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 生活的小触发凌某人 其实一开始会写这个故事,完全是偶然。 有一天,凌某人的e-mail信箱里出现一封朋友的来信,告诉我她最近看到一篇部落格文章超级好笑,叫我一定要去看,然后把那篇文章的网址附在信上。 凌某人点过去看之后,果真是笑到不行。 那篇也是翻译自一个日本论坛之类的文章,大概是说发布这篇文章的男人发现自己疑似被偷窥了。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偶然,可是随着和偷窥他的那个人展开互动,他发现他真的是被偷窥了,对方是去过他工作的居酒屋一次的女性。 整篇文章的内容很好笑,但看完之后,我便被“偷窥”的这个点所触发。 于是,凌某人开始想,我想写一本跟偷窥有关的书。 方向决定之后,接下来就是决定角色的问题。是男的偷窥女的,还是女的偷窥男的?因为男的偷窥女的太变态了,所以我决定写女的偷窥男的。(喂!难道女的偷窥就不变态吗?) 决定了角色问题,接下来要决定,为什么“偷窥”?一个人,不会没有理由的去看另一个人。像原本那篇日本偷窥文的女生,是因为暗恋那个男人而去偷窥他,那我的女主角呢? 我决定让她偷窥的目的与她生活中的某个方面做连结——从而决定了她的职业。接着剧情就像行云流水一样,在脑中一幕幕的翻出来,于是一部小说的大纲就此形成。 在这里,亲爱的读友,其实我常接到读者来信,有的是自己本身也想从事创作,有的则是单纯对“创作”的这件事感到好奇。许多共通的问题是——请问你是怎么想出这么多故事的? 其实答案就是这么简单而已。可能只是生活中一个微小的点触发,像颗种子一样,作者的思绪奔流,然后它就会渐渐长成一棵树。 所以,生活里其实每个角落,再微小的东西,都有可能触发成一本小说。 然后对啦!我又写艺术家了。 其实凌某人自己坐下来“反省”(呜,为什么要反省啊?)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写艺术家?我发现,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本人一点艺术细胞也没有,哈哈! 好,别闹了,虽然人家真的没有艺术细胞无误。其实很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老家祖传是做某种手工传统技艺的营生,后来随着时代变迁,爷爷那一辈过世之后,这种传统技艺已经式微了,接下来的世代做生意的做生意,上班的上班,早年的那些工其现在已经变成古董,束诸高阁。 但,我一直记得小时候回爷爷家,看着他们双手穿梭,做出一只只美丽成品的情景,这种心情已经铭印在脑中。 所以,看凌某人写的艺术家,有打铁的(别爱那么多的裴海),有刻印章的(情在不能醒的符扬),有像本书烧陶做琉璃的,都是跟手工艺有关的艺术家,反而传统的“画家”这一类艺术家,凌某人没有写过。 某方面来说,这反应了童年时期的那些遥远而美好的记忆,在我能够时,幻化成一个个人物,出现在我的书上。 后来又遇到一位朋友,老家曾经住饼莺歌,也做过烧陶的工作。虽然在我们认识时,他们家也已经搬离很久,但在他家中还是可以看到许多早年留下来的陶瓷器,这些在在引发凌某人对传统手工艺术的向往。 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哪天自己也能动手去学去做呢! 扯远了。总之,这是一个始于偷窥、但最后转了很多弯的故事。 请大家翻开书页,一起来读这个故事吧! 写信给凌某人﹕台湾台北市信义区忠孝东路五段五0八号四楼之一禾马文化转凌淑芬小姐收 写e-mail给凌某人?a "mailto:sshufenlinmail1200">sshufenlinmail1200 第一章 叩叩叩叩! 砰!砰!砰!叮咚叮咚!“呼噜——!哼!”床上的人暴躁的把棉被拉高过头,盖住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坚决对抗门口传来的那阵噪音。 “茜茜!” “开门啊!快开门!大事不好了!” “你们这样讲没用,要喊失火了!谁都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冷漠,只有喊失火了,他们才会跑出来!” “失火了!失火了——” x的床上那团娇小的身影继续龟缩成一团,咬牙切齿的声音开始从棉被底下传出来。 砰砰砰!叮咚叮咚!“啊——干什么!没看见人在睡觉啊?” 门外的人坚持赢了!娇小的身躯愤怒的推开被子,咆哮一声,顶着一头横七竖八的黑发往房门口冲出去,怒张的气焰会让人以为她是个三公尺的巨人,而不是一五五的小尺寸。 刷!铁门被激愤的主人拉开。 “茜茜!” 门外一群更激愤的人把她给吓到。 “干、干、干什么?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呛了一口气。 “茜茜,茜茜!” “你听我说!” “不不不,听我说,茜茜,我来说比较快”几个年龄届于六十岁到八十岁的老人家同时连珠炮地出口。 那堆“茜茜”让她的脸又揪得跟包子一样。 方茜希一直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就跟她讨厌自己的五官一样。因为她觉得这两样东西配在她身上都极度不合她的本性。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你就是无法选择。 你无法选择你天生的长相,或是你的父母要替你取什么名字——唔,客观来说,这样讲好像也不太对,等年纪大了,自己赚了钱,就可以去整容,或者哪天跑到户故事务所也能自己改名啊呀!扯远了,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你们到底要干嘛啦!”她咆暐,起床气再度占了上风。 门外的人终于全部一顿,结果害她又有罪恶感 她清了清喉咙,强迫自己“温和地”重来一次。 “我说,各位邻居爷爷奶奶,请问你们有何贵干?”这个和颜悦色也未免有点咬牙切齿。 “茜茜,出大事了!”她的房东方婆婆喊。 方茜希深呼吸两下,硬生生挤出一个她自认很和善,但其实很恐怖的笑容耐心听下去。 台北居大不易,合适的住处很难找。她到哪里再去找一个房租这么便宜,而且有一个地方让她盖窑工作的好所在? 所以,敦亲睦邻,切记,要敦亲睦邻! 她先回头看一眼墙上的钟,早上十点半,以她的作息来说,跟半夜三点的意思差不多。昨天晚上工作到今早八点才上床,她真的好想睡觉啊—— “出什么大事?”她疲惫地抹抹脸。 “我们这附近出了一个变态!” “很恐怖很恐怖!”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啊!”“哎呀!你们这些女人家别胡扯瞎缠——” 茜希又被一堆同时响起的噪音轰得两眼变成同心圆。 “等一下等一下,变态?什么变态?” 终于,在一团混乱之中,年纪最大最有权威的陈老将军接过主导权。 陈老将军是不是真的是个将军,没有人知道,但他说他是将军退休的,所以大家伙也就这么称呼他。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身板笔宜,精神矍烁,确实很有老式军人的味道。 “这两天都有人躲在我们的楼梯间里偷窥?”听过事情的陈述之后,方茜希终于抓到重点。 “对啊!真是吓死人了!没想到现在的治安已经败坏到这种地步。”方婆婆义愤填膺地道。 “有没有人家里丢了东西?”她问。 “没有!那个人好像只是偷窥狂,就躲在楼梯偷看我们而已。” “那你们有没有报警?” “等警察来,那人早就跑得不见了。警察说没有犯罪事实他们也不能干嘛。” 李奶奶生气地说:“我看他们那嘴脸,好像还以为是我们年纪大了胡思乱想,根本不相信有人在偷窥我们!” “”你能怪警察吗? 如果说小偷要偷东西也就算了,但是这么一栋成员平均年龄七十岁的老人公寓,哪个偷窥狂会有这么大兴致啊? 如果不是她搬进来,拉低了平均年龄的高度,基本上基准线会跳到七十五岁以上吧? “那,好吧!”她抓乱已经很乱的头发。“大家这阵子多小心啰!晚安,不,早安。” 必门,睡觉。 砰!一根拐杖卡在铁门的缝缝里。 “将军,您老还有话?”这次她的笑容就真的像狺狺露齿了。 陈老将军森然看她一眼。 这就是搬进一栋都是老人公寓的坏处,因为整栋公寓里只有她一个年轻人,所以一有什么疑难杂症,这些老公公老婆婆就理所当然往她身上推。 一般来说,方茜希绝对是最不社会化、最没有社交技巧、最不甩左邻右舍鸡鸣狗叫麻烦事的人,而且对自己的独善其身完全不会有罪恶感,不过——这人里头有方婆婆,她实在不能不卖婆婆面子。 “我看到那个人逃往哪里去了!”方婆婆依旧负责开口。 “哪里?”所有人的眼光全射往她身上去。 神情兴奋的方婆婆遥遥往右边一指。 “那里!” 所有人的眼光一起望过去。 好,这个时候该来介绍一下地形问题。 是这样的,他们所在的这片山坡地,在民国六十年代盖了一整片的五层楼双并公寓,但是随着时代变迁,都市更新计画,许多老公寓渐渐卖给建商,改建成独栋别墅或高楼大厦。 他们现在住的这一栋,每一户都是她身前这几位老人家当年买下来的,只有她这户是方婆婆当年买了两户,其中一户租给她。 是,方茜希姓方,方婆婆也姓方,因为方婆婆的丈夫是她的堂叔公,这也是她能用如此便宜的价格租到这间公寓的原因。 当然,原因之二是方茜希在搬进来之后才发现的,原来这间房子是个凶宅。 是这样的,她住的五楼这户原本是方婆婆的哥哥住的,那方老头儿以前是做烧腊生意,在一楼有个店面,同时连着地下室,当时的烧腊炉子就是盖在地下室里。 虽然说是地下室,但由于这整片地是山坡地的缘故,路面的段差让他们拐个转角,就是地下室的入口,所以这间地下室在房子的男一倒还有个直接对着路面的大门,做烧腊炉子通风非常良好。 方老头退休之后,店面是收掉了,但烧烤设备一直放在地下室,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想重温一下自己的烧肉,结果就在大家发现方老头到了地下室却很久没上来之后,下去一看才发现他已经倒在地上,心脏病突发死亡。 从此这间店面和地下室就这样空着,再加上附近根本也没什么人烟,店面就变成方婆婆给大家堆东西的仓库。 后来茜希阴错阳差听见了这位远房堂叔婆“有间公寓空着”一楼还附店面和地下烧烤房,可以改造成她需要的烧窑室,房租又便宜得不象话,怎么看都像是为她的陶瓷工作室天造地设,当场二话不说付了订金租下来。 茜希怕吗? 怕个头!她天生鬼神不忌,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人!有这么好康的事,她跪下谢天都来不及。 不过在搬进来这里之后,她就发现有个坏处:她成了全公寓唯一的一个年轻人。 这群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子女都在外发展,所以不管是哪户的水管马桶不通啦,邻里公告看不懂啦,表格不会填啦,全到五楼找她这个年轻人。而看在方婆婆的份上,她实在也拉不下脸来不管。 所幸这一屋子老人都算好相处,大家住在一起,想想在人间顶多也就剩十几年好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无论建商开出多少的价钱,大家都不为所动,一群老人继续住在三十几年的老公寓里,自在过着他们的生活。 他们的公寓在山坡地比较顶端的地方,往下看过去,整片都已经翻建成新颖的豪宅华厦。 这个地区就在台北市的市郊,新建成房子一坪都是七、八十万起跳的,所以说是豪宅区真的不为过。也就他们这栋老公寓立在一堆新大楼的后方,看起来格外突兀。 方婆婆指的那个方向,就是在山坡中段的地方,那里是另一片新成屋,建商打着“单层独户大坪数豪宅”的广告,三尸两、三干万还供不应求。 方茜希抬眼望向远方一大片富丽堂皇的豪宅,再看看身后这栋三十年寒碜老公寓。 偷窥狂老兄,我想你现在应该也很呕自己跑错地方吧?她叹气。 “怎么?你以为有钱人就没有变态?”方婆婆被她一脸木然的神情打击到。 “告诉你,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事,有钱人玩起花招来比我们小老百姓更变态两百倍!” “对对对,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以前我给那个蔡董事长开车的时候,就看过他们家——” “暧,老玉,现在不忙着讲古!眼前的问题可比你那些死人骨头的故事更重要。” “什么死人骨头?” 一堆老人又自己吵起来了。 啊——她好想睡觉啊! “茜茜,这件事只能这么解决了。”陈老将军突然叉开口。 “没错没错。” “什么?怎么解决?”她一个机灵。 “给你。” 突然之间,一个白色的巨大暗器当头朝她飞过来。 她连忙敏捷的飞身一闪,反手一拨—— “这是干什么?” 她看着顺势接到自己手中的东西。 望远镜。 一支望远镜。 茜希傻眼。 而且还不是普通那种两手拿着随便看看的望远镜,而是有脚架,可以拿来做天文观测的那种高级望远镜。 “杨奶奶,有话好说。”方茜希把望远镜推回去。“我的生日还没到。” 那支沉重的望远镜又推回她怀里。 “这是我那死鬼老头以前留下来的。”杨奶奶慎重地道。 “谢谢,这么有纪念价值的东西,您务必要自己留着。”茜希谦虚地再推回去。 “你用!”望远镜又回到她怀里。 她要用这种东西做什么? “茜茜?你用它来抓、变、态!”一群老人在她眼前一字排开,个个神情坚定。 “等一下,为什么是我?” “通常变态出没的时间都是半夜或凌晨,正好是你醒着的时间,所以你最适合。”陈老将军森然下令。 一股火从她心窝里往上窜。 “为什么要我来做这种事?我每天光要烧陶顾窑都没时间——” “房租打八折。” “——唔,好。” 方茜希,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她对天流泪。 没办法,对于一个有一餐没一餐的无名陶艺家来说,半文钱都可以逼死英雄好汉。 “总之,你有事没事就拿望远镜四处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士在我们的社区徘徊。”到底是一窝子女人中少数的男人家,陈老将军对于他们居处的安全问题非常关切。 “先说在前头,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工作室里,在楼上的时间不多,我只能尽力,但不保证一定能抓到什么。”她丑话说在前头。 “可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一群老人拍拍她肩膀,慨然地离去。 为什么?为什么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但是,看在房租八折的份上,叫她卖身她也愿意。 “烦!” 睡觉睡觉! 睡醒了。 肚子饿了。 晚上八点,床上的人踢开被子,睡眼惺怯地起床刷牙洗脸,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 洗完脸,终于比较清醒一些,她把牙刷放回架子上,关上浴室镜箱的时候,不小心瞄到镜子里人影。 “啊——”娇小人儿暴躁地咆哮一声,冲进客厅里。 有起床气的人就是这样。尤其在她起床气还没散又让她看到自己的长相,她会更生气。 这真是侮辱。 茜希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阳刚的人,应该有个类似“方锐”、“方阳”这种比较中性的名字,而不是什么鬼“方茜希” 她的长相应该要非常的有个性,身材高佻,五官潇洒,鼻梁挺直,总之是那种让人家一看就觉得非常帅气的女人。 但,现实中,她是个小可爱。 是,就是“可爱”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方茜希的长相都只会让人联想到两个字:“可爱”她有着可爱的一五五娇小身材,可爱的圆眼睛,可爱的苹果脸,可爱的樱桃小嘴,可爱的翘鼻头。 行动迅速如小花栗鼠的她,跑来跑去的时候很可爱,爱困的时候像只小懒猫的她很可爱,连生气的时候变成一颗跳豆的她都很可爱。 这简直是人间悲剧! 她发誓,她绝对是全世界最暴躁最不可爱的女人,但,没用,她就是长得“可爱”! 方茜希越想越气,经过客厅,不小心瞄到玻璃柜上的反影。 “啊——”再咆哮一声,怒气冲冲去找东西吃。 冰箱和食物柜都空了,好像应该要去超市买点泡面之类的。 她不太注重吃,肚子只要能填饱就好,花太多精神准备食物很浪费时间。 讲到时间 “啊!我的窑!”她突然想到上一批放进徐冷炉里的作品,今天晚上可以出窑了。 一股肾上腺素上涌的兴奋感流窜过全身,所有肚子饿的感觉不翼而飞,她的精神霎时抖擞,三步并做两步往楼下的工作室冲。 其实,说她开的是陶艺工作室并不怎么正确,因为她也做琉璃类的作品。而且晶丽灿烂的琉璃到底比朴拙的陶作更讨喜一路了所以近年来她接的琉璃单子,反而比陶作多很多。 现在让她这么兴奋的原因是,她正在调配一种特殊的原料,可以让琉璃完美的结合陶土——当然,这是指如果她的实验配方成功的话。 琉璃和陶土的本质和燃烧点都不一样,所以要将它们两种结合在一起,原料的配方就很重要。她己经实验了半年多,历经无数失败作品和越来越窘迫的荷包,最近终于稍微比较接近她想要的成果。 目前的问题在于,这个配方相当不稳定,所以并不是每一批都能成功。 到了楼下,打开工作室大门,连一楼的灯都来不及开,她直接冲到地下室去。 闷热的空气是方茜希已经很熟悉的一环,这也是她为什么都利用晚上作业的原因,温度比较凉爽。 “拜托拜托拜托”怀着期待的心情,她把徐冷炉的门打开。 一阵强烈的失望淹没了她。 破了。 她失落地看着那些破裂变形的作品,虽然有她要的那个硬度,琉璃的部分也有她要的晶莹感,但整体作品依然失败了。 “唉。” 创作本来就是一条孤独而辛苦的路。 她叹了口气,拍拍两颊,用力打进一点血色。 “好,重来一次。” 她告诉自己,不可以气馁。起码还是有一两件体型比较小的作品是完整的,在六个月以前,连这两件作品都不可能成形。这表示她的大方向没有错,她只需要再研究一下细部的比例问题。 “先顾肚子要紧,赚钱赚钱。” 尽管想把全副的精神都花在自己的心之所向上,可是她还是需要赚钱买原料,做实验,付房租,吃饭,所以茜希回到一楼,把客人的订单拿下来,专心制作几样发簪、饰品、花瓶之类的小订单。 这些都是琉璃作品,并不困难。她把窑门打开,取出融化的玻璃原料,开始专心的做她的客制化订单。 等她完成两样小东西,送进徐冷炉里,伸了伸懒腰,再度感觉到饿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这个时间,只剩下那间店有外送。 她跑到一楼,摸出塞在柜子里的电话机插上线,拨了外卖电话。 “田野义式厨房,您好。”活力四射的服务生接起电话。 “白酒蛤蜊义大利面一份,外送,老地方。”她说。 “好的,方小姐,三十分钟后到。”对方也听熟了她的声音。 于是她再度回到地下室,继续做另外几件订单。 砰砰砰!直到一楼拍门的声音响起,茜希回过神来,才发现三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本噜咕噜,肚子饿得直响。 她把融化的原料推回炉窑里,伸了伸懒腰,抓抓一头乱发回到楼上开门。经过楼梯中段的镜子时,她又瞄了一下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映出来的是一个娇小的身影,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袖衬衫,长度直达她的膝盖,遮掉所有的身体特征,上面沾满了斑斑点点和几个被烧穿的破洞。一头剪得极短的头发总是被她搔得乱七八糟,乍看之下,会让人家误以为这是个小男孩,而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成熟女人。 她又咕哝两声,继续往楼上走。 砰砰砰!电铃早就坏了,访客都得拍门。 “来了来了!”她大步跑去,刷的一声拉开玻璃门。 啊!好香! 茜希闭上眼深深吸了口义大利面的香气。 “一百七十元,谢谢。”一个极低沉好听,也极陌生的嗓音响起。 茜希睁开眼睛。 “嗯?”送面小弟换人了? 是说,现在连外送人员都要长得这么称头吗?茜希小小惊艳了一下。 她并不怎么注重外貌这种事,所以自己才会这么不修边幅,但天生的艺术家眼光,还是让她乐于欣赏美的物体。 今晚替她送面的这位“小弟”很符合艺术家的审美眼光。 以他的年龄,当小弟好像有点太老了。以前天天帮她送面的小智大约二十出头,而这位新来的应该有三十岁,属于男人正黄金的年龄。 他的外貌也挺黄金的——修剪得宜的发型,雕像般立体英俊的五官,修长的身材,昂贵的铁灰色西装裤和白色高级衬衫,脖子上甚至还缠着一条拉松的领带,身上只差没有挂个牌子把那身家当的价钱都标出来。 如果不说的话,茜希会以为他是什么律师、会计师之类的,而不是个义大利面店的外送小弟。 哔剥!地下室传来一个声响。 她的注意力立刻拉回去,对人类薄弱的好奇心完全消失。 “好,谢谢!”她一把抢过面,转身匆匆想跑下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发出那个异响。 一只强壮的手拉住她。 因为太不习惯有人阻挠她的行动,有一刻她甚至没意会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茜希看着自己被扣住的手腕,腕上是一只古铜色的手,指甲修剪整齐,那种白领精英、坐惯办公室的人的手。 她抬起头,对上“送面小弟”温和坚定的微笑。 “一百七十元。”还是那样好听的低沉噪音。 “啊!钱,钱钱钱。”她赶快摸摸口袋。 哔剥哔剥!不知道为什么,地下室一直有声音,她越来越担心。是自己忘了调整电窑的温度了吗? “钱在楼上,忘了带下来!”她焦急地道。“先欠着,我下次去店里付清。” 转头又要往下冲。 唔!再度被拉住。 茜希极度缓慢的回过头。这次,怒火已在她眼中跳动。 “一百七十元。”那个男人依然那么温和有礼貌,依然那么坚持。 不只坚持而已,他一手继续扣住她,另一手从长裤口袋抽出一张纸,抖了一下展开来,开始机械性地念:“四月十七日,一百七十元;十八日,一百七十元。接下来五天都一百七十元,十九日开始十天是一百六,五月周年庆,我们店里打折,所以是一百元这几个月的钱加起来,方小姐,你总共欠我们九千七百元,恐怕你得先把前帐付清。” 那双满含着怒气的眼眯了一眯,原仰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她的反应挺有趣。 大部分欠钱的人被讨价,若不是耍赖就是心虚,没有像她气焰这么盛的。 一开始他主动提议要替堂弟的餐馆收回呆帐,还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不久之后他就反悔了。 他哪来时间? 事实上,以他花在追债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可以赚进比讨回来的帐更多的钱。 一切都是他该死的投资,而他一开始甚至是不情愿的。 但无论如何,他投资了,于是这间义大利餐馆就成了他的责任。而,身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原仰很难接受他名下有不赚钱的资产。 他早知道不能信任原野,他堂弟的率性和自己旗下的艺术家有得比。 钱不重要,创作比较重要——最好钱真的不重要! 原仰完全不意外店里没有会计,他瞄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帐册,马上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田野义式厨房”不但让客人赊欠,而且从来没有人去讨过帐。结局就是,他们的生意蒸蒸日上,但他们的营收入不敷出。 “你得把帐收回来,不然这间店的收入无法和成本打平。”他耐心地对堂弟解释。 “好,你去。”田野义式厨房的主厨兼店东把帐册往他头上一丢,就认为问题解决了。 原仰除了很擅长赚钱之外,也很擅长解决问题——除非他休假十天回台,闲着无聊决定自己出面讨。 今天是第七天,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笔。认清了自己无聊的行为之后,他决定明天起委托专门的帐务人员来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他得先搞定眼前的小辣椒。 不,应该说,是一个超迷你的小暴君。 被他抓住的这个女人突然往他脸前一贴,他们的鼻尖相距不到五公分。一个混合着体热、薄汗和香皂的气息往他的鼻端钻了进去,他的鼻翼不自觉的翕张,深吸一口她的气息。 很好闻,他发现。 不是那种香水脂粉调出来的体香,而是一种天然的,经过劳动后的女性气息。 他甚至花了点时间欣赏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一开始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和披散下来的刘海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让他花了点时间才看清乱发下的双眼。 然后他就定住了。 那是一双充满生命力的迷人眼神,精光四射,热力充沛,黑白分明,光看这双强烈的眼神,很难让人相信它的主人竟然只有这么娇小的身体。 此刻,那双眼睛凝听取着浓浓的怒气,射出火刀将他千刀万酬。 “你有没有听到那个哔哔剥剥的声音?”小辣椒暴怒地跳脚。“告诉你,那是我的炉子发出来的声音。如果你害我的作品全部烧坏的话,当心我杀你全家!” 怒吼完,一个东西塞回他的手中,小暴君往后一跳,咚咚咚咚咚,快速消失在楼梯底下。 “”原仰看着手上的东西。 他送来的面。 “呵。”有趣的小东西。 他四下看了一眼,门旁边有一个破旧的柜尘,于是他把面往柜台一放,好好打量一下这间工作室。 “陶璃工坊”帐簿上是如此登记这间工作室的名称的。 陶璃,逃离。有意思。 原仰站在屋子的正中央,将近四十坪的空间其实相当宽敞,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家其,让它看起来更加空荡。 他猜想这间工作室以前应该曾经是店面,因为它面对外面的那一面全都是玻璃墙,破旧的塑胶地板上有许多痕迹和油渍,是当年桌椅拖拉时留下来的,所以极有可能这里曾经是老餐馆。这也解释了门口他放面的那个柜台,以前应该就是收银台。 不过现在除了那个柜台以外,整间屋子只有左手边的墙上钉了整面的架子,角落摆了一张办公桌和椅子,其他部分都是空的。 只有架子的这一侧开了灯,困此房子有一半陷在黑暗里。 他听着地下室透上来的声响,慢慢走到那一整面的架子前。 “啊。”他开始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这面架子摆了十来只陶艺和琉璃作品。有三十公分高的陶塑,也有大尺寸的琉璃圆盘,还有一些发饰类的小饰品。 他对那些商业化的小东西不感兴趣,直接捧起一个直径三十公分的不规则球体。 一阵鸡皮疙瘩窜过他的背心——这是原仰每次发掘一位新天分时必有的反应。 这个球体是蛋形的,由陶与琉璃两种材质接合而成。顿圆的那一端是陶,尖圆的那端是琉璃,陶作是原色,琉璃那端是深浅不一的蓝禄,如水一般流转。 有趣的是,球体两端各有一只深深陷进去的手,在中央陶土与琉璃交会的地方相触。透明的琉璃之手仿佛想将陶土之手拉出水面,又像要被它拖入海底,一起灭顶。 这个作品既奇诡又有趣,让人背心发栋,却又感受到其中强烈的冲击与生命力,原仰突然极度想认识创造出它的主人! 他把蛋形球体放回去,一一浏览架上的物品,有许多件作品让他背心的疙瘩越来越密,而它们竟然就这样被随意的放置着,实在是太暴殄天物。 “啊——*#$*#$*#$——”从地下室传来一串色彩缤纷的咒骂。 看来楼下的情况不怎么乐观! 原仰轻叹一声,知道今晚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环山街一百二十号。方茜希,陶璃工坊。”他拿出手机,录下简易的备忘。 录完后,再看一眼阴暗的工作室,他满意地转身离去。 第二章 通常在她正常的时候,方茜希都还算个好相处的人,起码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所谓的“正常时候”是指她不是刚起床,她不急着工作,或是她刚收到客户的汇款,口袋里有点钱。 一个星期后正是这种“正常时候” 罢结束一天工作的她精神正好,尚不到上床睡觉的时间——清晨八点——而她的几个客户最近又刚付了钱,所以她也没有赶着完工的压力,于是方茜希坐在客厅里,开始很认真的反省。 她是不是太恶霸了? 说到底是她欠钱在先,人家上门讨债也是应该的,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把人家给轰走。 其实那天处理完地下室的状况,她是有跑上来打算跟那个送面小弟讲,要立刻出去领钱还他的,可是等她上楼时,楼上已经没人了。 不过这也难怪,因为她上楼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然后这几天又一直想着欠人家的钱,害她不好意思再叫面,所以只好靠着一大堆的冷冻水饺握过了一个星期。 现在只要想到水饺,她的胃里就一阵酸涨,这几天连打一辆都是冷冻水饺的味道。 “不行了,要是再吃水饺下去,我会死。”茜希痛定思痛地想。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还债才行。还好她现在又比几天前有钱了一些。 想了想,她一骨碌跳起来,准备奋勇杀到店里还债。 “啊啊啊啊——”痛痛痛! 她抱着脚直跳,泪花四冒的看着地上被她踢倒的那个东西。 “望远镜?我家什么时候有这种鬼啊!”想起来了。 变态,变态。要抓变态。 她仰天长叹,先去偿清债务要紧!她抱起望远镜,找地方安置这个笨重的家伙。 “等一下,现在是早上八点,田野应该没有这么早开吧?” 她先走到冰箱前,看一下上面贴的外卖点菜单,营业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到凌晨三点?” 那还有好几个小时,这段时间要怎么打发? 看看外头渐渐明朗的天色,不然就来监视了望一下吧。 到底是答应了那一干老家伙,还是得敬业一点。她把那个望远镜抱到阳台上架起来,开始研究该怎么使用。 “好像还满好玩的,嘿嘿。” 研究了一下焦距、光圈等等的基本机件之后,她把前面的镜头盖打开,再走到镜头后面,开始看看望远镜底下的世界。 “唔?” 一片古铜色的壮硕胸膛横陈在眼前。 “咳咳咳咳!”茜希立刻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妈啊!运气也太好了,竟然第一眼就看到这么赏心悦目的画面!她两手马上饥渴地握住镜筒。 对于这种社会化程度不深的人,偷窥的道德议题完全不在她的思考逻辑里。 她仔仔细细地先欣赏过一遍这片胸膛。 男人,而且一定是个年轻男人,从肌理的紧绷程度判断,绝对不超过四十岁,甚至有没有超过三十岁她都很怀疑。 常晒阳光,颜色均匀,所以是个喜欢户外运动的人。不过,为什么有一半是糊糊的? 茜希好着急,连忙转动焦距。可是镜头随着焦距的变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一块模糊的块状一直存在。 “哎呀呀!不人道啊!这跟看**打马赛克有什么不一样?”她惨呼。连忙跳到镜头前看看是什么问题。 研究了一下终于发现,应该是镜头没保养好,里面发霉了,所以在十公分宽的口径上,有一个大约十元硬币大小的霉斑,因此让整个视野上方有一大块模糊区域。 本哝了几声,茜希只能闪回镜头后面,将就着用。 她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欣赏这片胸膛。 肉欲这方面向来不是她的长项,她的作品很少以欲望为发想点,这一点曾经被她师父数落过。 倒不是说她师父的作品多么色欲,不过人家当年好歹也是过过一段荒唐生活的。 这片赏心悦目的男性胸膛覆盖着一层结实的肌肉,线条并不若阿诺史瓦辛格那种过度的夸张,而是正常人努力劳动之后会有的健美,两片微鼓的胸肌上是男性颜色较深的**。 它的肤色是一片均匀的古铜,锁骨的颜色比较深,可见胸膛的主人虽然勤于劳动,但不需要经常打赤骋,才会有轻微的色差。 那天晚上的那个“送面小弟”一定就没有这种胸膛,茜希忽然想。 等一下,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 茜希自己也很惊讶。不过她生命里本来就很少男人,最近的一个就是他了,而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从事任何劳动的人——送面当然不算。 “嗯!”她坚定地点点头。“那男人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肌肉。” 那片胸膛在她的眼前移动,镜头热切地跟紧了它的行进路线,从胸膛主人双臂的动作和几颗顺着胸肌滑下的水珠,她猜胸膛的主人刚洗过澡,极有可能是晨运之后的冲凉。 茜希突然觉得手痒,脑子里闪过一些线条。灵感一起,她飞快冲往书房,望远镜就这样孤零零的立在阳台上。 茜希生在桌前,拿着色铅笔和素描簿,飞快把脑子里的线条构图出来。 深咖啡、浅咖啡、赤褐、古钢,她的手振笔疾书,象征着胸肌和人体肌肉滑动的各种曲线渐渐构筑成一个复杂的作品。 换过好多种不同色阶的铅笔,翻过许多张纸,她终于画出一个完全符合脑中想象的作品。 就是这个! 她满足的放下笔,伸伸懒腰。 咦?十二点了? “为什么我还没睡觉?” 她眨眨眼,瞄瞄身周的环境,神情有点迷惑。 肚子好饿饿!钱! “啊,对了,还没去店里付钱。”她终于想起自己漏了什么。 娇小的身影轻快地跳起来,抓起玄关柜的钥匙,哼着歌跑下楼。 “田野义式厨房”距离她住的地方步行约十五分钟。骑车其实更快,但茜希发现自己总是太专心在路旁的景物上,好几次都差点因为分心而冲到对向车道,或撞到路边的行人,最后她就决定不再拥有任何交通工具。 把自己撞死事小,她是怕哪天撞到什么进口车,卖身为奴都赔不起。 要走到“田野”会先经过那一片新兴豪宅区。刚才她没有花时间打量其他细节,不过从她架望远镜的角度来看,那片“猛胸”——猛男胸膛的简称——应该就住在这群豪华公寓里的某一间。 茜希带着好奇的神情经过这串富丽堂皇的豪宅,继续往她的目的地前进。 “田野”的所在地已经在山坡地的下缘,离热闹的市区其实还有一小段路,不过整个大台北盆地就这么一丁点大,所以有一些附近的上班族还是会跑到“田野”来用中餐。 尤其他们的餐点做出了口碑,甚至上过几个美食节目之后,这个区域在用餐时间就更加热闹了。 茜希并不喜欢这样。她喜欢清闲安静的生活。还好,山脚下距离她的公寓还有一点距离,这些人潮不至于涌上山去干扰她。 来到“田野”门外,她推开门走进去,一阵义大利食物的香味,温暖的气息,与用餐者嗡嗡的交谈声将她包围住。 “方小姐,你今天亲自过来吃饭?”和她比较熟的那个服务生小智先发现她,带着一脸笑容迎上来。 “田野”会成功真的不是没原因的,除了主厨高超的手艺之外,他们的外场清一色是年轻高就英俊的小伙子。 茜希清了清喉咙,抓抓已经很凌乱的短发。 “那个我可不可以跟你们领班说一下话?” 小智好奇地看她一眼,不过还是笑容可鞠的进去把领班叫了出来。 茜希望着伫立在自己身前,另一张英俊年轻的脸孔,又抓了抓一头乱发。 “那个你们晚班的领班也是同一个吗?” 领班挂上职业性的笑容。“您好,我们只有一个领班,就是我,请问方小姐有事吗?” “噢。”现在想想,那个男人穿的那身昂贵,只怕也不是个领班。茜希叹了口气,说﹕“是这样的,上个星期有一位先生半夜替我送面过去,他说我好像在你们这边欠了很多面钱” 她前面的两张英俊脸孔互看一眼。小智对领班茫然地耸了下肩,领班想了想,突然露出恍然的神情。 “那天你休假,是原先生代送的。”领班拍拍小智的肩膀,让他进去里头帮忙,自己来处理。“不好意思,方小姐,那位先生其实是我们的股东,不过他今天不在这里,请问你有事找他吗?” 茜希抓头发的手放了下来。 “我只是来付清面钱而已。不好意思,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由于店里人潮不少,他们一直站在门口的附近交谈,有几桌客人的眼睛已经好奇地飘过来,她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自己的衣着和周围的环境很不搭轧。 店里的客人大多是穿西装打领带,或洋装套装的上班族,但她只穿着一条休闲短裤,一件抹着灰渍的t恤,脚上是一双后跟踩平的布鞋。 倒不是说这种对比会让她不自在,现实世界的服装礼节从不在她的关注里。她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可能耽误了别人的工作。 “没有关系,你是老客人又是邻居,我们老板对邻居都很随意的。而且方小姐也不是赖帐,就是太忙了,身上常常忘了放钱,我们都明白的。”领班笑道。 她简短的道了个谢,把皮夹掏出来,领班请她稍后一下,算清了她的欠款之后,她付了钱便离开了。 总觉得怪怪的。 生平第一次被人家揪着讨钱,她其实比较想把钱交到那个男人的手上。不过算了,人家只是股东而已,八百年他们也才见过这么一次,以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碰面。 一如处理生活里许多不重要的琐事,茜希马上把这件事这个人丢到脑后,不再烦恼。 等一下,她刚才是不是忘了顺便吃饭? 事实证明,你想丢到脑后的人,对方不见得会这么合作。 晚上十二点,方茜希怒吼一声,杀气腾腾从地下室飙上来。 “他妈的是谁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过来扰人工作!” 刷的一声,工作室的门火花四冒地扯开。 原仰平静地望进她眼底。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茜希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 原仰不等她反应过来,径自从她身旁走进去。 她瞪着他。这个男人自然的姿态几乎让人以为他是这间工作室的主人。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他回过身,两手叉在腰上平静的质问她。 啊!他就是那个送面小弟。茜希的大脑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暂时回到现实。 他的袖子卷到袖口,露出一段微褐色的强壮手腕,高级衬衫的扣子只扣到胸口,露出一点点胸膛,头发不至于凌乱,但也不像上次那样梳得一丝不苟。 最重要的是,他在“她的”工作室里会不会太自在了一点? “您哪位啊,先生?”回过神来的茜希霎时一肚子不爽。 “你要是有接电话,就会知道我是哪位了。”原仰走到她面前,平稳地和她对峙。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她粗鲁地道。 堡作到一半被打断是她最痛恨的事,因为待会儿再回去工作时,她又得花一点时间才能把思绪接起来。如果一个晚上来回发生个两、三次,她的那个工作天就玩完了。 一只大手突然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往左边一侧,动作快到让她来不及反应。 “你的脸怎么回事?”原仰皱着眉道。 “什么怎么回事?”她直觉要伸手去摸他正在看的那侧脸颊。 原仰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扣住。“你手上都是士,也不怕细菌感染!” 一个陌生男人站得离她很近,几乎就是贴着她。他的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而她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一种很奇怪的反应在她体内发生,她的脸,她的手脚,她的身体,开始发热了。 她有些迷惑,不太明白这股热潮是怎么回事。 “喂!”她终于想起来要把那男人的手拍掉。 当他的手离开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她身上的热度似乎降低了一些。 茜希霎时被体内和体外两个世界同时发生的变化弄得有些手忙脚乱。 “你这里有没有医药箱?” “什么?”她的视线转回他身上,神情依然有些茫然。 原仰发现,当她心不在焉的时候,她就会眨眼睛,好像想看清某个不知名的世界。 他耐心地再问一次:“你家里有没有医药箱?” “嗯,有。”她还努力在搞懂体内的变化。 “走吧!” 他走在她的身后,用自己体型的优势半驱半推地强迫她往外移动。 小智说她家就住在同一栋的五楼。 要带她回家出奇的轻松,她不晓得在想什么,整段路都心不在焉,乖乖让他领回去。 原仰在心里写下另一条备忘,让她分心的时候比较容易搞定。 等进了,家门,站在陈旧的客厅里,茜希又回过神来。慢着!她为什么带一个陌生男人回家? “先生您哪位啊?”她怒吼跳脚。 “这个问题刚才说过了。”他看了一下,领着她往一个看似浴室的小间走过去。“医药箱呢?” “药膏都放在浴室里。” “嗯,浴室比较潮湿,不适合堆放药品,下次最好买个医药箱,然后把东西收好放在干燥的柜子里,比较不会变质。” 茜希本来就很错乱的思绪更加错乱。他们的对话自然得完全不像第二次见面的人,而他完全就是那么天经地义,害她也跟着天经地义起来。 原仰打开灯,引着她进去。 这间老公寓就跟所有老公寓一样,虽然整体空间约有三十坪,但隔成三房两厅一卫,结果就是每个空间都切得小小的。浴室这种空间更加俭省,里面只有一座马赛克磁砖做的浴白,一个洗手台和一个马桶,连干湿分离的设备都没有。他们两个一站进去,就把那个小小的空间填满了。 原仰打开洗手台上面的镜箱,取出一包从来没用过的棉花,一瓶也不知道过期没有的碘酒,和一管扁扁的外用药膏。 “过来。” 看了看,他选择往浴白的边缘一坐,一双腿往前伸展,几乎碰到门板,茜希只好站在他的两腿中间。 他拆开棉花,沾了点碘酒擦拭她脸颊的伤口。 “噢!”棉花碰到的轻微刺痛,她才发觉脸上有伤。 生在浴白边缘的他并没有比她站着矮多少——真是悲剧!茜希悲愤地想。 “刚刚我在清理电窑,可能是不小心被烫伤了,我没发现。”她解释道。 “嗯。”料理她伤口的手非常轻柔。 狭小的空间让她的感官更加敏锐。 她的嗅觉第一个运作。一种男性的醇香味在她的鼻端前盘旋,混合着木质调古龙水和男性体热,很隐约,很好闻,很亲密,像个隐形的拥抱罩住她。 她的皮肤第二个运作。她的身体再度袭上热气,**微微胀痛,**挺了出来,全身的皮肤刺痛。她的整个身体对眼前男人正强烈的展开反应。 茜希惊骇地明白这是什么了! 这是肉欲! 很纯粹,很感官的肉欲! 师父老是嘲笑她“干巴巴”叫她去好好挖掘的那份肉欲。 突如其来的性自觉让她措手不及,她不明白为什么相安无事了二十五年的性荷尔蒙突然在这个时候爆发。 一切好像是从她偷窥到那片“猛胸”开始。 每天早上八点,她都会习惯性去看一下那个望远镜,那片“猛胸”也会很准时的冲澡纳凉,让她养眼一番。 但是,那片胸膛对她只是“兴趣”而已,现在充斥在浴室里的,却是比“兴趣”更浓烈的东西。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很英俊,不可否认。但身为艺术家的她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观,世俗的俊美对她不代表什么,也因此她从没费心去观察那片“猛胸”的主人长什么样子,她只专心在研究他的线条流动,他的肌理纹路,他的结构。 但,身前的男人挑动了她,和她一直以为不存在的**。 她近乎愉悦地品尝自己体内的改变。 所以,原来她不是“干巴巴”的,她也是有欲望的。她露出笑容。 然后她发现脸上轻轻拂动的压力不见了,她偏了偏头,迎上他的眼眸。 茜希看得出来他也对自己底兴趣。 他的眸色比方才更深浓了,原本看着她伤口的视线,开始在她的脸上游移,目前后停留在她的嘴唇很长的一段时间。 突然的口干让茜希下意识舔舔唇,于是他的视线又胶着在她一点点粉红色的舌尖。 噢!这个男人绝对对她感兴趣。 但他的呼吸频率不像她急促,他的身体不像她发热,他的手不像她汗湿。 这是一个很习于自我控制的男人,而她不喜欢这点。因为她自己的自制力向来很差,所以她讨厌太能掌握自己的人。 有一瞬间,茜希想把他的头发拨乱,把他的钮扣扯开,把他弄得更乱一些,让他更接近她的状态一点。 最后她只是不太爽地吹开刘海。“弄好了没?” 他深吸了口气,把药品整理一下。 “走吧,到外面谈。” “哼!”她喷着气走出去。 茜希先偷瞄一下阳台。幸好幸好,今天早上下雨,所以她上床之前把望远镜先收起来了。此刻它正静静地靠在墙角,看起来纯洁而无辜,不引人注意。 “说吧!你要干嘛?”她随手抓起一罐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又恢复一开始的坏脾气。 “我要买你的作品。” 那就是衣食父母了。 “你要买哪一件?”语气稍微调整到客气一点。 “你所有的作品。” 矿泉水放了下来。 “你再说一次。”茜希终于直视他。 “我说,我要买你所有的作品。”他也回复到精明生意人的那一面,冷静,平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噢。”茜希抓抓头发。“好吧!那我们下楼去看。不过我先跟你说一下,我的新作还没出窑,所以目前现成的作品不多,或者你要留订单下来也可以,做好了我再通知你来拿。” “我想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原仰慢慢从她身旁经过,站在客厅里,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我想要独家代理你的作品。” 他的每一个姿态都显示出,这是一个很习于握有主导权的男人。但明白了体内苏醒的欲望之后,茜希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排斥领域被他入侵,甚至开始能用欣赏的眼光观察他流畅而优美的线条。 他真的是个好看的男人。 等一下! “什么意思叫独家代理?”她警觉起来。 “你知道玻璃迷宫吗?”原仰转身正对她。 任何跟琉璃艺术有点关系的人,谁会不知道“玻璃迷宫”?虽然茜希不确定自己算正规的琉璃艺术家,但好歹也沾上一点边。 “玻璃迷宫”是一间饭店,更确切的说,是一间赌场,在拉斯维加斯。让它和琉璃艺术拉上关系的,正是它的名字。 “玻璃迷宫”的设计和装潢运用了大量的琉璃,而,为了让它名副其实,几年前饭店的经营者!据说也是个台湾人,开始在饭店的精品区大量引进琉璃品牌,并且举办了几次极其规模的世界琉璃展。 专业度建立之后“玻璃迷宫”所举办的展览俨然成为艺术圈一个重要的盛事。对世界各地的琉璃艺术家来说,作品能在“玻璃迷宫”展出或贩售,就是一种肯定,也是一个绝佳的肯定。 不过,这个人问她这个做什么? “我在玻璃迷宫有专属的店面。”其实,他在世界各地都有专属的艺廊,但对她“玻璃迷宫”的吸引力大概多过一切。 这小女人低下头想了一想,最后,很谨慎地抬起头。 “你们的义大利面还卖到拉斯维加斯去?” “我的本业不是卖义大利面。”他掏出一张名片给她。“我叫原仰,拥有一个全球性的连锁艺廊,这是我的名片。” 他的公司同时也有经纪部门,但台湾的艺术经纪人制度还不够完善,因此他在台湾没有特别设立经纪部门。 她是唯一一个让他主动感兴趣的台湾艺术家。为此,他甚至延迟了返家的时茜希接过来一看。 原仰,这是他的名字。 这张名片和它的拥有者一样昂贵高雅,滑顺衬手的纸质,浅白的色调,右上角有一个简单但特殊的标志,是一个字母y被一些藤蔓似的线条包围,她认得这个标志。 “原艺廊”?他是“原艺廊”的再看一下,执行长? 他是世界知名的艺术经销商“原艺廊”的执行长? 茜希在他和名片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终于确定这是真的。 “第七届的世界琉璃艺术展半年后将在玻璃迷宫展开,我想要独家展出你的作品。”原仰迎上她的目光。 他的神情是如此自信,囡为任何一个艺术家都不会放过在“玻璃迷宫”展出的机会,尤其是让“原艺廊”代理推出。其中一个条件便已是许多艺术家梦寐以求的,更何况是两者加起来? 所以,说完之后,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等待她的答案。 结果,他面前的小女人只是跳过来,粗鲁地把他推出门外。 “我考虑看看!” 咚,原仰错愕地看着门在他的眼前关上。 第三章 原艺廊,原艺廊。 玻璃迷宫,玻璃迷宫。 世界琉璃艺术展,世界琉璃艺术展。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茜希在自家客厅焦急地踱来跟去。最后,她决定这种事还是要问问师父的意见。师父在艺术圈闯荡比她久,应付这种事比她更有经验。 虽然那暴躁的家伙大概又要把她骂个臭头,不过算算时间,每个月固定的请安时间也到了——好,来打电话吧! “电话电话电话。”她开始翻箱倒柜把自己的电话找出来。 最后在一个抽屉角落,终于翻出她一个月才用一次的电话机座。 把电话线接进墙上插孔的时候,她的手心开始汗湿,等电话号码拨完的那一刻,她连背心都湿了。 茜希硬着头皮等那一串仿如永恒的拨通音被人接起。 “啊!糟了,忘了注意时间。”现在美国东岸是几点? 来不及了,电话那端已经被人接起来,那阵让她头皮发麻的怒吼声一路吠了过来—— “谁!” “哈哈,师父,是我,我是茜茜。”她握着满手的冷汗,讨好地说。 “哼。”那声气喷得像龙卷风一样。 完了,电话那么快就接起来,而且又是师父亲自接的,可见他一定躺在客厅沙发小歇,而她把他吵醒了。 如果要论起床气排行,她顶多算小咖,她师父才是祖师爷等级。 “那个师父,徒儿是来跟您例行请安的。”她陪笑道。 “安!” 癘窣扑通一阵闷响,话筒换过了一手。 “茜希。”终于,话筒那端响起一个和善悦耳的女性嗓音。茜希松了口气。 “师娘,是我,我是不是吵到师父睡觉了?”她冷汗冉冉的问。 师娘柔软的嗓音轻笑起来。 “别理他,只是在睡午觉而已。不过我也该叫他起来吃晚饭了。”师娘亲切地问候:“茜希,你还好吗?台湾的一切都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她加了一句﹕“方婆婆也很好。” “那就好。”师娘温言道“茜希,婆婆年纪大了,我们又住得远,我哥平时也很忙,没法子常去看她,只能请你多关照一点。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打电话过来,知道吗?” “不要这么说,师娘,应该的应该的。” 基本上,这是一种食物链的关系。师父是她的恩人,方婆婆是师父的恩人——更确切地说,是师娘的恩人,师父是爱屋及乌,把这个恩揽到自己头上来报——所以照顾方婆婆自然是她义不容辞的事。 “你可不可以改值口不要再叫我师娘,被你这样一叫,害我都被叫老了。”师娘轻笑。 “不行不行,一日为师娘,终身为师娘。”茜希连连摇手。“那个,咳!师娘,有件事要征询一下你和师父的意见。” “好啊,你说。” 于是茜希吞吞吐吐,把“玻璃迷宫”和原仰的事说了出来。 当初去美国跟师父学艺时,师父原本是帮她安排好了,就留在国外发展,经纪人那些都帮她找好了,是她自己决定回台湾来的。结果现在突然冒出个程咬金,无论如何不能不跟师父他们说一声。 “玻璃迷宫?原艺廊?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呀!你当然不应该错过。”顿了顿,师娘说﹕“如果你是顾忌我们的想法,你师父他一定不会有意见,至于我,你别担心,虽然我自己也在同一行,但经纪人本来就不是我的工作,你只要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就好。” 茜希松了口气。 “谢谢您。”她诚心诚意地道。 背景传来她师父暴躁的低吼:“她到底找到男人没有?我几百年前就叫她赶快找个男人操他个三天三夜,不然一辈子作品干巴巴!” “快了,快了,请师父敬候佳音,哈哈,哈哈。”她一背心冷汗地陪笑,然后赶快挂上电话。 币了之后还盯着话筒好一会儿,好像要提防师父伸手出来揪她脖子一样。 确定世界一切平静,她终于松了口气,把电话再收回柜子里。 哎呀,差点忘了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 现在已经八点半,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不晓得那个“猛胸”还在不在家。 茜希急匆匆把望远镜架好,扳好角度对准方向。 入目是一道空白的墙,她只好把焦距拉远,搜寻一下。 因为望远镜上半部有霉斑,她只有一次从镜头的边缘扫过他的脸,不过她对于这个男人的长相、住的是哪一间,又是什么身分等等的细节都不厌兴趣,所以从来没花时间在观察其他外在环境上。 她只想看他的身体,他的肌肉线条,他移动的姿态和方式。 在厨房没找到,往右边移动一下,客厅也没人,再往右边移动一下,房间找找看。 轰!然后茜希整个人着火。 “”她口干舌燥,下巴掉下来,紧紧抓住镜筒。 那个男人,在家。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 镜头里的男人侧对着窗户,跪坐在床上,一双光滑修长的玉腿架在他的肩膀。 “玉腿”原来肤色莹润匀称的双腿,真的会有着如脂似玉的质感。 白玉色的双腿,与古铜色的雄壮男体,交映成最火辣的视觉对比。 他仰着头,臀部规律地往前挺动,即使距离这么远,她仿佛也能听见他微张的唇间哼出舒畅的呻吟。 床上的女人被窗台挡住,接着他微微往后退,将女人转了个身,让她背对着自己趴伏,自己抵在洁白的臀后,性感的冲刺再度展开。 这场完美的**之舞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茜希也呆呆看了半个多小时。 一团团混乱浓烈的色彩在她脑中纠缠,艳红色,浓黄色,亮橘色!全部是火一般烫到会灼人的色彩,交缠,扭绞,吞噬,一如她方才见到的男体征服女体的影像。 全世界仿佛都着了火。 茜希的灵魂强烈爆发,一如她突如其来的欲望。 她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渴望一个男人。 原仰驶在他越来越熟悉的山路上。 发掘艺术家最真有挑战性的一段时间,就是从见面到谈好合约的这段过程。 艺术家很不可预期。艺术家很善变。艺术家总是放纵自己的情绪,而不是以理智来做判断。 艺术家经常有着千奇百怪的想法,你必须坚定地站稳脚跟,告诉他们什么是可行的,什么是不可行的,同时说服他们以地球人的逻辑,而不是火星人的逻辑来想事情。 尽管对许多人来说,这个过程很痛苦,他却非常习价,甚至乐在其中。 这就像征服一座高山,在他们成功签下名字的那一刻,那种强烈的满足感总是让他乐此不疲。 可惜自从他决定退居管理职之后,他已经很少做第一线的经纪工作。 直到遇到山上那个女人为止。 方茜希的影像跃入脑中的那一刻,一种熟悉的热流在他体内伏动。 他并不是没有遇过比她更美丽性感的艺术家,但她们和她不一样。 她们都非常明白自己的性感本质,而且以着艺术家的天性纵容着这份yu望,也因此,原仰一直佫守着不跟旗下艺术家牵扯的原则——任何关系都有可能结束的一天,跟懂得游戏规则的女人都有可能弄到非常难看了,他完全不敢想象跟艺术家那种极度情绪化的动物会弄成什么模样。 方茜希不一样的是,她对自己的性感一无所知。 她对他的yu望清清楚楚的显露她的脸上。最吸引人的是她自己发现的那一刻,从一瞬间的慌张无措,到后来的笃定,甚至带着愉悦地在品尝着自己身体内的觉醒。 这是原仰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欣赏到一段性自觉的过程,而且,那个对象是针对他。 她甚至懒得遮掩,对他隐藏自己情绪的做法甚至露出不满,那一刻他差点大笑,又想用力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吻住。 她在各方面都是一颗原始未经雕啄的钻石,而他热爱挑战的天性让他强烈地受到吸引。纯真和性感,这两个完全相反的词,却如此协调的出现在她身上。 原仰不断想着,将她雕啄成钻石,让她发光发热的那一刻,不知会是何等模样? 车子先经过“田野义式厨房”他先弯进门口的停车位停了下来,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一如以往,没有任何人接听。 懊死!等他正式代理她的那一刻,他一定要把一支手机缝在她衣领上。 他烦躁地爬爬头发,看了下昂贵的腕表:十一点,他不习惯这么早吃午餐,不过,既然来了,再检查一下他的另一项投资也不错。 “田野”还未开始营业,几位年轻的服务生围坐在一起,等着吃午餐,这里是供餐的,除了午晚两餐,下班前还有宵夜。 原仰一进去,小智先看见他,主动站起来打招呼。“原先生,您来找我们老大?他和二厨正在做我们的午餐,您也一起来吃吧。” 其他几个员工连忙挪出一个空位。 原仰道了声甜,坐下来等吃饭。 几乎是他一坐定,厨房门口便走出两道人影,手中各端着一大盘面,再加上餐桌已经做好的菜色,足以喂饱一支棒球队。店里的服务生年轻力壮,食量惊人,这样的分量算刚刚好而已。 “你来了。”原野坐在主位上,对堂哥点了点头。 一群人分了餐盘,气氛轻松地开始用餐。 某方面来说,原野也是个艺术家!厨房里的,所以他对餐馆的经营才如此大而化之。 原何其实好奇很久了,这间餐厅怎么还没倒?原仰从打开帐本的第一眼就头痛万分。所有的原料都是用最高级的,从国外直接进口,但价格却只订在中低价位而已。再加上堂弟让熟客赊帐,结果更雪上加霜。 他堂弟实在该庆幸自己生来就含着金汤匙,不靠餐馆的收入维生,而且还有一个对赚钱驾轻就熟的堂哥。 “新来的会计还可以吧?”原仰看着堂弟。 原野正在夹面的手顿了一顿,脸色莫名其妙变得有点臭。 “马马虎虎。” “雪伦行事稳重,工作能力又强,如果你不喜欢她,等这里的帐务上了轨道,我再把她调回去。” 原仰在台湾停留的时间,不足以让他找到一个可以放心委托财务大任的人,他又不信任原野会认真看待这件事,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从伦敦总公司调了一个人过来支持。 “再说吧!”他堂弟叉起一口面放进口中。“你什么时候要回英国?” “最多再停留三天。” 他十天的休假早就满了,虽然透过电话和网路处理了一些总公司的事,但许多工作必须亲自回去处理才行,不能再拖下去。 他忍不住又瞄了眼腕表。 “你赶时间?”他堂弟挑了挑眉。 “我等一下要上山一趟。”原仰简单地道。 “原先生,您要去找陶璃工坊的方小姐?”小智机灵地问道。 “你知道她还有其他的电话号码吗?”原仰问他。 “方小姐有电话?”他堂弟放下叉子。 “她的名片上有电话号码!”原仰没好气地道。 “方小姐有名片?” 连续两个问句简直教人气结。由此可见那女人都是怎么处理自己事业的! 她绝对需要他! “老大,方小姐有放名片在我们店里的柜台上,让客人索取。”小智笑道:“不过她的电话很少在用,大部分都是要订面的时候才会接上去吧!” “那她的客人怎么联络她?”原仰皱起眉心。 “这我就不晓得了,大概透过熟人,或自己亲自上去吧!”小智耸了耸肩。 这一点原仰倒是从来没想过,她有没有可能已经有经纪人了? “你和她很熟?”他的视线对准了小智。 小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呜,虽然他们堂兄弟长得很像,可是原仰一直比他们家不苟言笑的老大和蔼可亲多了,现在他才发现,这位股东大人凌厉起来的样子,也挺吓人的。 “还好,就常常帮她送面。”小智抹掉冷汗。“通常我们关店前的最后一单外送,都是她叫的,有时候也会在中午叫面——啊!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通常她吃完面就准备睡觉了,所以原先生如果要找她,最好现在赶快上去。” “好,谢谢。”原仰拿起餐巾优雅地拭了拭唇角。 想到有可能得不到她,让他的心情登时大坏。 无所谓,只要违约金适当,天下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合约。 凌志跑车再度往山上奔去,这回连排气管冒出来的烟似乎都带了点火气。 因为小智说的话,他直接上五楼找她。这种老公寓的好处,或说坏处,就是没有管理员,而且楼下大门常常就这样敞着。 叮咚。叮咚。门铃耐心地按了几下,没人来应门。 她睡了? “为什么要找到这女人这么困难?”原仰再度长叹,又试了一次,还是没人来应门。 他发誓,等他找到她之后,他一定要算了!还是先找到再说吧。 他转头下楼,决定到工作室试试。 到了工作室的玻璃墙外,他两手合成杯状遮在脸旁,往里头看去。 “难以置信。”他呢喃出声。 那个让他等了好几天,拨了无数通电话,上山下海找不到人的女人,此刻正跪在她的工作室里——擦地板。 他打开门走进去,背对着他,趴跪在地上的女人,依然奋力移动手中的抹布。 “这间屋子的地板,唯一能弄干净的方法是整间换掉。”他面无表情地说。 “哇!” 那娇小的人影整个弹跳起来,脚赐倒旁边的水桶,污水霎时漫了一地。 茜希怒气腾腾地转身。 “又是你!你想干嘛?” 看到她火花四冒的模样,他体内的每一丝烦躁突然都消失了。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愉快感升起。 “一年一度的大扫除?”他挑了下屑,对那一地污水示意。 她咕哝两声,咆哮了一句不知什么,用抹布尽量把污水吸到水桶里,提到浴室倒掉。从浴室出来时,手上换了一条干净的湿布,又忙碌地走回作品架前,一件件地擦拭。 “你到底在干嘛?” “我看来像在干嘛?”她低吼。“倒是你到底要干嘛?” “我还以为我已经把自己的来意说得很清楚了。” 她咕哝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体内强烈的烦躁即使隔着大半个屋子,原仰都献受得到。 “你为什么脾气永远这么坏?”他叹了口气。 茜希露出一种受辱的神情,停下来瞪住他。 他耐心地等她解释。茜希手上的抹布扬了一扬,好像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 此刻,一头乱发,刘海盖住一半眼睛的她,看起来出奇可爱,她看起来永远是这样暴躁又——性感。 “发情期。” 终于,她叹了口气,挫败地说完之后,又回头去擦柜子。 “”他没有听错吧?原仰眨了下眼睛,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感染了她的这个小习惯。 最后,他只是很谨慎地嗯了一声。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那个已经擦完柜子又回去擦地板的忙碌小身影一僵。她飞快转过身来,原仰发现自己望进一双晶光灿烂的眼睛里。 啊,她可真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彻彻底底地打量了他一圈呢! 即使原仰有任何的不自在,外表上也绝对看不出来。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问题!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你永远看不出来。 茜希眉心一挑,突然教气腾腾地向他冲过来。 因为她的目光攻击性太强,原仰不禁低头看看自己的外表有哪里不对劲。 事实证明,他不需要多此一举,方小姐已经替他决定好了他身上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同时决定动手帮他解决。 一股汗味与香味的热气刮到他鼻端前,她踮起脚,粗鲁地揉弄他伦敦名师设计的发型,用力扯下他的领带,在他开口想阻止她解开自己的钮扣时咆哮一声,然后一口气褪下三颗,两只衣袖被同样粗鲁的力道卷到手肘上,皮带被抽出来丢到一旁,然后在他坚定地按住裤头不让她拉松后,终于退开一步,继续用那种挑剔的眼神审视他。 头发乱了,衣服皱了,裤腰松了的原仰,似乎终于让她满意了,然后—— 她又发出一声那种似怒吼似抱怨的咆哮,把他往后一推,在他跌坐在地上的那一刻跳到他身上,两只强而有力的大腿夹住他的腰,双手捧住他的脸,恶狠狠地吻下去! 第四章 欲望强烈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的怀里坐了一团火,生动,凶猛,热力四射,流动的火。 丝般的火舌在他的双唇之间辗转烧灼,带着惊人的热度,他张唇想吸吮它,它却烧往下一个目标。 原仰发出一个含着好笑与挫败的噪音,任由那团如丝的火在他的脸上四处游移。 唇,眼,鼻,颊,而他也毫不犹豫舔吻每一寸从他唇旁画过的肌肤。 夹住他腰侧的双腿强而有力,霸道得像老虎钳。她的手固执地捧住他的脸,恣意放肆。 从头到尾,他们的唇除了短暂的啄碰过,都不曾真正的胶着,于是他夺过主导权,一手固定住她的后脑,唇强硬地摆开四处乱溜的唇瓣。 她尝起来和她的味道一样的好,滚烫烧热,跟火焰一样一旦烧起来便毫不保留。这不是他第一次吻一个女人,却是第一次被迫这样全神投入,完全不容许他有一丝的保留。 他的舌饥渴地冲进她的唇关,勾引她与他一起翻舞。等习惯了他的韵律后,她的舌迫不及待地冲进他唇内。 “哼!嗯!”坏脾气的几声咕哝响起,他的手又被拍开。 方茜希小姐显然非常不喜欢她开始的戏,却由别人接手当导演。她的手再度捧住他的头脸,饥渴热情地吻他。 直到最后,两个人都迫切地需要空气,紧锁的四片唇终于松开,一缕银白细丝连接两人下唇,最后在她退后的距离中断落。 两人的胸口都剧烈起伏,他的深眸中不再是那掌控得宜的自制力,而是和她一样的灼热亮光。 坐在他的大腿上其实不算舒服,尤其 “嗯?”茜希觉得**底下不太平,忍不住挪动一下。 “停!”他近乎呻吟地握住她的腰,坚定地将她固定在原位!他还不愿意让她退开,但敏感的某个地方又无法忍受她的磨蹭,所以定在原位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茜希马上明白那个戳着她的“不太平坦的东西”是什么。 原仰差点大笑出来,因为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绝对不是羞赧害躁——方茜希的骨子里绝对没有“害羞”、“退缩”这种东西——而是想再多磨蹭几下的跃跃欲试。 他成了她的玩具。这是他第一次成为某个女人的性玩其,而他竟然不太排斥这个主意。 “别动。”他的手懒懒地拍她的臀部一下,然后便流留在原处。 她发出舒服的哼嚷,跟他一样满意他大手的抚碰。 茜希仔仔细细端详了他的脸,突然眼神一悟。 “你不是台湾人!” “我当然是。”他有台湾护照可供证明。 “不是纯种的。”她坚持。 他眼睛的颜色比一般人还浅,是一种浓郁的巧克力色,发色也是,他的皮肤虽然晒成健康的褐色,但是在一些比较少晒到太阳的部分,露出的原色比她更白一些。 “我的外公是英国人,外婆是日本人,我父亲是台湾人,”他终于承认。“所以我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一半的台湾血统,加起来我亚裔的血统依然多过白人的。” 她撩起一绍他的头发把玩,发现发尾自动缠住她的手指。 他是个卷毛仔,她乐不可支地想。 难怪他的发型总是梳理得很整齐的样子,他可能不喜欢放任头发自行乱翘,减损了他“有权有势白领精英”的形象。 “不、行!”原仰这回一手一只,扣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下一步动作。 茜希有点惊讶,不明白他怎么看出她想狂揉一顿他头发的冲动,她当然不晓得她眼中那份淘气的光芒,已经先透露了自己的意图。 现在该怎么办?原仰开始思索。 和她有任何身体上的纠擅——即使只是一个吻——都不在他预期之中,但己经发生的事,再去懊恼于事无补,而且坦白说,他也没有任何懊悔的感觉。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突然间,他身上的女人低咒一声,跳了起来,飞快往地下室冲向。 “”原仰盯着自己依然亢奋的身体。 这可以正式称之为被人“用完就丢”吗? 地下室传来一阵滴滴的声音,似乎是某种定时器。他叹了口气,站起来稍事整理一下,慢慢地走下楼梯。 这是他第一次参观她真正工作的地方。 空气中有一个稳定而巨大的轰轰声,显然是某种通风系统。尽管如此,他依然在踏下楼梯的最后一阶,感受到惊人的温度。原仰自动将刚才扣回去的衬衫钮扣又解了三颗。 地下室的面积竟然比公寓的平地区积更大。研究了一下地理环境之后,他便明白,这栋公寓外体是依着坡地而建,后面是一整片山坡,而这间地下室事实上是更深入山坡的地底,因此才会比一楼的平地面积大。 而在深入坡地底端的部分,做成一大间储藏室,原仰猜测那里面的湿气和温度应该很适合她储放所需的原料。 看到阳光从左手边的窗户透进来,他便微笑了。原来这就是她的窑可以设在地下室的原因。 窑有两座,一座电气窑长得像超级巨大的冰箱,顶天立地,又深又广,应该是烧制陶器用的。另一座由防火砖堆成的窑就迷你一起了应该是吹制玻璃用的,一堆吹管散落在窑口前的空地上。 窑的旁边有一座徐冷炉。由于融化的玻璃原料的温度将近摄氏一千度,所以刚吹制完成的玻璃作品相当烫,不能直接放置在室温下,强烈的温差会让它破裂,此时便需要放进徐冷炉里,依照不同的时间阶段慢慢降温,直到它接近安全温度为止。至于这个时间长短,会依作品的体积而有不同。 此时她正在烧陶的那座电窑前,细细看着感温棒的温度,似乎已经忘了他的存在。 最后,她点点头,把窑门打开,一股强烈的热气扑面而来。 原仰连站在地下室中央都感觉得到那阵蜂涌而来的热气,更难想象就站在窑口前的她如何忍受那样的高温。 一看到新出窑的几样作品他就明白为何她如此紧张,连原仰自己的心跳也不禁加快,大踏步到窑前。 “让开!”她闷吼。飞快将出窑的作品推到徐冷炉前,放了进去,然后设定好温度,关上门。 原仰瞪着关上的炉门,心头极端炫惑。 “你把陶士和玻璃两种材质结合了”他喃喃地道。 “嗯。”她吹开额前的刘海,简单地应。 玻璃和陶土烧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太罕见的事,但因为某种物理性的差异——原仰不是学这一行的,不很确定是什么原因——总之,大部分的玻璃加陶士的作品,都是一种堆迭的形式,例如陶土的部分当基底,上头设计玻璃的花朵或物体之类的。 但是他刚才匆匆瞄到的那一眼,她的作品却是完整连结的。例如其中一只作品,造型像一个拉高拉长的花瓶,材质是陶土和琉璃互相交错,陶土原色的质地,与色彩斑烂的琉璃互相扭绞纠缠,犹如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不断的紧抱住彼此又推开彼此,再抱住再推开,强烈的对此和情感近乎赤luoluo的。原仰只觉得手臂都浮起了一阵兴奋的鸡皮疙瘩。 拜托!这件作品无论如何都要成功,他一定要将它放在她的个人展上。 “陶士的收缩力比玻璃大很多,所以玻璃与陶土混在一起的话,在冷却的过程中,玻璃会因为陶士的收缩力过大而被拉扯得破裂或变形。”可能是他惊奇的神情让她非常受用,茜希很难得的解说“所以过去半年多,我一直在实验一个配方,让玻璃能尽量抵抗陶土的收缩力,同时又不失去玻璃的特性,让这两者可以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你不能减少陶士的量,增加坡璃的量,让陶土无法将它扯破吗?”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 茜希只用三个字就肯定他的疑问。 “那、很、丑。”她重重地说。 “是。”他对她的口气微笑。 “而且玻璃倘若要以窑烧的方式处理,所需的温度大约八、九百度即可,但陶土需要一千一百度的高温,所以为了让玻璃可以耐受窑里的高温——”她开始滔滔不绝地替他上了一课陶土与玻璃的物理特性。 原仰只觉得,眼中闪着热情光彩的她迷人极了。 “咦,我跟你讲这么多干嘛?”她终于收了声,用力用甩头“希望这一批会是成功的一批。走吧!上去!” 原仰在徐冷炉前流连了片刻。 每当他发现一个潜力无穷的新兴艺术家时,就会有这种舍不得离开这些艺术品的情绪。 他要她! 无论是在**上,在事业上,他都想要方茜希! 而且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得到她——这一点,先针对事业的部分就好。 原仰一回到楼上,某样东西凌空飞来,他下意识反手一接,是一罐冰凉的可乐。 茜希从小厨房里走出来,拉开可乐拉环,畅快地灌了两口。 文雅细致绝对不是她的风格,但在她身上又是如此的自然,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不喜欢。 “说吧,你又来干嘛?”稍微解了渴,她放下可乐罐,锐利地盯着他。 原仰把可乐拉环拉开,和她一样喝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像拿的是酒杯,喝的是香槟。 “代理权。”他摇摇头。“你老是忘记重要的事,提醒我帮你买一台平板电脑,你可以随时手写记录下来当备忘。” 茜希对他后半段的评论嗤之以鼻。 “让你代理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相信原艺廊的规模你一定听过。我们在全球主要城市都有艺廊,我可以将你推上国际舞台。” 她又喝了几口可乐,神情思索。 “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有没有成名不重要。” “但是成名带来的利益就很重要了。”他平滑如丝地道。“那些设备花了你不少钱吧?玻璃原料和陶土也不便宜吧?尤其实验过程不断的耗损,却没有相应的作品出现,这些成本应该挖了你的银行存款很大的一个洞吧?” “你是在建议我,为了钱把自己卖掉啰?”茜希的眼神和口气都出现明显火气。 “所有自我实现的梦想都免不了这一关:钱。有钱才有梦想。”他指出。 从她的神情,原仰相信自己正中目标。 她搔搔乱发,咕哝两声,在屋子里踱步。 “为什么是我?”她突兀地问。 她知道自己很好,但是他一定有更多选择。为什么是她? “你的理财能力一定不好。” “为什么?”她瞪了瞪眼。 “理财的基本原则就是投资在还未上涨的股票,而不是去追已经涨很高的标的物。”他平稳地道。“我的理财能力很好,我的眼光也很好,这都反应在我成功的事业上。” 茜希不确定她喜欢自己被人家看成一支股票。 虽然,在艺术市场上,这真的就是一种投资关系没错。许多艺术家会觉得自己被人家这么论斤秤两的对待,是极大的侮辱,因为艺术崇高、艺术无价、巴拉巴拉但她跟着师父看多了,在这个市场也穿梭过,她知道现实就是如此。 “说吧!你要抽多少?” 她屈服得如此之快倒是让他有些惊讶,原本他以为自己的说法会激怒她。 原仰揉揉下巴,发现方茜希小姐经常会让他惊讶。 通常他会提出一个很高的比例,让对方讨价还价,而最后确定的那个成数会完全符合他原本的底限。但原仰不知为什么,不想跟她玩这种游戏。 所以,他只是直接说出自己的底价:“三成。” 他的背心肌肉微紧,等着她暴跳如雷,开始对他大吼大叫,然后他再捧着性子为她解说新艺卫家的风险成本的问题,说服她答应。 但茜希只是看他一眼,眸光依然锐利,半呐突然一点头。 “好。现在还没有知名度,三成算合理,但合约只签三年,三年后等知名度打开了,你们抽二成五。”她粗率地说。 那种理所当然肯定自己三年后一定会出名的自信让他不禁微笑。 不过原仰也发现了另一件事,她对于合约并不陌生。 尽管方茜希还没有经纪人,但她的态度相当冷静,没有提出任何不合行情的抗议。 “你确定你不讨价还价一下?”他忍不住逗她。 她哼了一声。“我问过我师父了,他找人打听过原艺廊的名声和行事风格,觉得你们还可以。” 她那个师父,脾气坏归坏,当初收她这个徒儿也不见得有多情愿,但一旦师徒名分定了之后,这个师父对她是真的不坏的。 能得她师父一句“还可以”就表示他真的还不错。 她有师父? “请问尊师是?”原仰开始在脑中过滤一遍台湾有名的玻璃或陶土艺术家。 “要你管!你是代理我还是代理他?”她凶巴巴地道。 果然还是他知道的小暴君啊!原仰露齿一笑。 那排闪闪的白牙让她的胃内一阵烧灼。不到一个小时前,他们两个还在地上滚成一团呢! 茜希用力把那个火辣辣的画面压下去。 冷静,冷静,绝对不能在这种关键时机示弱。 幸好他好像全神在和她生意谈判,没有想到刚才偶发的热情事件。 “我会把合约拟好,寄过来给你签。”他把没喝完的可乐往楼梯扶手一放,松开的扣子慢慢扣回去。“目前迫在眉睫的是半年后更正,五个多月以后的玻璃迷宫展览,我希望届时展出的大型作品最好有二十五件,小东西随意,但总件数希望不低于四十五件。” “我可不会全部做琉璃,你自己先想清楚。”她撇撇嘴。 答应让他代理,不表示让他决定她的作品走向。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你的实验成功,我相信你的新作足以引起足够的知名度。”他安抚道:“不过就算来不及也无所谓,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东西,不过,既然它是琉璃艺术展,如果你能有一半以上的作品和琉璃有关,我会万分感激。” 她咕哝了两声,没有太大的反对。 “那,就这样了。”他环顾四下。“我们五个月后,在拉斯维加斯见。” 茜希耸了耸肩,没有意见。 他的外表已经整理完毕,又是那个翩翩绅士的模样。 她走到门口的旧柜台,轻轻一跳坐上台面。 原仰走到她面前,突然停住脚步,两手搭在柜台边缘,将她锁在自己的胸怀间。 她比他略高了半颗头,两人的目光胶着。 他记得。 所有的火热,欲望,浓烈,失控,他都记得。他变深的眼眸如此告诉她。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隐约的笑意。 他的麝香味中也带了点汗气,她吸了口气,喜欢这个味道。他的鼻翼翕张,似乎也在吸取她的气息。 他们的身体没有任何直接的触碰,只是近距离,呼吸着彼此,感受彼此的体温。 他的右手伸起来,贴近她的脸颊,似乎想抚碰她,茜希觉得自己的右颊细细的刺痛和麻痒。他不需要直接碰到她,就已经带给她如此的影响。 最后,似乎不相信自己碰了她之后能停下来,他的右手又慢慢收回去,挺起身,盯着她红润微湿的唇。 “我要走了。”他的嗓音低沉。 “嗯。”她的噪音也比以往沙哑。 “要接电话。”他补了一句。 茜希不禁露齿一笑。 那个笑让他胸口一抽。 “你从不接电话,到底是怎么和客户联系的?”他无奈地问。 “有网路啊!”茜希惊奇地看他一眼。 那一神情好像被一个山顶洞人笑落伍一样,原仰同时有大笑和指死她的冲动。她总是在他体内掀起互相租触的两种情绪。 最后,原仰逼着她把e-mail告诉他,茜希终于不情不愿地吐出自己的msn帐号。 “再见。” 最终,还是别离的过程。 斑大的人影慢慢退开她身前,走离她的领域。 茜希望着他走向停车之处,犹如流水一般优雅地滑入车内。汽车引擎发动,渐渐驶出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从后照镜里看着她,但她的眼神从头到尾都不曾移开。 五个月啊她忽尔发现,自己会想念他。 第五章 “方小姐把合约寄回来了吗?”他透过内线询问秘书。 “还没,原先生。”他秘书谨慎地道。 原仰勉强自己维持多年的教养,把话筒好好放回机身上。 方茜希绝对是他见过最难缠的女人。 一回到伦敦,他立刻把她加上自己的msn名单里。 原仰很不喜欢用msn这些玩意见和人沟通,他的事业成功,取决于他展现在客户面前让他们能信任的自信和能力,换言之是他的个人魅力。而这些特质通常在面对面时,比较容易展现出来。 可是,为了和那个几千里以外的女人接触,他破例长达半个月,每天都登入msn并且挂着。 她连上过一次线都没有。 好吧!不难想象,不过她总该起码上线一次,把他加入名单吧! 打电话?没人接。 就在原仰觉得自己快被这女人气死时,有一天他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终于发现他似乎被加入她的名单了。表示她在他上班之前上过线。但是,她的头像依然处在离线状态。 几天之后,他决定放弃msn,直接寄电子邮件到她msn注册的那个信箱。 这是他第一封写给她的信,而他居然坐在电脑前,两手汗湿,想了半天才终于打出了一句—— “一切顺利吗?” 原本他还加了一句:我想念你。但想了想,还是把第二句删除了。 当距离拉开之后,思考就显得比较容易。他仔仔细细想过自己在台湾期间和她发生的一些化学反应。最后决定,他们还是退回公事公办的领域会比较好,这是一直以来他对旗下所有艺术家的行事准则。 这封电子邮件寄出去了。 足足等了将近十天,他的信箱里终于出现她的回信。 “还活着。” 还活着。 还活着?已经一个月过去了,她只告诉他,她还活着? 原仰忍住敲一堆专业冷静、通情达理、长达三干字的公事回信攻击她。 这一切怠慢他都能忍受。艺术家嘛!如果不是这么纵情率性、这么不顾现实世界的运作方式,他们也就不会是艺术家了。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是,他拟好的合约早八百年就寄到台湾了,她却连寄都懒得寄回来! 于是,他再寄了封信过去。 “合的已经寄到了吧?签妥后请将它原件寄回。如果你不方便到邮局寄信,告诉我,我会派人去取。” 又是三天过去,这次他收到的回信是—— “少啰唆,等我忙完就会看。” 所以,她连拆都还没拆? 原仰脑子里立刻浮现一个画面:那纸心酸的合约躺在某个角落里默默蒙尘,绝望等待它的收件者想起它——跟他一样。 他决定再给她三天的时间。 这段时问原仰跟任何人讲话,火气都特别大。 三天后有回音了。 因为前一天他在巴黎与一位客户共进午餐,回到伦敦后是秘书转告他的。 “原先生,我终于联络上方小姐她说她改变主意,不想签约了。”秘书清了清喉咙,等着火箭爆炸。 原仰深长的眸一眯。 “谢谢你告诉我。”他稳定地转开自己的办公室门把,稳定地走进去,稳定地把门在自己身后关上。 火箭没有炸!秘书深深地感谢上苍。 其实火箭爆炸了。 在他坐下来的第一刻,他抓起话筒飞快敲下一串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 那一端很难得的竟然在第四声就接了起来。 “喂?” 阔别了一个月之后,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音节,他脑中立刻清晰无比地勾勒出她的形象——拂乱的短发,可爱俏丽的五宫,充满生命力的动作,和火辣辣的脾气。 原来他这么想她。 “我的秘书告诉我,你改变主意了。”他压下所有情绪,平静地开口。“是合约有什么问题吗?” 那头极不淑女地嗤了一声。“你上头列出来的条件和我们之前讲好的不一样,我没有同意你更动这些条件。” “茜茜,我向你保证,合约是依照我们说好的条件拟的,其他的例行条文对你的权利义务绝对没有任何影响,我没有更动任何条件。”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让她一直很讨厌的迭字从他的口中讲出来,听起来有点痒。 茜希窸窸窣窣一阵响,把合约拿出来大声地念: “方茜希小姐同意,由原艺廊独家代理所有作品,原艺廊指派美国拉斯维加斯经理莎拉-山德斯为其经纪人——请问这个莎拉-山德斯是什么鬼?”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仰耐心地向她解释﹕“你的作品会在拉斯维加斯的原艺廊分店展出,我认为合理的策略是先推入美国市场。我在其他国家的原艺廊分店依然会放几件你的作品,但初期的主力我打算集中在美国,这是我替你指派一个美国经纪人的原因。” 那头又嗤了一声。 “先生,我们一开始讲得很清楚,是你要代理我,不是什么色拉三明治的人。” “莎拉-山德斯。”他纠正“我的公司确实代理你,而莎拉是我在美国最好的经纪人。” “好荣幸啊!”原仰忽略她的讥嘲,继续撩着性子诱哄:“茜茜,讲点理,我长年住在英国和欧洲,美洲的事务一直以来都委任莎拉处理,她不只是个经纪人,更是我相当信任的左右手,我相信她一定能对你的事业有很大的帮助——” “显然我要错过这个荣幸了!”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可以改变条件,我就可以改变主意。” 哩!电话摔上。 她挂他的电话?她竟然挂他的电话? 原仰气得七窍生烟,从来没有任何艺术家敢挂“原艺廊”老板的电话,再怎么率性的人都一样! 他火速按下重拨键。这次响了三声突然断掉了。 他再试两次终于肯定——!那个女人一定把电话线拔起来。 他怒气匆匆地再敲下一串号码。 台湾这头—— 茜茜把电话塞回抽屉角落,那张碍眼的合约扔到垃圾桶里,喝了水之后瘫坐在客厅沙发里,休息一下。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正常来说她应该在楼下工作。但她已经连续工作二十三个小时,所以她决定今天放自己一天假。 新配方的实验结果相当成功,她体内有一股深深的满足感。经过了这么久的失败,投下这么高的成本,她终于找出新配方的比例。 她打算接下来全神贯注在新材质的创作上——如果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不要再拿那纸气死人的合约来烦她的话。 叮咚,叮咚。有人按门铃。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茜茜好奇去应门。 “田野义式厨房”的服务生小智站在门外。 “呃我没有叫面。”她茫然地道。 “不好意思,方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听一下电话?”满脸苦笑的小智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她接过来。 “不准再挂我电话!听到了吗?以后、绝对、不准、再挂我的电话!”原仰严厉的喝斥声传来。 茜希瞪大眼。 “你太过分了!我要告你虐待员工!”她火大地把手机往旁边一扔。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不会用这种智能型手机,她早就再挂他一次电话。 小智飞快朝心爱的iphone扑去,好险好险,救援成功! 茜希火大地在客厅里转圈圈,小智苦着一张脸捧着手机,跟在她的后头绕。 “不好意思,方姊请你再接一下电话吧!” 为什么他这么苦命?他是“田野”的员工,又不是“原艺廊”的员工,为什么要夹在两尊大炮之间当炮灰呢? 茜希生气地接过来:“你不可以这样利用无辜的第三者!” 茜茜姊,你是圣人,我爱你。小智简直痛哭流涕,对她的称谓连晋三级。 “你不能告我虐待员工,因为你和小智都不是我的员工,如果你肯签那张该死的合约并寄回来,或许还有机会算是我的员工——” “我已经说了,我不想签那种烂合约。”她再度打断他的话,吹开掉到额上的一绺头发。 “我也已经解释过了,茜茜,我向你保证,我会密切关注每一个跟你有关的决定” “少废话,我不想再跟你谈!”她咆哮一声,小智眼捷手快,再度在她把iphone扔出去的时候飞身救机。 原仰只听见一串窸窸窣窣、摩摩挲挲的杂音,然后电话便断了线。 她又挂他电话? 原仰瞪着话筒,几乎不敢相信有这种事。 “该死的女人!没人教她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吗?”他咆哮一声,抓起公文包飙出公司。 把最新的两件作品从徐冷炉中移出来,茜希伸了伸懒腰,发现自己肚子饿了。 基本上,虽然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以前她的生活还是很有规律的。可是自从要将每天早上八点的“课余活动”纳入生活中,她的作息便乱了,最近全神投入创作,作息更加紊乱,所以现在她也很难控制自己什么时间是醒的,什么时间在睡觉。 她瞄了下时间,晚上十点了,算算她已经连续工作十四个小时,难怪筋骨有点酸痛。 有一阵子那个猛男的爱情生活进入停歇期,但是最近又恢复了。她又得以在许多个早上八点见到活色生香的画面。 她的所见所闻,完全反应在近期的创作上。 无论是花瓶、雕塑、烛台,或任何型式的作品,陶士为男体,琉璃为女体,两者巧妙的纠葛交缠,摸拟着男女热烈的**过程,但又是以那样微妙隐晦的方式传达,以至于她的作品传达出强烈的生命力,却不流于yin猥。 茜希从来不曾如此感激杨奶奶把望远镜借给她,拜托老天爷一定要让那个男人的爱情生活持续活跃下去。 不过,先来解决肚子的问题要紧。 她拿起电话想叫面,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唔,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好了,若遇到那个小智顺便跟他道声歉。 其实说来是那个姓原惹的祸,为什么是她负责道歉啊?哼! 茜希拿起家门钥匙,慢悠悠地晃下山。 夜风微凉,含着山与树的清爽气味,她深呼吸一下,精神一振,全身跟着轻快许多。 走到“田野义式餐厅”已经将近十一点,晚餐的人潮散去,宵夜的人潮尚未出现,因此店里只有两桌客人,空位子很多。 她喜欢人不多的时候。 “欢迎光临。”今天坐在柜台后面的竟然是个女人。 唷!这间和尚庙,什么时候也开始招募女员工了? 茜希只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不过她太饿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茜茜姊。”小智从后面送甜点出来时,正好看见她。他对柜台的小姐点了下头,把甜点送给一桌客人后,笑容灿烂地朝她迎过来。“你今晚怎么亲自来?” “那个哈哈,没事,就肚子饿了。那个”她清清喉咙。“不好意思,昨天那个姓原的王八蛋吵我不够,还把你也一起吵进去。” “别这么说,原先生是我们的股东,算来也是我的老板,为老板服务是应该的。”小智领她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坐定。“茜茜姊今天要吃什么面?” 门口柜台的那个小姐听见他们在讨论的对象,不禁朝他们看了过来。 “白酒蛤蜊。”她好像点来点去都这几样面?汗颜之余,茜希补了一句:“今天加青酱好了。” “青酱白酒蛤蜊义大利面,好的,马上来。”小智把单子填好,帅气地一转身正要走开,想了想,又退回来好奇地问:“茜茜姊,后来你没有跟原先生签约?” “你这小子会不会管太多?”她两手一盘,秀眉倒竖。 小智给她一个举手礼,走到店后面去。 匡啷!厨房里突然传出一个破裂声。好像是哪个新来的厨房下手打破了碗,主厨啪啦啪啦的喝骂声马上响了起来。 茜希这才想起,尽管已经算是“田野”的老客户,这位主厨兼老板还常常好心让忘了领钱的她除帐,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因为他从不出来接待客人,而茜希大部分是电话叫面,就算亲自到店里,也只是坐下吃面,吃完就走人,所以他们两个至今只知道对方的存在,却没见过。 这样算不算“神交已久”?她搔搔下巴想。 视线忽尔和柜台小姐对上,柜台小姐对她亲切的微笑。 她真的长得好眼熟哦!茜希抓了抓头发,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看过她? 身为艺术家,照理说视觉应该很敏锐,偏偏她对记人脸很低能,可能是因为她从来不觉得人的俊帅美丑很重要吧,所以人长什么样子还不如一颗西瓜的纹路分布来得吸引她。 她努力想了半天,最后只肯定自己一定不认识对方,也不是客户,可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的脸会让她觉得眼熟。 那位柜台小姐自动朝她走过来。 “不好意思,现在客人不多,我们坐下来聊几句好不好?”柜台小姐亲切地道。 她的笑容让人极舒心,茜希回她一个笑,点点头。 她的穿着相当拘谨,上半身是打着荷叶领巾的白色丝质上衣,下半身是黑色短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的低跟皮鞋,看起来比较像是银行的柜员,而不是义大利面店的柜台小姐。 “你好,我叫雪伦,我是田野的会计,偶尔会来店里帮帮忙。”对方友善地道。 茜希轻哦了一声。难怪,她就觉得她长得比较像是银行小姐,果然真是个管钱的。 “我刚刚听到你和小智讲的话,请问,你就是原仰先生最近要签的那位台湾艺术家吗?” 茜希挑了下眉。 雪伦虽然被老板暂调来台湾支持,但她和英国的同事仍不时会联系,最近“原艺廊”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老板大人被一个台湾的艺术家搞得心浮气躁,人仰马翻。 因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原仰竟然会被人“搞得人仰马翻”这一点实在是太令人讶异了,所以雪伦忍不住过来探探看。 “别告诉我他除了来烦我之外,还到处去找人诉苦。”茜希的神情好笑多于恼蚊心。 “不是的,我只是听英国的同事聊到原先生的近况,觉得很好奇而已。”雪伦连忙解释。 “哼!那个男人欠教训,你不用理他!” 雪伦笑了出来。 茜希向来不擅长人际社交,但她和雪伦竟然聊得相当投缘。 原来雪伦是伦敦“原艺廊”的人,所以对英国的艺术圈颇为了解。两个女人天南地北,从伦敦聊到台湾,再从台湾聊到美国,也聊了许多“原艺廊”内部的工作状况。 好吧!茜希承认,另一个聊得很愉快的原因,是原仰。 她近乎是饥渴的吸收每一点跟原仰有关的资讯,虽然,不得不承认,雪伦绝对是个嘴巴牢的好员工。她相当乐意提供跟“原艺廊”有关的资讯让茜希理解,但对于任何不该说的公司内务,绝对只字不提。 聊到最后,茜希的面吃完了,店里也开始走进吃宵夜的人潮。她拍拍肚子,遗憾地道:“如果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已经是极大的恭维。 雪伦微微一笑。“现在认识也不晚啊!”“也对。”她点点头“我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免得占着你们一张桌子。” “嗯”雪伦本欲起身走开,想了想突然又坐了回来。 茜希对她挑一下眉,眼中带着询问。 “其实这不关我的事,但原先生很在乎跟你的合作关系。”雪伦谨慎的选择用词。 “算了,那种富家公子哥儿,一辈子顺风顺水,让他受点挫折对他有好无坏。”茜希挥挥手。 “原先生并不是一直顺风顺水的富家公子哥。”雪伦正色道。“他花了很大的心力才把原艺廊经营起来,中途所有的人都不看好他,他是一个人扛着极大的压力走过来的。” “哦?”雪伦决定一些背景故事并不算出卖主子,于是开始解释。 “原先生的父亲早年和家人移民到英国之后,开了一间做印制卡片的工厂,他母亲丽亚虽然来自于一个古老的英国家族,但那个家族已经没落了,徒剩下家声而已。尽管如此,他外公依然很瞧不起他爸爸的卡片工厂,感觉老原先生不过是个庸俗的商人而已,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但丽亚夫人还是坚持嫁过来。 “总之,后来因为经济不景气,那间工厂濒临倒闭边缘。有一次他父亲要出门和银行谈贷款展延的问题时,不幸出车祸身亡,当时原先生才刚满十八岁而已。” “那他母亲呢?” “丽亚夫人是个很传统的英国闺阁千金,出嫁前靠父亲,出嫁后靠丈夫,她这一生从来没有一天工作过。”雪伦保守地道。“虽然她和老原先生的感情很好,但当时的情况,是一间摇摇欲坠的工厂,一个年轻的儿子,以及茫然的未来,所以她选择搬回去跟父亲一起住。” “而原仰没有。”茜希说道。 这是陈叙句,不是疑问句。 以她对那个男人的认知,他外公如果这么轻视他父亲的基业,只怕他也不屑于去仰外公鼻息。 “是。”雪伦点点头。“而且,我说过,他母亲家只剩下家声而已,骨子里也只是空壳,也无法对他父亲的工厂带来任何帮助。” 十八岁,父亲死去,母亲离开,外公冷漠,一个即将倒闭的事业,当时他应该是四面楚歌吧? 茜希突然有种心头抽紧的感觉。 “他父亲那边的亲人呢?”她问。 原家在台湾是相当富有的人家,这是“田野”刚开幕不久,有一次那群老人听取在她工作室外乘凉聊天时,她顺便听到的。 至于原家是什么样的家庭,又为什么很富有,她就不清楚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当时有人谈起,不过因为事不关己,被她自动过滤掉。 “他父亲一家从移民之后就很少和台湾的亲人联络,所以他们也不清楚英国这里的情况。”雪伦喝了口热茶。“总之,后来原先生把工厂卖掉,筹措了资金之后开始原艺廊的经营,而且一路经营到目前的规模,期间他从不和任何人诉苦。连台湾原家也是等他站稳脚步之后,主动回来寻亲,才知道原来他有过那么辛苦的一段路。” “听起来很像那个男人的骄傲没错。”茜希撇撇嘴。 “虽然原先生不愿承认,但他母系古老的英国骄傲,确实在他身上发挥了影响。”雪伦笑道。 茜希深深点头,用力点头,再点头。 虽然外表以亚裔血统居多,但他身上确实流露着英国豪族的品味与教养。 “喂,那个姓原的没有派你来做奸细吧?”她突然狐疑地道。 雪伦大笑“我保证,绝对没有!只是,听人家说原先生被你弄得很乱,嗯总之,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而已,我保证绝对没有任何意图。” “哼。”茜希满意地点点头。“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要回去睡觉了。” “再见。”雪伦微笑送别。 踱回自家公寓的途中,夜风依然清朗,星子依然灿烂,但茜希太专心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像刚下山时那样有欣赏的雅兴。 原来那家伙不算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呀! 应该说,他的金汤匙是镀金的,不是纯金的。 从他的言谈举止,他的穿着品味,乃至于他经营事业的方式,与冷淡优雅的自制力,在在透露出他合宜的教养,所以茜希可以理解雪伦说的“古老的英国传承在他身上发挥了影响” 但,原来,他也曾经有过那样的不顺利与不快乐 她莫名其妙的被这个事实困扰。 把他想成一个得寸进尺、吃人不吐骨头的生意人容易多了。 她摇摇头,走进敞开的公寓大门。 “快快!先打电话!先打电话!” “不,先检查一下绳子牢不牢?” “有没有东西丢了?我的存款簿呢?” “你那个存款簿藏到连你自己都找不到,人家会找得到反而是帮你一个忙。” “呸!你这女人说的是什么——” 茜希才刚踏上第一阶,就听见四楼方婆婆家一阵嘈杂喧哗,她透过扶手的缝往上看,吓!人影幢幢,怎么所有的人都挤到方婆婆家了? 她心中紧张,一二步并做两步连忙冲上去! “方婆婆,发生了什么事?” 轰的一声,她拍开门挤进去。 玄关上摆着一张铁脚椅,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在上面。 “茜茜,茜茜,你看你看。”方婆婆兴奋地挤到她面前。 几个老人家同时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向她解释情况,一神情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兴奋,连大乐透中了头奖只怕都没有这种程度。 “我们叫你抓变态,抓了这么久都没抓到,果然还是要我亲自出马。”陈老将军威严地说。 “什么你呢!还不是方婆婆先发现这人鬼鬼祟祟,在楼梯间探头探脑,才赶快打电话叫醒大家的。”杨奶奶吐槽。 “对了,到底有人打电话报警了没有?快叫警察来把他带走啊!”王老伯说。 “打了,早就打了,你是老番瘫了,要我讲几次?” 茜希哑口无言。 “救命。” 一身狼狈的原仰,被绑在铁椅上,语气竟然还能那样平静。 最后,很没良心的方茜希指着他的脸,放声大笑! 第六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茜希笑到完全停不下来。有好几次甚至要原仰粗鲁地推推她,她才能继续往上走。 进了家门,她深呼吸一下,提醒自己要适可而止。 “哈哈哈哈哈哈——”可是回头一看又受不了了。 “你可以不要再笑了吗?”一身狼狈的原仰青筋暴起。 他,从来没有,被误认为,罪犯过! 小偷已经够糟糕了,变态?变态? “**狂”“偷窥狂”“强暴犯”“偷看女人内衣”的变态? 有那群老而弥坚的守望相助队看守,原仰怀疑有任何变态能有办法达成他们“指定”的这一连串作业。 尽管外套被扯掉了,领带挂在肩上,衣领和袖口钮扣不见了,衬衫皱得歪七扭八,原仰依然尽力维持他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族气势。 “噗哈哈哈哈哈——”茜希看了马上再喷笑一次。 原仰决定自己受够了。 嚣张的狂笑被突然掩上的唇止住。 强烈的笑气在一秒之间转化为烈焰,茜希极端乐意被这个“变态”袭击。 她跳到他身上,脚圈住他的腰,无限欢迎他的舌侵入她口中。 原仰的坏心情马上被烧个精光。 体肤相触,肢体交缠,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想她,想到一旦找到鸡毛蒜皮的小理由,他便迫不及待地飞回台湾来看她。 所有关于维持专业态度、不与旗下艺术家有感情牵扯的原则全飞到天外,此时此刻只有她,在他的怀里。 沙哑的低笑声从他的胸膛震动出来,然后震进她的嘴里,被他们两人交缠的唇一起含住,他抛开所有的信念与教条,抱紧身上的女人,走进她的房内,将她扔在床上。 她一骨碌跪坐起来,羞怯从来不是她的本性,热情才是。 她的两眼灼灼,散射着兴奋灿烂的光彩。 他无论做任何事都精算到一分一毫,务必将误差降到最低,因为任何一丁点误差都可能让他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她完全相反。 她遍遍散慢,粗暴无礼,一工作起来六亲不认,脾气坏到连臭台都自认不如。 她臭骂他,挂他电话,把他赶出门,不肯签他为她精心拟定的合约。 这个超级难缠的女人,像一股扬风将他刮得东倒西歪,让他疲于奔命——却又深深着迷。 他中了毒瘾,一种名叫“方茜希”的毒瘾。而此刻,她就在他眼前,一切美好得不像真的。 衣物极快消失,方式很粗鲁,全是这位“古老优雅英国传承”男人的杰作。 茜希完全没有被他吓到,她脸上只有最原始的兴奋。 几乎是没有前戏,他霸道地压到她身上,分开她的双腿重重撞了进去。 “啊。”她低吟了一声,早已湿润的身体顺畅地接纳了他。 他们两人兴奋的程度不亚于彼此。 在**方面他很节制,交往的对象多是和他一样利落稳重,懂得游戏规则的都会白领女子,他们互相分享一段成熟的愉悦,又不侵入互相的私领域。 但他身下的女人不来这一套。 这只活力四射的小兽不容他有丝毫的保留,拚命压迫他体内最后的一丝防线。 他从来没有对女人这么粗鲁过,他跪坐起来,将她的双腿架在肩上,狠命地往她的体内撞去。 她愉悦热情的呻吟。 第一波高潮来得又猛又急,他重重一抖,几乎是全身虚脱地瘫软在她身上。 浓烈的气味弥漫在她小小的房间里。 埋在她体内的部位很快又苏醒,这回她嘟囔一声,翻身坐起来,将他往床上一推,然后翻身坐在他的小肮上。 小暴君朝他高傲的一个挑眉,挑战他敢不敢夺回主导权。 他露齿一笑,扣住她的腰稍微移动一个角度,让自己再度侵入,然后放任她在自己身上点火。 原仰醒来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床上,而且房间里热得要命。 他睡意浓重地抹抹脸,翻开被单坐起来。 停电了!等他终于挣扎着清醒过来,马上发现四周如此安静的原因。家用电器的嗡嗡声全部消失,冷气早就停摆。 难怪他热出一身汗。他先下床把窗户打开,一阵清爽的空气飘进来,冲散房间内的**味道——这是他们两人奋战了好几个小时的成果。 墙上的钟指向七点半,从外面的天色来看,应该是早上七点半。 长途飞行,五花大绑,和她**他感觉自己像睡了几天几夜,而不是只有几个小时。 他先进浴室清洗一下。因为停电,抽水马达不能动,所以他只能利用水管里残余的水擦澡,拭掉一身粘腻。 出来时发现地板上的衬衫不见了。 他皱着眉,从她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大号的棒球t恤。 斑级长裤,手工皮鞋,上面却是一件艳黄色的t恤,原仰对穿衣镜里的自己浅浅一笑。 找人去。 他下楼的时候,整栋公寓都异常安静,原仰越走越觉得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 来到她的工作室门外,终于有了结论——所有的人都在这里。 原仰一推门,每张苍老的眼神刷刷刷转向他。 “早。” 那群老人瞥了一眼他的t恤,眼神一眯,尤其是那个拿铁木拐杖、昨天把他修理得最惨的老将军神色最不善。 “我不是变态。”迫于情势,他觉得有必要再自清一次。 “小子,你昨晚睡哪里?”陈将军威严地一顿拐杖。 “咳!”原仰清清喉咙。“方小姐昨晚很好心地收留我一夜不过今天我订到饭店,就会搬过去了。” 懊死的他会换地方才怪。但为了苟且偷生,撒点谎是有必要的。 一干老人明显跟他一样怀疑他的话,不过大家终于点点头,暂时放过了他。 地下室有人交谈的声音,他连忙道﹕“我下去看看。” 快步下了楼,一眼便看到一颗小脑袋沮丧地立在电窑前,身上穿着的不正是他的衬衫吗? 方婆婆和另一位老住户站在她旁边,那老伯手中还拿着一套工具箱。 “茜茜,这个一定要修了,不然全公寓的人都没电用。”方婆婆道。 “嗯。”茜希郁闷地点点头。 “我把你这个电窑的备用电源先剪掉,公寓的负电量就能回复正常,你自己再联络那个厂商过来修理吧。”王老伯道。 “好,谢谢。”茜希对两位老人家鞠躬“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都是邻居。”王老伯拍拍她,转头走上楼,经过原仰身边时打量他两眼。 “王老伯,早。”在昨天的一团混乱中,原仰还是记住几个名字。 王老伯笑了笑,态度比楼上那几个老家伙友善许多。 “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再跟我们说。”方婆婆拍拍她肩膀,也回一楼去了。 原仰走到她身旁,立刻感觉到她的沮丧。 “怎么回事?” “电窑坏了。”她烦闷地拨拨头发。“前一阵子我就发现它的供电不稳,温度时高时低的,本来以为还能撑一阵子,没想到还是坏了。” 对哦!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晚,地下室好像也是有状况。 “问题很严重吗?”他间。 “我有牵一条独立的电路供它使用,不过主电源有问题时会自动切换到备用电源。”她烦恼地爬一爬发丝。“可是备用电源接的是公寓的家用电,今天早上主电源断电的时候,自动切到备用电源去,结果就把大家的保险丝都烧断了。” 这种老公寓,电路本来就比较老旧,当然负荷不了突然其来的用电量。 “需要我帮你找个水电工来看看吗?”他问。 “不用,公寓的电路箱王老伯已经修好了。”她开始焦躁地听来跟去。“可是我的主电源怎么办?王老伯刚才有检查过,电线没问题,所以可能是电窑里面的电路板坏掉了。这种东西随便一修好多钱,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有钱人啊?” 迁怒,她的另一个坏脾气。 不过问题看在原仰眼中却简单得不得了。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是小事,我可以先帮你垫。” 跳豆弹回他眼前,对他吡牙咧嘴。 “要借我早就跟方婆婆他们借了,你以为我借不到钱?我就是不想用借的!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不懂。”他干脆地道。“做生意也有需要周转的时候,既然有资源可以利用,为什么不用呢?又不是你以后不还钱了。” “拜托,那是他们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存下来的养老金,我怎么能随便去动?” “所以现在你就知道有个经纪人有多重要了,经纪人就是来帮你解决这些问题的。”他冷静地道。 “哼!落井下石的小人!”她捡起一块陶片丢他。 原仰噙着一抹笑躲开,跟着那抹气冲冲的影子上楼。 堡作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所有人都回楼上去了。原仰走到她的作品架前,他一眼便看到几件在他离开之后才完成的新作。 他的呼吸一顿。 她的新配方一定成功了。有几件陶士与琉璃完美结合,传达出一种阴阳交融的氛围,还有一件纯陶塑的作品,雕工细致得不可思议,几乎就像一个真正的漩涡。 “电窑里没有烧到一半的作品吧?”他连忙问。 “现实!就只关心你的投资。”茜希从小厨房里走出来,把一罐可乐扔给他。 “我是在关心你。”他笑道,顺手接住。 “谢谢你啊!可惜我们现在还没有任何合作关系,请你先记住这一点。”她牙尖嘴利地道。 原仰细细看完她的每件新作后,满足地叹口气。 “好吧!你赢了。” “嗯?”她坐在一张工作桌上,傲慢地挑挑眉。 原仰两手一叉腰“我亲自当你的经纪人。” 对于一个认输的男人,他的神态未免太霸气嚣张。 茜希得意的神情完全落入他眼中。她本来就确定他一定会答应!他又好气又好笑。 但他欣赏她的自信。 一个没有自信心的艺术家,做不出好作品。 “过来。”他将她扯入怀里,用力吻住。 茜希仰头相就。 “看来我把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转变成一个山顶洞人了。”她的笑容却看不出歉意。 “电窑的问题还是得解决。”他低头看着她。 茜希长叹一声。“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 “让我帮助你,”他轻声说。“向人求助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可真没有说服力。” 一开始原仰不明白她的意思,顿了一顿,他倏然省悟。 “嗯看来有人调查过我哦!”话音拉得长长的。 茜希霎时有些羞赧。 “哼!不过就和朋友聊聊天,正好谈到某人的创业过程而已。” “就因为我当时没有向任何人求助,所以我明白单打独斗的艰辛,而你并不需要吃这种苦。”原仰诚心诚意地道。“你说得对,这是投资,所以就当我在投资你好了,让我帮你出修窑的费用。” 茜希叹了口气,埋回他怀里。 “你不懂,这套设备是当初师父出钱买的,当时他就有承诺,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络他。可是我已经花了他那么多钱,这些年来又欠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情,我真的不想再欠下去了。” 她脸颊闷鼓鼓的样子真可爱,像河豚,于是原仰决定自己喜欢河豚。 “好吧!”他忽然道﹕“不然你就用你自己的钱修。” 他未竟的语意让茜希抬起头,不解地凝望。 “我先让你预支一笔现金,等你将来作品卖出去再扣回来,所以严格说来,你是花你自己的钱。” “先生,我好像还没答应和你签约。”她咧出一抹假笑。 “说明了你完全应该立刻和我签约。”他点头。 两句很不淑女的脏话,原仰当做没听见。 茜希退后半步,考虑了一下。 “好吧!”终于点头。 “你去联络电窑的厂商尽快派人来修理。我来打电话给律师,让他们修改过合约之后,再寄一份新的过来。”他瞄了眼腕表上的日期。“玻璃迷宫的展期越来越近,我们还得扣掉把作品运到拉斯维加斯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嗯。”她点点头“我下去检查一下徐冷炉里的作品。” “徐冷炉里还有作品?”原仰的心脏整个揪成一团。 茜希放声大笑。 “放心,断电的时候它们也冷却得差不多了,我只是要移出来而已。” 他松了一口气,心脏终于又开始跳动。“我先上楼去,手机放在楼上。” 她摆摆手,自己往地下室走。 徐冷炉里的作品安然无惹。她把新作移出来,放到旁边的工作架上继续冷却,回头不甘心的又看了一下电窑。 备用电源切断之后,整座窑确定已经死掉,她按了好几次电源都没反应。 “辛苦你了,陪了我这么久。”她拍拍电窑,疼惜地轻叹。“乖乖,我马上就叫人来把你修好,你再忍一会儿。” 回到一楼把手洗一洗,她锁好工作室的门,往楼上走。 肚子好饿。昨天一整夜的激烈运动,外加一大早的劳心劳力,她的能量指数在极速下降之中。 看看时间,都已经八点等一下,八点? “啊!”某个女人突然想起阳台上的那个违禁品。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楼,唔晚了一步。 原仰慢慢地从望远镜后站直,再慢慢地回过头,眼神相当的诡异。 他、他看到了哈哈,这希望今天早上“猛胸”很安分,没有什么养眼的镜头。 “那个是咳!因为我们公寓前阵子有变态出没,所以方婆婆他们要我帮忙抓坏人,所以”她故意表现得一副没啥大不了的样子。 “所以,望远镜是抓坏人用的?”原仰慢慢地问。 “是啊。” “所以,你也不晓得望远镜正对着一个luo男?” “巧合。” “所以,你从没看过他和人**的样子?” “怎么可能。”她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是指怎么可能有,还是怎么可能没有?”他挑了下英挺的眉。 算了,反正抓都抓到了。茜希马上把一种叫做罪恶感的不重要的情绪抛到九霄云外。 她兴奋地冲过去,用力挤开他想继续往下看。 “怎么样?很精采吧?”她兴致勃勃地道。“这位仁兄可是我的灵感来源,我好久没见过线条这么美、肌肉纹理这么流畅的人体了。” 原仰把望远镜后的小矮个儿持起来。 “你的灵感来源?” “对啊!”她的后领勾在他手上,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 他没有听错吧?他的女人真的拿其他男人的**做为灵感来源? 不过,重点是—— 原仰松开她,拿起手机按下快速拨号键。 “喂?” 他的手机切换成喇叭模式,因此两个人都能听见那端的男人口气不太好,似乎正在做什么被打断。 “我的限量水果盘,你到底什么时候要还我?”原仰冷静地说。 那男人顿了一顿。 “阿仰?”他的语气很惊讶。“不是跟你说弄破了吗?我要赔你钱,你自己说不用赔的。” “弄破了?”原仰皮笑肉不笑地道“那现在放在你餐桌上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茜希睁圆了眼睛。 那端突然爆出来一声大吼。“妈的!你怎么晓得?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一会儿过去拿回来。”原仰冷静到让他旁边那个女人开始背心发毛。“还有,加件裤子。一大早光着**在那里晃来晃去,很好看吗?” “x的,你怎么知道我没穿衣服?你是不是在偷窥我?原仰,你这个变态,你到底在哪里?”对方破口大骂。 “三十分钟后,你的店里见。” 原仰冷静无比地收了线。 第七章 三堂会审。 而且真的是三堂:原仰一堂,原野一堂,雪伦一堂。 一张方桌,四边各坐着一个人。 已经换回自己的衣物,一身精英气势的原仰犹如主审的大法官。坐在她右手边的雪伦看起来跟旧主子差不多,同样的冰冷专业,凛然不可侵犯,可惜两颊的绯红出卖了她。 坐在茜希左边的原野就帅气多了,一件白t恤和牛仔裤,神态漫不在乎,果然“猛胸”不愧是“猛胸”啊!被人家看两眼会怎样? 茜希坐在火力交错的台风眼,努力把自己缩到最小,为自己争取同情分。她娇小的身材几乎融在刚才原仰穿的那件大黄t恤里,开玩笑!外表的优势就是要用在这种救命的时候。 几个人里面,茜希觉得最过意不去的是雪伦。 那两个臭男人皮厚骨粗也就算了,看看可怜的雪伦!她的脸再红下去就要脑出血,十指再扭下去就要断掉,眼光再闪下去便要抽筋。 “对不起。” 为了挽救友谊,茜希两手撑在桌面,对新朋友深深一鞠躬。 雪伦的脸色稍霁。 “不过你别担心,原野的窗台比床面还高,你平时都躺着,所以我没有看到太多,只有在他帮你换姿势的时候” “啊!”雪伦语着脸尖叫一声,冲进厨房。 她说错什么了吗?茜希不明所以。 原仰很努力才能不笑出来。这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茜希被雪伦的男人瞪得很冤枉,人家她是好心好意要宽慰他女朋友耶! 厨房里传出空咚匡啷的剧响,茜希瑟缩一下。 “对不起。”她换个方向,用一模一样的姿态向“田野义式厨房”的主人致歉。“我真的不晓得正对面的人是你,如果早知是你,我就换别家看了。” 她完全没搞懂重点。 “偷窥本来就不应该,跟看到的人是谁无关!”原仰放重语气。 “是。是。”她虚心受教。 “你偷看多久了?”跟另外两个人比起来,最大的受害人原野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茜希觉得他反而好奇心还比较多,难怪一看他就觉得臭味相投。 “十天不是,三,四,五十七日,不对是上个月,那是什么时候等一下,是上个月吗?”她扳着手指看看天再看看地,很努力想弄清楚。 “今天是几号?”不等两个男人回答,她低头继续数:“上上个月吧!咦,不对,应该没那么久” 眼睛和两个男人对上,她心一慌,连忙说﹕“我正在想,正在想!快想起来了。” “你知道现在是几年吧?”原仰挖苦道。 “废话,二0一一年!”她给他一个卫生眼。 很好,起码她只比正常人少一年,原仰仰天长叹。 “你不觉得问她跟时间有关的问题,就像叫老鼠背九九表吗?”他望向堂弟。 原野深有同感。 “喂!”这是侮辱,但被侮辱的茜希只敢抗议得很小声。 雪伦终于从厨房走出来,手上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有一壶刚泡好的红茶和四只杯子——因为杯子是四只不是三只,所以茜希觉得她真是个面恶心善的大好人。 雪伦强装一脸无事,为每个人都斟上一杯茶。 当茶杯往她眼前一推,茜希突然迟疑起来。 “雪伦你不会那么狠心,毒死你新认识的朋友吧?” 雪伦雅致的眉一挑,茜希的心头霎时像中了一箭。 “是,是,我喝,我喝。”她带着悲壮的心情,仰头一饮而尽。 好喝,正统的英式红茶喝起来果然特别顺口。 想了想,她又抬头对原野很诚恳地说:“原老大,你家的面,我叫还是要叫的,不过你想加料的那一天记得提醒我一下,我先买好肠胃药备着。” “算你识货。”对于她就算被下毒也要吃,自己的面,原野非常的满意,开始有找到知音的感觉。 “你不会换一家点餐吗?”原仰忍不住插嘴。 堂弟给他一个大白眼。“你以为每家的面都做得跟我一样好吃?” “没错没错,原老大说得是。”顿了顿,茜希补上一句﹕“不过主要是我的冰箱门上只有这里的菜单和电话。” “”呃,原老大的脸又臭回去了。 原仰再度很辛苦地忍下大笑。 终于啊! 终于有除了他以外的人,也被整得人仰马翻了,期待方茜希小姐的反应跟正常人一样,无异是缘木求鱼。 他看中的女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嗯,这个想法的占有欲为什么很强的样子? 原仰先将它甩开,回到正题。 “从现在起,不准再偷看别人了。”他严正呵斥。“你就不怕被人抓到,惹上官司麻烦?” 不能再看了啊? “可是我作品还没做完耶!”茜希揪着一张脸。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原野挑了下浓眉。 “当然有关。”她热切地把椅子移过去,拍拍他胸口,啊!好硬好结实。“原 老大,你可是我的灵感来源,你都不知道你的肌肉线条让我的灵感多爆发,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就变黑白的,我的剧作就干涸了!” 原仰心里又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嗯!”原野听进耳里颇受用。 他的话不多,但绝对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茜希马上巴上去,开始告诉他最近自己多了哪些作品。 雪伦看他们两个哥俩好,一副哼哈二将的样子,气得牙痒痒。 “我看以后天天让她看吧!反正他们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泠冷地说。 “”原仰可不愿意。 而且同样率性而为的原野与茜希,看起来像是同一国的,他和雪伦倒像是另一国的。 这个区隔让他心里的不舒服更加扩大,像是小男生发现自己喜欢的女同学要被抢走了。他立刻轻扣一下桌子,把所有人的焦点拉回来。 “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但是你从此不可以再偷窥别人!”要看也只能看他。 “啊?什么?什么算了?”和原野说得正高兴的茜希回不过神。 “你!马上,把望远镜,还给,不管是谁给你的那个人!”原仰咬牙道。 “喔,好啦!随便!”她挥挥手,好像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回头继续抓着原野说:“还有还有,有一只花瓶,我的发想点是某一天早上你冲完澡,从浴室走出来,水滴从你的双头肌流——” “方茜希!” “啊?” 她回头,发现她的新经纪人一副想把她拆吞入腹的样子,她莫名其妙到不行。 做堂弟的在肚皮里快笑破。他对什么艺术品完全不感兴趣,不过捉弄他这个八风吹不动的堂哥才真正是好玩。 “你是不是该回去联络电窑的工人尽速来修理了?”原仰蹙了蹙眉眼。 “对喔!”她连忙跳起来。“原老大,我要回去了,哪天如果你感兴趣,欢迎来我的工作室参观。” 原仰直到现在都还没被她主动邀请过呢!每次都是他自己眼巴巴找上门去的。 原野点点头。“好,改天吧!” “掰掰。”她愉快地对所有人挥挥手,眼光一对上原仰阴凉的眼光,撇了撇嘴:“奴隶头子。” 原仰登时气结。 她走不到两分钟,雪伦也站了起来。 “我也要走了。” 原野伸手想去拉她,她森然一望,那眼神很明显是短期之内都不给糖吃了,原野真是冤枉,明明他才是被偷窥的人,她干嘛一副都是他错的模样。 两个女人离开之后,两个男人坐在安静的餐厅里,相对无言。 半晌,他堂弟轻笑一声。 “搞不过她们。”原野摇摇头。 原仰深有同感。 “你何时又跑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他堂弟又问。 “临时决定的,不在原本的计画之内。” “很多事都不在原本的计画之内。”他堂弟笑得意有所指。 原仰有一种心事被洞穿的感觉。 “你是自身经验谈吗?”他反击。 “噢,雪伦完全在我的计画之内,相信我。”他堂弟老神在在道。 原仰轻哼一声。 顿了顿,实在是忍不住,他还是开口问了。 “你对方茜希了解多少?” “嗯,不多。”他堂弟搔搔下巴想:“她喜欢吃白酒蛤蜊义大利面算不算?” 他干嘛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呢?原仰看一下天花板。 “我走了,再见。” “喂,干嘛这么现实?”原野好笑地拉住他。“听小智说,她以前好像去美国拜师学艺,后来才在山上的那栋老公寓落脚,顶多就知道这样了——我说,你睡都跟人家睡过了,连她什么底细都没摸清楚,会不会太逊咖?” 美国学艺?没想到她口中的“师父”不是台湾的艺术家。原仰开始在脑中过滤,美国有哪些叫得出名号的陶塑或琉璃艺术家。 当然,她也可能是去学校学的。但从她提起师父的崇敬口吻,他认为那人应该是个名家才对。 “你怎么知道我和她睡过?”他对堂弟皱眉。 “拜托,我是干厨师的,厨师什么都不灵,就鼻子最灵。她那件运动衫上全是你的古龙水味,你的衬衫——”堂弟抽抽鼻子。“全是她的香皂味,我就不信你们两个只是一时起意,决定玩换装游戏。” “”这人是狗鼻子吗? “以你这种工作狂,突然没来由的一直留在台湾,回去才一个多月又跑回来,我还没看哪个女人把你搞得这样团团转,你是认真的?”堂弟挑了下眉。 “绝对认真。你绝对想不到,要让一个艺术家乖乖签约有多难。”他避重就轻。 “哈!”堂弟又是那个意有所指的笑。 那种心事被洞穿的老羞成怒感越来越强。 包糟糕的是,原仰甚至不确定自己被洞穿的又是怎样的心事。 他烦躁地摆摆手,站起身。“我得走了,你看看要不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算了,人都已经到了这里,走一步算一步。”原野还是那样的意有所指。 “我还是来发几个做披萨的面团吧!总是不能让这一趟白来。” 原仰重重地瞪他一眼。 “再见!” 他要出门时,背后突然响起堂弟低沉的嗓音。 “她那样的女人,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原仰脚步一顿,回头。 “她那样的女人,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原野重复一次。“如果哪天你死了,变心了,分手了,她在你的坟前哭完,或吐你几口口水,转头不需要你也能过得很好——她不像你妈。” 她不像你妈。 原仰挑一下嘴角,不多说什么,挥挥手离开。 回到家后,茜希越想越不对劲。 是这样的,当初师父是这么答应的,包山包海包维修。 既然如此,她现在又干又扁又没钱,到底是在跟谁装什么志气?还拿自己未卖出的“薪水”付帐呢!呿! 仗着一时振作起来的憨胆,她翻出电话噼哩啪啦按下一串号码。 “哈啰?” “师父,我的电窑坏了!”没等那端暴跳如雷,她先抢着开口。 出乎意料,师父反应倒挺平静,可能是最近工作顺畅,不然就是师母没给他排头吃。 “坏了就修吧。” 茜希心中的大石登时放下。 “那是我联络原厂,还是”她讨好地问。 “废话!我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我会知道你的窑哪里坏了吗?”她师父大骂。 呜,果然还是暴走了。 “好啦!”她可怜巴巴地垂下头。 “拉斯维加斯的展览只剩下四个月,你的进度如何?”师父问。 “这两天赶快把窑修好,就来得及。” “那还不去打电话,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要是个展没成功,出去别跟人说你是我徒弟,丢都丢死人了!” 砰!断线。 “哈哈哈果然还是不明理不冷静又爱骂人的师父让人比较习惯。”她自虐的干笑。 下一通,打电话联络国外原厂。 她先下楼,很辛苦地搬开电窑,找到后面的原厂名称,再上楼用网路查询一下国际维修电话,拨了过去。 这种专业厂商就是干脆,茜希的客户资料是报师父的名字,因为当初购买人和登记人都是他。服务人员一听见她报的名字,语音变得更加热忱,保证明天一定会有专人上门服务,茜希便收了线。 据她所知,这座电窑的制造商在台湾没有维修据点,最近的也是在新加坡,她只能说,人有名气真好,维修人员说叫就马上帮你从新加坡叫来。 解决完了心头大患,她拍拍肚子,觉得有点饿了。 可恶!刚刚应该在“田野”吃完饭再回来的。 慢着!删除这个想法。 罢才在“田野”吃的话,现在可能已经住进加护病房。 还是过几天冷一下,确定风头过去,再来叫餐吧! “好饿”茜希咕囊着翻找冰箱,只找到一罐牛奶和半颗已经干掉的包心菜。 她把包心菜丢进厨余桶里,倒了一大杯牛奶喝掉。 嗯!好喝!肚子里有东西,脑子就开始胡涂了。 原仰一进门,看见的就是一个小影子在沙发上窝成一团,茶几上放着一个空杯。 他拿起杯子闻一闻,眉心一皱,回去冰箱里检查。 “喂?”他赶快出来摇她。“茜茜?醒醒。” 牛奶早就过期三天,她不会被自己毒死了吧? “啊嗯?”她困倦地揉揉眼睛。 原仰松了口气。 “过期牛奶你也敢喝,就不怕肠胃炎?自己一个人住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他骂。 整间屋子转一圈,手指拨一下她早就枯死的植物。 “连个电话也没有”唔,电话出现了。他略过五斗柜上的电话,继续向下发挥。“吃东西不定时,作息不正常,饮食不健康,我看你哪天在家里病倒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喂!怎样!现在是想吵架是不是?还越骂越顺口咧!你是我妈啊?” 原仰烦躁地撩撩头发。 “我要回去了。”他突然说。 “回哪里?”她瞪了瞪眼。 “伦敦。” “等一下,你是说,你千旦迢迢飞了十几个小时来台湾,只为了跟我打一炮,然后再飞回去?” “嘿!” 她粗鲁的语气并不是惹恼他的主因,语气下的笑意才是。 茜希不在乎地耸耸肩。 “我就是我,我永远不会变成那些拈着莲花指喝茶的淑女,你越早习惯这一点越好。” 习惯?习惯她? 习惯她的坦率直白,近乎粗鲁的诚实?他已经可以想见,在她自己作品展上,她那张嘴巴会吓坏多少评论家——但他们也会爱上她。 噢,他一点都不怀疑,方茜希绝对会凭着她独特的魅力,将那群势利的评论家迷得神魂颠倒。 原仰一直在问自己,她到底哪里特别?为什么自己就是如此受到引惑? 一开始他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拉,例如他独身太久,工作太忙,没有稳定的关系诸如此类,总之跟她无关,是他自己的问题。 直到最后,诚实的那一面终于占了上风。 他反问自己,方茜希哪里不特别? 她热情,大胆,直率,勇往直前,她的每一根骨头,乃至于每一个细胞都散发出强烈的生命力,那份光彩近乎有形有质,如太阳般吸引人扑近。 他受她吸引,就这样。 不必一定要有一套合理的逻辑,总之她就是抓住了他的视线。 就这样。 认清事实后,盘旋在体内的烦躁一扫而空。 他走过去吻住她 茜希被吻得神魂颠倒。放开她时,他的眼中带着笑意,而她不知所以。 “喂,有人说你比经前症候群的女人更莫名其妙吗?” “我莫名其妙?” 全世界最莫名其妙的女人竟然说他莫名其妙?他差点笑出来。然后他又吻了她。 这一次很轻柔,很温存,像昨晚**时他吻她的样子。 这个吻结束时,两人都浑身发热,她粗率地拉近他的头,又来了一次。 最后,他的额抵着她的额,两人轻轻地喘息。 “想不想跟我去伦敦看看?”这个提议来得毫无预兆,一说出口之后他又觉得真是个好主意。“反正你的窑也坏了,干脆放自己一个星期假,跟我去英国走走。” 茜希眼中的光彩一闪,但未来得及答应,那抹光彩便转为遗憾。 “原厂的人明天要从新加坡飞过来,我得待在这里。”她怅然道:“而且展览剩下四个月而已,我还有十件作品没做,时间不够用了。” 原仰静静地拥她一会儿,和她一样的惋惜。 “我真的该走了。”半晌,他退后一步。“回去之后,我会把新合约寄过来。这回你最好乖乖签,别给我惹麻烦。” “不然呢?”她的眼中跳着淘气的神采“你要再飞过来,用你美好的肉体诱惑我签约吗?” 他摇摇头,真拿她没办法。 “保持联络。” 离开前,依然是这句百年不变的叮嘱。 茜希耸耸肩,不置可否。 然后那个飞走了一个月,突然冒出来,跟她热情**了一晚的男人,再度飞走。 第八章 “太离谱了,你简直是虐待劳工。” 茜希愉快的抱着一盘披萨大块朵颐。 “我包你吃包你喝,哪里虐待你了?”msn对话视窗出现一串回应。 茜希盘腿坐到椅子上,披萨盒放在她脚上。她舔掉手指间的西红柿酱,准备打字。 不知不觉间,她的作息调整成英国时间,而且开始养成用msn的习债。 现在她每天工作到晚上九点,上楼吃饭,这个时间是伦敦的下午一点。他已经忙完早上的工作,也吃完午饭,接下来他们俩就会挂在线上。 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各自做各自的事。他经营他的艺廊,她吃饭洗澡看电视;谁想到什么,就丢一句话过去,另一个人有空时便会回应,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不过,大部分会走来走去的是茜希,他总是坐在办公桌后处理公事。 而且,从他回到伦敦之后,她突然每餐都有饭吃。 他都让“田野”的服务生天天送餐来,有时遇到她在地下室忙,送餐的人便会自动将食物留在工作室里。 “你太不人道了,他们早上没营业,你竟然逼小智送早餐。”她伸出两只油腻腻的手指敲键盘。 “所以你现在知道你的经纪人有多称职了。”那端迅速有了回应。 她丢过去一个不屑的表情。 “进度还顺利吧?”他又问。 “哈!”她回。 “哈什么?” “奴隶头子!”她指控。 然后她脑中冒出一个画面﹕他坐在一辆雪橇里,后面载着一堆让他肥滋滋、富到流油的金币,他手中挥着长鞭,不断大声斥喝,而前面绑着一长串面黄饥瘦的艺术家正在替他拉车。 “哈哈哈哈!”茜希立刻把自己的想象打出来。 茜希可以想象得到,他现在一定一脸无奈的表情,对着萤幕叹气摇头。 “电窑没有再闹脾气吧?”他终于问。 她耸耸肩。“老东西了,当初买的时候我还是初学者,这套设备不是用来应付现在的用量的。不过趁它还能用,就凑合着吧!” 她想,都离开师父这么久,新窑也不好意思再叫师父赞助。虽然茜希很清楚,如果她开口,师父一定会答应。 她这个师父,虽然脾气又坏又任性又不讲理又爱没事把她骂个臭头,但对这个弟子实在是真的很照顾。 棒了十分钟左右,他才有回音。 “我下午得出门一趟。你拟一张展览会的邀请名单给我,等邀请函设计好了,我让秘书寄出去。” “不用了!我老爸老妈年纪很大,禁不得操劳,等哪天在台湾办展再说吧!” 她回应。 那端的原仰顿了一顿,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的家庭完全不了解。 “你家在哪里?”他问。 “中坜。我爸妈是那种觉得有上班的工作才叫做正职的普通人,我从小就是他们眼中的黑羊,只喜欢捏一些没用的烂泥巴,他们绝对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去国外办个展,哈哈哈!” “你是怎么开始从事陶土和琉璃创作的?”他问。 “就小时候我们家隔壁有个老荣氏,会捏些陶土,做点小东西。他自己在后院盖了个小党,我觉得很有趣,每天下课去找他玩,玩着玩着就上瘾了。”茜希耸了下肩。“琉璃是后来我自己去找一个老师学的,不过那时年纪小,只学了点皮毛,不成气候。” “那后来是谁引荐你出国拜师学艺的?”他好奇间。 “方婆婆,她有认识的人。”茜希简短地打完,就没再继续往下说。 原仰早就注意到她对自己的师承一直不愿多谈,于是也不勉强她。 “你呢?你家里是什么情况?” 他的萤幕突然跳出这串话。 原仰的手在键盘上一顿。 他的家? 他有家吗? 他知道茜希应该从雪伦那里听到一些跟他家有关的事,但许多事太过隐私,他从不曾跟外人提过。 最后,他只是打了一句﹕“我父亲已经死了。” 一种强烈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的念头,让他再送出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靠回椅背,静静看着前方半辆。 滴滴两声,桌上的分机响了起来。 原仰拿起话筒,秘书甜美的嗓音融入了一些迟疑—— “原先生,您的母亲来电,您要接吗?” 简直像在回应什么似的,越不想要的事情越会发生,越不想接触的人越会出现。 他叹了口气:“接过来吧!” 他母亲柔软的嗓音不一会儿便传进他耳中。 “仰尼”即使只听声音,都能想见对端是一个怎样温柔娇弱的美人。 “有事吗?母亲。”他礼貌的询问。 他公事化的语气让电话的那端一顿。 “我只是很久没见到你了” “母亲,我上个月才跟你共进过午餐。”他礼貌地指出。 “仰尼,你不要这样”他母亲吸吸鼻子。 她的温弱让原仰只觉不耐,却又对自己的不耐有微微的罪恶感。 “母亲,你最近好吗?”他终于换上一副较温和的口吻问候。 “我很好,可是你外公他最近身体不太舒服。” 提起那人,他的心头一冷,所有的罪恶感烟消云散。 “知道了,我会让秘书替他约看诊的时间。”他用力翻动几张纸,做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母亲,我现在有些公务必须处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改天再陪你聊。” 通常他的母亲会接收这个暗示,他们会礼貌地互相叮咛一下,然后道别。 不知道为什么他母亲突然选在今天执着起来。 “仰尼,我知道你一直不谅解我当初的决定,但请试着明白,当时我们孤儿寡母,没有任何收入,只有一堆债务,我只能选择投靠你外公。” “母亲,我明白!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回娘家的选择。”他不让母亲再继续说下去。“我真的还有一个会议——” “但你就是在怪我。”他母亲啜泣,声音里更多的是埋怨:“你不了解一个女人单独带着一个青春期的儿子有多么辛苦。” 原仰撩下所有情绪:“别再说了!我很清楚你不是一个会出门工作,养活自己和儿子的女人,我也从来没有这么要求过你,不是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总之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已经可以供给你优渥的生活,这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连续两个“不是吗”刺激到他柔弱的母亲。 “你不怪我,难道是怪你外公吗?你明明知道他当初是多么努力想帮助我们,只是他也没有钱,我娘家的姓氏早已不代表金钱——” “够了!”他额角的青筋一跳。“你很清楚我在意的是什么!” 他厌倦了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既然她想谈,那就来谈吧! “一桩失败的异国婚姻?上流社会名援的真实心情?那个男人生前尽他最大的能力提供你舒适的生活,让你购买超出他负担能力的奢侈品,无限度的宠爱你、纵容你,你曾经多么爱他,只因为他死了,突然之间近二十年的美满生活变成失败的异国婚姻?” 尽管母子关系冰冷多年,原仰从来没有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训斥过她,他母亲轻声啜泣。 “你不懂当时的情况真的很恶劣,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那堆庞大的债务” “所以外公就好心的介绍了你一个出版商,让你大书特书自己的失败婚姻?”他嘲讽道。“他以为这本书能改变什么?否认你曾经存在过的婚姻,改变你曾经嫁给一个东方人的事实?让你重新恢复清白的身分,去嫁给另一个英国上流社会的绅士?” “仰尼!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嫁给任何人。” “我真感动。” “我知道你一直认为你外公是为了种族的问题而反对你父亲,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别忘了,他自己也娶了一个日本女人——” “而且在婚后的第二年就完全后悔了!”原仰不留情面地打断母亲的话。“于是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将你培养成一位完美的英国淑女,并期望你会嫁给白人,让家族的优良血统延续回去,没想到你不但嫁给另一个黄种人,而且是个庸俗不堪的小商人。” “但是那本书最后也没出版”他母亲微弱地反驳。 “对,因为我花了三万英镑买回它的版权。”他从没跟母亲说,当时三万英镑对刚创业的他是多么沉重的负担,他必须拿艺廊去银行二次贷款才有办法筹出来。 “这不是求生,母亲,这是背叛,请原谅我无法对你们试图背叛我父亲的事假装无视。” “仰尼” “好了,我以后不想再谈这件事。你这个月的生活费会如期汇进你的帐户里,你还有任何要求吗?” “我爱你的父亲,我真的很爱他”他母亲细细的呜咽。 “我知道,母亲。这就是让我无法原谅的地方。” 原仰按下切断键。 话筒依然在他手中握了好一会儿,直到指关节泛白,最后,感觉控制力重新流回体内,他才慢慢地、稳定地将话筒放田机座上。 不颤不抖,甚至没有重多一分力气。 他深吸一口气,疲惫地瘫回椅子里,抹了抹脸。 “喂!” 突然,一个不耐烦的叮咚声在敲他。 “你跌进马桶里了?” 原仰望着那串亮紫色的字,突然好希望好希望此刻她就在眼前,就在自己身边。 “我好想你,你来伦敦好吗?” 他直觉便丢出这串话,然后电脑两端同时静默下来。 理智在下一秒回到脑中。为了挽救一时冲动,他随即敲下另一串回应。 “我是开玩笑的。”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你就算飞来,我也不会在伦敦。” “你要去哪里?”那端慢慢秀出回应。 “我得去拉斯维加斯一趟。” “去拉斯维加斯干嘛?” “小姐,你以为一场作品展会自动变出来吗?”他回应。“有无数的前置作业必须处理,场地必须探勘,装潢必须施工。两个月不算太充裕的时间。” “我还以为你有一个很优秀的经理人在那里。让我想想,她叫什么名字?色拉三明治?” 他几乎可以看见她调侃的神态。 “莎拉-山德斯。”一抹笑意软化了他的嘴角。“她确实很优秀,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可以等到剩两个月才飞过去?” 然后,不等她回应,他直接下线。 嗯,原来抢到最后一句话的感觉如此之好,几乎可以抵消他方才与母亲对话的不愉快,他想。 几乎。 “不,我不要在门口放接待台,让接待人员站在门内,我要——”原仰快速地在脑中过滤一遍茜希所有的参展作品。“我要战站在门口,担任我们的接待员。” “战”是她这批作品里最大的一件,高度近两公尺;它是一尊陶烧的古代神将,整尊是古朴的原色,身体只以一些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盔甲,但在“战”的脸部,她的雕工细致到让人心折。 这位神将五官眉眼中骄傲的神情,是如此的翱翔如生,有如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眼前。 但最美妙的是,神将的心脏处放进一颗透明晶莹的琉璃之心,手上的长矛是一根尖端泛红的琉璃之杖。 一个强壮刚健的军人,却有着一颗易碎的心,其中的威武和脆弱并存,让他第一眼看到这尊作品时屏息良久。 “这是世界琉璃艺术展,你确定要让一尊陶烧的将军打头阵?”莎拉-山德斯提醒。 “琉璃是战的灵魂所在,那些评论家若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也就不值得当个评论家了。”他非常的有信心。 “玻璃迷宫”有一个专门的展示馆做为“世界琉璃艺术展”的会场,里面可以隔成七个大型空间,一次展出七个艺术家的作品,但原仰不想使用那个场地。 方茜希是独一无二的,理当拥有独一无二的场地,于是原仰看中了会馆旁边的一个独立隔间。 这里一般是用来做为工作人员的休憩区,大小和那七个格阔的每一个差不多大。为了要挪用这个独立空间,他动用了一点关系,没想到“玻璃迷宫”方面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沟通,老板很爽快的核准,于是工程班在这几天开始装潢。 虽然展览在两个月以后,但要把一个堆满杂物的地方清出来,再打造成合适的展示空间,时间已经很紧迫。 “方小姐的作品有几件已经寄到了?”他勘查完地形,一面走出会场,一面询问他的得力助手。 “到拉斯维加斯?有二十一件,还有七件更大型的,我暂时放在纽约,等时间更近一点再运过来,以免有什么闪失。”莎拉回答道。 “好,如果有任何问题,记得联络” 原仰紧急煞车! 走在他身后的莎拉差点一头撞上。 一个娇小玲珑可爱到极点的东方女孩,两手叉腰,挡在他们前面,神情傲慢地盯住他。 “你这男人真是假惺惺到极点!你就说一声想我,要我来看你,有这么困难吗?” 莎拉不晓得怎么回事,但她看一眼老板如在梦中的神情,轻轻笑了,自己悄悄走开。 原仰敛去所有的表情,压下心绪,盯着他的小暴君。 “我说了。”他指出。 “你改口了。” “但你还是来了。” 她来了。 她为了他而来。 突然之间,卡在胸口的那份堵淤,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出现将那些阴秽全部晒融,将他晒融。 “过来,你这个疯子。”原仰敞开手大笑。 茜希欢叫一声,跳进他怀里。 在他豪华的旅馆房间里,他们的缠绵分外甜蜜。 似乎感应到他体内挥之不去的烦憎,他的小暴君化身为温柔甜美的嗯,还是小暴君。 他们的**徐缓,亲昵,而不是久别重逢的烈火。 她让他躺着,帮他按摩,用她的手、嘴、各种方式取悦他,直到他再也受不了,将她拉到腰上。 两人的结合依然温柔无比。欲望的满足已经在其次,两人只是事受着肢体摩擦,体肤相缠的那份亲密,用最原始的方式感觉着彼此的存在。 这一刻,原仰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爱上这个女人了。 爱上这个明明很粗鲁、很暴躁的女人,却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那样贴心的千里而来。 曾经,他以为他见过真爱,他父母的真挚情感带给他幸福的童年与家庭。 但,爱是有时效性的,会消失,会变质。当它变质的时候,以往的美好反而让如今更显得丑恶。 他不想再见到爱情的丑恶,所以他不再去想爱。 但他的小暴君却总是在他没有预期时,刺中他心里最柔软的一个角落。 就像她的“战”威猛的武士却被放进了一颗脆弱的心。 他爱上她。毫无办法。 方茜希用她的出现抚慰他,用她的美好净化他,在高潮的那一刻,他绽出一抹模糊的微笑,很确定自己也不想逃躲。 第九章 “现在我相信莎拉是个很优秀的经理人。” 茜希坐在床上,身上只套着他的衬衫,床上的托盘盛着客房服务送来的汉堡薯条。她抽出一根薯条,高高的抛到半空中,再以嘴巴接住。 原仰盯着她的嘴,想着它曾经在自己身上做过的事,体内一阵热潮。 “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却在想很色的事情。”她评论道。 原仰露齿一笑,把掉在床单上的其他薯条放进嘴里,毁尸灭迹。 “为什么?”他配合地问。 “因为你这个特地从英国赶来视察的老板已经跷班三天,她依然连一通催促的电话都没有。”茜希用一根薯条谴责地指住他。“你,是个失职的老板。” “是。”他怡然点头,把那根薯条抢过来吃掉。“而你是让我如此失职的女妖。” “嘿!那是我的!”她抗议。 女妖? 嗯!她喜欢这个形象。 她拿根薯条咬了一半,原仰再度抢走。茜希干脆把整盘薯条抱进怀里,像小狈保护骨头一样的对他狺狺露齿。 原仰仰头大笑。 笼罩多时的阴郁此时完全不存在。 他真是个赏心悦目的风景,茜希想。 全身赤luo的他,只盖着饭店的高级被单,模样像只吃饱喝足的豹子。 她可以就这样看着他二十年、三十年。 然后,这个想法吓到她。 她怎么会对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男人想到二十年、三十年? “所以,”她甩掉那个古怪的念头,问他:“你要不要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不爽?” 他正要抢她薯条的手一顿,随即微笑。 他的小暴君从不拐弯抹角。 所有她心里想的,永远明明白白地摊在他眼前。 他喜欢。所以他决定回报以同样的坦诚。 原仰将自己家族中的一切源源本本告诉她,包括亲情背后的丑陋,包括爱情背后的背叛,包括那纸胎死腹中的出版合约。 世人从来不知道这些内幕,只知道他们母子失和,并以为他母亲选择离开他而回到外公家是主因。 茜希慢慢拿起汉堡咀嚼。 等他说完,她的汉堡也吃了一半。原仰把它接过来吃掉,这次难得她没有抗议。 等她的脑子终于消化完毕,茜希正式发表评论—— “果然还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死老百姓比较快乐。” “是。”他点头同意。 “那份原稿呢?” “烧了。”原仰拿张餐巾纸,替她擦掉嘴角的美奶滋。 “你读过吗?”她好奇地问。 “她先交了前七章。”原仰挑起一边的眉毛“这么说吧!我只能告诉你,我并不喜欢故事的走向。” “噢。”她撇撇嘴。“你就不怕你外公改天又怂恿你娘再写一本?” “我请了一个非常昂贵的律师,拟了一纸非常严格的合约,确保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他的笑容很淡,其下的森然却令人发寒。 “可是那个出版商为什么这么好说话,三万英镑就让你解决掉?”她支着下巴。 “第一,如果情况换成现在,他开价的就不只三万英镑了,但十几年前,我也只是个刚创业的年轻人,再高的价码他知道我也出不起。”原仰扯了下嘴角“第二,一个过气上流名媛的过气婚姻本来就没有什么市场,三万英镑起码可以保证是个现成的收入,第三——” “还有第三?”她差点呛到。 原仰对她摇摇食指。“第三,他和我外公即使一人分一半,也还有一万五千英镑,为了一纸不必出版的合约,一万五千英镑已经是净收入了。” 茜希完全傻眼。 “你外公?一起分赃?”她大叫。 “应该说,我外公给与他技术性的指导。”他微笑。 茜希坐在自己的脚跟上,心里有一种恶心巴啦、肉麻兮兮,可以叫做“心疼”的情绪。 当年的他又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你不要难过!”她突然扑过去抱住他,在他耳旁没头没脑地低吼:“我不会再让那种人欺负你的!那种混蛋,你以后都不要再理他了。以后看到他,我会在他脚上吐口水!” 原仰的脸贴住她的胸口,感受到她急速的心脏在震动。 不会让人欺负你 他闭了闭眼。 从来他都是那个负责保护、负责提供的人,而这个个头不及他肩膀高,银行存款连他的零头都比不上的女人,正抱着他,告诉他,她会保护他? 包神奇的是,他的每一个细胞都确信她一定说到做到! 教他怎能不爱她? “方茜希,我爱你。” 他微微推开她一起了直直望进她眼底。 她的反应可爱到让他想笑。 她先是瞪圆了眼一脸吓到的样子,然后搔搔后脑露出一点傻笑,半晌又歪了歪头,不知在想什么。 为了提防她的思路转到某个令人无法预期的方向——这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他继续往下说。 “方茜希,我爱你,但有一天你是不是也会让我心碎?” “谁知道?”她两手抱在胸前瞪着他。“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火车会不会出轨?谁知道飞机会不会掉下来?谁知道被小三勾走的会不会是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她重重地道﹕“所以我很认真的活我的每一分钟,每一分钟都不后悔。” 无论发生再苦再难的事,永远不回头去懊悔。 他露出微笑。 “好。” 好?好什么?她在分享人生哲学耶! 她又想搔头了。最后,她轻咳一声,决定礼尚往来一下。 “那个,咳,我应该也不是太讨厌你。” “谢谢!”他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感动状。 “好了啦,少在那里搞什么恶心巴拉的狗血剧。” 他的小暴君可以把所有感情完全投入在她的作品中,毫不保留,但要从她口中听见一句甜蜜的话,只怕很难。 “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他轻声说。 “不过我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一定要帮我办到。” “什么事?” “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找到一个可以立刻工作的地方?” 他生平第一次,向一个女人示爱,她的反应是关在火炉房里三天! 原仰啼笑皆非,最后只能摇头叹气随她去。 幸好他真的找到了。拉斯维加斯有一位在地的琉璃艺术家,愿意让他们短期承租他的工作室。 虽然没有带来她的新配方,但茜希只是粗鲁地摆摆手,把他们统统推出去。 三天之后,她正式升格的合法男友——也就是他,必须回伦敦一趟。 临行前他去敲了下她的工作室门,里面传出一声很熟悉的恼怒咆哮,于是他无奈地提着行李离开。 回到伦敦,根本只停留一天不到,处理完所有待处理的公事,他又放心不下地飞回拉斯维加斯。 莎拉向他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她,但原仰就是不想她在异国出关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 他不想离她太远。 这会是个问题,因为他们两人实际上住在地球的两端,等她出关之后,他们得好好谈一下。 他飞回拉斯维加斯,正是她进工作室的第五天。 当初离开他并没有退房,以免她出来没有地方可去。 “方小姐几个小时前已经出来,回你们的房间去了。”莎拉在手机那端笑着说。 原仰松了口气,滑进饭店派来接机的豪华座车里。 既已出关,表示她的作品完成了。他满怀期侍,不知那个让她突然灵感大发的作品是什么。 到了饭店,向柜台要了房间钥匙卡,他婉拒代提行李的小弟,自己提着轻便的行囊上楼。 宽敞的套房里静悄悄的。 一个大约七十公分高的纸箱放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那应该就是她这几天的成果。 原仰抑下偷看的冲动,先四处瞧瞧他的小暴君在哪里。 她在睡觉。 四柱大床上,她毫不文雅地趴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 他悄悄走过去,拂开盖住她脸的发丝。她的呼吸均句,脸色有些苍白,一定是这几天又没有认真进食了。 摇了摇头,他轻吻她的脸颊一下,让她继续安稳地睡。 回到客厅,忍不住再瞧那个箱子一眼,最后依然忍下偷看的冲动,他把笔记型电脑从自己的行李袋拿出来,连上饭店的无线网路,开始安静地处理公事。 她这一睡足足睡了十八个小时。 期间他已经和法国、义大利的“原艺廊”分店联络过,处理完两名重要艺术家的合约,以及总公司的繁琐公务,甚至拥着她在她身边睡了几个小时。为她叫的餐点冷了又换,换了再冷。 当房间里传来一些动静时,原仰正好与自己伦敦的秘书联络完毕,挂断手机。 他先通知客房服务送一份餐点上来,然后走进房间去。 床上没人,几件衣服丢在浴室门口,刷刷的水声从掩上的门缝流出来。 他推开门,只是斜倚着门框,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站在莲蓬头下的女人转过身,抹掉脸上的热水。 “咦,你还没走?” 这个问题很令人气结,但她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灿烂,他好脾气地决定不予计较,虽然原仰很怀疑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去过伦敦一趟又回来了。 “肚子饿了吗?”他平稳地问。 “饿。”她点头。“要不要一起洗澡?” 是男人就拒绝不了这种邀请,但极为有道德良知的原仰想起自己五分钟前叫了客房服务。 “送餐的人快到了。”他挺直身子,端出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 莤希耸耸肩。 “好吧!”她站回热水底下,双手挤了沐浴乳开始搓洗丰润的**。 “”原仰突然觉得“道德良知”其实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身后贴上一道火热坚硬的男性身躯,她得逞地娇笑起来。 一只褐色大手取代她的手,替她揉洗那万分受到宠爱的部位。她满意地轻吟一声,手往后溜,握住他特别敏感的地方。 原仰再受不了,压着她抵在墙上,直接从后面占有她。 他不是贪欲的男人,但跟她在一起,他渐渐有变成纵欲狂的倾向。 当送餐的服务生在外头敲门时,他们两人紧紧相抵,双脚发软,慢慢从极致的余韵中滑下来。 “我去开门”他依然轻喘着。 “嗯。”她打个呵欠,累得甚至有些想睡。 “快点冲一冲换衣服,不准再睡了。”他拍她的臀部了记。 “噢!”她回头怒瞪。 原仰笑着走出去。 拉斯维加斯的饭店服务生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对于他只穿着一件长裤,拉炼没拉,全身湿淋淋的样子连眉毛都没有多抬一下。 “请问您要将餐点布在哪里?”服务生将餐车推进门内,礼貌地一躬身。 “不用了,交给我就好。” 他在玄关柜的外套口袋里掏出皮夹,拿一张小费打发了服务生,自行将餐车推进客厅。 先将自己散放一桌的文件和笔电收整一下,眼光不可避免地再扫一眼那个纸箱。他决定维持它不动,将餐点布在旁边的桌面。 对艺术品的热爱从来是他的弱点,他坦承自己就是无法对它无动于衷。 “那是给你的。” 身后突然响起她的声音,原仰回头,对眼前的景象微笑。 饭店浴袍像是一个巨大的棉花糖,把她整个包住,好吃到让人想一口吞了。 “有面!”她欢呼一声,抱起自己最喜欢的义大利面,叉起一大口送进嘴里。 “嗯嗯没有原野做的好吃,但也不错” “这是给我的?”原仰的注意力完全在那个纸箱上。 “嗯。”她脸颊鼓鼓的点头。“礼物。” “我能问我做了什么赢得这样的殊荣吗?”他感动,又有点好笑。 “就突然想到啊!”她有点不爽,瞪了瞪眼“你不要就算了!” “要,要。”他露出愉快的笑“我已经很久没收过礼物了。” 当然他的生日每年都有人送礼物,但那是公事化的来往,已经很久没有人只是“突然想送他礼物”的送他一件礼物。 “哎呀,你先拆吧!说不定你不喜欢。”茜希反到不好意思起来。 “我一定喜欢。”他保证。 原仰拿出剪刀,裁开纸箱上面的胶带,小心翼翼将里面的东西捧了出来。 他将他的礼物放在旁边的桌面,看着它良久。 这个作品以琉璃做成,外型是个四正四方的立方体,表层透明,再深一层是完全不透明的白色,乍看之下有点像一颗巨大的白色冰块。然而,在白色的内层,隐约透出黑色的核心,仿佛底下另有一个黑色的世界。 他拿起这个“冰块”将它转向,终于发现了妙处所在。 在底座的那一面,斜对角腕腕蜓蜓有一道裂缝,最宽的地方不过三公分而已,最细的地方仅有毫发之距。从裂缝望进去,冰块的核心是一朵黑色的火焰。 即使是静态的,那抹黑色之火生动得仿佛正奋力想噬融冰块,破冰而出。 他抚着那个黑色的裂缝良久。 “我把它命名为窥。”茜希坐在沙发上,依然抱着她的义大利面。“它让我想到你。” 洁白优雅的外表,冰冷完美的礼仪,内心却是一片阴暗的火焰。 只有从它最不欲人发现的缝隙间,才得以窥见它内心的一景,否则外人只能看见它完美无瑕的外观。 窥。 原仰抱着它,像抱着自己的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望向她。 “谢谢你。” 茜希耸耸肩,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他知道她很紧张,怕他讨厌她的礼物,不高兴她将他的内心世界实体化。 “我很喜欢。”他轻声补了一句。 她终于露出有些害羞的笑。 对她的感情在这一刻强烈到几乎无法阻挡。 “你愿意跟我一起到伦敦去吗?”他问。 “嗯?可是我的时间很赶,还有四件作品想做,我又在拉斯维加斯停留超过预定的时间,不回去赶工不行。” 他把“窥”放下来,走到她身旁坐下。 “我是指,和我一起到伦敦生活。我知道要求你离开台湾不太公平,但我的工作没有办法离开伦敦太久,所以我可以在伦敦帮你弄一个工作室,如果你要保留台湾的住处,原先的工作室也可以保留不动,这样你随时可以在两边工作和生活。” 茜希看着他许久。 “你是想和我交往?”她突兀地问。 原仰笑了。 “其实我想和你结婚,但我觉得我直接求婚应该会吓到你。” “”看吧!下巴掉下来,果然吓到了。 她的下巴迅速收回去,原仰干脆把她手上的盘子放回桌上,省得她待会儿打翻了。 “你为什么突然”她结结巴巴道。 “或许对你很突然,但对我一点都不突然。”他说。“茜希,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如果一切对你来说进展太快,我们可以先试着共同生活一段时间,我承诺,即使最后你并不想跟我在一起,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合作关系。” “去他的合作关系!谁管这种小事?”她粗率地道“我只是不明白,我们分开的时间比见面的时间多,一见了面,上床的时间比不上床的时间多,你为什么能决定你爱我?” “我不晓得别人的爱情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一定要有个地动天惊、山河变色的过程才行。我只知道我爱你,没有任何一加一等于二的演算或逻辑——话说回来,你真的需要这种逻辑吗?” 她不需要。 全世界最不逻辑的小暴君偎进他怀里。 “好。”她点头 “嗯?”他挑眉询问。 茜希一旦决定了一件事之后,向来很爽快。 “我们先共同生活一阵子试试看。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我现在还很穷,所以伦敦的那个工作室全看你了,我可是没钱投资。” “我明白了,原来你贪图的是我肮脏的金钱。” “不,”她摇头“我贪图的是你年轻的肉体。” 原仰放声大笑。 他怀里的女人捧住他的脸,直直看进他眼底,郑重地说—— “原仰,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或许有一点点接近爱的起点,但我自己也还不确定,所以,我们再接再厉吧!” “好。” 他笑着吻住她。 第十章 方茜希“琉光陶影”作品展圆满完成。 他并没有选择在前一晚举行初展酒会,隔天才做第一天的对外开放,而是在同一天中午召开酒会,两个小时后酒会结束,便立刻对外开放。 酒会结束之后,流连不去的名家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 效果如他预期中一样好,许多社交名流及重量级艺评家的出现引来了人潮。无论是艺评家或观展者,一开始他们或许只是冲着“原艺廊”以往的品质保证而来,对“chancyfang”这默默无闻的名字一无所知。 然而,亲眼见过茜希充满生命力的作品,见识到她如何玩弄不同的材质、近乎天才的技巧,她的作品已经取代一切而成为最有说服力的理由。 美中不足的是,这女人竟然中途丢了一句“怯场”自己先溜了。 原仰摇摇头。 怯场?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简直迷得那些艺评家和名流差点舔她的手。 一开始,他还有点担心她的草率会不会惹恼哪个高傲的艺评家,结果她表现得无懈可击。 对于媒体,她回答问题时依然是那般犀利直率,但却多了点糖衣做修饰,因此不到半个小时,原仰已经听到“最真诚可爱率宜的新人”、“充满灵魂”这样的封号。 事实上,她应付得如此游刃有余,原仰差点以为她以前便办过个展。 “嗨,你能告诉我,我们的新锐艺术家人在哪里、做了哪些事吗?”他拿起手机拨给自己的得力助手,知道莎拉一定会派人盯着她。 “让我想想看,”人刚回去“原艺廊”分店的莎拉笑道“她今天去隔壁馆看了瑞斯-强森及其他两位艺术家的个展。” “唔?” “做了一些很有趣的评论。” “我相信。”他干干地说。 “吃了最有名的热狗。” “嗯,垃圾食物。”她的最爱。 “和吃角子老虎进行了几次激烈的搏斗,最后败战收场。” “唉。” “最后发现玻璃迷宫的钢琴酒吧今晚有资深单身男士之夜”” “嗯”鼻音拉得长长的。 “所以目前应该正在那里迷惑一群年龄届于六十到八十岁、丧偶或独身的可爱老头子。” 原仰发出一个届于气恼和好笑的哼声。 展场的门口已摆上不再让客人进入的围栏,现场的工作人员开始做清洁与关门前的准备,他挥手召来负责监督的汤尼:“你先看着,我马上回来。” 他自己直接往钢琴酒吧而去。 她确实是在那里迷惑老男人无误。 那群可怜的老人家毫无招架之力,围在她身边抢着争取她的注意力。 他们竟然在酒吧里玩起了二十一点。坐在高脚椅上的茜希正在洗牌,快速发几张给其他四家,她娇小的身材被围在一堆外国老头子之间,他只看得见她的发顶。 “噢,比尔,你又爆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赢走你的钱,这样吧!我们假装这张牌没有发,换下一张。” “嘿,小女孩,你刚才赢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仁慈。”某个苍老的嗓音抗议。 “没错没错,公平起见,要放水就全部放一轮。” 一群老头子像小学生一样,七嘴八舌同时开口。 “嗯哼!”原仰站在人群后方,轻轻咳了一声。 某个老人回头看他一眼,露齿一笑,推推前面那个,前面那个再推推前面那个,突然间人群就像摩西分红海,自动散出一条路来。 路的端点是今天逃跑的女主角。 她美得让人屏息。 即使数个小时前已经见过她盛装的模样,原仰依然觉得心头一紧。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鸡尾酒小礼服,由无数朵蕾丝小花手工缝制而成,黑色之下露出若隐若现的肤色,既高雅又诱人。 谁敢说他的小暴君不是美人? “再过十分钟展览室的门就要锁上,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他用很刻意的姿势瞄一眼昂贵的腕表“你确定你不想回自己的个展再看一眼?” “咦?小美人,你有个展?你是艺术家吗?”某个老人问。 “是啊。”茜希灿然一笑。“我的个展就在展览厅旁边的那一间,明天欢迎来看哦!”一群老人七嘴八舌叉开始丢一堆问题。 她在重重轰炸中,笑容不灭,对他眨眨眼。“你先回去吧!我不把这些老家伙赢得口袋精光,他们是舍不得放我走的。” “什么?”一群老人接获挑战,开始精神抖撒的上战场。 原仰摇摇头,转身再顺着原路走回去。 本来以为展场的门应该已经关上,没想到非但未关,汤尼甚至站在门口张望着。一看见他回来,连忙指了指里头。 原仰皱眉。怎么回事? 一踏进门内,他便明白了。 本应清空的展览室,此刻站着一道高瘦的身影。 原仰认得这个男人。他叫符扬,和茜希一样来自台湾,目前住在纽约,是国际间极知名的一位金石雕刻艺术家。 “原艺廊”当初曾经想争取他的新合约,但符扬的经纪人棋高一筹,将他妻子延揽进纽约分店工作,于是原仰便知道自己失去任何争取的筹码。 以符扬的成就,金钱已经不是能诱使他换约的主要考虑。 这一次茜希的个展,他寄了许多邀请函给美国知名的艺术家,符扬也是其中之一。但今天开幕之后他都没出现,原仰以为他不会来了。 以他在艺术园的地位,对这样的新人展示会不厌兴趣是正常的。 “符先生。”原仰笑着迎上去。 据说他和“玻璃迷宫”的经营者汪迎铠是多年好友,莫怪乎汤尼不敢不让他进来。 符扬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继续一件一件作品慢慢看过去。原仰不浮不躁,也不多话,只是耐心陪着他一件一件看过去。 符扬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古怪难缠,所以原仰打算看情况办事。 停在某一件命名为“激情”的作品前,符扬直觉伸手想碰,随即一顿。 “警铃暂时解除设定,您可以拿起来看不妨。”原仰笑道。 “嗯。”符扬又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捧起那只雕塑细细端详了一番。 原仰发现符扬比他想象中年轻。他们两个有几次出席过相同的场合,但从没有真正互相介绍过。 现在近距离一看,他发现名满天下的符扬和自己年龄相仿,面目英俊。从外表看起来就像个正要去夜店喝酒的都会型男。 符扬赏玩了一会儿,终于将那只雕塑放回位子上,还未发表任何评论,门外匆匆忙忙奔进来一道丽影。 原仰一见到她便嘴角上扬。 “茜” 他只说了一个字,方茜希已经奔过来,跳到符扬面前,一张笑脸咧得大大的。 “师父,你来了!” 师父? 师父! 符扬是她的师父? 原仰三十二年的好定力堪堪让他的下巴没有掉下来。 等一下,金石雕刻的符扬,为什么会是琉璃陶士的方茜希的师父? “嗯。”符扬冷着脸,指了指那尊“激情”“这件还可以。” “真的吗?真的吗?”又粗鲁又暴躁又坏脾气的茜希,此刻脸上堆满了哈巴狗式的灿烂笑意。 “那件雕工就差了点。”符扬指了指“战”神情不太满意。 他不满意?原仰当场就想用长达二十分钟的演说好好训一训他。 “是,是。”根本不劳他辩护,当事人马上无条件认错。“我当初想将他脸部的表情雕琢得再精细一些,可是陶像一出窑,一些细节就都不见了。” “你的问题就是在于雕琢得太精细了。”符扬毫不客气地批评。“我告诉过你几次?不同的材质有不同的表现方式,陶像重的是神韵,你却玩弄技巧,自然两头都不着边。你看过我用石材雕瀑布时,在那里斟酌水花要多细,水流要多软吗?” 茜希搔搔头发,把她漂亮的发型全抓乱了。 “师父,知道了,我回去再多练练”她小声咕咙。 原仰可看不下去。 “茜希的作品今天已经售出六成,这才是第一天而已,我们估计在三天内就可以全部售出。”他礼貌微笑,以实际的成绩为女朋友的实力辩护。 符扬只斜看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我和我徒儿说话,你谁呀” 原仰不但没有受到冒犯,反而差点笑出来。 现在他知道茜希的暴躁脸是跟谁学的了,他们师徒俩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再想一想,他们是师徒的关系,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 木石刻印和陶塑确实有许多共通点,例如雕模和刻制粗胚的技巧,便与木石雕刻有异曲同工之处;至于布局、构图,以及美感的思维,茜希明显承袭至一位实力深厚的名家。便连符扬自己,据说本身也同时是书法和绘画的高手。 在艺术的这一门,原本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符扬花了一个多小时,仔仔细细将徒见的每件作品都看过。原仰看她像只小狈,跟在师父后头吐舌头摇尾巴,真是好气又好笑。 尤其符扬若是对哪件作品有一、两句好评,她的尾巴简直摇得快断掉;若批评了哪一件几句,小狈耳朵马上垂得跟被踢了两脚的丧家犬一样。 她对自己怎么就没这么温顺听话过? 唉,一物克一物这话,果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看完一圈,符扬总算点了点头。 “还可以。” 简单的三个字,让茜希笑得像天上的太阳跳到她脸上。 “师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师娘呢?” “她身体不太舒服,我让她别跑这一趟,等你到纽约展出时再说。”符扬简单地道。 茜希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不会是搞出人命吧?” 一道绝杀的铜铃眼马上射过来。 “哼!你师娘叫你人有空去纽约坐坐!”符大帅哥挥挥手,不爽地大步离去。 没有否认耶!看来真的是搞出人命了。茜希偷笑。这样她算不算有小师弟或小师妹? 不过—— “还可以耶!”她对原仰好开心地笑。“师父说我还可以耶!” 还可以,在符扬的语汇里就是极大的赞美了。 原仰真想将她抓来剖开看看,平时的火爆酷劲哪里去了? 难怪在“玻璃迷宫”开个展相当顺利,要场地有场地,要人手有人手,想来还是沾了符扬这层关系。 包难怪她应付个展的场面似乎游刃有余。以前跟着她师父,只怕更大的阵仗也见识过。 “符扬是你师父的事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只是好奇,倒不怎么着恼。 “没办法呀!师父以前老是跟我说,他这辈子就只收我这个弟子,以后要是出来混江湖没混出个名堂,千万不要报他的名号,免得丢他的脸——今天既然他说还可以,那以后我应该可以提到他了。” 原仰又想笑。 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以符扬这么特立独行的个性,怎么会肯收你为徒?” 这个问题已经是他们回到他的套房,一起泡在按摩浴白里提出的了。 他们一人躺按摩浴白的一头,四只脚在中间地带相抵。浴白外面以冰桶镇着一瓶香槟,原仰的手中拿香槟,她则吃着用来替香槟提昧的新鲜草莓。 饭店服务生甚至提供一种可以在水上漂浮的充气托盘,让她把草莓摆在托盘上,在浴白里漂着吃。 可见来拉斯维加斯的客人平时洗澡不好好洗,天知道都在做些什么。 “啧啧,真想看看饭店里还有哪些变态道具。”茜希拿起一颗草莓,研究地道。 “回答问题。”原仰的脚丫子戳戳她。 “噢!”她想起来,耸了耸肩。“就方婆婆啊!”“方婆婆?”她的房东? 这是原仰万万想不到的答案。那个从头到尾没出场饼几次的老太太,竟然一直在一个他不明了的程度上,影响着茜希的人生。 “其实主要还是师娘啦!如果不是为了师娘,师父哪来的兴致管这些闲事。”茜希解释﹕“我师娘叫成萸,小时候寄人篱下,过得很苦,当时方婆婆住在她隔壁,有注意到师娘和她哥哥经常被亲戚打骂虐待,所以有时候她就故意找个理由把成萸带到自己家来,免得她留在那个家里被欺负。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方婆婆和阿公搬家为止,两方才断了联络。” 原仰明白了。“所以你师娘受了方婆婆的恩。” “嗯,后来她和她大哥成渤一直在打听婆婆的下落,找到婆婆之后,两家人一起来向她道谢。婆婆其实也很意外,因为对她来讲,就只是多年前看不惯两个小孩子被欺凌而已,倒没想到成家两兄妹记得这么深,还一直在找她。” “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那对小兄妹来说,那可能是他们童年少有的温情,难怪他们会记得这么牢。”原仰能明了。 “是啊!他们兄妹俩当时有跟婆婆讲,以后生活上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他们联络。婆婆年纪一大把,本来也没什么需要,只是听师娘随口说起,自己的丈夫是个艺术家,老人家根本也搞不懂艺术家有哪些分门别类,只提了一句﹕她有个堂侄孙女也在玩什么泥巴的,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帮忙介绍一个好师父” “啊!”原仰颔首“然后符扬就当仁不让了。” “嘿嘿,也没那么当仁不让。”茜希汗颜道。“我当时根本不成气候,师父也是来看过我的一些初学之作,大概觉得我还不算废材一根,再加上这么做可以让妻子很感动,所以马马虎虎、勉勉强强也就让我跟他去纽约学艺了。” 她倒是认为“让妻子感动”这一点才是主因。她那个不肖师父,天王老子来也不甩,就对她师娘宝贝得要命。 原仰想到他们师徒俩大魔王与小魔王的个性,不禁好笑。 他喝掉手中的香槟,对她勾勾手指。茜希不明所以,推开漂浮托盘游了过去,原仰按住她的后脑,凑上唇吃掉她还在嘴里的半颗草莓。 “好吃。”他满意地微笑。“果然香槟和草莓最搭。” 茜希对他呲牙咧嘴,移回自己的那一头,而且把整盘草莓一起抱过去,一副挑战他敢再来抢就试试看的样子。 原仰把手中的空杯放在旁边的空位,又对她勾勾手指。 “好,解决完第一个问题,我们来解决第二个。” “我不知道还有第二个?”她让草莓盘漂开,滑进他的胸前。 原仰让她背贴着自己坐着,双手双脚在水里扣着她。茜希喜欢这个姿势,手调皮地想抓弄某些部位,被他坚定地扣住。 “第二个问题,”蒸腾热气让他响在耳畔的嗓音也显得低沉许多。“你为什么从自己的个展跑掉?为什么不肯邀请亲人一起来?” 被他抓在手中的小手僵了一僵。 她低头盯着水面,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阴郁的侧脸。 “原仰,我不想变。”直到良久良久,她终于低低地开口。 他的眼神一暗。 “你不想跟我去伦敦?” “不,不是那个。”她摇摇头,飞快瞄他一眼。“是——这个!” 她的手往金灿豪华的浴室一挥。 原仰现出茫然,不确定自己懂她的意思。 “成功。名利。声望。”她吐出:“我不想变。” 他沉默了一下。“你觉得什么会变?” “我不晓得,这就是我觉得恐怖的地方。”她在他胸前转过身,寻了个舒服的角度,枕在他的肩头上,近乎轻坠地低语“你说的没错,我跟着我师父见过很多世面,你知道我见过最多的是什么吗?” 她挺起身迎上他疑问的眼光。 “是天才的消逝。”她轻声解释“我看过太多因为功成名就而被毁掉的天分。这些年轻艺术家都曾经这么的有灵魂,然后有一天他们突然一炮而红,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出现各式各样的诱惑。于是有人浸入酒乡,有人开始吸毒,有人沉溺声色,无论是哪一种,最后这些路都毁了他们。世人只记得他们现在看得见的这些艺术家,他们不晓得有多少人像流星一样,那样灿烂地发着光,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神几乎是无助恐惧的。 “就连我师父这样坚强的男人都曾经迷失过,我不晓得如果是我我有没有办法像他一样,靠着强烈的意志力将自己拉回正轨。”她轻轻地道。“我很害怕,原仰,我不想变” 对一个艺术家而言,失去想象力和天分,与失去生命是一样的道理。 她不想变。 这一刻,原仰的心完全融化。 她想当那个平凡的台湾女孩,老是被家人念只会玩泥巴,不务正业;只需要埋首做自己想做的作品,在自己安静的世界,愉快而满足。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那么他就会给她一个这样的世界。 “我不会让你变。”他轻声地道“你喜欢安静的生活,我们就过安静的生活。我们只发表你想发表的作品,你永远不需要出席任何个展或接受任何媒体采访,只要你不想要的话。” “可是这样对你并不公平”毕竟她是他旗下的艺术家,而艺术家是他的事业资产。 “身为一个成功富有的艺廊经营者,我想我负担得起偶尔宠让一下我的女人。”他温柔地吻吻她。“茜希,我只要你快乐。如果那纸合约让你觉得不舒服,我们立刻把它撕掉——你对我不必有任何义务感,只要爱我就好,那是我唯一对你的期许。” 茜希热泪盈眶。 “不、不用啦”她埋进他怀里,吸吸鼻子。“人家也还是有虚荣心的,只是你要答应我,如果哪天我的尾巴翘太高,我有迷失在成功里的倾向,你就——” 他等着听她提出的解决方案。 “——赶快打电话叫我师父来把我揍一顿。” 气结! “好。”他吻吻她的头顶。 茜希继续埋在他颈窝里。 “还有,原仰——” “嗯?” “我想我现在爱你了。” 那低沉的笑声,从他的体内一直震进她心底。 尾声 方茜希看着自己生活了几年的公寓。 以前老觉得它旧,水管动不动就堵塞,油漆动不动就剥落,现在突然要搬走,反而舍不得了起来。 原仰为她在伦敦找的工作室已经张罗好了,这个周末她就要跟他一起飞过去。 当然他们还会回台湾。他答应每年尽量陪她回来住一阵子,所以他们在伦敦、台北都有住处。只是因为他们住在台湾的期间,他一定也要处理许多公务,包括邮件收发等等,一个有物业管理的社区比较符合他的需要,所以茜希同意让他另外购置一间房子做为台湾的家,而方婆婆这里——嗯,真的要搬走了呢! 她有些不舍的摸摸陈旧的家具。这些老东西都是当初跟着公寓一起附上的,所以她留在原地,脚边只有一箱自己的行李。就这样,即将告别她的旧家。 不过一楼的工作室她依然继续承租,不然整套设备要再找个新地方可不容易。 “茜茜,东西都收好了?”方婆婆上来探望。 “嗯。婆婆,我把伦敦的地址电话都抄给你了,你要收好。台北的住处,那个原仰挑剔得要命,我也不晓得他要选在哪里。等地方确定了,我也抄一份给你。” 方婆婆点点头,眼睛东望西飘,就是不敢落在她身上太久。两个人都很怕眼睛一对上,别离的情绪便克制不住。 “好啦!那就这样了,你有空多回来看看吧。”方婆婆拍拍她的手,转身下了楼。 临离开前,茜希最后巡一遍公寓。 啊,望远镜,差点忘了,得拿下去还杨奶奶才行。 对了,事后证实“公寓有变态”完全是一项乌龙。那人根本是电力公司来抄表的。茜希想到这堆老人又把人家五花大绑,就忍不住翻白眼。 幸好一切弄明白,望远镜也功成身退。 她走过去抱起它。一时意动,再度将它放下来,摆回以前的角度,看最后一眼。 又在偷看了? 映在眼前是一张白纸,整整齐齐用黑笔写了这几个大字,贴在原野家的窗户上。 原野先生,你会不会太无聊了? “谁要看你?哼!”茜希不悦地把镜头移开。 往上移四十五度角。 突然又是另一张白纸。 “”搞什么鬼? 茜希好奇心大起,忍不住依照指示,把镜头往上移动四十五度。 一指手持的望远镜和她面面相望。她大吃一惊,飞快退开一步。 慢着,不对! 茜希连忙凑回镜头后。对端的望远镜放下来,原仰的笑容放大,愉快地对她挥挥手。 “你你这”她完全口吃。 挥完手,他手上举起另一张白报纸。茜希连忙凑回去读一下—— 喜欢你的新家吗? 这家伙,把新家买在他堂弟楼上? “你竟然偷窥我!你这个变态!” 她的暴吼声,响遍整座山野。 元宵节的典故凌淑芬 “茜茜?” 原仰摇摇床上熟睡的女人。 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冒着生命危险在从事这个举动。 “咕噜嗯”床上的女人粗暴地把他的手拨开。 他坐在床沿,望着镶核桃木床板,慎重考虑是不是要继续进行下去。 最后,他决定自己的生命安危比较要紧,吵醒他老婆兼他旗下最得意的陶作琉璃艺术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一一最主要是,茜希这次真的工作得太辛苦。 她关在工作室里足足四天才出关,他相信这九十六个小时里,她一定睡不到四分之一的时间,他实在舍不得。 回到书房,他坐在电脑前回复对方一封e-mail﹕ “to﹕禾马文化公司 主题﹕针对方茜希小姐的邀约 内容﹕ 亲爱的郑小姐﹕ 靶贵公司对“原艺廊”方茜希小姐的爱护与支持。 无奈方小姐最近要务缠身,只怕无法在短期之内接下贵公司的订单,身为她的经纪人,本人不胜遗憾,并期望将来有机会能为您服务。 原仰” 将信寄出去之后,他关掉电脑,认为这件事已经圆满解决。 “茜茜?茜茜。” 十个小时后,原仰再度冒着生命危险,去摇他吃饱喝足,又窝回床上冬眠的老婆。 六个月大的身孕让她娇小的身体看起来鼓圆鼓圆。 妈妈还没醒,她的肚子有一小块地方一起一伏。他的小女儿先起床和他打招呼了。 他低头亲亲那块鼓伏的肚皮。 “对不起,吵到你了,爸爸跟妈妈说一下话,马上就好。” 那块鼓伏平静下去。 现在原仰继续来头痛他老婆的问题。 怀孕之后,茜希的起床气成倍数暴增,要安全将她唤醒唯有一个方法一一 嗅。 嗅,嗅。 深眠中的女人鼻尖开始抽动。她的眉毛紧紧扭在一起,仿佛极力想对抗那阵强烈的香味,最后嗅觉还是占了上风,周公败下阵来。 方茜希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抽动鼻子饥渴地摸向香味的来源。 她站在床边的老公一一手上那盘义大利面。 “谢谢,我正好饿了。”她愉快地接过盘子,脸颊犹有晕红的睡意,口中已经塞进一大匙宽面。 “吃慢一点,小心呛到了。”原仰看得惊险万分。 原来真有人从深眠期到醒来,只需要零点一秒。 唔,既然她醒了 他坐在床沿,体贴地抽过一张面纸,替她擦擦沾在嘴角的面酱。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老婆用叉子指指他。“说吧!吵醒我有什么事?” 他温柔一笑,语气平滑如丝。 “茜茜,前几天我接到一封很重要的来信。” “干嘛的?!”她挑眉,继续攻击那盘义大利面。 “有一位客户”讲到这里,他顿一顿,先动之以情。“我知道,原创精神对你非常重要,所以从两年前你就不再接任何客制化订单,只创作你想要的作品。可是这位客户,你可以间接的说,因为有他们,才有我们。” “什么人这么了不得的来头?”她听得都好奇起来。 “我有个朋友,江湖浑号叫凌某人。她替一间出版社写稿,和他们情谊很深。而凌某人在某方面来说是凑合我们两个的大功臣总之a加b,b加c,所以她的出版社向你下了一个委托,我认为接下这个单子会比较符合江湖道义。” 说完,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妻子。 哗!这位风度翩翩的英伦绅士,竟然也满口“浑号”和“江湖道义”了。冲着这一点,茜希说什么也要听听这单委托是什么。 “他们到底想干嘛?”她问。 “希望你能做一个跟元宵节有关的作品让他们参展。”原仰立刻回答。 元宵节? “不干。”她几百年没过过元宵节了。这三个字丢进脑子里一点回响都没有,她哪知道要做啥子鬼东西? 没灵感! 茜希吃完面,把盘子丢给老公,棉被一卷又要回去睡觉。 果然跟他想象中的答案一样。 原仰想到电脑里那篇长达三千字的e-mai1回函,决定还是再尝试一次。 “茜茜,这是我欠凌某人的人情,她让给禾马公司来讨。你记不记得,当年方婆婆对你师娘有恩,你师父帮忙报恩的事?” 被窝中的人眯开一条眼缝。 这家伙讲白了就是要她帮他报恩的意思就对了? 她又坐起来搔搔头发。 “先说清楚,我帮你报这个恩,对我有什么好处?” 小姐,不算是替我报恩好吗?这个恩你也有份的但怀孕为大,艺术家更大,于是原仰吻吻妻于的脸,对她露出自己最吸引人的微笑。 “让你享用我美好的肉体?” “哈!请用一个我没做过的条件来换。” 原仰眯了眯眼,凑近她耳旁,开始详诉她可以享用他美好肉体的各种方式和细节。 茜希额角发汗,口中发干,一阵阵热潮激得她女儿在她肚子里打滚。 “不要在小孩面前说出这种限制级的话!”她严正低斥。 原仰无辜地挑了挑眉。 “如果可以试用的话就答应你。” 于是他花了一个下午,让他妻子好好地试用过他的提议 元宵节。 元宵节 元宵节是干什么用的? 住在伦敦这么久的茜希,早就把所有东方节日的细节都忘光了是说就算以前住在台湾,她也不见得记得多少啦! 不过,拿人手短,她“货”都验过了,退也不能退,这种时候反悔好像很低级? 于是她坐在工作室里,努力从脑子里把元宵节的各个细部资讯挖出来。 嗯好像有灯笼? 嗯提灯笼就一定是在晚上。 嗯为什么要在晚上提灯笼啊?是要找东西吗? 嗯“啊啊啊啊!想起来了!”她想起来元宵节是做什么的了。 一旦想起来之后,灵感大量涌入,方茜希跳起来,愉快地开始工作。 五天后,她把做好的成品妥善包装完毕,交给她的丈夫。 “你寄回台湾去吧!那个犀牛的公司” “禾马。”她老公纠正。 “随便啦!”茜希挥挥手,坐下来看她最新订的艺术杂志。 原仰看着那个已经包装完毕的作品,有些不放心。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他回头问。 “怎么?你不信任我?”茜希眯了眯眼。 “信任。” 受胁于恶势力,可怜的原艺廊老板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那份包裹寄到台湾去。 台湾。台北。 禾马文化公司总配。 詹小姐,袁小姐,郑小姐跟所有古董里工作的一堆“小姐”一一 人家真的是正派的文化出版公司啦一一对着桌上的那个物品,每个人神情凝重。 最后,詹小姐左看右看看了很久,指着桌上那个用陶土烧制而成的精美物体,问旁边的郑小姐。 “那是,什么?” 郑小姐也研究了很久,终于有了答案。 “似乎是,粽子?” 虽然是一颗很精巧美丽的粽子,但,粽子就是粽子! 这跟元宵节有什么关系? 于是一干人从包装箱里摸出附带的一封信。 “禾马出版你们好﹕ 我是方茜希,谢谢你们对我的支持,附上我为大家特制的元宵节礼物。 我对元宵节的感情很深,小时候经常在这一天和哥哥他们去提灯笼,放烟火。我还记得太人们告诉我们元宵节的故事。 就是,有一天有一个爱国的诗人,因为忧国忧民又怀才不过,最后很伤心的投河了。当时大家拚命打捞他的尸礼,都打捞不到,一直到了天黑还在提着灯笼努力的找,还是没找到。 最后他们只好放弃了,可是又怕会有鱼吃他的尸体,所以做了粽子丢到水里去给鱼吃,鱼就会吃粽子不吃他了。又为了让他的灵魂上天堂,这夭就会放天灯,提灯笼。 这真是个美好的故事啊!所以我以它为引,做了这颗粽子,希望你们会喜欢。 方茜希敬上” 禾马众家姊妹沉默良久。 “元、元宵节的典故是这样吗?”詹小姐的嘴角抽搐。 “好像不是”袁美眉的青筋在跳。 郑小姐已经口吐白沫。 请问,她们的元宵节主题,该拿一颗粽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