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煞丫鬟》 楔子 城门城门鸡蛋糕,三十六把刀,骑白马,带把刀,走进城门滑一跤 用过晚膳后,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正在门前的空地上玩。 “大牛,这次又是你做鬼”其中一个小孩大声道。 “怎么又是我?”大牛有点无奈的说,为什么每次做鬼的人都是他? “快点、快点嘛!”其它孩子催促道。 “好啦!”大牛无奈地看了天空一眼,像是看到什么,大叫一声。 “啊你们看” 只见板黑的天边,突然划过一道闪光,在众人还没有回神过来之际,便消失不见。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刚刚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刚刚那是”沉默半晌,其中一个孩子怯怯开口。 “我” “会不会是” 就在大家愈想愈恐怖,浑身爬满鸡皮疙瘩时,突然插人一道苍老的声音。 “大家别怕” 闻言,孩子们猛然回头,发现来者是村子里最年长的老先生。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中过举人、做过官,从官场退下来后,就一直居住在这个纯朴的村庄里,村里的人敬他学识渊博,有疑难杂症都会去请教他,也由于他的可亲,孩子们更乐于跟他亲近,听他说些乡野趣谈。 “古爷爷,刚刚那是什么啊”罗家大娘的女儿妞妞,问出大家的疑惑。 “刚刚那个啊,叫做流星”古爷爷抬头看天空,今晚月娘没有露面,更显星子明亮。 “流星?”这是大伙儿第一次听到这词儿。 “是啊,相傅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神仙变的” “神仙啊那他们会飞来飞去吗?” “会啊,平常牠们在天庭生活,有时候玉帝会派牠们下凡,或许是让牠们来帮助百姓,有时候也会因为犯了错被贬” “古爷爷,那你知道星宿下凡的故事吗?” “当然知道啰!” “说嘛说嘛!”大家连忙围着古爷爷坐下来,眼里闪着光芒,知道古爷爷又要讲好听的故事了。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古爷爷用着沈缓且略带沙哑的声音,诉说起那一段虽然有些久远,却不曾遗忘的故事 第一章 袅袅轻烟自铜鼎中再再而起,而淡淡的药香弥漫于大殿之中。殿堂的供桌上,一双枯瘦的大手取饼龟甲,随即传来了祝祷以及一下下夸啦、夸啦的碰撞声 声音古老而规律,彷佛跨越时光洪流而来的魔咒,一句句引人掉入诡魅无我的境界。大殿内,除了老者身后的少年之外,守在殿中的仆役们,都陷入了不自觉的恍忽里,意识游移在似醒非醒间。 不多时,老者停止祝祷,将手中的龟甲往地上一洒霎时,古钱由甲壳中坠地,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惊醒了殿中的仆役! “全退下!”老人声如洪钟。 很快地,大殿之中仅剩下老人与少年。 静默半晌,老人叹了口气,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然而,少年却感受到! “还是一样吗?师父。”清朗的嗓音裹并无意外。 老人转过身,迎上少年澄如明镜的双眸。 “你都看出来了,是吗?”这已是第三回为他卜卦。 少年垂眸扫过地上的卦象,然后轻轻地点点头。“是的,师父!”是死卦,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越过少年,来到大殿之外。 “师父请不要为徒儿难过,生死自有天命!”少年来到老人身后。 “为师虽尽得天下之学,却始终无法为你点破生死厄数,实乃为师之愧!”老人喟叹。 少年闻言,曲膝跪了下来。“师父请毋需自责!” 老人叹了口气,仰首凝望夜空。有顷 “你快瞧太阴出世了!”老人面现喜色。 “师父”少年眸光循师而去。 老人屈指一算,面上之喜色却渐渐退下,半晌,老人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也许,是天意!“此星与你乃同命逆位之人。” “徒儿愚昧,请师父明示!” “咱们明教之根本即为日与月,日为太阳星宿,而月则为太阴星宿”停了停,老人望住少年。“此星虽与你为同命之星宿,但吉凶未定,必须在你有生之年找到此人,如此一来,你方能掌握制敌机先,你可明白?”言下之意是定了杀机! 少年微怔,收回目光。“师父,太阴出世乃天定之数,更何况吉凶未卜,怎能视为仇敌?” “虽为同命之星却不能同存于世,有朝一日终将成为宿敌,不是你死,便是他亡!”这就是宿命!明教之宿命! 老人轻轻扶起少年。“为了自己,你要切记!”严峻的嗓音中带着轻悯。 “真的无法共存吗?师父。”澄明的眸底浮现超乎年岁的冷凝。 “太阴出世确然为你带来真命的转机,得保你不会在近年之内殒灭。”顿了一下,老人眸光转冷。 “但是延命并不长久,依为师推算,至多十年!”正好是而立之年。 “这么说来,徒儿尚有十数年真命。”俊美的脸庞无喜亦无忧,教人看不透他心绪。 “不,是太阴星至多可延命十数年,徒儿切不可忘!”老人慎重叮嘱。 “届时,徒儿若末下手,又将如何?” “太阳星必殒灭!”老人答得冷厉。 有那么一瞬,少年眸底深处掠过一抹异芒,但转瞬间又澄如明镜! 老人并没有忽略少年转瞬的改变。虽说自身为扶摇子之后,世事难逃他屈指,但人算往往不如天算;天算却又不如人心哪 “人海茫茫,徒儿要如何在众生之中寻得太阴星宿?” “把手给我!”老人开口。 少年依言伸过手。 “这是你身为太阳星宿之印记”老人指着少年手背上日形之印记。“同样的,在太阴星身上也会有月形之印记,与生所俱!” “师父,太阴不也是明教根本之一吗?” “话虽如此,但此星与你神生相克,实是祸福难测!”少年陷入了沈思,再一次地,老人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久的将来,天命与人心究竟孰胜孰败呢?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那不是雨,仅只是浓雾。湿重的雾气如雨丝一般,浓重地笼罩着树林。 蓦地,一辆马车踏雾而来,无声无息地冲破了树林。 很快地,这一辆马车停在城郊一座大宅院门前。 天色未亮,大宅门上仍高挂着八盏老大的灯笼,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更映得大门上镶嵌的象牙白玉,光润至极,奢华之气直逼而来! 守候在宅门外的,除了四名仆役之外,尚有青衣总管。总管一见马车描金的日月图腾,立即下令守门仆役打开大门。“恭迎教主!”众声齐喊,躬身垂首。 随在马车两旁的黑衣护卫立即翻身下马,候于门边。 “请教主移驾!”车夫恭敬地打开马车门,一名身着白袍的男人踏出车外。 出乎意料地,白袍男子并非耆耆老者。冷俊而意气风发的神态,正如他一双澄如明镜的冷眸一般,尊贵而令人不敢逼视。 “李官人在何处?”白衣男子冷淡地开口,目光并未落向总管,径自遥望宅门后富丽堂皇的楼阁。 他一向绝少与官场中人接触。 “老爷在望月阁中等待教主。” “还不快带路?”黑衣护法毕玄沉声喝令。 “是,请教主随小人来。”总管神情微带惶恐,目光始终不敢迎上白衣男子尊贵而严峻的脸庞。 传说中,明教供奉的是日神与月神,教众之广,遍及天下。教主明笑生不但武功盖世,更身负华佗之学,常隐身乡里间替贫苦的老百姓们看病赠药。 然而,所有的传说并非尽属光明面,每当有新兴的力量欲与明教抗衡之时,总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被歼灭,手段之狠厉无与伦比! 因此有人要问,明教究竟是善是恶? 黄祸时,明教救助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然而,在暗地里,明教又如恶魑般,拥有不为人知的黑暗势力。是善是恶终难予以界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明教的力量令人敬畏! 以乱世而言,明教是一种复杂的存在。 一行人穿过连绵不绝的回廊,终于来到大宅的西边 在那里,房门已经开启,李延禄候在房门外。“教主愿移驾寒舍,真是我李某无上的光荣。”肥目的脸上,双眼仅剩两道黑线,薄唇上扬的弧度几乎直达耳际。 他期待这次见面已经很久了。虽说明教势力令人畏惧,但同样的,明教也是许多达官贵人亟欲攀交的对象,就连李延绿这样与官场往来密切的富户,也贪婪地盯住明教这一艘大船,随时伺机登船。 明笑生岂不知他心中所想。当下,他仅仅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人在哪里?” “教主请随我人内。”李延禄忙不迭往内室而去。 越过一道真丝织锦,明笑生的目光落在床榻上那一道小小的身影。 “还不快退下!”李延绿斥退了床畔伺候的两名仆婢。 “是,老爷。”仆婢心中均知来者为明教教主,因此连瞧也不敢多瞧上一眼,怀着敬畏退出房门外。 明笑生移步来到床前。“昏迷了多久?” “已经十二天了。”回答的是甫入内室的妇人。 明笑生回首,很快地与妇人打了个照面。她很年轻,大抵不超过三十岁,由华丽的上等丝绸衣裙来看,应是李延禄的侧室。 收回目光,明笑生再次瞧住床榻上,细瘦的小小人儿。即使不用搭脉,他也看得出这女娃儿挨不过三日了。 今日,若非静云寺主持之托,他绝不会踏入此宅一步。 静云大师常本慈悲心怀助明教救助众生,因此得到明笑生敬重,受托来此为李延禄之女延命。以延命二字来形容并不为过。在今日之前,他多次以超凡医术,救活了濒死之人,天下皆知。 这孩子已是待死之人了! “准备后事吧!”他淡漠地开口,并转过身,不愿多瞧那可怜的女娃儿一眼。 “不”少妇失声叫了起来,咚地一响,立时曲膝跪地。“求求您,教主,这世上除了您,还有谁能救我可怜的孩子呢?求求您救救这孩子吧!” “多拖一日,只会让她多受一日病苦。”明笑生不为所动地说。“放她走吧!夫人。”俊冷脸上没有多余的怜悯。 “您您连脉都还没搭呢!怎能断言孩子无救?求求您试一试吧” “你这是做什么呢?教主都说没救了,你就快起来吧!”李延禄何等精明,当下演练了一回请将不如激将之法。 明笑生唇畔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要听脉是吗?”顿了下,他转身回到床前,沿着床边坐了下来。“既然我人已在此,就听一次脉吧!” 话甫落,他揭开被褥一角,拉出女娃儿细瘦的小手,就在这当口上,他看到了小女娃儿手背上的印记!觉上,他整个人似乎跳了起来是月形印记! 老天爷!他终于找到太阴星宿! “她的病症已经一年整了,是吧!”这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教主真是医术高明,这孩子确实已病了一年。”回答的是华袍贵妇。 在她眼底,彷佛已见到了希望曙光。 并不是他医术高明,他的唇角泛起旁人不见的苦笑。这一年以来,没有人知道他己经得了异症。一种连他自己也尚未找到方子可治之症! 太阴星与你为同命逆位之人! 师父的话再一次浮上心头,直到这一刻,他才完完全全领悟出这句话的真意。 同命之人,原来指的是这个意思! 盯着床榻上小小的人儿,明笑生不自觉地牛瞇起眼。难道,她生,他便得以延命她死,他也活不成了吗?不,他不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人定胜天,他的命运该如何,只有他自己可以决定。 蓦地,微弱的脉动有了改变,彷佛注入了生命一般,竟有增强的趋势。 明笑生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真是顽强的命体,是因为她也感应到他的存在了吗? 此刻的太阴,尚需依附他的力量而存活,他相当明了这一点!“教主,她”李延绿抬起手,阻止侧室开口,华袍妇人虽焦急,却也顺从地噤声等待。有顷 “准备后事吧。”明笑生将女娃儿的手重新搁回被褥之中。 这一瞬里,他清楚感觉到女娃儿的身子动了下! “这老爷您快想想法子吧!老爷”妇人的希望在剎那破灭,不由得放声痛哭起来。 “真的没救了吗?”李延禄不并理会哭嚎的侧室,目光一径地专注在白色的宽阔背影上。 “你,不相信我的话?”转身之后的面孔是含着淡笑的。 然而,这样的笑意里,却透着犀冷的凌厉。 李延绿登时一惊,忙不迭回道:“教主三日九鼎,李某自然尽信!” “请夫人节哀吧!”黑冷的眸轻瞥了坐在一旁哀泣的妇人,微有悯色很快的,他收回目光,越过李延碌朝房门外而去。 左右护法候于外间,一见主子踏出内室,而李延禄急急追在教主身后,当下提剑阻挡李氏去路! “请等一等,教主!”李延绿对着房门口大喊。 “有什么事吗?李官人。”明笑生停下脚步,微侧首。 “日后,教主若有用得上李某之处,李某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李延禄信誓旦旦地表示。好一个万死不辞!一个连自己亲生骨肉命在旦夕都无动于衷的人,他又怎么期待这样的人忠诚。“我会记下你的心意.”语罢,明笑生大步离开。左右护法撤回阻挡之势,追随而去。李延褓目送一行人离去之后,这才察觉自己满额的汗洙一滴滴落下! 阕黑的冷夜里,一条黑影如鬼魅般,在眨眼之间跃过李氏大宅的高墙,没有发出半点声息。越过墙头之后,黑影如生了翅般,向上一拔,竟登上了屋脊。 “嘶好冷!”总管正打着灯笼,做入夜后最后一回巡视。 时序入秋,每每在人夜之后寒意袭人,不下于冬。 殊不知,在他头顶上,一双冷眸正静静地盯住他,注视着他每一个动作。 当总管金福来到三小姐房门外时,不由得深深一叹,摇着头,缓缓踱了开去。 瞧房里的烛光仍未灭,想必三夫人仍在小姐房里头照料着一切吧! 真可怜!三夫人嫁入李府多年,却只生了个女儿,无子嗣! 其实这都不打紧,有生总比没生好!谁晓得老天捉弄人,三小姐在一年前得了怪病,请遍了大夫也不见好转,病情一日重过一日。 原以为请来明教教主之后,三小姐会有希望,岂料今儿个一早教主离去之后,老爷竟吩咐他开始做后事的准备!这教三夫人情何以堪吶!唉 可怜噢三夫人一向待下人们最是宽容呀!唉 就在金福摇头叹息地离开之后,黑影再度如鬼魅般由屋檐轻轻落下,闪身入了李三小姐的房中。 内室裹点了一盏烛火。在昏黄的烛光中仍是以看清床畔守候的两名丫头,以及轻伏在床沿的三夫人。 忽地,其中一名丫头在不经意里瞧见了织锦屏风旁,竟站着一名黑衣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喊,三枚银针已分别射向三人,精准地弹进了睡穴 霎时,两名丫头以及伏在床边暗泣的三夫人,在一瞬间陷入了昏睡。走出黑暗之后,昏黄的烛光映出黑衣人俊美无俦的冷漠脸庞。 在那一双深若无底的冷眸中,正慢慢地凝聚了一股杀气! 很快地,他来到床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榻上,病弱的小小人儿。 虽为同命之星却不能同存于世,有朝一日终将成为宿敌,不是你死便是他死!师父当年所说的话,又一次浮上脑海,一句句清晰如昨日所言! 她不会死,他知道!只要他活着的一天,她就会拖着病弱的躯体,一日日熬下去,他知道!所以,他必须亲手来结束她的生命!这是他唯一的活路!着了魔般,他伸手来到她鼻口处! 这一刻,她眼皮忽然动了动,长睫轻眨了几下之后,便幽幽地睁开了眼 “大夫吗?”她努力地撑出一抹虚弱的浅笑。 他没有回答。 “请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再让娘亲为我哭了。”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里,她努力不让泪水夺眶而出的晶亮眸子,他仍然看得清楚分明! 她才多大岁数?竟如此懂得体恤人心!这就是他命定中的宿敌吗? 盘据在冷眸底的杀意,渐渐地退下了。 “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死!”杀意既退,他的手不着痕迹撤回劲道,顺势轻拨开她额前让汗水濡湿的头发。 像是满意了这一个答复,她微微一笑,安心地合上双眼。 不好!见她气息渐浅,他眉心一拧,将她由床榻上抱了起来。 现下,她身子滚烫如火! 未再迟疑,他抱着她,窜出房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李氏大宅。 不远处,静静地候着一辆马车。 “教主,这女娃儿怎么”右护法毕玄尚未说完,便立时在主子的眼神阻挡下收了口。 “回宫!”简短地下令之后,明笑生抱着女娃儿坐上了马车。 多嘴!左护法文虎幸灾乐祸地拋过一个眼袖。 假正经!右护法毕玄不甘示弱地给了一记回马枪。 “驾!”车夫吆喝一声,马车飞快地向前奔驰。 两人互瞪一眼,双腿一夹,紧紧地追了上去。 马车中,明笑生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怀里那张小小的面孔。他绝不是一个卑鄙的人!倘若她真是他命中的宿敌,那么,他会给她一条生路!然后,他将会静静等待势均力敌的那一日到来! 第二章 紫玄殿里,药气弥漫。 偌大的殿堂之中,仅有坐在白王座上闭目养息的明笑生,以及躺在他身前的小小躯体。蓦地,羊毛褥上的小身子动了下。 明笑生霍然睁开双眸,如电的目光直投身前那张小小的面孔上。 女娃儿眼皮急速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 “头还昏沉吗?” 她摇摇头,迟疑了会儿,她挣扎坐起了身。 “虽然你高烧已退,但身子仍虚得紧,最好多躺躺。”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在淡漠之中彷佛透着些许关切。 她再一次摇头。 “我躺好久不想再躺了!”稚嫩的嗓音中,坚持的意味让人一听即明。 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隐约浮现赞许的笑意。 固执的小东西。正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 也许是身上的病症和缓了,女娃儿精神不再萎靡,一双漆黑的瞳眸,如河水般缓缓流转,静静地打量着他。 “你是谁?”她轻轻问出口。 照道理,一般年岁小的孩子,右莫名地身置陌生之地,必然惊惶无措,甚至哭闹不止,她却没有! 超乎年岁的冷凝,他竟在她身上,看见多年前的自己。 赞许的笑意微微地加深了。“不记得了吗?咱们见过的。” 女娃微微侧首,似在寻思,半晌。 “想不起来也无妨。”他开口。 “你是大夫!”她仍记得在夜里,那一道教她安心的低醇嗓音。 旋即,她又轻蹙起眉,微显困惑地开口。“这里不像是药铺!”殿堂的四周有许多两人合抱的石柱,拔地耸立,气势十分雄伟。 “当然不是药铺!”顿了下,他接口又道:“是谁说懂得医理的人,就得住在药铺里?“那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黑瞳一瞬不瞬地盯住他。“这里是日月神宫。”他答,迎着她探究的双瞳。沉默了会儿,她又问:“是你带我来的,对吗?” 他只是笑,没有回答。 “我可以回去了吗?”她再度开口。 这一次,回答来得极快。 “不能!”敛起笑的俊美脸庞,在转瞬间掠过一丝冷酷,随即又回复到最初的淡漠。 她注意到了! “为什么不能?”仰起的小小面孔仍一本初衷,并无畏惧。 自幼生在李氏大宅的她,所见非富即贵,自然练就出不同于寻常孩儿的气势。 “因为我已经对你立下了承诺!” “承诺?” “七天之前,我曾答应过你,绝不会让你死。” “现下,我的病不是已经痊愈了?”这一年以来,她从不觉得身子如此轻盈快活,彷佛所有的痛楚只是一场恶梦,如今醒来无病也无痛。 “这只是暂时的!”他据实以告。 霎时,黑瞳浮上了黯然: “终究还是难逃一死是吗?”小小的面孔上,露出了超乎年岁的悲伤。 “其实,你不必如此绝望!”他徐缓地开口。“只要你肯留下来,我会以自己的生命来守护你。” 倘若,一个人的眼眸可以看出其人的智能,那么,她无疑是一个聪慧无比的孩子! “为什么要救我?其实你不是大夫,对不?”她的聪明,再一次得到印证。 “我可以为你做的,比大夫多得多。” “那么,我必须回报你什么?” “将来你会知道。”深邃的黑色瞳眸直凝住他,没再开口。生平头一遭,他竟无法由这孩子的眼里,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原来,他也有看不透的人 命中的宿敌 “我娘一定十分担心!”黑瞳裹氤氲着水气。 “将来,她若得知你未死,必定万分欣慰。” “我还能回去?”言下之意已是应允留下。 “也许!”他莫测高深地回答。 “我这样可以活多久?” “最少,和我一样久。”同命之人啊!忽然,她笑了。 “你看起来像是可以活很久!” “是吗?”日月无法并存!他答得极淡漠。 “你还没问我名姓呢?”毕竟年幼,愁意渐渐淡下。 “毋需如此!”顿了下,见她困惑,他续道:“因为,由今日起,你将唤名十三!” 十三? “第十三个弟子,也是最后一位弟子。”他释疑。 沉默良久。“是不是,就像教琴的师傅?”她轻问田 头一回,他在她面前低低的笑了起来。“当然不同!现下你也许不懂,但将来你会明白,我给你的,将比这世上任何一人更多。” “我可以回家再见娘亲一面吗?” 他摇摇头。“由这一刻起,你我再没有多余的时光虚掷!” 语罢,他抱起她离开了紫玄殿。 大殿之外,烈阳普照。广场上除了左右护法之外,尚有教主的十二名弟子,以及各分堂的香主,约莫百人。 没有人知道教主急召他们前来,有何要事宣告! 就连十二名弟子,也有七日未曾见到师父! 因此,当明笑生抱着一个女娃儿走出紫玄殿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两人身上! “由今日起,她就是我关门弟子,唤名十三。”这是他第一句话! 精睿的目光居高临下,凌厉地俯视着每一个人。 “恭喜教主!”众声齐喊。 “你可以自己站吗?”明笑生低声在她耳畔开口。 十三点点头,离开了他的怀抱。 “怕不怕?”他轻问。 十三循着他的目光,迎涧每一道探究与估量的眼神。 然后,她回首。“不怕!” 明笑生浓眉兴味地上扬。“说说看,为什么不怕?” “因为他们更怕师父!”小小的面孔有了然之色。 这是她头一遭喊他师父,稚嫩的嗓音中已有崇敬。 明笑生朗声笑了起来。“文虎、毕玄,准备香烛,十三要行拜师礼。” “是,教主!” 这段师徒间的对话,仅有文虎与毕玄听见。 饶是如此,也已经足够消弭两人心中的疑惑。 原来这娃儿年岁虽幼,却是冰雪聪明,莫怪教主要收她为徒! 行过拜师之礼,明笑生对着教众开口道:“今日传唤你们前来,除了见证拜师之礼外,尚有另外一件事。”停了停,他复抱起面色微微转白的十三。“我将带着十三,共赴岫山的白鹿居闭关习武。” 闻言,众人皆有讶异之色,尤其以十二名弟子最为吃惊! 师父闭关向来不带任何弟子,十三为众徒之末,何幸承师垂爱? 一时之间,众徒眼神交会,却没有一人敢出言质疑。 “今后教务如常运行,右有要事可向左右护法禀报,我自然会有决断。” “师父此番何时出关?”终于,大弟子张胜问出了口。 明笑生轻瞥他一眼,回道:“也许一年,也许三年。”他必须救十三,也救自己。 “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们切不可怠于习武,文虎与毕玄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向为师禀报你们的进度,疏怠者定有重罚!”话甫落,他抱着十三大步离去。 “恭送教主!”众声齐喊,声势直达云霄。 没有人知道,两人这一去会有多久? 白鹿居,日暮时分,彩霞满天。明笑生师徒来到了山崖之巅。放眼望去,云霞如金的大海,在群山之间缓缓地流动着,予人气象万千之势。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问,目光仍落在远处的千山万壑,似有寻觅。十三想了想,唇畔勾起了笑。 “师父,咱们在白鹿居已经满三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吗?”他调过头来,望住了她益发清丽的面孔。 三年来她长高不少,如今已达他胸口,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孩了。 迎着他的注视,十三的心忽然起了擂鼓的感受。 是因为太过于敬畏了吗?三年来,她的天地里仅有师父,到白鹿居之前的记忆已变得遥远而模糊,连娘亲的面孔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记起! 遗憾并非全无! 然而,她更相信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如师父一般,对她倾心关照。 除了为她医病之外,师父还教她读书识字。 目不识丁并不是最可怕的!丧失了进取之心才更面目可憎! 十三将此言牢记于心。 “知道吗?传说中,腌磁是日落的地方!” 望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十三忽然感受到师父甚于平日的感慨。 为什么?她体内那与生俱在的阴毒,不是教师父尽数逼出了吗? “师父在为十三担心吗?”她问。 明笑生勾起一抹淡极的笑意,目光再度落向云海的尽头。 “你一定要记住,不论太阳多么强大,总有下山的时候,届时,就是月亮上升的时候来临!”停了停,他接口又道:“一个人不会永远高高在上!” “难道师父也不会吗?”黑瞳直凝住他映着夕阳的脸庞。这样的光辉,每每令她失神,对她而言,师父就像是天上的太阳,怎么会有殒灭的一天? 明笑生深深瞥她一眼,没有回答。 “下山吧!”他率先离去,十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到底,师父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正思索间,她的脚下一个不留神,直住山崖下坠: 电光石火的一瞬,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攫住她臂膀,及时将她扯了回来。 抬起头,十三对那张薄怒的俊颜扯开一抹笑! “还笑!不怕死吗?”他轻斥。 “当然不怕!”笑颜更甚。 “因为十三知道师父就在身边,所以一点也不担心!” 这一言如警钟,在剎那间敲醒了他! “走吧!”他淡淡撂下话后,再度转身朝下山的方向前行。十三微微一笑,脚步轻盈地跟随在后。无论如何,她知道师父始终守护着她!天色渐渐暗下,十三心有所触,不由得轻轻吟唱了起来。 朝为霞,暮成岚,朝朝暮暮缭绕不去,永远不分离:明笑生听在耳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路上,歌声低低地在山林间回绕,久久不散 回到日月神宫,是十日之后的事。 对教主出关归来,十二名弟子皆感到无比雀跃。 记得师父五年前闭关之后,自创了一套掌法,传予每一个弟子,不知道此番归来,将传授何种功夫?每一个人皆引颈期待。 然而,对十三而言,情形却正好相反!没有人喜欢她! 因为,她是头一个可以和师父闭关同修的弟子。 出于妒忌与不服的心态,十三遭到了同门师兄师弟的排挤! 掌灯时分,十三名弟子来到膳食厅。圆桌下,仅摆了十二张凳子。 十三年岁最小,自然礼让诸位师兄弟。 正当她绕着圆桌,寻找那早被藏起的第十三张凳子时,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前跌仆在地!当然,不是自己跌的,她相当清楚。 不过,十三并未动气,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 既然没有凳子,那么,站着吃也无所谓。 她手仲向桌上的饭碗,才刚刚端起,右侧的大师兄张胜霍地起身,正不偏不倚地撞上她手肘,霎时,陶碗摔了出去,白饭洒了一地! “哎真是不好意思!”张胜皮笑肉不笑地说着风凉话。 他今年十三岁,为众徒之中年岁最大的。 十三无视于他恶佞的嘴脸,目光落在地上的白米饭,饭锅就在桌上,她知道。 然而,她相信即使再取饼陶碗添饭,结果仍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与生俱来的傲性,令她挺直了背脊,无言地环视众师兄弟之后,离开了膳厅。 “哼!跩什么跩呀!不吃拉倒,饿死最好!”张胜得意地道。 众人闻言不由得哄笑起来。 “教主,要给她送饭过去吗?”大堂外,文虎轻轻地问起。 “不用了,饿一顿是死不了的!”犀利的目光冷冷地,教人不敢逼视。 文虎与毕玄虽然与明笑生为师兄弟,但还是猜不透这个令人敬畏的师兄,究竟在想些什么。 翌日,由张胜为首,一行人来到了膳食厅。 刚踏进大门,众弟子便见到圆桌边上已坐了一人十三! “岂有此理!”张胜撇撇嘴,怒气冲冲地来到十三跟前。 “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十三瞧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你给我起来!”张胜着恼地下令。 这一回,十三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径自喝着清粥。 见她相应不理,张胜怒意更甚,深怕她挑衅的态度令自己成为笑柄,于是伸手打落她捧起的粥碗。 十三垂着头,盯着自己被泼了一身的粥粒,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张胜见她年幼可欺,索性脚下一勾,踢倒她坐的凳子。 霎时,十三连人带椅飞出三尺之外,这一下,众弟子心中皆感奇怪 凡练过基本功的,都不可能如此轻易教人撂倒才是呀! 跟了师父三年,难道这丫头连基本功都不会?怎么可能! 十三由地上站了起来,口角淌着血丝,连光洁的额头也撞出一块不小的伤口。 所有的弟子都在等她的反应,十三冷冷瞧过每一个人,二话不说,调头就走。 “等等,给我道了歉才能走!”张胜不愿罢休地喊住她。 其余弟子颇有些不以为然,却仅在眼神交会中,无人敢开口拦阻师兄。 十三停下脚步,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办不到!”终于,她转过身来,瞧住了大师兄。 从来没有人敢反驳他!一时间,张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下一刻,十三忽地朝张胜冲了过去! 张胜冷笑一声,准备伸出一只手来挡她,岂料,冲撞之力超过他想象,人尚末到,劲风却已先至! 天!这么强的气! 待他反应过来之时,人已呈拋物状向后弹了开去,撞翻了一桌的粥菜! 所有人都教这一幕给吓呆了!想不到她居然有这样惊人的力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笑生出现在膳食厅入口处。 随侍左右的文虎与毕玄亦瞠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虽然,十三这丫头额上淌着血,然而,此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却是张胜! 原来,十三这些年来仅仅修习内功心法,与人交手却是头一遭。 一招半式皆不懂的十三,仅仅凭着怒气,夹带着三年内力修为的成果,倾注在适才冲撞的一瞬。 在所有人仍一头雾水的时候,明笑生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意外之色。 “师父是十三她她打倒了大师兄!”开口的是二师兄于昊。 很显然地,于昊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是吗?十三。”明笑生日光在剎那间像是深不见底。十三蝼首低垂,没有为自己多做辩解。“那么,依教律,为师罚你今日之内不许进食,你可心服?”十三轻轻地点头。 “你们还杵着做啥?还不快扶大师兄回房养伤!” 瞧着师父冷然的面孔,弟子们扶桌的扶桌,扫地的扫地,一时间忙碌了起来。 张胜则由于昊和另一名弟子,扶出了膳食厅。 “你就到紫玄殿上去跪地省思吧!”话甫落,明笑生离开了膳食厅。 他连瞧也没瞧上她一眼!头一遭,十三心底像是教针尖给扎了无数下 比起大师兄的析辱,师父的冷漠更让人难以抵受! 穿过了长廊,毕玄忍不住开口。 “教主,过去三年来,您到底教了十三什么样的功夫啊?”就他所知,其余十二名弟子或掌法或拳法或刀法,每一个人都各自练就一套武术。 正因为人人不同,无从比较,因此巧妙地避免了同门弟子之间的争端。 明笑生停下脚步。“依你看,我教了她些什么?” “这个嘛呃我实在瞧不出来她到底学了什么功夫?” “莫非是无量心诀?”文虎插进一句。 闻言,明笑生不由得挑起了眉。“左护法难道忘了吗?师父曾说过此心诀极难入门,非武学有一定修为者忌之,否则必走火入魔,死于非命!” “那么,十三到底学了些什么?”毕玄又问。 方才那一刻他可是看得十分清楚,没有三两三,如何把张胜那个大个儿撞了个晕厥?可她使用的招式又似乱无章法,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咧? 这一回,明笑生勾起了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倘若,我说十三学的,正是这无量心诀呢?”呵呵! 文虎与毕玄眼神交会,半天答不上话来。 据两人所知,无量心诀当年师父仅传给教主一人。 十三这丫头连一点根基都没有,怎么练? 彷佛看透了两人心绪,明笑生淡道:“没有根基就是最好的根基!”语罢,他袍袖一甩,转身而去。 文虎与毕玄二人怔了怔,没有根基就是最好的根基?! 两人互瞟了眼! 你那点资质哪参得透这等深奥的义理! 哼!你又好得到哪儿去? 两人嫌恶地各自退开一步,然后不约而同地追随而去。 三个月后,紫玄殿前,明教弟子们纷纷私语着。 “真可怕!” “是呀,幸亏师父待我甚为宽容,从来不曾如此严厉!”说话的是老七。 此刻他微微庆幸地望住便埸上双足绑上铅锤,沿着广埸边缘踏桩的十三师妹。这个梅花桩是师里所设,踏桩者必须依五行八卦来行桩,相当复杂难懂。至上个月为止,十三名弟子之中,也仅有张胜与于昊二人通过考验,两人总共花了八年心血!然而,十三却在明笑生的指示下蒙眼踏桩! “她真是活该!”张胜幸灾乐祸地开口。 “师父这般整治她,必然是厌恶她才这么做!” “是吗?”于昊望着大雨之中,仍撑着油伞,立于桩边的师父。“倘若真的厌恶一个人,将其逐出师门不是最快的方法吗?根本不需要花这么多苦心来锻炼心中厌恶之人。” 张胜怔了怔,瞧向于昊。“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顿了下,眸光中有某种程度的了悟。 “倘若,你我再不加快脚步,那么,总有一天她会追上来,将你我踩在脚下,凌驾所有人之上!” 就方才她所踩的阵法而言,已达常人练过两年的程度,而她才不过练了月余,还是蒙着眼吶。于昊不知道自己该对十三感到害怕,还是敬佩? “哼!就凭她?别说八年,就算是再练二十年也过不了梅花桩!”张胜嗤道。 于昊不再睬他,目光再次落向雨中那一道细瘦的身影将来,不知道谁可以成为她的对手。 再一次,十三自桩性上摔落在泥泞的湿地! “上去!”十三伏在地上,耳畔传来了师父的嗓音。 尽管她蒙着双眼,却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师父语气中的冷酷。 十三的心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你聋了是吗?我叫你上去!”话起的同一瞬,明笑生倾身拉起她的手,准备助她跃上桩桂。 这梅花桩共有六十四柱,最高的有丈八,最低的也有五尺余,每一柱皆有不同的意义,配合方位可以衍生出无数变化。 十三却站了起来,揭开蒙巾。“师父,十三究竟做错了什么,您要这么惩罚我呢?”即使大雨落在她脸上,她仍然知道颊上那汨汨不断的热流,源自她的泪。 她的痛并不止是来自于身上,师父骤然的改变,才令她绝望。 为什么,他不再如同过去三年那般呵护她?为什么? “你认为这是惩罚?”他放开她的手,目光变得悠远而难测。 十三仰首迎视,无言以对,除了惩罚之外,她难有其它答案! “那好!你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结束这惩罚,神宫的大门就在前方,想离开的话,没有人会阻拦!”语罢,他朝守门侍卫做了开门的手势,然后转身离开。 十三没有动!她只是静静等待师父的回首! 可是,直到他身影消失在殿门内,他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她。 原来,他一点也不在乎她!下一刻,十三在众弟子的凝眸中,奔出日月神宫。 明笑生心底掠过轻轻的叹息。“走了吗?”他仍背对着大殿之门。 “是的,教主!”文虎回答。 “传令下去,关上宫门!” “可是,十三万一回来”毕玄踌躇地开口。 “关上宫门!”这一次,明笑生回首,目光冷得教人惊惧! 再无半分迟疑,毕玄来到大殿之外,朝宫门打了一个手势。 碰地一声,日月神宫厚重的木门重重地合上了。远远地,十三正注视一切。 此时此刻,她像是被放逐的罪人,却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抹了抹泪,她心怀迷惘地离开。 第三章 “来哟,好吃的包子馒头!热呼呼的大饼哦!”小贩推着车子,沿街叫卖。 “师兄,要不要买些,待会儿路上怕是找不到店家了。”开口的是灰袍道人崔中磬。 “也好!”李中贤点了点头。 “喂,推车的,等一等!”崔中磬喊道。 “是,道长要买点什么?”小贩笑着问。 “来六个馒头!” “是!”小贩俐落地由蒸笼里一一取出自胖胖的馒头,以油纸包了起来,交到道人手中。 忖了钱之后,两名道人离开。 小贩正要推车离去,忽地,一道黑影打斜里窜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打开蒸笼仲手拿取馒头。岂料馒头极烫,来人一惊之下,手一松,馒头掉在地上! “你这小子做什么?”小贩回过神来,大声斥喝。 正准备教训这孩子,却见道人们走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李中贤问道。 “这小子偷我馒头!”小贩气愤地表示,并伸手卷起袖子准备扁人。 “只是个孩子,放过他吧!”李中贤好言道。 “这”馒头钱谁来付呢?他心中犯着嘀咕。 说时迟那时快,十三见机不可失,捡起地上馒头就跑。 她已经有两天没吃半点东西了! “小子别跑!”崔中磬直觉地追了上去。 “喂喂”小贩想追上去,却又担心推车上的包子馒头被偷,当下只有自认倒霉,不再追究。要知道,即使是几文钱,却也是够饱足一餐哪。 说也奇怪,每当崔中磬要追上那小子的时候,总是又被拉开一小段距离,以至于追了一阵子,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没构着!懊死! 简直是岂有此理!他就不信自己追不到这小子! 思及此,崔中磬内息运转,当下使出草上飞的轻功一口气追了上去: 直是可恶!追一个小孩子居然逼得他使上轻功!真他奶奶的! 十三虽然年纪轻,但毕竟修习了上乘绝学内功心法长达三年,又苦练梅化桩月余,因此一时之间,两人难分轩轾! 只可惜十三两日未曾进食,又加以使出全力应付追赶,一时之间,体力消耗殆尽,脚步不听使唤地慢了下来!崔中磬逮住此机,一个伸手拎住他后颈的衣领。 “死小子!可让我逮到了吧!”崔中磬松了口气。 要是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他要使上这么多功大才逮得到这小子,那还了得? 十三回首,对上道人不善的面容。 “你放手!”她拧眉叫道。由于她一身男孩装束,因此被误认为男儿身。 “你这小子偷了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快把馒头交出来!” 十三虽幼,脾性却烈,当下她一个甩手,竟将馒头拋了开去! “想吃就去捡!” 什么?! “当我赏你!”她冷然仰首道。 本来,一个馒头不算什么,他甚至只是替人讨公道而已!可这小子年纪小小,却如此目中无人,骄狂之至,今天他可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下一刻,崔中磬反手一绞,扭住他右手: “倘若你肯跪下来喊我一声爷爷,本道人可以饶了你!” “我爷爷?呸!” 崔中磬怒火中烧,早失去常日的理性,手上更加重了劲道。 “今日我非废了你的手不可,小贼!” 十三痛得额间沁冷汗,却抵死不肯求饶! “师弟快住手!”一下喝令传自崔中磬身后。 “师兄,别管我,这臭小子恶劣之极,必须给他点颜色才行!”话起之时,崔中磬便要下手: “师弟休要胡来!”李中贤见情势有异,当下出手打散两人。 “师兄你”“对个孩子做出这等惩处有失光明,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以免贻笑江湖!” 崔中磬碍于师兄之面,实不便再出手教训那小子,因此只有忿忿地踱了开去。 “小兄弟,这馒头你拿去!”李中贤明白时局动乱,小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这个孩子大概是饿坏了才会一时胡涂。 十三瞧了这道人一眼,二话不说,调头而去。 “小兄弟小兄弟” “别喊了,师兄,那臭小子不识好歹,饿死了活该!”崔中磬悻悻然道。 李中肾叹了口气,望着那一道细瘦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夜里,十三暂栖于破庙中。除了饥饿难忍之外,手臂上隐隐约约传来的痛楚,她辗转难以成眠。虽然她出身富贵人家,但儿时的记忆早在她脑海中褪色,即使有家也归不得!想到这里,她难忍辛酸孤寂,终于落下泪来。 三天了有三天没见到师父了!怀着心伤,她恍忽地人梦了 在梦里,师父来到了她的身边 “十三!”低醇的嗓音如喟叹。为什么梦境如此真实? “师父?”她揉揉眼睛,坐直了身。一种淡淡的檀香;夹杂了药草的熟悉味道传进了她鼻端,令人安心的气味。这不是梦!在梦里,不会有气味! “师父!”十三站了起来。乍见的喜悦,是难以形容的! 她相信,就算是见到了亲生爹娘,心底的冲击也无法与此刻相拟! “这就是你想过的日子吗?” 背着月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即使是如此,十三仍然可以感受到语气里的严峻。这比苛责更令她难以忍受。十三别过头,沉默以对! “你知道,当年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你由生死关头里拉回来吗?” “十三宁可死!”小脸上净是执拗的薄怒。 “是吗?那么我明白了!”语罢,他转身朝庙门走。 差一点,她就要开口唤出声,只是,话到舌尖,又教她硬生生地吞下了。 “还不走吗?”他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她挺直了背脊,如弓身的猫儿般,浑身上下充满了敌意! “既然我的病早已痊愈,便没有理由再回日月神宫。”当年,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让娘亲伤心,她选择跟随他。如今,再也没有理由留下她了,不是吗? “倘若,您要报偿,可以向我爹要去,他一定让您满意!”记忆中,她住的是华美的大宅。 猛回首,他笑了,气势却更显冷峻。 “那咱们还等什么?我这就送你回李府去!”语罢,他袍袖一甩,走出大门。 十三怔住了!他真的要送她回家吗? “教主请十三姑娘上车!”文虎与毕玄站在庙门外喊道。 十三回过神来,抿着唇,走出了破庙。 深夜的道路上,马车急速而微微颠簸地向前飞驰。 除此之外,车厢中一片静默,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蓦地,天边传来了几下闷雷声很快的,一道急遽而来的闪电划破天际,白光乍现的剎那,如同白昼!随即,雷声大作,车厢再度陷人一片黑暗。饶是如此,黑暗并未征服两人太久。不消片刻,适应黑暗的眼眸渐渐地迎上了彼此 “把手给我!”明笑生打破沉默。 尽管又饿又累又痛,十三仍倔强地不愿顺从。 俊颜忽地勾起淡淡的笑。“倘若你习武也似此刻这般心性,相信要不了多久便在为师之上了。”语罢,他冷不防地握住她手臂。 十三吃痛,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正欲抵抗,肩臂交接处忽传低微的卡嗒声,旋即,上臂的痛楚竟奇迹似地消除。“我的手”她尝试地抬高并且伸直手臂。 “没有断,只是略离了位。” “师父,您怎么知道”在对上他那一双彷佛洞悉一切的深邃眸光,十三的心动了动,不再问下去。这世上又有什么瞒得了他呢? “这也许是为师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了!”声音极低。 十三却听得心惊!最后真的到最后的时刻了吗? 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受?轻轻吁出一口气,她闭上双眸。 一切,也许等回家之后会有答案!回家渐渐地,她陷入了沉沉的黑甜乡,再睁开眼,已近黎明。十三坐直起身,身上多了件斗蓬。 “来,这个吃下去。”他递来一枚紫色丹丸。 淡淡的香气直扑鼻端,十三却有迟疑。 “这是紫心草和十二味药草炼制,对身子有助益!”他简单地释疑。 十三接过丹丸,一口气吃了下去。 果然,腹中立时传来一阵暖意,两口未曾进食的她,精神不再萎靡。 马车在此时停了下来。 “教主,到了!”文虎的声音传入马车里。 “我送你!”明笑生打开车门,率先踏出车外。 十三瞧向车外,一眼便可见到不远处的大宅。然而,她竟竟有了犹豫! 像是看出她的思绪,明笑生朝她伸出手,十三迎着他深邃难测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她把手交到他掌心里。师徒二人牵着手,来到了十步开外。 “你去吧!”他淡淡开口,语调不似将离别。 十三仰起脸,为什么他一句也不挽留?师父心底当真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要我陪你过去吗?”他问,却轻轻放开她的手。 十三摇摇头,倔强地大步离开。每走一步,她便想回头一次! 不成的!她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回头!虽然有好几次,她几乎要哭出来,但倔强的心性不容许自己流下泪水!她不求人,绝不! 很快的,十三来到了自己家门口,睽违已久,竟感到无比陌生。 这真的是她自幼生长之地吗?望着大宅门上高挂的八盏大灯笼,以及置于门楔下的一对白玉狮忽然之间,十三有了格格不入的感受! 记忆中,待了三年的白鹿居,是个清幽灵逸的潜修之地,而日月神宫则为雄伟且古朴,令人敬畏的地方;眼前这充满奢华贵气的大宅,十三只觉陌生而彷徨。 是的,彷徨!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彷徨。 倔强的她,仍没有回首,在深吸了口气之后,她步上回家之路。 “开门,我回来了!”她立于守门仆从之前。 守门仆从互瞧了眼,其中一人拧眉喝道:“哪来的野孩子,还不快滚,李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我要见爹娘!” “要见爹娘就快回自个儿家去!” “这裹就是找家!” 闲言,仆从们愣了下,随即哄笑趄夹。 “你这孩子好大的口气,敢问你是李府何人,且报上名来听听。” 这孩子虽然眉目清秀,却一身污浊衣衫,虽不至像乞丐儿,但必定是破落户人家的孩子,怕是穷得神智不清了,才会如此口出狂言!可怜吶! “我是十三!”她答! “十三?” “不,我是说,我叫做叫做” “什么名儿呀?”十三瞪着仆从,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她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除了十三,她再也想不起其它。 十三脑海轻轻掠过这两个字像是突然由梦中醒来似地,她猛然回首。远远地,她仍瞧得见那一道隐约的白色身影!话未回,十三拔足狂奔起来她多怕自己再慢一点,那一道白色身影就会撇下她,永远地自眼前消失! “教主十三她她回来了!”毕玄忍不住开口,神情十分欣慰。明笑生没回答。文虎挑起眉,斜睨了毕玄一眼,似笑非笑地。每回都这么多嘴!毕玄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哼,怎么样?我高兴!不消片刻功夫,十三己经来到明笑生跟前。 两人对峙半晌,十三开口道:“我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可以告诉你!” “不,我已经不想知道了!”她很快的答。 “你必须知道,否则余生将不平静。”轻轻地,他拉过她的手,指着手背上与生俱来的新月印记。“你姓李名撞,这是你爹在你初生之时以此印所取的名字。” 十三瞧着手背上的印记,久久说不出话来。 “来,这一回,我送你过去!”牵着她就要前行 “不,师父,”十三拉住他的手,立于原地。“我不想回李府了!” 明笑生瞧住她,目光如炬。“你想清楚了?我可以亲自送你入府,让你和爹娘团聚,重回幼时的富贵生活。” 十三仰起小脸,眼前逐渐升起了白雾。“那里已经不再是十三的家了!” “那么,你欲往何处去?” “师父在哪里,十三就在哪里。” “跟着我是要吃苦的,我不需要一个随时可能临阵脱逃的弟子。” 瞧着他在转瞬间又复严峻的眼袖,十三的心瑟缩了下,螓首低垂。 三日来在外的饥饿与受欺侮的屈辱掠过心头。终于,她狠一咬牙,有了决定! 抬起头,她无惧地迎上师父的眼。“我不会再逃避了!” “今朝你跟我离开,将来可能再也无法回来!” “就让他们当我死了!”清美的小小面孔上,充满了坚决。 师徒二人互望着彼此,久久没有对话! 就在毕玄快忍耐不住的时候,明笑生终于打破沉默。“走吧!”话甫落,他转身朝马车方向走。 到了马车边,明笑生停下脚步。“偷食是不应该的行为。但是,那道人胆敢因此而扭断你的手,我必将他一生所学武艺尽废!”语罢,他率先进入马车。 原来,他在!师父始终在一旁守护着她,一如当年的承诺。 马车之中,师徒二人仍沉默。十三心底挣扎着,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出来吧!”黑沉的眸底有着了然之色。 十三对上他那双彷佛深不见底的眸,终于提起勇气开口道:“师父,十三究竟做错了什么,您要对我如此严厉?”即使在对待其它十二名同门师兄弟时,他也不曾如此严苛啊。 “原来,这就是你心中的疑惑吗?”俊美无俦的脸庞释出淡极的笑意。“这几日你独自在外,日子过得可安顺?” 十三半垂下眼,轻轻地摇摇头。 “还想不通吗?” 十三抬起眼 “对你严苛,是因为要你了解,过分的呵护只会扼杀成长,唯有不断让自己变强,才能够生存下去!” 原来,他对她的期望这么深原来,他对她是那么的求好心切一如最初时候。 “师父!”她扑进他怀中,泪流满面。 “是十三不好,辜负了您的苦心”她泣道,把脸埋在他胸口。 “哭吧!”他仲手轻轻抚着她一头青丝。 “答应我,今日这一场泪流尽之后,从此不要再流泪了!” 十三点点头,泪仍不可遏止。在这一刻,她忽然了解,自己再也离不开他! 马车依旧向前飞驰,两人拥佳彼此,久久久久 在往后的岁月里,十三清楚的记得,那是他最后一次抱她。 同一天,她正式告别了童稚的岁月! 初秋之时,又到了明教三年一度的晋试大会。除了各分堂的香主,可趁此机会相互切磋武艺之外,这更是明笑生验收十三名弟子,一年所学成果的证明。 由于十三名弟子年岁各不同,因此比试先分为两边,年长者与年幼者分开。 待得年幼者胜出一人之时,再分别一一与年长者较量以鉴实力。 十三属于年幼的一边。但,很快的,在年幼的七人组之中,她轻易拔得头筹,成为唯一代表年幼组竞技的人选。 “你等着瞧吧!六师弟一定可以把她打个落花流水,痛哭流涕的!”张胜对于昊开口,嗓音之大,彷佛故意要人听见。 十三必定是听见了!然而,那一张清美至极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样的镇定与沉着,更令张胜厌恶! 当比试开始不久,十三接连取胜众家师兄弟的时候,于昊开口道:“我一点胜算都没有!”语罢,三师弟手上的流星锤正好被十三击落。 这样精采的比试,连各分堂的香主们见了也不由得停下比试,目光专注在这个少女身上。尽管十三一身蓝色的男儿装束,但修长的身形,清美容颜,再配上她一身冷敛气质竟似周身泛起一层光华,令人移不开视线。 正如于昊所言,十三没有花上多少时间就取胜于他! 张胜又是着恼,又是微微地恐惧。想不到这三年来,她功力精进若斯。 “大师兄,请!”十三盯住张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最可怕的正是如此!不知为何,张胜竟觉得十三和师父愈来愈像了! 这正是他厌恶她的原因!因为她正一步步迈向他似乎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境界! 当然,张胜也输了!无论如何地不甘心,他还是输了! “承让了,大师兄!”十三似笑非笑地道。 张胜忿忿地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各分堂的香主们瞧在眼里,莫不开始暗暗忖度倘若今日换了自己上场,能胜得了她几分? 这一年,十三刚满十四岁,年纪最小,却技压同门师兄,深深震惊了明教每一个人!只除了明笑生! 掌灯时分,十三来到了师父的书房。这些年来,除了传授武艺外,师父还亲自教导她易卦以及医理。很快的,她发觉师父并未如以住一般,先行来到书房等候。 十三未有迟疑,仍然来到师父大桌边坐下,并着手磨墨。 蓦地,她注意到桌上摆了一支,平日不曾见过的卷轴!看起来,那丝质卷轴是上等货,尽管予人一种古老的感觉,但是好的东西不论经历多久,仍然教人一眼即明。 十三站了起来,如着魔一般,轻轻地打开了卷轴,一股极沉的墨香隐约地扑鼻而来,只见上头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狂草。 明之一字日与月也,人生长恨日月盈亏, 物换星移以月替日,置之死地日月交辉。 末了,十三瞧见另外一行小字先下手为强,吾徒切记! 落款者未名,仅仅盖上明教大印。是什么人写的呢? 吾徒所指何人?是师父还是她?抑或另有其人? “墨磨好了吗?”明笑生的嗓音低低地自十三身后传来。 十三一惊,猛然转身。“师父墨已经磨好了!”彷佛做错事般,她有些无措。唯有在他面前,她不会防备自己,率真一如幼时。 感觉上,师父注视她的目光,竟像是微有敌意!但是,转瞬间又澄如明镜,教人猜不透他心思。是错觉吗?她不禁反问自己: 明笑生缓步走向她,不动声色地取饼她手上的卷轴,将其置于书柜之中,看起来甚是随意,彷佛那卷轴是件不重要的东西。“今晚还是继续昨日所学。” 语甫落,他提笔蘸墨,在纸上迅速画下人的头形,并精准地点上每一处穴道。 为什么师父对那卷轴只字未提?十三不由得失神起来: “倘若你还在为方才的卷轴伤神,那么大可不必!”他把笔搁下,目光熠熠。 “师父” “那卷轴为先师所留,其中的涵意待得将来,你终有明白的一日,现下毋需为其伤神。” “是,师父!”十三心中不禁暗想,将来,指的是多久之后呢?先祖师的遗训像是暗含杀意,到底,他老人家要杀的是什么人呢? “咱们开始吧。”明笑生瞧住她,目光转严为柔。 唯有在教她读书的时候,他才会用这样的眸光看着她。 十三瞧住师父俊美无俦的容颜,气息不自觉地微微停窒: 她一定要追上他的脚步,一定! “明日起换着白袍,不要忘记。”他忽然表示。 白袍?“十三真的可以吗?”她的语气又惊又喜。 “这是你应得的!”停了下,他又道:“将来你若是胜过为师,那么白衣上的紫边就可以除下了!” “那不就和师父一样了?”她脱口道。 明笑生瞧住她,黑眸裹泛着不可测的光芒。“我期待那一日的来临,十三。” “真有那一日吗?”对她而言,师父如天一般高! “要成为最强者,就必须铲除面前的所有障碍!” 迎着他寒如天星的眼眸,十三心底竟没来由地升起了奇异的不安 第四章 “教主,这是少林寺送来的帖子。”文虎来到大殿,双手捧上武林帖。 “这么快又到武林大会了吗?”明笑生接过素雅的请帖,细细地端详了起来。 “师父,什么是武林大会?”十三在一旁不住问。 明笑生合上请帖,神情泛起三分狂狷。“武林大会每隔三年举行一次,以武会友,共商武林大事,更甚者可与武林盟主砌磋武艺,胜出者便可当上武林盟主,一统武林。” “既然如此,师父因何从来未曾参加武林大会?十三相信以您的武艺,要当上武林盟主易如反掌。” “倘若真如你所言,为师又何需藉助此举来壮大明教声势呢?”虽然他笑着,眸底却充斥着轻鄙。 他向来厌恶那些打着武林正派旗子,却背地里干着欺压弱小的假道学! “师父言之有理!”停了停,十三兴起一念。“不如,让十三代替师父参加一回武林大会可成?”毕竟年少心性,对未知的领域充满了好奇。 闻言,一旁的张胜忍不住开口斥道:“十三,你也未免太猖狂了吧!别以为打赢了自家师兄弟就天下无敌手,耍知道明教在江湖上的地位非同小可,师父的脸你丢得起吗?” 十三并不着恼,反倒轻轻笑了起来。“是!师父的脸十三丢不起,不知道换作大师兄参加武林大会,该是怎番光景?说不准能当上武林盟主也未可知哩!” 张胜被激得涨红了脸,又羞又怒,却说不出半句话来!谁教他技不如人!真是该死的丫头! 明笑生盯住十三,半晌没有开口。十三眼底的笑意,在剎那间散去。 这是无言的斥责,她明白!由小到大,师父从来不曾出言责骂。因为,单日芒姐一道似怒未怒的眼光,已教她难以忍受。长久以来,她就像是一只蛾,无时无刻追逐着师父这一道火光,无悔地度过每一个晨昏。将来会是如何,她不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绝对不会改变:她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他,她知道! “倘若你可以办成一件事,我就考虑让你参加武林大会!”明笑生淡淡开口,黑沉的眼却闪烁着精芒。 “师父!”张胜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地喊了一声。 明笑生举起手阻止他说下去。“如果你可以在三天之内,取来皇后寝宫里的凤钗,我或许会答应,让你代表明教到少林寺走一遭!” “多谢师父!”清美的容颜,因挑战而充满了光彩。 “去吧!” 十三当下一揖,旋即翩然离去。 “教主,这会不会太为难她了?”毕玄微微担忧地问。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相信她也一样!”他答,目光始终落在殿外那一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没来由地,他心下竟不受控地起了长长的叹: 十三他还能这样守护她多久呢?十年之期将届呵师父的话彷佛还在耳边回荡,转眼已经十年。到底,他还能为她撑多久,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要进入皇宫,并不是容易的一件事。即使可以仗着卓绝的轻功越过墙头,要避开巡守森严的守卫队,并在数以千计的大小爆阁裹寻着皇后寝宫,实是难上加难! “什么人?”守卫队长喝了一声。 幽暗的长廊下走出一名宫娥。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迷了路!” “迷路?你是哪一宫的人?” “中宫!” 皇后娘娘身边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奴婢是新人宫来侍候娘娘的。” 侍卫队长摇摇头。“你也太不小心了!”语罢,差了一名侍卫指引她回中宫。 “哪,到了!”侍卫指着前头。“下回别再迷路了!在宫里头做事得随时警觉点,明白吗?”侍卫见她尚年幼,不由得好心叮咛几句。 “多谢侍卫大人!”她感激地回答。 目送侍卫离去之后,她低着头,缓缓走向守在皇后寝宫之前的宫人 “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我是”话未完,八枚暗器分别向守门的宫娥们激射去,霎时,八名宫娥连哼也没哼一声,相继晕厥了过去! 直到这一刻,十三才露出一抹浅笑,踏入中宫。 守在房门口的宫娥以及太监,也教她不声不响地击中昏穴而倒地。 房里仍透出微光。很显然地,皇后娘娘尚未入睡。 十三推门而入,立即对上一张端丽的容颜: “大胆奴婢,竟未经通报便进入娘娘房中”服侍皇后更衣的宫娥斥道。 然而,她并没有机会把话说完,一如其它人,这名宫娥在眨眼间昏厥过去! 皇后大惊,立时站了起来: “娘娘请不要害怕!”十三恭敬地在她身前跪下。“民女绝不会伤害娘娘,请娘娘安心!” “你要什么?”有顷,惊魂甫定后,皇后终于开口。 “回娘娘,民女斗胆,请皇后娘娘将您发上的凤钗赐予民女。” “这么做是死罪一条,你不怕吗?”柔和的语调里仍有凌厉之意。 十三微微一笑。“请娘娘恕罪!”话甫落,她一个俐落的翻身,皇后头上的凤钗已经到手。 “一点心意,请娘娘笑纳!”语罢,十三由怀中掏出一只锦盒,开启之后置于皇后桌上。那盒子里装的,竟是一颗宝光灿灿的彩珠。 待皇后回过神,哪里还有人在?她轻轻地伸手取出彩珠,放在掌心之中 这是西域才有的天珠,其价千倍于黄金打造的凤钗。 是什么样的人,会傻到用这样的宝物来换取金钗呢? 天色刚亮,十三已骑马回到日月神宫。这匹西域神驹与天珠,是两年前,她十三岁生辰之时,师父送给她的贺寿礼。 “教主十三她回来了!”毕玄与文虎欣喜地瞧住走入大殿的纤细身影。 虽然三天来,教主从末将忧字放在嘴边,但连着三个夜晚,他都守在大殿里,一心等待十三平安归来! “师父!”十三恭敬地跪在地上。 “得手了是吗?”他问,一切早已了然于心。 “是的,师父!”十三将金钗高高地捧着。 “你起来吧!” 十三起身,明眸之中有掩不住的期盼! “如今你的武学修为,已经毋需旁人赘言盛赞了!” 毋需再称赞,就是师父对她最大的赞许了。 十三仰起脸,内心充满了无比的荣耀,他就像是她头顶上的一片天。这世上又有谁,可以抗拒上天对自己的赞许呢? “我决定由你和张胜、于昊等师兄弟代表咱们明教,共赴少林。” “多谢师父成全!” “切记,此去少林不可一味以武争胜,虚怀若谷之人,才能赢得别人的敬重,明白吗?” “十三明白!” “你快去准备吧!” 十三飞也似地奔出了大殿。 “她看起来像是很高兴可以离开神宫,到外头游历!”毕玄轻轻开口。 “右护卫没听说过吗?有一种鸟用笼子是关不住的!时候一到,展翅高飞是什么也阻挡不了的!” “那岂非一去不复返?”文虎若有所思,心中翻飞起这些年来,十三在教主异于常人的调教方式下,渐成人中翘楚的艰辛岁月 毕玄显然也想到了,不由得惋惜地开口:“只可惜十三身为女儿身!”否则,以她这般将材,绝对有资格接替教主之位,成为明教之主。 “是女子又如何?” “教主您”明笑生瞧住两位师弟,清澄的黑眸在剎那间变得深不可测。语罢,明笑生大步走出紫玄殿。 “教主教主”文虎与毕玄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醒神追了过去。将来会是怎番的光景,现下谁也不敢断定呵! 自古以来,嵩山的少林寺一直是结合宗教与武学的江湖重镇。 寺中僧人往往苦修数十载,却因久居寺中鲜与外界接触,因而纵有一身好武艺也不尽知,甚至一生没没无名老死于寺中。 由此可知,少林寺裹卧虎藏龙,即使是一个扫地僧也不容小觑。 正因如此,武林大会在此地举行,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由武学修为高深,却又不尚虚名者为比武仲裁,再合适不过! 当十三等人代表明教来到少林之时,一时之间成了武林中人目光的焦点。 明笑生唯一参加的一次武林大会,是在他当上明教教主那一年,之后就不曾在江湖上公开与人比试。至于那唯一参加的一次,也仅仅点到为止。 因此,江湖中人对明教始终存着某种神秘印象,对于明笑生的武艺是深是浅,也说不上来! 十三是明笑生唯一的女弟子,但今日她一袭白色的男子装扮,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性别,倒也无人识破。 然而,十三出众的清俊容貌,比起张胜的阴鸷和于昊的斯文儒雅,她仍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原因出于她一袭白衫。据传,明教之中,身分的高低与服色有关,身分愈尊贵者,服色愈淡,以明笑生而言,白色是身为教主的极致象征。 眼前这个面目清俊出众的少年亦是一身白色衣衫,与教主唯一的差别是在衣襬与袖口上,滚了一层淡紫色的精致纹边。除了这名少年,其余的弟子皆为浅深不一的蓝色袍服。 莫非这名年纪最轻的少年是教主的亲人?众人心中不由得暗暗揣测起来: 这一次武林大会并非为了推选新任武林盟主,意在以武会友,彼此切磋以求武艺上的精进。因此,一开始的时候,各门派仅派出功力较弱之弟子比试。 然而,争胜几乎是人的天性,而习武之人莫不希望自己击败群雄,傲视天下。 渐渐地,比试的结果动摇了虚假的祥和气氛。 各个门派为了面子,莫不倾力投入这一场武艺比试当中: 十三谨记师父嘱咐,始终于一旁观察各派交手过程。 “大师兄,咱们是不是也上场与他们较量较量?”其中一名弟子开口,脸上有跃跃欲试的神情。 “这”临行前师父叮嘱他,此行以十三为首,不可意气用事。 张胜为明教中的大弟子,对师父的安排虽然十分气愤,却也无可奈何! 正在犹豫是否该重振大师兄的地位时,耳边徐徐地插入一句: “大师兄、四师兄,我想你们还是别去的好,凭你二人之力,只怕胜不了那道人!”十三面无表情地开口,目光直落向场中的灰袍道人身上。 “你是什么意思?别以为自己功夫了得就随便瞧不起别人!”张胜忿忿地道。 于昊扯了扯大师兄衣袖,摇摇头。“师兄且忍忍,别让外人看笑话了!” 张胜一怔,发觉自己的确招来不少奇特的目光,当下收了口,不再争吵。 共御外强这一点认知,他张胜还有。 崔中磬为武当派掌门之弟子,年岁虽不满四十,武功却是仅次于师兄李中贤的高手。这回难得遇上如此盛会,自然得大显身手,好教江湖上好手都认得自己。 “不知还有哪一位英雄,愿与本道切磋武艺?” “就由我来讨教一回吧!”随着这一道清亮的嗓音,跃入场中的人正是十三! 她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明教弟子们都怔住了。 “敢问兄台名号?” “十三!在明教弟子之中排名最末。” 闻言,崔中磬脸上不由得一阵青白。 这小子分明是有意来轻辱他!看来不给他点教训是不行的! 两人在众目期盼下交手。 十三并不发招袭人!打一开始,她就只是在场中游走,以各种巧妙的方式,避开崔中磬一次强过一次的出招。 可恶!崔中磬感觉自己彷佛受耍的猴儿,虽率先出击,却处处受制于这小子。 再这么下去,他武当岂非要成为笑柄?-思及此,崔中磬当下一个提气,翻身来到少年身后,打算给他一点苦头。岂料,少年彷佛身后长了眼,非但躲过他这一下奇袭,并以绝快之速转身朝身后推出一掌! 这是十三首度发招,也是最后一次发招。 很快的,她退出三步之外,拱手道:“崔道长承让了!”她深信没有几人看得出她已发招! 崔中磬初中掌的时候,只觉浑身一震,以为中了厉害至极的一招,奇怪的是,当这小子收掌之后,他又似没事人儿一般,并不如预期地受内伤,真是怪事啊! “哪里,你这小子功夫也不算差!”言下之意当然是指自己更胜一筹。 十三抱拳一揖,飘然退出了场外。 “师妹真是高招!”张胜反讽地开口。 十三无言,清美的容颜只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诡笑。 于昊瞧着十三,又瞧了瞧那尚自得意的崔中磬,一时间,心头似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什么,随即又像陷入迷雾,摸不着那稍纵即逝的感觉。 他自问有七成把握可以胜过那道人,至少可呈平手! 十三又怎么可能轻易落败呢? 彷佛看出于昊心头的疑惑,十三轻轻来到于昊身边,淡淡地开口:“我本来可以饶过他的!” “师妹” 十三笑了开来,如春花一般,只是这笑,却瞧得于昊心惊。他居然有点害怕这个教人看不透的师妹!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一点也说不上来! 望着她益发灿烂的容颜,于昊的心暗暗瑟缩起来! “叫她来!”明笑生坐在殿中,声音冷得吓人。 “教主”文虎欲言又止地。 “快去!否则以违抗教命处死!”明笑生面无表情地。 “不必麻烦左护法,十三已经来了。”十三一身白衣,俏生生走进紫玄殿。 “全退下!”明笑生下令。 文虎与毕玄怔了怔,依言退出殿外,已经有很久不曾自教主身边被驱离! “这下子十三大概惨了!”毕玄边说边摇头。 “也不一定!”文虎凝神回道。 “都差点弄出人命耶!”毕玄不以为然地瞟过一眼。 “放心,死不了的!”文虎顿了下,接口又道:“就算要死,也轮不到他!”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担忧。 “那会轮到谁?”毕玄失神地问。 “你说咧?” 两人互望彼此,心中浮上一人十三! 大殿里,明笑生与十三对峙着,谁也没先开口! “武当的掌门方才来了一趟,你可知道?”明笑生开口。 “知道!” “那么,你也一定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了?” 十三没有回答。 “倘若为师不赐药,那位崔中磬道长便要筋脉尽裂而亡!”这就是无量心诀的可怕,杀人于无形。 十三依旧无言。 “你难道一句话也没有?” “我饶不了他!”声音不大,在静寂的大殿里听来却格外地清楚。 “为什么?” “我饶不了一个曾经想扭断孩子手臂的人!”她答,清美的小脸上掠过一抹阴沉。原来,她仍记得那一日的耻辱! “你可知道,为师方才答允了武当掌门什么事?” 十三摇摇头。 “你可知道,只因你一时意气争胜,明教几乎与武当结下梁子吗?” “师父”十三跪了下来,却仍不肯认错。 他起身步下台阶,来到她身前。 “违抗师命,犯下对明教不利的任何罪行皆可致死,你该明白!” 十三仰起小脸,望着那张教她又敬又爱的俊颜,却无法从中读出那双冷峻的黑眸背后,下了什么样的泱定? “您,要杀了十三吗?”终于,她问出了口,嗓音颤得厉害。 颤抖并不是怕死!死亡是一种诀别,她无法忍受与他诀别! “你觉得我会下手杀了你?”他盯住她,黑沉的眼眸掠过无限深意。 十三不言。 “今晚到踏月小筑来吧!我会给你答复。”语罢,他越过她,离开了大殿。 究竟有什么样的答复在等待她呢?十三的心如风中之烛,欲明欲减: 人夜之后,十三依约来到踏月小筑。这里是师父的居所,位在日月神宫中央,四面环河,必须踏月小筑放下竹桥才能进入。 十三却不需要竹桥。除了明笑生之外,她是十三名弟子之中,唯一可以施展水上飘这门高深轻功过河之人! “来了吗?” “是,师父。”十三立于竹篱之外。 “进来吧!” 踏着熟悉的小石径,十三轻轻推开一道檀香木门。立即地,她瞧见了平日的大桌上摆了数道精致的小菜。这是死囚的最后一餐吗? “坐吧!”明笑生端坐大桌彼端。 十三顺从地坐了下来。 “来,为师敬你一杯!”他举起酒杯。 “师父”他从来不许她喝酒的! “不要紧的!”他温言表示。 十三深凝他一眼,举杯一饮而尽。出乎意料地,滋味并不如人所说的呛辣,反倒十分温醇,带着些许清香,十分适口。 “喝完这杯酒,你我师徒缘分便尽了。” 这句话说来轻淡,对十三而言,却如五雷轰顶! “师父要杀十三?” “不,今晚之后,你便要离开日月神宫!” “就因为十三惩了那道人?” “这是我答应武当掌门的条件。”也是唯一可以保她性命之法。 “难道以师父的势力与武艺,还怕一个区区武当掌门?” 沉默良久,他瞧住她,淡淡开口:“难道你耍我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看似温和的神情,实则严峻而犀利。 “要怎么做,十三才可以留下来?”她绝望地开口。 明笑生没有回答,黑眸中掠过一丝冷酷。十三怎能感觉不到? 霎时,她的泪如溃决之堤,布满了伤心而绝望的小脸。 这是比死更残忍的惩罚啊他知道吗? “不要轻易流泪,否则将来难成大器!”他注视着她,目不转睛。 离开他之后,她还能有将来吗?要如何成大器? 心怀忧伤,她一杯接着一杯,希望可以吞下所有的悲伤与绝望! 很快的,她醉了,伏在桌上,轻笑转为低低的啜泣。 明笑生抱起她,将她轻轻搁在躺椅之上。 “师父”十三勾住他的颈项,醉眸含泪地凝望他。“在这世上十三最爱的只师父一人您知道吗?”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如轻呓。 “你醉了,睡吧!”他拉下她的手,欲转身。 “不十三没有醉十三不愿离开您”她紧紧抱着他,把脸埋人他宽阔的胸膛。即使带着醉,她仍然绝望地明白这是她最后一次这么靠近他了。 十三不愿放手,一如遇溺之人遇上横木,离开他后要怎么活下去,她不知道! 这一次,他没再推开她,轻拥着直到她入睡。 瞧着她含泪不上的睡颜,他轻轻放下她,冷俊的容颜掠过不自觉的爱怜。 他必须放她走,他深深知道 踏月小筑里,明笑生竟夜末眠,天刚亮,他抱起十三,越水而去。 离开他的羽翼,是另一种成长的开始,她必须接受外头的试炼。 然后他会静静等待,两人再相见的日子! 第五章 两个月了!十三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动也不动地,如一尊泥塑。 为什么到了现在,她仍然感觉自己像是大病一场,失去了存活的力量? 那一次她大醉三日,醒来已经身在李府!最高兴的,算是李三夫人! 理所当然地,她受到了加倍的呵护与无比尊贵的对待,李府上上下下,彷佛要补偿这些年来的遗憾,无不尽心讨好。然而,愈是如此,十三愈觉得陌生。 儿时的记忆早已淡去,她的心底仅有师父一人存在。 “三小姐三小姐”丫头急匆匆来到了园子里。 十三回首,淡道:“什么事?” “老爷和三夫人在前厅等着见三小姐!” “有什么事吗?”她收回目光,满不在乎地问。如今,她像是生活在梦里,享尽了尊荣,一生平安顺遂是可预见的,可是她却不快活! 她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过去与现在的日子连结不了,自始至终,自己彷佛冷眼旁观的外人。 “奴婢不知!”丫头回答。 十三轻叹了口气,随着丫头来到前厅。“爹、娘。” “撞儿,你爹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十三瞧住李延碌,默不作声。 李延碌向来善鉴貌辨色,住住可以轻易知道自己接触的是什么样的人。 然而,面对这失而复得的女儿,他却一点也看不透她的心思。 沈默半晌,李延绿开口道:“今年你已满十五,已届论及婚嫁的年纪,因此爹已经做主,替你寻得了一门好亲事。” 见她不语,李三夫人附和地道:“对方是礼部尚书张大人的三公子,家世好,人品也不错,听说今年准备参加武举呢!” 十三依旧沉默! 两老见状,不由得微微担心。“你不满意吗?”李三大人开口问。 十三瞧住娘亲,她哪里知道她的心底只容得下一人,那张严峻而冷然的脸!那双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若有似无,带着感情的眼眸。 原来,她对他的依恋,竟这么这么深呵! “十三我是说,我并无不满!”直到这一刻,她仍不愿改口。 十三是他为她起的名,她如何舍弃? “倘若你不喜欢这门亲事,爹还能换一桩,毕竟他们还没来下聘,所以” “不必换了!”十三阻断他的话。“就张公子吧!”清美动人的容颜上,有种决绝的神态。 这世上,除了师父,她又容得下何人?嫁给什么人,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真好吗?不要太勉强!”李三夫人柔声道。 “不勉强,倘若我不答应,就算皇上指婚,我也不会应允,请娘不必担心!” “那么,就决定下月初一吧!爹瞧过了,那一天是个大好的日子!” “既然已经决定,我这就先告退!”语罢,十三转身离去。 谁也没看见,当她踏出屋外的时候,眼底闪烁着晶亮的泪水。 不能哭!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泪水流下来!绝不能! 穿上大红的嫁衣,十三端详起镜中的自己,敷了细粉,点上胭脂,十三的美,艳惊四方!然而,那一双滟滟的水瞳,却充满了哀伤,怎么看都像是随时要掉下泪珠似地,教人不由得心起爱怜 “生得这花容月貌,愿你的夫君一世疼惜你,永远不离弃!”李三夫人不舍地开口。 “娘,你这辈子可过得快活?”十三轻轻开口。 “吃喝不愁,穿金戴银的,还有什么不满足?”风韵仍存的脸上,淡然掠过一丝不自觉的落寞。 “娘喜欢爹爹吗?” “那是自然!” “倘若,爹爹身无分文,家境不富,娘还会嫁爹吗?” “这桩婚事由你外祖所定,半点由不得娘。” “若是可以自主,娘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李三夫人微微一怔,侧头想了想,回道:“娘从没想过这种事儿,所以无法回答。” 瞧着娘亲茫然的神情,十三的心瑟缩了起来 莫非她这一世,也要如娘亲一般,浑噩过日?带着莫名的惶然与恍忽,十三终于坐上了花轿。她的将来,竟要掌握在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身上吗? 蓦地,骄外传来一阵骚动,很快的,花轿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吗?十三正要揭开帘布,已有人早她一步。 “十三,请下轿吧!”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文虎!十三的心彷佛又开始跳他是否也在? 顷刻间,她己踏出花轿。 “教主要见你,请随我二人走。”毕玄与文虎同时开口。 十三环视着四周,发觉所有迎亲的侍卫与奴仆全都倒在路上! “他们” “请放心,三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会醒过来!” “是百花散吗?” 文虎与毕玄点点头。百花散是由百种毒花萃取所得,毒性极强,无色无味,常散于日月神宫之内,以防止外力潜入神宫。 而每隔四个月,神宫中人必须服用解药一次,迟者必长睡不醒直达天年。 解药制法只有教主一人得知,因此日月神教从来不曾发生窝裹反,因为他们不敢,也不能办到。每个人是生是死,全掌握在教主一人之手! 然而百花散有一特性,初中者必在三个时辰之后醒来,毒性自消。可怕的是,再一次接触者,住往不察,枉送性命之时仍不知死于何因? 十三来到新郎官前,瞧了瞧,拉过他的座骑,面无表情地跃上马背:“带路吧!”她毫不留恋地开口。 她知道,这一去,将永远不再回头!微一扬手,除下了沉重的凤冠,三人策马朝林间奔去。 数日之后,三人来到了白鹿居。十三依旧身着红色嫁衣,甫入藩篱,一眼就瞧见那一道熟悉的硕长身影。她并没有开口唤他,只是静静地来到他身边,等待他回首的寻觅。 彷佛心有灵犀,他终于转身。乍见她一身大红嫁衣,明笑生不由得笑了。“你穿红色衣裳很好看!”他的眼神、语气,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还更温柔! 为什么? 彷佛看出她的疑惑,他轻轻开口:“为什么答应出嫁?” 目光中燃着洞悉一切的火光。 “我只是顺应爹娘的心意.”她答。 “那么,你自己的心意呢?” 自己?“女子到头来,不都要嫁夫生子,嫁给什么人对我而言,并无不同!”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明笑生。 “这就是你的心意?” 她的心意如果可以,她只愿此生长伴他左右。 “十三不懂您的意思!”她仰起骄傲的小脸,不容许自己显现软弱。 黑沉的眼眸在瞬间闪过一丝赞许。 “将你逐出师门,并不代表为师与武当派妥协。”停了停,黑眸再一次变得深不可测。“要你离开的真正目的,是希望让你接受不同的试炼,变得更强!” “变强又如何呢?十三可以再回到师父身边吗?” “也许!” “十三愚昧,请师父明言!” 明笑生勾起了笑,令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泛起狂狷的气势。 “红虽然适合你,但我却不容许你出嫁!”黑沉的眼眸在剎那间,掠过十三未曾见过的危险光芒。 “师父?”十三感觉自己的心绷的紧紧地。 “既然我用生命雕凿出现在的你,又怎能将你拱手让给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停了停,黑眸紧锁住她清美的玉颜。 “这样吧!为师与你立下三年之约,倘若三年之后你我比试,胜过我就让你重返明教。” 十三怔住了。“倘使失败又又该如何?”她讷讷地问出口。 “刎颈自裁如何?”他问,似笑非笑地。 十三心头一惊,没有回答。 “怕了?” 挣扎一会儿,十三提起勇气开口道:“比起失去您,死一点也不可怕!” 闻言,向来波澜不兴的黑眸,起了不自觉的翻覆,随即又静了下来。 “三年之后,我会在这里等你来!” 十三明白,分别在即!“有件事,十三一直想问师父。” “你说吧!” “对师父来说,十三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俊颜勾起了然的笑。 “这个答案,三年之后我会告诉你!” “师父”十三有些迷惘,又有些委屈。 “去吧!不要令我失望!”语罢,他袍袖轻摆,背过身,缓缓朝白鹿居之后的山脊走去。 十三望了望云雾缭绕的山顶,思绪不由得飘回了过往 曾经,为了救她,他和她在此晨昏共度了三年! “师父,多保重了!”她轻轻低喃着。 挥别了文虎与毕玄,十三跨上马背,绝尘而去。山风自十三耳边呼啸而去,吹不动的,却是她满腔愁绪! 朝为霞,暮成岚,朝朝暮暮缭绕不去,永远不分离 十三心底反复地吟着这儿时的歌谣什么时候,她和师父才能永不分离? 夜黑风高。在乌云掩月的深更里,一条黑影了无声息地窜进高地的帐幕里。一灯如豆,却是以看清帐幕里熟睡的五名彪形大汉。大汉们鼾声如雷,此起彼伏,全然不知大祸将至! 黑衣人瞧了眼帐内杯盘狼藉,浓重的酒味仍弥漫四周,不由得眉心纠结,眼透杀机!抽出短刀,抵上其中一人 “快起来!” 冰凉的刀锋在大汉颈子上浅浅捺下,鲜红的血珠子立时泌出。 “搞什么”鬼字尚未出口,他己经明白遭逢何事,堂堂六尺之躯,竟吓得出不了声。另外四名大汉亦遭惊扰,立时警觉地坐起身。 “别轻举妄动!否则我一刀取他佝命!”黑衣人冷声警告。 “把钱袋全部丢出来!”他沉声下令。 “他奶奶的,真是阴沟里翻船,强盗遇上了狗贼!” 话声甫歇,黑衣人伸手疾点,在说话的大汉身上轻点了下,霎时,大汉全身如蚁钻,奇痒无比。 “你、你”碰地一下,大汉抵受不住,在帐中滚了起来,口中不住哀嚎。 其余两名大汉见状,吓得动也不敢动! “再要造口业,下场便如他!” 想也不想地,两人搬出两袋满满的金银珠宝。“兄台请笑纳!” “坯!这等杀人越货的不义之财,爷爷我可不敢要!”语罢,黑衣人以极快无比的手法,在大汉们身上几处大穴扎了金针 “这这”“是毒针过穴!” “你你收钱便是,何必残害我们五人?” “想想那些教你们杀害的百姓吧!这是报应!”语罢,黑衣人收回短刀,来到帐幕出口。 “还不快提着那两袋金银跟我到府卫走一遭?” 五人面面相愕,心有不甘! “别以为这几根针就可以吓唬我们!”其中一人忿忿地开口。 “吓唬你们?”黑衣人冷笑起来。 “试试看深吸一口气,看看肚脐上方是否刺痛?” 五人半信半疑,依言而行,果然刺痛得紧!这一下慌了,忙不迭讨饶。 “只要你们乖乖跟我走,就不会毒发身亡!”露出蒙面而外的黑眸掠过狡黠。 五人平日虽做惯恶事,但死到临头却又自生怕死,胆小如鼠,令人啼笑皆非! 五人心知是遇上了克星,也只有认栽。 天亮之时,黑衣人已闪进一户不甚起眼的民宅,褪下一身黑衣,慢条斯理地梳起一头青丝。一个时辰之后,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丫头匆匆地推门而入 “老大老大” “不是告诉你多少次,进来之前要先敲门?” 福真吐了吐舌,目光在铜镜中与主子相遇! “那我重来一遍好了!”说着,她就要退出房门 “甭折腾我了,快说吧!有什么事儿这么大惊小敝?”十三回首盯住她。 福真笑嘻嘻地折回主子身边。“方才我到阿板那儿去买粥,却听说昨儿个夜里不知是什么人,居然将前些日子劫镖的五名强盗给捉了起来。” “何足为怪?”十三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当然怪啰!听说那五名强盗是自个儿跪在府卫前求饶自首,身上连根绳子都没绑耶!”福真啧啧称奇。 “绳子有何用?三两下就给挣脱了,不济事!” “瞧您说的,好象是您干下似地”话未完,心中一动,福真狐疑地盯住主子。“不会真是您干的吧?”小小的面孔由狐疑转为崇拜。 一年前若非主子出手相救,只怕她福真要被狠心的婶娘给买入勾栏院,过着永无天日的皮肉生涯! 由那一天起,福真便跟随在主子身边,发誓一生一世服侍主子。 十三勾起了笑。“难道那些狗贼没说出是何人逼迫?” “听说他们连对方是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呢。”停了停,福真凑近主子。“是您,对不对?”这一年来跟着主子走遍大江南北,主子仗义助人不计其数,功夫甚是了得,她最清楚。 十三但笑不语。 福真瞧着主子那张好看之极的脸孔,几乎又要再一次失神 直到一道清亮的嗓音徐徐传人屋里,福真这才回过神来。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声音自远而近,转眼间己在屋外。 来了!又来了!这已经是福真第二回听到这首诗! “月明松下房拢静,日出云中鸡犬喧。”十三起身。 同一刻,福真己打开房门,并退至角落。立于门外的是一名中年汉子,满脸精悍之色却态度恭敬,始终不敢擅自跨入门槛。 “可有书诏或口信?”十三轻轻开口。 “没有!”语罢,中年汉子由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递至她面前。 十三瞧佳锦盒,无言地收下。中年汉子抱拳一揖,转身就走。 “等一等!”十三喊了声。 中年汉子立即转回身来。“有何吩咐?” “教主无恙否?”她问,声量极低。 “托您鸿福,教主一切如旧,金安万福!” 十三点点头,转身回屋内。福真来到门边时,早不见汉子身影!真是见鬼. 回过头时,主子已立于窗前。不必回头,福真也能感受到主子一身的愁绪。 上一回收到锦盒时,主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吓坏了福真,也吓坏了所有跟随主子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以令主子如此牵怀?那盒子里又是什么东西呢? 尽管如今跟随主子之人已过百人,亲近如她者,却对主子的来历一无所知,甚至,连主子的名姓也至今未知。 福真不敢问!因为她明白有朝一日,主子愿意的时候就会告诉她!即使一生一世不知她名姓,福真之心也不会有所改变,这就是她的忠诚,相信其它追随者也是一样! “老大”她轻唤一声。 十三却如泥塑,动也不动。福真摇摇头,悄悄退了出去。 看样子,这回和前一次一样,再一次勾起主子不欲人知的过往。 十三打开锦盒,取出一枚指头大小的紫色丹丸。 这是百花散的解药,每四个月必须服用一次。 一年来,不论她身在何方,他总是能准时把解药送到她面前。十三知道,无论自己在什么地方,总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守护着她。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正在想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十三服下丹丸,任思念的心在脑海中飞翔 静寂的大殿上传来了几下咳声。 闻声,文虎与毕玄忍不住轻蹙眉头,面上掠过忧色。 说不上是由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察觉到教主病了! 但凡为人,皆免不了病苦,只要抓几帖药,再好好调养身子,大多会痊愈。 然而,教主却不一样!若不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见到他吐血,根本察觉不出他的病,更不会知道,这病,早已无药可冶。 就外观而言,教主并无太大的改变,只有亲近他的人才能发觉他瘦了,面色较以往苍白,除此之外,就是近来偶有犯咳! 十二名弟子也仅仅以为师父犯了风寒,只要吃几帖袪寒的药草便会痊愈。 不是没问过教主病因,但每回他总笑答:“治不好的病,问清了病因也于事无补,不如忘记。” 忘记?!谈何容易?事关明教生死存亡,教主却一点也不焦急,彷佛病的是他们两人似地!到底,教主心中在想什么? 合上信纸,明笑生脸上透出淡淡的笑意。“想不到才短短两年时光,追随她的人已经有百人!”眉眼之间净是温柔之意。 也唯有提到十三的时候,教主才会展露难得一见的欢颜。 既然如此钟意,当年又为何逐她离开日月神宫?其实以明教的势力而言,大可不必理会武当山上那些牛鼻子老道! “听刘香主说,上个月十三还曾为官府捉拿潜逃的朝延命犯,得皇上赠金千两呢!”文虎说道。 “依我看,十三有贵人之相,将来必成大器。”毕玄曾跟着师父学习易理,对面相与勘舆尤为精通。 “你也这么想吗?” “教主的意思是” “师父的遗训你们不也瞧过了,有何见解?” 两人摇摇头。 明笑生微微一笑。“意思很简单,就是将来有人会替代我,接掌明教。” “是谁?”两人几乎是同声开口。 “十三!” 她?“那么,师父指的先下手为强是何意?”文虎首先想到遗训上的嘱咐。 “就是杀了十三!” 开头的那三年,他原以为救了十三,他的命亦可得到延续,然而却非如此。 天命注定太阴要昌盛的,而他会逐渐殒灭。好几次曾想过取她性命!然而,每当迎上她那无邪而信任的瞳眸,肃杀之意总会在转瞬之间灰飞烟灭。 现在,只剩一年了! 再过一年,势均力敌的那一刻到来时,将由上天来决定两人的命运! “教主真的要遵从先师遗训吗?”两人以无法置信的眼神盯住教主。 十三是教主倾尽心力调教之人,怎么可能说毁便毁。然而,明笑生只是淡淡地勾起笑,不置可否!澄如明镜的眼眸转瞬变得深不见底,无人得以探究!十三他将静心等待约定的日子到来! 第六章 “真的不能带我去吗?”福真边走边用那双无辜的眼眸,瞧住主子清美而轮廓分明的侧颜。 十三连瞧也不瞧福真一眼,斩钉截铁地回了句:“不能!”语罢,她甚至加快起脚步。 “等等我嘛,老大”福真撇撇嘴,用小跑步追赶上去。 今儿个天空很蓝,白云像棉花一样,一朵朵地在天空中飘呀飘地,轻风徐来,鸟语花香,真是个舒服得不得了的日子! 偏偏主子一反平日轻松的态度,绷着一张俏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早起赶路。 三天了耶!她陪着主子赶了三大路程,却一点也不知道她急着上哪儿,更不知道要见的是什么人? 三天以来不,应该是说近一个月来,主子变了很多,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怔,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没有人敢惊扰她,连福真也不敢! 记得月初见主子发怔,心里担心而仲手怕了主子一下,想令她回神。 岂料,主子竟一掌挥出,将她震出十尺之外,让她吐了满口鲜血,差点送命!所幸主子及时回神,才得以保住小命。 想一件事可以想到不识身边人的程度,真是吓坏了福真。 她并不是怕被主子打死,而是怕主子发疯啊! “老大,究竟您要到什么地方?又要见什么人呢?”终于,福真提起勇气,问出一个月来存于心底的疑问。这一次,十三停下脚步,直视着福真。 被主子这么一瞧,福真心底发毛,忙挥舞小手道:“福真不问了、不问了,您继续赶路吧!”她陪起笑。 “你跟着我也有三年了吧?”十三轻轻开口。 福真瞧着她意欲不明的眼神,不由得呆了呆。 “这玉佩就送给你,当做相识一场的留念!”十三摘下颈子上,打她出生起就跟着她的护身玉,交到福真手里。 “老大您您要赶福真走是吗?”说着,她膝一曲,跪了下来,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起来!”十三拉起福真。 “不您别赶我走,福真再也不多嘴了”她执意不肯起身。叹了口气,十三指着前方。 “瞧见那座山头了吗?” “嗯!”“日落之前,我必须抵达山顶,见一个人。” “谁呀?”话一出口,福真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不由得摀住小嘴,螓首低垂。沉默了半晌,福真头顶上轻轻传来一句:“一个比我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人!”闻言,福真不由得猛一抬头,正好瞥见主子脸上掠过的淡淡哀愁。福真从来没见过主子这样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主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呢? 想必和主子一样,也是非凡之极的人物吧! “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接下来的路不适合你走。”语罢,十三转身就走。 “老大”福真唤住她。“您什么时候回来?” 十三回首,脸上透着淡淡的笑。 “也许,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呢!”输的一方须刎颈自裁,她没有忘。 福真大惊,忙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可不可以不要去?” “我可以负尽天下人,独不能负他一人!”清美似水的容颜,泛起一种决绝的光华。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明知道此去有性命之忧,却仍如扑火飞蛾 “明日此时,若未见我下山,就当这世上从未有我存在,好好过日子去吧。”话声甫落,十三一提贝气,衣袂飘飘,转眼已在数丈之外。 福真瞧着主子终成黑点的身影,不由得怔怔落下泪来 循着幼时记忆,十三踏着白鹿居后的青石径,一步步走上旧时熟悉的山道。 多年过去,山中的景物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唯一的改变是自己。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师父一手呵护长大的女娃儿了! 叹了口气,十三加快了脚步,一路直上山顶,距离山顶尚有段小距离时,十三不由得缓下脚步。三年不见师父,十三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师父是否也如她一般,因等待重逢而患得患失? 踩着思念的步伐,十三终于来到了山顶。 离日落时分已经近了,万千道金光照着目极处的无尽云海,一如从前! 云霞之上,那一道教十三朝思暮想的白色身影,如不动之山,屹立于崖边。 “师父”十三激动地喊出口。 明笑生回首,俊颜微哂。 “十三,你长高了。”他走向她。 如今,她已达他肩头。 “师父您却瘦了!”十三的心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紧跟着,她双膝一曲跪了下来:“是十三不好,让师父操心了!”她螓首低垂,十分自责。 蓦地,一双温暖的大手执起她的手,将她拉起。 “没有错,又何须下跪?”十三对上那双永远深不见底的眼眸,不禁红了眼。 “师父”他有多久,没这样握住她的手了? “不要哭,此刻你不能哭!”他轻轻放开她的手。 “还记得三年前的约定吗?”他问。 尽管此刻他和煦依旧,但十三却再次感受到,两人之间似有一道无形的鸿沟! “记得!”她轻言道。 “那么,你仍想回到日月神宫吗?”十三点点头。 “我愿一生长伴师父左右。”闻言,连一旁的文虎与毕玄也不禁为之动容!明笑生只是深深瞧住了十三,半晌无言。 “还记得,三年之前,你在我书房里见到的那支卷轴吗?”他忽然问起。 十三想了想。“是盖了明教大印的卷轴吗?” 明笑生点点头。“事实上,那是先师租的遗训!” “他老人家要杀的是什么人?”她清楚的记得遗训末了的指示。 明笑生勾起了淡极的笑意。果然是冰雪聪明! “早在他老人家仙逝前两年,已算出我天命将绝。”停了停,他接口又道: “不过,在那同时,与我同命之星宿太阴降世了!此星宿的诞生.同时延续了我的真命,然而世事必有消长,一如天上的日月,此消彼长是天经地义,即使是太阳也有下山的时候。” 他再次执起她的手,注视着她手背上愈见明晰的太阴印记。“你和我,便是同命之人!” 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十三顿遭雷殛般猛地抽回了手。“不!十三不是” “是的,你正是太阴转世!”他无喜无怒,平静地阐明事实。 十三浑身震颤!原来,先袖要杀的人竟是她。 “十三不想” “不许你拒绝!”他沉声打断她话头。“当年倾尽心力救你,便是为了今日公平一决!”他终于等到这一日了!三年来,全力撑到这一刻,将死之人再无奢求! “这么多年来,师父心里仅仅将十三当做对立之人吗?”她哀伤地问。漆黑的瞳眸仍存最后一丝希望。 沉吟间,他已有了答复。“不错!”他必须这么回答。 十三的心在剎那间碎裂! “动手吧!你必须全力以赴,否则,就是轻辱师父!” “对师父而言,十三到底算是什么?”记得三年前,她也问过同样的话。 “什么时候,你见过日与月同存一片天呢?” 是宿敌!黑沉的眼再也难以掩盖,露出身不由己的悲怆。 “您要杀了十三是吗?”十三的心彷佛淌着血。 他摇摇头。 “我一向相信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上,在没有动手之前,胜负是未定之数! 语罢,他伸手接过毕玄递来的日剑,向后跃开十尺。 文虎同时将月剑递向十三。日月神剑为玄铁所铸,乃明教收藏的上古宝物。 夕阳西照,山风吹起了遍地落叶: 萧萧晚风中,十三终于接过月剑,做出了一生中最后的泱定。 “对师父,十三的心永远皎若云间月,皑如山上雪。”话声甫落,十三剑尖朝地,向前疾冲,剑尖所过之地,划起一道火星。 十三如天边的流星,身子忽地向上一拔,合上眼,向崖边坠落! 明笑生心头一凛,几乎在同一瞬明白她的意图,早她一步与她共赴天渊 在下坠的同瞬,他双掌疾翻,将十三送回崖头。十三登时睁开了眼,反手攫住师父的手,同时将剑尖插入崖壁,阻止了下坠之势! “您不该来救我!”十三惊魂未定,牢牢捉住师父的手。 “死在你手里,了无遗憾!”俊颜露出平静而温柔的笑。 再不松手,两人将同赴黄泉,他知道。 瞧着她悲凄的小脸,他登时了悟那深藏心底,几乎连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感情!爱与恨仅仅一线隔呵这一刻,十三清楚地自他眼底瞧见了他的意欲。 “不”狂喊的瞬间,明笑生挣脱十三的手,转眼消失在云雾山岚里剎那间,十三尝到了大崩地裂的感觉,她的天地在一瞬毁灭!物换星移,以月替日是吗?她摇头冷笑起来她偏偏要日月同殒!合上眼,她轻轻松开握剑的手,过往云烟如在眼前,然而一只手却抓住她这个时候,太阳刚刚隐于群山之后,一弯月正悄悄地升了上来! 白鹿居,一个月之后。 铜镜里映出一张皎美却清瘦的面孔。女子端坐镜前,一身素衣,松散的青丝如飞瀑一般流泻身后。半个时辰过去了,女子仍一动不动地,如泥塑一般。 大色微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踏着落叶而来,穿过藩篱,门扉轻轻被开启: “啊,您起身啦!老大。”福真提着一篮子吃食走进屋里。 “今儿个福真带来的全是您平日爱吃的东西哟!有菜粥、梅饼,还有半只烧鸡”福真一一自竹篮裹拿出吃食,很快地摆满了桌子。 十三依旧动也不动,瞧住镜中的自己。 褥真瞧在眼底,心中长叹一声,来到她身后。 “让我来为您梳头吧!”说着,她取饼铜镜旁的木梳,开始细心地为她梳理起来。 一个月之前,福真在山下等了一天一夜,最后终于决定上山找寻主子。 待得两人重逢,主子已经成了现下这个样子,不哭不笑,也不开口说话,彷佛活死人一般,教福真既心惊又心痛。 福真从来没有想过主子是明教中人! 更没想到主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人,竟是教主明笑生! 那一日傍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福真并不清楚。 如今,她只希望主子可以开口说话,一如以往,唤她一声福真,不知有多好? 晌午之时,文虎与毕玄来到了白鹿居。 福真服侍过主子喝粥,一见两人来到,立即迎了上去。 “她还是不说话吗?”文虎问道,关切的目光直落在立于窗边的十三身上。 福买点点头,叹了口气。 “真是辛苦你了!”毕玄说道,绅情十分感伤。 其实教主早知自己会死,在上山之前,他甚至已将遗诏写妥,托付他二人。 遗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立十三为明教之主。那一日,若非合他与文虎二人之力,将十三山崖边救起,只怕今日明教群龙无首,要出大乱子。 “照顾老大是福真的荣幸,一点也不辛苦!”称买回答。 两人朝她点点头,来到十三身后。“有一件事,我和文虎觉得必须告诉你。”停了停,毕玄接口道:“其实这多年来,教主一直瞒着众人,他早得了不治之症,那一日即使不坠崖,恐怕恐怕也活不长了!” 闻言,十三浑身震了震,却仍没有回头。 “再过十日,便是新任教主登位之日,届时,你若不回日月神宫,只怕教中生变。”对教主之位,许多人早虎视眈眈,如今教主一死,心怀不轨者自然会有所行动,文虎与毕玄二人正为此事暗暗忧心着。 “十三,由你接掌明教是教主的遗愿,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他的心意.”在明教里,向来由武功最高的弟子接任教主之位,十三的武艺连他二人都未是敌手,教主之位自然非她莫属! 十三依旧无言。 两人明知她并未失智,却无法令她由过度的悲伤中回复,不由得深深叹息。 送走了文虎与毕玄,福真合上大门。 “福真” 声音并不大,却是以令福真整个人跳了起来,猛然回首。“老老大您叫我吗?”她希望一切并非在作梦! “你说,一个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该怎么再活下去?”十三转过身来,瞧住了福真。 福真从未见过主子流泪,那一张清美带泪的脸,是那么绝望那么的无助! 不知由哪儿来的勇气,福真奔上前,执起主子的手。“回日月神宫去吧!唯有接任教主之位,让明教万世长存,才对得起死去的人。” 她做得到吗?做得到吗?十三不住地问着自己。人说哀莫大于心死,一个心已死的人,要靠什么样的力量继续活下去呢? 十三合上眼,无声地痛哭起来! 在住后日子里,福真清楚的记得,这是她头一回见主子流泪,也是最后一回! 紫玄殿前,百来名分布各地的香主们正聚集一堂。 对明笑生的死众人皆感到惊愕,然而,由一名年岁最幼的女弟子来接任教主之位,更让众人不解而难以心服。 历代教主中,从未有女子接任的前例,因此一些野心勃勃者,准备以此来推翻教主生前的遗诏。 “搞什么鬼?这么久还不来,莫非她敢小觑这教主之位?”张胜忿忿不平地开口。多年以来,他总以为自己最有可能接任教主之位,岂料师父属意十三,自然令他满腔怨愤。 “倘若她今日未到,咱们就另外推派教主人选,不知各位香主意下如何?”开口的是湖州分堂的白剑英。 很快的,开始有人附和。 “难不成你们敢违抗教主遗诏?”文虎站在殿前的高台上,凛凛目光逼视着每一个人。身为明教的左护法,他有责任排除万难,维护教主地位与执行赏罚之职。 当教主不在的时候,左右护法有权打理教众一切事务,权力仅次于教主。 白剑英等人沉吟半晌,回道:“明教不适合由女人来掌理!” “请说明女子不适任的原因?”毕玄反问一句。 “那还用问吗?”白剑英露出自得的冷笑。“自古以来,又有哪一个女人的武艺胜得全天下的男子呢?” “难道白香主忘了四年前那一场比试?她的武艺早已远远胜过每一位师兄。” “哼!凭一个女人,能不能胜得了咱们,还是未知之数呢!倘若她能胜老夫,老夫从此甘拜下风,替她提鞋也成!”扬州分堂的马大介豪迈地表示,神情十分地不以为然。 “马香主,捉鞋不敢当,十三只求香主出手留情!”话声空起,十三以独树一帜的轻功越过教众,翩然来到紫玄殿外的高台上。 这一下身手乃是无量心诀最上乘的心法,只要是练家子都可以一眼明白施展者功夫之高低。 各分堂的香主自然各个为武学高手,对十三小露一下身手,都不由得在心里叫了声好! 马大介为明教中地位较高之香主,自然一跃而起,登上高台。 “既然你这么说了,老夫就来领教领教!” “请!”话声甫落,一老一少各自出招。 文虎与毕玄见十三回到日月神宫,心下自然欢欣乏极,却也感伤甚深。 因为两人明白,纵使十三今日得以接任教主之位,未来之路也绝不会平静。 很快的,十三占了上风。然而,她却以巧妙的一招,令得两人像是平分秋色。 “马香主功夫果然了得!”她平静地表示。 马大介暗叫了一声惭愧,心中对两人悬殊的实力已有深刻的了解。 “明教主果然收了个好徒儿,马大介心甘情愿为明教继续效力!”这娃儿虽胜不骄,又替他保全了老脸,当下收服了他的心。 这一战,马大介已拨开心头乌云,见到了明教的万里青天。 “不知道还有哪一位香主愿意指导十三?”黑瞳凛凛,神态不卑不亢。 此刻的她须忌骄狂,但过分的示弱亦会教人看轻,态度可以软,但手段必须高强,如此才有希望折服众人之心。 直到今日,十三方能体会师父多年来异于常人的调教,用心之深切! “由我白某人来试一试吧!”白剑英跃上高台,他自问武艺不在马大介之下。 然而,在与十三拆了十数招之后,他终于明白马大介的感受,右非亲自与她交手,实难体会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竟有如此高深的武学修为! 虽然像是师父与徒儿过招一般,锋润收发自如,武功实是深不可测! 到此,白剑英总算锐气尽收,再也不敢目中无人,小瞧了十三。 “白香主承让了!”十三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 “哪里的话!教主您的武艺更教人心折。”这一句教主,已经表明了心迹。 其余人瞧在眼底,也不由得佩服起十三,不敢贸然再行挑衅之举。 “贺喜教主!”文虎与毕玄同声开口。 其余教众亦拱手称臣,口中大声欢呼。十三接受了所有人的跪拜,正式行授封大典,成为明教第一位女教主,当她换上代表身分的白袍,坐在大殿之上时,脸上的坚毅与冷凝,己超越了她的年岁。 由那一刻起,十三清楚的明白,延续明教之势,将是她活下去的力量! 这一年她刚满十八,打赢了她人生中第一场征战。 也是这一天开始,十三将绝望与哀伤深深埋在心底! 要走的路还很长,她已经没有时间再流泪了。 第七章 曦照下,石径上拉出长长的两条身影,踏着遍地碎瓦石砾,来到了石亭 “只有这里没被烧坏!”福真轻轻开口,嗓音中有不尽唏嘘之意。 十三瞧着杂草丛生,处处断垣残壁的大宅院,向来严冷的美颜更显寒意。 十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算短,昔日繁华昌盛的故园,转眼成了人去楼空的废墟! 儿时的记忆有那么一刻闪过十三脑海,心头不由得想起一诗: 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 也许,当繁华过尽,才能深深体会知足是如何不易! “到底这是什么地方呢?教主。”福真忍不住问道。 十三回首瞧住了福真,脸上透着一丝苦涩的笑。“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福真不由得怔了怔,跟了主子这些年,从没听她捉过自己的身分。 眼望这残破的大宅院,福真依稀可以推断当年的盛况! 原来教主是富户之后呢。“您的家人都到哪里呢?” 十三摇摇头。“听说到泉州去了。” “要不要派人详查?”以明教的势力,找人并非难事。 沉默了会儿,十三开口道:“即使找到了又如何?就让他们当我已死吧!”断线的纸鸢,即使找回来也难再完全。 福真迎着她严冷自若的淡漠神清,心中真的难过了起来。 真的连一点点欢笑悲伤都必须不形于色吗? 教主曾说,乱世之主必须冷漠无情! 又有谁知在教主冷漠的外表之下,一颗心是怎番的哀恸欲绝,相思无寄处呢? 过去这十年以来,教主将明教打理得更甚以往,无人不服,无人不惧,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快活! 福真与教主朝夕相处,即使无言,亦能感受教主日益冷厉的心。 然而,这世上又有谁能救得了教主的心呢?福真担心主子再这么自我折磨,终有一日要疯狂,届时,明教必入魔道之手,天下将揭起一场腥风血雨! 思绪正紊乱,耳边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天水堂杳主赵义云拜见教主!”话声甫歇,他人已来到石亭外,躬身作揖,神情既恭敬又兴奋,他已经三年不见教主了! 三年前,他忽得一场敝病,教主得知之后,当即驾临天水堂为他诊脉赐药,才挽回他一条命。此番再见,他心头自然激动异常,如见天颜一般! “头还常犯疼吗?”十三开口,一贯严冷的面孔起了一丝淡淡的笑。 赵义云抬起头。“三年来没再疼过!” 十三点点头。“今日约你到此相见,想必左护法已在信中向你诉明了原因。” “是,教主请过目!”语罢,赵义云由袖中抽出一张纸卷。 福真上前取来,在主子面前摊开了纸卷。十三一见,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就是近年来,到处杀害江湖高手的人吗? 纸卷上画着一个男人,正值壮年,额前有一撮白发,面貌斯文,一双黑眸迸出狂傲的凶光! “你确定是这个人?” “是的,教主!此画乃少林寺明空大师临终前所绘。”明空大师已经是第十一位遇害的武学高手。 十三再一次细审着画像,然后合上眼,陷入沉思。 有顷,十三心头忽地一惊,猛然睁开双眸,正对上画像! “是于昊!”尽管面部线条阴鸷许多,她仍看得出昔日年少的残影。 “于昊是何人?”赵义云问道。 “他是我的二师兄!” “怎么会” “事实上,早在十年前他就己经叛教出走,至今下落不明。”于昊不但盗走部分百花散的解药,就连无量心诀也一并消失。 所幸师父早已传下百花散解毒之法,因此在她掌教的第三年开始,废除了以毒制人之法,让各分堂香主服下永久的解药。 由这一天起,十三的威德远播,追随之众与日俱增。 “教主打算如何处置此人?”遇害的十一名武学高手中,有五名是明教中人,兹事体大,不可不慎。 “传令下去,让分堂的香主们严加戒备,并且扩大各地的搜寻,一有消息,立即上禀!” “是,教主!”赵义云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教主,您那位二师兄武功很高吗?”福真问。 “你先说说看张胜武艺如何?” “呃坛主他武艺尚不如左右护法。”福真据实以道。 十三笑了笑。“当年,我二师兄的武艺与张胜不分轩轾。” “这么说来,此人不足为惧啰!,” 十三却摇摇头。“遇害的十一名高手武艺不弱,咱们万万不可小觑了敌人。” “是,您说的有理!”福真吐了吐舌,似又想起一事,开口道“那他会不会来找教主您呢?” “你知道吗?当年我入明教之后,十二名师兄中,唯有于昊不曾轻辱于我!” “奇怪!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会变成杀人狂魔?” 十三眸光闪了闪。“我并没有说他是好人!” “教主” “我只是说,这个人未曾与我正面冲突,却也从未出手相助!”非关善恶!敌友不明的人,住往更贝危险。 “那么,若然有一日,此人出现在您面前时,您会怎么做呢?” 十三笑了。“福真,你跟着我也有十多年了,怎么还不了解我的心意呢?”黑眸熠熠如星,迸射出微微的寒意。 褐真瞠大了眼,霎时了悟,斩草除根是吧? “不错,正如你所想!”清美动人的脸上,笑意更甚。 主子一向是不笑的,每当她露出笑意的时候,就表示定了杀意!前年张胜出言忤逆,隔日便被放至日月神宫之外,长达一年才允他回到神宫。 所有的人都怕她,福真却不,她知道成就大业,立威是必须的手段。然而,十年来,主子眸底那与日俱增的阴沉,总让福真担心!什么时候,主子才能如寻常女子般,轻歌曼舞,找个如意即君快活过一生呢?像是洞悉了她心头所思,十三轻轻开口:“毋需为我过分忧虑!凡是阻挡我去路之人,我必一一铲除!” 然后呢?主子真要这么过一辈子吗?福真心底轻轻叹息:春末,黄河水患,路有饿脬,哀鸿遍野。明教发动数以万计的人力,加入救助病苦受饥之难民。十三身为明教之主,自然身先士卒,不求报酬为百姓们看诊并赐药。 “下一位请进来!”福真喊道。每当水患一过,接踵而来的必是瘟疫。来到这个村子已有两日,前来求药的百姓,几乎全是得了一种经由肠道而起的热病。 所幸福真幼时得过此疫,因此得免受此病所染。 走进房舍里的是一名少妇,怀中抱着一名约莫两岁的幼儿。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抱过来让我瞧瞧。” 这一瞧之下,十三察觉孩子已近垂死边缘,眼看活不过今日了! “这孩子怕是无医了!”十三据实以道。 “大夫”少妇又急又惊,泪水溃堤而下。 “若是早一日送来,或许可保一命!”十三心底轻轻叹息。 “大夫求求您,我只剩您这个希望了!” 十三沉吟不语。“到十里外的碧湖村吧!我听说那里有位大夫医术超凡入圣,倘若这里没有希望,你还赶得了路,不如就走一趟吧!” 少妇闻言,连谢字都未说便夺门而去。 “教主”福真瞧住主子。 “无妨!只要有救,去哪里都是一样。”停了停,她续道:“倘若我有孩子,不要说十里,就是百里、千里也会不辞劳苦而去。” 福真点点头。“下一位进来吧!”语罢,她来到一旁帮忙煎药。 这一日直到深夜才看完了病人。 “累不累?您早点歇着吧!”福真来到主子身边。 “不累,只要能多救一个人,再累也值得。”十三起身来到屋外,仰首望住天边一轮明月。我这么做,够好吗?是以替代您吗? 蓦地,一阵晕眩感袭来,十三身子微微一晃 “教主!”福真一惊,忙上前扶住主子。 “不碍事儿的!大概是太累了。” “您还是早点歇下吧!” 十三轻轻点头,和福真回到了屋里。 隔两日,村民欢喜传来消息,说是那少妇的孩子竟然逐渐康复起来,摆脱死亡的阴影。十三对于拥有如此神乎其技的医者起了崇敬之心,这一日天色末亮,她便独自一人来到了碧湖村。 依着村民们的指点,十三绕过树林,来到位于湖畔的小屋: 猛然入眼后,她如遭雷殛!为什么这屋子的建造方式,和踏月小筑一样? 怀着一颗震颤的心,十三一步一步走到了竹篱之前: 她的心忽然起了长久以来,未曾有过的浮动。 这个时候,天色大亮,朝阳透过树桠间的缝隙照了满屋,整间小屋像是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华。 许是一种特别的召唤,木门竟在这一刻打开了! 十三的心涨得满满地,无声地凝视着那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同时候,男人瞧见了她,顿时怔住了。 四目交接,彷佛无止境般,十三的天地在剎那间起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很快的,男人走出屋外,脸上的神情是难测的沉静。 “姑娘有什么事吗?”他问,却未走近她,两人相隔数步之遥。姑娘?为什么他唤她姑娘?她是他的十三吶难道他忘了吗? 十三话到舌尖,却难以出口。 一样的容颜,一样低醇的嗓音,甚至,连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也未曾改变! 然而,那一句姑娘,却让十三的心隐隐痛了起来!原来,她的心还没有死! “您不知道我是谁吗?”终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男人摇摇头,宁淡的眼神澄如明镜。 “那么,可以请我到屋里坐坐吗?” 纵有离情,却无人可诉,这样的凄惶,他知道吗? 男人微一沈吟,面不改色地回道:“你我素昧平生,又是孤男寡女,只怕不方便!” 这是拒绝! 十三瞧住了他,目不转睛。“您,真的不识得我吗?” “咱们该相识吗?”他反问,深邃的黑眸底掠过难读的流光。 十三望着他宁淡而陌生的眼神,心如刀割。他不该忘了她不该 十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一路上,萦绕她心头的,全是那一张教她刻骨铭心,思念了整整十年的冷俊容颜。 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流不到楚江东呵福真绞着冷帕子迅速地搁上主子滚烫的额头。 今早由碧湖村回来之后,主子就发起高烧,再也没睁开过眼。福真吓得连忙熬了一帖袪热病的药汤喂主子喝下,只是仍不见好转。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文虎与毕玄及时赶到。 “教主让村民给传了热疫是吗?”文虎来到床畔,满眼忧色。 “我已让教主服下药汤,可是却不见好转。”“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就病倒了呢?”毕玄纳闷地开口。过去十年,教主一向身子康泰,从来没生过病。要知道,一个内外兼修的武学高手,几乎可以完全控制体内真气,一般病疫是不容易有机会过身的。 “今早天未亮,教主便自己到碧湖村走了一趟,岂知回来之后就神色恍忽,接着就发起高烧。”福真后悔没有一同前往。 “教主到碧湖村做什么?替人看病是吗?”毕玄又问。 “那倒不是!教主听这儿的村民提起,碧湖村有一位医术极为高明,却隐世而居的大夫,因此决定过去拜访。” 闻言,毕玄与文虎互瞧了瞧,彼此间已有决定。 “福真,咱们走一趟碧湖村吧,倘若那大夫真是神医再世,那么就请他出诊为教主医病吧!”毕玄说道。 福真面现喜色,点点头,随着毕玄离去。 待得两人走远,文虎耳畔忽听得教主轻呓 附耳过去,只听得她口中断断续续轻喊:“不要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我” 文虎轻轻一怔,教主到底怕什么人忘了她呢?思绪飞转间,只见她的泪沿着眼角淌下。 文虎心头震了震从小到大,十三只为师兄明笑生一人流过泪!如今,在昏迷之中,她竟垂泪不止!这泪,是为谁而流呢?世上还有什么人令她如此牵怀? 星夜下,马匹转眼之间已来到了十里之外的碧湖忖。 靠着居民的指点,毕玄与福真来到湖畔的小屋。 瞧见小屋的剎那,两人同时一怔,为小屋与日月神宫中的踏月小筑相似的程度而吃惊! 唯有日月神宫裹辈分极高者,才能一窥踏月小筑的真貌,就连一般分堂的香主都无缘得见的踏月小筑,竟然出现在这个小村子里,真令人费疑猜! 马蹄声刚刚在竹篱外停下,小屋门扉便已开启,一个手提油灯的白衣男子走出屋外。 毕玄一见之下,浑身大震,忙拉着福真下马,一口气直来到男人身前跪下“毕毕玄参见教主!” 教主?福真怔怔地打量起眼前一身白衣的男子 灯影下,只见他剑眉入鬓,星日如炬,俊美无俦。 难道此人正是主子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福真不由得曲膝跪了下来。即使未曾开口,他那股威仪与沉定的气势,教福真不由得不心服!这世上,也只有这样不凡的人物,才会让主子为他黯然神伤,年复一年。 “你们是什么人?因何对我下跪?”白衣男子开口道。毕玄闻言,不由得心神俱惊。 “教主您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毕玄,您的师弟呀!”男人瞧住他,眼底净是宁淡的陌生。 “我想,阁下是认错人了!”怎么可能?! 这世上又怎还有另一位面貌与他一般无二,气势与他不分轩轾的人物呢? 此人分明是他的师兄明笑生! 现下,毕玄总算明白了十三的感受,莫怪她会受不住这等残酷的打击而病倒。 也只有他才能让十三深埋心底的忧伤,在一夕之间迸发! 心袖甫定,毕玄紧跟着开口道:“无论您是真的忘记,还是另有苦衷,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请您跟我回去一趟,十三命在旦夕了!” 有那么-瞬,幽深的黑眸像是掠过了什么,转瞬又回复了冷凝。“阁下是说,有人病得很重是吗?” “是的,她这病已有十年,当今世上只有您一人治得!”毕玄迎着他的眼,希望可以寻着一丝往日的残影。 可是,他却失望了!他完全瞧不出这个人,有任何心绪上的起伏! “既然人命关天,我就随你二人走一趟。”语罢,他人屋取饼药箱。在小屋之后牵了马匹,三人驰骋在幽幽夜色里。 当一行人回到十三临时的居所时,文虎先是心头大震,但随即脸上有了了悟之色。 真的是他!莫怪十三流泪! “文虎参见教主!” 他的目光越过文虎,直落在床榻上纤瘦的身影上。 为什么由乍见她的那一刻起,向来宁定的心湖会起波澜?对她,总像是很早以前便相识一般,心头掠过一些模糊的东西,却又捉不住什么。 “如果可以,请您快救救她吧!”福真焦急地开口,打破周遭的死寂。 他如梦初醒,来到床前,细细为她听脉。 “她的病很重吗?”毕玄轻轻开口。 沉默半晌 “我想,以我之力,尚能救治。”语罢,他提笔蘸墨,写下药方子。“以这方子抓药,三碗水煮成一碗,须煨慢火。”他将方子交给福真。 福真十年来跟着主子学了不少药理,照单抓药自然不是难事。 “那么我先告辞了。”他起身。 “等一等!”毕玄来到他身前。“请您至少留到她烧退醒来,可以吗?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见他说的真切,他点点头,复坐床前,未置一语。 所有人全退出了屋外。 四更天,十三服过药汤,高烧渐渐退下,这时候,她悠悠睁开双眼 “大夫是吗?”她露出一抹虚弱的浅笑。 他怔了怔,脑海忽现另一幕相似的情景。 “你救救我好不好?我还不能死!不能让我娘再为我哭了。” “不要担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死!”话就这么说出了口,连自己也感到吃惊。 为什么,他再次升起熟悉的感觉?到底她是什么人? 像是满意了他的答复,十三轻轻地合上眼,再一次陷入沉睡中。 在梦中,她彷佛又回到了幼时,因为一个令她安心的承诺而沉沉入睡。 十年来,这是她首度如此安心而愉悦的睡去,因为她知道,这一道承诺的主人会以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她,她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第八章 很久很久,十三未再梦见儿时的情景,感觉上,昨日忽远忽近,历历在眼前。 那个人,真的是师父吗?当年并没有在山崖下发现师父的尸身,谷底的流水十分湍急,每一个人都告诉她,得生的机会极渺茫。 然而,十年来,支持她活下来的,也是这一点微渺的希望。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当重逢的日子真正降临时,他却已经忘了她。 “教主!”文虎的嗓音自她身后传来。 十三仍望着窗外的郁郁青山,没有回首。 “查出来了吗?”她问,眼底有旁人不见的孤寂。 “启禀教主,碧湖村的村民们告诉我,明大夫是在三年前来到村子里的,在此之前,从没有人见过他。” “明大夫?他姓明么?” “是的,他自称姓明。” 十三很快的转过身来,熠熠黑瞳迸出夺人的光采。“名字呢?叫什么名字?” “他从来未曾提起。” “是吗?”沉吟半晌,十三越过文虎,大步往屋外走。 “教主,您上哪儿去?”文虎跟在她身后。 “碧湖村!” “可是,您病体初愈” “别担心,碍不了事儿的。”话甫停歇,她一个提气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教主”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决定?文虎脸上泛起不自觉的轻悯。 他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来得悲伤,这样的她,还能承受多少次打击? 十三骑着马,来到小屋前。一名身着绿色衣裙的女子,正好由屋里走了出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女子走向她,笑容可掬地问。 十三无主旨,黑沉的瞳打量起她。她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一张脸甜美可人。 “你是什么人?”十三问出口。 女子一怔,继而笑了起来。“我叫小宛。” 这倒是头一回有人到这里不问大夫在哪里,反倒先问起她!瞧着马上这位白衣女子虽然神情很冷漠,面貌与气势却和一般女子不同,有种夺人的光华。 小宛不由得微微失神: “是什么人来了?”屋里忽然传出声音。 “是我,前来应诊。”十三接口回答,轻巧地翻身下马。 小宛回过神来,领着这位白衣女子走人屋中。 奇怪的是,她居然觉得这名白衣女子,和明哥哥好象啊! “请坐!” 甫入屋中,十三便迎上一双黑沉的眼眸。她的心,起了一种恍忽的感受! 是他回来了吗?真的是他吗? “你的气色已经好很多了。”他淡淡开口。 十三瞧往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大夫尊姓大名?家乡何处?” “姑娘为什么问?”望着她,他的心底升起陌生的悸动。 十三蹙眉执拗地问:“请您回答我!”就算是无礼,她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更不知家乡在何处!”他淡淡地表示。 “那么,明这个姓氏是如而得?” 他微微一笑,忽地伸手拉出衣襟里一条系着红线的玉佩。“这个,是不是很像一个明字?”他问。 十三的呼吸不由得一窒。这玉佩是师父的随身护玉,她怎么也不会忘记! 那么,是真的了!这个人就是她的师父明笑生! “师父!”十三膝一曲,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您就是十三思念了十年的人,明笑生!”十三旁若无人地执起他的手,把脸颊紧紧地靠上他手背。 他可以抽回手,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眼泪,正由她的脸传到他手上 两人不知道的是,这泪水正一点一滴地开启了他心中潜藏的锁。 “明哥哥!”一道怯怯的声音,打破了十三师徒之间无立言的心灵交融。 明笑生缓缓开口:“姑娘只怕认错人了!” 十三抬起脸,如无依的孩子。“您不要十三了吗?” 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滑下。 为什么,她的泪水竟让他心绪如此激动? 勉力定了定心神,他拉起她。“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早已忘了从前!”颐了下,他接口又道:“泪水并不适合你,请你不要再为我这样的人流泪了。” 他真的一点也没有变,十三驯顺地点点头。“师父说的,十三一定遵从!”说完,她抹抹泪,露出只为他而生的浅笑。 小宛在一旁见了,心中一动。“现下已近晌午,姑娘就留下来一道用饭吧!” 十三瞧住师父 “倘若不赚粗茶淡饭,就留下来吧!”他没有拒绝。 十三的心暖了起来。这表示他肯原谅她了吗? 小宛手脚俐落,很快就备好四菜一汤。 “我来为你添饭吧!”小宛如小屋的女主人一般,主动为十三添饭盛菜。 “谢谢你。”十三接过陶碗,眼神不由自主地冷锐起来。 席间,小宛更与明笑生有说有笑,为他添菜盛汤,一如妻子。 十三备受冷落。 “我可以喊你一声姊姊吗?”小宛瞧住她,甜美的笑容中有微微的自得。 十三笑了起来。“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权力容易让人心腐败。”停了停,黑瞳在剎那间泛起了惯有的杀气。“我想,我还是喜欢别人喊我一声教主。” 小宛让她冷厉的气势所慑,一时哑口无言。十三的眼神让人忍不住害怕! “你的良善也教权力给蒙蔽了吗?”十三耳边徐徐传来一句。 十三迎上师父的眼。在他澄明的眸光下,她竟有些心虚! 是他改变了,还是她?十年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她的心一日冷过一日,她知道!然而,这不正是他当年的嘱咐吗? “您曾经说过,乱世之主必须冷漠无情,十三一日不敢或忘。”她答。 两人对峙半晌 “也许,当时我错了!”他轻言道。 “师父是责备十三吗?” “早已遗忘的事,又何来责备?” 十三心头顿时伤心难忍,起身奔出屋外,他很快地追了出去。 “明哥哥”小宛在他身后喊,他却没有停下脚步。 来到竹篱外,十三回首。 “您知道吗?十三从没想过,遗忘会是这么残忍的一件事!” 他心底轻轻叹息。“小宛是个好姑娘,请你不要伤害她。” 原来,他也感受到她含悲的杀意吗?“您只有这句话对十三说?” 挡在面前的石头必须铲除!难道,他连自己说过的话也要违背?天下还有什么可信的呢?他是她的天吶他怎能轻易就取走她的一片天呢? “也许,你不该再到这里来!” 十三没有哭!她只是用很悲伤的眼神,凝视这张她永远遗忘不了的容颜 最恨多才情太浅。下一刻,十三翻身上马,很快的消失在树林间。 夜色下,一条黑影了无声息地朝明教分堂而来。 博啸大为太原分堂的香主,武艺仅次于左右护法,为分堂中武艺日圣高明者。 饶是如此,睡梦中的他,仍没有察觉一股凶残的杀气正直逼他而来! 房门了无声息地推了开,黑衣人倏然点亮房中的烛火。 傅啸大一惊,右手直取饼床畔备剑,一个俐落的翻身窜出窗外。 黑衣人冷笑几下,从容地尾随而去。 一身单衣的传啸天,就在房前的院落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你是什么人?难道不知此地是明教的太原分堂?”趁着一丝空档,傅啸天厉声开口。 黑衣人冷笑一声。“知道又如何?”他索性停了下来。 “你想与明教为敌?”这一次,黑衣人纵声狂笑。 “与明教为敌?!不,这不是我最终目标。” “那你”“我的目标是杀了明教教主!”语罢,他再次狂笑起来,一张面孔阴鸷危险。 “先过我这一关吧!”话甫落,傅啸天捉剑刺了过去。黑衣人从容地翻身闪过。两人交手不到十招,博啸天就死在黑衣人剑下!他轻轻来到傅啸天面前,蹲下身,将手覆上他双眼 “你暝目吧!”很快的,三十来名家丁涌至香主房前 “香主”众人眼见博啸天死在血泊之中,又惊又怒,一时难以置信。 “快追!”其中一人开口。众人如梦初醒,捉刀在四周重重搜索起来 黑衣人立于屋脊,冷眼瞧着众人。“快看,人在屋顶!”终于,有人发现他的存在。黑衣人一点也不着急,冷笑数声,施展上乘轻功离开。 转眼之间,他已在数十丈外!这已经是第十二个人了。 下一个,就是十三!在他心底,再一次浮上一张小小的面孔:那一年,她立于梅花桩上时,他告诉自己,有朝一日,定要成为她的对手。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办到!雨很大,十三跪在小屋之外,一动也不动。这样淋着大雨,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师父,您真的打算从今以后再也不见十三吗?十三的心,比十年之前更绝望!蓦地,门扉轻轻开启。师父您终于肯见十三了吗?明笑生撑着油伞来到十三面前。“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只要师父肯认十三,原谅十三,跪在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多年来,盘据心底的,始终是他坠崖那惊心的一幕。 “我的原谅对你来说,真的如此重要?” “当年,师父若非为了救我,又怎会坠下百丈深崖呢?” 他沉默无语,精睿的黑眸中有深思的光芒。 “起来吧!再这么淋下去,要受凉的!”他伸出手。 十三盯住他伸来的手,却迟迟未起身。“您,原谅十三了吗?” “一个人要如何原谅已遗忘的事呢?”他轻轻叹息。 “不”十三叫了起来。“我不信您已遗忘一切,我不信!这小屋建造的方式和您从前居住的地方相同,难道是巧合十三不信您您” “说起来也许很难令人相信,但当初建造这里的时候,凭的只是一种直觉!” 闻言,十三不由得心头浮上酸楚。“师父对一座建筑都有这样深的眷恋,为何对人竟能如此无情?”她仰着脸,却看不清他的脸庞。 模糊视线的,到底是雨还是泪,她早已分不清! 殊不知,她的话在他心头起了目涛,脑海中似闪过了些什么,却又看不清! 十三见他始终无言,心头起了一计。她要逼他承认自己,她不允许他逃避! 下一刻,她微一凝神,暗暗凝聚了内力 “师父,得罪了!”话起的同一瞬,她双掌一翻,直逼向他胸口! 出自于直觉,他将油伞-拋,伸手接下这一掌! 霎时,巨大的一股力量逼得十三气血翻涌,哇地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这惊心的一幕,在他心底爆了开来: “你这是做什么?”他扶起她,黑眸掠过复杂的光芒。 “任何是以教您承认十三的法子十三都愿意一试。”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傻!”话甫落,他抱起她走人屋中,将她放在床榻上。“任何足以致死的法子,都不值一试!”他薄怒地道,眸光直盯住她朱唇上,那一抹教他心惊的血迹。 十三却满足地笑了。“您终于肯责备十三了!” 他盯住她,好半晌没有开口。 “换上衣衫吧!”他取饼木柜里干净的一袭白衫,然后背过身。 衣衫上有他的气味!十三缓缓褪下湿衫,来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他。 “您爱十三吗?”她把脸贴上他背脊。 他浑身一震,没有回答。 “不爱吗?那也无妨!只要您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十三便满足了。”语罢,她放开他,着上白衫,面上的神情既欢喜,又带点心酸。 “你的内伤,重吗?”他问,转过身来,目光中满含歉疚。他无意伤她。 “碍不了的!” “那么,今晚你就留下来调息。” “多谢师父!”她露出极浅的笑,心酸之极。 是因为师徒相恋属大逆,所以他才拒绝吗?还是,他从来没爱过她呢? 经过一夜的调息之后,十三的内伤已大为减轻。 甫出门,十三便迎上小宛微怔的面孔。 “啊,你在呀,过来和咱们一块儿用素粥吧!”小宛勉力抑下不悦,端起一只陶碗。 “不用麻烦了,我不饿,你们吃吧!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她说着,对上那一双始终教她揪心的拟眸,然后走出屋外。 她打听过,小宛是村里的人,时时来帮忙师父应诊,村子里的人都将两人视为一对。 “等一等!”他来到屋外。 “十三明日再来看您!”她回首,撑出一抹微笑。 “不,我过去,有件重要的事必须告诉你。” “现在不能说吗?” “一有决定,我会立刻告诉你!” “那么,十三等着您了!”语罢,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追逐着她的那一双黑眸底,云雾翻覆着 眼看着,就要变天了! 第九章 福真从来没见过主子这么高兴,主子不但眉在笑,眼在笑,甚至连心都在笑! “这样可以吗?”福真放下木梳,眼眸在镜中与主子交会。 这是她头一次为主子梳女子的发式,黑发及腰,耳际上梳出几道连结的发辫,云鬓别上两朵金色的花钗,真有说不出的清灵脱俗。 十三瞧着镜中的自己,久久说不出话来。当一个女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清灵的面貌,含媚的双眼: 莫怪明教教规中的第一条就是,一旦当上了教主,终生不得成婚生子。 羁绊多了,难成大业,这是必然的。然而,十三心底,却有另一道小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相夫教子儿孙围绕,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不喜欢是吗?福真可以再梳过!” “不,我很喜欢,谢谢你!” “教主今日为什么特别高兴?发生了什么好事是吗?” 十三但笑不语。 师父答应要来,想必是要告诉她已经原谅了当年的一切,并重返明教。 今日一袭女子装扮,正是向他表明自己愿意退位的决心。在她心里,这十年来的所有努力,只为了延续师父遗命,如今他回来了,自然要交还所有的一切。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正踏入院子,一步步朝她而来,十三心头一喜,站了起来。 “师父!”他果然依约而来。 福真转身,猝然迎上一张冷俊的脸庞。 “教主请!”文虎与毕玄迎上前,恭敬-如往昔。 “这身装扮很适合你!”他瞧住她,目不转睛。 十三面上微微一红,初绽小女人般羞涩的浅笑。 莫怪主子要这么高兴了. 福真朝左右护法二人点点头,三人退出了屋外。 多年不见,师徒二人定有说不完的话,然而,屋子里却出奇地静默! 十三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不消片刻,福真端来了两杯上好的买茶。 “教主常说,这是您最喜欢的茶。”每当主子心情阴郁的时候,只要喝上一盅便会一扫阴霾,此人对主子的影响由此可见! 明笑生端近唇畔,轻呷了一口。“好久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是啊,好东西不会永远唾手可得,因此更要珍惜!”福真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福真!”十三以眼神示意。 福真吐了吐舌,一溜烟地退出屋外。 好险!再要多说上几句,只怕要让主子绞了舌呢! “其实她说的一点也没有错!有机会的时候,不要放弃属于自己的幸福!”明笑生缓缓道。 “师父” “今日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七日之后,我将娶小宛为妻!” 屋子不大,他的话自然教屋外的三个人听见了。 三人心一沉,深怕教主听了之后要发狂!然而,十三却没有! “您来,就只想告诉十三这事吗?”她脸上唯一的改变就是面色更加苍白,因此衬得一双黑瞳彷佛深不见底般! 连他也瞧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若是无暇留下来喝杯喜酒也无妨!”他淡道。 “不。”十三很快的开口。“您的喜宴,十三岂有不赴之理?我一定到场为您祝贺!”她甚至露出浅笑。 福真在屋外听了,连心都酸了起来,主子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地绝望 她的心中定痛楚难当,却偏偏要忍住,下一刻,福真冲进了屋内 “您不能成婚!” “福真!”十三严厉地喝了一声。 “教主!”福真跪了下来。“您让我说完吧!待福真说完之后,您就算要处死福真,福真也没有怨尤!” “你”福真瞧住了明笑生。“这十年来,您知道教主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再见上您一面,您知道吗?” “有时候,相见不如不见,你明白吗?”黑眸越过福真,直凝住十三。 十三忍住泪,勾起一抹笑。“是,十三明白。” 生离比死别更苦! “你能明白,我就放心了,已经遗忘的事,我早已不再去想,但愿你也可以做到!”语罢,他转身离去。 “教主”文虎与毕玄唤住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首。“好好照顾她。” “是,教主!”两人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有恍如隔世之感。 人生果真如梦!既已相遇,又何忍分离? 屋子里,十三怔怔地望着门外,久久不语。 福真担心主子又会再一次变得和十年前在白鹿居时般,把自己埋藏起来!正担忧着,耳边传来了声音: “你说,我该送什么给师父当成婚的贺礼呢?”她终于开口。 “教主” “是那一对翡翠的龙凤,还是去年由西域带回来的那十二颗夜明珠好呢?”飘忽的美颜上,仍带着让人心酸的笑。 “教主,您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福真红了双眼。 “难道,你以为释放悲伤之后,我就能重生了吗?” 不能!埃真深深知道不能! “文虎在吗?”十三朝门外喊。 “是,教主!” “你立即启程回日月神宫,替我取来那十二颗夜明珠,我要送给师父当成亲的贺礼!”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也许,能活着再见上他一面,己经是老天最大的恩赐。 十三来到屋外,仰首凝望漠漠青天,心中感慨万千。 黄昏的时候,十三再一次来到碧湖忖。小屋里传来了愉悦的笑声,十三不由得退开去,隐于林间。不多时,小宛走了出来,住村里的方向而去。待她走远之后,十三才转出树林,牵着马来到屋前 “进来吧!”屋子裹传来明笑生的声音。早在小宛离开之前,他已经知道十三到来! “对不起,十三不想见您以外的人。”她轻轻开口。“无妨,你坐。”黑眸里透着了然。 十三顺从地坐了下来,将一只精致的黑木盒递向前。 “这是十三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他瞧住她,伸手缓缓开启盒盖。霎时,明珠温润的宝光盈满了黄昏的小屋里! “这太贵重了,我” 不待他说完,十三抢道:“你一定要收下!这是十三最后的心意,难道,您连这一点心意也要拒绝吗?” 两人对峙半晌,他终于合上盒盖。“谢谢你!我会好好珍藏!” 十三瞧住他,忽然问了句:“十三可以知道,您的病是怎么痊愈的吗?”多年来,她一直深深自责,当年竟没有看出他的病已经那么重了! “其实我自己也不甚明白!这些年,每当我气血翻涌,浑身疼痛的时候,脑中就浮上抵御这种疼痛的口诀,初时我并不明白,直到依着直觉练就几回,减轻了疼痛之后,我便日日修习此法!” “那么,您的身子还疼吗?” “三年来未曾再犯!” 十三寻思了半晌,心中有了约略的答案。一定是师父在摒弃了俗世的牵绊后,将无量心诀练到了第八重!相传,只要练到八重以上,可以御痛! 也许,失忆对师父而言,是另一次重生的机会!她该为他欢喜的,不是吗? “对如今这样的生活,您真的满足了吗?”她问。 曾经,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一如天上的太阳,怎能轻易就此沦为平凡? 他怎能甘心? “世事非你我尽能左右,何时忘却营营?”他笑答。 十三叹了口气。“此身已非我所有。” “错了!自福真以来,权力教人最难舍却。”顿了下,黑眸迸出锐利的光芒。 “然而,无舍又怎能得?” 无舍又怎能得剎那间,十三像是若有所悟! “您爱小宛姑娘吗?”她幽幽地开口。有顷。“也许!”他答,黑眸里未兴波澜。 “只是也许吗?”十三瞧住了他。“曾经,十三爱过一个人,对他的爱深过自己的性命,倘若时光可以倒回从前,就算为他死百次、千次,十三亦不会皱一下眉贞!” “你不觉得这样的感情太沉重了吗?常言道多情非福,一个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过与不及皆有损自身!”幽幽黑眸仍注视着她,却陌生而遥远。 “那么,仅仅也许二字,就要为另一人厮守一生,又岂非草率?”即使明白这是无礼,她仍然问出口。 “平平淡淡,心无牵绊,又有何错?”他答得极快。 原来,自己一直是他心上的负担吗?十三从没想过用情太深竟会是错! 多情非福多情非福呵她却宁愿多情! “这一切,真的是您想要的吗?”她最后一次问。 “是的,这样的平静是我衷心祈求。” 半晌,十三提起了仅存的勇气。“倘若,十三愿放弃” 彷佛明白她将出口的话语,他阻断她,接口道:“你我皆为凡人,无法永远活在逝去的日子,身为明教之主,永远不要轻言放弃。” 十三久久说不上话,她是如此的绝望! “那么,十三祝您与小宛姑娘白头到老,永不分离!”含着泪,她拱手一揖,转身而去。 曾经,永不分离是她衷心所盼。如今,那已是遥不可及的梦了。 天色刚刚暗下,十三策马在林间漫游,神情无限地落寞。正失神间,林间己有异动,一道黑影自树丛之后窜来!那一下直扑,来得极其突然!只见黑衣人右手长剑疾刺而出,左手五指如钩,顷刻间就要攻上十三身后了. 在这危急的瞬间,十三身形一转,及时避开这阴狠的扑袭。 呼地一股劲风紧贴而来,再度朝她左边攻来! 黑衣人来势之快绝,十年首见! 只见铮芒的剑光如一道精虹,剎那间电门而至! 亏得十三功力精湛,虽然长剑逼至,却以精绝的身法一一避开攻势。 黑衣人口中不住发出阴冷的怪笑,招招断她去路! 十三心头一惊!此人所使之武功招式与本门几近相同,莫非是明教中人? 此念方兴,她一个拔身向后跃开数十尺,黑衣人不急于追赶,持剑立于原地。 月色下,十三无法辨清这黑衣人面貌,因此开口道:“阁下由人后攻击,不嫌太卑鄙,有失光明?” 黑衣人再度笑了起来。“这么久不见了,想不到师妹竟认不出我!” 闻声,十三心中一动,回道:“是二师兄吗?” 于昊无言,一步步走向十三,这一次,十三总算瞧清了他面貌 十年来,他的改变甚剧,昔日的阴郁特质,如今已半点无存,转换为另一种饱含戾气的狂肆眼绅! 如今的于昊隐隐散发一种乖戾的危险,彷佛一头随时要噬人的狂狮! “你终于认出来了,十三!”话起间,他已在五步开外。 “为什么?”十三间,一句问话已包含了所有疑问。 “你问我为什么?难道十三名弟子之中,仅有你一人尽得师父所学,你会不知道吗?”黑眸半瞇了起来,神情仍忿恨。 十三无言。 “十三名弟子之中,亦仅有你一人学得无量心诀,难道其它人都这么无能,真无法与你相比吗?师父如此偏执,等于扼杀了所有人的机会,你知道那种被放弃的滋味吗?得天独厚的人,大概永远无法明白吧!” 当年盗出心诀之后,他一直躲在横山,如今这一身高强的武艺,全是他倒行逆施,苦修而来! 虽然未曾以正统之法循序而进,但总算练至第八重,打败了十二名武学高手 下一步,只要再除掉十三,他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了!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你就拿人命当儿戏?”十三眼神一变,转睹为厉! 于昊感觉到了她的杀气! “想取我性命是吗?”他冷笑。 “为武林除害是明教责任中,最轻的一种!” “哼!我劝你不要口出狂言,今日一战,鹿死谁手尚不可知!”话甫停歇,他长剑疾来,刺向十三心口! 十三自然非省油之灯,当下一个俐落的翻身跃了开去。 两人缠斗良久,十三数度陷于危急,眼看着,于昊便要占上风! 虽然他早已走火入魔而不自觉,但短暂的比斗往往可致胜,对手若非实力相当者,很难与他拆上三十招以上! 蓦地,一道尖细的声音破空而来,以极微却又惊人的力量击在于昊臂上!那仅只是一枚圆石! 登时,于昊手上一麻,竟让手中长剑落地! “该死!”他心知强者到来,立即向后退开十尺。 月色下,一道白色的身影徐徐而来。就着月光,于昊一点一滴看清了来人相貌,那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不可能!不可能!他早在十年前死了,已死之人怎么可能复生?不眼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于昊心中恶念俱失,一种长期在余威之下的恐惧油然而生 这世上,他最敬佩,也最恐惧之人,正是师父明笑生! 未多想,他一提气,急掠而去。 “您不追吗?”十三轻轻开口。 “追上了又如何?”他凝视她,幽远的眸光在月色掩映下,深沉而难读,彷若往昔的明笑生! 剎那间,十三彷佛时光倒转,又回到了从前。 她一时难以遏制心头翻搅的深沉情意,朝他奔了过去: “求求您,这是最后一次,就让十三任性一回吧!”她说着,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入他颈窝。 她的心紧紧地纠结,气息更因思绪而紊乱。 这一生,她再也无法长伴他左右了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咸拳,终于环住她纤盈的身子 “记得十三说过,曾经爱上一个人吗?”她开口,轻声呢喃。 “我爱的人就是师父,您知道吗?十三只爱您一人!”语罢,她放开手,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她消失在林径间。 一下轻轻的叹息,回荡在黑暗的四周。 究竟自己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此刻他也迷惘了 第十章 大红的嫁衣披在小宛身上,令得她一张素白的小脸染上一抹喜气,眉眼间净是笑意。 福真取饼胭脂,让小宛轻轻张唇抿上。 “好看吗?”小宛回首,瞧住了十三。 身为女子,她又岂会不明白十三的心思。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千年不变的道理,男女间的感情亦如此。 “好看!”十三回答,面不改色。 望着她淡扫娥眉,轻点朱唇的娇俏模样,十三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自己披上嫁衣的那一日 原本,她也可以嫁作人妇,相天教子过一辈子的,可是,她却情愿选择了跟随师父!也是由那一日起,注定了今生今世与嫁衣无缘。 若问十三可曾心生悔意?十三则宁守身而不愿与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虚掷一生! “谢谢你们!”小宛又道。 “不敢当!”福真瞄了主子一眼,没好气地回答。 小宛岂会听不出她话中的酸涩。 “可以问教主一个问题吗?”小宛瞧住十三。 “你问吧,我必知无不言!”十三沉凝地回答。 “对教主而言,明哥哥是什么样的存在?” 十三毫无犹疑,回道:“一个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小宛不由得一怔,连她都不知是否办得到的事,她竟说得这般坚决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她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坚贞!不信! “那么,在明哥哥心中,教主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这个疑问,在她心底已问了不下百次。明知道明哥哥失忆,她仍然决定嫁给一个忘记从前的人。 深深的不安,总萦绕心头,挥也挥不去。 早在初见他的那一刻,小宛就知道一个如此非凡的男人,不该出现在这个穷乡僻壤。直到十三出现,她才明白他曾经是明教之主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 既然两人如云泥之别,那么她又凭什么得到这个男人的青睐? 这一次,十三勾起了浅浅的笑。“是宿敌!” 闻言,小宛再度怔忡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回答这个答案。 “你很意外是吗?”十三仍笑着,黑瞳里却有不欲人知的绝望。 小宛点点头。 “今日过后,我与师父便是陌路之人。”停了停,十三上前执起她的手。“好好照顾他,答应我!” “我会尽力!” 十三点点头,转身离开新房。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床榻上那一对戏水的鸳鸯被,刺得她的心万般难受! “教主”福真跟了上来,生平头一遭,她说不出安慰主子的话。 “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怜?”十三回首。 福真心一揪,忙回道:“今生今世,福真也不出嫁,永远服侍您一人!” “傻孩子!不要轻易许诺!十三永远记得,当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有人对她承诺。 永远以生命来守护她虽然他已经遗忘,但是她会永远记得这个最美的承诺!香烛备妥,新人准备祭拜天地。 “一拜天地”这地字尚未说完,一道黑影以绝快之速向前窜来,卷走了小宛。明笑生追出屋外,眼见就要攫住黑衣人后背 “不许过来!”黑衣人猛地向前一窜,再转身时,剑锋已抵在小宛颈畔。 所有追出屋外的人,全都停下了脚步!“明哥哥救我!”小宛惊慌之极,泪水汨汨而下。 “想救她吗?师父。”黑衣人揭下面罩,竟是于昊!经过三日沉思,他决定卷土重来,身负绝学之后,又岂有藏头缩尾之理。 “放了她!” “可以!”于昊狂笑数声。 “不过,十三,你得先帮我一个忙。”他盯住十三。十三无言,只是眸中射出寒光。 “只要你在师父的渊液穴上一点,我就放了新娘子。”于昊狡猾地笑道。 “混帐,休得对师父无礼!” “不肯?那我就杀了新娘子!” “听他的!”明笑生回头瞧住十三。 “师父” “快!” “还有,顺便那两位也点上一点。”于昊冷冷地瞧住文虎与毕玄。 该死!“你以为如此便能胜我吗?”十三冷冷地开口。于昊露出诡笑。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十三嗤笑一声,先点了左右护法麻穴之后,再走向明笑生:“得罪了,师父!”话甫落,她在他右胁提气一点。霎时,一股劲道涌来,明笑生右胁一麻,整个人无法动弹。 这一刻,于昊将小宛往上一拋,开口道:“十三,接人!”十三向上一跃,却又突地在空中硬生生地转了身,口中大喊:“福真!”福真立即明白,当下一提气迎了上去,准确地接住了小宛。 十年来,跟着主子,福真也学得了一身功夫!再落下时,十三正好挡在师父身前,迎上于昊刺来的长剑。多亏她福至心灵,半途料到于昊这么阴毒的诡计。 尽管淌着血,十三仍站着,脸上带着一抹笑!她总算救了他!救了她最爱的人!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一切就像无声的世界般,一幕接着一幕 “教主”福真放下小宛,冲向主子。霎时,过往的一切全都回来了。 “十三”明笑生一声嘶哑的狂吼,真气竟冲破了周身大穴!这一刻,他的无量心诀已经来到第九重,也是最后一重! 于昊一怔,却及时回神,长剑疾往明笑生身上挥去,只是这一剑却挥了个空!明笑生眦目欲裂,如发了狂一般,随身折下一段树枝,向于昊刺了过去!于昊可以感觉到一股极大的气,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了过来。但那仅是电光石火,一剎那的事!蓦然间,劲风拂面,于昊只觉颈际一凉,树枝已抵上他颈项了! “师父!”他膝一软,跪了下来。 “求求您原谅昊儿!”发直的双眼,一点一滴注入了一丝人性,明笑生渐渐放下了手上的树枝。 于昊眼神一变,两枚沾毒的暗器无预警地射出,明笑生合上双眼,袍袖一掸将暗器弹了开去 “别怨为师。”他给他机会了。 紧跟着,明笑生双眸倏地睁大,一掌怕在于昊天灵盖上: 霎时,于昊七孔流血,就地气绝而亡。 “教主教主”福真的哭喊,唤回了明笑生欲颠狂的神智。 他轻轻来到十三面前,曲膝跪了下来。 福真把主子交到他怀里。“求您救救她吧!” 他拥住她,让她轻轻靠在他胸前。 “您终于想起十三了吗?”她幽幽开口。 是方才他那一下肝胆欲裂的嘶吼,由黑乡裹将她拉了回来! “傻瓜!当年救你,不是要你今日为我舍命!”薄怒的语气裹净是痛与怜! “十三怎能要您为我死两次呢?”顿了下,苍白的小脸上撑出一抹心酸的笑。“还记得对十三的承诺吗?”她问。 “记得!” “十三忘了告诉您我也可以用生命来守护您”她说着,漆黑的瞳渐渐涣散 紧接着,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再次迈向幽幽黑乡。 “十三你醒来不许死”他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喊。 只是,无论如何呼喊,十三始终双眸紧闭,气息低微。 “教主教主”福真泪流满面。 这就是当年他坠崖之后,十三的感受吗?天与地,就像在他眼前崩陷了! 抱起十三,他一步步朝竹篱外走。 “明哥哥”小宛喊了声,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很快的,他抱着十三,翻身上马,揚尘而去! 原来真是有的! 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舍却自己的生命! 她输了!彻彻底底的败给十三了! 也许,由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永远胜不了的仗!小宛瞧着两人很快地消失在路的尽头,不由得怔怔落下泪来。 马匹不住地向前奔驰,没有目的,也没有尽头。大色渐渐地暗下,当那一下教人回神的异动传来时,马匹早已停下!放眼望去,山坡上开满了黄色的小花,晚风轻拂,顿成一片花海 “师父”霎时,他心口狂跳,气息为之停窒!是梦吗? 他多怕,只是梦 忧惧混杂着些许期盼,他垂首,半启的黑瞳正迎上他。 “十三!”他低呼一声,如铁的双臂紧紧地圈住她,疼惜又自责地把自己脸庞轻轻贴上她额心。 “十三”他心痛如绞! 如今自责是否已经太迟? 仅仅写了师父的遗训便改变了她原本该走的路,更操控了她的前半生 他弥补得了她该得的一切吗?说什么延命,说什么宿敌他全都不在乎了! “您不要流泪”声音极微。 他听见了!胸口因这一点微渺的希望而剧烈起伏。 老天!他抱着她翻身下马,跪在黄色的花海之中仰首望天。 “求求你我只要她只要她” 闭上双眼,他低头吻上她发际。“撑下去我要把你永远留在身边听见了吗?十三!永远吶永远” 只要是他爱的人,哪怕是师徒,哪怕是敌人,他只要她了! 只要她好好地活下来,就够了! 大雪纷飞,在破庙外肆虐着。破庙位在半山腰,平日罕有人至。但今夜,却出乎意外地嘈杂 “黄老三,你倒给我说说,半个月前在淮阳山是如何平白牺牲我十五名弟兄,你快给老子说清楚!”开口的是黑风寨寨主丁逍。 想起那一回,黄老三至今心里直打哆嗦! 那一日他率领十五名寨里的弟兄在淮阳山埋伏,准备劫官镖,岂料,镖车尚未经过,弟兄却一个个离奇地倒地而亡,连吭都没人吭一声,走得一乾二净! 只有他一人没有遇害,想来,是要他活着回寨,警告的意味十分浓厚! “快说!再不吭声,老子就剥了你的皮!”丁逍气呼呼地吼道。 “大大哥您请消消气,三弟我其实我也说不出他们是怎么死的!”黄老三硬着头皮说道。 “你放什么屁!”丁逍气得站了起来。 一旁的同寨喽啰也不由得议论纷纷。 “三弟真的不敢骗您,连是什么人暗算咱们的,都没个影儿!”他瞧过弟兄们的尸身,全让一种尖细的暗器给杀的,可是他却连发暗器的人在什么地方都说不上来!真是该死!这世上哪可能有这等鬼魅般的高手? “见鬼!”丁逍见黄老三吓得面色铁青,心中明白这个结拜兄弟说的是实话。 正要再细问详情,破庙之外却传来了一声女音。 “请问,可在庙里借住一宿吗?” 弟兄们打开门,不由得怔了怔!这是打哪儿来的天人吶? 夹着雪而来的,有三个人! 男的一身白衣,俊美如天神,女的亦为一身白色衣袍,清美绝俗。 走在前头的,则是一身青衣,年岁较幼,笑意盈盈的俏佳人。 “咱爷和夫人要上山拜佛,不巧遇上这场大雪,还麻烦各位爷行个方便,让咱爷和夫人歇个脚,感激不尽!” 众人你瞧瞧找,我瞧瞧你,面上均露出诡异的笑 真是天上落下来的肥肉!瞧这三人打扮非富即贵,身上必有不少值钱货! “既然如此,你们就留下来吧。”丁逍开口,双目直落在美少妇身上,浑然忘了方才气愤的事。 她并非具倾城之姿,但是,和那名男人一样,这个美少妇身上散发出一种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冷凝气势,教人移不开视线。 丁逍扯开一抹恶佞的笑,己经打定主意要这少妇做自己的押寨夫人了。 主仆三人选了个角落坐下。 青衣女子由包袱中取出两只烧鸡,以及一壶酒来到众人面前。 “这是咱爷和夫人的一点心意,请各位爷们笑纳!” 众人一见有酒有肉,自然乐得收下。 “哗,这什么酒?这么烈?”两杯下肚之后,黄老三带着酒意间。 “是百花酒,咱夫人亲手酿的。”青衣女子回道。 “果真不同!美人放的屁只怕也是香的!”黄老三不正经取笑道。 众人闻言不由得轰笑出声,白衣少妇不以为忤,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天亮之后,风雪已停,庙中之人尽皆倒地。 推开木门,走出破庙的是白衣女子。“福真,你先赶到山下报官吧!” “是,教主。”语罢,她笑意盈盈地转身离去。 走出庙外,明笑生开口。“冷吗?” “把我抱紧一点,就不冷。”十三回答,眼间净是柔媚的笑。 话声甫落,他长臂一仲,将她勾入怀里。 三年了,每当他凝视她的时候,一颗心仍微微地痛着。 当年,若非他及时以最上乘的无量心诀护住她心脉,保她性命,只怕今日早已与她天人永隔 十三见他俊目凝睇自己,又怎会不明白他所思,当下,她踮起脚尖,勾上他颈项,轻轻吻上他的唇 响应她的,是热烈得教她浑身发疼的深情纠缠! 下山的时候,两人携手同行。 十三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从前,口中轻轻地吟唱起来 朝为霞,暮成岚,朝朝暮暮缭绕不去,永远不分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