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 楔子 山河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封神四十六年正月,洪钟旷雪声中,即将续接帝位的太子卧桑,于策妃之日弃位远渡东瀛,俄顷间,天朝群龙无首,宫变遂至。 爆变后,陷于政乱隐忧之际,星帝迟不发诏宣揭继位储君,以致太子储位空悬,于是,龙诞九子,九子中余八皇子们,纷纷竞相而起,皆意欲逐鹿东宫执鼎策国。 风起云涌的波涛间,史家默默隐身幕后,备好一笼熏香,摊开簇新的卷册、备好笔墨,在烛火下,将那些素来隐于汪洋中的八条蛟龙,一一摊开细看与端究,就不知,在滔滔的历史沧浪下,取代过往英雄豪杰的八皇子中,谁终将跃登于顶。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第一章 春在枝头已十分。 他并不喜欢这个季节,总觉得,这个季节太妖娆,弥漫的春意,化为丛丛簇簇的花海,毫无节制地盛绽在目光所及的每一处,沉淀在空气中的芳靡香气,是那样地恣意沁人,彷佛这样的青光永远挥霍不尽似的。 微微仰起脸庞,懒身侧卧在青嫩鲜草上的怀炽,双眸停伫在花丛外熙攘往来的人群上。 王公、显贵、朝臣‘眷这些面孔在他看来,无论男女,皆是撩人刺眼的一派春色;远处锦衣玉服的男人们,个个容光焕发,正喧闹地交谈着或是开怀畅饮春酒绿汾;腰系金泥带、头簪云钿凤花的妇女们,不是爱娇地掩袖细声浅笑,就是在衣着打扮上比富比贵地竞艳,或是媚眼在人群中轻轻波迭,诱惑着极易在这季节浮动的春心。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怀炽浅浅的低吟,并再为自己斟上一盅酒。 踩在葱绿草皮上的细碎脚步声,在他开口了后便止停在他的身畔,他仰首看去,已寻找他多时的侍臣冷天海就静立在侧。 “太子不在,今年的赏春宴可就冷清了许多。”怀炽懒洋洋地坐起身,目光远眺花丛外的各色红男绿女,颇怀念往年这时热闹非凡的情景。 “今年来的,大部分都是西内的人,东内的人骤减不少。”冷天海淡淡说出他的观察心得。 他轻晃盅中美酒“西内想扩权的动作太明显了。”西内的人也真是的,都不稍加掩藏一下目的。 自从太子弃位后,整个朝野就变了个模样。 以往为三内之首的东内太极宫,在失去太子卧桑后,势力便明显地锐减,再也不能只手遮天全盘掌控朝野,而西内大明宫与南内兴庆宫也纷纷在此时乘虚而入,想在圣上明立下一任继位储君之前站稳阵脚。在这段太子储位空悬的期间,西内已推出由刺王铁勒出任太子的提案,南内也在一番决断之后,齐心将滕王舒河拱至台面上,而东内,则是吸收了翼王律滔来接替卧桑的空缺继续领导东内。 八位皇子中,目前就属这三王在太子卡位战中稍占上风,其余皇子们,不是明哲保身地避而远之,就是在看清了局势后,各为且一主地分效三王旗下。 而他,则决定在野心和欲望都极为压抑深沉的舒河身上下注。 躲在花丛里看人看了老半天的怀炽,在柔柔的东风拂上他的面庞时,在他的眉宇之间,写满了无奈和不耐。 在这青光浪漫的时分,他理当待在他的雅王府里研究该如何设计政敌,或是谋略着下一步该如何与东内交手,而不是在这人声杂杳、又浪费他时间的赏春宴里,与那班人等消磨时间和虚与委蛇。 但今年由于太子弃位的缘故,导致年年都由太子玉宴的赏春宴无人主宴,而其它的皇子,又不约而同地,分别提出借口推掉了这场虚乌赏花酒宴为分据地盘暗中调整朝势的鸿门宴,结果主宴的这个烫手山芋,在圣上的一声令下,便莫名其妙地落到了他的头上,令他不想出门来看小人都不行。 他在嘴边轻哼“真是一群友爱小弟的皇兄。”那些哥哥也都太滑头了,只会仗着他是老幺,就虐待他来参加这种令人厌烦的场合。 “王爷。”冷天海淡看着他优闲坐在草皮上的姿势,等了许久后,发现他似乎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嗯?”被日光晒得全身暖融融的怀炽,连声音都显得佣懒。 “你不过去席上主宴吗?”今日赏春宴的主人不是他吗?结果他不但没去露脸,反而把一票王公大臣给扔在一边,还避人避得远远的,独自躲在这里品酒晒太阳。 怀炽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一手指着远方人群中招人注目的年轻国舅。 “有独孤冉在那出风头就够了,我可不想过去坏了他的兴致。”他是很有成人之美的。 冷天海忍不住想提醒他“但圣上指名由你主宴,这般任西内国舅越俎代庖” “无妨,由他去。”他大方地让贤,巴不得独孤冉继续挑大梁。“独孤冉爱怎么做表面功夫那是他的事,只要他别犯到我就成了,今日我没那个心情去和他假虚伪。”现在他的主要目标是东内,满脑子所想的也是该怎么逐步去破坏东内扎实的人脉结构,他可没空去招惹西内的那票人,只要他能替舒河扳倒东内,到时他再来料理西内的这群小人也不迟。 “好吧。”冷天海叹了口气“我去代你看着独孤冉。”主子懒得理这种事是没关系,可是他得眼观四处、耳听八方的代主子做好所有的监视工作。 怀炽抬手朝他挥了挥,在打发他后山口地上站起伸了个懒腰,闭目深深吸进漫天馥郁得分不清的花香味。 聆听着远处阵阵传来的丝竹乐音,他并不觉得在这光景下,这等乐音听来是如何的仙乐飘飘,在满、心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的他听来,只觉得耳根吵嚷不休,没一刻安宁。 “干脆托个借口回府算了。”他伸手拿来悬在树枝上的酒器,再为自己倒上一盅今年新酿初成的绿汾。 就在他打算仰首饮尽手中美酒时,不期然地,落花倾泄如雨,沾衣不湿的花瓣拂落了他一身。然而就在上方落下的花雨停息后,定立在原地的他,既不作声也没有动,只是低首看着盛了瓣瓣落花的酒盅,而后在澄艳的水酒倒影里,发现在酒盅上方桃花盛开满枝满楹的桃树上,似乎有个不该出现的不明物体。 他缓缓抬首上望,而后微蹙着居心打量着位在他头顶正上方,那只卡在桃花丛间的精巧丝履。 在他头上,有一只女人的鞋? “鞋”怯怯的轻唤声自他的身后传来。 他回过眸来,在紫藤花树丛旁,一抹疏雅的浅影进入他的眼帘中,她的衣裳,不似外头人们红橙紫绿等令人眼花撩乱的色泽,而是淡淡的粉,粉漾漾的风情兜罩住她一身,宛如一株亭亭的新生芙蓉,正与她身畔的紫藤花散落的飘办相映着。 绿汾强烈的酒劲开始发散,令他的神智有些昏蒙,看不清树下的女子究竟是花还是人,胸口灼烫烫的,似有着什么伺伏欲动,使得他的眼眸有些不安定。 堤邑水漾的明眸比他还不安定,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悄立在他面前。 “我的鞋”像伯被旁人发现般,她小声地再唤,明媚的眼瞳不断挪看向他头上那只彩缎迎风翻飞的丝履。 怀炽的目光却定止在她丝裙下摆处、那只失了丝履的新藕色莲足上不动,缓缓地,他的视线再顺着那只令人心猿意马的莲足往上,直来到她因羞窘而带着徘色的面容,端详着她的容颜,他的眼瞳莫名地变得深邃悠远,像是看不真。 是人面花光相映的错觉吗?虽然眼前的女子并不是他所看过的绝色,秀丽的芳容也算不上倾国,可是,他却觉得她远比春日的任何辰景都来得妖娆,尤其她那可人羞怯的模样,看来就像一抹笑意悄悄跃上他的唇畔。传说中的仙子们,不都是失了羽衣,所以才会回不到天上而停留在人问吗?而他在桃花林间乍见的仙子,却是个失了鞋的? 脚趾有点冷,更怕她这个情景会被其它人也看到,在等了许久对面的男人却没丝毫的动静后,堤邑瑟缩地将赤脚藏在身后,忧愁地蹙紧黛眉,不知该怎么叫回那个不知发呆至哪去的男人。 看着她烟黛的眉愁然深锁,怀炽的、心思也回到了她的身上,爱笑不笑地睨着她。 “那是你的?”他伸手指向挂在树梢上摇摇欲坠的精巧丝履,实在是很难理解,那种东西怎会离开她的脚跑去挂在树枝上。 她点了点螓首,而后朝他仰起娇美的脸蛋,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低首盯审着她期待的目光,怀炽转首看了看无人的四下,发觉她眼中所发出的请求讯息所欲给予的对象,似乎就是正与她面对面的他。 他迟疑了很久,了悟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要我帮你拿下来吗?” 堤邑的眼中瞬间绽出获得救赎的光彩“可以吗?” 怀炽叹了口气,她的请求姿态都摆得这么明显了,就连话也说出口了,他不答应可以吗? 他随意在地上搁下手中的酒盅,才想挽起衣袖为她拿鞋,就见等不及的她,单立着一脚,一跳一跳地来到他的身旁。或许她是以一脚站累了,又可能是单脚跳跃的举动对她来说太过辛苦,眼看她就要将那光滑无着鞋履的玉足踩在地上,不忍她白细的玉足沾上草上的露珠尘土,他迅捷地弯身以一掌盛住她即将落下的玉足。 及时搭救玉足得宜的怀炽,庆幸地深吁口气“别下来。” “你”暖烘烘的热流自她的脚底传来,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地搭着他宽阔的肩以维持住平衡。 “坐在这等我。”他站起身来,一手揽着她的腰肢让她跳至树下的椅上坐稳。 堤邑才点头轻应,就见他腾跃起身,轻轻松松地将那只躲在花丛间的丝履攥至手中,再定身落下,令她颇意外在他儒雅的外表下,竟有此矫捷的身手。 “小姐?”找人找得满头大汗的润儿,身影忽地出现在近处。 才想把鞋交还给她的怀炽,一股来自身后的震动今他怔了怔,那种感觉,像是朵软嫩的云朵撞至他的背脊。 他倾身朝后看了一眼,忙着躲入的堤邑正藏躲在他的背后仰首看着他,他试着读她的眼,在她的眼神中大约明白了她为何会这么做,于是,他合作地伸手将她过长的裙摆拨向后边,把她藏得更好点,再顺手将她的丝履放进自己的袖中。 走在桃林间寻人不着的润儿,在经过怀炽的面前时朝他微微颔首,并没有留心在他身上,在此处寻不到人后,她又走出小径去他处寻找。 “她走了。”怀炽出声提醒。 堤邑缓缓自他身后探出螓首“真的?” “怕挨骂?”他拉开她紧攀着不放的小手,将她扶坐回椅上,并把藏在袖中的丝履递给她,笑看她心慌意乱的水眸。 “看得出来吗?”堤邑慌忙接过,美丽的大眼犹是不安地左张右望。 “看得出来。”他边说边扶她坐稳,看她持着丝履似乎没有穿的打算,他摇了摇首,自她的手中拿过丝履,自动自发地蹲跪在她的面前帮她穿起来。 她一径地垂首轻叹,浑然不觉有个男人在帮她穿鞋。“没办法,润儿管我管得太严了,她要是知道我没穿鞋,少不了又要对我念上大半天” “那个”努力在和丝履上怎么系也系不好的彩带奋战的怀炽,忍不住想打断她。 堤邑低下螓首“嗯?” 他指指她的脚,要她出手来帮忙。“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姑娘家的脚是不可以轻易给人见着的吗?” “我知道啊,可是”她白蜇的纤指也加入其中,沁凉的指尖在彩带中穿梭着,不时碰到他还未收回的指尖,不一会,她的织指忽地停定在鞋面上不动。 “可是?”怀炽定眼看着她与他交缠的十指,发现在她的帮忙下,他们俩的十指被捆绕在更加难以拆解的彩带中。 她幽幽轻叹“我穿不惯丝履,我还是喜欢棉鞋。”还是身为普通百姓好,不必穿这种华而不实,美丽却娇贵得不适合行走的鞋子。 怀炽有些疑惑,穿不惯?能来这赏春的人,哪个不是朝中的王公显贵?而她居然穿不惯身为贵族最常穿的丝履,反倒惯于平民百姓所穿的棉鞋?她到底是谁? “穿不惯是一回事,但它又怎会跑到树上去?”在她的指尖又开始挪动前,他赶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并悄悄挪开她白嫩的指尖,免得她又来帮倒忙。 “我本是想采那株开得最美的桃花,但它生得太高构不着,而我手边又找不到可采花的工具,所以我就想或许可以脱鞋扔扔看,可是这么一扔”自言自语说着的堤邑,在恍然回过神时,一双水眸静止在眼前的画面上。 有个男人在帮她穿鞋。 瞧他,十指不纯熟地和鞋面上的彩带挣扎着,既要小心翼翼别把它扯断,又要把他被缠住的指尖抽出来。其实他大可以叫她自己穿的,可是他却没开口,体贴地任她去自说自话,而他则埋首钻研该如何成功地让那只丝履乖乖贴合在她的脚上,令她看着看着,丝丝的笑意溜上她的面容,但她很快地便将它掩去,默不作声地看他和她脚上的丝履继续奋战。 为她系好彩带,总算是大功告成的怀炽,满脸成就感地抬起头来。 “就因为你想采花,所以你的鞋就长翅飞到上头和它打招呼了?”多亏她,他今日才知女人是不好当的,光是要穿好一只鞋,就可以耗费掉一大堆的时间。 她诚实地颔首“嗯。”他仰望了树梢一会“你想采哪一株?” “那株。”堤邑伸出皓腕,直指枝楹间盛开得最为放恣的一株。 扬手未落,怀炽已跃起身将她想要的花株采下,将它搁放在她白里透红的掌、心中后,他俯近身子仔细盯审着她清俊秀丽的眉目,不一会,他又跃身采来一小撮朵朵连株的花儿,不问她的同意,轻轻簪妥在她乌黑的发间,满面笑意地欣赏她一身精致的风情。 堤邑感觉吹拂在她耳畔的风儿彷佛停止了,在他眼神下,春日变得格外的暖融,她巧巧扬起螓首,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看向他细长而温柔的双眼,心中有种温热的感觉正在丛聚。 他含笑地轻拍她的香肩“下回想采花时告诉我一声,别再让你的鞋上树了,你这模样让人见了可不好。” “谢谢”她讷讷地应了应,流连在他睑上的目光,怎么也收不回来。 被她看得目光无处藏躲,怀炽忍不住伸手轻触她水嫩的面颊,本是想叫这个极易分散心神的女人回神来,可在指腹一触及她的面颊时,恋恋的感觉,反倒让他的指尖不忍离开。 “小姐!”找到人的润儿,在远处的树下指着她大叫。 “不好了”堤邑慌然转醒,急忙地持起裙摆“谢谢你救了我的鞋。” 怀炽扬起手想留住她,但捕捉到的,是佳人杳然离去的香气,远远的,只见跑得飞快的她,粉缎般的衣袖在桃林间飘逝而过。 心下,有点依依,在他的指尖,还停留着那份诱人的微温。 “也不留下个名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看在为她穿鞋的份上,最少也该让他知道她是谁吧? “王爷。”不知在何时出现的冷天海,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出声。“独孤冉下帖子了。” “下什么帖?”他收回手,不耐烦地回过头来。 “战帖。”冷天海忠实地向他传讯“他说他想来个以文会友,要东西南三内都派出个人来造对子。” “随便找个人去打发他。”怀炽连理都懒得理,之前满腔的温柔感,转瞬间全都消逝在风中。 “但他指名要和南内雅王一较高下。”冷天海不同意地摇首“他说,所有皇子中就属你的文采最丰,他有意向你好好讨教一番。” “穷极无聊”他不耐烦地搔搔发“东内派谁?”不去不给面子,去了他又很难保证他不会令独孤冉难堪。 “不清楚,听说要上场的人在宴中走失了,他们正在找。”听说东内今年特意找来个好手,可是那个好手偏偏在上场之前不知跑哪去了。 又是一个失踪的人,方纔那名失了鞋的女子,也是来去如风怀炽有些留恋地回首望向扶疏摇曳的桃林,纷飞的落花中,并无她昙花一现的身影。 他伸手抹抹脸,试图把遗憾的心神都找回来。 “好吧,我就去杀杀独孤冉的威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也很久没凑热闹了,不如就去看看独孤冉的脸色,将会变得多难看。 在怀炽赶到赏席间时,迎接他的,是以独孤冉为首而周遭皆同的敌意,在他们的神眼里,似乎正暗示着,他这个主人不该来似的。 去向位在高处的孤独再索讨王位,却被泼了盆冷水要不回来的冷天海,此刻脸色阴森得很,肚内一把闷火正很旺很旺地烧灼着。 〔你们冷家兄弟的坏毛病,就是生气时的脸色都是一样难看。”怀炽在他顶着一张铁青的脸回到面前时,无奈地一手抚着额。 “我要不回来你的位子。”自觉愧对他的冷天海,生硬地自口中吐出话。 他无所谓地耸着肩“我又没说我一定要去坐那个碍人眼的大位。”独孤冉要坐就让他去坐,有什么好争的? 冷天海很坚持“可是那是圣上难得赐你的!” “够了”怀炽在他把话说完之前,一手拖着他离开众所瞩目的原地,与他至一旁落坐。“坐哪都一样,你就别火了,待会我再帮你削削独孤冉的锐气让你消火,总成了吧?” 就在冷天海心火稍稍平复之时,席间已出好题的独孤冉,在派人将诗题送至冷天海的手上时,得意的神色又朝冷天海飘来,让怀炽又是忙着一手将躁动的冷天海给按下。 接过侍童送来的诗帖,翻开诗题后,怀炽兴味盎然地挑挑眉。 “咏节序?”难道这群人就没有别的新意了吗?这种老掉牙的题目,他们也好在赏春宴上拿出来? “独孤冉出的。”很会记仇的冷天海马上阴冷的提醒他“王爷,你答应过我的,别再放纵他了。”或许在人马阵仗上,他们南内是比不过西内,不过若要论起诗文,他们西内哪个人比得过他的王子? 怀炽冷冷低笑“你以为我是那种会以德报怨的人吗?放心,等东内的人一到,我就成全你。” 在众所期待的目光下,动作迟缓的东内一方,总算是寻来了姗姗来迟的正主儿,不同于另外两内的对文者皆在席间就坐,束内的人先是在席间架起一道纱帘,才让对文者在廉后落坐。 分发完诗帖后,侍童信步走至三内环视的庭中,在缤纷的落花中,缓缓燃上一住清香,正式揭开对文序幕。 “清明桐花烂漫,端午梅霖初歇。”不待抢去主宴的独孤冉开口,怀炽立即先造上一句对子,接下来他就只是一手撑着面颊,若无其事地喝着冷天海递过来的美酒。 突如其来的沉默,在怀炽歇口后即淡淡自天际笼罩而下,迥荡在东风中的丝竹声也止顿了,剎那间,四处静得彷佛只听得见落花的音律。许久许久,众人的目光缓慢地移至提议造对子的独孤冉身上,均在疑惑独孤冉究竟是在迟疑什么而不开口。 怀炽凉凉地瞥了独孤冉一眼,笑看忍功一流的独孤冉。在造不出对句来时,极为忍耐地捺着性子不变脸。然而就当他觉得挫了独孤冉的风头而感到一派快意时,在纱帘的后方,却缓缓飘来一道轻柔的女音。 “七夕桂华流瓦,冬至嚼雪盥花。” 众人惊艳的眼神当下马上丛聚至飘飞的纱帘上,皆想看清廉后的佳人为何方神圣,此起彼落的赞叹声,似波波浪涛在人群中响起。 不是泛泛之辈放眼朝野,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文绉绉的人了,没想到这个女儿的文采一点也不输他,还几乎把他给比下去,东内是何时起这么卧虎藏龙的?还是东内又招揽了不在他监视之下的文贵或是权臣? 可是这声音好耳熟。 怀炽激赏的目光诧异地移向那道纱帘,在微动的风中,很想将帘后的佳人看个分明,除了是因欣赏她的文采之外,更因为她有着那个失鞋仙子的声音。 但他却不希望她就是方纔的那名女子,因为隔了一道纱帘,也就与他隔开了一个世界。此刻在帘外面对着她的,并非那时亲手为她采花的男子,而是雅王怀炽,一个站在南内最前线面对政敌的政客;而在帘内的她,也不是失了一只鞋轻巧地在碧草上跳跃的她,而是东内重臣的官家女眷。 在他热烈的子下,纱帘缓缓地被两旁的女官掀开,在帘后,有一朵桃花似的面容。 是她,那个穿不惯丝履,由他亲手为她簪上桃花却不留下芳名的女子,同时也是首次有人能够对得上他所造诗句的人。 掩不去的失望在他的眼底蔓延,他并不愿意在此景况下再见到她。 迎接着怀炽的目光,提邑的表情有些怔愕,半晌,她嫣然释出一笑,算是回报他方才拾鞋的恩情。而他,有那么片刻,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除了她外,他也看不见其他人。 他不该为她穿上鞋的,倘若仙女失去了羽衣后就再也回不到仙宫,那么,他该将那只精巧的丝履收藏在他袖中的,这样一来,眼前的这名仙子,也不会回到他远不可触的那一方去。是不是只要藏着她的鞋,那这足以让所有春色都黯然失色的笑靥,就会只属于他? “天海”沉醉在她的笑颜中,怀炽无意识地开口“她是谁?” “辛相独生女,辛堤邑。” “辛相”他不断在脑海里搜索着人名,但堤邑那张令他挪不开心神的面容,却占据了他大半的思绪,令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像是看穿了他般,冷天海主动靠近他的身侧报上详尽资料“辛无疚,圣上前年所拔擢的三品朝官中的一员,现今官拜二品右相—效力于翼王律滔旗下。” 东内的人那么,是政敌吗?还是可以拉拢的盟友? “辛无疚在东内扮演什么角色?”怀炽淡淡地问。 “他在东内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且领导着东内的新血输,据说律滔时常向他请益。”已经代他把宴上的人身家都探过一回的冷天海,早就已经把辛无疚列入政敌的名单之中。 不是盟友为什么,她偏偏生在敌对的那一方? 带着些许憾意,怀炽的目光辗转流连在堤邑的身上,看她被辛无疚自帘后请出来,不愿挪动脚步的她,似乎并不怎么想和那些一拥而上的人攀谈,但辛无疚搁放在她身后的大掌,却推促着她上前。 他敏锐地察觉,淡淡的无奈流泄在她的眼眉之间,惑人的笑意也一分一分地自她线条优美的唇角隐去,她看来并不愿意。 推挤的人群中,她走得不是很顺畅,他还记得,她曾说过她穿不惯丝履,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吧,几乎被人群淹没的她,步伐走来有些一颠踬,看来是那么地荏弱,甚是需要有人前去扶她一把。那只他曾搂在袖中替她藏握的丝履,此刻在她的足下,已沾上了地上花瓣遭人踩踏过后的花渍,逐渐在人群中变得脏污蒙尘,而他为她所簪上的那株桃花,已在人群的推促中落下她的发髻,在地上化为春泥。 他的心中顿时兴起一股欲望,想赶在她的眉心再度深锁之前,前去将她拉离那些令她愁眉不展的人群,将她带至阳光灿耀的桃树下,看她抬着会让她不舒适的丝履,自在地在风中摆荡着一只莲足。 “王爷。”冷天海以肘轻撞着他,提醒他回神看向另一方。 怀炽不情愿地收回目光,顺着冷天海的提示看去,而后,他的剑眉不悦地朝眉心深深拢聚。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独孤冉在人前颜面挂不住后,并未展现出任何气恼的神情,相反的,独孤冉的双眼此刻看来异常地明亮,目光灼灼地直定在堤邑的身上,那种猎人的眼神,他懂,因为,他也是个猎人。 再三审视独孤冉眼中的意谋后,不加考虑地,怀炽迅速作出决定。 他轻轻弹指朝身边的冷天海吩咐“去把辛无疚的底细翻出来。” “是。”冷天海听了随即转身欲走。 “还有。”怀炽叫住他的脚步“关于辛堤邑的一切,我都要。” 冷天海讶异地高扬起剑眉,对于他这额外的命令有些困惑,不明白他怎会无故想要知道那个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女子。 怀炽并没有解释,他的双眼只是紧紧跟随着独孤冉张眼望去的方向,在那视线的彼端,是在桃花树下面容远比桃花还要妖娆的堤邑。 “这几日都不见你的人影。”滕王舒河百思莫解地打量着这个消失已久,而此刻正坐在他面前呆愣的么弟“你是在忙些什么?” “私事。”心思烦乱的怀炽一语带过。 “你还好吧?”舒河愈看他愈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他似乎是藏了什么心事。 “很好。”迥避他打探目光的怀炽,自袖中掏出一小本册子扔给他,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别来烦人。“这是天海近期搜来的内幕消息。” “那小子呢?他怎没跟着来?”舒河接过册子,暂且把之前所纳闷的事放下,问起老是跟在怀炽身边的小苞班的行踪。 “听说他大哥冷天放有事找他,所以他就进宫了。”这几天他忙得没空理冷天海,而冷天海也没空跟在他的身边随传随到。 他拖长了音调“你不担心吗?” 怀炽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担心什么?”有时候,他也真受不了舒河,无论是什么人,多疑的舒河都要怀疑一下,或是疑心一会的,就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舒河却说得条条有理“现下谁也不知道冷天放所侍奉的人是谁,更不知冷天放是哪一党派的人,这般任冷天海接近他,不妥当吧?” “先且不论冷天放是哪方的人,天海在公私方面是分得很开的,还有,他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主子,这点我对他有信心。”那些冷家的人是出了名的各为其主,身在冷家,兄弟之情还得排在主从之情的后头。 “你有信心就好。”舒河只好摸摸鼻尖,决定把这事交给自己来私下调查。“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有。”怀炽马上报上一桩令他烦忧的大事“西戎的探子来报,野焰在一统西戎并集结完西边的势力后,他现正加紧在伏罗练兵。”虽然东内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在私底下,庞大的军力却正迅速地壮大中。 “动作真快。”看来那个皇八弟是很认真的,得多派几个人去看着他才行。 一想到野焰一统西戎的这件事,怀炽的心头就泛过一阵分不清是喜还是忧的暗影。 之前舒河为了避免投效律滔的野焰,将西戎的军力加入东内,协助东内的羽翼变得更加茁壮,笑睑冷心的舒河,竟狠得下心命人断了野焰雄狮大军的粮草,要野焰和整支大军命丧西戎。岂料,事情并未如舒河所料地成功,反而被意料之外的程咬金给坏了事,而这让身为南内人的他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他乐见舒河的失败,也不是有意落井下石,只是他还没有做好残杀手足的心理准备,又或者,在他帮助舒河登上皇朝顶点的计画里,他并不想在身上加上要背负一辈子血腥的罪名,他还希望往后能在阳光下挺亘背脊的行走,而不是在心中永远留下一个抹不掉的罪愆烙印。 “看来你对野焰使的釜底抽薪那一招,并不管用。”他将庆幸之心藏在肺腑深处,表面上,只是就事论事地与舒河讨论着。 “不是不管用。”舒河的唇边掠过一抹笑,其实也大抵知道怀炽真正的心态是什么,只是,他也伪装着。“要不是铁勒暗中派人渡了粮草至西戎助野焰拿下伏罗,不然我的计画也不会功败垂成。” 怀炽的表情有些僵硬“你笑什么?”他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铁勒虽坏了我的事,不过,他也得罪了一个人。”舒河满回笑意地扳着两掌,并没去计较他的心思,反而全心想着另外一人。“这么一来,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二哥会怕得罪人吗?他不是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怀炽暗暗地吁了一口气,甩去之前的思绪,把心放在他的话题上。 “这回不同,他所得罪的可是独孤冉。”他得意地摇着食指,很乐见铁勒去得罪西内国舅。“而独孤冉这个人,不能惹。” “那又怎样?再怎么说,独孤冉也是铁勒的亲舅舅。”怀炽并不以为意,但在提到独孤冉时,他的神情不禁严峻了起来,同时在他心中,也悄然飘过一抹风姿绰约的淡淡剪影。 “你错了。”舒河咧笑着白牙“独孤冉可不想永道都待在国舅的位置上,他的野心比我们都大。”任谁也没想到,那名朝史上首位最为年轻的国舅,其实并不愿甘于人臣这一池平凡的渠水,反而想拋去他的身份,与他们这些皇子一同竞争皇位,一心想跃登龙门。 怀炽抚着下颔“难道独孤冉他” “他也想成为九五至尊。”舒河一语证实他的假设。“虽然说西内人预定的太子人选是铁勒,而独孤冉又只是个外戚,可是西内有五成权势在他的手上,独孤冉若想篡位夺朝,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怀炽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原来,除去猎人的身份外,独孤冉还有着深藏不露的狼子野心,如此一来,他更不能把独孤冉所看上的猎物轻易拱手让出。 “我会格外留心他的。”今日之后,他一定得叫冷天海派人把独孤冉全面盯牢。 “留心他之余,也请你别再去得罪他。”舒河等着这个能念他的机会已经等很久了。 “你知道了?”他瞥过眼,相信赏春宴那日他做的好事,这个眼线遍布全朝的舒河一定早就知晓。 “全朝野的人都知道赏春宴那日,你在众人面前挫了他的气焰。”舒河拧着眉心朝他叹息“收敛点,别锋芒太露,藏着总是好的。”别人一激他就现出原形了,怎么训练了他那么久,他的火候就是修不到? “下回我会考虑忍一忍。”要不是那日是应冷天海之请,他还懒得去搭理独孤冉。 舒河在他板着脸不想被人念而想扭头走人时,伸出一指朝他勾了勾“我一直很想问你。” “问什么?” “凭你的本事,你是有资格竞争为皇的。”他两手环着胸,问起怀炽从不在人前表露的心迹“为什么你连试也不试,反倒自甘沦为谋臣?”当个天下第一臣真有那么好吗?若真要争第一,那他为何不直接当天下第一人? 怀炽的心并不似他的那么贪“因为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 “喔?”他竖起双耳准备倾听。 “不该我的,我绝不多争一分;该我的,则一分也不能少。”怀炽将自己的立场撇得很清楚。“我之所以一开始就表态不竞争为皇,那是因为,我要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挥出自己最大的功用。” “你当真不曾想过坐拥山河的滋味?”试问有谁不想坐上那人人梦寐以求的高位?怀炽却半点贪心也无?他不信。 “我不去想。”他笑着摇首“因为我太了解我的兄长们有哪些能耐,而我更知道,即便我能登上太子之位,那位置我也无法坐得安稳,我可不想让夺嫡篡位的噩梦发生在我身上。” “你考虑得满远的嘛。”莫怪他会不争,他还满有自知之明的。 怀炽尖锐的目光微瞥向他“在你这种人身边,能不这样吗?” “既然知道我是哪种人,那你为何还要帮我?”舒河一点也不介意他的话中话,反而还落落大方地反问。 “我之所以会辅佐你,不只是因为我了解你在朝政上能有一番作为,我更明白你在对待敌人方面会有什么手段,说得更坦白点,会帮你,只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而已,我是为了保命。”他可不想成为舒河下一个动手的对象。 听了他的话后,舒河一反前态,宠溺地伸手揉揉他的发。 “别把我说得那么壤,好歹我也是你的亲哥哥。相信我,无论局势再怎么演变,我也绝不会把刀靶指向你”或许他是对所有的皇兄皇弟都挺无情的,但唯独这个他从小疼到大的么弟,他可是宝贝得很。 怀炽并不习惯他展现出这份难得一见的手足之情,在拨开他的手时,匆匆想起会来滕王府找他的主因。 “对了,你若有空待在府里纳凉的话,还不如出门为我办件事。” 他有些意外“什么事?”向来他都只负责动动头脑,而无论大事小事,都是由这个弟弟亲自去办的,怎么今天反而倒过来了? 怀炽接下来的话更是出人意表“到圣上面前为我说媒。” 舒河怎么也想不通“你想成家?” 嗯怪,这事很古怪,从没有听过这个么弟有什么心上人,就达圣上也为了这个在娶妻条件上头挑三检四的皇九子而大伤脑筋,不知道到底该找什么样的女子来匹配他才好,结果这会他却不须任何人来催,反而主动表示他要娶亲? “我已过弱冠之龄了,也是该娶亲了。”怀炽任由他去惊讶,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桌上的茶水。 “对像是谁?”舒河迫不及待想知道他到底是看上了谁。 “东内辛相之女,辛堤邑。” 他病跋噶搜郏澳歉鼍┱椎谝徊排俊惫嬗泄殴帧?br> “我调查过,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婚配。”在冷天海把堤邑所有的资料交至他手上的那日起,他就已经把她的一切背得熟烂于心。 “理由?”听人说,最近独孤冉也在调查同一个女人,就不知这是否与怀炽有关。 怀炽一双英挺的剑眉缓缓朝眉心靠紧“娶妻需要理由吗?”为什么这个四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说理由讲目的? “当然需要,尤其当她是东内辛相的女儿时,那就更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了。”舒河啧啧有声地向他颔首,并且伸出一指轻点他的鼻尖“老实告诉我,你是为了政局还是为了私情才想娶她?” 他收去所有笑意“我可以不回答吗?” “因为你也不知道?”舒河的反应更快,三两下就看穿了他的心。 怀炽不语地将自己沉浸在沉默之中,心中千迥百转,想的也是同一句话。 为什么会想娶堤邑?他并不想问自己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将有什么解答。 只是因为一股没来由的冲动,只是因为“对。”他干脆承认,心绪烦躁得不想去深想那些藏在问号后的原因。 “你”舒河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干脆为他思索起原因来“想利用她吗?” “藉由辛相,我能在私底下动很多手脚。”怀炽并没有正面回答他,但话里仍是顺着他的意“为了早点让这场爆争游戏上轨道,也为了你日后的大计,我得开始想办法打压东内,好让东内在这场辟争上不能与你为敌。” 舒河绕高了两眉“就这样?”说得还真冠冕堂皇,私心呢?他就不信怀炽会连一点私心也没有。 他深有自信地握紧一拳“只要能够透过辛堤邑与辛无疚搭上关系,我有把握,我能扳倒支撑着东内新血轮的辛无疚。”这几日来,他前前后后考虑过了这么做所带来的益处有哪些,也深信只要在他迎娶了辛相的女儿后,他必定能快速地削减东内下层的新势力。 “东内的能臣多得是,真要动手,为什么你要选上辛无疚?而特意指定辛提邑的原因又是什么?”舒河只相信他半分,而另外半分,则是很好奇他什么人不挑,却偏偏挑上堤邑的用心。 “因为”他一时语塞。 又是一个需要理由的问题,但他也说不出个理由来,或许,他是真的很想将堤邑自那些围绕着她,令她深深蹙眉的人群中拉出来,圈在怀中再次独享她的笑颜;又可能是,他太在意独孤冉那种占有式的猎人目光,他极其不愿,眼睁睁的看她遭到独孤再的染指可是,为什么会是她呢?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看着他迷惘的模样,舒河不禁要摇首。 这个不老实的小弟,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不爱把真心表露出来,连他这个旁人都能一眼看穿他的动机了,为河他这个当事人就是不明白呢?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何他总是要将它复杂化? 他徐声长叹“你太保护自己了。” 怀炽不以为然“有吗?”这与他的心性何干? “承认爱上一个人真有那么困难吗?”舒河一针儿血地戳向连他也不了解之处“何必还要为自己的行径找那么多籍口?”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呢?怀炽怔了怔,无法答上话来。 是这样吗?他不懂,也对这个说法难以接受。 他怎可能会爱上那个绿惶数面的女子?爱情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不相信这世上能有不经过争取,就能唾手可得的东西存在,即使是一份情感,他也认尢那应当经过漫长的相处,或是更令人枰然心动的开端后,才能一点一滴的在岁月中累积而成,他不是个容易被春天蛊惑的男人,他的感情,不该是如此得来容易。 “爱恋如果被借口模糊了,很容易就再也看不出爱情原本的模样。”舒河在他仍理不出个头绪之际,扬指轻弹他的眉心“你要骗别人或许可以,但就是不要骗你自己。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甩脱去脑海内的迷思,同时换上了一张无所谓的面孔。“不过是个手段游戏而已,有需要去联想那么多吗?” “你确定你玩得起这种游戏?”看他玩心机、耍手段那么多年了,从来不曾看他下过什么重注,也从未赔过什么本,不知道是不是该让他尝一下苦头,学次教训? 怀炽高傲地扬起下颔“当然。”大风大浪见多了,他哪会轻易栽在这简单的游戏里? “父皇常说,你是一柄双面刃。”舒河直望进他不在乎的眸子里,秉着一点兄弟情向他劝谏“在你伤人时,希望你别也伤了你自己。” “我怎会伤人呢?”他笑开了“我是朝臣们口中最为无害的皇九子。” 舒河却十分笃定“你会。” 他并不予以反驳,只是无声地望着这个心如明镜的舒河,甚是怀疑,他怎有可能会去伤害那个他想珍视的女子? “听四哥的话。”舒河一手揽着他的肩,沉重地拍了拍“记住,爱情不是斗争、不是游戏,那是会要你赔上一生的赌注,如果你没有本钱玩的话,那就不要轻易涉入。” “你忘了?”他满面兴味地挑着眉“我本就是个擅长游走于游戏边缘的人。” 舒河还是想劝他一点,不希望他在这种事上头逞强“不是所有的游戏,都是你玩得起的。” “别再说了,你到底去不去和圣上说?”被他问得心情翻来覆去,怀炽终于失了耐性,固执的眼眸锁住他,就只要他的一句话。 舒河不语地看了他半晌,总觉得他似乎变得不同了,在他的眼眸里,泛着不曾见过的神采,以往那个在他眼中的小弟,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怔仲之际,舒河的目光被怀炽肩头上那一抹粉色的花瓣招引去,凑近细看,是瓣桃花花瓣,那花瓣,远远看来,似心。 这个总是讨厌春天的小弟,终究是走进浪漫的春日里了吗?所以他的心才会如此异躁浮动,任他这个兄长怎么劝也听不进? 过了许久,舒河伸手轻拂下那瓣停留在他肩上的花瓣,并语重心长地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回答。 “我会去的,而且我会如你所愿。只是接下来的事能不能皆如你所愿,我就很难担保了。” 第二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 她喜欢这个季节,总认为,这个季节很多情,和暖的东风,唤醒了深藏在冬雪下的期待,让希望又再度来到人间,透过花间传情、流水知意,一寸相思一寸发,如此得来不易的青光,如果能永远地停留在人间那该有多好? 稍扬起面容,迎接自枝极花丛间洒落的日光,堤邑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和那些被晒暖的春花一般地暖融,但当她回首远望花丛外那些身着官服在府中穿梭的人,她又不禁觉得料峭春寒的冷意,又多了几分。 那些人,都是乌了她的婚事而来的。 打从滕王舒河在数日前进翠微宫为怀炽说亲起,这几日来,府中的人潮就一直穿梭不息,但那些听闻她婚事的人,脸上皆无丝毫的笑意,浓重得化不开的愁郁悬在他们的眼眉间。在窗外,早起的雀鸟是来报知春意的,而他们并不是来道喜的,他们是来与她大力反对这件婚事的父亲,一同想办法阻止这件婚事,好阻止怀炽藉由婚事靠近她一分、也藉由婚事来靠近东内的重心,并打算趁还来得及前,进宫去与圣上说明这件婚事宜解不宜结。 她从没想过,那名能放下身段,蹲跪在她面前为她细心穿鞋的男子,竟在众人的眼中是这样的,她更无从理解,为何人们都是如此憎厌他。 在众人的眼里,怀炽似乎是一名搬弄权势、运用手段的权臣,他就像支撑着南内并为南内遮去朝野半片天际的黑云,只要有他在,朝野就像一池任他拨弄的池水,即使只是他的一个微小举动,这个皇朝,也会因他而掀起阵阵波澜。 但在她的眼眸里,她所看见的不是一个野心权臣,不是在宫争之中扮演要角的雅王,她看见的是名知情又善体人意的男子。 她永远也忘不了他曾用一跳又温柔执着的眼,专注地为她系上丝履的彩带,他是个权高不可一世的皇子哪,可是他却愿放下身段,来为一名失了鞋的陌生女子曲膝系鞋,为她采来她所想要的花朵,因为他,她生平首次觉得春季是如此地醉人、如此地不同,天地万物,似是添了许多缤纷的色彩,就连拂面的东风,也变得异样的温柔,因此,她格外喜爱这年的春日。 他为她簪花的姿态、他扬眉笑看她的模样、在纱帘揭起时他双眸里止不住的讶然,都是她珍藏在心底的瑰丽回忆。只是,那些憎厌他的人,他们可凶日真正放下那些先入为主的成见,撇开那些朝争暗斗,和她一般,好好看过怀炽真正的面貌? 她想,他们不会懂的,在被权势和外界掩蔽了视线后,他们怎能看清那些掩藏在外表下的真实?他们不懂,也看不清的。 对于这件还未定案的婚事,她充满了雀跃的期待,几乎无法掩饰在知道怀炽选上她时,她有多么地欣喜,即使周遭的人都反刘,但她还是把那颗期待的心藏在她不被允许的笑意里,等待着圣上正式下诏赐婚。 方下朝就急忙赶来辛相府的律滔,在与屋内的大臣们商议至一个段落后,带着疲惫的神色,来到水榭庭台边,无声地看着他视若妹子的堤邑。 在水光的倒影里见着他,堤邑旋过身,明白的杏眸迎上他的。不须他开口,她也知道,他是她父亲派来的另一名希望她能改变心意的说客。 “今日我来,是因辛老要我劝劝你。”律滔并没有迥避她洞悉的目光,走至她的身旁对她道出来意后,便坐在庭台里与她一同看着满园的春意。 堤邑坐至他的身畔,就着灿眼的阳光打量神色复杂的他。 “律滔。”在东风吹拂下,令他舒服得快闭上眼时,她轻唤。 “嗯?”和那些劝谏者不同,坐在这的津滔,并没有一来就和她说出一箩筐她不该嫁怀炽的理由,他的表情看来有些两难。 她微偏着螓首“你也讨厌怀炽吗?”屋里头的那些人大都是因怀炽的身份而厌恶他,就不知身为怀炽兄长的他,是否也做此想。 “是有点讨厌。”他耸耸肩,回答得很老实。 提邑有些意外“但他不是你的亲皇弟吗?” “那是两回事。”他并不想多说,两眼静静停伫在庭外渠池里的水生花上。 在他的八位皇兄皇弟间,与他亲近的兄弟虽是不少,即使与他不亲的兄弟,他也不至于会有厌恶之情,但怀炽,那个宫中人人疼爱的皇九子,就连舒河也疼宠得不得了的么弟,他却怎么也无法打心底喜爱。 也许是在某方面上,怀炽和他很像的缘故吧,怀炽与他一样,并不会事事强出头,可是若要争锋比芒,却又可以光芒万丈。他一直都知道,怀炽是聪明的,说起心思,怀窗有舒河的一半细,论起手段,怀炽又不会输给他,只是怀炽的所作所为太像个猎人,又像个什么都不在乎,总是游走在游戏边缘看周遭的人。? 就像野焰曾经告诉过他,在政事上,倘若怀炽一旦下定了决心,那么怀炽定会全力以赴,在大功未竟之前,怀炽绝对不会放弃或是松手,因此,怀炽总是百战百胜,从没尝过什么败绩,所以任谁也不想与怀炽为敌,更不想见识到在怀炽文弱的外表下,那颗其实蕴涵了无限欲望的野心。 他并不希望他的皇弟是这样的人,也不希望在怀炽的眼里,就只有成败而没有对错,更讨厌怀炽事事都当作游戏。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办法让怀炽的心温暖一点,也没法让怀炽不把他视为敌手,因此他在怀炽的面前,永远都只能扮个敌人的角色,而不是兄长。 “那”堤邑迟疑了很久“你也反对这件婚事吗?”她一直认为,律滔和东内里所有的人都不同,或许他会有不同的想法也说不定。 他深吸口气,低首看着她的面容“站在东内的立场,我并不希望你嫁。” 她几乎无法掩饰眼中的失望“为什么?” “因为怀炽是南内的人。”律滔的声音裹不带一丝温暖“只要你嫁他为妻,那么辛相日后在朝中,免不了会因你而对南内顾忌三分”怀炽的破壤力太强了,他并不想冒险让怀炽有机会渗入东内,进而让东内分崩离析。 她直摇螓首“不要把朝争扯进我的婚事来,我的婚姻不是你们这些权臣的政治筹码,为什么你们总要为了国事而牺牲个人?为什么”“听我说完。”律滔抬起一手截断她的话,在沉吟许久后,方将未说完的话道出“站在怀炽亲人的立场,我希望你嫁。” 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答案? 堤邑怔怔地望着他,不懂他这两难的神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希望”他垂下眼底的精光“你能去教教怀炽什么是人们之间该有的情感,和什么是爱。”反过来看,或许他们东内可以派她去打击怀炽,或是利用她来牵制怀炽也说不定。 她紧敛着黛眉“他没有爱吗?” “不是没有,只是”律滔摇摇头,起身在庭台里踱来踱去,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说才能顺水推舟,和能够顺利瞒天过海。 “只是什么?”她有些不耐烦,等不及想知道怀炽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半真半假地演下去“只是他不懂。” “不懂?”不懂爱?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感情很贫乏。”律滔娓娓道来“他从不知道,对他而言,到美什么是重要和该去在乎的。”他那个么弟或许是天资高人一等,可是在某方面上,却是鲁钝的很。 现在的怀炽,在舒河的影响下,整个人都已被权势和欲望给蒙蔽了,他所看不清的东西,太多了。或者又应该说,怀炽自小到大无往不利惯了,他只把生命中的一切都当作是一场场的游戏,他这个游戏玩家,从没认真地对待过任何人事物,也从不认为那些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也因此,他从不曾对任何人投注过丝毫感恰。 堤邑不语地思考了半晌,而后缓缓走至律滔的面前。 “我可以帮他”或许就是因为从无人以感情对待过怀炽,所以他才会那般,可是只要他的生命里多了她后,她想,或许他会改变。 律滔朝她摇摇头“感情不是用帮的,而婚姻,也不是建立在同情之上。” “我不是同情他,也从未这么想过。”她的唇边漾出小巧的笑靥“你知道怀炽吸引我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除了外貌外,他也想不出怀炽有什么可以吸引她的。 提邑的眼眸里带着笑“他的心,很美。” 律滔绕高了两眉“美?”向来他只有听人说怀炽是阴沉狡猾的代表,可是美?她到底是怎么看的? “这阵子来,我看过许多他的笔墨。”笑意浅浅的她,面容焕起某种光彩。“从他的字里行间,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心地很善良。”她相信那个可以在诗文里倾诉心情的怀炽,他藏在诗文里的那颗心,一定都没有人曾去注意过,而同样是沉浸在诗文里的同好,她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怀炽不在人前展现的另外一面。 “你错了。”律滔只觉得她错得很离谱“他是个玩手段的能手。”她哪会知道怀炽在暗地里斗过几个王公大臣?她又怎可能知道对上了怀炽的人,有着什么下场? 她很是费解“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明白,诗词就代表了一个人?” “堤邑” “诗词是不会骗人的。”她扬起皓腕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即使你们不懂,但只要我懂他的诗,这就够了。” 他两眼炯炯地盯着她,〔我再怎么说也说服不了你?”正中下怀,她若执意要嫁,也未尝不是件能够节省布局的一个方法。 “对。”她甜甜地绽出笑意,拉着他一块站在日光下将身子晒暖。 “你那么执着想嫁他,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他实在是不懂,放眼朝野,能够匹配得上她的人多得是,为什么她偏要选上怀炽? “有。”扬首望着远处迎风摇曳纷飞的桃花林,她的唇畔藏着一抹无人知晓的神秘笑意。 律滔不解地随她一同看去,蒙蒙地忆起,怀炽最是讨厌的季节,似乎就是春天。 堤邑张开洁白的掌心,摊开一张手绢,静看着手绢里那朵她自赏春宴一直保存至今,由怀炽为她簪上发髻的桃花。 “我一直在寻寻觅觅的,就只是个知音。” 手执着方谢过恩接来的圣谕,下了朝的怀炽,走在宫廊上的脚步格外轻盈愉快。 也不知舒河到底是怎么跟父皇说的,那小子竟然有办法在全朝反对的情况下,让圣上同意把堤邑许配给他,就连素来在谏言上最具份量、最受圣上采纳的律滔,也没有办法阻止这件婚事。 事情已成定局不容改变了,这下,无论持反对意见的是谁,都再无转圈的余地,也不能将堤邑自他的身边抢走,即使是那个在朝上几乎要用一双眸子将他吃了的独孤冉,他也休想再染指堤邑分毫。 步出翠微宫的廊殿,两脚方绕过十里香廊,迎面而来的,即是黑郁着脸的独孤冉。 “王爷。”冷天海小声地在他身边提醒,对面正朝他们走来的人是谁。 “我看到了。”怀炽不动声色,脚下的步伐依然没停。 在两方即将错身而过之际,独孤冉忽地拦挡在他的面前,冰冷的眸子紧锁住他。 “你真想娶她?”虽然话里微带着怒,又带着丝丝的不甘,但独孤再只是沉着一张脸,并没有露出什么嫉妒之情。 “圣谕已经下来了不是吗?”与他并肩而立的怀炽,扬高了手中的圣谕,两眼直视着前方,并没有转首看向他。 独孤冉的声调显得更加阴沉“你若不是真心的,那就罢手吧。” “罢手?”他狐疑地挑高眉,缓缓侧过脸来。 独孤与朝他伸出一掌“你可以考虑把她让给我。” 他嗤声冷笑“凭什么?”人是他先看上的,也是他先下手为强得到的,独孤冉是自恃哪一点能比他强? “你并不懂女人,你更不会好好待她。”独孤冉早看准了他的弱处,也认为他永远也无法做到。“把她交给我,我可以给她你所给不起的。” “我给不起什么?”怀炽的两眼不悦地微病埃壑猩了缸盼盏男敲1?br> “爱。”独孤冉一针见血地戳向他。 “你就给得起?”怀炽回过身来,面对面地正视着他。 “不错。”有过无数妻妾的他,也认为将女人心摸透的他,自认在这方面能比怀炽更高一筹。 “很遗憾。”怀炽并不以为杵,反而还倒过头来泼他一盆冷水“她即将是我的妻,无论你给得起什么,你都不许给。” 口舌之争占不了上风,独孤冉眼眸转了转,唇边掀起一抹笑。 “听说,你们南内派人去西戎烧了野焰的粮草?”表面上,他是若无往一事地淡问,但实际上,他是在威胁他可以去向圣上密告怀炽他们曾做过的事。 怀炽装作一脸的不知“我可从没听说过这回事。” “哦?”独孤冉哼了哼,刻意靠向他“撇得这么干净?”果然是南内的作风,事情败了,就装作这事没发生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怀炽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就把矛头倒转向他“不过我倒是听说你们西内的人,曾经照你的命令去暗杀我的皇八兄。”他老找就想来和这个主使人算一算旧帐了,既然是对方先给他这个机会,那他还要客气些什么? 独孤冉没像他一般的掩藏,反而还一派大方的承认。 “野焰死了,不正好也对你们南内有利吗?”他这么做,可是为了双方的大利着想,他们南内不是也有受惠? 怀炽却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包是蠢人一个,明知是罪,还去认?他要是有罪,那么他绝对不会承认任何一宗,更不会自招任何一案。在这宫里,各派人马眼线密布,有如天上的星子数都数不清,只要说错了任何一句话,恐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他可不想在这乱嚼舌根而害了自己。 独孤冉反感地皱着眉“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像你那么无能。”怀炽笑靠在他的耳边,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喃“谁说成大事者,一定要牺牲手足才能成的?就算不动用一兵一卒,我照样可以扳倒西内或是东内。” “就凭你?”他也不过是名小小的王爷,无论是年纪或是在朝政上的资历都还尚浅,就敢说这等大话。 “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刀剑,而是人心。”怀炽一手指向他的心房,眼眸锐利地看进他的眼底“只要我想,只要我愿去做,天下没有能难得倒我的事。” 因为他的眼神,独孤冉怔仲了一会,飒凉的寒意,自背脊一路爬窜而上。 他沉吟地问:“你愿不愿做个买卖?”既然他这么有自信,又的确是个能手,那么拉拢他至西内来,或许西内会如虎添翼,登上君王之路,将会因此更平坦。 怀炽不感兴趣地挑挑眉“什么买卖?” “放弃南内,改投效西内。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更多。”相信舒河开给他的条件定是不少,但他有把握,只要他开得更多更高,谁不会人为财死呢? “事成之后?是谁的事成?”怀炽冷冷地反问:“是我皇二兄铁勒的,还是你的?” 独孤冉不语地拢紧眉心。 “我不会帮你的。”怀炽笑拉着他的衣襟,将他拉近面前“我警告你,往后少碰我的那些皇兄,一次就算了,再有第二日,我会先撂倒你。不要说九五至尊,我会让你连个国舅爷也当不成。” 独孤冉张大了眼,没料到他会知道那么多。 “王爷。”冷天海适时地出声,以免他会说得更多。 “少陪了。”怀炽笑笑地松开他,带着一抹得意的神色,转身与冷天海相偕离开。 目送着怀炽离开的背影,独孤冉紧紧拳握着双掌。 他咬牙地吐出“盯牢他。” “国舅?”一旁的侍郎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铁青的面容。 他深深吐出一口紧窒在胸口的大气“倘若他是一尾潜藏在汪洋里的蛟龙,那么,绝对不能让他浮上来,更不能让他这条潜龙出海,因乌,他绝对有掀起波涛动浪的本事。” “有必要将他视篇大敌吗?”侍郎并不觉得怀炽有那么大的能耐“说不定,他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不。”独孤冉笃定地摇首“他是真的做得到。” “王爷”冷天海不安地再度环顾四下,伸手拉了拉怀炽的衣袖,很想把他给拉离这个是非之地,又更怕他会被人给认出来。 “别吵。”站在墙边暗处的怀炽烦躁地伸手挥了挥“去把风。” 冷天海紧皱着眉心“可是”为什么他一定要陪怀炽来这里做这种好象见不得人的事? 从圣上下诏赐婚之后,这几日来,朝野一片沸腾,各式各样的流言传遍了庙堂内外,也让许多站在内幕外的人,对这件婚事看得一头雾水,众臣皆难以相信,大名鼎鼎的雅王,在朝内已经分庭割据得那么明显的这个当头,居然要迎娶敌方的女眷。 由于领旨准备娶亲的怀炽,已有数日不上朝,各方亟欲知道真正内幕消息的人,均使出浑身解数来打探这件婚事的幕里乾坤。 南内的大老们,不断托帖至雅王府要找怀炽,非要问问怀炽执意要娶东内女眷的原由,而东内的人也是拜帖一张张的往雅王府里送,直要怀炽放弃这件婚事,并去和圣上说个明白,好能在大错铸成之前退婚,但在得不到怀炽的响应之后,众人又纷纷把矛头转向其它的皇子。 但舒河早就在事情闹开来之前闭府不见客了,而律滔则是托口忙于公务,没空搭理皇弟的小事,去问风淮,风准又是标准的除了国事外一问三不知,其它的皇子们,更是在问题一窝蜂涌来之前,先把贺礼送出府门,然后就一概称作不知。 其实,就连怀炽本人,也对这件婚事能引起那么大的波澜感到莫名其妙,仔细去探究,在那些反对声浪的背后,原来是有两个主要的反对推手,一是堤邑的亲父辛无疚,另一人,则是输不起又不愿让怀炽得逞的独孤冉。 把所有迎亲要事都交给冷天海去处理,在自个府里沉思数日之后,怀炽终于打破了沉默,也不继续窝在府里看戏,换上了简约的行装后,在夜色袭上的时分,拉着冷天海山口府后门溜了出来,直接来到东内人马进进出出的辛相府后门等人。 等人等了老半天,却始终没见着佳人的芳踪,怀炽不禁怀疑起冷天海到底有没有照他所说的去办。 他朝冷天海勾勾手指“你真的有把字条交给她?” “交给她的婢女润儿了。”帮他处理幽会事宜的冷天海叹了口气“你确定你要在这个时候见她?”在这节骨眼上头,他偏要来束内的地盘上找人幽会,他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怀炽扬扬剑眉“有何不行?”天下能够大乱更好,这样他更能在乱中理出个头绪来,要是再不来找娓邑问一问他心中的问题,反而让他继续窝在心头,他会不痛快。 “东内正因你的婚事而闹翻了天,听说辛无疚的火气更是大得很。”冷天海直摇着头,还是打算拉他回家“我们还是回去吧,反正你们就要成亲了,要见她,也不必急于一时。”如果在这里被东内的人见着了,那事情可不是好玩的。 他翻翻白眼“我可不想等到新婚之夜才能见到我自己的妻。”从赏春宴那日后他就没再见到堤邑一面,而辛无疚更是不许他来见她,也不许她踏出府门一步。 冷天海实在是不明白“就算要见她,我们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的?你何不干脆进府去把她带出来?”为什么要站在墙角东遮西掩地等人?里头的那个女人,不是他正大光明的未婚妻吗?他想见,干嘛不直接进去和未来丈人打声招呼,然后领人出来就算了? 他慢条斯理地淡问:“你要我去里头先和东内的那票人周旋,然后再过关斩将的把她带出来吗?” “你会不会得罪那些人?”没考虑那么多的冷天海,一双浓眉紧蹙成一直线,差点忘了只要他的一个现身,就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会。”看他不顺眼的人可多了,就算他不去招惹他们,祸事也会自动跟到他的身上来。 冷天海只好放弃“我们还是偷偷摸摸的好了。”谁教他平日太不会做人了。 天色愈暗,路上的行人也愈多。自上元后的这两个月来,京兆无论大街小巷,或是河畔湖岸,都还是持续着上元花灯时的景况,处处都挂上了粉色琉璃的花灯,想在夜间赏灯和赏花的人潮,纷纷携家带眷地出门,在这沁着花香的夜晚,加入春日的无限风情里。 “王爷。”盯着怀炽捺着性子等人的神情,冷天海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这么想见她?” 他的两眼直放在前方“我想在成亲之前问她一件事。” “什么事?” “我解不开的谜题。”他想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会是她。 冷天海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赏春宴那日过后,怀炽就出人意表地想追查堤邑的一切,本来还不以为意的他,在把怀炽所想要的东西奉上后,并不知道怀炽究竟是在打算些什么,可乍闻怀炽有意娶她,并且上滕王府找舒河谈妥这件事后,他才发觉,他的主子似乎是哪变了。 他一直以为,男女之情这事并不会发生在怀炽的身上,怀炽最大的兴趣,不过是在朝中搞些斗争、玩弄政局拨弄人心,然而,对于周遭的一切,怀炽都不在乎。 苞在什么都不在乎的怀炽身边,有时,他都会怀疑怀炽是否是真的想要成亲,这一次的婚姻,会不会只是怀炽的一个手段而已?如果是的话,那么那个女人知道吗?她可知道,想要待在怀炽的身边,必须拥有一颗坚强的心和不可摧折的意志,否则,她会心碎的。 “她们出来了。”就在冷天海仍陷于思潮里时,怀炽振奋地轻推他的肩。 在辛相府后的围墙上,润儿满心不安地跟着堤邑一块攀上墙头。 “小姐”还是很想再劝她改变心意的润儿,颤抖地紧捉着墙绿,小声地对堤邑轻唤。 “小声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爬上墙头的堤邑,忙不迭地回头示意她噤声。 润儿还是很担心“这事被老爷知道的话”听人说老爷可是对怀炽厌恶极了,如此出门私会,若被人发现了,那她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糟糕,太高了。”堤邑的心并没有放在润儿的话上头,只是进退不得地坐在墙上,有些害怕地看着离她很远的地表。 “跳下来。”黑暗中,怀炽的声音自她的下方传来。 聆听着他的声音,堤邑定眼在昏暗的天色里试图分辨出他的身影,就着远处的花灯光姿,她有些怔然地看着定立在墙畔,正朝她敞开了双臂的他。 “我会接着你。”见她迟迟未动,怀炽沉稳地再向她保证。 没来由的,全然置信的感觉笼罩住堤邑的心房,低首看着他举臂的姿态,她霎时忘了贸然出府将是要冒多大的风险,而在回来时,她又要遭顿父亲多大的火气,现在的她,只想亲近他那双看来甚是温柔的眸子。 翻飞的衣裳在空中划过一道纤纤流影,怀炽收拢了双臂,将一名不会飞的仙子纳至自己的怀里,环抱着她,阵阵幽香自她的发梢间悄悄流泄出来,远比春花还要甜融的芳醇香气,一如初相见时将他整个心神掳获住。 靠在他怀中的堤邑微笑地发现,他的胸怀与她是那么的契合,就连心音也鼓动得那么一致,彷佛这座胸膛原本就是她的归属。 “我为什么要帮他做这种事?”站在墙边接到另外一个低叫不休女人的冷天海,则是翻着白眼喃喃抱怨。 “天海”怀炽抱着提邑转过身“带着她到别处去。”他要出门幽会,但可不要带着另外两个跟班。 〔我?”冷天海粗鲁地将润儿放下,很是不平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 “别来碍我的事。”怀炽冷睨他一眼,暗暗警告他要懂得识相。 冷夭海咬着牙“你、你”事成了,又翻脸不认人,怀炽是想要他怎么处理个女人? 怀炽没理会他的恶脸,径自抱着堤邑离开府后,捡了个行人鲜少路过的僻静之抽将怀里心跳速度仍是很快的堤邑,放在葱绿的草地上先安坐一会,好让她先换息过来堤邑仰首望着他“我们要去哪?”在他派人交给她的字条里,就只有简单地写了他要来找她的时辰而已,也没写清他要带她去何处。 “看花火赏夜花。”怀炽蹲在她的面前忙着为她整理有些散乱的发丝,但就在他目光往下看时,他顿时睁大了眼眸。 “怎么了?”堤邑忍不住弯下身来,想看清他是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 他指着她光洁的莲足“你的鞋”她怎么老是在他的面前不穿鞋? “方纔急着出门,来不及把它穿好”她忙自袖里拿出一双丝履,红着脸蛋,急着要将它们套上向自己的双足。 他伸手接过她的鞋“我来,你别帮忙。”让她这个穿不惯鞋的人来的话,免不了又要耗去不少时间,还是由他来会比较快。 堤邑按着微热的双颊,感觉他修长的十指在她的足上轻抚,他为她穿鞋的动作,早那么小心翼翼,又像是无比珍惜,今她心头掀起阵阵热浪,让她觉得全身无一处不暖融。 低下螓首凑近他的俊逸面庞,隐约的微光下,他的双眼很灿亮,像是夜空中皎光照照的星子,有些神秘的味道,但却没有他人所说的深沉,有这双眼的人,怎会是他人口中的那种人呢?那些人错了,他们都不像她能有这种机会来看清他。 为她系好鞋的怀炽,方抬起首,便与她的目光相交,那一瞬间,她有点想躲,但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进她的水眸里,他那明洞的视线,像是要看穿她似的,正一寸寸地挖掘着她藏在眼眸里的秘密。 柔情就这么倏然而至。 他的视线是一道编织美丽的网,身在其中的她并不想离开,甚至就想这样被他掳去,因为,那看来太像是两盏柔和的明灯,照亮了生命里的光彩,彷佛只要她鼓起勇气往前一跨,她便可以跨进一场卞丽的梦境里。 很想沉醉,很想和他在柔柔吹拂的东风下约好,将生命中其它繁琐的事都放下,将那些扰人烦忧的心情也都放下,一起挽着手喃喃诉情,相偎在月光里,感觉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走吧。”怀炽首先挪开被她缠住不放的视线,伸手轻拍她的面颊,稳妥地扶她起身。 小心扶着她走过人来人往的赏灯大街,还记得她穿著丝履走起路来会感不适的怀炽,刻意带她来到不那么拥挤的湖畔,轻握着她的柔黄,与她一同临风恣赏那些盛开在夜晚天际的花朵。 似花的烟火,妆点了漆黑的夜,在奔向天际划破黑暗后,照亮了提邑柔美的面容,朵朵烟花倾其所有的美灿恣意盛开,令幽寂的黑夜亮如白昼,在夜空中留下一片灿烂,但在绚丽过后,又化为璀璨星雨,带着点点星届无声地头落。 侧首细看她专注凝视天际的模样,他的心,有些犹疑。 今夜会来找她,是因为他也有些不确定非要娶她的原因,而在见了她之后,他的心头更是摇摆不定。 真要将她娶进门来吗?真的要把她拉进他的世界来吗?她可知道他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她就像是新生的初雪,是那么洁白无垢不染尘埃,他怕,一旦在将她拉进来后,她将会如那些烟花一般,在奔向天际绽放完美丽之后,就消逝无踪。 他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近来在他的脑海里,时常迥荡着那些人曾说过的话。 爱情不是斗争、不是游戏,那是会要你赔上一生的赌注,如果你没有本钱玩的话,那就不要轻易涉入。 你若不是真心的,那就罢手吧。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她,可是眼前的她,那笑意,是如此惑情,是如此令人想望,令他忍不住想忘了耳际徘徊的那些话语,再多靠近她一些,再多掬取她的容颜一点。 为什么他们总认为他会伤人呢?他不会的,他怎可能会去伤害她? 无论他是否真心,也不管他是否有爱,倘若爱情是个游戏的话,那么,他已经涉入了吗?动情是什么样的感觉?又该如何做,才能知晓他已经恋上了呢?他一无所知,也无法寻出个解答来。目前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若这是一场游戏的话,他是万万不能罢手的,只因为,像这般握紧了她的柔葵后,他便知道,他不愿再放开。 被那些漫天烟花迷去了心神的堤邑,忽地感觉发髻似乎有些动静,她回过眸来,看怀炽将自小贩的手中买来一小撮绑束好的杏花,轻轻地在她发上寻找一个适合簪放的位责。 他边簪边向她解释“上回帮你簪的桃花掉了” “我还存着。”她笑着摇首,凝视他的双眼闪亮亮的。 “存着?”不是已经被人踩碎了吗? 堤邑一指轻按在粉色的唇上“秘密。” 思索了许久,他决定将一直放在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你知道”他犹豫地迎向她的水眸“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或许她在知道他在朝中的另外一面后,她就不会像现在对他笑得那么不设防了。 “为什么这么问?”在湖岸凉风的吹拂下,她的音调也显得轻柔。 “你真甘心嫁我?”他非问不可,因为就算这是场游戏,他也不要一个身不由己的人加入,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她笑着反问:“你真愿娶我吗?”她才是没有信心的那个人,至今,她还不敢相信他所选的人会是她。 “愿。”没有迟疑,沉着声的他很快地回答。 美绝的笑意在她的面容上漾开了来“那么我就愿嫁你。” 措手不及的,他的心房忽地捶擂着,那心音听来分外急切,他有些讶然、些许惊慌,从未有过的温存感,缓缓地将他包拢。 从未领受过的温柔来得太快,令他不知所措,但她凝睇他的眼眸将她的情意写得那么分明,连藏也不藏,就这般坦坦剔透地呈现在他的眼前,想逃的欲望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形,但他却挪不开脚步。 每每想要远离她一些,但他的心却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一点,即使他已有一阵子没有见到这张容颜,也认为她应当和那些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不会有什么不同,可是他却发现,近来,每当辗转反侧夜不成眠的时分,他会想起她在紫藤花丛间消生生的模样;当他点燃桌案上的灯火,摊开诗文卷册时,他会想象着文采非凡的她,是否也在这样的夜里埋首在书册间,执笔舞文或是挽袖弄墨。 他不曾这般想念过一个人,为了这个念头,他感到害怕。 天际漫下细雪,仔细看来,是湖岸旁纷飞的落花,白蜇的花瓣在红融的火光映照下,似雪,也似泪,而他的心,就像是漫天流离失所的花瓣四处翻飞,怎么也寻不回原位安栖,不由自主地朝她而去。 风儿吹来,在地上掀起阵阵碎花细浪,感觉她有些颤抖,他将她拉进怀里,扬起外氅,与她一同遮在里头,抬首静看漫天的落花。 堤邑软嫩的身子轻轻贴近他,倚靠他的姿态,是那么自然,那银钤似的笑音,芙蓉般的面容,他无法抗拒。 缓缓地,怀炽倾身向她,她扬起螓首来!怔看着他的眼瞳,感觉他似是呵护的吻,没预兆地落在她的唇上,她没有反对,只是悄然地闭上眼睫,而后他扔去了外氅,以双臂将她拥紧,无视于周遭有多少人可能在探看,在心旌荡驰之际,他不想与她割舍开来,只想珍藏住此刻的她。 沉沦在她芳靡的气息里,怀炽告诉自己,或许他不懂得什么是爱,但他并不想伤害她,他相信,他也不会伤害她。 第三章 雅王大婚,甚是疼爱雅王的圣上,自是发帖全朝文武百官,也不管在那些一官员里,真正想喜贺这桩亲事的人究竟有多少,而存着看好戏意味的人又有多少。 在历经圣上与束宫娘娘点亲、皇家婚典、宗庙入谱、朝中贺宴后,忙了整整三日的怀炽,终于有机会把刚过门的妻子带回雅王府,继续接受冷天海安排在府内,为最后一波来祝贺的朝臣们而办的喜筵。 而在这夜,已在脸上硬挤了三日笑脸的怀炽,此刻睑上的笑意却不似这三日来得轻松潇洒,反而显得僵硬得很,而他也可能是有史以来睑色最为难看的新郎官。 与怀炽并肩高坐在王位上,垂盖着遮面红绣巾的堤邑,并不知晓这日的婚宴又是来了哪些人,但张目四望,对下头宾客一目了然的怀炽,所有的好心情全被今晚的来者给消磨殆尽,令他觉得胸坎有些闷郁,某种不知名也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野火,正在他的心头燎烧。 宴殿远处,不请出自来的独孤冉,此刻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全身红艳似火的堤邑直瞧,即使见不着佳人的芳容,独孤冉仍是满意地欣赏着她的风情,在他的嘴角还扬起一抹大刺刺的笑意。 但他的笑意很快就被另一阵视线所惊扰,抬眼看去,是双目带刺的怀炽,而他脸上的笑意,也因怀炽那看来似要杀人的眼神而消失了一半。 以眼神驱赶了独孤冉放肆的目光后,下意识地,怀炽将提邑的小手握得更牢,彷若要向所有人召告什么似地,顾不得这是什么场合,就是不肯放开他身边的堤邑,恨不能快点结束这磨人修性的喜筵。 “怀炽?”堤邑倾身靠近他,小声地在他身边唤。 “嗯?”忙着防人的怀炽没注意到自已做了什么举动。 “你弄疼我了。”她轻声地提醒,苍着把被他紧握得泛疼的柔黄抽出来。 “抱歉。”他连忙放松掌指,觉得她的声音听来有些疲惫“累了吗?” 堤邑已经无法掩饰“又坐了一日,是很累。”前三日的大婚就已经够折腾人了,想到她又要在这里挨坐一晚,她就觉得这又是场漫长的酷刑。 怀炽抬手招来随侍在侧的润儿“先带王妃进去歇息,这里由我一人来便成了。” “是。” “天海”堤邑一走,怀炽便马上找人算帐“你有没有照我开的帖子邀客?”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在他的宴帖上,根本就不该出现独孤冉这家伙,而那些西内还有东内的人,也不在他的邀宴范围内。 “全照你说的办了。”早就知道怀炽一定会来跟他秋后算帐,只是没想到怀炽会这么早就翻脸。 他冷眼直扫向客席间“那为什么宴上有这一群不速之客?” 冷天海无奈地摊着两掌“是他们自个儿硬是要来,我拦不住”那些人里,有的是皇亲,有的是国戚,他凭什么不准人家来喝喜酒? “把他们轰出去。”他不假思索,直接就想把那些会让他腹内无明火闷烧的人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不行。”冷天海却没得商量地向他摇首“我不管你这回是在烧哪门子的闷火,总之一句话,我得保住你的颜面。”怀炽是可以不管一切,但他还得篇怀炽保留点名声,免得怀炽日后难做人。 紧握着双拳,怀炽更是铁青着一张脸,也不管他这种睑色根本就不适合出现在这场合。 颜面?他在乎的不是他的颜面,他所在乎的是,为何只要有独孤冉出现,他就抑止不住肮内的那把问火。 在今日,陶醉在堤邑一身新嫁娘风情里的人,不应当是他吗?为何人都已过了他的门,也在宗谱里入了籍,但独孤冉的神色还是那么不肯放弃?而他,又为何要因此而感到恼怒? 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他今日这么不像自己,反觉得自己像个陌生人似的,从未见过自己如此失态的一面?是因为在乎吗?而他又是在乎着什么?他一点也不喜欢把自己投身进那些解也解不开的谜团中。 坐在宴席上冷眼旁观的舒河,在推究了怀炽的表情,和四下官员们神貌各异的面容后,心里只觉得宴无好宴,其它的皇兄弟们不来参加这场婚宴,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真是的”他举着酒盅频频摇首叹息“连喝盅喜酒都不得安宁。”要是怀炽再不收敛点,搞不好等一下东西南三内的战事,就要在这里提前开打了,而他,很可能就是等会要帮怀炽收烂摊子的人。 就在怀炽又板起一张冷脸,阴森地瞪起又用眼神跟他叫嚣的独孤冉时,收到手下传来消息的冷天海,不动声色地以肘轻触怀炽,并飞快地将一张字条塞进他的掌心里。 怀炽揭开字条,看了后,又变了一张脸。 “王爷?”冷天海不解地盯着他那双漾出斗争神采的眼眸。 他淡淡轻述“东内有动作了。”不出所料,不甘就这么损失堤邑的东内,马上又做了一件可以扳回来的事以弥补损失。 “做了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撕碎那张字条“他们想在我成亲之后,就用我大婚的借口要我远离朝政一段时日。”想用这个方法把他赶得远远的,然后再加些理由让他再也回不到庙堂上? “那”虽然明知是种手段,但这手段很合情合理,可就不知怀炽肯不肯就此低头。 怀炽冷冷低笑“我是他们能摆布的吗?” 冷天海紧锁着眉心“可是王妃她”他又要披挂上阵?那他的娇妻该怎么办?就这么让她被冷落空闺吗? “她怎么样?”朝争的事与堤邑何关? “你难道不想在大婚后先暂时在府里伴着王妃吗?”冷天海相当赞同东内那些人的这项提议,也认篇他是该暂时放下朝争,先把心思放在刚过门的王妃身上。怀炽顿愣了半晌,好半天,他才想起他的生命已经变得不同了。 在成了亲之后,他不再只是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还有个娓邑,他不能再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朝事上,也不能再像过去那般的自由随性,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去顾忌任何人的感受。 可是,他还没有办法适应这种改变,而他也不知道,他该如何去面对那个柔情四溢的堤邑。 在他的心中,他是把朝中的事和堤邑分得很开的,有阵子,他甚至忘了当初告诉舒河他要娶堤邑的理由,他也忘了堤邑已经走进他的游戏里来,成了他手中的一枚弈子,一枚用来打击东内的弈子。可是现在,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他在朝中的另外一面,更不想让她知道那些即将发生的风雨,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想要就这么永远瞒着她。 “我”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只能这么悬宥着。 “王爷”冷天海忍不住想要帮他一把,让他看清他所不明白和所该做的是什么。 “别说了。”怀炽扬手一挥,目光直锁在席间闲间没事做,反而在看好戏的舒河身上。“先去叫我四哥想个法子把独孤冉给我弄出府去,然后再叫他来代我主持大局。” 看戏?那就叫他也下去演一出。 冷天海两眉皱成一直线“为什么?”在喜筵当日赶走座上宾客?他是想让人在背后把这事当成笑话来讲吗? 怀炽双目炯炯地锁住独孤冉“我讨厌他的那双贼眼。” 冷天海看了看他再严肃不过的表情半晌,就算有满腹的不同意,也只好全都压下,免得他会忍不住的亲自去赶人,而到时,只怕场面会更加难堪。 他摸摸鼻尖“好吧” 爱中此刻沸沸扬扬的景况,并没有蔓延至布置得甚为清幽的府后,在府后由怀炽平日惯住的厢房改布而成的新房,平静红融的烛火,自窗棂悄悄倾泄至屋外。 融融照耀的大喜烛光下,堤邑洁白的素指,一一滑过书架上的本本书册,再度抽取出一本,就着烛光细看喜爱舞文弄墨的怀炽,在上头所留下的笔墨。 虽然,这不是她所想象的洞房花烛夜,但她也能体谅怀炽迟迟不入新房的理由,即使是罩着盖头让她看不清今日参宴的宾客有多少,但单从那鼎沸的人声中,她也知道这回又像是前几日一样的热闹非凡、冠盖云集,而他,又将带着笑在人群穿梭徘徊,即使他很可能已经和她一样的累。 一双大掌自她的身后攫住她的腰肢,这份惊吓来得太突然,令堤邑在慌张中掉了手中的书册,在急着旋身想推开身后的来人时,流动旋转的光影下,她看见怀炽疲惫的双眼。 “在看什么?”怀炽在她的杏眸似是迷失在他眼里时,忍不住包贴近她的面容。 她眨眨眼“啊”“怎么了?”他稍稍松开她,颇为忧心地抚着她凉凉的额际。 “你不是应该还在外头忙吗?”他怎么这么早就进来了?此时隐约还可以听得见外头宾客的諠哗声,而他这个正主儿,怎么和她一样溜进来了? “我叫四哥代我去打发那些宾客。”他微微一哂,拉着她至床畔坐下。 与他面对面地正坐着,堤邑忽地觉得四周变得好安静,静得只听得见她急促的喘息声,她的目光静落在被他紧握的双手上,发觉他似乎只要在她的身边,就会出现这种举动,可是现在握着她的手的他,并不似方才在外人面前,像是怕遭人抢夺似地牢牢紧握,现在的他,很温柔,像个恋人。 晕黄的烛影下,怀炽首次惊见上了粉妆后的她竟有此风情,此时的她不再像是桃林中乍见素雅匀婷的仙子,而是红妆艳艳花夭般的女子,令他的呼吸有些窘迫。 “你”他的目光在她的面容上游移“是不是忘了某件事?” 她抬起辏首“什么事?” “你不想让我揭盖头吗?”怀炽伸手指向一旁早被她扔开的红巾,和那已被她置放在床旁的凤冠。 “不是的。”她红着脸,有些慌张“我以为你要很晚才能进来,所以我就想先”成天戴着那种东西实在是太重太累了,所以她才想趁他还没进来前,先让自己快断了的颈子放松一下,岂料,他却这么早就进房来了。 他含笑地看她愈解释愈心慌的模样,在她开始绞扭起白净的十指时,他又发现床榻上四处散置着他所写的书册。 “这些书你若是想看的话,往后会有很多时间看的。”怀炽转身将那些书册都搬至远处的桌上,再回到她的面前,伸手捞来被她扔在一旁的凤冠和红巾“但这盖头,我这一生可才揭这么一次。” 在他亲手为她戴上凤冠时,堤邑仰起螓首,专注地凝望着他的眼眸,问得十分虔诚。 “一生一次?”这么说来,除了她外,他不会再纳其它的妻妾,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靠他靠得这么近?他不觉得自已有哪里说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她抿着唇,妩媚地笑了,唇畔久久不散的瑰丽笑意,让看呆了的怀炽差点就不想帮她盖上红巾。 “来。”他清了清神智,庄重地将红巾盖上凤冠,而后寻来秤杆缓缓揭起,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她掩藏不住欢快笑意的面容。 他失神地放下手中的东西,顺道将她头上的累赘物也都除去,看她披散着长长的发丝,衬着芙蓉般驼红的粉睑,在红融的烛光下,一寸寸地燎起他炽热的思绪。 就在怀炽一手压着床榻想上前时,在他的手掌底下,压着一本他漏收走的书册,他不禁绕高了眉。 “你似乎对我写的东西很好奇。”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新娘待在新房里研读诗书的,她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的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嗯。”除了他所写的诗词之外,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想知道,她更想全盘了解他这个人。 “有看到什么喜欢的吗?”他坐进榻上将她揽进怀中,满足地看她靠在他怀里翻阅书册的模样。 “很多,例如这个。”她兴匆匆地翻至她方纔所看至的书页,挨在他的身旁轻轻吟盯:“拭翠敛双蛾,为郁心中事。插管下庭除,书就相思字。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向秋叶上,愿逐秋风起。” 怀炽的目光顿了顿,飞快地一手掩去下半阕她尚未念到的部分,阻止她再继续念下去。 他剑眉微拢,心中暗暗觉得不祥“大喜之日不该念这种的。” “那”堤邑并不知他皱眉的原因,翻开书页,再指向另一阕“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鸳鸯? 他们现在已经是双飞翼或是连理枝了吗? 为什么在他的心中,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彷佛像是春夜的落花,在明日的朝阳升上时,便再也不停伫在枝头上,消失无踪。可是,他很想让这份感觉停留到永久,甚至就想这般将她拥着,不要将她放开。 这般的温柔,是不是容易使人软弱,容易忘了私情之外的事?但,这算是私情吗?他还记得,独孤冉曾说过他并不懂得什么是爱,也给不起,到底该怎么做,他才能明爱是什么而又该如何给她呢? 他也记得在宴上的那个问题,该不该让她知道他将对东内、对她父亲做什么事呢现在,他已经有答案了,而他的答案和初时所想的一样,只要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她瞒着,那么她永远都会像这般偎在他怀里,这般快乐地笑,永远也不会知道忧愁。 “怀炽?”堤邑伸手轻拍着出神的他。 “这阕很好”他深吸口气,试着将目光集中在书册里。 她仰起洁白的颈项“你有心事?”虽然他靠得这么近,可是她却觉得他的心思离这很远。 “我在想”他转了转眼眸,挥去脑海里所有的思绪,意有所指地看向她“为什么在我的洞房花烛夜,我要在这和我的妻一同品论诗文?” “有什么不对吗?”他们不都是诗文的爱好者吗? “不是不对,而是”他伸手轻轻抽走她手中的书册,将它扔至一旁,而后,一手轻托起她的香腮“我们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做吧?” “别的事?”她的秀颊开始泛红,感觉他的另一只大掌,正环过她的腰际将她压内他的胸怀。 “对。”他笑着印上她的芳唇,并在她唇边轻喃“书上没写的事。” 大婚过后半月,雅王府头一位登门的访客,即是在婚宴那日为怀炽赶人送客的舒河,而他这一来,也带来了怀炽因新婚燕尔而无暇搭理的国事,和一项意外的消息。 “风准卯上了独孤冉?”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也不搭理东西南三内的风淮,会主动去招惹独孤冉? “是啊。”舒河边说边观察着他的神色。 怀炽扬起一抹笑“风淮要审他吗?”好极了,只要出动了铁面无私的风淮,独孤冉这下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可能吧。”舒河愈看心中愈是有把握,但仍装作不动声色“听说风淮已经着手在收集证据。” “谁教独孤冉曾经派人去暗杀过野焰。”暗地里使用借刀杀人计的怀炽,坐在椅上笑扳着十指“就让中辽的风淮拖住西内的脚步,我们更可以全力对付东内”他早就告诉过独孤冉别在大庭广众下嚼舌根了,这下正好让独孤冉学次教训。 舒河定看着他的笑脸,叹息地搁下手中的茶碗,转首正色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在挟私报复?”独孤冉究竟是哪招惹了他,所以他才会看独孤再那么不顺眼,而且不顺眼到非要把办起人来不留情面的风淮请出来? 他一脸的无辜“挟私报复?” “别在我面前装了。”舒河不把他玩的小把戏看在眼底。“我手底下的人说,是你派人去向风淮密报独孤再暗杀过野焰的这回事。”他到底有没有弄错?他们现在亟欲先整倒的是东内,而他偏偏去动西内的脑筋,到底是谁让他改变了进攻的先后顺序? “论起密报,律滔还在我之前,他早就先一步把野焰的事告诉风淮了。我只是看不惯风准动作拖拖拉拉的,所以才再去说上一说,催他动作快点。”怀炽还是打算一路装到底。“其实,我这么做只是在为你铲除政敌,何来报复之说?”说到底,其实独孤冉在朝政上也没跟他结过什么深大的梁子,但若是要说到女人这上头,独孤冉则要为他胸里曾烧过的无明火负责。 “是吗?”既然他有心要瞒,舒河也懒得再去揭穿他。 “怀炽!” 紧紧掩闭着,好让他们两人在书房内密商的房门,却在此时遭人拍启,他们俩同时抬首,见着的是持著书册满面笑意的堤邑,在她的身后,衬着外头西边落日的余晖,将她整个人映照得格外绚丽生姿。 兴匆匆地拿了新写的诗文要来给他看的堤邑,并不知窝在书房内一日的怀炽,现下正和人商讨着他极不愿让她知晓也一直隐瞒着她的朝事。 “啊”堤邑匆匆止住脚步,发现她好象打搅了他们“有客人?” “自家人,是四哥。”怀炽将她牵至身边,挽着她的腰肢向她介绍。 她微微颔首“四哥。” 舒河微笑地绕高嘴角,不语地看着他们俩亲昵的模样,可是他发觉,他愈是把目光放在堤邑的身上,怀炽的表情也就愈不对劲,他有些讶异地抚着下颔,而后看得愈久也益发现愈多,他清楚地在怀炽的眼底看见,怀炽想保护她的心情。 保护?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心态?需要好好研究一下。 “我和四哥有要事商谈,你先出去好吗?等会我回房里找你”在气氛沉默到一个顶点时,怀炽主动打破沉默,轻推着提邑走向门边,柔柔地在她耳边说着。 “好”堤邑讷讷地看着他们两兄弟截然不同的神色,将纳闷放在心底,照着他的意思走出去。 在怀炽一关上门扉后,舒河笑看着他那张写满妒意和许多读不出意味的脸庞。 “紧张什么?”他舒服地伸展着四肢“我又不会吃了自己的弟媳。”连他也防,他就这么不值得人相信吗? 怀炽僵硬地启口“我不想让别的男人见到她”他最是无法忍受的,就是别的男人看着她的眼神。 舒河边推敲边问:“这就是你在大婚当日要我把独孤冉赶出去的原因?”他现在算知道那天他是为了啥而去扮黑睑了。 “对。”他大大方方地承认。 “你是在怕吗?”看他那么小心又难安的模样,彷佛是在恐惧什么似的,所以才对自己的兄弟也草木皆兵。 他不屑地哼了口气“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有人会抢走她?”舒河试着投石问路。 怀炽愕然地张大眼,全然没想过他会有此心态。 他之所以会想珍藏着堤邑,不让她被其它的男子见着,就只是因为他在害伯吗?怎么他没想过这一点? 他更没有想过,自婚后他就离不开堤邑的原因。 一径地沉醉在堤邑的温柔乡里,即使已到了销假上朝的时间,他也一改婚前所说过的话,不但称了东内人的心意不愿上朝或是到别处去,镇日陪在堤邑的身畔,在她的欢声笑语里流连忘返,若不是舒河亲自登门来拜访他,他早忘了那些等着他去办的朝事。 “我说对了?”舒河扬高一双剑眉,很讶异甚重自尊的他,这次居然没有反驳。 怀炽没有开口,在怔然中,隐隐约约感觉到堤邑似乎是改变了他,而那改变,是很微小的,或许她并不知情,但她正用她那令他沉醉的柔情,一点一点的将他拉近她的身边,并让他逐渐远离他本来的天地。 舒河笑笑地拍着他的肩头“我说过你玩不起这种游戏的。”小子开窍了,也渐渐懂得女人这门深奥的学问了,看来这件婚事的确让他学到了不少,可是学得愈多,那就注定他的心将会愈来愈不宁。 “四哥”他岌岌欲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启口。 “我先走了。”舒河却拒绝在这时向他伸出援手,整了整衣衫,将苦恼的他独自留下。 望着舒河离去的背影,怀炽理不清此刻脑海里那庞大而又紊乱的思绪。 心绪悠悠的,信步步出屋外,踩着漫地的落花,他来到正等待着他的堤邑的窗前。 灯影下,兽形香炉熏烟袅袅,空气中腾绕着宁静平和的气息,堤邑坐在书案前,一手轻托着香腮,笑意吟吟地朗诵著书册里的句字。 “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他曾想过,暂时把一切都忘却,就如那阕词里的词意与堤邑亲爱度日也不错;他也想过,若能在天色清澄的早晨,与她双双相偎在窗台下,一手托着她小巧的下颔,一手为她执笔画眉,那又该是如何的幸福? 只是,他要的还有很多,想拥有的也还有很多,他无法为眼前的小小幸福而忘却了大义。古语不都也云:有国,才有家吗?在他为这个国家完成大业之前,他有更值得做的事正等着他去办。 的这些日子堤邑过得如何。可是,当她踏进辛相府时,府里的人全都用一种提防敌人的眼神看着她,而她也从没见过,辛无疚的眼神曾这般愤怒。 不明所以的润儿,待在辛夫人的房里,细细听辛夫人道来这阵子辛相在朝中所遭逢的事。 因暖春北方积雪大量融化的缘故,造成两江一带的河川泛滥成灾,这年的春耕,因此无法如期播种耕作,许多已播种的农地,也因久泡在水中而无法发芽耕种,有鉴于此,圣上便接受怀炽的建议,下令由东内纳粮,紧急开启东仓将储种交发给地方官,再由地方官飞给百姓耕种。 东内之前因为支持野焰雄狮大军在西戎所需的军粮,已经将东仓里的粮草、粮种几乎给耗去了全部,而舒河又在暗地里动了手脚断了东内在外的生计,东内的人急于在生计上想办法,忙于补平亏空的库款就已分身无暇了,哪来的余钱买要拨给百姓的储种?因此对于承接此次的圣令,东内是万万做不到的,然而就在东内的官员正要拒绝此圣意时,怀炽又在朝上举荐他的丈人辛无疚为此次的纳粮官,由辛无疚全盘负责此事。 此番圣意一下来,让辛无疚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就在辛无疚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圣差,打算先和其它的朝臣筹款买粮种时,怀炽又私下收拢了朝中不属任何党派的游离官员们,要他们别向辛相伸出援手只需闭口旁观,这无疑是对辛无疚的窘况火上加油,也把辛无火快逼进绝地里。 眼看着圣上所给的期限就快到了,东内还迟迟凑不出足够的款子买粮种,再这么下去,一旦圣上知道了辛无疚的失职,那么失职后的严惩,恐怕是躲不掉。 润儿还记得,那日律滔在庭台里和小姐所说的每一句话,也记得律滔曾说过,怀炽是个玩弄手段的能手,这一点小姐虽不当作一回事,也不放在心上,可是外头正发生的事实,被蒙在鼓里的小姐是完全不知情,小姐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正因能只手翻江倒海的怀炽而走投无路。 眼看着堤邑日日在房里写了一篇又一篇,那些她对怀炽道不出口的爱恋的诗词,润儿不禁要为她而感到忧心。 她陷得那么深,押得那么重,律滔说过,怀炽并不懂得什么是爱,也不知该重视和珍惜的是什么,倘若律滔说的是对的呢?那她该怎么办?一旦她知道了怀炽对辛无疚所做的事后,她又该如何自处? “小姐,姑爷他”犹豫了很久,润儿不禁想透露口风,希望能让提邑先做些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她被伤得太重。 “他回来了吗?”堤邑忙把怀中的书册收好,喜孜孜撩起裙摆来到房门前,朝外探出螓首寻找怀炽的身影。 “不,他还没回来,我是想说”她将堤邑拉进房内,试着想将话说得婉转些。但思索了半天,又将话咽回腹里,不知该怎么说才不会伤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情感。 “想说什么?”堤邑好奇地低下头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总觉得她的神色怪怪的。 润儿深吸口气“是关于姑爷和老爷的事。”这事早说晚说都是要说,反正小姐迟早也会知道的,而且就姑爷和她之间的感情来看,或许疼爱小姐的姑爷,会看在小姐的份上放了老爷一马。 堤邑微扬着黛眉“他们怎么了?” “他们”她才开口,底下的话语即遭人迅速截去。 怀炽冷冷地睨她一眼“他们两人的事与你无关。”千防万防,他不该忘了这个也算是东内人的润儿。 望着怀炽冷峻中暗带着警告的眼神,一阵寒颤不禁泛过润儿的心稍,她也大抵的明白,怀炽的那双眼底写的是什么。 “我先下去了。”她欠了欠身,照怀炽的意思适时地住嘴。 堤邑不解地看着润儿匆促离开的脚步,走至怀炽的身边,习惯性地挽着他的臂膀一同看向门外。 “刚才润儿好象想对我说些什么。”从没见过润儿会有那么严肃的表情,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别想着她了,你该想着我才是。”怀炽一手挪过她的下颔,将她的目光转至他的身上,巧妙地转移她被润儿勾起的疑心。 她搂进他的怀里,伸出双手拥抱他,感觉他也倾身密密地将她拥入怀中。 她靠在他的胸前抱怨“你近来好忙。”他在朝中的事真有那么多吗?他手下的门客有那么多,难道他们都不能为他分忧解劳吗?怎么他会忙到日日天黑才能回来? “朝事多。”他含糊地解释着,半抱着她来到一旁的躺椅。“我冷落你了?”就是因为怕她会等门,所以他每日都撇下未完成的公务特意赶回来,可是她还是等他等了很久。 “也不是”她也说不上来,说他冷落,但他又待她很好,只是她总觉得即使与他靠得那么近,他似乎有一部分仍离她远得很。 怀炽松开了怀抱,让她靠睡在他的膝上,一语不发地抚着她的发,在看向她迷惑的眼眸时,心虚的感觉,淡淡地绕上了他的心头,尤其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知道他在外头的所作所为,他便无法直视她那秋水般的明瞳。 “近来,你很少像这般亲近我。”堤邑拉来他的手在胸前把玩着,微侧过柔美的秀脸凝望着他“而且你也从不在我的面前提到朝事。”夫妻不是什么事都该共享的吗?为何他从不提及他在外头的事? 他修长的指尖轻划过她的粉颊“我想珍惜你。”背负着秘密的感觉虽是不好,但只要能见她这般爱娇地靠在他身旁,他便觉得拥有再多的秘密都值得。 她微微蹙眉“珍惜我?” “对。”他的指尖来到她额间,缓缓为她抚平眉心“那些事,大都只会令你皱眉,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 “哪些事会令我皱眉?”她有些起疑,也愈来愈想探知那些藏在他身后的事。 “别问。”怀炽俯身让她盛住一个吻,阻断了她的话语,也将他累积了一日的相思送至她的唇间。 他的吻,很快地消去了她心中的不安,淡若轻风的吻在他的加温下,很快地便变了质,他就像个怀抱着炽焰的人,正将那些放在他心底深处的火苗也在她的心头上点放窜烧,让她又陷入烈焰升腾的热情里,可是,在她的心底深处,有一道小小的声音正在悄悄诉说着,他似乎在瞒着她什么。 但在怀炽拉起她捧着她的面颊,需索地深深吻上她时,那道声音又缓缓地消失,在他们交织的气息下无言冉退,除了她的心跳声外,再也听不见其它。 第四章 间花淡淡春,愁人点点泪。 四月春城,堤邑的心格外感到孤单。 爆里朝中的明争暗斗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身为南内大将的怀炽,与堤邑更是聚少离别多,虽然明明就居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这阵子来,她难得见上怀炽一回。 她常因等候过久而在书案上和衣而睡,好不容易才返家的怀炽,便会体恤地不吵醒她,轻轻送她上榻入眠,然而当她在啾啾鸟呜声中醒来时,在她额上留下一记吻的怀炽已出门去了,让她只能坐在床榻上抚着那已失去温度的吻,而后挥之不去的怅然和孤寂,缓缓地篇她揭开又是一天等待的序幕。 怀炽他,没有歇息的时光,只有冗长似永不止歇的公事;而她,没有知心人相伴,只有漫漫寂寥的长日。 她写给怀炽的诗文,已从一篇篇逐渐变成一本本,可是怀炽却忙到无暇一窥她深怀的情爱,她只能替他收着,期待着他有天返家或是又要离开她时,能找个机会给他看一看,而在那之前,她必须找些事做,她必须也用忙碌来填满没有他在身旁的光阴,以抚平她愈来愈感空旷的心。 春日就将尽了,去日无多,赶在春末之前,堤邑纤细的身影,镇日在雅王府里偌大的园子里穿梭。 手挽着柳篮,处身在粉漾的花海里,在落花及地化为春泥之前,她细心采集起尚未离枝的花儿,将正迸裂最后余香的花朵们瓣瓣剥离蕊心,收纳至篮里,待日屋后与润儿一同加工,制为香气袭人的春酒,或是熏染裙裙的香囊,将花儿们的青春和美妍永远保存下来,即便是他季来临更替了,香气恋恋的花魂也能永在。 “小姐。”润儿拨开花丛,眼眉间悬着疑惑看着她“房里的那幅对联是要给谁的?”方才在打扫时,她在桌上发现那一幅已装封好的对联,可是小姐并没有告知她最近要出门赠礼呀,那份礼是要送谁的? 堤邑边采着花边回答她“我爹的生辰快到了,我想带这联我和怀炽合写的字去为他贺寿。”自成亲后,她一直没回过娘家省亲,正好借着父亲的生辰回去看看也好。 润儿愕然地睁大眼,一颗心忽地紧揪着。 在这种时候,小姐她要回去?不行不行,她不能冒险让小姐回去,上回她自己去就已经极度不受欢迎了,而在怀炽把事情弄成那样后再让小姐踏进家门她不敢想像会有什么后果,可是,她又不善于说谎,也从不曾欺骗过小姐“我想”润儿思绪烦乱地揪扯着花瓣试着想阻止她“老爷生辰那日,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那幅字由我送去就行了。” 堤邑止住了手边的动作“为什么?” 润儿叹了口气“老爷他可能不愿见你。”以老爷的性子来看,老爷定会为了怀炽而迁怒小姐。 “不愿见我?”她有些讶愕,怎么也无法明白。 “姑爷他什么都没对你说吗?”润儿试探地问,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这种事怀炽怎能瞒那么久?更何况他们是夫妻,怀炽是怎么办到的? “说什么?”堤邑更是不明白她畏缩的模样,也对她话里的玄机起了疑心。 润儿支支吾吾地“关于老爷的事”怎么办,看样子怀炽还是什么都没说,可是她这个人老是在话匣子一开,接下来的,她就止不住了。 堤邑紧敛着眉心,隐隐察觉了不对劲味道,觉得此刻润儿的神情,和有些时候的怀炽很相似。 “我爹怎么了?”在公事上,她是从不开口问怀炽的,自然也不知道在嫁过来后父家那一边的事情。 紧抑在心中的话出口后,润儿便后悔了,因为此刻她能体会怀炽的心情,也明白怀炽为何要瞒着堤邑的原因。 这般看着堤邑,她不禁要想,瞒着而已有什么不好呢?就这样看堤邑含笑地度日,快乐地迎接每一天,在堤邑美丽的脸庞上,将永连带着漾漾的笑意,不知愁。若是让堤邑知道了那些,天晓得堤邑将有多心伤?只要一想到堤邑可能永远地失去笑容,她便感到不舍。 藏着吧,还是藏着吧,或许只要怀炽的手段够高,隐瞒得够周全,这样,这便会是个不会褪色的春日,他们夫妻也将会一直都是这般地和婉亲爱。 她心虚地旋过身,慌忙地想逃离“就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润儿。”堤邑微病白琶理盎乩窗鸦八登宄!卑阉男牡跎系跸碌挠植凰登宄恍校且页龈龃鸢咐础?br> 润儿不情愿地止住脚步,思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把已说出去的话收回来,更无法阻止聪明慧心的堤邑去追索答案。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堤邑静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的表情,心头隐隐掠过一丝不安。 润儿不自在地绞扭着十指“本来,我是打算一直瞒着你,能瞒多久便是多久,可是,老爷毕竟是你的亲爹” “别再跟我拐着圈子了,快说。”她固执地追索着,想找出心中不安的源头,也想一解府里众人皆藏着的神秘。 无法在堤邑眼神下说谎的润儿,干脆豁了出去“老爷已经不再是右相了,日前,圣上将他连贬两品,而他遭贬的原因,就是姑爷。” 无预料的,盛着花瓣的柳篮翻出娓邑的掌心,那些自露曙便自还沾着露珠的枝楹上,东撮西拈采来的春花,如雨落了一地。 堤邑紧按着胸口,水眸不实信地游移着,嗡嗡的耳际,不太能分辨润儿那被吹散在风中的话语。她茫然地抚着额“我爹他” 说穿了事情的润儿,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捡拾着满地的落花。 “原本圣上是要对办事不力的老爷加重惩戒,但在律滔的说情下,圣上才没有更进一步的处置,但现在,咱们辛府门下的门客都已经散光了,辛府也再无往日荣耀的光景。” “怀炽怎可能对我爹”她岌岌想否认,蹒跚的步伐,踩碎了落地的花儿,像是踩碎了无数的梦境。 润儿扶稳她“小姐” “这不是真的。”她逼自己笃定的否认,拒绝去相信,除非是怀炽亲口告诉她,否则她怎么也不相信怀炽竟会在朝政上,与她爹为敌并欲铲除她爹。 “是真的。”虽然不忍,但润儿在戳破了她的梦境后,并不想再让她躲回梦里而不看清事实“这也是姑爷一直瞒着你的事。” 她急急地旋过身“我要去问他。” “问了他又能如何?能改变一切吗?”润儿拉住她,对她的反应早就在意料之内。 怀炽淡漠的坦承自花丛后传来“是不能改变一切。” 润儿心头猛然一惊,抬起头来,提早回府的怀炽正用一双飒冷的眸子瞪着她。 “你说够了吧?满意了吗?”他简直无法掩饰自己滔天的怒火。 望着堤邑花容失色的小脸,他忍不住要责怪自己,都是因为一时心软,怕堤邑在府中没个熟悉的人相伴,而会感到孤寂,所以他才没弄走这个知道太多的润儿,而现在,即使是想弥补这个过失,也已来不及了。 “我”在他刺人的目光下,润儿几乎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下去。”他大步地上前,自她手中接过神智有些昏沉的堤邑,并且命令自己掩去脸上的怒意。 润儿急速细碎的步伐马上响起,逃也似地离开园子。而处在怀炽臂弯中的堤邑,一双小手不确定地攀上他的身子,藉以稳住她的脚步。 “我爹他”她紧攀着他的臂膀,彷佛这样就能获持住一切,指尖直陷入他的肌理中。 怀炽俯下身来,款款地在她的耳际安抚,声音一如往昔的温存“别想那么多,没事的。” “没事?”她难以相信地张大眼眸“我爹被连贬两品,这叫没事?”他是怎么了?为什么这般大事,他可以说得如此淡如轻风? 他别过眼,扶着她想带她进屋子。“朝中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别问那么多。” “我是不懂,但你懂。”她执着地停下脚步,恳切地凝望着他“告诉我,你能救我爹吗?你能去圣上的面前说情恢复他的官职吗?”或许事情还不致那么糟的,他在圣上面前,不是很有份量的吗?也许只消他去圣上面前美言几句,那么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怀炽缓缓地撒开双手,收去了温言软语,神态宛如一个陌路人。 “朝中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须去理会那些。”他不想要那么早就来西对这些,也不想看到她的这种眼神。 堤邑眼眸怔怔地看着他,同时也看到她与他之间,似乎多了一道界线。 是的,虽然他没有明说,可是她可以感觉到,他正拉起了一条界线,很明显地在告诉她,她不许靠近、更不可逾越。层层解不开的疑云开始在她的心头拢聚,眼前的他,不是她印象中的怀炽,他变成了一个她毫不相识的人,可是,他怎会在突然间变得那么陌生? 在怀炽转身离去时,堤邑才赫然发现,她从没有机会好好靠近他,也不曾有机会去真正了解过,这个曾与她相约要一起自首的男子,究竟是谁。 日复一日上演的宫争,似野火般不断在朝野窜烧,在春日将尽的时分,南内与东内小型的短兵相接,也逐渐来到了尾声,而辛无疚,也从一步步被怀炽逼进死路连贬两品,接着又被贬一品,即将被迫远黜离开京兆。 然而堤邑全然不知这些,只因为怀炽将她瞒得更好,不让她知道半点外头的风声情势,更命府里的人也瞒着她,将她仔细小心的包里在无知的保护网里,无论她再怎么向府里的人探问,也无人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让她只能如同锅上蚁地干焦急,恨不能快点理清一切,也再无法安坐在府中无所知地度日,一心只想快些回到辛府与家人商量,该如何帮助辛无疚渡过这次朝争所带来的难关。 跋在辛无疚即将远谪出京兆前,堤邑日日偷溜至辛府前登门求见,但辛无疚却日日托病不见,眼看着辛府的下人们一一收拾着府内的物品,在府外装车先行上路,她的心也愈来愈慌,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她的血亲就要走出她的世界。 在辛府举府上下即将离开京兆前一日,一直为她深锁的辛府大门,终于开启了一道小缝,让等在府门外的提邑终于燃起一线希望,可是来应门的并不是辛无疚,而是视她为祸首的辛夫人。 望着堤邑不知做了什么错事的面容,辛夫人便没来由的有股怨。 自年少青春正妍便伴着辛无疚,看着他由一名没没无间的穷书生,寒窗十年的苦读渐渐地踏上官阶,层着他一块在官场中沉沉浮啊了数十载,耗费了那么多个年头,辛无疚终于熬出头登上东内右相之位,甩脱了那数不尽寒暑的贫穷生涯,而她,也终于得到她想要的地位、想过的生活。 可是好不容易才过着扬眉吐气、人人称羡的气派日子不过数年,却因为女儿的一桩婚事,又让这官场所换来的虚华宛如南柯一梦,转瞬间消失匆匆,让她又得陪伴着辛无疚回到朴实的小小辟员的生活里,但她的女儿,却可以留在敌人的身旁,继续做个享不尽荣华的王妃,令她想来就有不甘。 遍究到底,都是堤邑的错,当初她若是听众人的劝,别执意要嫁怀炽就好了,他们辛家也不至于获罪落拓至此。 “娘?”堤邑走上前轻声地唤,不确定地看着她眼底那淡淡的恨。 “你爹不见你,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辛夫人的音调宛如冬日般的飒冷“不要忘了,你已过了怀炽的门,同时也是我们辛家泼出去的水。” 她按着门板,试着想问清楚“娘” “我该进去了。”辛夫人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决绝地转过身,使劲地合上门扉。 茫然地站在府门外的堤邑,心头旋绕的尽是辛夫人掩不住恨意的眼眸,这让她不禁想起那日自润儿口中听来的话,起因全是为了怀炽,可是她还是不明白,怀炽究竟对辛无火做了什么事。 一只大掌轻轻拍上她的肩头,她无神地回过头来,律滔担心的脸庞就近在眼前。 “堤邑?”律滔本来是想趁辛无疚还未离开京兆前,再来采访一次并顺道送别的,可是他却没料到,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竟会在这。 “律滔”她伸手捉住他的衣袖,将他视为眼前唯一的浮木。 他四下地张望“怀炽怎会让你一人出府?”现在东内的人都把她当成祸首,而怀炽还敢让她单独来此? 她没有日答他,反而直望进他的眼底“你有没有法子救救我爹?” “这”律滔面有难色地犹豫一会,而后看了看四周,轻推着她的肩要她移动脚步“咱们换个地方谈。” 堤邑任他带着她来到府外远处的林子里,紧敛着眉,仰首看他一脸凝重的模样。 “你都已经知道了?”这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想必身为怀炽枕边人的她也一定知情,而她可能因夹在夫家和父家之间非常为难。 她满心的不解“知道什么?”她都还弄不清是是非非,所知道的消息只有片段片段的,就是没个人和她好好说明一番。 律滔有些讶异,她不知道?怀炽瞒着她?这太不像那个么弟的作风了,怀炽怎会瞒着她? 难道说“关于我爹”堤邑并不了解他在想些什么,一心只希望身为东内重臣的他,能够及时伸出援手拉辛无疚一把。 “我救不了辛老。”律滔无奈地摊着两掌,开口便浇熄了她的希望。“即使我尽了全力,我最多也只能保住辛老的性命,至于他的功名,我使不上力。而且以南内目前的动作来看,我看辛老可能还会继续遭贬,就连辛老的一些朝中同友,恐怕也会同贬。” 她忍不住想要问清楚“怀炽到底做了什么事?” 律滔自袖中抽出一封信交给她“你自己看看吧。”本来他是打算将这封信交给风淮,让风淮也下来膛膛浑水的,可是现在,他倒认为给她这个一无所知的人知道比较重要。 “这些都是怀炽做的吗?”看着信里将朝中这一阵子所发生的事件记载得甚为详细的内容,她不禁泛过一阵冷颤。 “是他做的。” 提邑不断朝他摇首“不可能”这就是她偶尔会感到心悸的原因?这就是藏在怀炽总是利用柔吻来转移她发问的真相?不,她一定是看错了,怀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很难令人相信吧?”他完全明白她的反应,有些挫败地深吐口气“在头一次见着他对付朝臣的手段前,我也是很难相信。” 他们这些皇兄,谁也不晓得,在他们呵护疼爱下长大的怀炽,并不是个天真烂漫的皇弟,而是一头在长大后会将他们全都反噬吞下腹的幼狮,怀炽在成长的过程中,吸收了所有皇兄的长处,而在登朝为臣后,开始将那些他们曾教过他的手法,一一运用到敌人的身上,即使在那些敌人里,也包括了他们这些皇兄。 “我不懂”堤邑颓然倾靠在树旁,藉以支撑着自己摇晃欲坠的思绪“怀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事怎会是他做的?”她怎一点也看不出来?即使她和他已是夫妻,可是她还是看不到他的另一面,也根本无法想象,怀炽怎能背着她对她父亲做出这事来“在你出阁前,我就该和你说清楚的。”律滔若无其事地把玩着十指“你太不明白他在朝中的能耐了,不只是南内,就连西内的人,也都想拉拢他这名能手。” “能手?”她愈来愈不想听,也更害怕去知道,深怕她所挖掘出来的,将会推翻她目前所拥有的小小虚假世界。 “在我们九个兄弟里,怀炽算是最会玩弄手段的人,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可以不顾一切。”律滔也与她一同靠在树旁,仰首静看满树已快凋零殆尽的花朵。“在官场上,他要人生,那个人便有喘一口气的机会,他要人死,那么任谁也救不了那个人。” 她终于有些明白“这就是你帮不上我爹的原因?” “不。”他淡淡轻哼“我只是不想干涉怀炽的事,我也不想过问他的任何私事。”他只是懒得理而已。 “为什么?” “怀炽是个很忠诚的人,为了舒河,他视我为政敌,因此在朝中我与他势同水火,下了朝,我们兄弟俩也互不相往来。”律滔早就对怀炽死心了。“以一个兄长而言,其实我是该忍忍他这种性子的,毕竟他只是效忠而已,而忠心并没什么错,但我就是无法容忍他的作风,也因此,我并不想过问他的事。”他已经很多年没同怀炽说过话了,而怀炽也很多年不曾叫过他一声皇兄。 堤邑试着定下心来,在杂乱无章的脑海里清出一条思路,暂且先把怀炽搁在一旁,把重心放在即将被远贬的辛无疚身上。 她将最后一丝希望放在他的身上“如果以你站在东内的立场,你就会干涉我爹的事了吧?难道你希望东内少了我爹吗?” “已成定局的事,再怎么补救也是枉然。”律滔还是拒绝,在某方面,他和怀炽一样,也只是把辛无疚当成一枚弈子。“朝局多变,或许这回我是败在怀炽的手上,但只要我下一回扳回来就成了。”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从不以一场游戏定胜败,来日方长,他可以找其它的机会再慢慢讨回来。 堤邑无法实信“那我爹”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变得那么快?难道他们不是好友,不是同僚吗?怎么一失势,这些人就纷纷弃车保帅? “恕我爱莫能助。”觉得已经说够的律滔,伸手拍拍她的肩头,站直了身子拂去一身的落花,转身想走向辛府。 “律滔。”她缓缓地叫住他。 他日过身来,看着面色雪白的她,将十指紧紧绞握。 “怀炽他”堤邑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有办法把话问出口“在利用我吗?”如果对他们这些朝中人来说,人如弈子子如人,那么,她是否也只是棋盘上的一枚走卒? 律滔并不想回答她,可是她看着他的目光,是那样地恳切,那样地无援,虽然说她已无任何利用价值可言了,他也不想缺德的在这当头再去打击她一分,可是若不告诉她,那么,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她也永远靠近不了怀炽一分,永远都只是具摆在怀炽身边的人偶,他还是希望能将她放在怀炽的身边,看看能不能起一丝作用。 “就某方面来看,是这样没错。”他踱回她的面前,一手搔着发“虽然,他并没有直接这么做,而且以他的能耐,他也用不着利用你,所以我才在纳闷” “纳闷什么?”一直深深屏着气息,堤邑觉得自己的胸口闷炽得有如在撕绞。 他抬起眸来,不带一丝情感“怀炽娶你的原因。” 她有阵晕眩“难道,他并不是真心想娶我?” 律滔沉默不语,在心底,也是不明白怀炽会挑上她的原因。如果怀炽要藉姻亲这种手段来打击东内的话,其实怀炽是可以挑其它人的,可是怀炽却什么人不选,反而挑上了堤邑。 初时,他还以为怀炽是因懂了从不明白的爱所以才娶她,但后来,怀炽并没有因娶了她而放过辛无疚,这让他又不由得失望,因为怀炽还是一个游戏玩家,并没有因谁而改变过。 他不该投机赌这一赌的,当初他不该没有极力反对堤邑嫁给怀炽,也不该认为她能够教教怀炽什么是爱!藉由她妄想改变怀炽这个人,也削减一点怀炽的野心。在这场赌局揭晓了后,堤邑被迫掉入动弹不得的泥淖里或是心碎都不打紧,可是他却失去了东内这一代的新血轮,必须从头再来过,千算万算,他就是错把赌注算错在堤邑的身上。 丝丝缕缕的疼痛钻进堤邑的心坎里,她忽然好后悔,后悔去知道这一切,多想闭上眼、掩起耳,不看不听那迟来的真相,可是无论她的心再怎么痛,她还是想知道,怀炽会接近她的理由。 她哽着嗓,切切地望着他“迎娶我,也只是个手段吗?” 律滔别过头去,不去看她心碎的模样“我不知道。” 但堤邑却得到了答案。 虽然不愿相信,她是怀炽政治棋盘中的一枚弈子,或是用来牵制她爹的利器,可是她在心中找遍了方法,就是无法找到一条理由来说服自己不承认这是个事实。 她抚按着胸口,心痛感觉像针刺,又像被炙烙,是种切肤的疼痛,怎么也挥之不去,让她就快不能喘息了。 律滔伸手扶稳她,暗自在心底决定再利用她一回。“在他身边这么久,你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什么?”她抬起头来,双眸没有焦距,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再多收容一分那此一外来的伤害。 “他是一柄双面刃,即使他再怎么不想伤人,他也会在无意中伤了人。”或许,她还能再利用,也许怀炽会把事情隐瞒着她,是别有需要追究的缘故,而柔情似水的她,可能还有机会去改变怀炽。 “无意?不,那不是无意”堤邑恻然地摇首,两行清泪也被摇晃出闸“那是存心。”这一切都是有计画的预谋,每一步都照着怀炽所定下的棋路缓缓前行。 “堤邑”他叹息地拭着她的泪“他会瞒着你,这代表你对他来说有某种程度的重要性,他应当不是想伤你的。” 她凄楚地笑“可是连你也没有把握是不是?你也不知道他是否存心想伤我是不是?”就连他这个与怀炽做了二十年兄弟的兄长,都不明白怀炽的心了,而她这个短暂入侵怀炽生命的人,又怎能有把握? “对。”律滔不得不承认。 堤邑轻轻推开律滔扶持的双掌,觉得很恍惚,悠悠的风儿带来林里的幽香,让她不能集中思考,现在的她,必须找个地方让自己静下来,她必须离开这里“看开点吧。”律滔看她走得蹒跚,连忙上前扶她一把,苍着劝慰“辛老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但你却还得与怀炽继续做夫妻,既然你已嫁给了他,那么你就要接受他。” “接受他?”她微侧过螓首“我该接受哪一个人?是朝臣雅王,还是我的夫君怀炽?” “都接受,因为这都是他。”他试着做出中肯的解释“他不是双面人,是他的性子本来就是这样,他并没有欺骗你,只是他把公私分得很开。” “他是分得很开,但,我不是他。”堤邑推开他的手,柔美的小脸上蒙出一抹笑,可是那笑意,却是如此破碎“我没有办法像他一样把心割成两半。” 眼看着她一人悠悠荡荡地在林间行走,像没定根似的,律滔却没有动,只是待在树下思考着接下来的一步该怎么做。 风往尘香花已尽。 堤邑踩着由花肩铺成的毯子在林间行走,一步一声,碎花悼念春去的音律,此时听来份外缠绵。 或许是因泪水模糊了眼眶的缘故,万物都朦胧朦胧的,似乎都模不着边际,但在她的耳际,还存着一句话。 双面刃。 双面刃吗?在伤了她时,他是否也伤了自已? 抬首看去,这片她曾与怀炽相会的林子不再美丽,仔细看来,都已是春末,花儿也将落尽了。原来,她的爱情也和那些花朵一样,时候到了,就无法逃脱凋零的命运。 “她见了律滔?” 罢由南内兴庆宫回府的怀炽,在府中遍寻不着堤邑的身影,于是找来负责盯着堤邑的冷天海,可没想到,冷天海劈头告诉他的就是这句话。 “嗯。”已经有挨刮心理准备的冷天海,见怀炽怒红了一双眼,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避掉这顿炮灰。 怀炽气急败坏地揪扯着他的衣领大吼:“为什么你不拦着她?”不是叫他要牢牢看着她吗?竟然还让她出去和律滔见面? 冷天海清清有些听不清的耳朵,反过头来要怀炽一解他不明白的疑惑。 “那你告诉我,为何你要瞒着她?”他娶堤邑的目的,不就是想利用她吗?现在大事既然已经成了,干嘛还怕她知道? 他不想解释“别问了,先去把她找回来。”糟了,也不知律滔会对她说些什么,现在他只希望律滔别抖出他在朝中所做的事。“不用找了。”堤邑冷清的声音自门边传来。 他回过头来“堤邑” 她缓缓走至他的面前,抬首细看着他的眼眸,想象着,白日里听来的那突如其来的现实,或许只是一场庄生迷梦,因为,此刻他的眼里正布满了忧心忡忡,这双温柔眼眸的主人,怎会伤害她呢?可若不是真的,为何心房那无法驱逐的痛楚仍旧是存在呢? 怀炽担心地轻抚她苍白的小睑“堤邑?” 在他仍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时,她将面颊偎向他的掌心,闭上眼细细体会他的柔情,感觉他一如往常的疼惜,而后,在下一刻,她又睁开了水眸,望进他的眼底。 她的请求幽幽飘进他的耳底“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看着她剔透的明眸蒙上了一层水雾,怀炽霎时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怛他料想不到的是,这竟伤她那么深,他并不想看到她泪,他无意“是真的。”过了很久,他选择了不再隐瞒。 一种针镂的尖锐痛楚,在她的心房漫开了来,她用尽力气把涌上来的泪压下去、压下去“为什么要娶我?”什么朝争,或是他们兄弟间的暗斗,她都不想去知道,现在,她只要他的一句话。 她的心,已经找不到出口和生路了,她必须向他求援,期盼他能够和以往”样编织出美丽的谎言,或是醉入的蜜语都好,什么都好,只要是他说的,她就愿相信,只因为她是如此深爱这名曾与她依依挽手的男子。 可是怀炽还是保持着缄默,不言不语,只是用那双难以再掩藏的眼眸凝视着她,这让她看了更是疼痛难当,不知该怎么去面对连个谎言都说不出来的他。 她强忍着泪,试着代他说出其中一项目的“娶我,只是为了牵制我爹吗?” 心绪悠晃的怀炽,并没有听清她的问话,他修长的指尖来到她的眼角,轻轻勾曳出一颗灿亮的泪珠。那泪看来像珍珠,可是即使珍贵,他也不想得到它,他要的是她往日的笑。 与她相处的种种如浮扁掠影地划过他的眼前,她在被他揭开盖头时,灯火下娇美的模样,令他印像极深极深,怎么也无法磨灭或是遗忘。为了她,他亲手将她包拢在一个不知外头风雨的温馨小世界里,小心翼翼地珍护着;为了她,他努力将自已分割成两个人,可是他也知道,他就像个踩在薄冰上的人,虽是恋恋不舍不忍离去,放不开、也放不下她,但他脚下的梦境,是那么地脆弱不堪一击。 他曾向自己保证过,他不会伤害她的,可是他终究还是无法做到。 “骗我呀,为什么你不骗骗我?”堤邑再也无法承受更多一分的静默,手握成拳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泪珠颗颗翻滚出她的眼眶“就说你从没有这么想过,就说你只是因为爱我所以才娶我” 他任她捶打着“我不想欺骗你。”他也想过用欺骗来否认,可是他却发觉,或许他可以欺骗天下人,他却无法在她明澈的眼瞳前撒谎,他想给她的,都是最真的。 堤邑俯在他的胸前,落泪纷纷。 是的,他并没有骗她,他只是没有告诉她而已,他只是把另外一个目的隐瞒起来而已,可是,她倒希望他能够骗骗她,或是哄哄她也好,就是不要让她去承认这个现实,但他却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用诚实来认罪,这教她要怎么原谅他? 她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衣裳里,揪扯着“在你对付我爹时,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境况?” “有。”他的胸膛沉沉地起伏着“所以我选择了隐瞒。” “当瞒不住的时候到了呢?你又打算怎么办?”将来他又该如何处置她呢?他已经没有谎言了,那她又该怎么继续存在? 怀炽闭上眼,他并不想让她来面对这一天,他并不想在她倒映的泪珠里看见这样的自己,这般不知该如何启口、不知该如何拾掇她芳心碎片的自己。 逃避,他原是想逃避的,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软弱,巧言善辩、妙笔生花、辩倒朝臣的他,却在此时说不出一个字,也检不出一个方法来面对她。 心灰接二连三,当堤邑抬起螓首时才恍然看清,这个世界灰凄得不可思议,而近在眼前的他,是那么地疏离遥远。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雅王怀炽。可是那个曾经在桃花盛开的树下,在她发上簪花的男子呢?那个曾在夜深时分,持着笔墨未干的情诗来到她面前,为求看她一笑的男子呢?他是不是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这场婚姻,也只是个骗局吗?”堤邑轻轻推开他的胸膛,眼角的泪水就快干涸。“不是的”他亟欲解释,却看她的身子晃了晃“堤邑?”梦境已杳,去如朝雾。堤邑仰起头,感觉她的天地,彷佛已裂成片片,朝她倾倒下来。 第五章 烛影摇曳得很不安定,奄奄欲熄中闪烁得份外妖艳,彷佛在熄灭前,也要灿烧最后一分的美丽。 堤邑在榻上翻移着身子,睡得很不安稳,她扬起皓腕,试着想掩往耳际边不断如潮水般涌入的嘈杂人声。 “润儿”她蒙蒙地睁开眼,辨识出床旁润儿的身影。 润儿轻轻拨开她额际汗湿的发“你醒了?” 从她在厅里倒下后,她就一直睡至深夜,怀炽请来的大夫说,是风寒的缘故,可是润儿知道,在这日暖的春末,一个小小的风寒,并不会使坚强的小姐倒下,她倒下的原因!是那些藏不回去的事实。 “外头怎么那么吵?”堤邑撑着身子在床上坐起,虽然脑际昏沉沉的,但她还是抚着额,试着听清外头远处传来的争吵声。 润儿的眼珠子不安地团转“呃”“我爹?”她顿了顿,扬起眼睫,在嘈杂声中辨认出那熟悉但久未闻的人声“那是我爹的声音?”他不是不愿见她吗? “老爷明日就要离开京兆,但他听说你病了,所以想来看看你”润儿心虚地转着十指,脑里一刻也不敢忘记怀炽曾交代过她的话。 堤邑听了忙着想下榻,寻来了外衫随意地拢了拢发。 “小姐。”润儿忙不迭地想阻止她“你身子还很虚,姑爷吩咐我别让你出去受凉。”在小姐倒下后,怀炽便发了顿前所未有的火气,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烧过一回,这次她要是再不听警告,只怕怀炽会将她逐出府去。 “放手。”她不理会,挣开润儿,拖着乏力的身子往外走。 当堤邑站定在大厅的入口处,窜进她耳底的,是辛无疚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要带她走!”他不要输得什么都不剩,最起码,他要带回使他遭受挫败的主因,多少弥补一些他遭损的自尊。 无视于辛无疚带来了多少人马来助阵,怀炽面无表情地定站在厅中,任辛无疚由好言好语至恶言相向,他还是丝毫不改已定的决心。 “人,是我的。”一字字地,他清楚的让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听见“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休想从我的身边带走我的妻。” 站在怀炽身旁的冷天海,头痛地拧着眉心,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阻止这个因为堤邑而气恼过度,已经听不进只字片工闲的怀炽别再和辛无疚结梁子。早知道他就不该告诉怀炽,辛家的人这阵子是怎么赏堤邑闭门羹,而辛夫人又是怎么对待堤邑,否则怀炽这场来得又急又快的怒火,也不会在辛无火登门而来就烧得那么旺。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不放开她?”辛无疚憎恨他的理直气壮,直朝他伸出手“你若是不珍惜她,那么就把她还给我,我要她这个女儿!”那是他一手养大的独生女,也是他亲手错置战场的弈子,只要能要回她,那么他或许可以将她再放进另一个可让他高攀的权贵世家。 怀炽沉下了脸,忽地默然,不一会,他紧拢着剑眉,眼底闪烁着锐利危险的目光,像要噬人下腹。 “谁说我不珍惜她?”他冷着声,却掩藏不住语气里的极度愤怒。 辛无疚被他认真的眼眸震慑住了,一时之间,倒不知说什么好。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你珍惜她?”怎么可能?这个在朝中以诡诈扳倒群雄的人,怎可能对待提邑有一颗柔软的心? 发自肺腑,怀炽说得斩钉截铁“我比任何人都珍惜她!” 堤邑也因他而怔住了,本欲往辛无疚那方投奔行去的脚步,止顿在他的这句话中。 下了朝,怀炽是不说谎的,这点她知道,而她也清楚,在嫁他以来的这段日子,每日每日,她都是在他的柔情中醒来。她就像是一株他细心养护的花儿,依赖着他的珍惜而盛开,无论何时,他都和初相见时一般,他那可以倚靠的肩膀、可以拥抱她的双臂,只要她开口、或是不须她开口,他都毫不吝惜地为她提供或是敞开。 她更知道,在他把梦戳破前,这场梦境,是多么的瑰丽。 “你爱她吗?”辛无疚恼羞成怒,话锋一转,直转移至怀炽最弱的弱处质问。 为怀炽暗中捏了把冷汗的冷天海,才想上前为对这种问题回答不出来的怀炽解围,但却在眼角余光中,发现了堤邑的存在。 他一手掩着脸“完蛋” 冷天海的想法是对的,怀炽是真的回答不上来,即使已在心中问过自己千百回,他还是分不清他对堤邑怀着的究竟是爱还是想珍惜的柔情,而在他柔情背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原因〔么动力,才能让他如此珍待她? 望着不置一词的怀炽,堤邑的心在滴血。 他每沉默一分,也就愈将她的心割裂一寸,他的无言,比任何利器都来得伤人,而他的不语,就快将她四分五裂再不能合拢。 在被他利用尽了后,到头来,他甚至连一句爱也说不出,他说不出口的原因是什么?是像律滔说的不懂爱吗?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爱过? 她已经看不清了,那个像楼住在迷雾里的男人,她怎么也无法描绘出他更实的模样,她更构不着他不知藏在哪的真心。 “王爷”冷天海忍不住要打破僵局,轻拉着他的衣袖,提醒他快把话说出口,因为站在门畔的堤邑,她那张小睑凄楚得雪白无色。 怀炽扭头过去,赫然发现堤邑不知何时已站在那,令他的心房猛地揪紧。 她听见了多少?盛载在她眼底的,是失望吗? “不是叫你别让王妃出来吗?大夫说她最少也要躺上个两日才妥当。”他大步大步地走向她,首先瞪向一旁扶持着堤邑的润儿,把没来由的心虚,全都转移在怒火里。 “别怪她”她费力地推开他的怀抱走至厅中,几乎无法忍受他在这时再碰她。 他怅然若失地看着自已空荡的双掌“堤邑” 辛无疚马上咬住这个机会“堤邑,跟我回去。”既然女儿知道事情的始末,也看清怀炽是个怎样的人了,他更有权利将她要回来。 但堤邑却站在厅中不动,完全没有准备该怎么来面对两难的局西。 “还不走?”辛无疚瞪着她生根的双足。 “我”她语气颤颤地启口,思绪摇摇欲坠的,没有一个可攀附的方向。 “你是我的妻。”怀炽站在她身后缓缓地说着,声音里藏着一抹忧伤“你忘了吗?” 因为他忧伤的音律,堤邑忍不往回头看他,而他迎向她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充满了会让她轻易陷入的十里柔情。 他们要她选择吗?可是,他们怎可以这么残酷?他们是希望她怎么选择? 此刻的她,是个站在路口的人,往前一跨,就将是海角天涯永不能回头的棘路,而她,还要承受着妇德的鞭笞;若是回过头走回去,心中那因他而不能愈合的缺口,又已经百孔千疮,并且还要背上不孝的罪名一辈子。 喉间极度焦灼哽咽,泪水在眼眶里苦苦徘徊,她试着想启口,却发不出声,她知道,她必须说些什么,可是她更怕在开口了后,无论说什么、无论选择了谁,她都将后悔一辈子。 虽然,过往的种种如同轻烟,更像一声叹息,在转眼间便过去了,什么都覆水难收。 现下,她可以重回父亲的怀抱,摆脱过去的一切和伤人的旧情,重新做人或是另觅新情新婿,再将整座天地换个颜色,而后在无声的日子里,一点一滴的忘却这个深扎在她生命里的男人。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收不回来的不只是过往,在怀炽身上,她收不回来的,还有她曾倾尽全部的爱。 欲窒的气息,在对峙的三方中不断地累积,怀炽等待着,辛无疚也等待着,而在这两名男子的眼中,堤邑都看到了心碎。 为什么情字会让每个人都心碎?无论是亲情或是爱情,是不是只要与情字沾上了,就注定将有此下场? 沉默悬者至顶点后,辛无疚赤瞪着眼,额上青筋直跳,不敢相信她竟因爱而盲目至此,看不穿、悟不透的在犹豫。 他忍不住暴喝:“难道你还不明白他只是想利用你?” “我明白”堤邑极力将眼眶中的泪珠压下去,抖颤地握紧拳逼自己把话吐出“可是,他是我的夫。”从过了门之后,她就已经不再是辛家的人了,纵使是死,她也是皇家的魂。 他用力拍着胸口“那我这个父呢?” “爹”她艰辛地唤,眼中泪影浇浇。 “在家从父,出了阁,她本就该从夫。”怀炽走至堤邑的身后,伸出双臂将她圈进怀中拥紧,不容实疑地迎上辛无疚的目光“她是我的妻,谁都不许从我的手中夺走她。” “你真的要他?”辛无疚无法接受,觉得自己在官位被夺走后,又再一次地被剥夺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我不能选的”她能够选择的时分早已错过了,早在春日来临时,她就不该在盛开的桃花树下遇见他,而那时,她也不该选择把心给赔上。 沉默忽地降临在辛无疚的身上。这次,他败得彻彻底底,什么都输了,就连血脉相亲的女儿—也要背叛他长久的静默过后,他抬起头来,眼中有着不回头的决绝“咱们父女,就到今日为止,此后,再无瓜葛。” “爹!”堤邑忙不迭地自怀炽的怀中挣开来,直要追上辛无疚疾行离开的步伐,但脚边的罗裙一绊,令她不住地往前倾倒,而迫在她身后的怀炽,则急忙将她揽回怀里。 低首看着怀里泪水恣意奔流的她,怀炽不舍地在为她拭泪时,发现她的眼神有些迷离,而他掌下的温度似乎也更高了些。 他回过头“天海,快去请大夫来。” 冷天海沉重地叹了叹,无奈的在这深更夜半的时分,去把方送回去的大夫,再从被窝里挖起来再将他打包带来这里。或许,干脆在府里弄间客院好了,因为照眼前的情形来看,往后怀炽将会很需要大夫也说不定。 辛无疚离去的背影,一步步地,被吞噬在浓重的夜色里,堤邑偎靠着不肯放开她的怀炽,断了线的泪背叛了她的双眼,不可抑止地逃离眼眶坠落,在落地时,成了一朵朵的泪花。 她气若游丝地低喃“你怎么可以” “你说什么?”他听不清,忙将她更抱近自己。 “你怎可以将我变成一个有罪之人?”她迎上他的眼,眼底满是憾痛。 怀炽怔住了“有罪?”有罪的人怎会是她?再怎么样都有他挡在她的面前,她不该接受一丝一毫的风雨。 她幽侧地闭上眼“是的,我有罪。” 此时此刻,堤邑终于明白那日怀炽为何要带她去看烟花,也明白了怀炽会选她为妻的理由,那些从前她所理不清的心事,此刻她全都洞悉明白。 他爱的不是她,也不是她的文采,他爱的是她的身份和地位,藉由她,他可以将他人伤得更深更重。如果伤人是一种罪愆,而他的双手也已沾满了罪孽,那么,她的罪比他的还深,因为她是助他的创子手,她有罪的,她与他同罪。 环首看向四处,堤邑的眼虽有些迷茫,但她却觉得从没像此刻这般看清世界过,现在的她,看清了她所处的地位、所站的位置,在她的双足下,是个进也不是退也不得的绝处,夫家的人视她为弈子,在利用完她后,她将不知再如何自处;而父家的人,则视她为叛徒,斩断了血脉亲缘,留下孤单的她。 在梦醒这日,堤邑才发现,她的爱情是一场骗局,就连春天也欺骗她,是春天护她进入这场梦境,并把她推陷入无可挽救的忧伤里。 月色是如此诡红妖娆,堤邑在月下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清扬的风,将萧瑟的园子吹得飒然作响。 曾经蛇紫嫣红、花绽如海的美丽庭园,一夜之间,花凋了,落花漫天飞舞,残风将林里的碎花掉叶自地上吹起,在空中旋绕成一圈又一圈,直窜上天际,奔向妖光般焕红的月。 她柔顺的发丝轻曳如波浪,衣衫在凉风中恣意地飘荡,月下看来,莹莹闪亮,风来了,像是掀起一双羽翅。 怀炽还记得,他曾觉得她像是失了羽衣的仙子,因为莫可奈何,所以停留在不属于她的人间。可是他也记得,她的羽衣是一双丝绸做的丝履,她一直都穿不惯,因此,她这名流落人间的仙子,不会离开他而回到天界去。 悉悉卒卒的声响,是踩在已然冰冷的花身上的声音,他循声看去,穿著丝履的堤邑,正从他的身畔经过,一步步地走向那轮月的方向,望着她足下的丝履,一股未曾相识的冷颤爬上他的背脊。 她穿上了,记得从前每个嗅着花朵清香醒来的早晨,堤邑总会在下床前依偎在他的身旁,软声地央求他为她穿上永远不知该如何穿上的丝履,没有他的帮助,她白细的指尖怎么也没法子自彩带中挣脱开来,而今,毋需他出手相助,她已知道了穿上那双在他眼中看似羽衣的丝履,小小的纤影,在园中步步远离,渐行渐远。 哀按着胸口,他觉得胸膛里的血液都冷了,那份曾经温暖的感觉,再寻不遇,不知该如何挽回。 怀炽自梦中惊醒,两掌紧抵着桌案,惊寤仍未自他的脸上散去,冷汗争先恐后地自他额上沁出。 堤邑他回首看向床榻,杳无一人的榻上,并无堤邑的身影。 没来由的心慌,霎时将他紧紧攫往,他抬首看向窗外—一轮尚未圆满的月,静静挂在窗边。 他的梦境瞬时,他推开桌案跑向屋外,直觉地奔向那梦中落花一地的园子,去寻找他已找回羽衣的仙子。 众人皆寐的深宵,在堤邑心爱的园子里,照焰火星似流萤般,乘着轻送的夜风,在林间逐风穿梭,看似人间的点点流星。 怀炽奔跑的步伐停止在一株修剪过的桃树旁,喘息不已的他看见园中,堤邑静蹲在一只火盆前,似在烧着什么,火盆中火焰腾起又坠落的光影,将她小睑映照得明灿透亮。 喘息方歇,他来到她的面前,见她在凉风中穿得单薄,忙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而后蹲在她的身旁,嗅着空气中奇异的香味,那味道是如此熟识,像是在笔墨间总会淡淡沁出的龙涎香。 “在烧什么?”他侧首望着她平静的面容。 “爱情。” 爱情? 怀炽微蹙着眉,发现在她的脚边,堆了一本本的书册,而火盆里所焚烧的正是书册,龙涎香的香味,自摇曳的火苗中冉冉窜飞。 “我在火化我的爱情。”堤邑再扔落一本书册,静静看它在贪婪的焰火中灿烧起来。 怀炽骤感不安,顾不得烫炙,他伸手自焰丛中救回那本正被火苗吞噬的书册,使灸熄火星后,他翻开焦灰的书页,映入他眼中的,是她娟秀的字迹。 是她写的诗文,怀炽努力在火光下辨认她究竟在书上写了什么,看着那一行行即便是相思,此刻亦成灰的诗文,他才发现,她所烧的,是她在漫漫长日里所写下来的心情,是那些她总没机会拿给他瞧,也不曾在他耳畔细细娇诉的情意,和他还未来得及领受过的心动。 她在焚烧她的爱情。 书册自他的掌中掉落,他惊悚的眼瞳不住地张大,顾不得一切,他伸手去抢救被她扔进火堆里的其它书册,但,彷佛上苍都要和他作对似的,风儿愈吹愈急,烧得狂烈的焰火宛如一条火龙,席卷着火盆里易燃的书册,令只救回数册而不得不收手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它们逐渐在盆内化为灰烬。 “看着我。”他紧握着她的肩,急切地将她拉向自已“我没有变,我依然是那个怀炽,我没有欺骗过你!” 堤邑淡淡地看着他无措的面庞,眼眸平静如水“你是没变,你只是露出了原本的模样而已。” 手心有些炙痛,就像是刚才的那盆火还未烧尽似的,正在他的双掌里灼灼焚烧,令他缓缓松开她。 他没见过这样的堤邑。 “我一直认为,我是懂你的,但到后来,我发现,我所懂的,只是你其中的一部分。”堤邑拾起地上的火钳,拨动着盆里未燃尽的残焰,自言自语地说着“我也总认为,我能够改变你,让你明白什么是你该重视和珍惜的,可是至今我才知,我做不到。” 他敏锐地听出她话中的细微处“是谁要你改变我的?” “律滔”她并没有隐瞒。 一把心火在怀炽的心中骤起。是他,那个披着伪面的兄长,也是他在看清这名兄长真正的模样后,已有数年不曾往来过的亲人。 “不要相信律滔的话,你不明白真正的他,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律滔曾和她走得那么近,那么,津滔也一定对她灌输了许多关于他负面的事,而他也知道,津滔会对她这么做的原因。 提邑却自若地笑了“我知道。”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也早已看穿他们兄弟间的把戏。 或许别人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兄弟,眼眸都是这么相似,只要仔细去看、去深究,就会发现,不管是在亲善、残酷冰冷,也无论是哪一种面孔,在表面下,他们都有一颗相同的政客野心。 舒河将野心藏在看似无害的笑意下,律滔将野心藏在看似善体人意的温情里,而他,则是丝毫不掩藏,只是将它放在身后,不让她看见而已。这些皇家的男人,似乎都忘了该怎么当自己,无论何时何地,就只有一个政客的身份,眼中并无其它,当然,看不见其它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一副温暖的心肠,他们的血都是冷的,对于周遭的人,他们大都只是想利用而已,他们没有心。 怀炽有些错愕“你知道?”他还以为她也是为律滔善人外表所欺骗的其中一人。 “但我甘心被他所利用。”其实,利用的人、被利用的人,何尝不都是在等待一个契机呢?每个人都有着私心的目的。 “为什么?” 她凝眸着盆内孱弱的星火,声音显得很悠远“因为那时我想靠近你,我想走进你的世界,只要能嫁你为妻,就算律酒要利用我,也无妨。” 在他将桃花簪在她的发上起,他就已将他们不可能有所交集的世界连结起来,只是,在通往他的那道世界仍有个门扉,而门扉的那道高滥,是她跨不进去的。因此,在他提出要娶她为妻时,他不知道那时的她,一生中从没那么快乐过,可是她的快乐才开始,等待着她的阴影,也已潜伏而至。 家人的反对、众官众臣的反对,将她所珍藏的快乐点点滴滴都推向谷底,可是在那时,律滔出现了,他朝她扔下一条可通往怀炽世界的绳,要她攀附而上,即使知道律滔想利用她对怀炽来个反牵制,也知道在那善意的背后,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只要能将她的天地与怀炽的连接在一起,她甘心。 怀炽动容地朝她伸出手“堤邑” 但堤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手停搁在空中,无法朝她前进。 “可是我现在才明白,你们都只是玩弄手段的权臣,你们这些皇子,都没有真心,在你们的眼底,就只有权势。” “我”他方想开口辩解,但她清明的眼眸却阻止他。 “不要说你有真心,因为连你也不晓得你到底有或无。”她微侧着螓首,深望进他迷惘的眼底“是不是?” 不要这样看他,不要让他无所遁形,就算她所说的有部分是真的,可是她看不见那些一他还藏着的,她看不见在他总不去撬开心锁的深处里,有着他太保护自己而掩盖住的真心曾经,他在她向他询问朝事时,明显地拉起了一道不让她前进的保护防线,而现在,她也筑起了一道高墙,不允许他靠近。可是此刻,他好想拥她入怀,拉近他们之间一夜筑成的疏远距离,用怜吻吻去她眉宇之间淡然的冷意,看她绽出笑,让那双平静过度而显得毫无生气的眸子,再度为他亮眼起来。 他想念在那日融融的春光里,站在桃花盛开的树下,对他嫣然而笑的堤邑。 “该怎么做,我才能要回原来的你?”如果说,逝水是可以掬取的,那么他该怎么做,才能换回一个在焚爱之前的堤邑? 她摇摇螓首“她已经回不来了。” “倘若”他拚命思索,好不容易才找出一条可能的生机“倘若我让辛无疚恢复原本的官衔,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呢?”今日她会这般,全都是为了她的家人,那么只要他不管南内将会如河反弹,不顾一切把辛无疚弄回堤邑的生命里,也许,也许她堤邑却不认为对南内忠心耿耿的他,会为了她而这么做。想想,他是花了多大的心血才扳倒她爹,就在他连胜利的滋味都还没品尝够时,他要弥补? 是的,他的弥补或许会换得她短暂的快乐,可是她知道她的快乐,会是建筑在他将遭受责难的痛苦上,站在他的立场来为他着想,南内并不会谅解他,而那个常来府中,表面上是与他商谈,但实际上却是监视着他的舒河,也不会放过他,她并不想让他两面为难,因为她太明白身陷两难时的那份痛感。 她微笑地婉拒“那并不能改变什么,至少,它并不能改变我已知道的。”现在她只求她爹不要再遭贬,不要再因她的缘故而受更多的磨难就好了,她并不奢求太多。 怀炽失望的目光徘徊在她了无笑意的脸上,感觉自己现在做什么也不是、不做什么也不是,即使他有心想换回她的一笑,她也不给他机会。 他低首看着那些被他抢救回来的书册,焦灰的气味,自斑驳的书页上传来,在微弱的火光下,他看见她光滑的玉足。 “你又没穿鞋”不假思索的,他伸手想将她搂至怀里,习惯性的想将每每不穿鞋的她抱起来,不让她的玉足沾染一丝尘灰。 “你知道我为何穿不惯丝履吗?”堤邑拒绝他伸过来的双臂,自地上站起,边问他边踩着沾了夜露而湿软的土壤,感觉大地凉凉地静卧在她的脚底下。 “不知道。”他一直想问她这个问题,可是总在忙碌中忘了问她。 “我的本命,是株草芥,并不是什么富贵奇花。在我爹未晋爵高官之前,我只是个小小的民女,穿惯了棉鞋的我,从不想攀上枝头当只凤鸟。”她撩着及地的裙摆,来来回回地在他的面前行走,试着将紧缩在声音里的痛苦淡化。“但后来,你出现了。你给了我一个虚假的梦,让我在梦中尝尽了身为草芥的我不该得到的一切,在梦醒之前,原本我认为我总有一天可以穿惯丝履,待在你的身旁做个善体人意的妻,可梦醒之后,我不想再继续欺骗自己。” 火盆里的残烬在此时皆灭,取而代之的是柔媚似水的月光,就着月光,怀炽看向她时而被晃动的光影遮住,而看不甚清的娇容,发现她的一双水眸荡漾漾地,看不出是笑还是泪。 他的胸臆间不禁泛起酸楚之情。 “你要不回来的,你要不回从前那个堤邑的。”堤邑在他走向她时,清楚明确地告诉他。 他无法接受“朝政是朝政,我们是我们,不要把我在外头做的一切揽进我们之间,我们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 “不一样,不会再一样了。”她截断他的话,声音里透着未曾有过的笃定“因为我不再是你用来打击我爹的弈子,更不是身具政治利益冲突的人偶,还有,我也不会再是以前那个单纯无知的堤邑,我们无法再和从前一样的。” “难道,我待你不好吗?”为什么她能变得这么快?难道为了她的亲人,她可以拋弃他们夫妻之间的情义?在她的心中,究竟孰重孰轻? “你待我很好,够好了。”她遗憾地垂首,带着心酸的哽咽“只是,你没有爱。” “但我珍惜你。”他指出他一直在做的,同时也指控着她的不公平。 “我要的不是珍惜,是爱。”堤邑静立在他的面前,抬首看着他的眼睛“你能给我吗?” 他无法回答,只能看着她的明眸,从仍存着一小撮的希望,渐渐变得黯然,再无亮泽。 “你给不起的。”她艰涩地挤出一朵笑为他代答,旋身踱向园中,留下他孤立在原地。 望着她纤白的衣裳在月光下翻飞不休,头一回,他觉得古人吟诵千百年的月儿,看来是如此令人感到森冷悸怖,彷佛像是要与他争夺她一般,将她的身影融在月下,蒙去了他的视觉,令他看不清。 而她,就像是即将奔月而去的仙子,即将离他而去。 “王爷?”冷天海轻敲着房门,自门外缓缓探进头来。 自那夜之后,在堤邑的要求下,怀炽在次日迁居至客房不再与堤邑同居一处,即使他、心中有所不愿。但在某一方面,对于她的这个请求,他可说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无法正视她哀伤的眼眸,也无法和像变了个人似的堤邑日夜处在一块,因此,他便应了她的请求。 然而,在这些没有堤邑的日子里,他过得份外痛苦,像被人紧揪着胸口难以呼吸,也渐渐识得了相思的滋味。 在他房里的桌案上,堆实着他自火堆里抢救回来的书册、被她焚烧过的爱情,在他不经意的翻开其主页后,他便再也离不开文字,日夜流连在遭火纹噬过的书册里,只因为,她的情意、她的相思,皆在字里行间倾流泄尽。 书里,有着初遇时她纯净纤丽的情意;有着她在灿烂的烟花下亲吻后的甜蜜;有着新婚之后娇羞偎人怀的模样;有着她渴望莲荷并蒂长相守的绮想,有着她望眼欲穿的等候他归来的思念;有着她如花儿在日复一日等待中凋萎的叹息他几乎可以在书里,听见春风拂过她心坎的回声,和她那在风中消失已久的婷婷笑音,无可救藥的酸楚泛上他的心头—润了他的眼眸。 书里的她,将整座春天的情意都堆促至他的面前,让措手不及的他,整颗心都深深沉郁陷落在她以柔情堆砌而成的小小春城里,怎么也离不开这片已逝去的心灵沃土,恨不能追回过往,止住她的叹息、止住她的眼泪,重新让她笔下的这些全部回到他的生命里。 冷天海在一片窒人的死寂中走至他的面前,担心地看着他藏着痛苦的眼瞳。 “出去。”埋首在书册依依徘徊的怀炽并没有抬首,只是一惯地下令驱逐“不管是谁要找我都推掉。” 冷天海很为难“可是兴庆宫的人”南内的那批人找怀炽已有好些天了,任他再怎么长袖善舞,他也很难再编出新的借口来挡人。 怀炽侧着睑微瞥他一眼“推掉,顺便告诉南内,这阵子我无法离府。” “等一下”冷天海在他又要埋首进书堆前慌张地拉回他“你要怎么推帖子是无所谓,可是你最少也要给我一个好理由啊,就像你不上朝,你也得给我一个借口好去敷衍圣上。”再这样下去,他可过不了圣上的那一关。 “借口由你自己去找,别拿这种小事来烦我。”怀炽烦躁地拨开他的手,被打断的书中思绪,也因他有些无法继续。 冷天海忧心件仲地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了?”他不是很热爱朝政的吗?他不是不管朝中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凑一脚的吗?怎么会突然变了个人? 怀炽将他的关怀当成耳边风,径自抹了抹脸庞,想再提振精神将书中未看尽的部分读完。 “这是什么?”冷天海好奇地翻阅着桌案上一本看来焦黑的书册。 怀炽飞快地拍开他的手“别碰。” “你之所以不上朝不见任何人,是为了王妃吗?”微微瞥见书里的字迹,冷天海总算是找到了他得天天帮人挡驾的理由,同时也有了可能得再继续挡下去的忧患意识。 “我想看清她的心。”一丝落寞飘掠过他的眼眸。 “我想,你还是别看这个了,先去看着她比较妥当。”冷天海摸摸鼻尖,总觉得有点不安“如果可以的话,这阵子最好别让她走出你的视线范围内。” “为什么?”他没把冷天海的话当作一回事,以指在书中一字字地寻找着方纔所停顿未看之处。 “辛相又遭贬了,这回是再贬一品。”一如初时所预料的,南内并没有就此放过辛无疚,果然在他被谪离京兆后,又马上再动手。 他猛然抬起头来“谁做的?”他都已经罢手了,而辛无疚也已不再具有任何威胁,是谁还要继续追杀不给辛无疚生路走? “舒河。”从他停止活动后,舒河就已在暗中代他动了起来。 “堤邑知道这个消息了吗?”他一手抚着愈跳愈急的心房,无法想象,倘若这事被提邑知道的话,她将会有多心伤。 “她应该知道了。”冷天海叹口气“这事府内都传遍了。”自从他们夫妻俩摊牌后,府里的人也不再对这事隐瞒,每个人都大大方方地讨论着这件最烫手的消息。 “堤邑”怀炽匆忙撇下手中的书册,推开不明就里的冷天海,迈步朝提巴的房间奔去。 拍开房门,寂静无人的房里,窗外筛落的日光,静静地照射空气中飘飞的尘埃。 人去楼空,唯有存在桌案上的那张纸绢,在光线下的新墨墨影,幽幽发光。 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 他紧张欲窒,眼瞳止不住地张大,忐忑的心跳剧烈地震击着胸腔。 是那首诗,那首洞房花烛夜时他不愿让她念完下半部的诗,那首他认为不祥的诗在看过她写的篇篇情爱后,他方明白这首诗中他一直不求甚解的意味,可是,她却不等他,不等他来明白,擅自在她已有切肤之痛的澈悟过后,离开了他。 纸绢款款飘坠至地面,在他急于向外奔跑时,掀起的风势,将纸绢吹至儿不着日光的角落里。 心下兵荒马乱的,他在屋外四处寻找,穿过廊院、找过书斋、揭开府里一扇扇的门扉,可愈找,心愈乱,彷佛再也不会安于他的胸膛里一样,他的那颗心,伤痛得亟欲脱跃而出。 最终,依然是在她最爱的园子里,在那他曾与她一同相偎而坐相看绿嫩莲叶的小湖旁,他追上了她的身影,可是却追不回她已去的意念,但他还是要告诉她,他并没有,他并没有使她再伤心,或是再毁去她希望辛无疚安好的小小心愿,这回伤她的人,不是他。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怀炽站在小湖湖岸的另一端,隔着湖水朝她大喊。 站在湖畔的缇邑,拨开被温暖的南风吹覆在脸上的发丝,芳容上坚定的神情,并没有因他的呼喊而有过一丝的动摇。 难以形容的焦虑和恐惧,重重捶擂着怀炽的心房,她的目光是那么地坚决,丝毫不留恋他所曾给予她的一切,她甚至,连他也不留恋。 当滂沱的水花在湖中溅起时,万物流离失所,什么都再也挽不回。 替人垂泪的腊烛,顺着平滑的烛身,再次流曳至蓄满腊泪的桌面上。 自救回堤邑来,怀炽的双脚便僵固在她的病榻旁,而请来大夫为她看过的冷天海,则被怀炽关在门外,满心烦恼着主子再这样不寝不食下去该如何是好。 坐在闭眼沉睡的堤邑身旁,疲惫的怀炽,一手抚着她在灯火下柔美的容颜,以另一手包里着她不盈一握的掌腕,他并不知道,在他埋首书海的这阵子,她竟消瘦得他无从想象,她的身子骨本就不健旺了,再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她更是病弱纤纤,仿似柔弱的柳絮,只消风儿一吹,就会再度离开他。 她在他眼前投湖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依然是那么地清晰,像帘噩梦般,无时无刻地上演着,反复反复地鞭笞着他的心。 他的世界再次因她而失序了,零零落落的,除了眼前气息均匀的她,什么也捉不住,可是,无端袭来的害怕,却更进一步地追索着他,令他惶惶地想着,会不会就连眼前的她,也将这么一直沉睡下去,弃他不顾。 床上的人儿模糊地低吟,身子微微地在被下挣动着,惊醒了怀炽,也解开了他深锁的愁眉。 “堤邑!”喜于她的转醒,怀炽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趋附向她。 当堤邑再度睁开眼眸时,在她的眼里,他再也找不到她往日的天真烂漫,或是丝毫的爱意,他只找到了个陌生的堤邑。 “如果”侧首看着他,提邑气若游丝的低喃。 他急忙倾身向前听清“你想说什么?” “如果有天,当你明白了什么是爱,懂得如何爱上一个人,那么,请你一定要好好爱她。” 怀炽陡地被重重一击。她说的不是她,她话里所说他将会爱上的那个人,不是她。 为什么她会认为他不会爱她呢?不,或者他该问自己,他,曾经爱过她吗? 他一宣告诉自已,只要时间够久,他终会爱上她的,而他也努力的试着想去爱她,想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会迎娶她过门,并不是真的只为了政治权宜,那一部分他至今都还不明白的私心,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懂的,到时,他一定能够亲口告诉她告诉她什么? 神智已然清明的堤邑,在火光的指引下,切切地看清了他,那张她曾经以指尖行走过每一寸的脸庞,如今看来,只像是沧茫人海中的一张不相干的脸孔,在片刻的阴阳陌路后,她再也无法继续沉陷在走不出的哀伤里,她明白,在活下来后,她有她要走的路。 “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她轻声地问。 “你说。”怀炽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但下意识地,心中兴起一股抵抗聆听的意念,并不想去聆听她将要说出的只字词组。 “请你休妻。”寂静的房中,缓缓响起她的决心。 即使已经有了全盘的准备,但怀炽还是无法接受这椎心刺骨的冲击。 他伤她,她的眼角带泪;但她伤他,他的心中却带血。 “请放我走。”唯有放开他紧紧牵着的手,将来她的路才会好走,唯有舍下她曾拥有的全部,她灰暗的生命才会有光明,继续待在他的身边,只有互相折磨而已。 “我不休妻!”他悍然否决,双拳紧紧拳握着,不敢相信她已走离得那么遥远,也不相信,她可以转身放下她曾经倾全部付出的情,打开另一扇门就走出他的生命。 望着他悔怒交杂的面庞,提堤邑默了,自此之后,她的无声,也笼罩住了他的世界 第六章 他被一种恐惧噬咬着心扉,总有一种即将失去的感觉拉扯着他,那种感觉,彷佛这一刻就会到来,或着,会突不期然地自下一刻跳出来掳获他,令他日夜难安。 在遇见堤邑之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是个不晓恐惧、勇于前进争取、立志做天下第一臣的人,可是那都已不再是他了,他的世界在转瞬间变得窄小,小得只能容纳堤邑一人,即使堤邑已闭合了属于她的天地,将他隔绝在外,让过眼云烟成了点点灰烬。 因为害怕,他藏起来了,他将她的丝履都藏了起来,深怕那些会带走她的羽衣,又会将她给带走,因此,藏,他恨不能也将她藏在怀里安放着,这样他就能时时刻刻看着她,不会让她在眨眼之间又消失在空气里。 在堤邑病况好些了后,怀炽命润儿和冷天海日夜轮番代他守着提邑,而他又再度潜回了书海卷册里,在莲炬烛影下,重拾笔墨,将拾回往日情爱的希望,皆寄托在他的字里行间,盼望能借着诗词寻回他的仙子。 一道人影在摇红的烛影下来到怀炽的面前,一只手掌抬起正专心书写的他的脸庞。 “六哥?”好不容易,怀炽在双眼调整好焦距后,才认出眼前的人来。 风淮的眉心不满地紧紧拢聚,两指紧捉着他的下颔,在烛下左端右看了半晌,神色凝重地对他摇摇头。 “你怎么弄成这副德行?”大半个月不见这个么弟,结果找上门来所看到的,却是个神色憔悴让他差点认不出来的人。 “没事”怀炽搁下手中的笔,疲惫地揉了揉脸庞。 〔弟媳呢?”风淮的眼眸转了转,刻意四下张望着“怎么没见她?” 他的身子怔了怔,未了,艰涩地挤出谎言“她病了。” “病了?”风淮扬高了两眉,反复咀嚼着他的用词,而后朝身后招招手,冷天海随即靠在他的身旁,再为他报上今日的情报。 藏不住话,也懒得对自己的兄弟转弯抹角的风淮,在怀炽又想要提笔再写,打算冷落来客时,边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冷天海送上的香茗,边淡淡地问。 “逼死自己的妻,感觉好吗?”看他这副模样,他八成是很后悔。 怀炽瞬间握断了手中的笔,一脸寒色地抬起头来。 “你派人暗中监视我?”风淮不是忙着审案无暇管他人的闲事了吗?而且风淮更没有管别人家务事的坏毛病,若不是风淮在他府里派了探子,就是有人向风淮多嘴。 “不看着你行吗?”风淮理直气壮地瞪他一眼,把他的气焰压下去。“多久没见你上朝了?我再不来弄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父皇那边谁来替你顶、谁来替你圆谎?你以为只靠舒河一个人就能挡住案皇吗?”要不是舒河破天荒地跑来拜托他,他也不会为了这个么弟而开了对人撒谎的先例。 “天海”怀炽的眼眸一转,马上知道是谁做的好事。 冷天海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站到风淮的身后寻找避风港。 “是我叫他照办的。”风淮搁下手里的茶盅,直接走到他的面前以指弹着他的额际,反而先来找他兴师问罪。 怀炽抚着被弹红的额际,怎么也猜不出风淮会跑来找他的原因。 “你在朝中想斗垮谁我不管,可是我告诉你,要有分寸,别老耍些卑鄙的手段。”风淮边说边以指敲着他的头“咱们天朝,就是被你们这些分党分派的人给弄得乌烟瘴气的,而你的婚姻,也是被毁在这上头。” 怀炽挥开他的手“你是来念经的?” “我是来劝你的。”风淮说着说着拉了张椅子坐至他的身边。 “劝我什么?”现在除了堤邑的事外,他什么都不想听,而那些朝事,他也都不想搭理。 “在你想处理国事前,先把你自己的家事处理好。”风淮也认为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先解决他们夫妻之间的问题。“看看你,为了件家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象话吗?” “我已经尽力了”怀炽苦苦撑持着意志力几乎快崩溃了,他两手插进浓密的发里痛苦地低喃“可是,她不说话,她就是不肯对我说句话,她用她的沉默来惩罚我” 从那日堤邑请求他休妻,而他不允之后,堤邑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从不知道,沉默是一种多可怕而又痛苦的酷刑,这屋子,往日是充满欢声笑语的,可是自她沉默之后,整座府邸突然变得广阔而又空洞,即使她就近在他的身边,可是她的眼底没有他,她的声音里也没有她,她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似的,若不是她还有气息,他会以为他的仙子早就拿着羽衣回到天上去了,但她虽是没有远走,她却只留下了一个躯壳,真正的她,早已不在。 “你被她伤得很深?”看着他的模样,心疼么弟的风淮满是舍不得。 怀炽紧闭着眼。他被伤得很深吗?不,他是早以为他在旋死旋生的痛苦中,已经死过了好几回,可是,没有人逼他,一切都是他自招、自找的,在某方面,他也在惩罚着自己。 风淮叹息地伸手揉揉他的发“你在斗垮辛无疚前,就该先考虑到弟媳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弄得两个人都心伤的下场,而他们这些外人,又全然帮不上什么忙。 “六哥。”怀炽抬起头来,眼中忽地变得焕亮“你可以帮我吗?”他必需求援,他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失去堤邑。 “帮你什么?” 怀炽紧握着他的手“去父皇面前美言几句,想办法让辛无疚的功名恢复至五品以上。”只要能再让堤邑一展眉头,或是开口说句话,他愿意把已打倒的敌人扶站起来,他愿意背叛南内的意愿再去树立同一个政敌。 风淮头痛地抚着额“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种事,就算是他利用关系,或是在父皇面前用尽法子的请求,谁也没办法做到。 “不然就想办法把辛无疚调回京兆腹地,做个太尉或是县官也好,别再让他继续被远贬,这样,堤邑若是想见她的爹娘,也较方便。”第一计不行,怀炽还有第二计,就盼这下下策,能够对提邑起一些作用。 “这个我是可以想办法。”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但不放心地丢出一个疑问“不过,辛无疚愿意见她吗?而她又有法子去面对辛无疚吗?” “我不知道”说到这点,怀炽也无半分把握“但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个办法。”现在,任什么也敲打不进堤邑的心,或许亲情这一招,可以让堤邑已冰封的芳心融化。 风淮犹豫地搔搔发“老实说,这种作法我有点担心。”不该答应得太快的,刚才他该先考虑到一些意外的后果。 “担心什么?”既能消灭一些辛无疚对他的恨,又能让堤邑重拾笑颜,他认为这是再两全其美不过的法子。 “我担心辛无疚在恢复功名后,会心怀怨愤而对你做出什么事来。”他太不了解辛无疚了,辛无疚才不是打不还手的那种人,辛无疚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那种小人,万一把辛无疚弄回来,说不定辛无疚的首件要事就是对怀炽一报还一报。 怀炽一睑的莫可奈何“我管不了那么多”现下,能走一步就是一步,至于是不是险途,他无法选。 风淮也只能拍拍他的头安慰。 “六哥。”望着桌上飘摇不定的烛火,怀炽幽幽的问:“你爱过吗?” “不曾。” 怀炽仰首看着他“那你懂得什么是爱吗?” “我想,”风淮的眼中抹上了一份深思“或许等时候到了我就会懂。” 他低低轻喃“等时候到了” 时候到了?他的时候已经到了吗? 爱究竟是什么?是痛n伤、不舍、喜悦、还是毫无止境的相思?或许都有都是,也或许他早就已经经历过爱的种种了,只是身在其中的他毫无所觉,并不断地否认这得来简单的感情,就是爱,所以,他才轻易推送走了那曾经握在手上的爱。 “我要走了,我还得去找独孤冉的麻烦。”风淮关爱地拍拍他的脸颊“对了,你也要对独孤冉小心点。” 他悠忽的眼神定了下来,有丝怔愕。 “独孤冉?”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怎么会突然提到他? “我之所以会去查他派人行剌野焰的事,主要是为了两个人。”风淮的脸色变得很阴森“本来只是律滔私底下为了东内而叫我去审的,偏偏你跟独孤冉也在私底下暗斗,结果你们这些兄弟所结的梁子却得由我去拆。” “我哪有暗斗什么?”他赖皮地耸耸肩,一如以往地,对于他曾做过的斗争或是手段,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倒头打他一耙,将他行刺野焰的事密告到我这里来,还弄得全朝皆知吗?”他老早就把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 “谁教他要行刺八哥?”怀炽淡淡冷哼,看在风淮溺爱他的份上,也不怕风淮会找他算帐。“我这是替咱们兄弟出一口气。” 风淮两眼病俺梢惶跽欤澳愀宜党俏艘把嫱猓忝挥斜鸬乃叫模俊彼显缇椭勒飧雒吹芑崽匾馊ッ隙拦氯剑嵋夭攀钦嬲闹饕颉?br> 他坦坦地承认“我有。”他对独孤冉的敌意再明白不过,也同样视他为大敌。 “听六哥的话,在我办完独孤冉之前暂时离他这一点,也别再去招惹他。”风淮边走边向他叮咛,就怕他在不知不觉间又去惹了那个心胸狭隘的独孤冉。 “嗯。”他闷声地应着,起身送风淮至门边。 “天海”风淮临走前不忘指着冷天海的鼻尖警告“看好他,别再让他这么糟蹋自己,下回我来时,要是没看到个有点人样的小弟,你的麻烦就大了。” “是” 无论她将他隔得多远,也不管他有多么的忙碌,总是在黑夜来临前去探看提邑,并与她一块用膳的怀炽,今日因风淮造访的缘故,晚了些来到堤邑的屋里,方才想开门而入,却差点迎面撞着端着膳食出来的润儿。 伸手扶稳润儿后,怀炽低首看着文风未动的晚膳“她没吃?” 润儿神色黯然地朝他摇首。 怀炽的眉心不禁纠结起来。近来堤邑愈吃愈少了,有时她甚至是什么也不吃,他真怕,因他不肯放她走的缘故,她会继在以沉默抗议之后,再对他来个绝食,他无法就这样看她一日日的消瘦下去。 “今日她有开口说话吗?”他伸手接过润儿手中的托盘,打算待会由他自己去劝劝她开口吃饭。 “都没有”润儿眼底盛满了哀伤,跪倒在地的向他恳求“王爷,你放手吧,让小姐走吧。”再让小姐待在这里,她真不知小姐会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 怀炽沉默了许久后,难以忍受地别过眼“我办不到” 近来,他极度怀念堤邑的每一次凝眸,她眼里含着盈盈的笑意仰望他的姿态,那曾经凝固在他心头,却因不加珍爱的浅浅侧影,早已在她的面容上再寻不遇,可是,如今却印像极深地烙在他的心坎上。 他走入屋内看着坐在吉边抬首仰看天边月儿的提邑,沐浴在月光下的她,乌黑的长发技泄在她的身后,她垂倚在窗棂边的皓腕上,挂着一只从前他赠与她的玉钏儿。 吸收了月色的虹泽后,玉钏儿流丽光彩,可是玉钏儿的主人,却再也不是初戴上它时的丰润红艳的桃花仙子了,她变成了一株苍白的莲,像一株被迫在不属于她的土里扎根,而无法回到温暖水泽里的莲上想到这花样的人儿是因他如此,庞大的罪恶感便像柄利刃,不断刺向他的心头。 “吃一点好吗?”他在她身畔坐下,一手端着鲜碗,一手盛了一杓饭菜来到她的唇前。 看着窗外的堤邑并没有启口,目光依然流连在外头的那轮明月上。 他甚至嫉妒起明月来,就连月儿都能得到她专注的凝眸,他想,他必须捉紧她,必须牢牢拥着她,才能确定她不会离去。 “不吃也好,都凉了,我叫润儿再热过。”他深吸口气,将碗杓放回托盘里,搁在一旁的小桌上,坐近她的身侧将凉凉的她拥进怀里,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包围她。 堤邑有一刻的挣动,但不久,她放弃了,就这么软倚在他的怀里不说也不动。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怀炽轻轻抚着她的发,嗅着她沁香的发香,在她贝耳旁径自述说着“今日六哥来了,我请他将你爹调回京兆腹地,或许做个太尉或县官,他将不会再被远贬或是有人再动他一分一毫。” 她缓缓回过眼眸,但在光影下,看不清她眸子里写着的是什么。 他爱怜地抚着她的粉颊“有空,我带你去看看他们好不好?” 去见爹娘?堤邑动作极为缓慢地朝他摇首,婉拒了他迟来的好意。 现在的她,该拿什么去见爹娘? 她还记得娘亲眼底的愤恨,父亲在与她断绝父女情谊时的决裂,他们是那么地不留恋、不回头,而她又该怎么再回到他们的面前?从那日之后,她生命中的血亲已经不存在了,此刻与她最为亲近的,就只有用这般柔情捆绑着她的怀炽。 因为他,即使她想离开,她也无处可去,她曾想过,天下这么大,总有个可去之处,可是左思右想之后,她才发现,她早就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这样,还是不能填补你心中的缺口是不是?”怀炽祈求地捧着她的面颊,以额抵着她的额向她切切的问:“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只要你说,我会去做的。” 堤邑没有言语,只是倦累地闭上眼睫,狠着心肠不去看他如此狼狈痛苦的模样。 怀炽的心好痛,他也曾用沉默来回答她的问话,如今她全数用回他的身上,他才知这是种多么伤人的方式。 即使,她的心关得是那么地紧,将沉默深深地笼罩在自己的身上,认为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她,可是她不知道,他也陷入她所带来的默然中,因此,无论他再怎么痛苦翻腾,再怎么遭受她的拒绝,他的心中反因她而兴起一股斗志,任谁也阻止不了他。 虚弱的感觉涌上堤邑的知觉,她倦极地在他的怀中合上眼,在不自觉中,她没发现,那是她以前最爱倚在他怀里的姿势。 “我不会放开你的。你听见了吗?我不会的。”怀炽揭开身上的外衣,将他们两人密密地兜围在同一个天地里,淡淡说着的话,听来,像是誓约。 他知道,她一直在等,她在等他同意休妻,可是他就是无法这样放开她,因为他生命的重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移了位,若是少了她的欢声笑语、波光流动的醉人眼眸、巧思慧黠的芳心,他将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最近,他想了很多,关于那些在他踏进游戏里前,人们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就如舒河所说,承认爱上一个人真有那么困难吗?爱恋如果被借口模糊了,很容易就再也看不出爱情原本的模样。因此在闪躲之际,爱情错认了沉默,缠上了光阴不肯放手,也因此困苦了两个人。 其实,爱情是很容易的,它得来容易,只是看得到的人懂不懂得珍惜,因为要让爱继续是件很艰难的事。可是现在,他失去了所有的借口,不得不承认他欺骗了别人,同时也骗了自己,如果这是场游戏的话,那么他不是个稳操胜券的玩家,他是个输家。 他是个游走在游戏边缘的人,等到有天,他一脚跨进了游戏里,他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游戏都是他所能掌控的。 最悲哀的是,那颗因她而恻动的心,却在他全军覆没的这片默然中苏醒了。 当她的心已离他远去时,他才知道,他早已爱上了她。 “要我去找传国玉玺?” 忙着在书写东西的怀炽,在绞尽脑汁之际,捺着性子不把冷天海逐出他的书房,反而对冷天海所带来的消息感到有些错愕。 “舒河的密折里是这么写的。”冷天海将舒河所写的那张密折搁至他的面前。 怀炽狐疑地皱起眉“玉玺不就在父皇的翠微宫里吗?”开国以来,代代传承帝皇的王玺,一直是由在位的圣上所保管的,怎么会不在那儿呢? 冷天海搔着发“其实,朝中也或多或少有了风声。”在他不上朝的这段期间,朝中流传的各式流言辈语版本可多了。 “什么风声?”他终于肯拨点心思在立一他的事情上。 “朝臣们说,圣上之所以迟迟不颁诏立下一任的储君,就是因为失了传国玉玺无法盖印,所以才没法子颁诏。”这个流言听起来还算是满合理的,刚好可以解释圣上拖延着不立太子的原因。 谤据舒河探来的消息,在太子卧桑弃位的那日,有人见皇二子刺王铁勒自翠微宫地底的密道出来,而在出来时,他手上捧了一只沉甸甸的木匣,于是众人都在猜,现在存在翠微宫里的那块传国玉玺是伪,而刺王铁勒手中木匣里的,才是真。 “王爷,你要去找吗?”冷天海盯着他出神的面容,试探地问。 “不去。”怀炽想也不想的就拒绝。 他简直叹息连天“王爷”什么都不做,就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写东写西,不然就是往堤邑的房里跑,再这样下去,他会病的。 “四哥的本事不是挺大的吗?这事你叫他自已去想办法,现在就算是天塌下来了我也管不着。” 他没有时间了,堤邑一日日的消瘦下去,他得快点找出个方法让她恢复原来的模样,他不能把任何珍贵的时间浪费在她以外的人身上,现在在他心中,只有她才是他唯一能够继续撑持下去的原因。 冷天海抚着下巴问:“你不想帮助舒河了吗?”他帮舒河都已经帮这么久了,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拍手? “我帮他?那谁来帮我?”目前他是个过江的泥菩萨,他只想救回自己与他就快捉不住的堤邑,其它无论是何人,他都不管。 “那你”冷天海拖长了音调“还想当天下第一巨吗?”他还记得,怀炽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当个一人之下的天下第一臣,怀炽不是很希望能站上那个位置,为舒河开创出一个理想的新国度吗? “我想”他的心愿并没有更改,只是往后挪延“但,我现在不能想。” “那”冷天海手指着舒河的密折,以眼神问着该怎么去回复舒河。 不假思索的,当着冷天海的面,怀炽奋力撕碎它,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的回答。 “我明白了,我派人去回复他。”冷天海点点头,转身走出书房。 望着冷天海离去的背影,怀炽恍然明白了,向来他最是热中的政治游戏,再也不吸引他,他了解,之所以不再吸引他的原因是,他的心无法离开。与堤邑如此同心而离居的情况不能再维持下去了,因为,他不希望他们两人都将忧伤以终老。 抬首看了看外头午阳正炽的天色,他见堤邑的时辰还未到,可是他迫切地想见她一面,以解近来他愈来愈无法止断的思念之情,即使只是与她分开短暂的数个时辰,他还是无法忍耐地想看看她的小脸。 于是,搁下手中的毫笔,怀炽快步穿过园子来到堤邑的房里,在润儿讶异地睁大一双眼眸时,他以手势示意她噤声,暗中接替正在为堤邑梳发的润儿的工作,由他来替堤邑梳发,并扬手挥退满面不解的润儿。 正坐在书案上书写心事的提邑,在身后的手劲不同后,已经猜到在她身后为她梳发的人是谁,于是,她轻轻在洁白如絮的纸绢上写下一行字。 无可奈何花落去。 怀炽梳发的动作蓦然停止,完全明白她字里的意思。 “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久未开口的堤邑,在这日终于发出了怀炽想念已久的润音,可是她说出口的话,并不能让他感到半分的雀跃。 但怀炽一点也不惊恐,只是抽开她手中的笔,在她的字旁写下另一行字。 似曾相识燕归来。 一股暖流悄悄流淌至提邑的心底,但她试着闭上眼不去看。 “你的心会回来的。”他俯身在她的身后,以双臂牢密地搂着她。 “我不想回头”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要一点甜言蜜语,就能被哄得痴心快乐的提邑了。 “那么,你就休想离开我”怀炽挪过她小巧的下颔,清清楚楚的让他看见他眼底的决心。 堤邑洁白的十指在他的脸上游走“你是个有野心的人,现在,你的野心只是暂时沉睡了,等到有天你再次醒来,你又会变回那个令我伤心的怀炽。” “我会找出平衡点来的。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不会再让你掉一滴眼泪。”他任她的指尖在他的脸上轻点,可那感觉,不再像是往日如蝶般的亲吻,却像个炽烙点般,一点一点都会烫痛他。 “你要当天下第一臣,可我却不愿当天下第一臣之妻。”她很明白他的心,但也了解自己的心和他的强人所难。“强迫一只已被折翼的鸟儿飞翔,不是件很痛苦的事吗?” “我可以为你修补双翼。”他忍不住想要提醒她“你忘了?你曾希望我们做对双飞燕的。”她忘却了以往的誓言不要紧,他可以日日在她的耳边为她温习,只要她愿意,他可以让那些美丽的誓约延续到来生。 “不,断了,再飞,也是痛楚,也是折磨。”学过一次教训的堤邑不愿再度吃。“即使伤愈,但在它心中永远有一份抹不去的阴影,永远也无法振翅高飞。” 他的眼眸忍不住蒙上了一层心灰“你真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是我不给我自已机会”她比任何人都恨自己,但在死过一回后,她多么期望她能够有个新的人生,而不是再继续被缚。“对你、对父亲,我无法情孝两全,可是,你们都不放我走,那么,就由我自己走,我必须走出一条可以让我活得下去的生路来。” 怀炽紧屏着气息。在看清她的眼瞳时,他忽地发觉,自她从湖中被救回后,无论他再怎么下功夫想挽回她的心都是枉然,而他,却是因她而不停地在改变着,现在的他,就如同以前的她。 “我终于明白,情字伤人处,仅在舍与不舍。”堤邑收回放在他脸庞上的双手,忽地对他露出一朵心碎的微笑。 怀炽无法呼吸得快要窒息了“所以你要舍弃我?” 她缓缓地摇首“是我要舍弃我自已。”她要从这令她左右为难、心痛欲裂的地方离开,她所割舍不下的,是他,既然她无法舍下他,那么,她就舍弃她那颗愈来愈想叛逃的心。 “你还是要离开?”全身无法克制地抖颤着,他紧握着拳问。 堤邑笑而不语,但那笑意,是那么地凄楚艰辛。 “润儿”怀炽顿时像被抽空了力气,在她那让人不忍的笑意下别开脸,朝外头等待着的润儿轻唤。 “姑爷?”润儿有些澹心地看着他灰败的脸庞。 “好生看着她”他费力的指示,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外。 盛夏的午阳热力毒辣辣的,烫炙着漫无目的在园里行走的怀炽。 他来到水光刻邻、波色潋滟的湖岸时,恍然地想起,在他的书案上,还仔细地保存着未被堤邑焚尽的诗册,那书页里的字字句句,都是诉满情爱珠圆玉润的绝妙好词,可是如今字句依然,她的心却不知芳踪。 傍他机会为什么就是不能给他机会?难道说,错了就是永远的错了吗?难道,他就要永道的失去她? 怀炽颓然地坐在湖畔—水面上的花儿,彷佛在嘲笑着他的孤单似的,朵朵并蒂相依、香气交融。 望着水中的自己,水里倒映的他,眼瞳炯炯,像是负伤的野兽,可那伤痕,纵使他再怎么掬水渥睑,却怎么也抹不去、挥不掉,反像个鬼魅苦苦追索着他,要他不能逃避。 看不下去的冷天海走近湖畔,既是为他难过又为他感到心酸。 “不要爱上她。”冷海天蹲在他的面前,虽然觉得有些为时以晚,但还是忍不住要劝上一劝。“或许这样一来,你就不会痛苦了。”既然堤邑已经不爱他了,那他何不就像润儿所说的放手,何苦这样愈陷愈深? 怀炽抬起头来,望着满湖的水生花,在他的脸上纷纷流下的,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他的声音低哑而哽涩“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找回已经不在我这里的那颗心” “你明知道她已不再爱你了,何必作茧自缚呢?”冷天海自袖中掏出方巾拭着他的睑,苍着想将他从困苦的深渊里拯救出来。 他闭上眼“你不明白” 如果抽身是那么容易的事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在知道堤邑爱他有多深之后,沉沦在过往而回不到现实来,无法忍受失爱的痛苦。从前的他,怎么会不明白被爱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呢?他怎么可以将自己分割成两半,一面当个不顾忌会伤了她芳心、耍弄权术的朝臣,一面当个他自以为珍惜她的夫君。 “天海”他恻然地问,眼中泛起雾般的眸光“我是该尝一尝无情的苦果对不对?” “你不是无情,你只是没来得及懂。”冷天海坐至他的身畔,提供一个肩膀让他倾靠伤心。 “为什么,人们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会懂?”他懂得太迟了,为何从没人早点教会他什么是爱,非要他亲自走一遭并且失去之后才明白? “如果我能代你受的话,我愿的。”冷天海悠然长叹,知解地拍拍他的肩“可是感情的事,我真的帮不上忙。” 怀炽抬首望着浓绿深郁充满夏意的园子,隐隐约约的草花香气,顺着风儿吹来,和身后那一池开放得癫狂的莲荷,交织成网获忧人的香网。 无情伤人,有情,更伤人。 她认为,他的无情很伤人,但她不知道,她的有情,却更伤他。 许久不曾步出房门的堤邑,这日在润儿的相伴下,主仆两人来到花园散心走走,在蓊蓊翠翠的园子里欣赏夏日的绿意。 但堤邑却在园中,见着了一名以奇异的眼神看着她的男子。 她微蹙着眉,频频在脑海里搜寻着这张说来并不陌生、似曾在哪儿过的面孔,未及想起,没递帖子就不顾下人阻拦登门拜访的国舅独孤冉,已来到她的面前。而润儿,则是大感不对劲地先一步开溜去找救兵。 独孤冉细细打量着她与初相见时相比,一身截然不同的风情,以及她眼底淡淡的憔悴,即使她已身为人妻,他仍是不改和初时相同的追逐之心。 他忍不住朝她伸出手“可怜落花” 堤邑因他的眼眸而感到害怕,不住地向后退,想唤润儿,却不见她的踪影。 “别碰她。”收到润儿通知匆匆赶来的怀炽,在独孤冉将大掌抚上堤邑的面颊前,急忙将堤邑搂至怀里。 独孤冉得意地扬高下巴“我说过你给不起的。”早说过他这个无爱之人是爱不起她的,他就是不信。 “我并没有请你来。”怀炽将怀里受惊的堤邑紧抱着,并在独孤冉的视线再向她探过来时,拉高衣袖掩住她的面容阻绝他的视线。 “如果一开始你就把她让给我,或许她就不会有今日了。”独孤冉别有用心地让堤邑听见,为的就是想让堤邑知道他倾心已久。 “天海”怀炽弯身将站不太稳的堤邑抱起,边走边对冷天海下令“送客。” “国舅。”冷天随即挡在欲跟上前的独孤冉面前“自重。” 独孤冉不理会他,扬高了嗓对怀炽离去的背影大叫。 “你还要她?”几乎全朝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俩的事了,心高气傲的怀炽,怎还可能要这个伤他自尊的女人? “我要。”怀炽停下脚步,抱着堤邑缓缓地转过身来,焰火般的愤怒在他的眼底烧窜着。 “冲着你对风淮告密的事,我会力争她到最后一刻。”独孤冉听了,干脆直接向他指下战帖“我会不惜一切的把她抢过来!”既然怀炽那么珍惜她,那他就非要自怀炽的手中夺过来不可。 怀炽并不理会他,大步大步地带着堤邑穿过林子回房。 冷天海在孤独孤冉又想上前时,刻意将两掌扳得咯咯作响“国舅,你再不走,恐怕大家都会很难堪。” “你敢?”独孤冉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 冷天海狂妄地笑了“我身负皇命,此生只效忠于圣上与王爷两人,你说我敢不敢?”为了王子,就算要他与全天下的人结怨,他也无惧无悔。 独孤冉铁灰着脸,在冷天海慢条斯理地开始挽袖时,愤然转身离去。 抱着堤邑回房的怀炽,将她轻放在窗旁的躺椅上。 “有没有吓着你?”早知道他该把门禁弄得更森严,免得那些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像这般闯进来打搅。 堤邑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心头想着他与独孤冉之间那较劲的眼光,和独孤冉猎人似的眼神,那眼神,她也曾经在怀炽的双眼中看过。 “对我说句话吧,给我一个微笑吧。”再一次接受沉默的响应,怀炽沮丧挫败地环抱着她向她请求“难道,你的眼中真的不再有我了吗?” 堤邑有些疼痛,他抱得那么紧,捉得那么牢,彷佛失去了她就将一无所有。 “爱情是不会等人的。”她忍不住想要叫他别再这么折磨自己。“错过的,那么便错过了,它不会再回来的,放过你自己吧。” 他却执着地向她摇首“我有耐心,只要我继续等下去,总有天,你会像归燕一般日到我的身边来,我等你。” 一颗泪珠霎时翻滚出她的眼眶,堤邑在他的怀中哽咽无声。 “你还是爱我的。”怀炽边拭着她的泪,边将她深深拥紧,不断在她的耳畔喃喃“你会爱我的,你会的” 在怀炽走后,润儿双手捧来本本怀炽日夜辛勤待在书案上所写成的书册,并将它们放在堤邑的西前,殷殷地恳求泪水未干的堤邑看一看,但她看着书册上那属于怀炽的字迹,迟迟鼓不起勇气。 迟疑地,堤邑抖颤着手打开他所写的诗词书卷,泪眼迷蒙地发现,他将她未被焚尽的书册,全都重新剩写过一回,并在她的诗词下方,写满了他迟来的回答,和他一直找不到的爱。 书页上,写满了各式各样的盟誓与允诺。有的,是细细雕琢情意;有的,是深恐来不及,故而急就章的心慌;有的,是他在夜阑人静时分,怀念她一颦一笑的思念;有的,是他在万般心灰时,多么想力挽狂澜的悔憾积蓄的泪水让双目有些看不清,堤邑巴以袖掩着嘴,泪水直落下来,颗颗晶莹的泪珠,染湿了书页,模糊了怀炽藏着爱意的字迹。 曾经,那已经止歇的温柔心跳,愈是在她深读他的字字句句时,它便在她的胸口渐渐复苏,令她了解到,他也是深陷在与她同一处的痛苦里。他的痛,并不比她的来得浅,因为他是藉由他人来伤她,可是她却是直接持着一柄伤人的刀子捅进他的心房,她是伤人的,而她,也比他更残忍。 似曾相识燕归来。 已经到了燕归来的季节了吗?堤邑嗅着空气中宛如春日的香气,知道这并不是燕归之季,却恍恍地觉得那个属于她的浪漫春日又回来了,那总会发生情爱的季节,就是在这种香味中开始和醒来的。 她转首看向窗外,远处园中的小湖,湖中迎接盛夏的芙蓉、莲荷,正在骄阳下开得恣意狂放,亭亭的花瓣随风扬舞,方抽长而出的莲心,似流金般的细穗花蕊,像是初生的爱情。 第七章 “杀怀炽?”辛夫人简直无法掩饰眼中的讶然和快意。 经过风淮暗地里的安排后,辛无疚再无遭贬,并在圣意下复升一品,留在京兆腹地的兹县当上了大尉。 许多失去的,正一点一点地在恢复中,不论是人脉还是门下客邑,都在离弃辛无疚之后再一次回到他的身边来,准备助他重返朝野,风云再起。 但他并不感满足。 他并不是个打不还手的人,曾经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曾经被人从手中夺走的,日日夜夜都萦绕在他的心头,正伺机蠢蠢欲动着。在等待契机的日子里,所堆聚起来的愤意、恨意日渐茁壮,无时不想着该从被夺走的地方拿回来,他不甘,他不甘重做池中之物,又得一步步重新往上爬。 花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光阴,才获圣上亲睐蒙任东相?而又散掷了多少千金拉拢政友、千方百计培养门客?这些都是能助他更上一层楼,直通青云顶端的利器,却在一夕之间,为了怀炽的一个小小的心机,他这过河走卒,全盘皆输。而伤他更甚者,是怀炽对待政敌的方式,无论他曾经挣求到什么,怀炽都不留给他,只教他在失去了高官厚爵之后,难堪地被逐出东内,同时也抢走了他的女儿。 可是,无论他失去了多少,怀炽雅王的地位都不会变的,怀炽依然是圣上宠爱的皇九子,在朝中的地位还是那么不可动摇,甚至也无人能奈他河这在他这失败者的眼中看来,是极端不公的,为什么,在他失去了那么多之后,怀炽还能拥有这么多? 在这天朝,皇子遇袭遭刺的事件时有所闻,因此,多个皇子遇袭的事件不算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那么又何妨再多一椿呢? 辛无疚闲适地品尝着手中的香茗,将理由说得冠冕堂皇。 “糟蹋了我的女儿,又令我遭东内逐出,而这些只是他的一点小手段而已,往后我若是想重返朝野,有了前车之鉴后,我可不能冒险让他再耍手段对付我,因此这个眼中钉,非拔不可。” 虽然是很赞同他这么做,但辛夫人不禁还是有些犹豫。 “可是,怀炽是个皇子,要杀他并不容易。”堂堂一名王爷哪是那么容易行刺的?不要说他的身边定是高手如云,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专门保护他的冷天海,他们恐怕连他的衣角也沾不到。 “这点不是问题,独孤冉邀我与他联手。”辛无疚自信满满地扬高了下巴“只要独孤冉肯安排,事情就能成。”独孤冉再怎么说也是个国舅,他的人力资源可不会比怀炽少,只要他肯帮忙,事情一定能够水到渠成。 “独孤冉?”她愣了愣。 “他已经想好万全的法子了,咱们只要配合着去做便成。”辛无疚十分满意主动找上他的独孤冉所提出的这个提议。“除去了怀炽后,也算是我在投奔西内时赠给西内的一份见面礼。”一举两得,不但可以铲除政敌,也正好可借机一报私仇,而他也相信,如此一来,西内一定会敞开怀抱接受他。 “你要加入西内?”她根本就没想过他已经改投明主了。 “我不得不,东内已无我立足之地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目光精明地看向她“现在我就像是墙头草,只要风儿往哪吹,我就愿往哪边倒,只要能爬回我原有的地位,加入哪一内都无所谓。”东内是个现实的世界,只要被打倒或是已无用处,他们便毫不留情地逐走门下之人,即使是曾经立下汗马功劳,他们也丝毫不惦念。 “可是独孤再他”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怎可能会有人愿意在这当口拉失势的朝臣一把? “他对堤邑有意。”辛无疚干脆对她托出实话。 “什么?” 他几乎掩不住嘴角的笑意“独孤冉说,若事情成了,他不介意堤邑曾为他人之妻,他愿娶堤邑过门。” 在独孤冉找上他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作梦也没想到,独孤冉对堤邑的追逐之心,并没有因堤邑出了阁而有所改变,相反地,独孤冉还有心想将他女儿抢回来,并答应在事成之后,定会将堤邑扶上国舅夫人之位,这种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好良机,他若是不紧紧捉住,岂不可惜? 辛夫人不安地咬着食指“但堤邑她”想当初堤邑是那么坚持要嫁怀炽,即使怀炽与辛无疚反目成仇,她也还是站在怀炽那一边,以她的性子来看,她怎可能放弃自己最初的情爱改嫁他人? 辛无疚倒不觉得这有何问题!“她怎么样?” “她肯吗?”说来说去,这只是他们这些人单方面的想法而已,就不知堤昌那个正主儿,愿不愿改嫁。 “夫死之后,她还能从谁呢?她当然会回来找我这个爹。”他根本就不在乎“到时就由我作主,就算她不肯,也由不得她。” “那就好。”辛夫人放心地吁口气“独孤冉打算何时动手?” “明日。” 那就好?他们怎能这么自私? 紧屏着气息站在门廊上的润儿,两手紧握着提篮不停地颤抖着。 今日她会来此,是依照怀炽的吩咐,在不惊动南内任何人及政敌的情况下,过来看看辛氏夫妻对新官衔、新环境适应得如何,也顺道帮堤邑送点东西过来,并代堤邑来向两老请安,结果,人,她尚未见到,但她的双耳却听见了这出人意表的事润儿无声地挪动脚步,在自已被发现前,先一步自太尉府后门离开,而在一离开府邸范围并确定无人发觉后,她便再也无法掩饰自己踱得又重又急的步伐。 他们比怀炽更无心。 一直都保持着旁观者的身份,默默把一切都看在眼底的润儿,初时所无法理解的,是把自己分割成两面人,人前待敌和人后待妻截然不同的怀炽,她无法认同这种双面者,总觉得能把心分成两半的人,定是很无心。可是到后来,她又从隐隐约约中看出怀炽的真心,到亲眼见怀炽将心捧来堤邑的面前,就连一旁的她,都不是不感动的。纵使怀炽曾经错过,可是怀炽把公与私分得很开,他并没有欺骗过堤邑,也没利用过堤邑的身份。 但辛氏夫妻却不同,虽然她可以理解何谓狗急跳墙,何谓怀恨在心,可是在怀炽的阴影下,他们并不是一无所有,怀炽还因堤邑而为他们留了条生路,他们即便是不知恩仍怀恨,也要感谢对手的手下留情,但他们竟要以自己的女儿来交换日后的虚华。 在无心之外,他们更是贪心,是权势的欲望蒙蔽了他们的眼,所以,他们才连自己嫡亲的女儿也看不见。 其实,能够获得圣上恩召登上东相,对他们这种草芥出身的平民来说,本就是太过攀上枝头享浮华,虚美得太如一场梦境,而好景不常、或是遭逢政敌打压,这是在朝野这种适者生存的环境中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看得淡、看得开,始终放不了一旦沾上了就会上瘾的权? 走在道上,烈日毫不保留地炙烫着她,像要将她这沧海中微小的一颗不起眼的粟栗融化掉似的,可是她没有因此慢下脚步,反而愈走愈急。 这一次,她不能再当个不出声、或是把话说一半的旁观者,为了一再遭受自己最亲亲人背叛的堤邑,她不能再沉默。 当润儿回到府里时天已经黑了,而偌大的雅王府也一反沉静的常态,府内灯影幢幢、人影四处穿梭,无论是府里的仆役还是怀炽门下的客邑们,皆为了明日圣上亲召怀炽入朝的事正忙碌着,而怀炽也与冷天海关在书房里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来让他这阵子不上朝的理由能够合理化,并该怎么再向圣上多延几日的假,好能留在府里继续陪堤邑。 绕过人群、走过迂迥曲折的庭廊,走进花丛深处来到堤邑的门外,抬首看去,屋内烛影摇红、腊香袅袅,堤邑正在明媚的灯火下,手托着怀炽写给她的诗词研读,望着那映在窗上的浅浅剪影,润儿不禁为她好不容易才能平静下来,又将波涛起伏的心感到心酸。 悄悄走入屋内来到堤邑的身旁,堤邑只是侧首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调回怀炽写给她的世界里。 “小姐。”润儿轻轻抽走她手中的书册,纠锁着眉心紧握着那本书册“先别看了。” 堤邑不解地看着她古怪的神色“怎么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关于老爷的事。”润儿试着沉定下全身躁动的气息,不断在心里想着该怎么说才好。 “我爹怎么了?”堤邑这才想起她今日是为了什么出门,并因她这神情在心中泛起许多联想,〔怀炽没有照他的承诺让我爹日到京兆腹地吗?还是怀炽又想害我爹了?” “不,都不是”润儿摆着手,挥去她所有的疑虑“老爷很好,他好得不得了,姑爷全都照他的承诺做了。” 她的眼眉之间焕起许久不曾出现的光彩“那我爹愿让我去看他吗?”如此说来,她爹愿意原谅她了?亲人之间果然是没有隔夜仇的。 “我没问。”润儿别过头,不忍去看她的那种表情。 “怎会没问?”堤邑微蹙着黛眉将她拉来身畔“你没去见他们吗?” “我没有见他们,因为,我听见了一件会让你伤心的事。”润儿深吸了一口气,直望进她的眼底“可是,这回我不愿又在事后看见你的眼泪,因此我决定在事前就告诉你,好让你知道,也让你去作决定。” “什么事?” “老爷和夫人”润儿边说边观察她的反应“想杀姑爷。” 明亮的光辉自堤邑的明眸中隐去,像是微弱的星芒就要失去灿亮,她一径不语地沉默,烛焰跳动的光影在她的脸庞上闪烁着。 润儿又再轻吐“不只是他们,就连国舅独孤冉也有份。” “怎么会”堤邑一手按着桌角,脑中有阵晕眩。 “老爷自被贬后,他就一直很不甘心,拚命在找法子想重回朝野。”润儿将她扶至椅上坐下,并对她分析出辛无疚会想这么做的主因“可是东内不接受曾经失败过的人,律滔也不肯伸手帮忙,所以,他一直对姑爷怀恨在心,而这就成了他想杀姑爷的动机。” “不可能”神智缓缓恢复的堤邑,不停地朝她摇首想否认这一廉噩梦。“我爹不会是这样的人。” “不要忘了,老爷也是个朝中之人,在骨子里,他和其它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就只是他是你的血亲罢了。”润儿看她还是执迷不悟,只好拚命在她的耳边想为她灌入真相“你到现在还看不穿吗?无论是老爷或是夫人,贪婪已经令他们都变了,现下在他们的眼里,就只有权欲的存在。” 堤邑怔怔地张大水眸。 辟场上的那些,她一直以为她看得已经够多了,无论是那些钩心斗角的皇子,或者是那些在高升得势时,极尽巴结笼络、趋炎附势的官员,或是在被贬失势时翻脸不留情还即刻撇清关系的人,她还以为她已自他们身上看尽了官场百态,可是她没有想到,她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黑暗,她根本就还没见到。 她忘了把自己的亲人也算进里头,只因为,她总认为骨血相连、不可磨灭的亲情,是她所拥有的最后一块心灵净土,但,她太低估了人们的野心和欲望,在她爹踏上青云这条路途时,她所珍视的亲情,早已被他弃之如敝展,不肩一顾。 权势是朵多么吸引人的罂粟花,非若至死,则不休。 而利欲,则是腐蚀人心的麻藥,一日一沾上了,就再也不能无它。“我知道”她怅然地垂下眼睫“只是,我不想去承认它。”在今日之前,她对辛无疚还是怀有丝丝希冀的,可到后来,连这微弱的希望,也终将宣告破灭。 润儿将她所有的伤心全看在眼底,安抚地拍着她的肩。 “你要救姑爷吗?”即使失去了父家,她也还有怀炽呀,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怎么救?”她的眼里积蓄了诉之不尽的莫可奈何。“我对朝政一窍不通,更没有什么管道,还有,我根本就无法去说服我爹放弃。” “舒河。”润儿向她指引一盏明灯。 她回不过神来“什么?” “滕王舒河一定愿救姑爷的。”同是南内人,相信舒河绝对不会对怀炽的安危置之不理的。 堤邑却向她摇首“但我不想再看他利用怀炽一回。”舒河的那一双手,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什么罪愆都没有,那是因为他从不沾染,他都是命人去代他做,而最常代他做那些事的人,就是为他开创前程的怀炽。 “不找他的话还能找谁?这事不能等的。”润儿咬着唇,不确定要不要再继续说下去“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说。”已经心乱如麻的堤邑,早不在乎再多一桩会让她忧愁或是心痛的事。 “老爷打算”润儿绞扭着十指,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的眼眸“打算在杀了姑爷后,将你另行改嫁。” 她迅即抬首,脑中轰然一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嫁谁?” “独孤冉。” “搞什么?”怎么她爹会去攀上这个人?而独孤冉,不是一直站在东内敌对的一方的吗? “因为独孤冉也有心想害姑爷,所以他愿和老爷联手。只要事成了,老爷就可借着独孤冉进入西内,再次一尝权势的滋味。” 什么都没变,那种蚀心彻骨的感觉又回来了,堤邑觉得自已被撕成片片。 即使走得再远,到头来,她还是在这局势错综复杂的弈盘上,扮演着被人推着背脊往前走着的弈子,或许,背后那双推动她的手有时会停顿,或是力气不继,但它始终没有移开过,强迫她在这他人的领域里行走,躲也躲不掉,并且让她如同离了枝头的花朵般,在掉入湍急的浊浪里后,再也无法泅回最初的滩头,再回到枝头上不染尘埃,还给她一身的洁净清白。 “我”堤邑难忍地紧握着十指“又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他们怎可以一再地对她这么做? “对。”润儿镇定地扳开她紧握的纤指,要她振作起来“还有,老爷他们打算在明日行动。” “明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什么?即便是救了怀炽,她爹也不会死心,但不救怀炽,将要心死的人就会换成她。 润儿凝睨着她问:“要告诉姑爷吗?”这种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说了,怕怀炽会对辛无疚采取包激烈的手段,但不说,那后果不是所有人所能承担的。 “不要告诉他。”堤邑冷静地摇首,拨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暗中去告知冷天海,叫他为怀炽多当心点,我相信冷天海一定会照料好他的周全。” “你想做什么?”因为烛光的关系,润儿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再当一次棋子。”在堤邑芳容上,昔日的娇弱此刻全被坚毅掩盖“或许,我可以救所有人,也可以救我自已。” 空气中有股不对劲的味道。 领着刚从翠微宫出殿,一心想快些回府的怀炽,负责护送的冷天海一掌勒紧缰绳,缓缓扬起另一掌,示意身后雅王车辇整齐的队伍停止前行。 为避免在出城的路上过于拥塞,影响了出城的时间,冷天海照着皇城内城守门人的建议,不走大排长龙的南门朱雀门,改走素来车马较为稀少的西门白虎门,可就在车行至这座可通往皇城外城的白虎门门内广庭时,冷天海便后悔了。 平时总是车水马龙的白虎门,在今日正午,连一辆载着下朝的王公朝臣的车辇都不见踪影,而在偌大宽广四周高墙耸立的白虎门门内,也无半个人影,就连住守西门的兵卫也都不在其岗位上。 四下太静,静得连鼓噪的夏蝉都停止了声息,唯有地表冉冉烟升着被烈日曝晒所蒸腾的热气,顺着飞重的热气往上看,远处城头上方,微微闪过一阵刺目的流光。 “消锨正确的”冷天海在嘴边轻喃着,边想着润儿是否有参与此事,否则她怎能事前就知晓,边扬指对身后的仆卫下令全员戒备。 “天海?”坐在车内等候的怀炽,不解地揭开车帘,也对四下安静过头的情况起疑。 冷天海回头看了看身后总在午时正准时关闭的皇城内门,再别过头来看向正前方尚未关闭的白虎门,遂下令全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城门口,以免被关上了城门后形成了瓮中之鳖。 身下车辇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让车里的怀炽愣了愣,再看向帘外时,他也发现了,在城头上方伺伏着的伏兵们,因他们一行人没预料的疾行,故也随着他们不断的移动方位,一时之间尚未能部署好。 刺客? 怀炽有些难以置信,青天白日之下,就在皇城内城里?是哪一派的人这么想置他于死地,甚至连地点也不选,就直接在天子脚下的地盘上做出这种事? 冷天海放慢了马连骑至他的窗口,边策马前进边向他解释。 “应该是独孤冉的人。”西门之后就是西内大明宫的势力范围了,而这白虎门,除了西内的人外,谁也无法站上城墙墙头,但目前大明宫的主人刺王铁勒并不在,所以暂代铁勒掌管西内人马的国舅爷,他的嫌疑非常大。 但怀炽却在城墙上方看见了另一张面孔。 “辛无疚”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想把我们困在这里。”冷天海直看着前方聚集了左右数十来人,正齐心使力地推动着门扉想关上厚重巨大的宫门。 就在冷天海见苗头不对,转首扬鞭挥向拖着怀炽车辇的马匹,要它们再跑快点,赶在宫门闭合之前离开此地。在这同时,宫门外飞快窜驰进一抹白色的人影,远看,不清,但待她驰近了,与错愕张大眼的冷天海错身而过,接下来,经过怀炽的车辇时,在交错的瞬间,也与车内的怀炽打了个照面。 “堤邑?”怀炽两手紧攀着窗缘,急忙命冷天海停下来。 冷天海万分不情愿地下令整支疾行的队伍紧急停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在他们身后原本已关闭的内城城门缓缓开启,在城门的入口之处,独孤冉的车辇与大批手荷兵器的亲卫,已然在另一个方向就位。 “王爷,不走不行了。”急如锅上蚁的冷天海急忙来到怀炽的车旁催促,没空留下来陪他看堤邑进城来是想做什么。 怀炽没理会他,直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眼瞳停伫在堤邑的身上,看她坐在马背上东张西望似在找着什么,在找着后,驰势在急促中骤止,硬生生地止住马,马儿受惊起蹄长啸,几乎把她自马上甩下,令怀炽忍不住为她捏了把冷汗,心急的想前去阻止她不要命的行为。 “爹,住手吧。”堤邑在稳住马儿后,抬首大声地对潜藏在城头上的辛无疚道:“谋刺皇子可是死罪,我不希望见你落到那个下场。” 辛无疚并不理会她,依然是派命身边的人快把握住这个时机,进入安排的位置准备进行伏杀。 眼看辛无疚已听不进什么了,再多说也是无益,顿时她将马头一转,直驰至独孤冉的面前。独孤冉的亲卫们见状纷纷想将她拦下,但独孤冉却揭开了车辇的垂帘,扬起一掌制止他们。 “我跟你走。”堤邑策马至他的面前,杏眸直视着他“条件是放他一条生路。” 独孤冉激赏地笑了“不后悔?” 堤邑微微侧首看了远处的怀炽一眼。 虽然,明知这么做很傻,但就当作是前世欠他的吧,还完了,她也可以离开了。 她强迫由自己割舍,紧闭着眼“我没得选。” 独孤冉不语地看着她,再转首环看了四下一番。 懊答应她吗?虽说这是个杀怀炽的大好机会,错过了此次,再也不可能有这么天时地利都佳的机会了,可是这么做的风险也很大,他事先忘了考虑到,此地与皇城内城只有一门之隔,且此地又是属于西内的白虎门,倘若就在此谋刺皇子的话,那么将来头一个被怀疑的凶嫌,就是他。 他再转首看着自己送上门来的堤邑,即使不杀怀炽、也不必特意去成全辛无疚,他也能得到她,且不必冒着谋刺皇子所需付出的代价,这样又有何不好呢? 犹豫了半晌后,独孤冉朝她伸出双臂,将她自马背上曳下拖抱至他的怀里,伸指朝身旁的人弹了弹,就在他这么一弹指后,原本正要闭合的白虎门剎那间止住了闭合的动作。 “堤邑”将一切都清清楚楚看在眼底的怀炽,在忍抑不住满腔妒火的同时,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王爷”冷天海忙叫几个亲卫跳上车辇阻止想下车的怀炽。“他们人多势众,咱们先撤再说。” 车辇在冷天海的话一落后,再度快速地前行,直冲向白虎门。 “堤邑!”当怀炽挣开箝制的人,奋力拉开垂帘看向远在另一端的堤邑时,冷天海已成功地率队闯出白虎门,而沉重的宫门,也在他的眼前关上,将堤邑的身影紧关在门扉里。 望着逐渐远离的宫门,怀炽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可沸腾至顶端,是极度的寒冷,令他紧紧拳握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她连再见也不说是她,不愿再见到他?还是,就连再见的机会也不再有? “四哥!” 舒河一脸讶然地瞅着这个擅闯他的滕王府,气喘吁吁看来又怒又急的怀炽。 “才一阵子没见,需要这么想念我吗?”怪怪,这个么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从没见怀炽那么想他过。 “快帮我把她抢回来!”一刻也等不及的怀炽拖着他便往外走。 “抢谁?”舒河用力扯住脚步。 怀炽揪紧他的衣领“别跟我装蒜,你一定什么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在舒河的监视下,舒河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才怪! 他看了看怀炽涨红的脸庞,又侧身看了看跟在怀炽后头的冷天海,而冷天海的反应只是摇摇头,眼底写满了不要惹怀炽的警告,他不禁摸摸鼻尖,明白了在这关头再逗怀炽的话,他可能会很凄惨。 “不要说独孤冉不会放手,连东内的人也不会放过她。”他缓缓扯离怀炽的双掌,有些无奈地摇首“谁也救不了她。” 怀炽怔了怔“东内?”辛无疚不是已经被逐出东内了吗?为什么还要扯到东内的人来? 舒河摊摊两掌,把在暗地里发生的来龙去脉告诉他“那些因辛无疚而被连贬的朝臣,把对辛无疚的怨气全都出在她的身上,他们要被视为祸首的堤邑负责。” 他的脚步有些颠踬“怎么会” 为何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敌人都聚集在一起?要报政仇,他们大可冲着他来呀,为什么要算在堤邑的头上?自始至终她都是无辜的,即便是有罪,有罪的人也是他呀。 不,堤邑曾说过,她有罪她早就知道了?她早就明白了政治游戏的规则,也已看出了她的未来了?可是,为什么她不说呢?为什么她要由自已承担下来,还要在那个当口上救他一命?而她,为何会心甘情愿的跟独孤再走? 他明白,她不是不爱他的,若不是为了他,她不会轻易这么做,亟欲得到自由的她,不会主动跟独孤再走,把自己又投入另一个她想逃离的牢笼。 她是为了他。 是他,是他的这双手害了她。 舒河看了他失魂落魄的脸庞一会,大约也明白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伸手轻拍着怀炽的面颊“你不是只把堤邑当成弈子吗?她不是只是个游戏吗?为何还要急着去救她呢?”那些他始终不懂的东西,他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游戏,她不是”怀炽失神地低喃,一掌紧握在他的肩头上撑着自己有些不稳的身子。 那样刻骨缠绵的深情,怎会是游戏呢?堤邑虽封闭了自己,可是她从不曾远走,依然是待在他的身旁,她的心也没有离开过,而他,在进入她所编造出来的世界里时,他早就不是个游戏玩家,他和她一样,都只是受了爱情蛊惑的人。 “我说过你玩不起的。”舒河边说边扶着他至一旁坐下,并扬手要冷天海去斟盅茶来给他定定心。 “四哥。”怀炽一掌紧紧握住他的手。 “嗯?”被握得有点痛,舒河不禁皱弯了眉。 “我不能没有她。”他说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 不能的,他不能失去她的,在他把一切都弄懂了,也知道她的心之后,他不能就这样成全她,让她去做无谓的牺牲,也无法想象,要是往后的日子里没有了她,他又该如何过? 他不愿在懊悔中行尸走肉的过一生,他一定要把她带回来,再为她辟座春城,看她再度在柔柔的东风中绽出只属于他的笑靥。 “曾几何时,她成了你命中的棋王?”舒河的唇边漾出一抹笑,拉开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 “在我把心赔进去后,她就已经是我的棋王。” 舒河直视着他的眼眸,审量着他的决心究竟有多少,在看了许久后,被他执着的目光逼得不得不败下阵来。 “好吧。”他直搔着发“为了你,我去救你的棋王。”算这小子厉害,把他逼得必须下来一膛浑水。 怀炽的双眼剎那间明亮了起来“你有办法?” “有。”舒河紧皱着眉心,实在是很不愿勉强自已去做这件事“只是,我得去向一个人低头。” 糟糕,他真的很讨厌看到律滔得意的样子。 “东内里头,是各自为政,因此那些稀贬的人打算怎么做,我无权管。” 当舒河亲自来到翼王府登门找上律滔时,律滔开口就先泼了他一盆冷水,摆明了根本就不想施任何援手。 舒河将热茶捧在掌中,尽量观察着茶碗中的茶水色泽,而不去看律滔那等着看好戏的戏谚眼神。 当两个总是各据在不同高处的人碰头时,被削削颜面,这局面是绝对避不了的,而这就是他讨厌来找律滔的原因。其实他大可扬高了下巴,和往常一样,在话里跟律滔高来高去的钩心斗角,或是唇枪舌剑地和他大战一番,可是为了那个正在翼王府外走来走去,心焦地等消息的怀炽,他不得不收起他的气焰,乖乖扮演好求情者角色。 啧,好人难为,他还是喜欢做他的坏人。向来只有人来求他的份,而没他去拜托人的可能,如今换了立场,沦落到他也需要向人开口时,这种闷在胸口的感觉,说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怀炽会心碎。”舒河一手指向门外,提醒他外头还有个没耐心的人。 律滔听而不闻地喝着茶水,一脸的云淡风清,根本就不在乎他话里的警告。 见他没反应,舒河只好更进一步“即使辛无疚要杀你的皇九弟你也不管?即使你东内的人要杀你的弟媳你也不管?”要是下头的人闯出了什么祸,他这个顶头上司也脱不了干系。 律滔马上把旧帐翻出来“你想杀皇八弟我都管不着了,我又怎能管到那么多?” 上回为了野焰的事,他忙得快焦头烂额,这回换成舒河得为他人奔走,这不是很公平吗?他干嘛要插手?是该换他躲到一边去幸灾乐祸才对。 “你在记仇?”舒河微病白叛郏幌氲剿崽粽飧鼋诠茄劾锤阏省?br> “是啊。”他很老实的承认。 “一人一次,扯也扯平了,今天我没空跟你斗。”舒河撇撇嘴角,抬首正色地看着他“喂,想杀怀炽的人,不只是辛无疚一人。” “独孤冉也想凑一脚是吧?”情报网也不差的律滔,屈指算算,也知道谁想打怀炽的主意。 “没错。”舒河再爆出内幕消息“辛无疚同意他的要求,只要杀了怀炽,就将辛堤邑改嫁予他,而现在独孤冉已经带着她不知去哪了。” 他淡淡轻应“喔。”原来,这就是怀炽不为独孤冉所用的后果?日后他在朝中要特别留意独孤冉这个人。 “你没别的话说吗?”说了老半天,律滔还是一睑兴趣缺缺的模样,令他实在是很想把律滔也给拖进这池浑水里搅一搅。 律滔转首反问他一句“怀炽的这件事你会管吧?” “会。”他要是能不管,他还会来这里吗? “那就好。”既然已经有舒河下水了,那他就不须再去插手。 “你就这么放纵独孤冉行凶?”还是这么不给面子?够了,他又不是非看律滔的脸色不可。 “没办法,我管不起。”他状似无奈地摊摊两掌“我可管不了堂堂一名国舅。” 舒河亳不考虑地起身走向外头“那么我只好请出风淮,让他去管一管了。”不劳律滔大驾,他自己另外去找救兵,也省得在这里受人晦气来得强。 “不送。”律滔甚至连起身送客也没有,只是坐在原位喝着茶,并想着在惹毛舒河和外头的怀炽后,他会有什么下场。 当舒河顶着满腹闷气大步大步走出王府大门时,在外头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怀炽,连忙上前问向一睑阴沉的舒河。 “怎么样?”怎么谈得那么快?他们该不会是边谈边吵,或者是连谈都没有,直接吵完就出来了? 舒河沉着声“他不肯帮忙。”下次律滔就不要有机会想找他帮忙,不然他一定给律滔一顿痛快的下马威。 “我去找他。”心似油煎的怀炽,马上举步走向府内。 “别去看他的冷脸了。”舒河拖住他的手臂“还有,你先别忙弟媳的事了,你还是先烦恼自己的安危要紧。”他都忘了差点遭到暗杀吗?现在他应该赶在辛无疚又想再做一回前,先一步的撂倒辛无疚。 “闪开。” “怀炽!”舒河没来得及拉住他。 坐在厅内的律滔吹了吹口哨,眼睁睁的看着怀炽像一阵旋风似地冲到他的面前。 “真快” 一骨碌跑至律滔回访的怀炽,两脚刚停,连气息都还没换过来,就先抡起一拳重重地揍向他的面颊。 挨揍的律滔紧捂着受创的脸颊低哼“痛” “你也会痛?”他的心不是冷的吗?他也会有知觉? 他痛得直咬牙“这就是你跟久未见面的兄长打招呼的方式?”难怪舒河会肯来看他的脸色,原来就是被这小子给逼来的。 怀炽紧揪着他的衣领,巴不得再赏律酒一拳,以清他利用过堤邑的那笔帐。 “都是你”对于这个看似好人,其实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还要卑鄙的兄长,他很想大声地告诉那些总认为他爱要手段的大臣,他所会的所有手段,都是他这个兄长教的。 “我承认我是利用过堤邑。”律滔告饶地举高两手“所以你这拳,算是还给你的。” “你帮不帮我?”怀炽松开他,两眼炯炯地死瞪向他。 律滔笑笑地揉着脸颊“难得你这向来无往不利的小子会栽在女人手上。”他不是很无敌吗?怎么女人反倒成为他的弱点了? 怀炽懒得跟他啰唆“回答我。” “你多保重,不管是独孤与或辛无疚,还有东内那些正朝着你去的明刀暗枪,自己多提防点。”律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手抚着脸颊,一手拍拍他的肩头向他叮咛,而后就站起身扬手叫人送客。 “她在哪里?”怀炽不死心地追在他的身后问。 律滔不语地往前走,无视于他听来急切得快发狂的声音。 “五哥!”怀炽在他就要走远时忍不住朝他大叫。 他的脚步瞬然停止,缓缓地回过头来。 他两眼缓缓滑过怀炽写满压抑的双眼。已经很多年了,他已经很多年没听怀炽这么唤他了,自从他所疼爱的小弟长大后,他就不曾再从怀炽的嘴里听过这句话了律滔投降地叹了口气,有些头痛地抚着额。 “她人在哪里?”怀炽来到他的面前,依然不死心地问。 律滔抬起一手要他等一等,半转过身,扬手自府内叫出一人,那人侧首在他耳边低语了一会后,他也微声地告诉那个人几句,之后那个人便迅即衔命而走,匆匆出府去赶办他交代的事。 “独孤冉正要将她带至南海”律滔挽着怀炽的手拉着他来到厅堂“我已经叫人去全面拖住他南下的速度了。” “南海?”怀炽没空理会他是哪来的情报,只是想不通独孤冉为何要把堤邑带至那么远的地方。 律滔伸指弹弹他的额际提醒他“独孤冉私下在南海盖了座小型别宫,那个地方可是金屋藏娇的好地点,保证绝对不会受到外界的騒扰。” “现在他们人呢?”怀炽听了忙不迭想去拦截他们。 “他们正午就起程了。”他忙着估算他们可能所在的位置,以及他们将采什么方式到南海“现下,她可能已经被独孤冉以私船送上运河,顺流而下后,在清州接船至梦江海口准备出海” 怀炽连话都还没听完便转身拔腿就跑,在冲出庭堂时,还险些撞上了站在外头看戏的舒河。 “连个谢字也没有”律滔边抱怨边微微瞥看向站在远处的舒河“喂,他有向你道谢吗?” 舒河缓缓摇首,咧笑着白牙看着他脸上的伤痕,心底一派的痛快。 “也好。”律滔耸耸肩“公平。” 第八章 “快点,再快一点”同样的催促声再度响起,心急如焚的怀炽站在船首,频频回头对身后的人要求。 “不能再快了,大伙都已经累垮了。”被他逼得也得下去划桨赶速度的冷天海,坐在一票同样被逼来当船夫的亲卫中间,边划边发出不平的抗议。 自律滔那边得到消息后,怀炽便拉着冷天海至京兆外界的运河,先是动手抢走了舒河经营的船队中最大的一艘商船,再带着自己的亲卫登船,接下来他更在商船沿着运河来到离开京兆必须有通渡证才能离开的隘口,派亲卫登上隘口,持着刀子强行命令隘口官员即刻开关放行。而跟在怀炽的后头,慢了好几步的舒河,在怀炽的商船早就强行通关,隘口官正想往上呈报这件事时,及时拦下隘口官,帮怀炽收拾好他所留下的烂摊子,好让他无后顾之忧的离开京兆。 即使南下的商船日夜兼程的追赶,但迎面吹来的却是不利南下航行的熏暖南风,而且他们的这艘货运商船再怎么快,也无法追上独孤与特为航海打造的私船,因此早在出运河河道前,怀炽就远远落后独孤冉的私船见不着他们的踪影,直到在出了运河连接上海口时,怀炽才在茫茫大海的远处,看见那即将消失在海面另一端的黑点。 眼看他们追逐的私船就在远处,却始终无法拉近两船的距离,在他急忙想着有什么方法能让船速更快些时,一阵自他身后吹来的凉风,马上引起他的注意。 “扬帆。”他抬首看了还收在桅架上端的船帆,找到了追上他们的方法。 冷天海简直对那不合时宜又迟来的风儿感激涕零,忙不迭地命人降下三面船帆。在船帆方降下以绳东起尾端后,鼓动的帆面即因迎来的风满帆,船速霎时提高了不少,飞快地朝目标前进,而所有累垮的船夫和也下去帮忙的亲卫们,全都乘机瘫在一旁休息。 站在船首,每当他们愈接近独孤冉的私船一分,怀炽的心跳就愈急,愈跳愈慌乱,不由自主地想象着,此刻堤邑待在独孤冉身边的情形,更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尤其在面对这片深不见底的大海,他的恐惧更是加深,因为他还记得,一处小小的人造湖都能使堤邑溺水,他不敢想象在这片广阔的海面上,堤邑又会出什么事。 “追上了”冷天海在两船相近时,擦着额上的汗水站在他的身边问:“接下来怎么办?”在追的时候他们都没考虑到,一旦追上了,他们要怎么去向独孤冉要人?请独孤冉停一下船让他们上船找人吗?想来就觉得不可能。 “撞上去。”怀炽沉沉地说着。 冷天海以为自己听错了“撞撞上去?” 怀炽冷冷扫他一眼“抢不回堤邑,我会把你扔下去喂鱼。”除了用撞船这一法迫使独孤冉停船外,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都已经追到这个地步了,他绝不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 收到他的恶性警告后,冷天海毫不猫豫的对身后所有人交代。 “别客气,就用力的给他撞上去。”开什么玩笑?船又不是他的,不过命可是他的。 独孤冉早就发现那一艘朝他们航来的商船了,但起先因它是商船,所以对它不以为意,直到它愈驶愈近,且在一缩短船距后就卯足了全劲朝他们冲来,这时他才骤感不对,派人仔细认清商船为何人所有,并在它即将撞上来时想命船上的大副紧急闪避,却为时已晚。 在两船即将相撞之际,站在独孤冉身旁的堤邑,清楚地看见了另一艘船船上的人。 她惊声抽气“怀炽”他是不要命吗?他怎么可以追来,还用这种方式想“他来真的?”商船已近在咫尺时,独孤冉也看见了船上的怀炽。 预料中的剧烈撞击随之袭来,两船之间拍击起一道道滔滔浪花,在扬上天际的浪花朝下落尽了时,无论被撞或是撞的人马,皆被这场撞击撞得不得不停下船来。 “国舅。”掌船的大副,在船身停止摇摆后,马上来到独孤冉的身边。 独孤冉一手揉着撞到桅竿的额问:“情况怎样?”没想到怀炽竟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连这种两败俱伤的手段也使得出来。 “船身损伤不大。”与他们的商船相比,私船的损坏程度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他立即高扬起一掌“别让他们有机会登船,派底下的人放箭!” 堤邑飞快地扯下他的手,不敢相信他竟出尔反尔。 “你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只要她跟他走,他就不伤害怀炽的。怀炽的商船经过那狠命一撞后,已经损伤惨重了,且那艘船又不像他的这艘上布有重兵,在这茫茫的海上,他要怀炽逃到哪里去? “我答应过你什么?”独孤冉邪笑地撇开她,淡淡地盯着她花容失色的小脸。 堤邑听了转身就跑,但他迅即拦截住她的腰肢,不肯让她去向怀炽示警。 她不断挣扎“放开我” “天海,再撞一次。”将船上一切都看在眼底的怀炽,忍抑不住地烧上了心火。 “是”冷天海万分无奈地命人把船往后撤,准备在拉到一个距离后再行冲撞。 可是对面不断射来的箭雨却阻挡了他们的前进,将他们阻定在遥远的距离外,冷天海忙叫人下舱躲避箭雨,就在疏散了众人后,他才发琨,他还漏了一个硬是站在船首不肯走的怀炽。 “王爷!”冷天海心惊胆跳地将他扯离箭雨,陪他一同躲在桅竿的后头。 “想杀我第二次?门都没有!”怀炽一把推开他,拿来亲卫带上船的弓“起地上的箭,就想要给独孤冉回礼。 冷天海急忙阻止他“不行,这样一来就变成你行刺国舅了!” “放手!”怒红了眼的怀炽什么话也听不进,满脑子只想杀人泄愤。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他还要回朝为官哪,杀了独孤冉,也断送了他的前程。 远观着他们拉拉扯扯的独孤冉,扬着嘴角哼了哼。 “谅你也不敢。”他边说边再搭箭上弦,打算趁他们两个仍在纠缠时,来个渔翁得利。 “住手”堤邑整个人扑至他的手臂上,直要抢下他手中的长弓。 “把她带到一边去。”独孤冉烦躁地拉开她,不想让她来壤事。 就在两方人马都因私人因素一时抽不出空来时,任谁都没有注意到,有艘颜色鲜艳,船型比独孤再的私船大上两倍的大型船舰,就在他们两厢正忙碌得很时,快速地朝独孤冉的私船而来。 “冷天海,再啰唆你就死定了”没注意周遭情况的怀炽,火冒三丈高的想把弓抢回来。 “让你做出蠢事来我才死定了”冷天海突地顿了顿,两眼直瞪着那艘快速前进又无声响的大型船舰,〔咦,那是谁的船?” 怀炽也止住了动作,愣愣地看着那艘船舰,在接近独孤冉的私船时,缓缓降下舰上巨大的主桅竿,并将它对准独孤冉私船的船腹,接着以疾怏毫无减缓的船速直朝私船冲撞,在掀起轰然巨响时,将独孤冉船上所有的人震得东倒西歪,并以船桅刺穿了私船的船腹,遭刺穿的船腹在破损处纷纷涌进海水,使得船身立即倾斜一隅,开始缓慢的下沉。 被撞得七荤八素的独孤冉,勉强站直了身子,还没来得及向底下的人兴师问罪、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前,一支自对面飞来的长箭已抵达他的耳畔,定定地插在他右耳后头的船桅上。 哀着耳边丝丝溜下的血丝,独孤冉满心诧愕地抬起头来,赫然发现南蛮震王的鲜红旗帜,就近在他的眼前飘扬,而那巨大的船舰船侧两边所有的炮台,也全都打开了炮口将炮台座身移向正前方对准,随时准备在撞穿了船后接续轰船。 “喷喷,居然射偏了。”悠悠哉哉半躺在长椅上的霍鞑,扬起一手遮着刺眼的阳光,边对发箭后的成果喃声抱怨。 “再试试手气?”一只洁白的柔葵拈来一柄长箭,将它递至他的面前。 “好主意。”霍鞑侧首看了体己的冷凤楼一眼,不客气地咧出一抹笑,接过箭随即再度转身搭上。 遭人一箭射穿朝帽的独孤冉,气急败坏地在桅竿之间四处藏躲。 “霍鞑!”他不是待在南蛮吗?为什么会跑到南海来?难道他又扩张疆域的版图,也将南海纳入他的镇守范围内了? “别动别动”又拿来一箭的霍鞑,瞄准的箭尖跟着他四处晃动“我希望能拿得完整一点。”要是一个不小心射壤那就糟了,他的巫师可不收有瑕疵的次级品。 由于两船紧连靠在一起,而霍鞑的嗓门又够大,因此独孤再将他话里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不明白,霍鞑怎会突然出现在此,更不敢相信这个野蛮人,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剌刺地把他的命拿来玩。 “你竟敢对我这么做!”躲得不够快,系在肩上的外衫穗结,在转瞬间被射穿落地,使得整件朝服也随之自他的身上溜了下来,深感辱蔑的独孤冉涨红了一张睑,停下来张大了嘴朝他咆吼。“再来一箭。”霍鞑两眼霎时病俺梢坏老阜欤绷松碜樱笳瞥砗筇颂?br> 冷凤楼顶着一张冷冷的玉容问:“还不够?”他是真想射死独孤冉才甘心吗? “他不是问我敢不敢?”他扬掌一把搂近她,唇悬在她的芳唇不到两寸的距离前,对她轻呵着热气“不好好回答他一下怎么行?” 她一手捂上他的嘴,一手扳开他爬上来的大掌,再转身交给他一柄箭,然后与他拉开一个间距,动作例落一气呵成。 他满是惋惜地盯着她在阳光下看来鲜嫩欲滴的芳唇一会,挫败地转身拉满弓,把独孤与当成出气对象。 愈瞄愈精确的霍鞑,当他以锐利的箭锋划过独孤冉的颈绿,留下一道长曳的血痕时,独孤冉才更正的明白霍鞑并不是在玩乐,霍鞑是真的想取他的性命。 “住手!”独孤冉紧抱着可抵挡的桅竿朝他大喊“即使你身为皇子,但行刺国舅依然是死罪!” 霍鞑甩着发,狂嚣地朝他笑“那又怎样?”连续暗杀两名皇子,不也是死罪?一次抵两次,他还很不够本呢。 “护护驾!”独孤冉在他又转身去找箭时,慌慌张张地想躲进船上已被对面那些大炮吓得兵荒马乱的人群里。 被冷落在一旁的商船,船上所有原本都在备战的人马,此时众人的脚跟皆定立在船板上,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景象,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让他们全都忘了他们千里迢迢赶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就着阳光在海面上反射的刺目光影,顿愣了很久的怀炽,才勉强认出远处那个顶着一头被海风吹得散乱的长发,一脚跨站在船舷上,衣衫不整袒露着精壮的胸膛,拿着筋只瞄准独孤冉一人肆无忌惮乱射的那家伙,好象就是他八百年没见,且恶名昭彰的亲手足兄弟。 “三三哥?”几年不见,他怎么变得更疯了? “先别管霍鞑了,在船沉之前,看情形他还会跟独孤冉磨很久。”冷天海头一个回过神来,拉着怀炽走向船上搁放的小舟“咱们趁现在快点去抢人。” 趁着独孤再忙着逃命,和船上原本看守着她的人急去护驾,堤邑在一片慌乱中悄悄退至船边。 低首看着底下波涛荡漾的海面,想趁乱离开的堤邑,勇气迅即流失了一半,尤其这种高度,更是令她不禁感到害怕,于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她,只能无措地站在船边不知该怎么办。 “跳下来”在三船大乱时,已乘着小舟前来的怀炽,在掌舵的冷天海和一名亲卫合力将小舟稳当地挨靠停妥在船畔后,站在船头朝她张开双臂。 堤邑旋过身,难以相信她逃避千里的怀炽,就站在她的下方,用他曾接她下墙的姿态等待着她。 总在她午夜梦迥时出现在耳畔的话语,在她怔然无语时,再一次清楚地传送她的耳底,唤醒她所有压抑的情悻。 “我会接着你。” 眼眶有些一灼烫,她以袖掩着嘴,强忍着心底那份无可遏止的庞大思念。 啊,依然是他。 他没变,他依然是她从前的怀炽。 回忆霎时渗透她的心房,那个在天际挂满火树银花,湖面上吹来悠悠的香气,令她难以忘怀的夜晚,她还小心地保存在心底最深处,而那时他将她包围在他的小世界里,他眼底的情不自禁,也还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还记得,那时他的眼眸就和现在一样,她也记得她愿冒风险出门,就是为了想亲近他这双看来甚是温柔的眸子,更记得,在头一次楼进他的怀抱时,心满意足地觉得,他的那片胸膛就是她此生的归属。 她的归属来迎接她了,再一次地把她所有的倾心和最初的思慕给带来了。这个男人,是她曾极力想要离开的,可是在离开后,又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和思念的煎熬中度过,令她几乎要恨起自己的软弱,也恨起自己那颗明知要舍,却还是依依难舍的芳心。 努力压抑住溃堤的思念,堤邑汲着泪,衣衫被海风吹得像是一双高扬的羽翅!她低首看着他,很想,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一切都重新来过,可是,她不知她的归属是否还依然存在,他是否还会敞开怀抱再一次地拥抱她,是否又会突然改变,让她再次陷入两面为难。 她没有再一次踏入混着瑰丽和阴暗的梦境里的勇气。 等待了半天却没见她有丝毫的动静,深怕她不愿归来的怀炽,在看见她身后翻飞的衣衫时,令他想到了他的羽衣仙子,猛然地,他把心一横,在冷天海来不及阻止下,纵身跃进海里,拍来的浪涛很快便淹没了他。 “怀炽,”堤邑心慌地俯在船边大叫,用力挥开眼底的泪雾,拚命在湛蓝的海水里寻找他的身影。 冷天海不可思议地绕高了眉“不会吧?”怀炽不是泅水能手吗?怎么一下去就不上来了?他是在搞什么鬼? 可是时间不断逝去,冷天海在怀炽久未浮上海面时,顿时撤走了心中的怀疑也慌乱了起来,马上扔去腰间的佩剑和脱下身上的外衫,打算下海救人。 一抹自高处坠落的纤细人影,在冷天海的面前拍击起一朵涟漪似的浪花,同时也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脸色顿时显得更加青惨,不断扭头左看右看。 “连你也”她不是旱鸭子吗?上回她还差点死在府里的小湖中,她、她怎么也跳下去了?现在他是要先救哪一个? 波动的海涛底下,灿阳的光线化为一束束的发光体,极其优雅地在水晶世界中舞动着,因想救怀炽而跳海的堤邑,在直坠下海后才忆起自己不会游水,因此她此刻并没有机会去欣赏眼前的美景,她正合着眼两手紧掩着口鼻,无助地任自己的身躯往下沉,但就在她感到自己快窒媳,一双健臂忽地拉提着她的腰肢,直带着她朝明亮的海面浮去。 啊出海面后,大量新鲜的空气灌进她的肺叶里,还睁不开眼的她,感觉有人一手圈着她的腰身,在她的身后,还有一只大掌温柔地拍抚着她让她顺过气来,但这身躯贴合的感觉、这温柔的气息太过熟悉,就像是她迅即睁开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怀炽。 怀炽一手拨开她附在颊上的发,稳稳地撑持着她浮在海面上,在他的唇畔有着止不住的微笑。 “明知自己不会游水,你还是跳下来了。”他就知道,她还是爱他的。 “你、你”被他也被自己吓得六神无主的堤邑,结巴地瞪着他的一脸没事样。 怀炽拉着她将她更贴近自己,低首靠在她的耳际请求。 “跟我回去吧。”如果说失去是一种最伤人的方式,那么,她已经伤他好几回且得到了彻骨的疼痛,而这也到了他最大的限度,再失去她一次,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那个完整的怀炽。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为了不想再见到那些”堤邑想推开他的怀抱,可又怕会掉下去溺水。 “我明白。”他的眼眸迅即来到她的面前,紧紧跟随着她的眸子。 他明白?他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身子沉浸在海中起起伏伏的,堤邑的心也有些起伏不定,隔在他们两眼之间不断荡漾的浪花,让她有些看不清他,因为,她在他的眼底看见了她往日的哀伤。 可是,他为什么会有那种眼神?她的离开不是对大家都好吗?只要她一走,便称了独孤冉的心意,和辛无疚想再高攀一回的梦想,而他也可以不必再顾忌于她,想对政敌做什么就做什么,事后也不会再有半分愧疚况且,成全了三方的人后,最重要的是还可以保他一命,这不是很好吗?而她,也不须再被陷在其中动弹不得,得不到个解脱。 “即使我什么都明白,可是,我还是不能让你走。”怀炽收紧了双臂,怎么也不肯放开差点无法回到他身边的她。“因为你带走的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不能再让你离开一回。” “我带走了什么?”她别过眼,试着不去想他在那些诗词里的浓浓情意。 拉着她的柔荑按向他的胸膛“我。” 像是会刺痛了她般,她畏缩地想抽回手,但他却紧按着不放。 他朝她漾出一抹戚然的笑“假如你不愿回来我身边,那就让我沉下去吧,我情愿沉在海底永不再上来。” “你舍得你在朝中拥有的一切?”堤邑有些哽咽,他厚实的温暖和令人想念的心跳,正自她的掌心底下传来,一点一点的渗透她,并在她的心头泛滥。 他毫不犹豫“舍得。” 她怔了怔,以她也不能理解的速度飞快地将他拥紧,怎么也不想放开他。 两颗心,是有重量的,带着他的心,她走不远也无法再走,只因为堆栈在她心版上的重量是那么地沉重,若他要沉下去,那就带着她一块下去吧,只收留了他的心却没有他,她也不想再浮上来。 “没时间让你们拖拖拉拉了。”心急如焚的冷天海硬生生地打断他们,跪在小舟旁一手拉住一个“统统都给我上来” 好不容易才把想在海里继续泡下去的夫妻拉上小舟后,冷天海突然移动位置来到怀炽的身后,接着,他的身子晃了晃。 “天海?”被他突然靠上来的身子压住的怀炽,不解地想推开他。 堤邑抖颤着手,指向冷天海的身后“他” 替怀炽挡下一箭的冷天海,在怀炽扶他坐正时,身子突地朝后仰倒直落进海里,速度快得连怀炽也捉不住,就在怀炽张大眼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时,海面上浮起一片刺人眼的殷红。 “带他们走”在海水中载浮载沉的冷天海,隐忍着疼痛向小舟上的亲卫吩咐,亲卫听了,咬着牙转过头照令摇动船桨。 “天海!”怀炽伸长了双臂拚命想捉住愈飘愈远的他。 “走。”冷天海乏力地抬起一手“有凤楼在,我不会有事的走” 在下一波浪潮打来时,在怀炽的眼里,失去了冷天海的踪迹。 “别躲了,再躲我就亲自上船去找你。” 一手荷着弓的霍鞑,居高临下地稳站在船首上,两眼不停地在四处散逃的人群中寻找独孤冉的踪影。 藏身在舵台后方的独孤冉,隔着舵台朝他大叫。 “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凭什么这么待我?”莫名其妙跑来撞毁了他集聚万金才造成的私船,还拿着箭四处射他,他是何时惹毛了这一尊野蛮人? “你是跟我无仇,不过,你似乎跟我的两个皇弟有仇。”他阴阴冷笑“你不会以为我身在南蛮就什么都不知道吧?”太小看他的情报网,中土就算发生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都知道。 暗暗心惊的独孤冉,在听了他的话后才明白他是为了他的两个皇弟而来的,只是这两件事是谁告诉他的?是舒河,还是律滔?或者是另有其人? “我想过了,与其让风淮因审你这名国舅而弄得朝野动荡,还不如由我采私下私了的方式来办。”打着赤膊的霍鞑,伸展着古铜色的身躯活动筋骨一会,接着又弯身捞起一柄箭“所以说,现在算是两报还一报,我已经很便宜你了。” “国舅,这一带的海域上都是他的船,他出动了所有的船队封锁海域,咱们无路可走”偷偷摸摸爬到独孤冉身边的大副,满心恐慌地向他报告继船毁后更雪上加霜的境况。 “你究竟想怎么样?”独孤冉气急地站起身愤叫,随即又忙着蹲下身躲过正等着他的那柄飞箭。 “我这个人一向是很宽宏大量的。”霍鞑扔去手上的东西,朝他勾勾手指,心情很好地坐在船头跟他讲价“你暗杀我那些皇弟的事,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他偷偷探出头来“什么条件?” “人头。” 一听到霍鞑口中吐出的话后,站在霍鞑身畔的冷凤楼忍不住一手掩着秀睑,既是叹息又是摇首。 “人头?”独孤冉错愕了半晌后,深深陷入十里迷雾中。 “事情是这样的。”霍鞑的嘴边带着一抹怪笑,边说边瞄着独孤冉的项上人头,愈看愈是满意。“最近南蛮一带下雨下个不停,下得我每天心情都很不好。前几日我听我的巫师说,只要拿颗人头去祭天就不会天天下雨了。” 〔下雨,巫师?”独孤再已经开始怀疑被圣上派去南蛮的霍鞑,是不是因为和那些南方的野蛮人处久了,所以忘了他们中士的语言。 霍鞑频频点头称是“本来呢,我是想随便拿颗人头让我的巫师去祭祭天就算了,可是他却告诉我,他要的人头必须是经过天意所指定的不可,所以我只好大老远的跑来这找。” “你说得太模糊了,他不会懂的。”冷凤楼冷冷地插进一句话来。 霍鞑回头睨她一眼“这样还不懂?”他不是已经把来意解释得很清楚了吗?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独孤冉不给面子的吼声,马上自对面传过来证实冷凤楼的话。 “好吧。”霍鞑搔搔发,站起身一手指向他的脑袋“意思就是我很想借你的人头用一用,只要留下你的人头,你暗杀我皇弟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 “少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独孤冉压根就不相信他的鬼话,还是认为他是存心在唬弄。“是谁叫你来杀我的?”他非找出是谁把霍鞑请出来搅局的,然后回朝时再去寻仇。 “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霍鞑缓缓地向他摇首,一手指着上头无垠的穹苍“是天气和天意。” “疯子”独孤冉随口丢下一句,转身朝手下吩咐“别理他,快把小舟准备好离开这里。”船就快沉了,不快些逃生不行,即使这艘私船造价不菲,他也不得不忍痛舍弃。 疯子? 这次独孤冉就说对了,他的确是个疯子,不过,还是有些误差。 “更正,是很讨厌雨天的疯子。”霍鞑愉快地咧出一口森白的牙,再搭箭上弦瞄准他,接着又是三箭齐发“还有,怀炽是我们南内的人,我可不能让你动他。他要是少了一根寒毛,舒河会恨我的。” “救命啊”在双方不再交涉后,穿越骄阳的飞箭,在澄碧高亮的蓝天下,划过一道道金色流光。 此时,一径拉弓射个不停的霍鞑,双眼微微泛起异样的红,任谁也没注意到他不寻常的变化,而对面的独孤冉只当他是疯了,箭箭不留情直要取人性命,在船上四处找寻可以藏躲的地方,深怕真会被他给一箭射掉脑袋。 “凤楼。”他在忙碌之余还能分心跟身畔的人儿闲聊“刚才落海的那个人不是你三哥吗?” “嗯。”冷凤楼淡淡轻应,一双杏眸直锁住他眼中大大不妙的迹象。 “人呢?救上来了没?”她不会连自己的亲哥哥也不救吧? “早就上船了,船医正忙着。”她轻耸香肩,觉得他好象又开始犯起他的老毛病来了。 “既然人都救上来了,你还不过去看看他的伤势?你最少也要有点兄妹情嘛。”他伸手轻推着她催促,巴不得她别再站在身边监视他“去去去,这里由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尽量克制一点。”她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叮咛完他后,便匆匆转身去看冷天海的伤势。 “热死人了”霍鞑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里,抬手拭去额上的汗水后,他又低下头来扳扳颈项。 但会日他再抬起头来时,方才在他眼底浅布的异样色泽,此时在阳光的照耀下,已变成了妖魅的艳红。 “他”独孤冉瞪大了眼,看那个本来还在擦汗的霍鞑,在抬首的下一刻拿来一桶包裹着油棉的长箭,然后身子半倾靠在桅竿上,一手提着弓,一手执着油箭在火炬上引来火焰。 他不会是想“那个疯子”噩梦马上成真,在一箭箭的火箭直往船上射来时,独孤冉忙不迭地大声朝船上的人喝道:“弃船!” 只看了冷天海一眼就赶回来的冷凤楼,站在霍鞑的身边冷眼旁观之余,边下令船舰脱离独孤冉快沉的私船以免被波及,边对已经在放火烧船兼想烧死人的霍鞑提出一个问号。 “真的可以烧死他吗?” 霍鞑两眼迸出异常兴奋的神采“别烧到那颗人头就行了。” “真的可以淹死他吗?”冷凤楼在独孤冉因可以逃生的小舟被烧,无计可施地跳进海中,并在海面上浮沉地挣扎时又再问。 他边笑边搓着两掌“那更好,还有个全尸,更方便下手。” 冷凤楼冷静地走至他的面前,抬起玉手捉着他的下颔左看右瞧了一会,杏眸直瞅着他通红的双眼,在他张大了双臂想朝她搂来时,一拳袭向他的胸腹,再迥身在他的后颈劈上一记,让他躺至甲板上去安眠。 “弄艘小舟下去给他们,千万别让独孤冉死了。”她甩甩发疼的玉掌,对身后瞪大了眼的大副交代。大副惶恐地看着睡死在地上的霍鞑“可是王爷他说” 她淡淡扔下一句“他现在神智不清醒,就照我的话办,快去。”照那个被热昏头的人说的去做?那天下要大乱几次? 被打成这样,神智有可能会清醒吗? 大副怕怕地咽了咽唾沫,在她的冷眸扫过来时连忙照着她的交代去办。 在大副走远了后,冷凤楼叹了口气,挽起两袖使劲地将躺在地板上的霍鞑拖至有凉荫的地方,坐在他身畔掏出手绢擦拭着他的满脸汗渍。 “又中暑!”她伸指轻弹着他高耸的鼻尖,不满地向他抱怨“为什么你就是这么不耐热?” 在把向舒河借来的商船撞坏了后,目前怀炽一行人暂时安身在霍鞑拨过来的一艘私船,准备在通过海口后溯上梦江的运河,返回京兆。 被人打包好送回来的冷天海,自上船后就没办法和往常一样在怀炽的身边跟上眼下,或是啰啰唆唆,身受外伤的他,只能乖乖躺在船舱里接受堤邑的照顾。 闷躺了好几日后,面对身旁这个避着怀炽,也对每个人都不开口说话的堤邑,冷天海有些忍不住了。 趁着她在帮他换藥的空档,他赶紧捉住机会。 “你什么都不问?”当时她都可以为了怀炽而跳海,怎么可以又让她缩回去她的蜗牛壳里?不行不行,他非把她揪出来不可,好让她解开心结去面对怀炽。 堤邑扬起眼睫“要问什么!” “怀炽追来的原因。”再次见到怀炽,她不可能毫无感觉吧?而她也一定知道怀炽会追上来。 手握藥瓶的堤邑手势有些不稳,在他把话说出后,瓶里的粉末洒出了些许。 “他很爱你。”冷天海拉着她一同坐在床侧,干脆直接告诉她。 她低垂着螓首“我知道。”在看过怀炽所写的本本书册后,她什么都明白,可是她也明白她还是被夹在怀炽与辛无疚之间。 “别这样。”他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脸颊“我和你一样,我也是两难者。” “你也是两难者?”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除了怀炽外,他很少对他人提起由自己的事。 冷天海几乎可以在她的身上找到自已的影子。“你是被夹在父与夫之间,而我,我是被夹在亲人与主子之间,我们两个很像。” “在两难之间,你怎么选择?”她忍不住想问,想知道当年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又为何会心甘情愿的待在怀炽的身边。 “我选择怀炽。”他气定神闲地笑了“我和你不同之处,在于我是毫无保留的站在怀炽的身边,我不会因亲缘的关系而难以抉择。无论怀炽的野心有多大,无论他的所作所为如何,我还是站在他这边,即使为了他,我必须与我的亲人们反目成仇,或是得和我的兄弟们拔剑相向,我还是愿意为他去做。” 他们冷家的每个人,本就部分事不同皇主,宫变之后,那些皇主又划分了党派,而他们这些冷家人,只好跟着主子分别投效于东西南三内,为免政情敏感也不想让主子心存芥蒂,他们几乎都互不往来,若不是身为同一内的人,就更说不上几句话了,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们都没有因为主子而牺牲亲情感到后悔过。 堤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怀炽真值得他放弃那么多吗?他甚至可以以命来护怀炽。 他定定地望着她“因为我是为了怀炽而存在的。” 在他们冷家,每个人都有个值得守护一生,或是全心奉献的主子存在,而他今生的方向,就是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怀炽。不管怀炽在他人的眼中为何,也不管怀炽曾经做过什么,在他的眼里,怀炽就只是个单纯而年轻的皇子,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知己,为了怀炽,他甚至愿意成为怀炽身后的一抹影子,有再多的风雨,他也愿陪怀炽一起度过,他是为义而弃情。 “为了他而存在”堤邑轻声喃喃,有些迷惘。 为了一个人而存在着,这样岂不是放弃了自己吗?这事他怎么做得到?又该怎么做到? “当你认定了一个人时,不就是这样吗?”他拍拍她的手心“不需要想太多,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可是,至今我还是无法认同他的所作所为”过往的云烟还存在她的心底,而往后,也还是可能会重现。“为了南内的利益,他甚至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 “为什么你要看得那么多、想得那么多?”冷天海看向她那双忧虑的眸子,微微朝她摇首“在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双眼还需要看见那么多的东西吗?还是你根本就不爱他?” 她急忙想反驳“我怎么可能不” “记着我的这句话,爱是包容。”他抬手打断她的话,诚恳地向她请求“他的好、他的坏,虽不一定全是你所爱的,但真要爱他,就要全面接受他,不能只爱你想爱的那一面,而不爱另一面的他,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堤邑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许多她无法放下的心结。 怀炽、辛无疚、独孤冉还有一些她记不得名字的,这些人在她的生命里来来去去,在无意或是有意中,让她看了太多阴暗的丑陋面,就是因为看得太多,所以有了愈深的惆怅和失望,可是在她什么都不看之前呢?在嫁给怀炽之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她是不理会他人口中的怀炽,只在乎她所见到的怀炽,全心全意地恋慕着,毫不保留。 她已经回不去一无所知的从前了,但未来还是要走下去,一波波让她看清的事实虽是让她心伤,可是她却未曾去包容过怀炽的那一面,只想保留在她心中最美好的一面,执意为着自己的失望而悲伤,换句话说,她只爱上了半个他,与怀炽的全部付出相较,是对他很不公平。 见她有些动摇了,冷天更是打铁趁热“我一定要告诉你,在辛无疚想行刺怀炽后,怀炽并没有对辛无疚做什么,也没有以怨报怨,他还是遵守着和你的约定,没有动辛无疚半分半毫。” “为什么他没有?”她还以为在怀炽知道辛无疚想行刺他后,他一定不会放过辛无疚。 冷天海摇摇头“他无法再看你伤心一次。”要不是为了她,怀炽也不会阻止想让辛无疚死无葬身之地的舒河报仇。 她明白这已经是怀炽最大的让步了,也知道他必然守信。 她不自觉地绞扭着织指,心绪乱得无法理开。 “为了你,他得罪了不少人,也放下了他的自尊。”冷天海拉开她的手指,继续用苦肉计和八卦来将她洗脑“这次为了要将你抢回来,他甚至去求律滔,向律滔低头好要来你的行踪。” 堤邑有丝怔愕,他会去向律滔低头?他们两个不是水火不容吗?怎会“天海,一定要我把你绑在床上你才会安静养伤吗?”站在船舱门口的怀炽,两眼直瞪着与堤邑靠坐在一起的冷天海。 顺着他的视线,冷天海赶紧把放在堤邑柔荑上的手收回来。 怀炽边扶着他躺好边在嘴边念着“伤患就该有伤患的样子,吱吱喳喳那么多做什么?”不可靠的家伙,没事说那么多做什么?还对堤邑动手动脚。 冷天海嘟着嘴抱怨“我在帮你把说不出来的说出来嘛。” “好好躺着养伤。”怀炽为他盖妥薄被,拍着他的头催促他快睡“待回去了,我再叫四哥把御医弄来给你看看。” “嗯。”向来只有照顾人而难得被人照顾的冷天海,满足地闭上眼。 弄妥了冷天海后,怀炽轻拉着堤邑到外头去,在舱门一关上后,突如其来的沉默,顿时笼罩在他们之间。 站在甲板上,温暖的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覆面翻飞,他走近她的身边为她绾好发,执起她的双手动也不动地静立在她的面前。 堤邑仰首看向他,明亮的阳光下,他的脸庞显得憔悴而疲惫,她轻轻抚着他面颊上熟悉的线条轮廓,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也因此,格外地感到不忍。 “关于我和独孤冉”她犹豫地启口,但许多到口的话,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他的眼眸再三地流连在她匀丽的面容上“我明白你会那么做的原因,也知道你的苦衷是什么,所以我什么都不想问,我只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他急促地将她纳进怀里,彷佛这样,她就不会再走出他的胸怀,而他也不会再有一次失去时的憾痛。 “你回来了”他嘶哑的低喃在她的耳畔流转,不胜感激地将她拥紧。 “为什么你要来?”她哽着嗓,没来由的泪被他强烈的拥抱晃出闸。 “你明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她悄悄伸出手,在他的心跳声中环抱着他,让自己更搂进他的怀抱里。 吹拂在耳畔的海风似乎失去音息了,她的耳鼓里,绵绵密密地充斥着他急切的心跳声,将回颊压向他的胸口,仔细聆听。 航向港湾的船只就要进港了,回到船儿归属的地方,热热闹闹的人声、海涛声、海鸟的鸣叫声,顺着海风,将种种声韵串连在一起,她的心,也在这一致的心跳韵律里要进港了,回到这座她曾经远离又再复返的港湾里,不再漂泊。 第九章 “你要对付西内?” 提巴对这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她也知道,怀炽不是个可以对朝政袖手旁观,日日在府中陪伴她的人,她只是很费解,为何他在还没清除东内的势力前改了个方向,把箭头对准了西内。 他是在报复吗?还是,他并没有饶过敌人的仁慈? “放心,我不会向你的亲人动手,也不是特意要向独孤冉报仇,这回只是纯粹照着舒河的指示去做一些该做的事。”怀炽拉着她坐靠在他的怀中,摊开了手中舒河所写的密折给她看。 她朝后仰起螓首,眼底有掩不住的失望。 “往后,你又要帮南内了?”他就不能像风淮一样采取中立的立场,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帮吗?为什么他要为舒河效力? “我答应过舒河的。”他收起密折,无奈地将她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眸。 “你甘心被他所利用?”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舒河只是想藉由他来成就自己的私欲,同样都身为皇子,他为何要毫无怨言口的替舒河披甲上阵开拓天下? “我甘心。”怀炽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因为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若不是事先与舒河有过约定,他才不会这般做牛做马的,他知道一旦事情成了,他的心愿也能够实现。 “一人之下就是你想要的?”在三内分立后,人人都知道他想当天下第一臣,坐拥仅次于皇帝的政权。 他一手轻点着她的消鼻“你可知我为何要当天下第一臣?”或许人们都知道他的野心,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他藏在野心之后的目的。 “不知道。”她诚实地摇首,也对那方面无从想象。“我没有那种野心。”她只想平静的度日,并不想和他一样,在朝野的浪涛中挣扎浮沉,努力想攀上龙门。 〔野心,并不是个坏东西,相反地,它是一种动力。”怀炽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她解释清楚她总没看到的那一点。“我知道我的能耐,我有能力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我可以改变这个国家,让它变得比现在更好,所以我不能放弃我的野心。在成亲之后,我更想当上天下第一臣,因此我也加快了我的脚步,好让我的理想国能早日来临。” 堤邑凝腊着他问:“成亲和你的理想有什么关系?” “我想给你一个新世界。”他双手捧着她的面颊,低低地在她面前道:“一个,由我亲自打造的世界。”在朝政一统之后,就不会再有三内之乱的情况发生了,而那时,无论是要推行新政还是要重整政治资源,都再方便不过,但在黎明前的这段黑暗,总要有耐心去度过。 “所以你就要铲除会阻挡你的敌人?”她按着他的胸膛轻轻推开一个距离,很明白想要得到那种成果,必须得牺牲多少人。 “在那些人眼里,我又何尝不是他们的敌人?”他反过来要她将心比心“难道辛无疚就当以女婿的身份看待过我,或是放我一条生路吗?只要所站的地方不同,就都是敌人,在这朝中,想铲除我的敌人多得让你无法想象。” 一个辛无疚,看在堤邑的份上,他可以忍下来,但对其他的政敌若也是这般的话,那么他要死几回?不想被敌人吞噬的办法,就唯有在敌人张大了口想吞下他之前,先采取行动将敌人反噬下腹,这么做纯粹只是为了自保。他是这么做的,而其它人也是为了相同的理由这么做的,他们这群朝野中人,不过只是想在这场爆争落幕之前尽力的活着而已。 堤邑哑口无言地看着他,从没听过他还有别的敌人和他在朝中的境况。 “我并不是个生来就爱玩弄手段,或是天生就懂得慎谋的人,我是没得选。”他再导正她一直深植在心中的错误观念。“在我周围的政治游戏,并不是我主动求来的,是创造我的环境将它们加到我的身上来的。” “创造你的环境?”皇家中人与他们这些百姓有什么不同吗? 他微微苦笑“我生在皇家,而皇家,就代表着人吃人的世界,同时也是一辈子不能脱离的天牢。”玩弄手段的方法,没有人是与生俱来的,他会有今日,全都是他的兄长们长期调教出来,二十年来,在他的生命里所接触到的也只有这些,而他相信,在他终老闭上双眼时,他也不可能离开这锁住他人生的牢笼。 堤邑不禁为他感到心酸,像她,她在无法接受这个环境时,可以选择离开,但他呢?他连选的权利也没有,除非他像太子卧桑那样放弃一切,否则他一辈子也离开不了他身上的皇家血脉,他比她还要不自由。 “那些朝政上的事,你不必想得太多,它只不过是一场政治游戏。”怀炽拍抚着她的背脊,看向窗外的目光显得很悠远“政治游戏的玩法,就是要想尽办法让自己活着,铲除敌人、运用手段,在政客们的眼里,这都是很平常的事,胜败生死,只是在转眼之间,在这场永不会结束的游戏里,并没有真正正义的一方,也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只是端看你是站在哪一方的立场来看而已。” 堤邑觉得好恍惚,在她心中的价值观已经模糊了,再也分不清谁对谁错,又或许,就像他说的,从一开始就没有谁是对或谁是错,不管是东内、西内还是南内,只是端看人们用哪一种角度来看待而已。 “你将一直待在南内,直到舒河成功为止吗?”虽然她不认为像舒河那种人有什么好,但以他的角度来看,或许在他的眼里,舒河才是他政治仕途里的明灯。 “你还是认为舒河不好?”怀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怀疑的小脸。 她很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担心“除了他能给你的地位,他是哪一点适任下一任的太子?万一你投错了明主怎么办?”万一舒河不如他所想象的呢?万一舒河败了呢?到时他会不会被当成战败的政敌,被胜利的一方处理掉? 怀炽笑开了“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但我认为,心如发细的舒河,他是个很适合当太子佐国的人,只要有舒河在,这个国家就有未来,就算是输了,也值得一输。” “真的吗?”如果棋局终有定胜败的一天,她真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 “等时候到了不就知道了?赌一睹吧。”他朝她眨眨眼,抬首看了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想带她出去走走。 在堤邑想下地穿鞋时,怀炽先一步蹲下身抬起她的玉足,一如往常地为她穿上丝履。堤邑看着他,感觉那些风风雨雨都走远了,现在在他们两人之间,只剩下一对平凡相守的夫妻。 “今后,不要理会在走出这门外的怀炽,你只要记住眼前这个只想珍惜你的怀炽,好吗?”为她穿好鞋的怀炽,抬起头向她殷切地请求着。 她俯身想要拥抱他,但她的衣袖间,却掉出张被折叠得整齐,又用丝线细绑住的绣帕。怀炽拾起它,拆开丝线将它摊开时,一株似曾相识的干燥桃花出现在他的眼底,他讶异地望向她的眼眸。 “这是”他伸手指着绣帕里的桃花押花“这就是你存着的秘密?”是他头一回为她簪上的桃花?原来那时她说她还存着,就是这个原因。 堤邑自他的手上将绣帕接过来,小心地将它折叠好,将她最纯挚的爱恋梦想继续收藏在里头。 “就照你说的,我不去看门外的你,也不管门外的其它人,无论他们是不是我的亲人,我都不看。”她弯下身环抱着他的颈项,在他的耳边说出她微小的心愿“但在你的游戏之外,请你把你生命中剩余的时间都留给我,让我保有门内全部的你,我要一个完整属于我的怀炽。” 她愿照冷天海所说的,要爱就爱全部的他,不管是哪一面全都包容进她的生命里,并像冷天海一样,为他而存在着。即使她并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她明白,爱情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答应你。”他将她抱起,眼眸齐对地向她允诺。 站在门畔,空气中暗暗浮动着夏日果实酸甜的香味,小径上的阳光正灿眼,将一片绿意照射得四处蔓延,无论在哪个角落,都可以看见夏日悄悄走来的身影。 “怀炽。”在踏出房门前,堤邑轻拉着他的手。 “嗯?” “来年的春天,再带我去湖畔看烟花好吗?”一朵细致的微笑停伫在她的唇畔“就我们两个人,没有朝争、没有别人,好吗?” 他倾身掬取她的那朵笑靥“好。” 堤邑紧握着他的手,与他一同步入园中绿意漾漾的世界里,让身后的黑暗走远。也许,她可以等到有一天,有一天,她可以与他像这般走至外头,一起加入那个充满危险和刺激的游戏里,与他一同拥抱另一个充满野心的怀炽。 “怀炽的仙子回家了吗?” 当舒河正专心在研究手上的密折时,一抹人影,无声进入他的书斋,他没有抬首也知道来者是谁。 “回雅王府了。”刚办完事的冷玉堂疲累地坐在他的对面,对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好奇“你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尽兴?” 持着手中的密折,舒河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光彩。 “圣上在私底下亲颁了一道手谕。”全朝大臣苦等不到下一任太子的圣谕,但他父皇却在众人的等待中,在背地里偷偷下了一道手谕。 冷玉堂不怎么感兴趣“圣谕里头写了什么?”若是可以揭晓太子是谁这个谜底的圣旨,他或许听了会开心点,一道手谕?那有什么用?他才懒得去管圣上的琐事。 “听说里头写明了下一任的太子是谁。”舒河在他起身准备走人时,冷不防地在他的身后把未说完的下文说完,笑看他马上急急转身冲至他的面前。 冷玉堂难以置信地瞠大了眼。 下一任太子人选的名单出来了?圣上终于决定好要册立哪个皇子了?“现在圣谕在谁手上?”他急着想一睹内容。 “朵湛。”舒河道出了个意想不到的人名。“它在朵湛手上。” 不需要舒河吩咐,冷玉堂随即转身往外走去,而他的步伐未曾如此急切过。 望着冷玉堂一转眼就消失的背影,舒河含笑地弹了弹手中的密折。 “躲了那么久,也是该把你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