蜂媒体记者擦身而过。 可怜的组长又要面对新闻媒体的麦克风攻势。 他们组里的老大,只会对手下部属叮咛、东吆西喝,要面对媒体,还得再练练官腔才行。 拉直风衣领口挡去凌厉的寒风,任裘靡叼根烟,点燃,吐出清晨第一道尼古丁提神。 轻拨开遮眼的额发,想象起长官欲哭无泪、欲振乏力的表情,她忍不住嗤出声,决定早点回家早休息。 “裘靡!”身后搭档熟得快烂透的声音拦住她脚步。 风衣衣襬在空中划出半弧。“有事?” “你要回去了?” “废话。”又吹出一道白烟。 “女人不要抽烟。”要他说几遍才听得进去。“对身体不好也不好看。” “你管得真多。”是工作上的搭档可不代表他能管她的私事。 “我是为你好。” “真为我好就不要烦我。”熬了一夜,没有人脾气会好。 “我送你。” 任裘靡似笑非笑,执烟的手指向靛蓝色的天空。“天快亮了,你不必发挥可笑的骑士精神。” “我是你的搭档。” “工作上的搭档。”她说得实际,也没有一点想跟他深交的念头。 封志尚无可奈何瞅着她。 半年多来,她始终都是这样,明明是搭档,可笑的是除了行动电话号码以外,他对她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眼见同僚搭档相处如此融洽,他和她却一直格格不入。唉,他也想和搭档有说有笑,像哥儿们一样混在一起啊! 虽然说她是个女人,身手、办案的气魄却不输男人,射击命中率近九成、破案件数也是局里数一数二的,但就是 蚌性太冷,除非必要,不会主动跟同事交谈。 敝的是,她的人缘并不差,不会被过度排挤也不会被刻意分化,归属独行侠之类,好象大家都认同她的冷淡,接受她这样的性格。 唯一不能接受的大概只有他。 但他情有可原啊!他跟她是搭档耶,是一天到晚出外勤都在一起的搭档耶,是天天都待在冰山找不到火取暖的直接受害者耶!他绝对有资格抱怨搭档的过于冷淡,害他不时觉得自己身处西伯利亚高原的冰天雪地吧! 他撇开第一次见面的龃龉,决心和她交个朋友,偏偏她不领情,老是送他冷水加冰块,半年下来,他快入籍爱斯基摩,移居阿拉斯加了。 能不能释放点温度给他,一点点就好,他不贪心。 无聊,叫住她却半天不吭声。“没事的话我走了。” 咻冬风凛冽,卷起脚边枯叶一片。 喀喀喀被留在原地的封志尚冷得直颤牙。 “就不能交个朋友吗?”他咕哝。 真是不明白她怎么能冷成这样,媲美绝对零度。 咻寒风再来一道,鼓吹鸡皮疙瘩起立举行朝会唱国歌。 唔,好冷! 不行不行,他要快点回家抱棉被。 单身刑警的悲哀就是办案熬夜,回家抱被,呜 十二月的寒风阵阵,像刀子似的刮得皮肤又干又裂。 罢过六点,天还带着一抹暗沉得压人喘气不过的靛蓝,路灯未歇,稀疏的霓虹灯与红绿灯各自以独有的节奏变动闪烁,没有点缀台北不夜城的味道,反倒是增添不少的寂寥。 任裘靡走在回家的路上,其实并不想回家。 一个人的家,说穿了,也只是供她睡觉的地方、一个定期缴费的旅馆罢了。 沿着忠孝西路往中华路的方向走,平日车水马龙的大马路此时只有零零散散的车辆呼啸经过,隐约带着一点高度开发的城市底下暗藏的颓丧。 也许就是依恋与自己相同的气味,才会选择逛街似的走路回家。 任裘靡再点新烟,无视十分钟前她鸡婆的搭档提出的忠告。 一想起他,任裘靡的细眉就会不由自主弯成扭曲的毛虫状,她已经习惯独来独往办案,真的无法适应身边多了一个一具自动播放功能的大喇叭,不时传送单调刻板的警察规章,然后又自打嘴巴地违反它,在局里嬉笑地请负责文书的第一组女同事帮忙写悔过书。 半年来,她始终无法习惯身边多了个人。 曾经,她是在某个人的身边;但现在她宁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任思绪胡乱纷飞的时候,一声粗鲁的叫喝及四道人影挡住她去路。 四个年轻人其中两名是新宿味十足的装扮,另外两个是一身黑色皮衣裤,脸上很遗憾的,没有一丝善意。 任裘靡越过他们,继续自己的路。 “给我站住!”带头少年a鼓着气大喝一声。 可惜目标万分不给面子地继续走她自己的路。 为什么这年头的小表连最基本的小混混姿态都没进步?三七步、头仰角三十度,斜眼看人,毫无新意,她心想。 是犯罪模式注定不断重复还是大家取巧下创新,以致台词千篇一律到让人倒背如流? “拦住她!”又是一句。 不理人的脚步终于停顿,回过头。“要当带头的就要身先士卒,不要老叫自己手下死在前头。” 三名面露不善的年轻人闻言,动摇出迷惘。 老大常常叫他们先上,说什么重要人物要放在最后的压轴,因为电视上都这么演 可是这个女人的话好象又有点道理,带头就是要站在前头带大家,不这样,还叫带头吗?嗯三名少年脸上浮现长考的疑云。 “你你们听她放屁啊!还不快给我上!” “喔,是。”三名少年傻傻逼向到如今还是面无表情的任裘靡。 会犹豫就代表还有得救。“你们听他的有什么好处?”任龚靡气定神闲换根烟,烟瘾真的是愈来愈重了,她想,分明不把眼前四个小萝卜头放在眼里。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更犹豫了。 “你们听她的还是听我的,上啊!”“喔,好,老大。” “啊”大叫纯粹是为了壮胆,玩乐需要经费,他们口袋空空、没有工作,算她倒楣被他们遇上。 “啊”三人六拳齐出,往任裘靡身上攻来。 “啊”壮大的声势破功变成惨叫,一个直拳、左肘击。下段踢之后是三声惨叫:“哇哇哇”听声音就知道可能一时半刻都爬不起来。 带头少年见状,心慌地想拔腿溜离现场。 可惜有人跑得比他更快,挡住去路。 “可恶!”银光从他探出口袋的手闪出,路灯反射下划出一道光的流线,挥向挡路的人。 任裘靡用手刀劈下武器,反握在手。“刀子不是这样用的。” “你啊!”一记侧踢,少年立时倒地不起。 “希望不会再有下回了。” 拿出手机拨号,对方马上传来“中正第一分局勤指中心您好”的亲切回应。 “我是任裘靡,邮政总局前面有四名意图行抢的不良少年,麻烦通知少年队把人带回去。” 话交代完,新烟再点,继续晃回家。 警察和法界人士有共通的现象就是 假少得可怜,休闲生活贫乏得教人掉泪,维护社会治安的同时往往维护不了自己的健康和家庭的幸福, 倒不是说做警察就注定嫁不出去、娶不到老婆,也不是说嫁了丈夫、娶了老婆最后都会离婚,只是只是很难两者兼顾而已。 所以“休假”一词对警察来说奢侈得像精致的河豚料理,不是一般寻常人能吃得起。 能轮到休假,往往先谢驻局神明关圣帝君,再谢上司体察下情。 任裘靡没那份感激涕零,对她来说,不要求加薪已经算她客气,体恤分局经费不足、支出繁琐的窘境。 休假日,在家无聊,干脆像平常一样,套上米色风衣出门逛大街。 萧索的冬日因为年终大特卖,街上还是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走在百货公司林立的东区,特卖会引来的人潮热络拥挤,完全呈现不出新闻频报、政党交战的经济不景气,生意人牢牢抓住人们贪小便宜的心理,祭出跳楼放血价吸引消费者前来。 她闲散叼根烟走在街上,累了就停下,休息够了就继续走,偶尔被路过的女人叫住搭讪,长相中性、打扮也中性的她早习惯把“我是女人”这四个字挂在嘴巴上作回绝的借口。 虽然有时还会遇到同性倾向的男女分别搭讪,比较麻烦。 嗯她长得很两性皆宜吗?脑袋今天不工作,干脆拿个无聊的问题当目标胡思乱想也好。 难得的假日她总是这么打发掉,谁叫刑警的生活太紧凑,一有空闲只想什么事都不做,其他同事是否如此她不知道,只知自己是这么想。 但天公作不作美就另当别论,生活在什么样的圈子久了,好象想回复一般人正常的生活都很难。 抓犯人的生活过久,有时还会发生犯人自动送上门的情况。 好比现在 “抢劫啊”斑分贝的杀猪叫刺痛来往行人的耳膜,在这条街上的任裘靡也不例外。 跶跶跶奔跑的脚步声逐渐向她逼近。 回头看,刚才还算拥挤的人行道竟然自动清出中间一条通道,行人极有默契地“让路”冷眼看着疾奔的身影跟自己擦身而过。 “为什么”任裘靡微恼地停在原地,低语。 现行犯也愈跑愈近 “连一天假都不让我休。”长脚一伸,神准勾住现行犯。 “啊!”碰!少年吃了一拐子跌倒,抱在怀里的花散落满地。 跶跶跶跑步声又从那头传过来,这回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跑在最前面的男人看见仗义者,面露讶然。 “咦?裘靡?” “是你。”这厢眉毛又弯成虫爬体。“连假日也不放过我吗?”好烦。 为什么又碰见她烦人嘴碎的搭档? 苞着封志尚后头来的一男一女看见她,后者叫了声:“哎呀,这不是任裘靡吗?” 是那个美艳女检座,更头大。 事后从同事口中得知,她就是那位让台北地检署主任检察官头疼的天字第一号大麻烦何夭夭。 只要是麻烦,她都想避开,能闪多远就多远。 好头痛,台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不想遇见的人全都在同一天逛大街。 真不应该出门,好后悔。 “别想跑。”注意到少年想趁势逃跑的封志尚,只用一只大掌就把人扣住。“为什么要偷花?” “不关你的事!放开我!”看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奋力挣扎。“放开我,臭老头。” 臭老头?“我才二十七,你叫我臭老头?” “老头就是老头!” “还很臭。”任裘靡提醒他,后悔今天出门。 封志尚没好气瞪她一眼,就算她今天休假好了,就不能尽点搭档的责任配合他一下吗? “为什么偷花?”偷钱、偷车他看多了,就是没见人偷过花。 “我要你管!” “放他走吧。”女检座发了声:“这年头,偷花的人不多见了,算我的。” “他是少年犯。”警方代表似乎不妥协。“检座,捉犯人是警察的事。”封志尚定定看着她。 “我已经付钱给花店老板了,他可以作证。”何夭夭指着身边冷着一张脸的男人。“他抢的是我的花,而我不计较。” “他是现行犯。” “我认识他,这只是朋友间的玩笑。” “是吗?”别玩了检察官真想这么喊。“是朋友应该知道对方的名字吧?” “当然你叫什么名字?” “卫、卫离。” “没错,他叫卫离。”何夭夭点头。“怎么样?放不放人。” 封志尚抓抓头,事情变得有点棘手。“就算这样检座买花做什么?” “送人啊。”这么简单的答案还用得着问她,啧。 “送谁?” 这就有点难了,瞄瞄身旁的男人,那张脸写着“敢说是我就试试看”这边是面无表情的女刑事,嗯“送她喽。”选她比较安全,因为不睡在同一张床上嘛。 “裘靡才不会” 任裘靡弯腰,捡起所有的紫罗兰挂放在左臂。“谢谢。” 此举看得封志尚目瞪口呆。 喂,有点警察的自觉好不好?他的表情这么吶喊着。 可惜默契没到那程度,也不打算到那程度的任裘靡根本不理他,转手把花塞进少年怀里。 “没有坏,还可以送人。” “我才不” “只有这一次,没下次了。”她打断他:“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就浪费别人的好意自找苦吃,如果没有需要,你就不会抢了;还有,再有下次,我一定抓你进警局。” “我” “拿好就走。” 不知道是被吓得想逃还是抵挡不了她的恫吓,少年抱着花快步跑到下一条巷口消失不见。 事情落幕,演员也可以退场了。在封志尚不赞同的眼神下,她几乎是故意挑衅地点烟,任裘靡率性也可以说漫不经心地挥手告别。 挥在半空的手来不及划过圆弧,却被扣在一只纤手中。 这个女人真的太帅了,她喜欢,不好好认识一下就太辜负老天爷给的缘份。 “四个人一起喝杯咖啡吧,我请客。”几乎是不容在场三人反驳的命令口气,也突如其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邀约的人气势不容小觑,毕竟是当检察官的,而撬帳─ 还是个认为地球从一开始就以自己为中心自转的检察官。 第三章 被强拉进咖啡馆、又被强迫坐下的任裘靡,在服务生送上四杯个性迥异的咖啡退下之后,马上干光自己的espresso,在三人六目之下连告辞都不说一声扭头就走。 “对不起,何检,裘靡就是这个样子。”她没礼貌说走就走为什么是他来道歉?真倒楣。“她个性比较孤僻,不太习惯人多,不好意思。” “又不是你的错,替她道什么歉。”何夭夭看着,觉得好笑。“杨洛,你不觉得裘靡跟你的个性有点像?” “你却不像他。”封志尚还知道替任裘靡赔罪,她是除非接受道歉的人是他,否则连“道歉”两个字都不会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想惹毛她了。 “字面上的意思。”杨洛手上捧着喝惯的蓝山黑咖啡,等待新婚妻子发起的战争。 “你哪天惹火别人我也会为你跟对方道歉。” “先对自己说吧。”他会故意挑起战火的对象也只有她。 “我就知道你存心惹火我!”真过份!“哪有人这么对待老婆的,我才嫁你两个礼拜。”连蜜月都没有度过。 “所以要你早点习惯。” 这意谓着“你每天都要跟我吵上一架才过瘾吗?” “也许吧。”就算他不刻意挑起,这位杨太太也有办法滋生事端来场口沫大战,根本用不着他动口。 “杨洛!” “你们是夫妻?”被遗忘的第三人封志尚不敢相信地看着两人。 “是啊。” 杨洛没有出声,但有点头表示。 有点怪。怎么看都不觉得很配,一个冷、一个热也看不出相容的地方,对话像仇人见面似的,很难想象这样不搭轧的两人会是一对夫妻,还是新婚夫妻。 冷和热有点熟悉感 “啊,外面下雨了。”何夭夭不经意地嚷了声,唤醒讶异中的封志尚。 透过落地窗看过去,咖啡店外的街道渐渐被细雨打湿,人行道被雨水沾染出更深的砖红色。 米色的风衣背影落在对面街道,在撑伞来往的行人中穿梭,没有伞的米色身影反而显得突兀,雨水打得风衣肩线透出浅黄。 那样的画面 “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了。”封志尚抓起外套,急忙离开。“谢谢你的咖啡,改天换我请。” “拜。”何夭夭也很干脆,没有留人的打算。 下雨了。 任裘靡掌心朝天,接住一滴、两滴,最后变成四五六滴,数也数不清的雨水。 冬天的台北总是细雨不断,细得像针又冷得像冰,嘴上的烟也被雨水淋湿,熄了红光,只好被放弃丢进垃圾筒。 啧,今天果然不宜出门。 躲进一家店的遮雨棚,发现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雨棚下,好象所有的人都知道身上要带把伞,就她一个人不知道。 寒凉的雨水渗透进皮肤,冰得她缩了肩膀,忍不住点烟取暖。 走不成,站在这看人来人往也无妨。 反正闲嘛。 擦身不相问的路人手中都有一把伞,不管是什么造型,都是个人选择带在身边的。 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怨。 然而,没有伞的她此刻不免感到孤寂。 整个城市人人有伞,只有她像遭受流放被驱逐在外的罪犯,不管在城市的哪一个角落都显得突兀。 有时候,与众不同是会让人觉得寂寞的。 她的伞呢? 是她选择不带伞,还是不敢带伞,只好一直淋雨下去? “会有人送伞傍我吗?” 这是个好问题。 会有人送伞傍她吗?在她最需要的此时此刻? 百无聊赖任思绪四窜,眼睛也跟着冬天的阴雨意兴阑珊地左扫右望。 一支矬到不行的黑色大伞令她双目停驻,错愕得移不开。 在五彩缤纷的伞海下,这把黑香菇大头伞显得万分突兀还是很可笑的那一种突兀。 在伞也讲求名牌、造型设计的现代,是哪位天才还在用六o年代爷字辈标榜“俗搁耐用”的黑色香菇伞? 这引起她的好奇。 然而面对她的伞挡住了雨伞主人的脸,让她无法窥见此人面貌,执伞的人似乎在找谁,左转右转,大得有点迟钝感的伞面始终遮住那人的睑。 雨伞的主人突然向后转。 找到了。“裘靡!” 任裘靡手上的烟因为看见雨伞主人太过惊讶而松坠,无声落地。 封志尚?纳进熟悉人影的东方眼万分错愕。 “还好你没走远。”在她来不及收回讶异的空隙,封志尚已经走进雨棚站在她旁边。“我有伞,送你回去。” 就近端详他的伞,伞柄上一百元的标签还没来得及撕下。 “你买伞都不挑的吗?就像对跟你表示好感的女人来者不拒一样?” “买伞苞对女人的态度是两码子事。”她就不能老老实实说声谢吗?他好心怕她淋雨生病耶!“我是怕你走太快我追不上才随便买了一支,不过” 被她的眼神这么一藐视,他也忍不住举高伞左看右看。“嗯,依照我的审美观来看” “很丑。”两人异口同声,默契配合之好,让彼此又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我们的默契还算不错嘛。”是个好现象。 “谁跟你有默契。”语气一样冰。 “别闹了。”遇上正经事,平常笑嘻嘻的封志尚也有他自己严肃的一面。“冬天的雨会把身体冻坏,你我都是单身贵族,说难听一点都是罗汉脚你应该知道一个人住,生病时很难打理,让我送你吧。” “骑士精神好是好,但你的未免泛滥成灾,不分对象。”凉凉的话透露拒绝的意味,摆明不领情。 “这跟骑士精神无关,换作是你一定也见不得我变成落汤鸡淋雨回妓帳─” “我会。”她就会不关己事当作没看见。 哇!算他打错比方,自取其辱。 “你有你的做法,我有我的;就当我是骑士精神泛滥找不到地方灌溉,反正又冲不垮你的防波堤,你担心什么。”他说得有点火气。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经意看见淋着雨走在对街的她会匆匆告辞,在路边晴天卖九十九、雨天卖一百块的雨伞摊子手忙脚乱抓把伞,丢下一百块就急着要追上她。 只是一股冲动,不想看见她一个人淋着雨走在街上,什么都没有。 防波堤?任裘靡冷冷瞪他,挺不是滋味。 “不要逞强了。”他伸手要拉她,却扑了个空,就像每次工作之余拉近彼此距离的尝试一样,每次都败北。“任裘靡!” “我不需要。” “你怎么这么”“蕃”字被一声惊呼打回喉咙里。 “封先生!”用皮包挡雨边找地方躲的女人缩进遮雨棚。“好巧,在这里遇见你!” “你是” “我是施逸伦,去年三月二十号箱尸命案的承办检察官啊,你忘了,我们还一起合作办案耶。” 去年的事他怎么记得住,但基于礼貌和对女性的体贴,他点头。“嗡帳─当然记得,施检座长得这么漂亮,想忘都难。”鼻子有点痒,封志尚忍不住抓抓鼻头。 他知不知道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时候有抓鼻子的习惯?一旁的任裘靡冷眼静观,看不惯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乡愿作风。 搭档半年多,很多不想注意的事情也会因为重复发生,变得没有办法不注意到,这就是一例。 “你有伞真是太好了,我要到前面的veeko,你可不可以送我一程?” “这个”他看看面无表情的搭档,陷入两难。 任裘靡趁这机会走进雨中,没有回头。 “裘靡!”这个女人老是说不听!笃信“女人是用来疼而不是用来凶”原则的封志尚不由上火。 “就麻烦你了。”搞不清楚或不想搞清楚状况的施逸伦自顾自说。 望着渐去的背影,再看看眼前的美女。 “可恶!”封志尚低咒一声,把伞交给我见犹怜型的美女检察官。“伞给你,不送。” 话完,追人去,丝毫不理施逸伦在身后严重失态的叫嚣。 长手长脚的他没两三下就追到任裘靡身后,紧紧跟着,嘴巴忍不住嘀咕:“冬天耶!这么冷的天气你拿自己的身体来玩,想学电视上在雨中潇洒漫步好歹也挑夏天不对不对,夏天会打雷,万一被雷打到就不好玩了。”虽然被打到的机率好比中乐透,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这只嘴就不能休息片刻吗?没来由的无名火让任裘靡步伐拉得更大。 后头的人总能轻易赶上。“我们做警察最重要的就是身体,没有健康的身体想办好案子是不可能的,像你这样糟蹋自己有什么好处呢?感冒就算了,万一并发严重的肺炎、肺水肿” 靶冒会肺水肿?够了呴,真是够了他。任裘靡朝着雨来的天空翻了白眼。 为什么这个人是她的搭档? “裘靡裘靡裘靡” 两人四脚同时停顿,但仔细一看不难发现是前面的人先停,后头的人配合速度快得像在同一个时间作同样的动作。 “闭嘴!”这家伙比麻雀还吵! “总算是开口跟我说话、肯看我了。”虽然言简意赅得让人想哭。“说吧,你在气什么?”无视此刻站在雨中,反正都湿透了,还在乎淋多久吗?封志尚好整以暇等待合理的解释。 但这前提必须是任裘靡这个人知道“解释”二字怎生书。 只可惜,她不是。 这个男人真的很烦,而她也真的失常,没来由的怒火发作在他跟那个美女检察官笑谈的时候。 她生气,气这家伙没事去挑弄别人家池子里的春水,那个检察官,分局同事,甚至连女犯人、受害者都不放过,每个月局里总能收到十来封女子监狱寄来的信,上头署名给这个老兄,据可靠消息来源指出:都是情书。 真受不了他惹出来的蝶乱蜂喧,这个死桃花!任裘靡浑然不觉自己怒气发得没有道理。 “换个位置?”话虽带有问号,其实在出口的同时封志尚已经扳着她一起转了一百八十度。 这时候还能要蠢。任裘靡不悦地耙了耙湿发,察觉风势雨势不知何时已经改变,而封志尚换好的位置挡去本该她承受的。 这个人她看看他,一脸问号。 “该有问号的人是我。”事实上他是满脸都问号。 不懂她没事找事弄坏自己身体做什么、不懂自己见她一个人在雨中竟觉得刺眼、不懂为什么会舍去娇小玲珑的大美女来就她这雪山冰原 最最不懂的是,他干嘛已经买了只矬到想哭的伞还丢给施逸伦,让自己站在这里陪她淋雨? “小姐,我们已经淋得够久了,你到底走不走呢?”她是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在气什么的了。封志尚死心地想,积半年经验之久,他应该早就知道的。 但,就是忍不住期待。 明明两个人一起淋雨,为什么 “哈、哈、哈啾啾啾”只有他感冒? “你没听过只有笨蛋会感冒这句日本俚语吗?”维持不变的低温无视他抱病上班还沦落到三更半夜出外勤的悲惨遭遇,无情地吹来风凉。 炳、哈啾!“真是够了。”拉紧领口挡风,摩擦手臂生热取暖。“喀喀喀什么鬼天气飘雨又吹风,冷、冷喀喀喀”牙齿都发抖打战了,封志尚还是坚持要向老天爷陈情。 最好现在有一杯咖啡,再加一个怀炉,他要的不多,真的不多;最多最多,再来条围巾和热呼呼的肉包子,要不然麻辣锅也行,真的真的,他一点都不贪心,只要这些就好。 偏偏,此时此刻他就是得站在寒风不停、绵雨不绝的暗处,等着目标出现带回分局交差,呜呜好冷!今天晚上的温度低得连鼻涕都快结冰了! “好冷”他干脆在原地跑步增加热能。 “笨蛋。”任裘靡没好气送他白眼,马上又回到目标所在的车行铁卷门。 依呀铁卷门旁的小门被从里头打开,迎接不知从哪个暗处突然出现的一道身影。 “有目标以外的人。”她拉拉身边人一起注意。 封志尚贴近她以便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得更清楚。“那个人是谁?”说话时,热呼的气息在冬夜凝成白雾。 任裘靡细看,夜灯下勉强能看出一点轮廓,呼出的淡雾与封志尚的混成一体:“那个人” “怎么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他侧头,呃怦咚!心脏急促一跳,什么时候两个人靠得这么近了? 眼观眼、鼻观鼻 “啊,你有鼻头粉刺干嘛打我!”他低嘶,直揉发疼的头。 “正经点。”生病还能惹毛她,算他行。 “我一直都很正经。”真冤枉。“要请求支哈啾援吗?” “你说呢?”他是病昏头了吗? 这么轻蔑的冷哼意指“这不是废话吗”身为搭档,这点默契他还有。 拿出手机“裘靡,你的手机有电吗?” 任裘靡的注意力被搭档的问题拉回来。“什么意思?” 他秀出手机。“我想我昨天忘了充电。” 白眼一翻再一翻,受不了。“拿去。” “呃裘靡。” “又怎么了!”她低嘶。 “你的好象也忘记充电。”他苦笑。 两个有手机的人却没一个能派上用场,这种搭档默契不要也罢,真想哭果然是极噩运拍档。 &#难道今天又是黑煞日,诸事不宜? “干脆收工回去算了。”她动了气。 “我也觉得。”怪事接二连三,刑警的第六感告诉他,今天会出事。“不过组长那边很难交代。” 依呀铁门再度开启,鱼贯走出两人。 “是目标跟刚才进去的人。”封志尚认出来。“现在怎么办?” “你在这里继续监视,我去请求支援,记住,不能让人逃走。”盯了一个月的线好不容易等收网,不能功亏一篑。 “要我一对二?”她可真是个“好”搭档啊。 “你不是骑士吗?”搭档回他冷冷一哼。 “骑士也是人肉做的,拜托你尽快找到电话向组长求援。” 任裘靡嗤声。“你也怕?” “我这叫珍惜生命。”他双手合十朝她一拜。“老衲还想退隐山林后云游四海,望施主快去快回。” 这时候还能疯言疯语足见他根本不怕。 嗤。“你不会有事,我保证。” “你也不会有事,我保证。”封志尚笑着抽出放在右胸侧的枪,左撇子的他一直不习惯把枪收在左胸侧枪套的规定,偷偷订做一个适合左撇子的枪套,拉开保险匣。 “快去快回。”说这话时,平日玩世不恭的神情已经不再嬉笑轻松,紧盯着站在铁卷门前交谈的两人。 谁说只有女人善变,这个男人翻脸跟翻书差不多快。 “我的保证绝对有效。”任裘靡离开前低声道:“才不像你只是随便说说。” 专心注意目标动静的封志尚一时没注意,等回头要问的时候,她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找电话求援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封志尚愈等愈心焦。 她是跑到美国向fbi求援吗?这么久还没回来! 而目标两人似乎笃定安全无虞似的,就这么站在街上交头接耳,把警察当什么了,以为自己躲得很隐密,警察找不到吗?啧。 忍不住嘀咕搭档的龟速,封志尚还是很守本份地隐身在光源薄弱的转角监视两人的行动,直到 躲在呈y字形直的这条街道转角的他,发现站在三条街交叉点目标的左后方暗巷一道鬼祟却熟悉的人影。 懊死!他这时候才想到过去搭档的不良纪录 擅自行动!天晓得为这件事她被组长叫去骂过几回。 包可恶的是这个女人置他于事外,他们是搭档,她却骗他放他鸽子! 他向来不对女人生气,但是这次他真的生气了!就算是维多利亚女皇来、黛安娜王妃复活,都无法让他抓回一点英国的骑士精神和绅士风度! 他只想抓住她肩膀,摇醒她,剖开她的头看看里面有没有脑袋! 女超人也只是美国卡通人物之一,她竟然想把它搬到现实生活中!就算她举枪高喊“万能的天神请赐给我神奇的力量”还是一副血肉之躯啊! 气瞪着前方,又苦于不能让目标有所警觉,封志尚咬牙。 铁门前的两人突然有了动作。 糟!她被发现了! “警察!不要动!”封志尚一边大喝,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两人。 多亏他这一声吆喝引开歹徒注意,任裘靡趁机送两人各一记侧踢。 封志尚也在同时冲过来,各自铐住一人,结束这个任务。 “回去交差了。”她淡说。 “这就是你的保证?” 鹅黄的夜灯下,封志尚的表情很模糊,看不清。 任裘靡别过脸直视前方。 她并不想看清楚他的表情。 “说啊!这就是你给我的保证吗!” 回分局的一路上,封志尚咆哮声不断,可惜承受的人像棉花打了就凹、收手就恢复原状,完全不以为意。 被逮的两名涉案嫌疑人哼哼唉唉,途中似乎成了炮灰,被轰得很无辜。 “任、裘、靡!”她以为闷不吭声就可以一笔带过吗! “把这两个人带到侦讯室。”她转头对新人小徐交代道,对封志尚的怒气充耳不闻。 被了!真的受够了!他扣住她的肩,非要她正眼看着他不可。“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搭档?” “不要把擒拿术用在我身上。”任裘靡一如以往冷静地掐他大拇指,痛得他不得不松手。 彻头到尾,她完全没有反省的态势,或者根本没有反省能力。 她明不明白这样莽撞行事可能会让她丧命?知不知道当时如果他没有喊那一声引开注意,她有可能死在对方枪下? 她,任裘靡,到底搞不搞得清楚状况!气令智昏的封志尚根本没想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想掐死一个人还是个女人的冲动。 搭档半年、不知道她家住哪就罢、没有朋友交情也算了,但是工作上最起码的合作也吝于配合吗?这种出生入死、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搭档的工作岂能容她三思孤行? “她到底在搞什么?”手伸入发丛猛抓,一股火气在胸中起起伏伏始终排泄不去,烧得他浑浑沌沌、眼前发黑,如此恶性循环不让他火气更炽。 “任裘靡!”大脚跟进办公室追上她,仗着男人天生力气大于女人的优势,强将她转向。 面对面,一劈头就是火力全开:“难道我的能力让你看不上眼、认为我不配做你的搭档?如果是,就明白告诉我,我大可以请调回原来单位;如果不是,你最好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两人合作以来首次的争执引起所有人员注意,屏息以待。 他们从来没看过封志尚发这么大的脾气,没一个敢上前捋虎须、摸逆鳞,吞吞口水,闪到最远的距离静观其变。 他吼个什么劲。“我只是在履行我的保证,你平安无事。” “见鬼的保证!”他不说脏话不代表不会说,只是不喜欢。“去你天杀的鬼保证!我当刑警就有随时受伤的心理准备,为什么出外勤要两人一组?就是好让彼此有照应,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合作,增加活命的机会,这就是搭档的目的。但你在做什么!一意孤行,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你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还是认为我只会扯后腿!” 身为当事人之一、炮轰中心点的任裘靡在强大的火力下还能保持自若的神色,让旁观者为之佩服。 “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好理由说服我,你今天擅自行动是对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她不认为这么做有哪里对不起他。 “要拆伙也可以。”她早就想向组长要求。 “你”“别妨碍我抽烟。”烦死了。不想承受他的怒气,天晓得,他的话让她很不舒服,有种心虚微微刺着。 肩膀的箝制合作地松开,任裘靡拿出打火机,擦出火花。 还没碰到衔在嘴边的香烟,就被天外一手抢去打火机,连烟也给抽走。 “还我。” “就连一个谎话也懒得编?”半年多的搭档一点最起码的在意也没有?撇开今天这件事不谈,之前每一次出勤、侦讯,他们都能配合得很好,所以他一直释出好意,认为两个人能做朋友。 结果,都是他一厢情愿,她始终把他当猴子耍? “就算编一个超不入流的谎话套用肥皂剧的公式说因为以前的搭档就死在你面前” 谁都没发现,任裘靡拿烟的手突地一僵。 “从那次之后你就习惯一个人,不想跟任何人搭档,不想看见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连这种骗三岁小孩都不行的谎话也好啊,可是你连这个也不屑编?”足以显见在她任裘靡眼中,他封志尚连同事的边都沾不上,所以用不着她花一点点点点的心思。 这份认知,让他很受伤。 被排挤的滋味很难受她懂不懂?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感觉呕得足以让人大吐三桶血她知不知道啊! “阿尚”林诚突然出声,眼神时有时无飘到任裘靡脸上,都到这节骨眼了,不出来冒死充当和事佬也不行。“你就别再说了” “不骂几句她是学不乖的!”天知道下回是不是能这么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配合她的擅自行动。 裘靡的做法是该骂没错,但也要看看骂的内容啊!林诚苦着脸。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够了!要让外人看笑话说组里起内讧是不是!”“组长” 救星来到,第三组全体人员心中致上最敬意。 在长官的瞪视警告下,封志尚不得不放手,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去。 “你这个白痴!”存心气秃他啊!“没事讲这些五四三的屁话干什么!嫌无聊没事想找人吵架就去侦讯室跟犯人吵!还有你们、你们跟你们!看戏啊!还不去做自己的事!” 一声令下,所有人回到之前的工作,移送的移送、写报告的继续埋头苦干。 林诚见上司离开,晃到封志尚身边。“你不应该跟裘靡说那些话的。” “又怪我?”今天擅自行动让任务差点失败的人是她耶! “你不知道吗?” “什么?” “裘靡上一个搭档真的就是死在她面前,你不知道吗?” 封志尚讶异得合不拢嘴,足以塞进两颗蛋。“我、我是乱说的。” “你的乱说夭寿准。”林诚摇摇头,语重心长:“要说你好运该去买乐透,还是要说你倒楣,最好开始吃斋念佛找人改运。” 封志尚还是一脸错愕相,像个呆子。 唉没救了。 “阿尚,你这次真的捅到人家的蚂蜂窝了。” 第四章 “你在这里等待支援,我先进去探探。” “不行,要进去就一起进去。” “笨蛋,人质还在对方手上,总得先探看在里面什么地方,到时候要救也比较好救,等支援来再探很容易引起歹徒注意。” “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 “我跟你一起进去。” “喂,好歹你也是个女人,虽然我很清楚你的本事不输男人,但是小姐啊对我来说,男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女人,我们总要有一个人指引支援的人手前来,不能我在外面等、你进去探,这说不过去吧。” “这只是你的大男人主义作祟。” “嘻,就算是这样好了,难得让我大男人一次又何妨?时间紧迫,照我的话做,给我个当英雄的机会又不会少你一块肉,再说嗡帳─” “什么?” “等我回来再说。” 等我回来 他却没有回来 身中三枪致命,再也没有回来。 她也永远无法知道那时候的他到底想跟她说什么。 简单的丧礼过后,她从他妹妹手中接收他的烟盒和打火机。 sevenstars是他抽惯的香烟品牌,如今由她继续这个习惯。 原本不抽烟的她投入尼古丁的怀抱,只为留住熟悉的味道。 叼根烟在嘴里,淡淡的烟草味总能带给她安心的感觉,就像他还活着一样。 打火机伸手进口袋,空无一物。 “嗤。”她想起来打火机在封志尚手里。 不想见那笨蛋加三级的白痴!坐在分局后门台阶上的任裘靡心情极度恶劣地暗忖。 他轻蔑嘲讽的肥皂剧戏码是她现实生活中的一段过往,他知道那种感觉那种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觉吗? 大哭咆哮、大吵大闹电视演得既虚假又夸张,事实上,当那一幕落在自己眼前,她的感觉再简单也不过。 没有感觉就是她那时唯一的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什么都感觉不到,只知道要等,等躺在血泊中的人站起来笑着对她说一声没事。 可是她等不到,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了多久,醒来发现自己人在医院病床上,已经是第二天的事。 到那时,才真的开始有了感觉,感觉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这些亲身经历电视连续剧演得出来吗?那种如坠深渊的绝望,一点一滴地吞噬掉一个人的感觉神经,麻木、窒息、像作梦一样这些,演得出来吗? 好不容易稀释淡化的记忆,突然被他来个还原作用变得浓稠,她很努力让自己不要陷在过去的泥沼中,偏他好死不死将快上岸的她往反方向推了一把。 “浑帐。” 嚓!火光在她面前一亮,头顶落下浓得化不开的歉意:“对不起。”他不知道前因后果胡说一通,闯了祸。 可是她并非完全没有错。 “不想道歉就别说。”他以为没人听得出他话里的怨怼啊,啧。 呼风吹过,打火机上的红艳左右晃动,两个人同时伸手挡风。 封志尚的掌心贴上她的手背。 “呃”视线胶着在同一个点,浓黑的剑眉变成软剑皱起微浪。“你还是面无表情。” 他以为她会好吧,就算不会哭,好歹也是满脸凄楚,毕竟,任谁遇到这种事脸色都会变。 就她,还是一派冷静,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虚内疚很愚蠢,备感狼狈,好象自己的担心很多余。 “你要我怎样?”没被他刺得唉疼喊痛就已经算她够坚强了,这家伙还不满意,真的要她血流满地死成一片才甘心吗?“气出完了就走,想再对我说教就滚回去,我不想听。” “我来道歉。”她刚是聋了吗?“我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对你说那么重的话是我不对;但是你擅自行动也不应该,我是你的搭档,应该一起行动。” 又来了。“你还没说够吗?” “你不能这么自私。” 自私?“你说嗡帳─自私?” “当然自私,你不想看见事情在自己眼前重演就胡乱行动,难道我就愿意看见你死在我面前?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任裘靡哑口无言。 她没想这么多,对身边突然出现搭档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头痛,认为这是一个摆脱不掉的麻烦,甚至怀疑组长有意藉此绊住她脚步,不想让她为了办案冲得太快,早早殉职。 她并不知道其实这个决定让吴东明后悔到现在因为封志尚的暴冲速度不亚于任裘靡,两个人的组合就像四轮传动加上涡轮引擎,只有冲得更快的份;相对的,惹的祸就更多,害他发日疏、头日秃。 是的,平心而论,封志尚的能力不差,尤其在线索方面的掌握和枪法,还有随机应变的灵活,很少给她添麻烦。 她真的过份? 像他说的,只顾自己不想看见同事流血丧命,就不管他想不想面临这种事? 嗯他的话好象有点道理 “你要不要抽烟?” 冷眼移向他,眸色透露不解。 “火快熄了。”大概是瓦斯快用光了吧。他看着手上的打火机,纯银的设计有男人粗犷的气息。 是那个人留给她的吗? 一时间,心里浮现她什么时候开始抽烟、又为什么抽烟的疑问,没有理由地介怀着。 “这算道歉?” “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 任裘靡低下面孔让嘴边的烟就火点燃,朝天空吞云吐雾。“也许你说的对,我是自私。” 这么容易就接受埋怨着实让封志尚受宠若惊。啧啧,她突然变得老实反而让人心底禁不起油然升起毛骨悚然的战栗。 当然,冬夜太冷也是让他鸡母皮狂舞作乱的原因之一。 冷“喝杯咖啡吧。” “咖啡?” “很暖的。”深靛的黑夜因为有逃生门前的照明灯,照亮封志尚咧嘴的白牙。“买不起什么好咖啡,勉强凑合一下。”他说,拉开夹克抓出藏在怀里保温的两罐咖啡。 递一罐给她,露出白牙笑着套用某句广告台词:“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 任裘靡接过,掌心被咖啡暖得发烫,感觉很熟悉。 就像刚才为了挡风碰到他的手背,都暖得发烫。 “我想喝蓝山。” 还挑!“真任性。” “我姓任。”有资格任性的,舍她其谁。 “这算和解了吗?”他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转过去。” “干嘛?”虽然有疑问,他还是乖乖照做。 后头一个重量压上来。“借靠一下。” 封志尚顿了会儿,总算放心。 “以后” “嗯?”背后的声音带点慵懒。 “别再这么做,我也答应你绝对不会做这种害你难过的事。” “谁会难过?啧。” 还逞强,真是受不了。封志尚决定略过她的嗤声,说自己的话:“总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是出生入死的搭档啊。” “你警察电影看太多了。”不切实际。 “我会做到,你也要做到。”暖和的咖啡下肚,嗯是太甜了点。“我绝对不会死在你面前。” “死在背后也不行。” 这个女人封志尚噗哧出声,寂寥的后门台阶马上充满他呵呵的低笑声。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突然有点懂她,懂她面无表情下的人性。 她并不冷漠,只是面冷心热加上嘴坏而已。 “彼此彼此。”他伸手绕到背后等着。 任裘靡低下视线。“我不会看手相。” “握手言和啦!”真没默契。 “我们和解了吗?” 呃绕到后头的手僵了下。她的问题成功地又把他的心吊得老高。 “我已经尽我所能地道歉了,这是我的极限。” “你不是很会哄女孩子?”怎么不趁机卖弄他的男人魅力、一嘴滑舌?像哄第一组的林凤吟那样哄她? 那也要看对象是谁。 “你很容易哄吗?”他反问。不知道有没有精神折磨这个罪名,真想拿来告她。“答不答应啊?”他等她的答案等得很心焦。 掌心突地落下冬雨般的凉意。 封志尚直觉握住,软软的、柔柔的,虽然有点粗糙,但触感还不错。 “当你答应了哦。” 后面没有回应,完全是沉默的意思表示。 就当她答应了。嘿嘿嘿得意地笑、我咧得意地笑!笑笑笑 本噜噜 其实罐装咖啡也还不错喝啦。 周五的台北是比平日繁华更甚的不夜城,作为迎接周末来临的前奏曲,多采多姿的活动其实都被安排在周五的夜晚,只要是懂门道、会看热闹的人绝对不会让周五的夜晚只能在家里看电视度过。 君以柔就是其中一个。 身为知名企业家君名城唯一的掌上明珠,从小养尊处优到大,佐以十七岁的豆蔻年纪和入时的打扮妆点出超龄冶艳的外表,身边自然不缺奉承阿谀,尤其她出手大方,在同辈青少年眼中更奉之如神祇,女同伴视她为豪阔的手帕交,少年拜倒在她镀金的石榴裙下。 她的身边从来不缺人,就算眼下这些嘻嘻哈哈的人消失,她身后还是会有君名城雇用的保镖,几乎一逃邺十四小时跟前跟后,生怕她出意外。 名人的子女,没有金钱的烦恼,但这却必须用自由换取。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被跟久了,逃出保镖跟监的技巧也日积月累增进不少,弄得那些人高马大的男人头痛不已,最后建立台面下的默契,每个周末都是她的自由日。 反正爹亲不疼、娘亲不爱,有钱人的感情比卫生纸还单薄,美其名是掌上明珠,但光环底下,她不过是个钥匙儿童、钥匙少女,将来会不会变成钥匙欧巴桑这问题值得玩味。 “以柔!”同伙手帕交之一小a大刺刺拍了她肩膀,闯进人家沉思的情绪不自知。“不跳舞坐在这发呆啊?” “你去跳就好。” “这样很可惜耶,好不容易大伙一起出来玩,就你不跳,多无聊。” 被问得心烦,君以柔动气怒瞪。“我不想跳。” “喔,不跳就不跳。啧,好心找你一起玩还触衰,要不是看在你当凯子出钱的份上,谁要看你那张脸”舞曲像雷鸣似的,小a很放心地自言自语。 君以柔冷眼目送,读着小a的表情和口型,目光更冷。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以为别人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的白痴。她暗骂。 豪门深似海这票小表又怎么了解她早看透身边人的嘴脸,表面上亲切和蔼、暗地里讽刺讥骂的表里不一。 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友情是、感情是、什么都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集滑稽虚伪之大成。 她起身,今晚姑娘不想做出钱的凯子,至于费用就让舞池那票人去伤脑筋,各自打电话向自己的爸妈求救吧。 悄悄离开酒吧,才出门,迎面就是一阵寒风。 “好冷”抓紧皮衣夹克领口,红唇呼出水雾。“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门。” 谁知她前脚才刚离开酒吧,后脚一队巡逻员警就冲进酒吧,君以柔见状,赶紧躲在骑楼梁柱后头。 才一会工夫,酒吧里的客人在员警亦步亦趋的看管下鱼贯走出,之前high到最高点的兴奋不见了,失意落拓的模样像极考试落第的穷书生。 小a也是其中之一,今晚同行的少男少女也在里头。 “噗哧,呵呵呵呵呵”清铃的笑声频频出口。 今天晚上也许不是那么无聊,挺好玩的。 “把别人的不幸当笑话看的习惯很不好哦,小妹妹,说不定下个倒楣的人就是你。” 笑声被惊吓抽气取代,君以柔转过身,迎面就是两个人。 路灯加上其中一人点打火机增加光亮,她看见一男一女吧?抽烟的那个人长得有点不男不女,她只好猜。 “还抽烟,今天晚上第十根了。” “你管我。”另一个人的声音较细,君以柔没有猜错,的确是个女人。 “我是在捍卫我拒吸二手烟的权利等一下,未满十八岁,禁止深夜在外喔,小妹妹。”真以为没人看得出来啊。 想趁机溜却被叫住的君以柔一时间慌了手脚。“你你们是警察?” “不像吗?”亏他长得那么正气凛然。 “我我” “少在外面晃。”抽烟的人呼出白雾后冷声说:“滚回家去。” “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警察。”很淡很淡,也很看不起深夜不归少女的语气。 激得君以柔头发都竖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已经笨到不知道自己是谁?”真可怜。 “你”“别逗她了,裘靡。”知道她熬了两天两夜以致情绪大坏,出口没好话,封志尚开口介入两方战火:“小妹妹别生气,你误会她了,她的意思是说晚上一个女孩子走在路上不安全,早点回家比较好,免得家里面的人担心。” “就算我死在路上也不会有人伤心!” “清道夫不扫尸体。”任裘靡云淡风轻道。 半夜查案已经够累,又遇上一个堕落、不知进取、还得浪费警力代家长看管的年轻人,让她更火大。 看见被卫道人士称为在现代洪流中迷惘、不知未来去向,进而深深同情爱怜的年轻小表天天乐不思蜀、在大街乱乱晃,就觉得警察一天到晚辛苦办案很不值。 所以,非常火大。 “你你”君以柔气得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这次放过你,但是以后不要再玩到这么晚,赶紧回家吧。”笑脸插手灭火。 “要你管!”君以柔转移目标瞪着笑脸迎人的封志尚。“警察算什么东西!有本事就把我带回警察局啊,反正我爸一定会帮我摆平这件事,哼!”又一个纨绔子弟兵?这年头的小表怎么都这副德性?封志尚摇头,大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邪恶的魔爪已经入侵小孩子的纯真心性。 这笨蛋八成又在想什么民族大义。任裘靡白了搭档一眼,径自转身走。 回过神发现身边没人,果不其然,前方三公尺处黑影逐渐走远。 “喂喂,裘靡,等我啊。”真是丢他丢习惯了,害他老在后面追。“等等我!” “两个神经病。”君以柔咒骂,往反方向去。 才过一个红绿灯,又来两三道人影挡路。 “看我们遇到谁?你真有义气,知道警察要来先跑,害小a他们被抓。” “你们”眼前步步逼近的人有点眼熟,但名字她想不起来。 泵且称之痞子甲乙丙丁,四个人轻而易举围住势单力孤的君以柔,以大圆逐渐收敛成小圆的方式朝她逼近。 “不要过来!”君以柔孤立无援,只剩一张嘴。“我、我爸是君名城,你们如果敢对我怎样,我、我爸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没想对你怎么样,反正大家都玩玩嘛,你也很习惯了,只要跟我们玩个一晚、再让我们拍几张照片留念,三不五时送点钱给我们几个兄弟花花,我们也不会跟你过不去。”痞子甲呛篁的嘴脸让君以柔觉得恶心。 “就是说嘛,你出卖小a的事我们也会当作没看见的。”痞子乙应和。“只要你跟我们去玩个一晚就什么事都没了。” “不知道有钱人的女儿玩起来是什么滋味”痞子丙吃吃笑说,垂涎地舔了舔舌。 三人六手马上抓住君以柔。 “警警察” “哈!警察有个屁用!只会搜酒吧抓人,其他一点鸟用都没有,真那么会抓人,还不是让我们逃出来了,我呸!这时候叫警察也没用了!”痞子丁贼笑。 “你的身材不错哩。”痞子甲吃吃笑。 “我、我会报警!”不不要她好怕! 谁、谁来救她!救救她啊痞子乙大笑:“有本事就叫警察来啊!警察会来我头给你!” “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愉快的声音一派悠闲地飘了过来,在深夜静寂中掺和些许毛骨悚然。 “警察局不收人头。”第二个声音更带冷绝。 “你、你们” 认出来人,君以柔吓白的脸目楞楞瞪着。 那两个人不是离开了吗?为什么会出现?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女孩子家一个人这么晚还在街上很危险。”封志尚语重心长道,目标转向甲乙丙丁:“四位涉嫌诱拐未成年少女、强制猥亵,麻烦跟我们到警局解释一下。” “你们是警察?” 封志尚出示刑警证件。“请配合。” “放、放你妈个屁!”痞子甲斥骂,脚底抹油正想跑。 不料被晾在一旁的条子一记侧踢击中胸口,倒地。 乙丙丁见状,频频后退。 “乖乖配合我还能保四肢健全,如果换她上场那就没喽。”他很好心提醒:“她不太爱说话,只喜欢身体力行。”比起裘靡,他算是温和派。 “你找死!”狗急跳墙、人急反扑,乙丙丁对对眼神,认为三对二还有胜算,把口袋里的家伙操出来向两人冲去。 真是笨蛋。 “再动就开枪。” 枪眼前头,三个人马上变成冰棒,手上的蝴蝶刀铿锵落地。 “你、你们拿枪出来!不公平!”三人中不知道谁如是叫嚷。 鲍平?封志尚傻眼,三尾小虾愚笨如厮,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又不是在拍电影,有枪不用还叫警察吗?手伸出来。”如果通缉犯的脑子都像这四个家伙,他们的工作就会轻松多了,他暗想。 两副手铐分别铐住四人,任裘靡通知勤指中心。 封志尚负责安抚惊魂未定的小姑娘。“有没有受伤?” 紧张过度,君以柔身子瘫软坐在地上,发白的唇颤颤嗫嚅:“我我没有受、受伤” 他蹲下来从头到脚巡了遍:“看样子也没有,衣服没有破、只是裙子短了点。冬天到了,穿这么短的裙子会冷的。家住哪里?要通知家人来接,还是我请警察叔叔开车送你回家?” “我我” “嗯?” “我好怕!”君以柔冲进封志尚怀里,嚎啕大哭:“呜呜哇哇哇我好怕真的好怕” 痛啊,他的屁股。被撞跌坐在地上的封志尚惨叫,一手忙拍小女孩哭颤的背脊。“现在没事了,乖乖喔,不哭不哭。”到底还是个小女生。 “坐享美人恩,挺不错的消遣。”任裘靡夹带烟味的风凉扫了过来。 “第十二根。你今天过量了,女人。” “我很累。” 呜呜君以柔还是哭得歇斯底里,似乎没有停的打算。 “可以喝咖啡。”能提神的东西不只有尼古丁吧。 “咖啡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哇哇哇少女惊逃诏地的哭声丝毫不影响两人针锋相对。 “至少不会得肺癌。” “你很啰嗦。” “拜你所赐,快变成老妈子了。”谁叫他有个不受教的搭档,老是我行我素。 呜呜哇哇哇少女继续哭天抢地的浩大工程。 “呜依呜依” 警车慢慢接近中。 第五章 阳光、海滩、泳装美女! 封志尚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清凉美女,遥望无垠大海,幸福地叹了口气。 说到度假圣地,在他心目中排行第一的就是马尔地夫海天一色的湛蓝,打开窗就能跳进海里游泳的态意、身材玲珑有致的美女、种类繁多的海鲜料理,天可怜见,他有多久没有好好休个假。 总算能轻轻松松忘却烦忧,没有伤脑筋的案子,没有难以亲近的搭档,什么都留在烟嚣十足的台北城,反璞归真、回到自然的感觉真好!躺在沙滩做日光浴的封志尚如是想。 不过有点想念他那个冷淡的搭档,如果她也来的话 “志尚外找!”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轰来一个声音,封志尚觉得自己像被巨大的锤头击中,整个人飞上九重天。 阳光瞬间化成黑暗,海滩已不复见,泳装美女挥手向他告别,美丽的马尔地夫正快速地离他远去。 啊啊他的度假、他的 “还睡!有人找你啦!”受不了他,趴在桌上也能睡得这么沉。 轰然一醒,封志尚脑子还转不过来,看看四周。 还是枯燥无味的办公室、熟悉的同事、习惯的警匪对骂。 “醒了没?”见他一脸茫茫然,林诚好心再叫:“外面有个女孩子找你。” “泳装美女?” “谁跟你泳装美女,一个女孩子。”他是睡昏头了啊? 女孩子?总算从太虚里抓回三魂七魄的封志尚甩甩发麻的手臂,打了个呵欠模糊不清地问:“谁啊?” “你出去就知道了。” 搔搔头,起身时不忘转转腰活络筋骨,走出办公室大门,右边椅子上坐着一个穿著连身裙装的女孩。 大概就是她了。“小姐,找我有事?” 赫!君以柔被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小姐有点面善。”好象在哪里看过封志尚弯腰再仔细瞧瞧只到他胸口高的小女生。 “嗡帳─我是” 啊!他想到了。“那天晚上的超级辣妹,嗯嗯小女生就是要穿长过膝盖的裙子才好看,嗯嗯,不错不错,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真的?”君以柔红着脸小声问。 “声音被吃掉了吗?我记得你那天哭得很大声、响彻街头巷尾,现在变成小淑女了?”真是天差地别啊,那天先是气焰高张像极泼妇骂街,后来又效法孟姜女哭倒长城来个魔音穿脑,让他耳朵痛了三、四天。 再次赞叹女人的多变。 “我我是来谢谢你的,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可能就” 原来如此封志尚猜出她的来意。 常常撞见女性同胞受难,天生好打抱不平、多管闲事的他当然免不了出手来个英雄救美虽然有时候会救到地雷弹、可怕暴龙族但之后被对方找到分局来送礼感谢,甚至扬言以身相许也是有过的事。 不是他自夸,他有泰半的桃花运都是在街上这么招来的。 这个脸红得像苹果的小妹妹,大概也是这类人等吧,对出手相救的警察帅叔叔抱持某种情怀。 人帅真是造孽,封志尚摸摸自己的脸,感叹不已。 “封大哥” “你知道我?” “我问人的,谢谢你那天救我,嗯我” 封志尚漾起迷死小女生的笑容,无视君以柔红透的苹果脸。 “保护市民是警察的责任,这是我份内的工作,用不着谢;再说要谢,也别忘了谢我搭档,是她不放心,转头跟在你后面。” “啊?”那个说话很难听的女人? “她虽然嘴巴坏,心却很软。”表面不一到这种程度真不是普通人受得了的,大概能习惯的就只有他了。“倒是你,以后别这么糟蹋自己,做个柔顺单纯的小女生不是很好吗?干嘛趟不良少女这趟浑水,你一点也不像坏女孩。” “我我爸妈不管我” “就是这样才要更为自己想。如果自己都不为自己想怎么办,你说是不是?” “嗯嗡帳─”话到嘴边,君以柔又停了下来。 “嘿,这么扭扭捏捏就不像那天遇见的你了。”这也差太多了,母老虎跟小绵羊是不同科的哩。“做人要简单一点,我见识过你的神采奕奕,不必这么勉强自己装成小可怜的样子,自然一点比较可爱哦。” “真的吗?”他喜欢她原来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 “那我以后能不能常来找你?” “只要我在的话,随时欢迎。”面对小妹妹,他很难拒绝。 君以柔满意地笑了。 发自内心的笑多么好看啊!果然还是少女哪 封志尚看着看着,不自觉抬手摸摸她头顶。“这样子好多了。” “嗯”君以柔低头,不让人看见她红透的脸。 能够这么自在地跟一个人说话的感觉很舒服,她陶醉地想。 生长在利益至上的豪门,能不能敞开自己的心胸坦然面对别人呢? 她以前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会自艾自怜、不断闯祸、夜出晚归,希望引起双亲的注意,但其实她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能改吗?还来得及改变吗? 她看着眼前摸她发顶的男人。 他笑得好自然、好轻松、好率性,她也想变成这样的人,然后然后 “我可以喜欢你吗?” “咦?”摸孩子头顶的手顿住。 “我喜欢你,可以吗?”她好紧张,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 这实在太直接了封志尚抠抠脸颊,表情尴尬。 招来一朵小桃花,这个嘛如果再晚个三四年,她定会是一位娉婷美女,但现在 “可以吗?” “志尚哥!任姐打电话来说她生病今天请假,要你找人代她的班!”新人小徐在办公室里吆喝。 生病?封志尚的注意力被这两个字拉走,上半身探进办公室。“严不严重?” 小徐一个耸肩。“她没说。” 想也是,依她的个性,就算得肺炎也不会开口,会请假在家一定病得不轻。 最近常在夜里出外勤,也难怪她会病倒。 “封大哥” “我有事要办,你先回去,改天再聊,拜。”挥挥手,封志尚朝里头喊了声:“小徐,找人帮我跟裘靡代班。”话说完就不负责任径自走人。 “等一下!” 三个字,办公室内外同时响起。 他他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啊!君以柔气得跳脚。 他他要怎么同时找两个人代班啊!小徐一张脸皱成苦瓜。 “叮咚” 啧!任裘靡抱着高烧三十八度半满天金条的头,拖着脚步只差没学著名日籍鬼片中令人惊恐的步伐,从床上爬到家门前。 从窥视孔看见来人 “我知道你在家,不开门我就吵到你开为止。”隔了道不锈钢门,封志尚的声音还是很清楚。 竟然连她想做什么都猜得出来,不得不说他这个搭档真的很尽职,够了解她。 不得已开门,居家的任裘靡穿著比自己大上半号的衬衫、一条略宽的休闲裤,非常轻松的打扮。 头一次看见她如此率性穿著的封志尚也楞了下,直到听见她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 “我查人事资料。”离开分局才想起不知道她家住哪,又跑回局里问,最后还是林诚一句“查人事资料不就得了”才解决这个问题。 直到今天才晓得要调人事资料,更彰显半年多来对自己连搭档的基本资料都不知道的抱怨有多愚蠢可笑。 “来干嘛?”头好昏 “小徐说你请病假。” “跟你来这有什么关系?” “我来探病。”封志尚晃了晃手上的慰问品。“你还没吃饭吧?” 说话的同时,他人也提着大包小包经过她走进屋子,用脚踢上大门。 十五坪大的小套房里没有隔间的设计,所有摆设是一目了然的简单俐落,和主人的性格极为相似。 进门右侧就是开放式厨房和小客厅,床的位置紧临小阳台,左侧是浴室,基本的家具也非常简单俐落。 “我请你进来了吗?”她从头到尾还没说过“邀请”之类的字眼吧?怎么他走进来像理所当然似的? “开门就是邀请了。”封志尚答得自以为是,人也晃到右侧蹲在小冰箱前面,把买来的食材放进去。“我带一些东西过来等会儿煮给你吃,我知道生病没什么食欲,不过你多少还是要吃一点才有体力。对了,去看过医生了没?他怎么说?藥呢?吃了吗?还有你这样看我干嘛?”眼神怪怪的 靠在流理台边的任裘靡此刻双手抱胸、低下面孔正瞧着他。 “喂,你病昏头了吗?”看得他浑身不对劲。 “原来男人真的可以婆妈到这个程度。” 佩服佩服,她怎么以前没发现到他不只嘴碎,还很霸道。 他朝居高临下的人白了一眼。“别乱咬吕洞宾。” 暗骂她是狗吗?“要我赶你出去?”到现在还没有赶人已经算她很客气了。 “一个人住生病很麻烦。”他是过来人。“有个人照应比较方便。” “你吗?”她严重怀疑。 “我已经叫小徐帮忙找人代班。”说什么都不会放弃难得能拉近两人距离的机会,他一定要贯彻始终,建立理想中的搭档关系,加油加油加加油! 啧,赶不走的苍蝇,拉不开的橡皮糖。 锵锵!啊能不能放过她、让她睡觉任裘靡拉高被子蒙住头,尽全身的力量抵抗厨房铿铿锵锵的声音。 铿!锵!碰、碰、咚!哎哟痛! “封志尚!”病人最容易发脾气,任裘靡也不例外,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她火气忒大掀被赶人。“你给我出” 血丝红布的眼瞪大,沙哑的声音停在看见厨房惨况的时候。 她的厨房 罢有龙卷风过境吗?否则柜子里的锅碗瓢盆怎么会全被扫出来,乱七八糟、惨不忍睹? “嘿嘿”头上还顶着汤锅的男人朝她咧嘴笑。“我平常不太自己弄吃的。”他是典型的外食族、微波炉食品信徒。 “那就不要装出一副很行的样子。”她服了,只求有块无声的净土让她休息,睡死也是她的命。 “我以为煮一锅粥并不难。”但他显然错得离谱。 铿铿锵收拾残局的手笨拙得一不小心又让锅子摔凹一角,叫了声糟糕的同时又踩扁脚边一根汤匙。 “扶我起来”她的蜗居实在承受不起他的“照顾” 这男人是个生活白痴。 “可以吗?”她的脸色潮红,很明显发烧的迹象。 “我不想让你毁了我的房子。” 这就有点尴尬了“不好意思,我不太做家事。” “看得出来是很不会做家事。” 咚!大石砸上头。 “反正多的是女人排队等着帮你大扫除。” 凡属油嘴滑舌的男人通常与家事无缘,多的是女人自动送上门当煮饭婆,再不济就每周当一次回家探望爹娘的孝子,顺便带一个礼拜份的脏衣服回去做伴手,丢给老妈子,男人实在是被宠坏了,毫无生活基本技能可言。 女人也很奇怪,面对这样的男人,竟然能基于母性进而爱上,心甘情愿变成男人的煮饭佣、黄脸婆,她无法理解,母性能引出爱意吗? 好困难的问题,不适合此刻晕眩浑沌的脑袋分析。 “你一定要把我引以为傲的异性缘说得这么不堪才甘愿啊。”话虽有不满,他还是很配合地扶她到厨房,依照她指示,按顺序把掉下来的厨具放回原位。“我请临时佣人每三天打扫一次,老实告诉你,我忙得没有时间邀请任何一个女人到我住的地方,一、个、都、没、有!” “你强调个什么劲?这又不能记功嘉奖。”无聊。任裘靡卷起两只袖子,拍拍他,暗示让出厨房控制权。“有什么是你不吃的?” “我不挑食。”封志尚答得很快,自尊心严重受挫,注意力受澄清误会的念头牵制,没意会到她问这话的用意。“受欢迎并不是我的错,难道要我一天到晚对女孩子臭着脸、一声招呼都不打?”这样很没礼貌。 “也不必一张开嘴巴就油腔滑调哄人、挑逗对方一池春水。对女人体贴是没错,但现在这个社会很多误会就是从这里出来。” “我才没有。”他挑逗谁?“啊,还记不记得上周六凌晨救的小女孩?” “第几个落难桃花?”熟悉的桥段快会背了。“又以身相许了?”任裘靡翻翻袋子,这家伙几乎什么都买了青菜、猪肉、鱼连猪肝也不放过,足够一个人吃三四天。 吧脆煮锅海鲜粥算了。她想。 封志尚走到她身边。“差不多吧。”自动卷起袖子。“有什么要帮忙的?” 任裘靡毫不客气,把青菜丢给他。“说她喜欢你?想追你?” 水龙头哗啦哗啦,封志尚不自觉边洗边说:“那天她穿得不伦不类,今天倒很正式,挺漂亮的小女孩。” “原来你的魔爪已经开始伸向小女生了。” “别开玩笑了!我连她名字都对喔,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听见小徐说她生病请假就赶忙来了,那个小女生会自己回去吧? “你也差不多一点,连小女生都不放过。” “她是来谢谢我们救她。”说得这么难听。 “是谢你还是谢你跟我?”就算生病中,她脑子还很清楚。 “你吃醋喔!”胃部一记肘击,痛得他直呼。“你干嘛打我!” “你该打。”简直欠揍。 封志尚注意到身边人耳根微红。 气氛立时被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尴尬笼罩,像颗气球,想戳破又怕它爆破的声响,只好当它不存在,开启另一个话题。 “现在的父母亲好象跟自己的孩子不怎么亲近。” 不想太多,发昏的脑袋也容不得她做高难度的深思工作,任裘靡顺着他话接了下去。 “因为被双亲忽视,所以想利用学坏来吸引大人的注意除了引起青少年犯罪问题以外,我怀疑有其它建树。” 他把洗好的青菜交给她。 “你不能否认现在的父母亲严重漠视孩子的身心发展。”电视上不都这么说,现代的父母亲用金钱表示对于女的爱。 “你以为这样就能将青少年学坏合理化?”她不以为然,声调添火:“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变好变坏都应该自己负责。还是你以为年少就可以轻狂、什么都不想、制造社会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 “青少年出了事之后就推说因为双亲没有关心他,他是不得已的在我看来那只是借口,被双亲漠视的青少年就有变坏的好理由、能得到社会泛滥无理的同情,那失去双亲的孤儿呢?可以作奸犯科、同样得到社会的同情,只因为他从小无父无母?然后恶性循环下作出问题家庭的孩子、无父无母的孤儿很容易变坏这种荒谬不堪的结论?” “呃”她说得好激动,难道“裘靡,你”烧得潮红的脸转向瓦斯炉。 封志尚也闭嘴,无言地跳过这个话题。 说来奇怪,从那天起争执过后,有些东西或者说是感觉比较贴切隐隐约约在彼此之间成形。 两人没有谁先提及,也没有人想说破。 或许这样是最好的吧?这个想法同时存在于两人之间。 “那个小女生的事我会注意。” “你真的很爱管闲事。” “是谁不放心先转头跟在后面的?”那个人可不是他。 这句话得到一记怒瞪。 “我的同情心也有选择性。”他又不是滥好人。 “是吗?”应和的声音意兴阑珊。“我以为你的同情跟你的桃花一样浮滥。”不知道为什么,一口气憋在心里,好闷。 尤其是在提到他的桃花运,更闷。 “冤枉啊,包大人!”他哪有! “难道你从没考虑到过度的亲切会让对方产生错误联想这类的问题?” “比方说?” 他究竟笨到什么程度?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局里有多少人以你的女朋友自居,私底下争风吃醋。”其中以第一组负责文书的女警们战况最烈。 “没那么严重吧?” “是吗?”当事人耍白痴,她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封志尚沉思了会儿。 “以后我会注意。”也许真有这事,否则她不会多费唇舌说这些。 “狗改不了吃屎。”她不抱任何希望。 “喂,不要门缝里瞧人。”把他看得这么扁,啧。 炉前的人一声不吭,显然不信。 真是太过份了。 “我也是很洁身自爱的,忙到没有时间交女朋友,也不涉及风化场除非是为了办案,你也知道我大半时间都在工作。” 谁知道啊,他的口气像她应该知道他一天三餐吃什么一样。 “随你怎么说。”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煮好了。吃完就走,我要睡了。” 病弱的高瘦身子晃悠悠飘向温暖的床,任裘靡告诉自己这次绝对要睡上个十年八年才甘心。 “喔,好,谢”不对啊!“我是来照顾你的!”怎么最后反而变成她煮东西给他吃。“喂,裘靡。” “吃你的去,不要吵我!”说话时不忘送他一记凌厉的视线,撂下“敢吵我就杀了你”的威胁。 “呃那等你醒来再吃。” 来探病却制造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他的立场尴尬得不能再说更多。 只好等她醒了。 额头突然袭来一阵凉冷! “谁!”训练有素的防卫机制迅速作用,一记擒拿加上反扑,转躺为蹲,右膝压在对方胸口。 “咳!咳咳看样子你是好多了”被压制在床的人困难地开口。 封志尚?“你还在我家?” “我不放心你。”事实证明是他多虑。 就算身虚体弱,此姝仍有极高的危险性。 “你想干嘛?” 举起握着湿毛巾的右手。“我只是要帮你退烧,不要误会。” 任裘靡这才收回箝制的身势,先他一步下床。 看看窗外,天已降下黑幕,时针指在八点。 她睡了这么久?晃晃脑袋,多亏有这一觉,身体变得轻松多了。 仰首转转酸疼的颈背,骨感的手顺着仰起的角度耙梳短发,松开压疼的发根,托病的福,这一觉睡得舒服,扫光连日来的疲惫。 觉到奇怪的视线,瞳眸左移。“你看什么?” “没有。”如从梦中乍醒,他低下脸孔,赧然自己突来的怔忡。 奇怪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从来没有那么 任裘靡进浴室再出来,见他还陷在呆茫的发楞状态,决定越过他,倒杯水喝。 封志尚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让个不怎么熟的人待在自己的房子还能睡得这么安稳,算你行。” 好象完全不在乎自己住的地方多了什么似的,真不把人放在眼里。 “你赶得走吗?”既然赶都赶不走,她还能怎么办?“再说我生病,难道要拖着病苞你耗?”她没那个闲功夫。 “从身手来看还真看不出来你生病。”他的背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吃点东西好吗?我刚热了你煮的粥说到这,没想到你会做饭,味道不赖。” “我不像某人这么有吸引力,可以招来免费台佣。” “我说过了,我住的地方除了我妈跟我妹,没有第三个女人去过!” “我知道、我知道。”她像安抚突然脾气暴躁起来的宠物应声。 “敷衍!” “别忘了我是病人。” 啊恶犬收敛狂吠。 对喔,她是病人。 “被你一气都忘了。”一张坏嘴运作得那么正常,让人意识不到嘴巴的主人才刚退烧也不能怪他。“你还没说想先吃点东西还是先喝杯咖啡?” “你煮的?”她的表情摆明不相信。 “我也许是个家事白痴,但煮咖啡是我的强项。”见她还是一脸狐疑,他进一步说服:“别不相信。我高中的时候在咖啡馆打过工、拜过师父的。” 接咖啡杯的手还是挺不给面子的迟疑。 啧,她的表情活像他在咖啡里加了砒霜。“喝喝看就知道。” 勉强啜一口,抬眼正对上他过份期待的注视。 “好喝吧?” “原来在你身上还是找得到优点。”真难得。 期待从她口中说出赞美的字眼简直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算她狠! “你是痊愈得差不多了。”他抿抿嘴,口气不佳。 一股笑意在任裘靡的胃部翻滚,没有强烈到脱口而出的地步,表面还是平静无绪。“托某人的福,抱病还得收拾某个笨蛋闯下的祸,流了不少汗。”这种探病法,恐怕没有人消受得了。 这个“某人”、这位“笨蛋”脸色臭得很。“是我的错,真抱歉。”他真的应该趁她熟睡时离开才对。 但事实是他选择留下。 本来要走的,一只脚跨出大门的时候有股说不上来的冲动牵制住他,最后是明知道自己帮不上任何忙,仍然待在这里等她醒,再被恢复大半体力的她损得百口莫辩、亏得体无完肤。 这算不算自取其辱,自找罪受? 不过她真的回复精神了,这让他紧绷的心情放松不少。 “没事傻笑个什么鬼?”看起来好诡异。 “我在想,也许我们真的能成为一对好搭档。” 平心论之,基本上两个人办案的默契十足,只是生活态度、个人性格太不搭轧而已,问题不大。 之前为什么一直格格不入?想来也有点莫名其妙。 或许那天的冲突无意之间变成两人关系的催化剂,不是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吗? 任裘靡一脸古怪表情。 他打从哪里得来这么乐观的结论?一直都觉得他天性的乐观近乎愚蠢的程度,现在一看简直就是。 “又在说梦话。”她病好又换他感冒发烧昏了头。 封志尚毫无预警地迈步向她,拉近彼此到半臂的距离。 因为靠近,他发现刚睡醒的她眼神惺忪、姿态慵懒,脸颊两处潮红未退,显现和平常不同的风情。 一种女人味,还有性感 性感?他这个词用的对吗?性感?她? 啊啊!他在想什么! 方才捕捉不及的怔忡再度袭上他,这次,像一记铁拳猛然轰击,想刻意忽视都很难。 是啊,她说到底还是一个女人! 封志尚的脸倏地一红。 第六章 如果说封志尚一脸桃花的俊朗和对女性无微不入的体贴是中正第一分局里难得一见的优质男、深受分局女同事爱慕的原因;那么,任裘靡中性修长的外型和不太理人的冷淡行径,就是深受少部份女同僚仰慕的中性美。 身手矫健、一举一动介于粗鲁与柔腻的中性味道,再加上如果没有被她的冷淡逼退千里都有机会看见的清丽脸蛋,让她在分局里的人气指数称不上第一也排得到三、四名。 这其中,以勤务指挥中心的范晓爱为最,如同第一组林凤吟小姐,她身兼勤指之花、任裘靡后援会第oo一号始祖会员、该会主席等身份。 只要有空,都会晃到第三组的办公室找心目中的偶像。 之前因为台北治安成为新闻焦点,让负责办理刑事侦查的第三组人员忙得昏天暗地,现在新闻过时、消了声息,第三组的业绩压力顿时大减,任裘靡出现在办公桌的机率也比较高。 莲足飘飘如风轻移,范晓爱晃进第三组,撒娇嗲声:“裘盟帳─”声音像掺了化骨粉,让人听了骨头酥软到不行。 封志尚抬眼,正好送倩影飘过身边往搭档方向去。 双脚高挂桌面、沉溺在吞云吐雾中的女人还来不及抬眼,后背就压下一股重力,胸前多了两只白玉似的手臂。 想也知道是谁。“交班了?” “当然啊,要不怎么来找你。”好怀念的味道,想死她了。“之前你忙办案整天看不见人影,想死你了。” “嗯。”回应还是跟平常一样冷淡,不同的是她容许范晓爱近身,还像只无尾熊巴着不放的举动;对不喜欢被亲近的任裘靡来说,这已经足以跌碎一伙人的眼镜。 “听说上个礼拜你生病,可是那阵子我帮人代班,没办法去看你,所以这次我带了你最爱吃的苹果,给你好好补一补。” 任裘靡看看她,不忍说明苹果虽有食疗效果,却还不到“补”的程度的事实。 她还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面对故人的妹妹,很难板起脸色、拒之千里。 “林诚。”封志尚把路过的同事叫住。“范晓爱是裘靡的什么人?”他早他好几年就在这里,应该知道。 “你不知道吗?”跟裘靡搭档这么久,又不是第一次看到。 “知道就不会问了。”此言说得超级不甘。 “她是范人杰的妹妹。” “范人杰?”这位老兄又是谁? “你不知道吗?” “知、道、就、不、会、问、了!” 每说一遍,对方脸上的错愕就像一支箭硬生生刺到自己心坎、就像在伤口上洒盐,痛呀! 又来了,为什么她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得那么理所当然,反而是他这个搭档无知得没有天理?气人哪! “范人杰就是在你之前裘靡的搭档。”林诚小心翼翼说,怕被当事人听见:“范晓爱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殉职之后都由裘靡照顾虽然说照顾,但其实是裘靡被照顾比较多,你看” 两个男人看过去,范晓爱的小手正捏着一片苹果喂食看报纸的任裘靡,两人亲昵的世界笼罩着一股让人脸红的暧昧。 “她该不会”爱上任裘靡了吧?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应该不是吧。”林诚摸摸下颏,若有所思。 “应该”是个很强烈的字眼,充满不确定的可能性,加上任裘靡长得太中性,潜进酒吧出外勤的时候,两个人还曾经一起陷入被女人搭讪的麻烦里。 他就算了,但她 哔哔危险信号在心中喳呼喳呼响,亮起象征危机的蓝红警灯。 “你看你那是什么表情,咬牙切齿难看死了,是嫉妒人家美女在抱,还是伤心晓爱看上的不是你?”林诚打趣道,怎么也不可能是气晓爱缠上裘靡,老是王见王互不相让的两个人,说什么也没办法联想在一起。 他咬牙的是她乖乖吃下范晓爱喂的苹果;切齿的是范晓爱对她上下其手。 为什么不是他啊啊封志尚被自己心里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刚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是他?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你抱着头干嘛?”林诚不解。“头痛吗?我帮你去跟老大要普拿疼。”众所皆知,老大的抽屉是普拿疼和落健生发液的货物集散中心。 “我、我没事。”突来的领悟差点烧光他脑浆。 能不能把刚才发现到的事情塞回脑袋最深处不再想? 封志尚效法鸵鸟精神,想找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喂喂,你脸怎么红了?”发现他不对劲的林诚推推他肩膀。“搞什么鬼?你脑袋里是装了什么鬼念头?”会让人莫名其妙突然脸红的念头通常非淫即荡。 “没没事。”他支支吾吾,干脆趴在桌上不露脸。 看起来就不像没事的样子。 领悟是件很可怕的事,封志尚深作此想。 真的很可怕,由“领悟”带头串连的往往是自己以前从没想过、以后也不可能会刻意去想的事情。 如果不够快、不够突然,就不叫“领悟”它像是灵光一闪,但留下的不见得是好东西。 为什么那夜见她擅自行动反应这么大? 为什么一心想跟她培养默契、建立良好的搭档关系? 为什么听说她生病请假就像个老妈子杀到她家? 为什么甘心被她亏、被她损、被她使唤? 为什么嫉妒范晓爱那双在她身上游走的贼手? 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激荡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领悟。 照理说,发现自己爱上一个人不应该感到惊悚,但是发现爱上的人是任裘靡,这真的非常惊悚。 领悟当时,封志尚不是心底泛起一股暖意,而是背脊感到莫名寒意。 他不是被鬼附身就是被下降头,没道理啊! 她冷得像块冰,他常被冻得皮肤龟裂,就算在绵羊油里滚过一圈,还是救不回自己的细皮嫩肉。 没有错,在她眼里他像个笨蛋,在她面前他的表现也像掉了脑袋,时常要蠢到不行。 形像已经定型,就算想扭转也无能为力。 不知道就好了、不领悟就行了是哪位仁兄发明“领悟”这个东西的? “啊!谁踢我!” “我。”这种做了心情愉快的事舍她任裘靡其谁。“要当尸体我会叫人送你到停尸间,不要蹲在这边挡路。” “我在找东西。”他想起在这的目的。 命案现场的搜证,唉,连办这么正经的事都不自觉会分心,全是因为她。 “找到了?” “没有。”他连要找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交给他们做。”任裘靡指着随后跟来的监识人员。“组长要我们先把人带回去。” “知道了。”唉冰冷冷这世界有什么事能让她变脸?他还真想看看她平静以外的其它表情。 人总是这样,稍有动心就开始贪心,想从对方那里得到回应,愈多愈好。 “警官!小心啊”紧张的大叫将封志尚带回现实,原本交由警员暂管的嫌犯不知道怎么挣脱的,手上抓着一把菜刀向两人冲来。 面向走道的封志尚看得正着,任裘靡则因为背对嫌犯,反应慢了点。 银刀随着冲势眼看就要刺进站在较前头的任裘靡身上。 “危险!”封志尚直觉就是勾住身前的人往后拉,另一只手臂在她身前作盾牌护人;任裘靡则以他为依靠起脚直踢,正中嫌犯执刀的手,配合得极好,动作间没有一丝空隙。 刀在半空划了几个圈,铿锵落地。 几位警员见状,赶紧冲上去压住逞凶的歹徒。 “你没事吧?” “没事。”怀中的人声音平静。 “嘿嘿”抱着她哩 苏收收口水,千万不能被她发现不对劲。 “你笑什么?” “呃我发现我们的默契很好。”她还没发现,可以多抱一会儿,真好封志尚满足地眯上眼,享受难得的软玉在怀。 胸前的禁锢似乎没有松动的打算。“再不放开,手脱臼不要怪我。” 闻言,封志尚迅雷似的双手马上高举投降白旗。“我放了。”算他怕死。 这家伙最近怪里怪气的,看她的眼神也不对劲。 想不透,原本要逼退他继续和她搭档的刻意挑衅,因为他愈来愈奇怪的言行不得不叫停收敛。 之前叫他煮咖啡总能听见碎碎念,现在他是谨遵成命还边哼歌助兴,十分乐意;过去拿话损他、冷眼瞪他一定会看见猴子跳脚的反应,现在是笑眯眯、态度暧昧不明,分局上下人人看在眼里。 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人无所适从。 他是疯了吗?她摆明活整他也能甘之如饴? 封志尚衡量双手,突然发出声音:“二十四、三十。”勉强接受。 “什么?” “你的腰围跟下胸围” 啪!清脆巴掌声,响彻云霄。 多么痛的领悟! 如果说封志尚想看见任裘靡冰山以外的表情,那他成功了。 非但成功,而且是大大的成功。 因为这几天下来,任裘靡对谁都是平常的冷淡表情,就只有对他是一张臭脸外加三尺厚的防护罩,擅近就送直拳一记,瞥过来的眼神像看见每逢月圆就会跑到山上嗷唔嗷唔叫的动物。 左颊的五指山一直到第三天才消声匿迹,挽救不了成为分局笑话的事实。 最可怕的是没有人认为他是因为吃任裘靡的豆腐才挨刮,每个人都笑话他高估自己男性魅力,调戏女性受害者,终于被赏了一记锅贴,活该死好。 想也知道是谁栽的赃。虽然认栽,还是心怀委屈。 “我又不是对谁都这样”不是他自夸,这年头纯情的人不多,像他这样的纯情男,已经可以列入保育类,要好好珍惜了。 偏偏就是有人视如粪土、待如贱草。 果然没错!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到封志尚身边的范晓爱耳尖听见这句话,马上放话警告:“对裘靡就不行。” “吓!”她什么时候跑到他这里的?封志尚吓了跳。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对裘靡不怀好意,要不然怎么会成天到晚绕在她身边打转,汪汪汪叫个不停。 在范晓爱眼里,封志尚是头心怀鬼胎的色狼。 “吓人啊!”拍拍胸口,不怕不怕。“你来找裘靡的吧?她人不在。” 自从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归向之后,对范晓爱,很难不介怀。 谁叫她跟任裘靡亲密得让人看了就嫉妒,酸哪!这种心境。 “胆小表。”全分局她跟谁都可以和平相处,唯独跟他就不行。 打从半年前他一来分局成为裘靡的搭档开始,她就看他不顺眼。 当时就有种裘靡会被这个男人带离开她的感觉,现在越发强烈。 裘靡让他进她住的地方连她还有哥哥都没去过。 她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我告诉你,裘靡不会接受你,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连待在勤指中心的她都看得出来。 还是只有她先看出来了? “你看裘靡的嘴脸那么恶心,瞎子都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喔?那你说说我打的是什么主意?”俊脸凑近她。 “谁、谁知道啊!”范晓爱红了脸。 “你不是说瞎子都知道我打什么主意?”不觉得前后矛盾? “我我我不要你接近裘靡,离她远一点。” 啧啧,这位小姐敢情是来放话的?“我说你有什么资格放话?” “我了解她,我知道她不会看上你这一型。” “那么她喜欢哪一型?说来听听,供我参考如何?” “你你”这家伙的嘴脸让人看了就有气。“我告诉你,除非你有办法变成我哥,否则休想吓!” 挑衅的话在吓人的凶相下紧急煞车,还不小心呛到自己的口水。“咳咳咳”范晓爱咳得脸红脖子粗。 小命不保的危机意识升起,她怎么会以为平常嘻嘻哈哈看来没品的男人不具任何危险性? 她错得离谱,也不想想人家混的是哪一组,站在第一线从事犯罪侦查的刑警,再怎么成天嘻皮笑脸,要凶起来也是很可怕的事。 此时不溜小命难保,她 “刚刚的话”封志尚早一步扣住点火引爆就想开溜的小姑娘。“再说一遍。” “我、我说我说” “你说除非我有办法变成什么?” “变,变成我我哥” “范人杰?” 没想过,他是真的没想过这位老兄的存在。 才刚意识到自己感情归向的他,还没深思熟虑到任裘靡是否有对象的问题上,更遑论是在他之前和裘靡搭档的男人跟她有除了搭档以外的关系。 “裘靡跟你哥?” 是了,就因为两人的关系匪浅,她才无法释怀,心心念念的都是过世的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居然现在才想到。 这种老掉牙的剧情公式竟然又一次在现实中、在他的生命里上演! 男主角爱上的是对死去男友无法忘怀的女主角有没有搞错! 他是对天上诸神做了什么缺德事,才被这么耍着玩? 情敌这个字眼首次出现在求爱的计画中,对象是住在冥府的男人,就算想寄封挑战信也不知道要找谁送,又该怎么打这场仗。 难度太高,他怎么跟已经持有冥府护照的男人抢女人? “我、我告诉你哦,我哥跟裘靡很好,就算是现在裘靡的心里也一直有我哥的存在,你看她抽的烟就知道了。” 烟?他想起任裘靡随身的烟盒及男人味十足的打火机。 用不着听他也能串出事实,偏偏就有个人存心要他不好过。 “我哥最喜欢抽的香烟就是sevenstars,裘靡以前是不抽烟的,一直到我哥出事之后,” “是吗?” “没错。”虽然裘靡没说,但事实一定就是这样。“所以你离裘靡远一点。” “为什么要?” “因为裘靡跟我哥” “他已经过世了。”见她哑口,封志尚更进一步:“换句话说,就算以前关系再怎么密切,裘靡现在也是自由身;只要单身,我就有机会事实上,就算她现在有男朋友,我也不介意横刀夺爱,感情不是交通规则,没有礼让左转车先行的规定。” “你你”“还是你要她抱着范人杰的墓碑到老死?”看见范晓爱咬着下唇欲哭的模样,封志尚叹了声,试着放柔说话的口气,哪怕他现在心火直冒,想狠狠摇晃没事不知死活前来挑衅的小呆女。“我无意轻蔑他。他是个好警察,我敬重他,但没有理由让一个活着的人用一生去哀悼纪念一个人,除非她心甘情愿。” “裘靡她”范晓爱说不出“心甘情愿”四字,她也不知道一直依赖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裘靡以前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跟她搭档这么久从没见她笑过,你曾经看过她笑吗?” 范晓爱无法说谎,干脆抿紧嘴巴,什么都不说。 “你也没见过对吧?”封志尚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伸懒腰。“就算一次也好,我希望能看见她的笑容。” “一样” “你说什么?” “我不答应!” “她不能一辈子都当你哥哥的替身。”封志尚突然敛起笑容,严肃地瞅着她。“我不懂你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我跟裘靡的事没有你插手的份,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我才不” “我一向不喜欢威胁人的,尤其对象是个女人。”封志尚压低面孔,带笑的桃花脸有必要时也能带煞。“你要我威胁你吗?” 范晓爱被突来的凌厉气势吓得倒抽口气。 这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 “你不希望吧?” “我要告诉裘靡”他表里不一,好可怕。 “随你。不过我怀疑她会相信你的话。” “晓爱?”刚进来的任裘靡见到人唤了声。 “裘盟帳─”娇小玲珑的身子冲进单薄的胸怀控诉:“他威胁我!” 任裘靡来回看过两人,站在办公桌前的封志尚朝她无辜耸肩。 “勤指中心没事吗?”让她又跑来闲晃。 “嗡帳─” “先回冈位工作。”任裘靡拍拍她的头,转向搭档。“组长要我们一起去找他。” “来了。”封志尚吹着口哨,志得意满晃过来,只差没学狗儿摇尾巴,还不忘送个敌人一记得胜的示威眼神。 早说了,裘靡是“眼见为凭”原则的忠实信徒,没看见的事情,任谁说都不会轻易相信,他就是抓准这一点才敢放狠话。 姜还是老的辣,他这个搭档可不是当假的。 年轻稚嫩的小妹妹想代兄上场打仗,还得多练几年再来。 第七章 所谓的专案小组,是在发生重大刑案或连续谋杀案时,为了搜集、组织及分享侦查情报便于统合,及有效控管相关侦查人员,以求尽速侦破重大刑案所临时成立的团队,只要案子一破,便自动解散。 基本上,它的成员视案件性质而定,小组召集人也依案件状况来决定,在特殊情况下,甚至由警政署长亲自披挂上阵都有可能。 任裘靡和封志尚最近接到的命令,就是到这个由市警局局长亲自主持的专案小组配合调度侦查案情。 某高官子女遭歹徒绑架的案子当然备受警方注意,由于据报是在中正区万华一带失去行踪,才会下令两区分局派人协助侦查。 就连地检署也派了两名检察官参与这次的专案会议。 其中一名正朝中正第一分局的人马走过去。 “唷,我们真有缘,又见面了。”警检两界就是这么小,只要在同一区,总有机会撞在一起。 “何检。”封志尚一贯有礼,但恶劣的心情让他招呼打得并不诚心。 任裘靡还是一脸酷意。 “怎么啦,小俩口吵架了?”上回见面的时候也没那么糟。 小俩口?这个字眼让何夭夭接到一记冷眼。“我跟他只是一起被派来这里。”关系撇得之远,几乎是台北到屏东的距离。 何夭夭晃晃手,完全不把她的说明当一回事,转向封志尚。“杨洛跟我吵架的时候也都这么说。我说封志尚遇到这种事我的忠告是脸皮垫厚一点,像她跟杨洛这型的人其实都外冷心热、脾气不大啦,只是比较小气小肠肚爱记恨而已,皮绷紧一点,忍过去就没事了。”她是过来人。 “我已经在忍了。” “那就继续下去。” “多谢你的加油打气。”虽然没有成效,反而让身边的人脸色更难看。 唉,到这个节骨眼上,他着实不希望再来个t肉ble让两人的关系恶化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可惜何夭夭向来不把别人的情绪当回事,自顾自埋怨起在法医室的老公。 这个女检察官似乎没有把别人的话听进耳里的习惯。因为发现到这一点,任裘靡连纠正都懒。 反正有她在,可以挡去如芒刺在背的幽怨视线。 五天前的口角让她很不开心,原因之一是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及人杰;原因之二 她完全搞不懂他在做什么。 “不谈杨洛的事了,”又听见何夭夭的说话声,果然还是没把别人的臭脸摆在眼里、抗议放在心上,将老公嫌到口干舌燥才转回正题:“说说这件案子,你们觉得如何?” 向身边的人一看,发现他也看着自己。 心里头一阵古怪作祟,任裘靡先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 连看都不想看他 哗啦啦山崩乱石狠砸封志尚脑袋,得他脸色槁如死灰。 这两个人还真有趣。何夭夭心想,有点明白当初大炮磊为什么老爱蹲在一旁笑看她跟杨洛的好戏。 “怎么样啊,两位?” “那边的,安静一点。”前头的人朝角落发出警告。 “啧。”要她安静就别叫她来嘛。何夭夭嘀咕:“台湾每天有多少绑架案发生、多少人失踪,也没见他们列入特别专案处理,啧,就官员的子女重要,小市民的子女不是人啊,这种案子谁提得起劲查。” 抱怨的时候,麦克风已被恭敬交到这位高官手上来场即席演讲,内容不离吾自从政以来宵衣旰食、夙夜匪懈;扪心自问,从未做任何傀对民众之事,今小女遭歹人所绑、命在旦夕,恳请诸位救小女一命叽哩叽哩、呱啦呱啦 台下有人听得入迷,但基层刑警大多由于成天忙着办案,体力严重透支到不行,正好藉这机会打盹。 最后头的三人也是兴致缺缺、精神靡靡。 “不公平的事随时都在发生。”任裘靡忍不住向她建议:“有些话不要说得那么明白比较好。” “嘿,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开口跟我说话哩。”好感动。 “你跟其他检察官不太一样。”她刚才的嘀咕让她对她完全改观。 何夭夭朝眼前这位女刑事伸出手。“何夭夭。” 意会她的用心,任裘靡也给了回应。“任裘靡。” 这情景让被冷落在一旁的封志尚看得好嫉妒。 她对任何人都比对他好!看看、看看!才刚刚正式认识就容许人家勾她肩、搭她背,咬起耳朵说悄悄话,这教他情何以堪。 这个女检察官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封志尚晾在一旁只有干着急的份。 在这时候,任裘靡不知道听何夭夭说了什么,先是皱眉头,而后狐疑地瞧着何夭夭,之后瞠大双眼朝他这边看了一下又连忙收回。 莫名的举动加深他的疑虑和焦急,就连前面的人在报告案情也听不进去。 何夭夭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我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啦,但是如果你不知道,我说了正好让你知道” 悄悄话开场于无厘头的绕口令。 “别怪我多事哦,我只是看不惯有人爱到快吐满一桶血了,还被人家摆在冷宫里当冰雕,你好歹给个回应嘛,要就要、不要就早点判他死刑,也让他早死早超生,是不是?” 听了半天,她还是听不懂何夭夭的话。 “看你的表情是真的不知道哩,呴!苞我家杨洛一样迟钝,封志尚看你的眼神都快着火了,就你还一副冰天雪地、无风无浪的,真是败给你了!看见你们的人随便一瞄都能看出他对你的热情像把火,足以燃烧一整片沙漠,就你还住在珠穆朗玛峰,继续漫天飞雪的生活。” 她还是不懂。 “呴!你真的不是普通迟钝,是超级迟钝哩!简单一句话就是:封志尚喜欢你,不不,说爱你也可以,总之,在你身边这个男人对你有意思就是了!” 她终于听懂,错愕的视线投向一脸问号的男人,却因为何夭夭给的消息太乱人心而仓卒收回。 但是听进去的话一反平常听过就算的漫不经心,硬生生烙在脑子里,深刻得让她想忘都忘不掉。 何夭夭说封志尚对她 真的假的? 任裘靡不得不花点心仔细去思考这件事情。 如果真有这回事,最近局里的波起浪涌就不是没有原因,林凤吟的仇视也就不是没有道理。 问题全出在她跟他身上。 迟来的了悟,也同时带来困惑。 没理由、没道理,不可能怎么想都觉得何夭夭的话纯属无稽之谈、兴风作浪之语。 “什么事不可能?”坐在她隔壁的封志尚凑过来。 任裘靡挪移身子,有意无意间拉开距离。 什么时候被他感染自言自语的毛病? 两个人太常接触,就算交情不好、彼此嫌恶,还是难免染到对方恶习,啧。 封志尚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仍然疑心地瞅着她,最近这几天她都刻意跟他拉开距离,好象不隔个三五七尺就无法自在。 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任裘靡的粗神经是让她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状况下都能安之若素的秘密武器。 一定是何夭夭跟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才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开过一次又一次的专案会议,不停重复上周的调查结果,基层的心声有志一同落在“与其坐在这听催眠曲,不如回家睡大头觉”的区块上。 坦白说,对于因为是高官子弟所以特地组成层级如此之高的专案小组,基层人员的心里是很不以为然的。 到目前为止没有新的进度,另一半的人力则用在封锁新闻媒体上,唯恐旧事重演;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就没那么谨慎周到了这就是相关的办案人员最深感心余力绌、没有干劲的地方。 “这个会还要开多久?”她宁可去街上找线索。 “管它要开多久。”反正没什么新发现。“你是怎么回事?” “没事。” “如果是私事我可以不理会。”话是这么说,但他深知自己做不到,只是口头上必须这么说罢了。“但是你的态度严重影响到工作。” 这个罪名未免扣得太大。“我没有。” “你有。” “没。”坚决不认帐。 封志尚无奈叹了气。“我不知道你在为什么事情烦心,但显然不是工作上的事,因为你最近的确有点心不在焉,不要否认,你自己心里有数。” 懊说正经事的时候,封志尚的话往往比平常来得严厉。 鲍私曲直,他分得很清楚,这还是她潜移默化下培养出来的。 但这个影响他的人现在却有点公私混淆,没把心思放在案子上。 “第一分局的,你们两个安” “报告,我肚子痛。”封志尚抢下发言权,也不等主持人反应,拉起旁边的人就走。 突然遇上这阵仗,主持人一时间慌了手脚。“等、等” “等”了半天,人早离开会议室,留下一地错愕。 “嗯嗯,刚才的情形,嗯”主持人支支吾吾,眼角瞟瞟坐在旁边的召集人的表情 开始掂掂自己头上这顶警帽还能戴多久 “在这里总可以说了吧?” 侦讯室?“你可真会挑地方。” “很适合现在的气氛。”他摊手,简直是豁出去了。“说不说?” “你要我说什么?”标准嫌疑犯面临侦讯时脱口的第一句回答。 “不要拿那一套来应付我。”他一辈子的气都快叹光了。“就算是同事之间的关心好吗,你最近怎么了?” 她才想问他是怎么回事。 “上次何检跟你说了什么?” “她”才刚启口让封志尚期待下文,任裘靡又闭上嘴巴。 “裘靡哪”封志尚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微倾俯视坐在对面的她。“我真的很有心想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只是单纯地想跟你像个朋友一样地相处。” “只是这样而已?”反问的口气暗藏难以察觉的不满,连自己都不知道。 封志尚以为她怀疑自己的话,重重点头。“只是这样而已。” 天晓得,其实他想要的不只这样、他的动机也绝对不纯正,但她绝不可能容他恣意妄为,他也不敢奢望能从她那里得到回应。 说得再白一点,他死心了,虽不是彻底死心,但也差不多挂了一半。 不战而降是很丢脸的事没错,但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她连进决斗场的门票都拒绝给他,更遑论和留在她心里的男人一决高下。 翻看过范人杰的人事资料,他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刑事警察、也死得太带有英雄悲剧的色彩,如果没死,他会在一个半月之后荣任副组长,也难怪能让她念念不忘在心里。 可是自己也不差啊!为什么就不能得到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 “什么机会?” 又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事说出口,啧,这个毛病再不改,哪天连对她的感情都脱口说出来就糟了。 “对谁的感情?” 天!谁拿个针线缝住他的嘴啊!封志尚抱头呻吟。 被侦讯的人反而变成是他。 “封志尚,你今天不说清楚就休想走出侦讯室。”她最恨暧昧不明的模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不是很简单吗?做什么硬要把它弄复杂。“说不说?” 黑眸定定锁着她,本来要问明事情的人反而成了被侦讯的对象,真的是欲哭无泪,她哪来反客为主的本事? “说不说?” 这个节骨眼说了又能怎样?她根本不让他踩进她的生活,好怨! “不说以后就都不要说。” 同样的事情她懒得做第二遍,她只问他一次,也只听一次。 她摆明吃定他!为什么会对她有感觉?他是傻了还是疯了,或者太喜欢自找苦吃、没事找事做?好火!火的是自己。 他这个搭档真的很难缠。 他真的不说?火气啵啵啵没来由自心底冒出头,哪个男人像他这么婆妈?平常话多的人真的要他说话嘴巴闭得跟蚌壳一样紧。 “回会议室。”她决定了,再也不听了。 转走的身势被扣在原地,对上一张焦急的表情。 横竖都是一死,他选择轰轰烈烈。 不知道是他的气势压人还是其它,任裘靡坐了下来。“说吧。” 深吸口气,他、他说了:“任裘靡,我告诉你,不管你心里有了谁,也不管那个人是死是活,我喜欢你、想追求你!你知道刑警的工作很忙,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在感情上寻寻觅觅天晓得我是疯了还是傻了,但就是对你有感觉,只对你!” 惊人大胆的告白、傻楞瘫痪的听众,任裘靡嘴上的烟随着重力加速度的牵引躺在桌上。 俊朗的脸上烧得通红,汗流浃背。 他需要一根烟。 此时此刻他极度需要尼古丁来平复波涛汹涌的心跳。 桌上就有现成的,他拿起,放到唇边深吸,吹出一团白云。该死!心脏还噗咚噗咚跳个不停。 她看他的眼神一派冷静。 看吧看吧,横竖果然都是一死,绝望透顶。 “总之我说完了,够清楚了吧?够明白了吗?听得懂吧!”连三问,得到对方三个点头。 她清楚、她明白,她听懂,但是 她晃到他面前,那个作大胆告白的男人却一步一步随着她的逼近往后退。 因为逼近,她闻到和自己身上一样的烟草味,楞了。 “裘靡?”封志尚提着心吊着胆,小心刺探。 醒过神。“你只对我有感觉?” “嗯”他说的话已经够露骨、够让人脸红了,为什么就她还一脸平静、无风无浪的样子,真过份。 “像晓爱常看的文艺小说,除了我以外,对任何女人都没有反应?” “什、什么反应?”他只看武侠小说,不懂她的话。 “下半身的反应。”晓爱曾提过如果要找对象,她要找一个对除了她以外的女人不能人道的男人。 但她不认为世上真有这样的男人存在,经手过多起强暴案件,她知道男人并不是理性的动物,至少下半身不是。 既然封志尚说得出这种话,那么,或许他能解惑这份心思暂时移转封志尚带来的错愕,让她找回平时的镇定,更让她因为身周环境在自己掌握之中而感到安心。 “吓!”封志尚倒抽一口气,傻了眼。“你、你问这干嘛?” 印象中肥皂剧里男女主角告白的时候都很纯情,要不就很甜蜜,为什么他的就这么怪异? 懊不会是想测试他的贞操吧? 这的确是移开话题的好方法,封志尚已经紧张得忘了自己方才丢给她的告白。 所以,进一步逼问:“我只是想知道。” “我、我是个男人”他小心翼翼应对,不知道她到底是基于介意还是纯粹无聊,问这种让人脸红的问题。 这跟告白该出现的场景实在迥异得太过份,为什么会突然跳到这令人尴尬的问题? 老天脸红的人是他、是他耶! “废话。” “男人是视觉上的动物”她到底想要什么答案?封志尚愈说愈心惊,知道她不喜欢被骗,但实话又会把他打入阿鼻地狱。 为什么遇到这问题的是他又为什么他爱上的是她 “嗯哼。”她等着下文。 “所以生理反应是很冲动的”他尽量答题答得中肯客观又公正。 “因此只对我有感觉这句话并不成立。”声调隐含微火。“你骗我。” “不是这样的!”我的妈!这个误会可得要澄清。“生理反应跟感觉不一样,天差地别,你不能混为一谈。” 斜睨的表情像在问“怎么说” “男人看见美丽的女人会有反应、会冲动是无法避免的事,但是有生理上的反应不表示对那个女人有意思” “你的意思是男人的感情可以分上半身跟下半身?” “不是!”要怎么说呢?好头大。“举个例来说,林凤吟的身材很好我只是举例喔,你千万不要误会,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重点。”她当然知道他跟林凤吟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失落啊她根本不在意,只关心这个让他困窘的问题的答案,好伤心 “她算是漂亮的女孩子,难免会引人遐思,但是会不会因此决定追求她是另外一回事,这关系到感觉,感觉对了就对,感觉错了就算有生理上的反应也没有追求的念头,怎么说呢”真头痛。“简单说就是男人的生理反应不带感情,可能有了恋人,还是会对别的女人有生理反应,但是,嗯”封志尚的脸像被火烧过一轮,红得发紫。 “但是什么?” “其他男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如果是嗡帳─”拜托,能不能变变脸色不要还是这一号表情,他现在说的事情很难为情耶!她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尴尬?装出含蓄的样子会少她一块肉吗? “你怎样?” 深吸口气,他需要拖延一点时间凝神聚气好把话说清楚:“我只会把这个反应投注到我爱的女人身上。”言下之意是邀请爱人做做有益身心的运动。“生理的需求固然重要,但心灵契合也很重要我希望能两者兼顾、没有冲突。” 远移的话题冷不防被拉回来笼罩彼此,任裘靡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想喝水。 他的专注眸光看得她很不自在,像被火烧。 她需要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嗯嗯,烟呢? 探探口袋,很快的,又吞云吐雾起来。 “什么时候才打算戒烟?”只要她烟不离手的一天,他的情敌就存在一天,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种味道。 他宁可跟个活人争也不愿情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味道。封志尚不禁埋怨起范人杰的英年早逝,让他连下战帖都不知道要寄到哪去。 “我抽习惯了。”一开始是为了纪念,之后是上瘾难戒,就任由它继续下去。“问这干嘛?” “没有。”摇摇头,他刚才告白到那么露骨的程度,她总该有个表示吧。“你呢?” “我什么?” “你问这么多,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还有机会?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愿意忘记他?人死不能复生,该过去的就应该让它成为过去。做人要向前看、向前走,不该被过去拖垮未来的人生。” “你在说” “嘎”门开之后一道声音打断她,是同个专案小组的成员甲。 “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害他找老半天。“喂,上头要交代新的命令,你们两个惨了,局长很火大,快回会议室。” 任裘靡捻熄烟先行出去,无视跟在后头的封志尚咬牙,狠瞪可恶的程咬金。 人背到极点连阿猫阿狗都会冒出来,让他充满荆棘的感情路更加不顺遂。 好怨恨啊离开前,他不死心地拉住她先出门的脚步。 “你的答复呢?”明知道是死刑,但就是不听她亲口说无法死心。 答复任裘靡看着他。 他想要什么答复?她又想给什么答案? 坦白说,她不知道,从何夭夭口中听见的、从他口中听见的,明明是一样的话,她却有两种不同的感觉。 不管你心里有了谁,也不管那个人是死是活,我喜欢你、想追求你 好老旧的告白,像六十年代黑白电影的台词,跟他给人的时髦现代感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而自己呢?想给他的答案又是什么 “裘靡?”封志尚愈等愈心慌,说到吊人胃口,她的功夫真的够高! “给我点时间,我要想一想。” 这就是她的答案。 第八章 斑官子女绑架案的追查线索近半个月没有进展。 如果是绑架勒赎,应该会有要求赎金的电话才对,但半个月来并没有歹徒来电勒索金钱;若是基于恩怨,也早该有所交涉。 但半个月来什么都没有,像石沉大海般没有声息,徒增办案的困难度。 再加上该名高官不断施压、媒体的敏感、锲而不舍的追查在在让警方压力大增,又要急着追查歹徒的行踪,又要安抚官员的焦急,还得要压制媒体发布新闻,左支右绌之下,搞得专案小组灰头上脸、狼狈不已。 而负责侦查的情报组承受的是压力中的压力,上头责怪办事不力,其实根本连着力点都没有,小组成员们怎么施力? 任裘靡近来为了这个案子烟是愈抽愈凶,封志尚的叨念也呈等比级数增多。 结束询问工作的任裘靡向商家道谢后转出,叫了下当门神的男人。“你在发什么呆?” 封志尚扯开难看的苦笑。“我在想事情。” “发现疑点了?” 他脸一红。 他想的事情跟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不不,应该说是从那天起,他的心很难完全投入工作当中,只要看着她,心就变得沉重。 唉爱情这东西不好尝,沮丧忧郁多过欢快愉悦。 是他的感情路太难走,还是爱情本就如此?注定要吃苦、要受累,还不一定能有所斩获? 她压根儿忘了那天他壮大胆子的表白,第二天见面还是一如往常,没有特别在意他,只当他是一个搭档。 是啊,她已经把他看作搭档,能一起出动、并肩同行的搭档,但但也只是搭档。 可是他一直记得她说的。 她说要给她时间,她需要想一想 这个答案是拒绝的意思吗? 从那之后,她的态度还是如往常冷淡从容,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还是必须一起工作的关系,所以选择用遗忘代替把话说破,避免以后见面尴尬? 是被拒绝了吧封志尚摸摸头。 那么,就这么放弃,去找另一个对象好?还是留在原地坚守到底,等她想好? 他做事一向很干脆,唯独感情这件事很犹豫。 明明已经被用“拖”字诀敷衍了,就是无法硬下心宣告放弃。 到哪去找像她一样强悍的女人? 不不不,他不是有被虐狂,他只是欣赏有能力保护自己、没有白马王子幻想的女人,天知道他因为见不惯女人被欺,出手帮忙之后总是带来反被女人穷追不舍的后遗症,让他对小鸟依人的女性避之惟恐不及。 女人是有自保能力的,为什么就是有很多女人期待一双男人的手来解救她们?难道她们不懂“天助自助者”这个道理吗? 他也欣赏有正义感、并能真正付诸于行动而非口头说说的女人,他是个正义感泛滥成灾的男人,希望在心理上,有个能与自己共鸣的人。 任裘靡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从不说正义这个字眼,也看不出有什么热心助人的迹象,她只是常常很巧合地出现在发生犯罪的现场。 或者该说犯罪总是找上她,老在她身边发生。 她会一脸厌恶、满脸不耐烦地解决它,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不管之后刻板的警察规范规定的程序,被其他人抢功也不在乎,仿佛那些跟她都没有关系。 这些,跟自己好象,只是他看不惯抢功的人的嘴脸,无法像她一样视若无睹,当没这回事。 是她修养比他好吗?曾经他一度怀疑自己小肠小肚爱记恨,一直到后来才从闲聊中知道她不在意的原因 “他抢他的,关我什么事?功劳在谁身上都不影响破案的事实,不是吗?” 一段话,打醒梦中人!与她相比,他显得市侩、好功利。 摆明不把这些当一回事的她又怎么会在乎,相较之下,他还是多少带有点个人的英雄主义想法。 啊,只要开始在意一个人,以前和她相处的情形只消一回想就会变得清晰,像昨天才刚发生过的一样。 “刑警先生” 唉唉,为什么她就不能感同身受,对他好一点呢? “刑警先生” 懊怎么做才能让她爱上他? “刑警先生!” “吓!”回神转身。“有事?” “你挡到我的路了。”拿着拖把的欧巴桑皱眉不高兴的表情,在抬头看见他的脸之后化成一池春水,口气好得吓人:“没事没事,让一让,我要擦地板。” “抱歉,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这年头好看又有礼貌的年轻人不多了。“你还算好、懂礼貌,知道要道歉,上回有一群年轻小伙子妨碍我这个老太婆的工作,还对我大呼小叫的,那些小表里头还有个女孩子看着他们欺负我这老太婆,还笑得很大声,差点气死我这个老太婆。虽然只是个清洁工,但我也是靠自己赚钱啊,你说是不是?” “职业没有贵贱之分,如果没有你,这家速食店怎么会干净呢?”他笑说。 欧巴桑差点醉倒在带点孩子气撒娇意味的笑容里。“我老伴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英俊哪,小伙子。” 封志尚楞了下,旋即被老人家眨眼打趣的表情逗笑。“谢谢。” 欧巴桑笑着挥挥手,忙做自己的事去。 目送回头,瞧见任裘靡倚在一旁等着。 他走向她。“让你久等。” 任裘靡恍若无闻,只是一直瞧着他,用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他。 是生气吧,这种表情,他推敲,因为要从她唯一的表情看出她的情绪实在太难,要不是还曾经见过她真的勃然大怒的样子,他会怀疑她是不是先天缺乏情感、没有情绪。 藏在风衣口袋的手伸了出来,越过封志尚的肩膀,停在颈背上。 “裘靡?” 正疑惑的同时,任裘靡的额头贴上他的,两人的距离近到他可以看清楚她带冷的丹凤眼、数清上头有几根眼睫毛,还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睫毛微往上弯着,很漂亮。 淡淡的烟草味飘进封志尚的鼻子。 好幸福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眯起眼享受难得的亲昵,他感动得快掉泪。 这是不是表示他还有希望,不必绝望得太快? 只可惜幸福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才刚闭上眼睛享受额头的触感,任裘靡已经松手,让他连记忆这个感觉的时间都没有。 “没发烧。”没生病的迹象,怎么会一整天下来像个傻子只会发呆? “嗄?” “既然没生病,就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我们是警察。”低低的声音如是道,瞧见他一脸错愕的表情,细眉蹙紧。“有问题吗?” 她这是在帮他打气吗?还是愿意接受他? “这就是你的答案?”接受他了? “只是打气。” 唉纯粹在帮他打气啊有点喜、有点悲,唉,像是刚被宣布得到第一名的小学生,正高兴的时候,老师跑来说成绩算错,其实只拿了第二名的感觉。 如果真要说从那天之后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她看他的次数变多了,但古怪的探视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种像小学生惊讶地发现自己养的蚕宝宝竟然蛹化成蝴蝶的错愕目光,刺得他挺不自在。 任裘靡先一步走上人行道,发现他没跟上才转回来,掏出烟盒的同时不耐烦催催:“你走是不走?” 平日苍白的脸颊有两处淡不可见的红粉,封志尚发现了,走向她。 脸红?那、那是脸红吧?他揉眼,怀疑自己眼花,要不就是看见灵异现象? 啧,昨天好象忘了灌瓦斯。任裘靡突然烦躁地弄得打火机卡嚓卡嚓响,就是不见一点火光。 “哪。”及时“火”出现在面前。 她抬头,看见灿烂得刺眼的笑脸,又楞住。 “不抽吗?” 对方摇头,只是疑惑:“你也开始抽烟了?” “不,为你准备的。”他老实道。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只依稀记得是在搭档之后不久,有一次不经意瞧见她点不着火的懊恼,从那次起,他口袋里就多了个打火机,以备她不时之需,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用。 也许早在那个时候就对她有深刻的印象与不同的心思,只是自己不知道,否则不抽烟的他何必随身带着打火机。 为你准备的这五个字仿佛带有某种奇特的力量,打进任裘靡体内,撼动了一直以来停滞不动的某种东西。 为她准备的忍不住凝视大手中的小小火光,随着风吹动的红火仿佛柔化了些什么。 这是为她准备的。 “裘靡” 气若游丝的呼唤在寒冬更像夜半幽魂,喊得任裘靡头皮发麻。 才回头,范晓爱幽幽怨怨的表情吓坏人。 “生病了?”椅轮转左,她按上小妹妹的额头。 范晓爱趁隙坐上她大腿,她也由着她。 “色胚尚呢?今天没来烦你?”左看右瞧不见人,范晓爱嘟着嘴咕哝问。 色胚尚?“你说谁?” “疯子尚啊。”封志尚、封志尚,不就是疯子尚吗。 “他出去查案。” “哪,他最近一天到晚前前后后跟着你”愈看他愈不爽,挟搭档之名行吃豆腐之实,臭男人!“你一定觉得很麻烦对不对?” 任裘靡迟疑,没有吭声。 麻烦?也许一开始是,但现在 “你不会真的喜欢他了吧?”那她哥哥怎么办?她已经忘记哥哥了吗?“我哥哥” 恍惚的眸定焦,回到她身上。“这是我的私事,晓爱。”她容她这么亲近,但不代表她可以干涉她生活。“你想说什么?” “我不希望你忘了哥哥,这样哥哥就太可怜了。” 任裘靡点了根烟,这烟瘾跟了她一年多,没想过要戒;如果要戒,一开始就不会去抽。 但抽烟的目的似乎已经变淡了。 “裘靡?” “我不会忘记,但是记得太深刻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她看着自己一直当妹妹看待的娃娃脸。“晓爱,怀念往生的人这件事并没有错,但是活着的人必须向前看才行。”这句话是从某人那借来的。 无法否认他说的话有错,活着的人的确有更多事情要做,不能老是沉溺在哀悼的悲怆心境当中不求振作。 “哥哥对我很好。”范晓爱躺进她怀里,深吸口熟悉的味道,声音闷闷的。 “他一直很疼你这个妹妹。”甚至被笑说有恋妹情结。“我懂。” “哥哥也很喜欢你。” 任裘靡沉默了。 “不要说你不知道。” “我不明白。”眯起眼,她掉进过去的回忆。“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想跟我说什么。”死前,他会不会遗憾没有早点把话告诉她? 有时候,她难免这么想,然后,心口窒闷,好难过,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学会不去在意。 怀里的人身子突地一僵,动作极小得没让人发现。 “晓爱?” “我不要丢下我。”声音带丝哽咽。 她哪来这种想法?“我有说会丢下你吗?” “哥说不会丢下我,可是一个人走了;你连答应都没有,一定” “如果我承诺不会丢下你,你就会比较放心?” 她摇头,自己也陷入迷惑。“也许会比较安心吧。” “那么我答应你,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任裘靡勾住纤细的脖子,黑眸难掩疼惜。“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但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这里。” “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她郑重许诺。 范晓爱垂下眼,心虚地看着交缠在膝上的手。 她一直希望裘靡留在自己身边的,以前不敢、怕被拒绝,但现在她想要裘靡的保证;可是 得到之后并没有因此放心,却有种做了坏事的感觉。 “裘盟帳─” “嗯?” “你对哥是什么感觉?” 觉任裘靡抬头盯着天花板,陷入长考。 她对人杰抱持什么心态?这一年多来她没想过,也不敢想,怕让自己掉进过去的泥沼爬不出来而灭顶。 那场恶梦似的生活她不想再过。 封志尚脑袋中不由自主浮现新搭档的名字。 没有人会带着非要深触她生活的坚决一再接近她,也许开始的时候兴致勃勃,但总不能持久,最后都会受不了她的淡漠,撂下责备离开。 是他们自己要来惹她、踢铁板,挨疼受痛之后却反过来怪她。 算算到现在,也只有封志尚这么坚持,难道他不怕痛? 说曹操曹操到,几乎是吼叫的声音像判刑似的杀了过来。 “啊!你、你坐在她腿上!” 罢从外头回来就看见自己领土被人入侵,封志尚火大得不得了。 两个女人闻声同时抬头,表情各异。任裘靡看着气呼呼的封志尚,沉郁的心绪匆地得到有效的舒缓,表情放松许多。 天敌来袭! 范晓爱迅速武装就备,高呼敌人名号:“疯子尚!” 这厢不遑多让。“乱乱爱,你勤指中心不待又混来这里!” “谁、谁叫乱乱爱,你这个猪头男!” “泛滥爱不是乱乱爱是什么,给我滚下来,想压坏裘靡的腿让她没办法出去办案是不是!”“拜托!我才四十五公斤,你少诬赖人!” “四十五公斤就很重了,你以为裘靡禁得起你这么一压吗?小笨猪!” 又羡又妒啊!为什么不是他,呜呜好嫉妒! “谁是小笨猪,你才是大笨猪!”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又来了。任裘靡抱头,转到一边去。 一个是二十七岁的男人,一个是二十三岁的小女人,为什么吵架的方式只有小学的程度? 唉,头好痛。 冬天的雨比夏天来得频繁又绵细,带着寒意,总让人心情沮丧。 最近一次专案会议的结论是锁定过去有电话威胁该名官员纪录的男人,于是下令情报组跟监,很荣兴帳─或者该说不兴帳─在这种又冷又湿的天气里,轮到任裘靡。 任裘靡站在骑楼,盯着对面公寓的二楼不放。 她怀疑长官目前锁定的目标是对的,在基层跑久了有一定的直觉,事情并非表面上的单纯。 好冷寒风袭来,打乱她的思考。 “应该多带件外套。”她后悔自己的懒。 就在这时候,微微的暖意从身后辐射过来,诱她回头,一时间来不及掩藏看见来人的讶异。 “你怎么会来?”他不是被留在分局里查资料? 冒着热气的咖啡送到她面前。“再忙也要跟你喝杯咖啡。” 只可惜熟悉的广告词得不到心上人回应,清丽的脸蛋是冻僵了的生硬,暗示他的幽默冷得好比南极冻原。 唉,他该认在她身上找不到罗曼蒂克的分子。 “你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哦,小姐,巷子里就有一家便利商店,好歹走几步过去买个热咖啡慰劳自己,又不会少你一块肉,”幸好他来了,看见她一个人站在这吹风,心疼哪。 “还好。”说这话的人正就着咖啡杯暖和僵硬的双手。 一双大掌连同咖啡杯包拢成圆。“还说好,冷得像冰块一样。” “你很肉麻。”说话的人呼吸变得短促。 沉醉柔荑在握的愉悦中的男人钝得没发现。“连肉麻的告白都敢说出口了,这一点小动作算得了什么。充其量只是自我安慰而已。”说到最后还是自己挖坟给自己跳。 呜只是自我安慰 “你真奇怪。” “哪里奇怪吗?我年轻潇洒、貌似潘安、有正义感,是个新时代优秀好青年、警察好模范,哪里奇怪了。” “就厚脸皮这点奇怪。”全世界第一,夜郎国的国王。 “风吹皮不透,厚脸皮也是我的强项。”她没有挣开他的手哩感动得想哭,呜呜三滴英雄泪暗自垂。“死心眼也是唷。” “是啊,被你盯上的犯人没有一个逃得过。”像蚌壳一样,闭紧了除非自己愿意松,否则谁也扳不开。 “你应该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不然是哪个?”柳叶眉打起问号的结,真的不解。 “你该不会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吧?” 逐渐回暖的身子僵了下,非关寒意,而是不自在。 “你要我给你时间我就给你时间,因为我知道你重信诺,只要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所以我一直相信你会回答我,对吧。” 懊说这个男人很会谈判吗?先给她顶高帽戴让她下不了台阶。 头一回,任裘靡发现搭档有副好口才,流里流气的说话方式好象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其实从那天之后,他的言行举止就非常地怪异 刻意和分局女同事疏远,只对她亲近:三不五时就当众上演求爱记,活像要把莎士比亚写过的台词全背出来似的,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封志尚有心上人、要开始追求,时而认真、时而游戏的态度真的拨乱了她的生活。 游戏的态度她尚且能无动于衷,毕竟一开始搭档他就是一副游戏人间的姿态,早习惯了。 她不习惯的是他认真的一面,每当两人独处,他看她的眼神就不再是游戏时玩世不恭的轻松,而是令人难以呼吸的认真,压得她喘不过气、心跳加速。 这种感觉之于她是陌生的,关于男女之间“你说过会给我时间,不会逼我。” “我怎敢。我会等你。” 掌心里的手放了松软,暗示主人的情绪起伏。 她在意。封志尚暗想,虽然读不出她表情中的讯息,但他知道她在意,从身体语言中就可以读出。 会在意,足可见他封志尚在她心上具有一定份量,但多少或多重,她不说他永远都猜不到。 耐心在释放情感之后快速流失,等待逐渐变成一种煎熬。 “别让我等太久。”掌心里的手听见他的声音时又僵硬。 她又开始紧张了哦。封志尚收紧掌,不让羞恼的心上人挣脱。 没有表情的脸终于开始有了变化恼火。 “不要高估男人的耐心哦。”首次居上风的封志尚故意压低面孔贴近她的耳。“我是非常非常非常想要你的心、还有人的噢!”竟然用头撞他! “滚回局里去!”任裘靡背过身,恼怒吼着。 红透的耳根诚实说明一切,就只有把头埋在沙堆里的鸵鸟小姐还不知道。 好可爱!这句话说出口不知道会不会被她一枪轰下九泉? “我爱你哦,裘靡。”飘来的声音正字腔圆得让人脸红。 “闭嘴。”她的脸好烫,可恶。 “要我说几逼都可以,而且我发现我愈来愈爱你哦。” “闭、嘴!” “我爱嘿!”右掌接过毫无预警反身杀来的左拳。“打是情,原来你也对我有意思。”真感动,想不到她这么热情。 “你这头自以为是的猪!” “哈!骂是爱!原来你这么爱我。”痛快! “封、志、尚!” “现在不觉得冷了吧。”她的脸红通通的,真想一口咬下去;但他也清楚真咬下去脑袋会开花。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手碰碰她水嫩的脸颊,再以唇轻触留有余温的指腹,眨眨眼,毫不掩饰垂涎的企图。 令将他一切举动看进眼里的任裘靡心慌失措。“封志尚!” “别忘了你在跟监中,这么大声会被发现的。” “你”这个男人竟然这么恶劣!是看准她不擅应付他表露对她的感情才趁机欺负人报前仇吗! 任裘靡好懊恼,懊恼自己对感情的不知所措,才会被他给占去上风,气人。 “说真的”封志尚将自己的外套过渡到她身上。“今天晚上很冷,不要着凉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当成弱者,我也从不把你当做需要被保护的女人看待,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跟监加油喽,晚安。” 拍拍肩、轻挥手,封志尚转身就走,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转角处。 任裘靡楞了楞,茫然的目光始终锁在他消失的方向。 他的话让她回想起还在育幼院的时候,被和蔼可亲的修女夸赞的感觉。 不自在,但不讨厌。 谁不想被人肯定自己存在在这个世上的价值? 她也想的,只是很少人说,真的很少人说。 那家伙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当成弱者看待,我也从不把你当做需要被保护的女人,我相信你的能力 任裘靡穿上对她来说过大的外套,双手伸进口袋取暖,却摸出一把糖果,笑气忍不住从鼻间哼出。 “这个笨蛋” 嘴上这么说的她,心里却暖得发烫。 到这时候再不正视就太矫情了。 必须承认,这个男人正用着她想不到的方式在爱她,尽管至今以来种种表现蠢到让她直想叹气。 爱她仍然不懂。 但,来得及学吧? 第九章 才刚踏入西元两千年的开端就发生异象,可以想见二十一世纪不会太平到哪里去。 中正第一分局第三组成员们极有默契地绕过怪异现象的发源地,人人脸上都是惊恐又忍不住好奇探头探脑,还带有生怕被发现的小心翼翼。 众人目光所集的中心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成了观光焦点,面无表情地翻着桌上一本又一本的 言情小说。 谁翻都可以,但任裘靡翻不知道为什么,让旁边看见的人头皮发麻。 能把纯属休闲的言情小说用读参考书的嘴脸去翻、一路面无表情到底,丝毫不被里头文字剧情感动的没几个,任裘靡荣登第一人。 “裘靡,你有没有看见报告书你疯啦?”转进办公室找搭档一同侦讯的封志尚,吓得心脏差点停止不动。“你在看什么?” “小说。”两只眼睛还瞪在上头。着实不懂女主角被男主角强暴再强暴,为什么还故意耍笨逃不出来等着被抓,然后再周而复始的强暴、逃出、被抓、再强暴,男主角的工作好象除了彰显自己的性能力之外,再也没有其它。 她更不懂的是,为什么女主角还会爱上这样的男主角?强暴犯还是连续强暴犯的男人,都应该处以宫刑才对。 “原来晓爱喜欢看的言情小说都写这些东西。”迟早会发生对男人认知错误的问题。 如果是她,遇上这种男人,第一件事就是开枪轰人、送进看守所。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当下被吓傻的封志尚连刚抓回来的抢劫现行犯都给忘在侦讯室,声音发抖战栗。 “小说。”她刚不是说过了吗? “这不是你平常在看的推理小说耶,小姐。”移转视线才发现她桌上高高一叠,难怪今天早上局里的人看见他都拍他肩膀叹息。“你看这些书做什么?” “参考。” “参考什么?” “爱情。” 这两个字让封志尚板起认真,拉把椅子坐在她面前。“女人,先让我搞清楚状况,你”“裘靡外找!”不知好歹的同事插播打断。 这个时候会是谁找她?任裘靡先抬头看见透明玻璃窗外的人,马上起身半跑出去。“有事待会儿再说。” 这般的急切在凡事冷静处理的任裘靡身上极为少见,封志尚好奇地看了看外头。 男人!哔哔心中警铃大作。 竟然有男人来找裘靡! 跶跶跶,三步并作两步,大手一把抓来同事衣领,揪得对方脸红脖子粗。 “林诚!” “干嘛?咳咳”找他用不着这么激动吧。“先、先放手。” 封志尚这才松手,平抚过度激动的情绪,深呼吸再深呼吸。“来找裘靡的人是谁?” “你不知道吗?” “知” “知道就不会问了。我知道。”哼哼哼,他已经被问成精了,身为第一男配角,专司解人迷津之职。 “你应该要知道他是谁的,侦六队队长柏成渡你竟然不知道?你现在待的专案小组副召集人就是他耶。”这家伙真的太混了。“要追裘靡是可以,但也别忘了工作啊,年轻人。” 案子不办,私下来找人非奸即盗,不是好东西!警戒的天线直竖,警示铃哔哔作响。 “他找裘靡干嘛?” “你不知道吗?” “知” “我懂。知道就不会问了。” 死林诚,故意的! “他最近常来找裘靡,嗯嗯,我们家裘靡其实长得挺标致的,现在行情正看涨。” “你在看我笑话?” “我是要提醒你,局里的兄弟可是很有义气地不去招惹你的心上人,让你免除内忧,但是外患我们可帮不上忙喽。总不能把对裘靡有好感的男人全抓进牢里去关吧。” 如果可以他也想,把胆敢垂涎“他的”女人的男男女女全关进牢里去。 面对爱情,原谅他像个失去脑袋的傻子、丧失理智的疯子。 “喂,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林诚怕怕地问,他脸上的表情真写着“把这家伙关进牢里去吧”的念头。 “懒得理你。”既然要的答案到手,他就不必多说废话,抵御外侮去! 男人的醋桶一翻,比女人还酸! 但冲到一半的威武气势出师未捷死在半路。 唉,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 他总不能莽撞撞冲到她面前质问两人关系! 猎犬沮丧地踱回主人办公桌,脸颊压在一叠言情小说上,封面上设计的柔美女子对着他绽放灿烂如阳光的笑容。 可惜,无益于安慰他受挫的雄性自尊。 汪汪!嗷呜他好委屈。 被幽怨的视线刺得浑身不自在,虽然告诉自己视线的主人那颗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无聊的馊东西,不应该花心力搭理,然而接连四五天下来着实让人受不了。 最重要的是,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无论是在她身边或是在她心里,都不能不承认。 唉,烈女怕缠郎。她非烈女,烧不出什么烈焰深情,不懂爱情是什么,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这个人生课题,她懂自小待的育幼院里修女宽厚无边的慈祥,却不懂男女之间视对方为唯一的爱情。 原以为不会有人爱上不懂怎么爱人的女人,封志尚的出现,打乱她的以为。 再不理他,她怕自己溺死在哀怨的目光之下。 专案小组第次会议解散,与会成员鱼贯而出之际,她刻意拉他等到最后,对那张带有疑惑的脸孔,只说一句:“渡哥只是朋友。” “你叫他渡哥。”嗷呜嫉妒,每个突然出现的人都比他跟她来得亲近,泣血啊! 鼻间哼出无奈,一句话果然无法安抚这个男人。 “渡哥跟我同在一家育幼院,当时他已经十五岁,但因为有伤在身,丧失记忆,所以修女留下他,过了三年,渡哥的双亲找来,才知道他是被歹徒掳走而非丢弃。渡哥的父母都在警界,歹徒掳走他的动机是为了报复,只是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放弃,将渡哥丢在育幼院门口。渡哥跟我不一样,我是真正的弃婴。他是在这次专案小组成立才认出我、知道我在警界,找我只是问候,没有其它。”她一向不愿提及身世,并非自卑,只是单纯厌恶听者免不了的怜悯和同情。 那才是令她觉得受辱的主因!没有人有权利对别人露出同情和怜悯的表情,身世乖违的人也没有被同情怜悯的义务,成为对方表现自己善良一面的工具。 她已经受够那些打扮得光鲜亮丽、用赏赐表现慈眉善目的伪善者!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出动了。” 是害怕看见封志尚的表情抑或其它原因,任裘靡始终没有回头,离开会议室的脚步被身后人留住,紧紧抱在怀里。 稳定的心跳透过背脊隐约传来,带着安抚人心的温暖。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需要被安抚的人是她自己。 是她担心他因此误会她跟渡哥的关系;是她担心他得知自己身世后的另眼看待。但是 “不要同情我,否则你会知道我的脾气有多大。” 被威胁的男人显然没把话听进耳里,发出怪异的笑声。 “嘿嘿嘿”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乖顺任他抱在怀里,好柔软、好温暖,她身上好香 早意识到她成长的家庭有问题,但这无碍于他对她的感情,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在乎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然而他万万想不到她是弃婴,更没想到她会愿意告诉他。 对她更进一步的了解并非来自其他不相干人等,而是她亲口说这件事令他雀跃不已,不要蠢、傻笑,就太对不起自己快乐得想跳舞的冲动了。 嘿嘿嘿幸福地傻笑中。 “封志尚!”这时候还在要蠢。“你”“先别动,让我抱着你。”这滋味多美妙啊眯起眼,软玉温香在怀,好幸福! 不自在的鸡皮疙瘩在微凉的唇压在颈背之际,任裘靡浑身战栗。 “不要说你之所以愿意告诉我是想吓跑我,我心脏很强劲的,只有当你说不会爱我的时候才能让我死心。再说现在都民国几年了,身世家门之属的话题早已成时代的灰烬,还是你自卑喔!”腹部一个肘击,痛得他缩回手。 显然的,这姑娘完全没有自卑情怀。 “是我说错话,向你道歉。”双手合十告饶。“原谅我。” “走了。” “等等。”别有企图的手再度环上二十四寸的腰身,苏!收收妄想更进一步攻城掠地的口水。“我话还没说完呢。” “有话快说,有屁”这个字被摀在发热的掌心。 “拜托,留点浪漫的气氛给我吧。”他苦笑。让那个字眼出现就太杀风景了。“我很高兴你愿意解释跟柏成渡的关系。以前的你根本不会想费唇舌作解释。” “知道就好。” “可是我希望你懂。关于你的事,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是我所珍惜的东西;尤其是从你口中说出的,这可是第一次呢!不管你信不信,会这么在意一个人,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但我心甘情愿;对你,我又敬又爱,这是真的喔。” “你说完了吗?”甜言蜜语带来的威力强得令她招架不住,搭档这么久从不认为他如蜜的嘴能带给她什么震撼,但现在她不确定了,发热的耳根诚实透露主人深深撼动的事实。 偏偏蜜语的男人没有停口的打算:“我会给你满满的感情,多到你两手都抱不住,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这是我的承诺。”似哄非哄的话重得让人差点承受不住。“除非你不要,否则我绝对不会收不不,我更正,就算你不要,我也会给到你不得不收。” 这个男人的执着超乎她所能想象,任裘靡惊心发现。 他的执着深得让她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当真有让他说出这种话的价值。 早知道他骨子里有锲而不舍的执着,至今才体悟以往被他追捕的犯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以爱情冶炼出的手铐已张扬在眼前,甘心被捕与否 其实已了然于心。 柏成渡并不是个后知后觉的男人,如果是,就太对不起位居警界菁英的二老所遗传的优良血统。 尤其刺来的饱含杀意的视线这么直接明显,脸上挂着被警告不能靠近的压抑表情,就像只未经主人同意不得妄动、只好勉强压抑自己扑向前去的兽性的猎犬。 “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行不行?”食指朝前轻点急收,怕被狗咬。 任裘靡知他所指为何,转首以警告的视线刺向猎犬男。 嗷呜委屈缩回办公桌,杀意全灭。 低沉的笑声引任裘靡收回目光。“渡哥?” “这不合你的性子。” 纤肩耸了耸。“拿他没辙。” “不服输的你会拿他没办法可是很难得的事。” “你好象是在看好戏。” “我的确在看好戏。”柏成渡笑着说:“我很高兴你身边有人。”她给他太深的印象,就算离开育幼院也忘不掉三年的相处中这个妹妹令他挫败的疏离感。 因为怕再度被人丢下,所以跟谁都不亲;在育幼院的前半年,他试着接近她,每每失败。 少年的他个性已定,并不是热情的人,半年之后就放弃继续尝试。 意外重逢,她身边已经有人,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谢谢你的担心。修女也很感谢你,你回家之后,育幼院每年都会定期收到捐款,就算你们以匿名方式捐助,修女也知道,一直放在心上。” “你常回去?” “有时,近来忙,变少了。” “这件绑架案子有古怪。”回到正题,柏成渡脸上不再轻松。“你应该看出来了。” “嗯。”没有线索、没有电话,绑匪和肉票仿佛被吞进大地里似的,找不到一丝痕迹。 “我怀疑”柏成渡话说一半停住。 “渡哥?” “没什么,但愿是我错想,谁都不希望事情糟到那个地步。” 任裘靡猜出他想说的,点头。“如果歹徒撕票,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重点头:“一条人命加上警方公信力陪葬。坦白说,我并不赞成为官方子女特地如此大费周章的办案,但上头已经给了压力就不得不做;怕的是到最后失败,反而成为官方指责对象、大加挞伐,弄得里外不是人。” “但愿事情不会这么糟。”但希望渺茫,距离绑架事件发生已经过了半个月,很难不让人作此想。 “这种时候大概只有你的宠物还能专注在捍卫领土主权这件事上。”沉重的声调至此又回到轻松的一面。柏成渡忍住笑,心情大好地接下穿过镶嵌在墙壁上的透明玻璃扫来的怒光。 “他向来不按牌理出牌。”就是这样才让她不知所措、暗恼在心,不晓得该怎么应付他突兀的正经和流里流气。 想到这,忍不住让无奈轻叹出口。 “我看过他的资料,悔过书是个人资料的三倍厚,但无损于他在警界出色的办事能力。这个案子我期待你们两人的表现,至少让我找到一个推荐你们两人进刑事局的理由。” 这话严重惹恼任裘靡。“我不要!” “别误会,我单纯看重你跟封志尚两人的能力,无关交情,我们已经七、八年没有见面,何来人情之说。” “我要留在基层。” “我说过要看你们在这件案子里的表现来决定,别太有自信。” 这样的解释仍然无法平息任裘靡的火气。 脾气真拗。“我收回,当我没说。” “这是道歉?” “是的,我道歉。”这句话隐含笑意:“能让侦六队队长低头道歉,你本事不小。” “我也有错。”她对“人情”二字太敏感。 “既然如此,大家扯平?”他伸手。 任裘靡回应,握住他的。 杀气再度射向柏成渡,逗得他快笑出声,不怀好意的心思悄然冒出头,不让掌心的小手离开。 “渡哥?”无解的困惑笼上忽近的男性脸孔阴影。 “就当是大哥送给小妹的一个玩笑”柏成渡凑近她耳边,另一掌托住小妹纤细的颈项,大大方方在脸颊落吻。 吼!办公室内杀出轰雷犬吠和隆隆脚步声。 “自求多福”撂下祝福,柏成渡长脚飞快奔离,心情大好。 他可不想跟一头猎犬较劲。 擦擦擦他就知道那家伙不怀好心眼! 擦擦擦找死!竟敢觊觎他封志尚的女人! 擦擦擦看起来正气凛然,骨子里是只衣冠禽兽! 他擦擦擦 “住手。”扬臂挡开眼前面纸,疼痛的右颊是封志尚猛擦的结果。“很痛。” 带火的眼定定锁在红热的脸颊,仿佛上头还留有什么细菌似的,要不是心上人凌厉的视线警告,他还想再抽张面纸,满脑子令他眼红的记忆只有徒增怒气的功效。 被拉到角落的任裘靡终于明白柏成渡那句“自求多福”的真意。 “他在逗你,难道你看不出来?” “逗我就能亲你的脸颊?我连亲都没亲过的你的脸颊?”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家伙是在轻薄你!你应该把他抓起来打个十拳八掌、丢进看守所关上十天半个月!”气煞他也! “那只是兄长对妹妹的” “少来!”柏成渡就可以,他就不行,厚此薄彼!“如果兄长对妹妹就可以这样,那我是不是应该马上挟持你回家做做有益身心的运动、促进彼此情感交流、关系和谐?” 白晰的脸泛起红潮,不搭话。 “你不公平,裘靡。”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挟带最惠国待遇的优势、得到冰山佳人的首肯进入她的生命,而他这个一路披荆斩棘、辛苦追寻的人却至今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跨进一步!“你不公平,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忽远忽近、时亲时疏的态度让我跟着你时喜时忧,终日惶惶不安,担心自己最后仍然被你拒绝在心门之外。你可知当我拥你入怀的时候我是多么高兴?在你拒绝我接近的时候我又有多失望?你让嗡帳─” “我没有拒绝你接近我。”渡哥的动作来得突然,她无法防范,并非心甘情愿。 事实上,如果来得及,先出手揍人的会是她。 自始至终,能这么靠近她、走入她生活圈的除了养育她成人的修女之外,就只有他;但前者还不像他如此彻底,确确实实地在她的生命中占下一席之地。 总归一句话:“是你从来不曾主动过。” “感到前所未有的挫什么?”长串的抱怨急煞在口,他刚有没有听错?“你说什么?” “我没有拒绝你接近我,只是不习惯。” 这意思是“你是说,我可以抱你、亲你、吻你、甚至是拉你上喔,又打我!” “禽兽。”满脑子都是歪主意。 “你不知道我快被你的态度逼得发疯”双手压在壁面,将高瘦的身子困在两臂之间,缓缓逼近。“我一直想吻你、想与你更进一步,以确认彼此的关系,但又怕你生气,把我推得更远你知不知道只能看不能吃、只能闻不能吻的滋味有多难受?我是个男人不是圣人,面对自己深爱的女人,怎么可能不垂涎” 目标:紧张微颤的红唇。 距离:逐渐接近中 “原来你们在这里!” 程咬金杀进浪漫氛围,僵硬两人紧实贴合的身躯,四片唇瓣僵持在半公分不到的亲昵之间。 “改天再找时间吃豆腐,有新消息进来。”林诚完全不晓得自己程咬金的身份,急着报出讯息:“君小妹来找你了,志尚。” 这算哪门子新消息?“让她等。” “君小妹看到你放在桌上关于肉人质小姐的照片,认出上头的人。”这消息很重要的哩!“你们不是为了这个案子追破头吗?消息送上门还不要啊?” 抡指喀喀向林诚,封志尚只想先捏爆他的头,再好好拼装起来说声谢! 只可惜人家早看见他的凶神恶煞脸,危机意识抬头,马上跑开逃难去。 可恶! 据君以柔所言,专案小组倾全力追踪寻找的待救肉票就是她曾来往过的酒肉朋友之一,同伴都称她小a,还曾经以深夜在酒吧蹓跶、深夜未归的迷途少年身份到警局“观光”请家长带回过。 包进一步调查的结果,这位小a妹妹当夜是被管家经由特殊关系先行带回题外话不加详述总之,从手边的资料可得知,这位官家小姐并没有如其父所言那般温良恭俭让。 但是,任裘靡始终想不透这跟回到之前调查过的速食店有何关联。 棒着明亮落地窗观望封志尚询问清洁妇的画面,这男人不管对谁说话,脸上永远带着笑容,仿佛再怎么天大的事都难他不倒。 他就像个海滩男孩,热情开朗近乎天真,时而展露精明一面这样的男人却爱上她这个冷淡的女人,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神在暗中动了不为人知的手脚,让他昏头转向? 或者,是见不得她过的生活仿佛陷入永夜的冻原,才设计让这个太阳似的热情男人走进她的生命?热络她冷淡的心境? 封志尚谢过上回来时聊过天的清洁妇,满意得到的资讯,回头朝搭档竖起大拇指,开心得像获赠礼物的小男孩。 怦咚!强烈的心悸来得突然。 幸好有面无表情的习惯掩护,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平静等待里头的男人走出来,环上她肩膀,志得意满地发下豪语:“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案子很快就能解决。” “咦?”“先去找个人。” “谁?” “让我卖个关子。”眨眨眼,神情里的自信满得几乎快溢出来。“信我者得永生。” “你什么时候改行当耶稣基督了?” “一分钟前。”嘻皮笑脸仍未变,还是她认识那个说话吊儿郎当的封志尚。 任裘靡阻止不了,只能随他满街跑了。 第十章 “卫离?” 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脸孔再次出现在眼前,说不惊讶是骗人的。 尤其,他竟然和封志尚做起交易,在收到两张千元大钞之后,才开尊口:“人就在xx路的鼎冠大楼十楼b座。” “你确定?” “不相信就不要找我问消息!”死条子!“我在道上也是小有名气的!” “别火,我只是随口问问。”这小子真傲。“谢啦。” “嗯。”自始至终,卫离都没看过任裘靡一眼。 “你靠线民这条路讨生活?”他忽略她,她可没办法当他不存在。“你才几岁就开始当起线民来了?” “我才不是线民。”这种杀头生意谁要做啊!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在哪?” “啕!你很烦耶!条子,搞定你女人!”烫手山芋丢回应该接的人,是他带她来的,自应他负责。 “前面那句条子很刺耳,后头这句倒不错。嗯嗯,我也很想搞定我的女人,偏偏她” “谁管你啊!”啰嗦的老头! “封志尚!”还在说疯话! “好好好,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慢着,我不能让他你放手!” “听我解释嘛。”见卫离消失在转角半晌,封志尚才松开手臂,但仍执意将人锢在胸墙前。“这是他选择的生活方式,这一带的少年都归他管,靠搜集消息讨生活。” “这跟线民有什么两样!” “说他们是小侦探会更贴切,台北盆地每一个角落他们都比我们这些干警察的要来得清楚。” “你在助纣为虐。” “我说过,这是他选择的生活方式,旁人无法插手。我不能,你也不能。再者,那小子很机灵,假以时日会闯出一番名堂来的。” “列入前十大通缉犯吗?”冷声冷调摆明不赞同。“还真有名堂。” 呵呵呵笑着环住情人纤肩往前走。“他不会。” “你敢保证?” “但愿不会。”白眼送他也没用啊。“我们只是刑警,工作内容永远只是最后一道防线的犯罪侦查;除非关键报告这部电影的内容变成现实,我们才能知道下一秒犯罪会出现在什么地方、由什么人动手、又有谁被害你应该很清楚,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别人对自己人生的选择。” 第一次,发现他好多管闲事的个性里有置身事外的淡漠。“你的话很无情。”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被她指责无情还真是少有的机会。“我懂你的面冷心热,不希望社会上多一个不良少年。但我直觉相信卫离不会是迷途中的一个,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质疑的表情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就让时间去证明一切。回到正题,我们该去请那位官家小千金回家了。” “请?”这个动词用得很奇怪。 “没错,就是请。” 深夜时分,属于住宅区的鼎冠大楼未减嘈杂,只消凝神细听,会听见压得人快窒息的重金属摇宾乐及吵人清梦的喧哗笑闹。 事实上,这已经是鼎冠大楼住户一个多月以来的梦靥。 偏偏对方又是一群看起来花花绿绿的不良少年,没有大人在、成天到晚群魔乱舞的样子,怕惹事的善良老百姓只好忍气吞声。 上回六楼的李太太去劝说,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在垃圾堆里,在不知道是谁动手的情况下被打得鼻青脸肿,虽然直觉知道是那票不良少年惹的祸,但找不到证据就算找警察也没用。 还有十一楼的陈先生听说汽车被砸得稀巴烂。 现在的青少年真的唉 善良老百姓的心声谁人知啊“叮咚” 突来的电铃打断今夜十楼的吵闹,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马上又回复少男少女调笑尖叫的热络。 “叮咚叮咚”电铃催得更急。 棒着门都能听见里头推派人出来应门的叫闹,好一会儿,终于有了答案似的又开始放大音乐音量,又跳又叫。 铁门后头的音乐声中夹杂咒骂,似乎是对门外打搅玩兴的来者不满,开门的同时不忘凶狠叫嚣:“哪个王八蛋不长眼警察!”狂声在看见刑警证的一刻化成小猫被踩尾巴的尖叫:“条子来了!” 哗哗哗顷刻间,人仰马翻,音乐声下又多了尖叫、逃难声,天才地以为在蜗居似的十楼公寓、大门站着警察的情形下还能找到生天逃出。 除非,有人背上长了一双翅膀,能飞在十楼高空;又或者有蜘蛛人相助,让他们飞檐走壁。 但以上逃生路径皆无,十来名少男少女最后在一连串的兵荒马乱当中,因为相撞推挤跌倒在地,彼此拖累之后,终于认命,还给深夜一份宁静。 二人搭档前后走进屋,环视客厅,只见一片狼藉,发现不少白色粉末及红白藥丸、绿色胶囊。 其中还有七张是她见过的熟面孔。“意图行抢的其中三个,还有强制猥亵未遂的四只?”这算什么?蛇鼠一窝?原来全都认识。 “你们可以选择留在原地,或者从十楼跳下去逃生。”心头窜出火花,这票被卫道人士称为缺乏亲情进而呼吁社会大众同情、扬言要多多关心照顾的一代,根本就是欠、教、训! “行抢?”封志尚只认出曾经对君以柔出手的四名少年。 任裘靡简短几句话交代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不知死活的小表,根本不值得同情。“好了,各位国家未来主人翁,我以违反毒品危害防制条例及噪音管制法带你们回警局,有意见者请向中正第一分局提出申诉,未满十八岁、毛没长齐、发育未全的青少年还请协同家长代理申诉。” 一样废话多多。“还有心情闹。” “气不过嘛。”回头送上顽皮笑脸。 就在此时,响彻云霄的警鸣声由远至近、由小渐大。 封志尚板回脸,扫视坐在四处的青少年,找到专案小组急欲寻找、却在此以浓装艳裹鬼画符现身的肉票少女。 “漏了一条,还有涉嫌绑架叶姓少女,相信你们一定会有详细的说明,以供警方破案,成为警民合作的最佳典范。” “你的话真不是普通多。” “卡嚓”一声,截去封志尚想说的话,随这声响,主卧室冲出一道人影,直奔背对的任裘靡。 只消眼神交会,封志尚伸长手将搭档往自己这方向拉,同一时刻,任裘靡则使出回旋踢,神准踢开握刀刺来的少年。 持刀的少年反而划伤同伴的手臂,惹来哇哇大叫。 “就这么点伤口也要哭爹叫娘。”这时候才知道要喊爸妈有个屁用! “别气别气。你看,我们的默契愈来愈好了哩。”就是这点发现,让他可以视小表们的哭叫咒骂于无形,维持自己的好心情。“刚才的回旋踢使得漂亮。” 真受不了他不挑时间地点的甜言蜜语。任裘靡转头往大门走,托方才招式的福,现场青少年不敢妄动,乖顺如牧场里的绵羊,只差没咩咩叫。 支援警力也在随后赶到,为这场辟家子弟一时兴起自导自演的闹剧划上完美的休止符。 至于之后面对事实真相的尴尬,就让那些当官的烧脑浆去吧! 听说志尚跟裘靡这组找到人质了,追捕过程中有人受伤,现送往xx医院 范晓爱接到消息马上赶往医院,一颗心慌乱得不知所措。 别让哥哥的事重演,她不要再失去任何人,不要啊! 一进医院大门,她马上冲向柜台。 “刚才让警察送进来的人呢?” 护士小姐显然经验老到,神色镇静地指向急诊室。“前面右转就能看见急诊室的牌子。” 范晓爱急得来不及说声谢,赶向急诊室,中途还撞到人。 但她无暇它顾,只希望来得及,只希望她剩下的依靠、视为亲人的人能平安无事。 谁知道一冲进去,就看见医生沮丧地摇头走出来,将急诊室留给护士做最后的整理。 经过她时,医生还特地停下脚步,淡淡说了句“节哀顺变”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不要不要啊!”眼泪不听使唤夺眶而出,连跨出一步都办不到,光是支撑自己站在原地就花了她好太好大的力气。 兄长过世那夜的记忆重回脑海,她哭得歇斯底里。 “不要不要啊我、我还没有告诉你,呜呜裘靡哥哥想说的话我还没有告诉你啊”“你知道范人杰想跟裘靡说什么?”天外不晓得哪落下一句询问。 哭得心力交瘁的人儿压根儿没发现。 “呜呜我当、当然知哥喜欢裘盟帳─喜欢啊他常说、常说希望能看见裘靡的笑容,哪怕只是一下子都好,呜呜为什么我不早点说?为什么要瞒着她?现在、现在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呜” “哇哇呜我一直怕、怕说了裘靡就不会再理我、不再把我当妹妹看,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她好后悔!好后悔为什么要任凭一己之私,不将哥哥的话带给裘靡,现在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都没有了!“呜呜裘盟帳─” “我在这里。”责备的眼神扫了封志尚一眼。 但也幸亏他存心恶整晓爱拉住她,她才能知道人杰生前留给她的谜。 让我看看你的笑容,哪怕只是一下子都好令人怀念的带笑脸孔忽然浮上脑海,抿笑的唇重复着这句话。 这的确像是他会说的话。 好傻,连这句话都要卖关子,让她猜这么久。 “你不要死!不要死,呜” “我不会死。” “是啊,刚才被你这小蛮牛一撞都没撞死,足见我们命大。”这丫头哭起来真丑。“别哭了,好难看。” “呜呜死疯子尚,在裘靡面前还要咦?”她好象听见裘靡的声音。 抬高螓首,范晓爱终于发现跟前黑扑扑的两条人影,看清脸孔“碰”地一声跳起来。 “啊啊!裘靡!” 她没事?她好好的? “你没事?没受伤?没送医院?没死?”胡言乱语到不知所云的地步。 “受伤的是被捕的少年,只是轻伤。”她解释。 “那、那里头的人” “是刚才交警送来酒醉驾车的重伤患。小白痴,你认错人了。” “咦?”“还咦难道你希望躺在那里的是裘靡不成?” “才不是!”死疯子尚!“我才,呜呜”太好了,她没事、没事 “还哭?”都知道人没事了还哭个什么劲。 “呜呜哇哇” 大悲大喜情绪交替,任谁都堪不住。 “晓爱!”任裘靡伸手企图抱住范晓爱突然昏厥下坠的身子,却被封志尚抢先一步代劳。 “真是个小麻烦。”嘴上虽这么说,还是把小妹妹打横抱起,离开医院。 “现在怎么办?”他问身边人。 “送她回家。” “把她丢在医院病床如何?我肚子饿,想去吃消夜。”折腾了一个晚上,肚子不饿才有鬼。 “送她回家。”对方意念坚决。 “那你煮消夜给我吃好不好?”来场交易也不坏。 “再给你一次登堂入室的机会?”他想到她家的意图有如司马昭之心,路人尽知。 “我又不敢对你怎么样。”虽然很想,可是他也很克制。“就当是慰劳我辛苦办案,煮点东西请我吃不为过吧?” “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知道这是一出自导自演的绑架案?” “其实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只是我们一直忽略了它。记得我们第一次到速食店做调查的事吗?那名清洁妇已经把人质的下落告诉我们,不过我是后来回想时才觉得可能有关系,因此带照片过去让她指认。很幸运的,我的推想没错。说到底,只能说小表太嚣张,不善尽肉票的职责,还在速食店大剌剌说笑。” “以你的本事,应该进刑事局。” “或许吧。”比起这件无法掌握在手上的事,他更在意自己的肚皮。“你真的不慰劳我一下?就算是泡面,只要是你泡的,我也会觉得那是人间美味。” “恶心。” “我很认真的。” “一天到晚嘻皮笑脸,谁知道这里头有多少真心。” “难道要等到我哪一天殉职你才会正视自己的感情?” 突来的尖锐问句,狠狠刺伤任裘靡。 殉职 “我知道不该提这件事,但我很不安,真的很不安。你也清楚我们的工作性质就像在生死线上游走,尤其在追捕犯人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是不是活着,你”“别说了,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欣喜若狂无法形容尽封志尚此刻的心情,上次踏进她家门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只有天知道他被她将自己拒于生活圈之外的冷淡冻得多疼。 难得她如此坦率,怎么能不把握。 “只要是你煮的,我都吃!” 说声告辞关上门,守在外头的封志尚就像只老母鸡,紧张地迎了上来。 “怎么样?”刚才听见很大声的“碰”里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又对你做了什么见不得喔!”又打他头。 他能不能停止运作成天胡思乱想的脑袋?“渡哥只是问我有没有意愿进刑事局,我没答应。”脚步往外。 他跟上。“那你如何解释刚才里头传出的声响?” 任裘靡甩甩仍然隐隐作痛的右手。“报仇。” “你是指”不用说更多,她冻结的表情就是最好的答案。 嘿嘿嘿傻笑挂上俊脸,很得意哪。 背后的笑声真让人不舒服。“笑什么!” “啵”一声,准确落在白净的右颊。“我亲你不会挨拳头吧?” “你”扬起的拳头垂落身侧,转到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上:“渡哥有意延揽你进刑事局。” 咦?“连我都有份?” “你是个好警察。”一向都是。 诧异被惊喜取代,勾住她腰身并肩同行。 “要从你口中听见赞美真的很不容易,难度可比上太空,能听见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不过呢”行进的方向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你应该替我拒绝的,我没打算让你身边的搭档换人,这个位置是我的,一辈子都是。” “我记得你很想进入刑事局。” “但我发现基层有基层的乐趣。”这次的专案小组让他看透制度面争功夺权的丑态。“而且你也在,妇唱夫随也挺好的。” 不让过多的喜悦溢于言表,她必须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认真的。“你舍得?” “女人,不要小看你的男人。”说话的同时,两人已来到侦六队队长办公室,连叩门都不用,径自开门便对里头的人大喊:“柏成渡,论功行赏的名单不必考虑我。多谢,告辞。”碰!必门走人,干净俐落。 任裘靡看傻了眼,任他拉离开刑事局。 不敢相信他真的这么做了。 “你很可能到退休前都只能待在基层做个小刑警。”不能不提醒他这个严重后果。 “至少我可以确保自己的幸福不会从手中溜走。”开玩笑,在一切还妾身不明的此时此刻让她再换一个搭档?先杀了他再说。“幸福不易得,比进不进刑事局重要多了。” 幸福不易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奇怪。”敢来招惹她。 “谁说的?范人杰就是慢着!”说到这他才想到。“你对他是不是曾经爱过?”浓浓醋酸味四溢。 之前太忙,忙到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别怪他算旧帐,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我尊敬他。”认真思考与过去搭档的关系,记忆中那张漫不经心的表情底下的认真严格说起来,其实有几分与身边的男人相似。“如果在当时听见他的话,我不会有任何反应;也许再搭档久一点,就会像现在一样动了心” 那他就该庆兴帳─呸呸!怎么可以这样想! “我来的时机刚好,所以等等,你刚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听见“动心”二字。“你说动心?” 是吧是吧?他汲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任裘靡却没有直接回答他。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傻傻选择一个很难爱的人,一个不知回馈、不懂浪漫、不擅长表达情感、枪法比谈情说爱技巧更高的女人。我很清楚自己身上没有半点吸引男人的特质。” “怎么会?二十四寸的腰围及三十二b的别打我!”真开不得玩笑。“我说真的,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一开始没那份心思,只知道你是个很会压抑自己的人,身为搭档,我希望能看见你轻松的一面。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不试怎么知道,只是一旦对一个人用了心,再加上长时间的相处,不知不觉也投入更多的感情。 “感情深了,等到发现时已经收不回来,只想在你身边。天晓得我多嫉妒乱乱爱在你心目中的份量,若不是知道你对她的意义,我不会这么甘心吃瘪,让她死缠着你。” “只有你到过我住的地方。”只有他成功进来过。 “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你会做一手好菜对吧?”得到点头的回应,封志尚咧开灿烂笑容。“如果不是这样,我早被妒死在半路,哪能走到终点我是走到终点了吧?” 可以确切感觉到她对他的特别,但没有听她亲口说出来,就是不能安心。 因为没有口头的承诺而感到惶惶不安几乎是每个人的通病,理智上清楚承诺本身没有约束彼此、确认关系的效力,却还是希望能得到。 “你指的终点是” “我不是一头热,你也爱我。”她刚不是说动心吗?难道是诓他的? “这就是你的终点?一旦我说出口,你就吾愿已偿、死也瞑目了?” 封志尚陷入长考,思索她话中真意。 任裘靡却不给他时间,踮脚主动送出第一个亲吻,软软的薄唇贴上他的,轻而易举打碎他运作的条理思绪,顿时间,脑袋嗡嗡作响成一片。 傻了、呆了、不知所措! 这是他们第一次的吻,以情人之姿的亲吻,由最不可能的一方发动。 “偶尔,也该由我主动。”原来,主动并非难事,还能从对方的反应得到莫大的乐趣,难怪他对于主动一事乐此不疲。 “对你而言这是终点,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开始。” 开始去爱一个人、开始承认自己的感情都是全新的尝试。啊,她甚至开始期待。 只可惜有人扬言已经跑到终点,准备休息了,真让人失望。 “男人,你确定自己已经跑到终点了吗?” 被吻的男人维持呆若木鸡的错愕姿态。 一分钟后,总算恢复正常,只是恶作剧的情人已经走到十尺远。 当然追! “等等我!”满心愉悦下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 只不过是一个轻轻的小吻就让他吓成这样,那他还想对她做这个那个,万一哪天她真的同意了,他是不是会临场笔障、丢尽男人的脸? 不行不行,一定要扳回一城。 前方的人发现他的追逐,拔腿跑了起来,当街来场警察抓小偷的游戏。 “刚才不算啦!”后头的男人边跑边叫道:“那只是轻轻的一个小吻,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只是呆了一小下,根本不算数!裘靡!我不接受这样的敷衍,你”清脆的笑声从前方飘来打断他要说的话,让他再次承接想都想不到的惊喜。 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生前想追求的,如今就在他眼前。 很近,只有一臂的距离,只要他伸长手一抓,那笑声、那发出笑声的女子,就会偎进他怀里,就会属于他。 封志尚伸长手,成功抓住苦追许久的女子。 身子旋了半圈撞进熟悉的胸墙,任裘靡不再像以往那样挣扎,连自己都久违的笑声未止。 “你真的确定自己已经跑到终点?” “不,”终于懂她这话的真意。“我发现还有更爱你的空间,亲爱的搭档。” “更爱我?”她抬头,望见俯下的认真脸孔。 “是的,更爱你。” 这只是开始 两情相悦的开始。 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