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第一章 五月的风温暖和煦,吹在脸上像情人的手温柔的触抚,男人的怀抱也很温暖,而他却是别人的丈夫。 “恨过我吗?”他轻柔地问。 “恨你干吗?”她温婉一笑“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在。我既不想当你的老婆,也不想当你的情人,又何必恨你?” 他沉默良久,轻轻一叹。 她偏头睨他“伤了你大男人的自尊了?” “不是。”他缓缓摇头“我对你——有责任!” “责任?”她重复,语调略高,带着一丝诧异和好笑。 他揉揉眉心,自嘲一笑“从我口中说这两个字,俗了啊。” “呵呵!”她压抑心底的激荡,浅笑道:“的确俗。” 一时静默充斥着小小的斗室,他鼻端充斥着她的发香,她耳畔感受着他的呼吸。他的头稍稍偏离,呼吸远离了,突然又凑近,这次直奔她小小的略显苍白的唇。她本能地侧过头去,轻柔湿热的吻落在发丝上。 他没有进一步动作,唇缓慢地在发上摩挲,沉声道:“还是不让我吻你?” “我”她的声音有些喑哑“还没有找到一个令我心甘情愿的人。” “唉!”他长长叹息,一个翻身搂住她,右侧手臂和大腿压在她身上,她身子一僵,却没有推开,因为知道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依然令她觉得熟悉、舒适、温暖、安全,就像五月的风。 “反感吗?”他突然问。 “什么?” “我这样抱着你反感吗?” 她轻轻摇头,他搂紧了一些,搭在她身上的手隔着衣服触到她,缓缓向下滑到衣服边缘。她左手一紧,准确地抓住他的手,急促地道:“大哥,我想——我对你毕竟还是亲情多一些。” 他顿住,片刻,放松了收紧的手臂,反手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五指插进五指,带着点无奈和宠爱“小姑娘,我不敢吃的小姑娘。” 她轻笑道:“你说我啊。” 他有些懊恼“不然还有谁?” 她皱皱鼻子“就是不让你吃。” “那我就在外面吃。”他横在她颈下的手动了动,隔着衣服缓缓地触摸她的肩头。 她另一只手抓住他作怪的手“不许。” “外面吃也不许?” “不许!” 他做势要继续,她死死地抓着。“呵呵,”他笑出声来“小手像小螃蟹爪子似的,扣得真紧。算了,不吃了。” 她在他手背上狠狠地捏了一下,知道他只是逗着她玩,如果他想用强,两年前就用了,以她微薄的力气根本无法阻止。她甚至在想,如果他真的用强,她可能不会阻止。女人,有时比男人更禁不住诱惑,尤其是一个年至二十五岁、有了女性的自觉、懂得寂寞并渴望爱情的女人。 “嘀嘀”两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她起身,掏手机,看短信,放回去,重新躺回他的臂弯。他一直看着她,直到将她重新搂入怀抱。 “怎么不回短信?”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重要。”她在他臂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86130的系统短信,的确不重要。 他沉默,呼吸有些凝重,突然问:“有别的男人这样抱过你吗?” 她在心中叹息,诚实地说:“没有,除了——” 他接口“你老爸!” 她淡淡一笑“满足你大男人的自尊了?” “不是。” 她再笑,不是?不是他为什么要问?如果不是曾经伤害了他大男人的自尊,他又怎会说出那样残酷无情的话?如果不是满足了他大男人的自尊,他又怎会心心念念,不想冒险拥有也不舍得放手?难道真如他自己所说的责任?责任!他有吗?真有,又怎会借着请教问题的理由将她带到这里,又怎会在诱哄她午睡的轻言细语中爬到她的身边,又怎会在搂着她的同时完全不去想他是个有妇之夫?唉!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否则早该推开他,给他一巴掌,夺门而出。但至少,她敢于承认自己是个懂得寂寞并渴望爱情的女人。而他,甚至不愿承认自尊的受伤和膨胀。这种男人,每个人都会说一句“不怎么样”要命的是她还是愿意躺在他怀里,还是在听到他叹息和宠爱的声音时有种窝心的感觉,还是喜欢与他十指交叉,掌心贴着掌心的热度 唉!好无力。 “为什么叹气?” 她的手在他掌中蜷缩“我以前从不相信,你是个坏男人。” “男人吗,总有很多面貌,这一面,其实是我不想让你看到的。”但毕竟看到了。 “我看到不要紧,我只是”她噎了下“一个不单纯的朋友。但男人吗,逢场作戏归逢场作戏,到任何时候都该把家和妻儿放在心上。” 他松开她的手“我知道。可惜,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单纯的逢场作戏?” “聪明的男人就该做到。” 他定定地看着她,翻个身,抽出手臂,闭上眼“睡吧,下午还要工作。”这个女孩,总是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泼他一盆冷水,让他清醒,也让她自己清醒。清醒之余还有一番不甘和不舍,于是便又将自己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面对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背对她,压抑不了回头去看的好奇和吸引。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当再次见到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什么叫做遗憾才是最美。 lyt99lyt99lyt99 陶江平一个人走在图书馆后面的林阴夹道上,数着脚下的方砖,却无法数清昔日的脚印。从房间出来时,他似乎还在睡,呼吸沉重而规律,但她知道他是醒着的,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勇气翻过身来面对她,跟她说一声“再见”他们都清楚,这一次的再见,将是彻底的告别,从今以后,她不会再踏进那个房间,靠近那张床,躺进那个怀抱,也不会允许他对她有任何超出普通朋友界限的举动。跟一个单身男人共处一夜是一回事,跟一个有妇之夫共处一室却是另外一回事。她可以不问他吃过多少女人,不问他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不问他究竟对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却不能让自己成为第三者,一个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尴尬角色,是她为之不耻并为之不甘的角色。她甚至想,哪怕她尝试过爱情的滋味,他婚姻不幸福,她都不介意跟他保持一段你情我愿、好聚好散的关系,但现在,不行,因为对不起自己。 她承认她很自私、很吝啬,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尤其对爱情,绝对奉行“先得到后付出,得到多少付出多少”的原则,因为她明白,一旦付出要收回就来不及了。看过了太多不幸福的婚姻和不公平的爱情,她坚信只有守住自己的心,才能不受伤。在爱情和婚姻面前,女人永远是弱者,永远是伤得最深的一个,爱得越深,恨得越烈,伤得越重,所以平淡和冷漠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武器。倘若不是这份平淡和冷漠,可能他也不会闪电结婚;倘若没有这份平淡和冷漠,可能他也不会对她拿不起也放不下吧。世间事,多是矛盾的,算了吧,就这样忘了吧,该放就放,在离开房间关门的一刻,她对着他的背影说过:再见! 闻昊倚在窗口,看到那浅蓝色的脊背挺得笔直走出他的视线。再见!他听到了,她跟他说再见,他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根本就不该再见,也不该开始,从第一次把她带到这个房间开始就是个错误,都是离别惹得祸,让人特别容易冲动。她本该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对他全心全意信赖和依靠的小妹妹,但这一切都让他弄砸了,他的一时情不自禁打破了和谐,却无力去建立新的平衡,让两人一起危险地左右摇摆,不想撞得粉身碎骨就要撤离,她选择了撤离,而他选择了抓住另一条绳索。他做得绝,因为他不想给自己机会回头,人类自私和自我保护的本能令他毫不犹豫地趋向确定而放弃了不确定。他的妻子美丽、温柔、体贴,会撒娇,有稳定的工作,对爱同样潇洒,欣赏他,可以马上跟他结婚,也可以随时跟他离婚;但她呢?远隔异地,三年的等待,三年后的选择,他不是个有耐心的男人,更不是个痴情忠诚的男人,他等不起,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一个值得等待的理由。她或许有一点喜欢他,但那也只是界于亲人与朋友之间的喜欢,她的最大限度是允许他的拥抱。看不到希望的付出,他不会做,他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份光阴,有时他不得不承认,年龄让人变得懒惰且懦弱。对她,算了吧,就这样忘了吧,该放就放。 lyt99lyt99lyt99 “你说我爱他吗?”陶江平对着电脑屏幕喃喃地问。 秦沐阳看着她,困惑地摇头“我只能说,你在乎他。爱一个人是该因他喜因他悲,为他欢笑为他流泪,想要占有他的分分秒秒,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时时刻刻。而你,居然带点嬉笑怒骂地讲述你们之间的事情,好像鲁迅笔下的文字,把你们的过去和你们的未来都分析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爱太理性就不叫爱情了。” 她也困惑了,迷惘地盯着窗外“你说我不爱他吗?” “在乎一个人也分程度,我只能说你在乎他的程度比别人深。江平,我想你是太寂寞了,与其说你爱上他,不如说你爱上了爱情的滋味,说不好听一点,你爱上了被男人拥抱的滋味。” “是吗?”她下意识地抱紧肩膀“被男人拥抱的滋味。” “对!他让你感受到男人对女人的渴望,让你有了爱与被爱的向往。” “是吗?可是,也曾有个男孩子追求过我,我却连牵手都难以忍受。” “呃这个”沐阳语塞“人跟人还是不同的嘛,总要找有点好感的。” 她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叹息道:“昨天一个网友告诉我,女人在寂寞的时候,凡是看的顺眼的男人的胸膛感觉都很舒服。” “啐——这么说也有点太太那个了。” 她笑问:“哪个?” “反正我除了我家宁海辰,对别的男人的胸膛都不感兴趣。江平,别胡思乱想了,他是个坏男人,难道你想做坏女人?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忘记他,尽快找一个男朋友。” 她低低地笑“我知道,我把什么都看得很清楚,理智可以控制我的言语和行动,但控制不了我的思想。” “傻,他都已经放了你,你为什么不放过你自己呢?” “是啊!”她叹气“我为什么不放过我自己?女人被男人伤害叫做可怜,被自己伤害就叫傻,是不是?唉!我需要时间,我只是需要时间。”可是她不知道需要多久。上一个夜晚她花了两年去磨平,然而当枕上他的臂弯时,她发觉磨平和沉淀只在一线之间,有时你以为遗忘了,却只是丢弃在大脑皮层深处的角落,一旦破土而出,才发现随着岁月的流逝,它已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都怪他!”沐阳恨恨地道“就一直把你当妹妹多好,偏要一次一次地来扰乱你,可恶,这个男人真差劲。”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他们一直保持着亲情和友情,该多好lyt99lyt99lyt99 最初认识他时,她才只有二十岁,正是充满了热情、梦幻、天真,却又喜欢故做老成,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而他,已然是年近而立,社会经验丰富的成熟男人了。 那天,晴朗的天,热闹的下午,熙熙攘攘的运动人潮,他的篮球砸到了她的下巴。这本是夏日课后经常上演的戏码,在此之前刚刚有个女孩被网球砸中眼镜,还狂呼倒霉吵吵闹闹了好一阵。 闻昊一向对穿操场抄近路的学生没什么好感,所以只是简单地道了声:“对不起。” 陶江平咧嘴揉下巴,瞄他一眼道:“你砸的啊?”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重复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没想到她突然扮了个鬼脸道:“还是你的技术好,那么大一颗篮球都没砸到眼镜。” “呵呵!”围观的同学都笑了,他先是一愣,随即也笑了。她给他的第一印象:冷静,乐观,豁达,可爱。而她对他的印象则是:老!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隐隐有岁月的痕迹,而且那举止气质,绝对不是校园男孩的味道。她曾想过他是老师,因为她绝对是那种见到老师绕路走的学生。 幸好他不是老师,只是一个很老的研究生。其实三十岁对一个男人来说并不算老,但在一个二十岁女孩眼中也不可能算年轻。像她这种二十岁才情窦初开的晚熟型女孩,是决不可能对老男人感兴趣的,因为她还沉浸在寻找白马王子、mr right和属于她的半个circle的美梦中没有醒。所以在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下午,他们只是给彼此留了一个微笑,然后就各走各的路了,甚至没机会也没兴趣知道对方的名字。 lyt99lyt99lyt99 第二次相遇大概是一个学期之后了。她的一个同乡恰好是他的同班同学,听说他以前做过医生,她有个跟医院沾边的问题有待解决,所以透过这层关系向他请教。 远远看到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身影,陶江平就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他的身上有那种跟校园和学生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男人从皮夹克的领子中抬起脸来,露出一张不属于男孩和男同学的成熟脸孔。她非常确定以前见过他,只是忘记了在什么地方。 她机械地跟着他和同乡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大脑一直在记忆库中搜索,一定见过他,一定见过,什么时候呢?在什么地方呢? “嘿!”同乡推她“说话啊,被我这么老的同学吓傻了?” 他笑道:“别当着小妹妹面前说我老,我伤自尊了哦。” “啊!我想起来了。”她指着他的笑容惊呼“你是那个拿篮球砸我的人。” 他惊疑了一声,认真地看她。 同乡道:“喂,你什么时候干的坏事?让人家找上门了。” “哦!”他猛然惊叹,下意识地用手摸摸下巴“你是那个” “对对,就是我。”她忙不迭地点头“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真没想到。” “喂,”同乡抗议了“到底怎么回事谁跟我说说?” 他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次打篮球不小心砸到她,这个校园还是很小的。” “哦。”同乡点头,朝他眨眼“我还以为” 他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你真以为我那么神通广大?” “那倒是,嘿嘿,嘿嘿!”同乡莫名其妙地奸笑两声。 她在一旁傻傻地问:“你以为什么?” 同乡干咳两声,突然转变话题道:“江平,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大医生吗?快点问啊。” “啊?”她一时思维还没转过来。 “呵呵!”他又笑了,摇摇头道“真是个小女孩。” 她摸摸鼻子,急忙把抄好的题目拿出来,恭恭敬敬地递过去道:“请多指教。” “男医生在给女病人看诊过程中的肢体接触算不算性骚扰?”他笑“你们怎么想出这种题目?这要看医生的操作程序是不是在需要范围内,如果必要当然不算,如果不必要还要看医生是故意还是无意。不过呢,中国人一般比较保守,能避免的就尽量避免。比方说吧,照x光按标准来说应该把所有衣服都解开的,因为衣服的钮扣或者”他突然顿住,耸耸肩,双手隆起扣在自己胸前,继续道:“那种用品的花纹啊钢托什么的都可能影响透视结果,但一般的医生除非怀疑病人是癌症,否则很少做这样的要求,医生也怕惹麻烦啊。” 她愣愣地想着他刚才的动作,那是指——文胸?想明白了,脸腾一下就红了,差点着火,果然是老男人,不像校园学生那么纯情,比较比较“成熟”连“那种用品”有花纹和钢托都知道。哧,说不定他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啊? 她还发呆呢,他已经解释完了,客套地道:“我只能按我的理解来说,算不上专业,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问问我以前的同事。” 她忙摆手道:“不需要不需要,这些已经很够了,只是团日活动,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些足够把我们班男生唬得一愣一愣的了。谢谢你,我们宿舍已经凑了钱,要我做代表请专家吃饭呢。”“呵呵,”他对老乡道“现在的小女生都这么可爱吗?” 老乡笑道:“过时了吧你。” “呵呵,是啊,过时了。”他朝她一摊手道“吃饭就免了吧,有空把你的可爱和豁达分给你老乡一些,让她们宿舍的人别总是拿我开涮,我就该感激你了。” “哦?”听起来好像同乡她们经常针对他似的,他得罪过她们?那可惨了,男生一旦被女生卯上,尤其是一群女生卯上,绝对没好日子过,她开始同情他了。 回去的路上,同乡道:“他这人别的什么都好,就是花,把我们宿舍老大给甩了,所以我们有机会当然要涮他。” “花?”她瞪大眼睛“看不出来。” “哼!难道花心的男人会在额头上刻着‘我是花心大萝卜’的字样?” “呵呵,”她摸摸鼻子“当然不会。”花心的男人不都该是那种事业有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款阔少什么的?有这种在校园里用功读书,长得普普通通,看起来稳重安全型的吗?呵,还是见识少啊。 因为前两次不深不浅的接触,后来在路上见了,也会点个头打个招呼,像所有校园里认识的半生不熟的朋友一样。 lyt99lyt99lyt99 第三次接触是个转折点。在一个远房表哥的婚礼上,他居然是新娘的哥哥。两人坐在不同的桌子上,新人敬酒的时候,她偶然转头,突然就一眼攫住了他的身影,仿佛有所感应,他也转头,然后就对上了她的视线,几乎在同时,他们都笑了。如果说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是偶然,那么第三次应该算是缘分了吧。彼此介绍过与新人的关系之后,他们总算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他说:“我叫闻昊,新闻的闻,如日中天的昊。很少见的姓和字。” 她说:“我叫陶江平,陶渊明的陶,长江的江,和平的平。很普通的姓和字。” 就这样他们终于算正式认识了,也算攀上了亲戚,表嫂拉着江平一顿亲热,表哥拉着闻昊一顿拜托,最后离开酒席的时候,她已很顺口地叫他一声“大哥”他也很顺口地叫她一声“平平”平平,好土!可惜父母没给她取个好名字,看人家的名字多响亮,闻昊,如日中天。她决定了,等将来她有了孩子,名字里一定要有个“昊” 她不记得第四次相遇是怎样的情形,总之从那以后,她在学校就多了个大哥,一个年纪离老远、亲缘离老远、宿舍离老远的亲戚加朋友。这个大哥还算蛮照顾她的,他去表哥家做客的时候总会顺便带上她,在路上碰到他买水果也会分给她几个,在食堂碰到了他就请她吃饭,在晚自习时碰到了他会送她回宿舍楼。渐渐的,偶遇形成了默契,他们都知道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能遇到对方。生活中突然多了一个人,口中自然也谈论得多了,她竟没有察觉,他已经成为她上大学以来惟一进驻心灵的男性。 说完全没有察觉并不准确,她也曾迷惑过、心动过,但理智的个性和遇事先分析的习惯让她将朦胧的心动归结为错觉。 第二章 一次,她调侃同寝室的室友沐阳和她那个没有血缘的外甥的关系时,沐阳回敬她一句:“废话,你跟你大哥还是一个男一个女呢!” 当时没想那么多,后来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突然有些迷糊起来:她跟他到底算什么关系?兄妹?朋友?远房亲戚?还是像沐阳和宁海辰一样暧昧不明?小说里情人都是从哥哥开始的,那现实生活中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像沐阳说的“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不一样的。”都搞不清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傻乎乎地乱想些什么,呆!她在心里把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顿,最后蒙上大被睡觉了。 许多事情就像幕布后的剧情,不去碰触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甚至想都不想,但一旦产生了碰触的欲望,就无法抑制那种冲动和别扭。接连两天她都没在正常的时间和正常的地点出现,第三天晚上,他打电话过来了,问她周末去不去表哥那里,可以顺便载她。她推说有考试,很忙,不去。 他像往常一样语气平缓地道:“哦,难怪这两天没见你,那就用功学习吧,考试最重要。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放下电话,她心中竟有种淡淡的失望,原来,潜意识里她居然期望他在意她的反常。天啊,她终于知道习惯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东西,也知道习惯产生的错觉可以达到多么荒谬的程度,幸好他没有给她任何延续错觉的信息。 周末晚上,她跟沐阳去看录像,回来得很晚,出乎意料地是他竟在宿舍楼外等她。明亮的路灯照着他的身影,她心中猛然“咚”的一声,像做坏事被大人逮到的孩子,心虚地忍不住脸红。 他将手里的两个饭盒递给她,淡淡地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刚考完试就迫不及待地去放松啊,给你们宿舍打了一晚上的电话都没人听,你表嫂特地为你做的糖醋里脊都凉了。” “嘿嘿”她借傻笑来掩饰别扭和心虚。 “嘿嘿”他学她的笑声,曲起指节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就知道傻笑,等明天有时间领你去买个传呼吧,省得总找不到人。” “哦。” lyt99lyt99lyt99 她当他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下一个周末,他真的带她出去买传呼了。 电信营业大厅那里正在修路,走在工地旁边,深一脚浅一脚,高一脚低一脚,她穿着裙子很不方便。越过一堆木板,他回过身来伸手拉她,她微微一怔,立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生怕他看出她的别扭。手心接触手心的刹那,她感觉到他掌心的汗水和皮肤的温度。拉她过了障碍物,他没有放开,一直牵着她的手走到平坦的地段,过马路的时候甚至还一手抓着她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肩,催促道:“跑。”上了人行横道,他自然地放开,在她头顶轻轻一拍道:“走快点,别总落后半步,害我总要回头看你。” “哦!”她讷讷地应着,茫茫然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时不时看着被他握过的手。 回程途中,他们并肩坐在公共汽车上,他兴致高涨地研究她的新传呼,而她还在研究她的手。怎么会这样呢?被他握住的时候,她能感到温暖、安全和信任,但是却感觉不到电流。小说上和室友们都说:被自己喜欢的人碰触,会脸红心跳、热血澎湃,碰触的地方像有电流通过,麻酥酥的。但是她没有,前一次的脸红心跳是因为怕他知道心里一些不该有的胡思乱想而笑话她。这么说,她对他的感觉并不是喜欢? “喂!”他突然推了推她“想什么呢?刚买的传呼也不看?” “哦,没,没什么,天太热,有点困了。” “困就靠着我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她又是一怔,靠着他?合适吗?他都这么说了,有什么不合适?刚好可以再验证一下对他的感觉。 她慎重地道:“那我可真靠了啊。” “小姑娘!”他笑了,一下将她的头按在他肩上“睡吧,那么多废话。” 他那用力一按撞得她后脑勺有些疼,她转了转脑袋,尝试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向边上挪了挪,让她可以斜依在他肩上。很舒服的感觉,像家里的狗熊抱枕,就是有点热,还有点酸酸的汗味。除了舒服,她找不到其他的感觉,幸福、满足、温馨、冲动,统统都没有。她闭上眼睛时释然地想:这大概就是亲切与喜欢的区别。她对他,只是由亲缘上升为朋友,再由朋友形成了习惯,所以偶尔会产生错觉以为那就是喜欢,但毕竟还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幸好幸好,她还以为寻找白马王子的梦想会被他横插一杠,无法实现了呢。 迷迷糊糊地,她似乎听到他在问:“做什么好梦呢?嘴咧得那么大。” 她睁开一只眼,做了个鬼脸道:“梦到白马王子了。” 他笑“标准的白日梦。” “做白日梦也很好啊,证明我还拥有幻想的权利。” “是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还拥有幻想的权利。” 她猛地睁开眼睛凑近他问:“怎么了?干吗这么感慨?” 他浅浅地笑“没怎么,看到你年轻,嫉妒了。” “啐——”她拉长音哧他“我还嫉妒你的成熟呢,又不是没有年轻过,嫉妒什么?” 他摇头“我也不知道嫉妒什么,看你每天快快乐乐不识烦恼的样子就是有点嫉妒。” “你有许多烦恼啊?” 他耸耸肩。 “说吗,说给我听听?”她摇他的胳膊。 “成长的烦恼、事业的烦恼、感情的烦恼,再过几年你也会有的,没什么好说的。睡吧你,不是困了吗?” 她又靠回他的肩膀上“人家好奇嘛。” 眼睛闭了一会儿,她突然兴起一个念头,猛地坐起来凑近他问:“听说你很风流,是不是真的?”他仿佛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盯着她,凶巴巴地问:“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她本能地一缩,轻声回道:“听说就是听说嘛,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干吗那么凶?” 他顿了片刻,突然笑了,指节用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小年纪这么八卦,不该你听说的就不要听说,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知道。” “哦。”她乖乖地点头,谁叫他比她高,比她老,比她凶。 那时候同学们还都处在贫民阶级,身上有个传呼就算先进了,听到滴滴滴滴的声音,总要惹来一圈羡慕的眼光,挺有成就感的,所以刚配上时,江平叫闻昊不管有事没事每天都传一次,有点炫耀的意思。才一年多的时间,传呼机就普及了,还有同学带上了手机,也没什么好炫耀的了,但每日一次的传呼却形成了习惯,见不到“闻先生”的留言,心里就像少了点什么,连睡觉都不安稳。 十二点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时把传呼拿出来看看,确定它还有电,也没有坏掉。唉,大哥最近忙着考博士,总是忘记给她打传呼,算了,睡吧。她闭上眼睛,就听见头顶沐阳翻来覆去的声音,她翻过身来,压低声音问:“沐阳,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 “嘿嘿,我白天睡多了。老实说,想什么呢?是不是想你的宁海辰?” “才没有,我管他去死,睡了。”沐阳说完用被子蒙住头,不再理她。自从上次跟她在饭馆看到宁海辰相亲之后,沐阳就整天闷闷不乐的,说她不喜欢宁海辰,骗鬼鬼都不信。自己就不同了,不只见过大哥相亲,甚至见过他骑车带着不同的女孩子逛街,认识两年,起码见他牵过四个女孩的手,以他的风评,怎能光是牵手这么简单?不过她不会嫉妒也不会吃醋,因为他们是朋友,她对他又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哪像沐阳,口是心非。她自以为把妹妹的角色扮演得非常成功,成功到不知不觉间埋葬了一份心动。 lyt99lyt99lyt99 她升大四那年,他考博士,她一直在考场外面陪他。考试结束,她第一时间迎上去,抓着他热切地问:“怎样?考得怎样?” 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又沉又硬的大脑袋毫不客气地搁在她肩上,有气无力地道:“不知道,爱怎样就怎样吧,我现在就想睡觉。” 她笑着拧他的耳朵“瞧你那点追求,好好好,先去吃饭,吃完了随便你睡个天昏地暗。” 他无力地挥手道:“不吃了,不吃了,回去睡觉。” “不吃不行,不就是个博士生考试吗,瞧你累的,跟打了一场大仗似的。” 他赖皮地靠在她身后,让她拖着走“我老了,精力和体力都跟不上了。” “瞎说!”她向后撞了他一手肘“三十而立,你正是精力旺盛、用心拼搏的时候,居然敢说老?”“不管不管,反正我现在要睡觉。” “好吧好吧。”她无奈地推开他沉重的大脑袋“你先回去睡觉,我去给你打饭。” “好平平,真懂事,谢了!”他像敷衍小狗一样拍拍她的头,半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离开。 等她打了饭到他宿舍,他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床上的书本纸张差不多能把他埋起来。她叹口气,放下饭盒,清理出大半张床铺,把他搭拉在床下的大腿扔到床上,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翻看昨天租的小说,看着看着,居然也睡着了。 电话铃声扰人清梦,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时搞不清这是哪里,视线落点是床中央一台颜色不太熟悉的电话机,然后一只大手摸索着伸过来抓起听筒,困倦模糊的男声道:“喂?”  她吞掉嘴边的笑声,他还闭着眼睛,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像要把对方碎尸万段。 话筒里隐约传来一个女声,他“嗯嗯”了两声,不耐烦地道:“明天吧,明天找你,今天太累了。” 听筒里的声音陡然尖锐,一长串高频高调之后,他火大地吼了一句“随便你!”然后“啪”地挂断,翻了个身,继续睡。 半分钟不到,铃声又响了,他嘴里低声诅咒些什么,摸索到电话线插口,一把拔掉,终于不响了。 她这时完全清醒了,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的臭脸。天!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的脾气这么坏,而且还会对女人发脾气,说实话,让她觉得有点——呃——没风度。 他用被子蒙住头,捂得严严实实,突然像感觉到不对,猛地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椅子上目瞪口呆的她,半晌,问:“你怎么在这儿?” “呃——”她怯怯地伸出食指指着饭盒“我给你打饭过来,没别的事了,我,我,我走了。”她小心翼翼地挪向门口,他脸上抑郁的表情像随时会发火,她可不想跟刚才那个打电话的女人一样无缘无故地成为炮灰。 她的手已经握到门把了,突然听到他沉声叫:“平平。” “啊?”她慌张地回应“我走了,马上走了,你可以睡饱了再吃,我不吵你。” “平平?”他提高声音,朝她勾勾手指。 她背靠着门,一个劲儿摇头。 “过来!” 她瞄着他紧抿的唇角和疲惫的神色,心不甘情不愿地蹭到床边。他向里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她坐下,从眼皮底下偷瞄他的脸色。 他一直盯着她,突然“哧”的一声笑了,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叹道:“小姑娘,瞧你那样!” 见到他的笑容,她紧绷的情绪一下放松下来,控诉道:“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啊,好像想找人狠狠揍一顿似的。” “呵呵,”他笑“吓着你了?” “嗯。”她用力点头“我都不知道你脾气那么大。” 他叹口气道:“男人累的时候是这样的,你还小,以后见得多了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她撇嘴“别的男人才不会像你这么没风度,跟女人发脾气。” 他疑惑地拧眉“跟女人发脾气?” 她用眼睛瞄电话。 他会意,顿了下道:“哦,呵,你不明白,男人只会对他厌倦的女人不耐烦。” “耶——”她做了个鬼脸“花心大萝卜。” “小姑娘!”他又弹她“刚才还一副吓傻了的样子,这会儿就敢说我了?不怕我揍你?” “我才不怕呢。还睡不睡了?不睡起来吃饭,吃完饭洗漱一下,刮刮胡子,打扮得精精神神的,把人家女孩子约出来道个歉。” “小小孩子你懂什么?别乱指挥,抽屉里有碗筷,去拿到洗手间刷刷。” 她边干活边反驳“别看我年纪比你小,好歹我是女人,肯定比你了解女人的心思,女人的心最软,不管你做错什么,只要你肯道歉、肯悔改,她就一定会原谅你,当然,前提是她心里有你。” “喝!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很有经验啊。” 她洗好碗筷,拿起放在一边的小说“实践经验没有,理论早已成熟了,这里面什么模式的爱情故事都有。” 他笑着摇头道:“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小说里的故事怎能当真呢?感情往往不由人的理智控制,哪有什么理论可循?” 她斜眼看他“这你就不懂了,爱情小说里的真谛,岂是你这种老男人能够体会的?什么感情不由理智控制,全是你们男人花心、变心的借口,说白了一句话,就是用情不专。你听过‘动心容易痴心难,留情容易守情难’吗?” 他摇头“没听过,哪位哲人说的?听起来好像蛮有道理的。” “琼瑶阿姨啦,言情小说中早把你们男人的心理分析得一清二楚,全都逃不过我们这些小姑娘的法眼。”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琼瑶听过,就是那些又臭又长、专会哭哭笑笑、打打闹闹的电视剧的原著吗。” 她用筷子点住他的鼻尖“警告你哦,不准污蔑我心目中的偶像。” 他坏坏的一笑“偶像?呕吐的对象?” “大哥,”她叉腰高叫“你还说,不理你了。” “好好,不说了,不污蔑你的呕——偶像,我吃饭。”他说着埋头就稀里呼噜吃个精光,快吃完了才想到问:“你吃过没有?” 她白他一眼,瘪嘴道:“没有。” “啊?”他愣了一下,突然上来用力弹她的额头“小白痴,没吃怎么不说话?” 她捂着额头委屈地抱怨“你吃光之前怎么不问我啊?吃了人家那份,还说人家是白痴,你这人有没有良心。” 他笑了“偏要我问你才说啊,为什么不主动争取自己的权利?走,咱们去你表哥那里,看能不能搜刮点好吃的东西。” 她小小声地咕哝:“什么嘛,什么主动争取,男生照顾女生,哥哥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没风度的,真不知道那些女人喜欢你什么?” 他突然回头瞪她“嘀咕什么呢?” “没有。”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小姑娘!”他习惯地弹她的额头“动作快点,要不然不带你去了。” “不行不行——不可以丢下我。”她哇哇大叫着冲过去,揪住他衣服的后摆,让他像拖着趴趴熊一样把她拖出房间。 没有性别年龄界限的自然相处,不用区分友谊或亲情的熟稔感觉,这就是她和他的关系,和谐到让你陶醉其中,什么都不用去想的关系。当然偶尔也有吵闹和矛盾,但因为不是情人,没那份奢求,就易于化解原谅。他惟一一次惹她掉眼泪,是因为一本小说 lyt99lyt99lyt99 “大哥,你说男人想要甩掉一个女人的时候是不是总能想到借口说两个人不合适?” “大哥,你说男人想要把一个女人搞到手的时候是不是总能表现得很痴情?” “大哥,你说男人最长情,女人最痴情是什么意思?” “大哥,你说男人真能做到对他想要的每一个女人都真心,却对每一个女人都不忠心吗?” “大哥” “停停”他停下脚步,头痛地看着她“平平妹妹,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脑袋里哪儿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小说里讲的啊!”他怒气腾腾地盯着她手里的小说,咬牙切齿地道:“别让我知道写这些东西的人在什么地方,我会掐死她们。” 她急忙把书收起来,保护性地道:“这可是我的宝贝,要是哪天让我见到作者,我一定兴奋得晕倒。” “我已经快被你烦的晕倒了。” “不是吧?我很烦吗?大哥已经开始烦我了?我只是问问而已,又没逼你回答,这样你就烦了,那以后我想知道确定答案的时候怎么办?大哥,我跟别的男孩子不熟哦,有问题只能问你啊,你不要嫌我烦好不好?” “不好!”他一口拒绝,突然眼睛一亮道“不然我帮你找个男人让你烦好了。” “啊?”她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给我介绍男朋友?好啊好啊,我马上就大四了,还没有过初恋,感觉很逊的。人家说‘大一娇,大二俏,大三拉警报,大四没人要’我拉了一年警报,马上就快没人要了,正好趁最后一年搞搞黄昏恋,很浪漫的。”她双手抱胸,眼睛里焕发出梦幻的光泽。一回头,却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了?干吗这样看我?” 他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平平,谈恋爱是很严肃的事情,你不能当它是做梦或者做游戏。” “少来了。”她嘻嘻笑着“都什么时代了?恋爱还严肃?大家都是‘合则聚不合则散’,哪那么多的束缚?别跟我说你跟你那些女朋友们讲严肃哦,我不会相信的。” 他着急地道:“别跟我比,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男女平等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只有学得跟男人一样潇洒,在感情面前才能真正做到平等。” 他不做声了,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久,突然一把抓下她的书包。 “喂,你干吗?”她反射性地扯住“干吗拿我书包?” “没收你的小说,不能让你再看下去了,你中那些故事的毒太深了。” “不要。”她坚决固守阵地“我又没有耽误学习,这是我的业余爱好,我有权利选择我的业余爱好。” “不行,没耽误学习耽误你的思想,更要命。”她没他力气大,三两下就被他抢过去“哗”的一声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最要命的是还有两片卫生巾。 她已顾不得害羞不害羞了,眼尖地抢过那本小说,他动作更快,一把抓住大半边,她死抓不放,他决不松手,两个人一本书就这么拉扯起来。 他火大地喊:“平平,听话,给我。” 她激动地叫:“不给,不给,这是我的,你不能抢我的东西。” “平平!” “大哥” “嘶——”书页从中间扯破了,他们同时怔住,她讷讷地盯着手中被撕烂的大半张封皮,上面的美女画像已经扭曲变形,漂亮的眼睛从中间硬生生地断开,仿佛在向她控诉不公平的遭遇。 “平平?”她听到他小心翼翼的声音,视线中是他手上破烂的书页,眼睛酸酸的,一会儿,一滴一滴晶莹的水珠落下,正好滴在封面美女破碎的眼珠上。 “平平,对不起。”他用手轻轻地碰触她的肩头“我” 她猛地甩开他,劈头大吼:“闻昊,你是天底下最没品的男人!” “平平,平平,平平”她把他的呼唤抛在身后,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为了一本小说哭得如此伤心,好像很幼稚,但那是她的爱好、她的乐趣、她的精神寄托。他凭什么干涉?他当他自己是什么人啊?她尊重他才叫他一声“大哥”他就以为他有多了不起了,连爸妈都没这么管过她。书是沐阳租的,现在弄坏了,怎么跟人家交代?他等于间接破坏她的信誉。哪有这种人啊,说动手就动手,一点也不尊重别人的意愿和隐私。滥人,坏人,不讲理的人,没公德心的人,天底下最没品的人她气他,鄙视他,讨厌他! 她一路冲回宿舍,传呼机嘀嘀持续不断地响,她火大地解下,连腰带一起“哐铛”丢在地上,他给她宿舍打电话她不接,在楼下等她又被舍友巧妙地避过,于是他便放弃了。姐妹们都说他没诚意,这样的大哥不要也罢,她嘴上跟着抨击,心里却涩涩的很不是滋味。瞧他那?样,分明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话说回来,她同样算不上他什么人,得罪了就得罪了,哄哄不领情便罢,也犯不着低声下气,毕竟只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他连女朋友都懒得哄,何况是她了?肯到宿舍楼门前等她,已经很给面子了。 冷战持续了一个星期,周末表哥突然打电话过来,说表嫂煮了排骨汤,让她跟闻昊晚上一起过去。她本来想说不去,后来又一想,为什么不去?是他得罪她,又不是她得罪他,她不去显得示弱似的。答应下来,她也没跟他通话,反正公车站牌她知道,门牌号她也知道,一个人照样能找到,干吗非跟他一起去? 登上公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她突然想起买传呼那天靠在他肩上睡觉的情形,多舒服啊,可现在,孤零零一个人,蛮凄凉的。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的传呼机,空空,这才记起传呼摔坏了,也不知能不能修好。 有个人在她旁边坐下,惹得她心里更烦,这么多空位干吗非跟人挤?她刚想发作,猛然对上一张熟悉的脸。是闻昊,他什么时候上来的?她把惊讶硬生生地吞回肚子,扁了扁嘴,转过头去。 好久好久,她听到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问:“还在生我的气?” 她瞄他一眼,不说话。 他用肩膀碰了碰她的肩膀“问你哪,还生气吗?” 她没好气地道:“是啊。” 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本书放在她膝盖上“那,还你的。” 她低头一看,居然就是撕破的那一本,捧起来惊讶地问:“你从什么地方弄到的?” “书市喽,我跑到全市最大的图书批发市场才找到,你们这些小姑娘,连看的书都奇奇怪怪,一般的书店买不到,租书店又坚决不卖。” 她心里已经笑了,但脸上还保持着严肃“你现在知道了吧,什么叫‘物以稀为贵’?别以为我们看的小说是垃圾,那也是学问,你想找还不容易呢。” “是是,我错了,我错了行吗?我都买了书跟你道歉了,还生我的气?” “生气!” 他攒紧眉心“怎么还生气?” “这不光是一本书的问题。你侮蔑我的偶像,那叫不尊重我;乱翻我的书包,那叫侵犯我的隐私;不准我看小说,那叫干涉我的兴趣;电话打一次就不打了,等门等一次就不等了,那叫没有诚意。”她机关枪似的一顿炮轰,感觉胸口的一口闷气终于出来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最后一拍额头叹道:“天啊,现在的小姑娘可真了不得,说话都这么尖锐?你以前的豁达和可爱都哪儿去了?” “豁达可爱也要看对什么人,你现在被我归类为没品的大烂人。” “好好,”他无奈地点头“我是大烂人。我这个大烂人不也是因为关心你才管你的吗?换了别人,我管他中什么小说毒?吸毒又关我什么事?我承认我用的方法不对,不应该跟你急,不过谁叫你不听话,我妹妹你表嫂从小就很听我的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哪像你这么难缠?” “你这人,做错事还歪理一堆,缺点又加一条,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错误。” “我刚不是承认我错了吗?” “那你态度就不能好点啊。” “天啊!”他再次抚额“还要计较态度。” “当然,像你前两天的态度,明显就是没有道歉的诚意。” “那怎么才算有诚意?” “要锲而不舍、坚持不懈,你不见每天都有男孩子在女生楼前等门吗?” “拜托,妹妹,”他哀嚎“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让我跟那些小男生一起像个傻瓜似的站在楼外面等门?我做不到!” “那叫爱情的力量,你懂不懂?居然说人家是傻瓜。”她说完才发现说的不对,那些男生是为了爱情的力量,他为了什么?当然没有动力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等她自圆其说。 “算了算了,”她急忙找个台阶下“看在这本书的分上,原谅你了。” “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这才对,你就当尊老敬闲,也该放个软话过来啊,小姑娘脾气太倔就不可爱了。” “耶——”她做个鬼脸“老男人脾气太坏也没人爱哦。” “小姑娘,”他用力弹她的额头“又说我。以后不准你跟我闹情绪,听到没有?” “啊——”她叫“毛病又犯了,你这叫干涉他人心情。”公车在吵吵闹闹的声音中越行越远,朝未知的方向缓缓行进。 第三章 自那次朦胧的错觉被埋葬之后,她一直坚定地以为,她跟他就是亲人,无拘束、无压力、无纠葛,只不过比普通的亲人少了点血缘,多了点友谊,他是除了血亲之外,她惟一能够全然地毫无芥蒂地付出关怀和信任的男人。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这片纯净到无一丝瑕疵的感情天空永远保持完美。但很多事情,不是她一人可以主导,也不是她可以选择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有那样一个雨夜,那样一场她和他都有些措手不及的转变。或许先前的某些小事已经预兆了什么,是她选择了忽略和逃避,一再的自己骗自己。 lyt99lyt99lyt99 女孩子过了二十岁,或多或少都会对同龄异性有着潜意识的防备心理,渴望有男孩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又害怕男孩专注炽热的眼神。她们向往爱情,也畏惧爱情,有探索爱情的好奇,却没有体味爱情的勇气。每年七月,当看到一双双一对对的恋人泪眼挥别、肝肠寸断时,陶江平就在心中告诉自己:何必呢?等条件成熟了,找个门当户对的,实行标准的 “十个月恋爱结婚”守则,同样可以组织一个家庭,甚至比校园恋更稳定更实际。但每年九月,秋高气爽的季节,看到一双双一对对的情侣手牵着手在校园里温馨漫步,你依我依,她就忍不住奢望身边也有这样一个人,让你在任何时候走到校园的任何角落都可以看到两个人的脚印。 又到九月了,像赶潮流似的,舍友们一个个都挎上了男孩子的臂弯,舍长受过情伤当然例外,秦沐阳跟宁海辰虽然没有完全明朗,但感觉事态良好,晶晶的男朋友不在身边就每天热线,说话麻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某一天,她突发奇想,拉着他问:“大哥,你以前不是说过帮我找个男人让我烦吗?找到没有?” “啊?”他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 “哎呀,就是介绍男朋友的事啦。” 他笑了“怎么?咱家平平着急了?想找个男人定下来了?” “什么定下来啊,”她白他一眼“就是闲着无聊,想谈个恋爱。” 他用力敲一下她的头“这中毒的脑袋怎么还没恢复过来?” “哎哟!” 她疼得哇哇大叫“你那么用力干吗?不帮忙介绍就算了,我同恋去。” 眼见他又要敲她,她急忙跑开几步,求饶地道: “开玩笑开玩笑,说说而已,说说而已,我想恋也得有人跟我恋啊。” 他抿着嘴瞪她,然后坐下来,勾勾手指。 她拼命摇头。 他又勾勾手指“平平,过来。” “先说好不准弹我。” “不弹你。” “也不准敲我。” “不敲你,我保证一个手指头都不碰你。” “你说的,你说的哦。”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平平,大哥不是不愿意帮你介绍男朋友,不过呢,我身边认识的基本上都是死读书的,眼光太有限了,你应该等工作以后见识一下更广阔的世界,给自己更多的机会选择。况且,你不是说你要考研究生吗?那就该放下一切杂念专心学习,谈恋爱太牵扯精力,我怕你分心。” “哦。”她乖乖点头,他一拿出大哥的架子来,她就只有听话的分了,谁叫他吃饭比她多,见过的世面比她多,大道理也比她多呢。 他的出尔反尔在当时看来是为她的学业着想,现在看来,是否潜意识里不愿意她找男朋友呢?这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她是绝对不会去问的,以前不会,现在更加不会,因为她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说来说去,都是离别惹得祸 lyt99lyt99lyt99 原本她报考是本校研究生,以她的成绩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结果成绩出来时英语却差了两分没过国家线,不得已只好调剂到西部院校。所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人生无常处处可见,她也欣然接受事实,总比那些不能上研究生的同学幸运多了。对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发表过意见。 打包托运行李的前一天,他突然约她出来打牌,她说忙,他就说她不给面子,她想他或许真的凑不够手,便答应了。四点钟的时候,她还在跟一堆纸箱塑料布包装袋奋斗,接到他的电话,匆匆洗了把脸就下楼去。 见她出来,他迎上前,聚拢眉心道:“怎么弄得灰头土脸的?像个小疯子。” “能抽时间陪你出来打牌就不错了,还挑剔那么多。” “你就那么忙?” “当然了,毕业耶!四年下来攒的家底够把我埋下了,还有同学啊,老乡啊,师弟师妹,以前在学生会认识的同事,系里聚餐,班级聚餐,寝室聚餐,要好的几个姐妹聚餐” 她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还要见阿友,约会,你说我忙不忙?” “见网友?”他眉心的一条直线堆成小山。 “是啊,四月份学会上网,六月份挂上的网友,厉害吧?”她得意地昂起头“林大的,也是大四学生,都用得无聊,来段黄昏恋。” 他沉默了,迈开大步向前走。 “喂,”她紧跟两步挂上他的臂弯“你慢点,我腿没你的腿长。”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习惯地牵住她的手, “快点吧,咱们快迟到了。” 吃饭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约的牌友是他大学的同学和同学的妻子,据她所知他们原班同学在本市的不少,为什么非找她?他们说话她也插不上嘴,火锅又不爱吃,只好一杯接一杯喝菊花茶,上厕所。打牌的时候因为热,她有点心不在焉地总是出错,他也始终不说什么,这要是平时在表哥家玩,早就发火了。她暗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到处都透着奇怪? lyt99lyt99lyt99 9:30左右,他站起身道:“好了,我们该走了,学校10:30熄灯,再晚就来不及了。” 同学意犹未尽,频频道:“什么时候有空再来?我们家下星期就安空调了。” 他淡淡地道:“恐怕没有机会了,她下个星期就走了。” “噢。” 同学悻悻然地耸耸肩。 她道:“没关系啊,你们可以找别人啊,大哥的女朋友好多的。” 他突然用力拍一下她的头顶,有些恼怒地道:“快穿鞋,来不及了。” “干吗?”她委屈地抱怨“人家还没有跟主人说再见呢。 同学老婆笑眯眯地跟她摆手道:“拜拜,平平妹妹。 “拜拜。”她费力地扭着脖子跟主人告别,他却拖着她大步流星地往楼下走。 “喂,”她用力拉他的胳膊“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都不跟人家说声再见。 他匆匆道:“时间不多了,他们不会跟我计较这些。” “瞎说。”她抬起手腕看表“现在才9:40,从这里打车回去二十分钟足够了。 “我不想打车。 “啊?”她停住,苦起一张脸“不是吧?这么小气?从这里走回去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哦,我可走不起,大不了我拿车钱。 他恼怒地瞪着她“你以为我会跟你计较那点车钱吗?” “嘿嘿,嘿嘿”她心虚地诌笑,本能地后退两步“不会,当然不会,是我小心眼,我错了,行不?” 他直直地站着,直直地盯着她,最后抹了把脸道:“算了,叫车吧。 她急忙道:“你想散步我可以陪你的。”话音未完,他已经挥手叫了车,打开车门把她塞进后面,自己却坐在前面。 她感觉的出他心情不好,也许在生气,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听表嫂说他最近交了个比较稳定的女朋友,难道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她坐在后面臆测来臆测去,他坐在前面问声不响,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大哥。”她小小声地叫。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着,不回头。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请你跟表哥表嫂一起出来吃顿饭。 他还是不回头“为什么?” “要走了嘛,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回来,吃顿饭当道别喽,毕竟大家相处了几年,有些舍不得。 “哦。” 她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用手指激他的后脑勺“快说啊,什么时候有时间?” “你不是很忙吗? “再忙咱们这顿也得吃啊,最多不见网友,不跟同学聚餐。 “不见网友?你舍得吗? “有什么舍不得?不就一个网友,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啊,”他突然回过头来道:“我这几天都有时间。”吓了她一跳。 她拍着胸口道:“那好啊,我明天给表哥打电话,约好了时间通知你。” “嗯” 计程车在学校后门停下,她下了车,揉着胃叫嚷:“大哥,我饿了。” “刚吃完饭多久,又饿了?” “本来就没吃饱,我不喜欢吃火锅,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笑道:“知道,你就不能减减肥?” “不能,我老爸说‘胖是一种自然现象’,我们不能破坏自然定律。” “你呀,”他敲她的头顶“说吧,还想吃什么?” “嗯”她瞪大眼睛盯着路边摊“烤鲸鱼,烤火腿肠,烤鸡骨架,烤” “停——”他大手一遮挡住她满眼的美食“就鱼or火腿肠。” “能不能波th? “no” 她嘴巴噘得老高,最后忍痛道:“鱿鱼。” 他看着她可怜兮兮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ok,波th。 “ 呵呵”她笑逐颜开,双手搂紧他的胳膊,大声道:“谢谢。” 一手拿着鱿鱼,一手拿着火腿肠,沾了满嘴的辣酱和油香,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两人走到操场中间,他突然停下来,按着她的肩头问:“我带你去玩啊。” 她忙着咀嚼食物,含糊地道:“好啊。”记得考研那段日子,有时候从表哥家回来他送她到宿舍门口,他也说这句话,当她热切地回答“好啊”时,他就用力敲一下她的头,教训“回去用功念书吧你。” 她以为这次他又心血来潮的开玩笑,待会儿还不敲一下她的头说:“快回去收拾东西吧你。 怎料到他拽着她的胳膊道:“那走吧。” “啊?”她急忙吞下口中最后一口鱿鱼,空出一只手来拉他,问:“去哪里?” “跟我走就是了。 “哦,”她试探地道“那等一下我回不了宿舍,你要负责帮我安排地方睡觉。” “放心吧。”他牵着她满是油腻的手,朝学校正门走去。 lyt99lyt99lyt99 就快到10:30了,校园里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图书馆后面的路灯将树木的影子映的又黑又长,把两人的影子也拉得很长很长。她拼命往嘴里塞东西,他走在她身边,却反常地不说话。她心里有些打鼓,转念一想:他一定有什么心事,下午就感觉怪怪的,可能真的跟女朋友吵架了,她只能留在这里一个星期,以后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能在身边陪伴他了。 等解决了所有食物,他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擦擦嘴。” “哦。”她接过,仔细擦。 他突然上前一步,右臂一伸环住她的腰侧,长长地叹口气道:“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亲人都没有,也没个人照顾,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 她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以前跟他也曾不避讳地接触打闹,但从没这么亲昵地搂腰,就像校园里所有情侣一样,尤其此时的气氛,加上他今晚的反常,让她隐隐意识到什么,又不敢确定。他脚步未停,手臂轻轻一带,就像平时拖着她的胳膊和肩头走路时一样。她被迫跟上他的步伐,心跳咚咚如擂鼓,暗想:大哥今天到底怎么了?他想做什么?是我多心了,还是他要跟我表达些什么? 静默了两分钟,他又叹口气道:“真没想到你会突然离开这里。” “呵,”她干笑“不突然啊,怎么会突然呢?我调剂的时候不是跟你们商量过吗?”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那时候我在北京调研,等我回来时你已经决定调剂了。 “那——”她试探地问“你是不想让我走?” 他顿住,苦笑一声道:“那不是耽误你前程吗。” “哦。”她应了一声,心底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下意识地侧侧身,避开了他的手臂,他没再搂过来,霎时间昏黄的路灯下只剩两条寂寥的影子。 好久好久,他又拉起她的手,沉声道:“带你去一个地方,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愣愣地抬眼看他,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半边阴影,令他的眉眼闪烁着神秘的沧桑和忧郁。男人的忧郁往往比女人的眼泪更易博得同情,尤其是当你对这个男人有好感的时候。 “哦。”她默默地点了头,任他牵着她到一个未知的地方,一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地方,一个或许潜藏着危险却拥有独属于两人秘密的地方。 暗夜的天边传来几声闪雷,一阵凉风卷着地上的纸屑掠过身边,看样子就快下雨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不知道那冷是源于天气还是源于走在身边的人。他的手指松了松,似乎要放开她,顿了一下,复又握紧了。 两人一路走到博士生公寓,停在222房间门前。他掏钥匙开门,她盯着门牌号,疑惑地问:“你不是住隔壁吗?” 他拉她进门“先进来再说。 “哦。”她不知道门内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说一点儿也不害怕是骗人的,但她信任他,无条件地信任他,对他的信任和担忧轻易取代了心底隐隐的害怕和戒备。 他把钥匙扔在桌上,摊摊手道:“随便坐。”然后径自到卫生间洗漱。 她有些局促不安,打开窗子望向空洞洞的院子,公寓一楼玄观的小灯幽幽地亮着,根本照不到二楼。一阵冷风吹来,雨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打在伸出窗外的手臂上,摔得粉碎,清爽的凉意从雨滴的落点一路渗进皮肤和骨头里。她听到卫生间的门响,知道他出来了。 暗暗地吸了口气,她回头,看到他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她。屋子里很暗,他们谁都没去开灯,卫生间的灯光从门缝透过来,在床前的地面上形成一道金黄色的光亮,他们甚至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几乎在同时,他们一起别开视线。 她有些不自在地开口:“怎么你一个人有两间屋子?” 他语调低沉“这间是租的。” “租的?”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不是有房间吗?” “方便。”他就给她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她没问他方便什么,甚至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也许是下雨的关系,屋子里很问,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沉默片刻,他朝她勾勾手指,她有几秒钟的犹豫,但最后还是选择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理智告诉她:此时的他是危险的;感觉告诉她,大哥决不会伤害她。 他抬起手,却没有伸向她,而是躺下,交叠的枕在脑后。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依然没有人说话。 她终于忍不住问:“大哥,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侧过身躺着,盯着她,还是不说话。她被他看的有些焦躁,迟疑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也许这么问有点傻,也许先开口的那个就是这场无言战争中失败的那一个,但年轻的她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不习惯他这么反常,只是单纯地想了解他的心事,只是想在离开之前给予他力所能及的关怀。 过了好久,他终于开口,缓缓道:“有些话,说了是要负责任的。” 她的心‘略噎”一声,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因为责任心在,所以不能随便乱说?还是因为不想负有责任,所以选择不说?她瞪大眼睛望着他被光照的面孔,静静地期待他下一句的解释,但无声,他给她的依然只有无声。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就足以让她明了,他的意思是后者。难怪同乡曾经说他“花”她一直无法把“花心”或者“滥情”这类字眼跟大哥联系在一起,而今天她亲自见识到了“花心”最直白的解释就是“不负责任”不是因为责任太重承担不起,而是根本就不想承担。幸好,她一直把自己定位得很准,感情上不曾逾越兄妹和朋友的界限,否则这会儿就无法嬉皮笑脸地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他微微一震,撇开目光。 她保持着微笑,继续道:“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到今天才表现出来。” 他翻身仰躺,伸长手臂,长长地吐了口气道:“也许,人在离别之际特别容易冲动。” 她的笑容淡了,有些急切地问:“那如果我如愿考上,或者在这儿找工作,不离开呢?” 他两眼直直地瞪着天花板,没说话。 “你继续当你的大哥,我继续做我的平平,吃饭、玩牌、聊天、打闹,一切照旧,对吗?” “嗯。”他点头。 她告诉自己,她对他不曾有过逾越和奢望,曾经的迷惑已经证实是错觉,她早就把他们的关系定位得很准,把他们的感情看的很清楚,不该有失望的,不该感觉受伤的,但为何鼻头酸涩,眼角湿润呢? “那么——”她深吸口气,尝试着微笑,掩盖浓重的鼻音“现在你想我和你保持什么样的关系?” 他坐起身,一只手插进头发,哑声道:“朋友吧。”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单纯的朋友。” 咚!像一记重锤砸在头顶上。不单纯的朋友!他,他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他是闻昊,是大哥,是她二十几年来推一不分性别的知心朋友,而他竟然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猛然跳下床,站起身道:“你想走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她的声音也有些哑“宿舍关门了。” 他开始烦躁地在地上走来走去,然后霍然顿住,刚好停在那道金黄色的光亮中央,揉紧眉心道:“那你给宿舍打个电话吧,别让同学担心。” 金色的光照亮了他的眉眼,清晰地映着他眸中的抑郁和挣扎,只一眼,她的恼怒和失落就消失殆尽,心底只余一丝涩涩的酸和隐隐的疼。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无暇去分析,只是听话地爬到床上翻出电话机,给宿舍拨电话。 “喂?老六,是我,江平。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我在在表哥家里,他们要玩通宵。”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撒谎,却是第一次单独跟一个男人在外过夜。 放下电话时,她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频率超快的心跳声。然后,她感觉到身后的温度,一只熟悉的大手搭在她肩上,只是轻轻地搭着,却令她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他的声音就在她脑后“为什么留下来?” “宿舍关门了。 “呵!”他轻笑一声,他们都知道这不是理由,楼门关了可以敲开,何况毕业前夕门禁并不是很严。他另一只手搭上她另一个肩头,将她的身子扳正,让他们可以面对面。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自我防卫意识,她迅速地道: “好奇吧,想知道留下来究竟会怎么样。” 他一僵,缓缓放开手,缓缓地看了她一会儿,恢复刚才的姿势躺下。 她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她没有经验,不知道正常情况下男人得到女人这种回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她知道他一定会放开,别问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也许源于三年多的默契和了解? 她手肘向后支在床上,视线跟他成45度角,想偷看他的表情又不敢看。 他突然轻笑一声,摇头道:“小姑娘,真是个小姑娘。 她保起嘴“我已经不小了。 “呵。” 他点点自己的右臂,轻声道“过来。” 她从眼皮底下瞄他浅浅的笑容,似乎还是往日那个不太温柔也不太严厉的大哥,犹豫一会儿,她选择躺了下去,似乎内心深处有另一个自己支配她的行动,令她抵制不了他的诱惑。 他右手卷着她耳边的散发,状似闲聊地道:“怎么也不把头发弄一弄?乱糟糟的。” “想留长,总要经过这种半长不短的时候,现在忍不住剪了,以后还是麻烦。” “你们女孩子啊,头发长了要剪短,短了又要留长。” “你懂什么?女孩头发才重要呢,换发型就是换心情。” “小孩子,要是换了种发型就能换心情,那人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她支起身子“别总说我是小孩子,你只不过比我老十岁。”她双手食指交叉做了个十字。 “好,不说你小。”他又勾勾手,她乖乖地躺回去。这一次就不像刚刚那么忐忑,跟在家躺在父亲的臂弯里一样自然,仿佛这个臂弯就该属于她的。 他侧身,右侧手臂和大腿横过她的身子,将她牢牢地圈在怀抱里。她的身躯立刻僵硬,右手迅速地扣住他放在她腰间的大手。他不动了,默默地搂着她,呼出的热气吹在她耳根,很轻很轻地问:“怕我吗?” 她颤抖着道:“怕! “怕什么? “怕怕你意图不轨。 他轻笑,头一低在她脖子上吹了口气。 她反射地一跳,刚想挣扎,却感觉到他的大手包住她的手,暖暖的热力从颈项和手背两个触点渗入肌肤,还是那种舒服的感觉,没有脸红心跳,没有激情欲望,只有安全信任,或许还有一点点温馨,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他的头更低一些,埋进她的肩窝,闷闷地道: “有别的男人这样抱过你吗? 她摇头,随后猛然大叫一声“啊!除了我老爸。 他先是一僵,然后在她腰间用力拧了一下,斥道:“小姑娘,耍我。 她委屈地道:“是真的嘛。 “呵!”他的笑声带着点宠爱和无奈“是不是特别信任我? “嗯。” 为了加强效果,她还用力抬头点了一下。 “唉!”他长叹,一个翻身放开她。 顿失的温暖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偷偷地瞄他黑暗中的侧影,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双眼睛闪着点点晦涩的光亮。 “大哥。”她涩涩地开口“你今天——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偏头看她,柔声问:“你指什么?” “比如说——跟女朋友吵架?” 他眉心用力一拧,语气不悦地道:“你当我有病啊!”说罢翻过身去背对着她。 她感到一阵委屈,是他反常,怎么能怪她乱猜?若是真的受了什么刺激,他今晚的行为还值得同情,若不是,那就是可恶了,她也是想替自己找个不用计较的借口啊!原来男人别扭的时候比女人还难缠,算了,反正就要走了,就当是失眠的夜晚做了一场荒唐的梦。他不也说“人在离别之际特别容易冲动”吗?况且在一定程度上他满足了她身为女性的虚荣心,让她体会到一个男人用看女人的眼光看她时是什么感觉。 窗外电闪雷鸣,哗哗的雨声刺激人的耳膜,像滴滴打在心坎上。她看着他宽阔的背,凉意深深地沁人骨子里,她爬起来想盖上被子。 他呼一声转过身来问:“你去哪儿?” “不去哪儿,有点冷。” “哦。”他把他那侧的毛巾被抽出来盖在她身上,顺势又搂住她,她默许了他的拥抱。人家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选择留下,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等于默许他将对她做出的一切可能。难道她是个坏女孩吗?不,她没有想过也绝不会允许他对她做出更过分的事情,但不可否认,她喜欢这个怀抱,却并不眷恋。不知道,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留下来,好奇?同情?关怀?窃喜?还是一点点的虚荣?恐怕都有吧! 她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自己的心跳,心跳居然比雨点更加平静。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呼吸朝她唇边凑过来。她反射性地一躲,轻轻的吻落在她发丝上,她听到自己变了调的声音道:“别吻我。” 他顿住,喘气,哑声道:“为什么?” 她摇头,一直摇头,哺哺地道:“不许吻我。” 他深深地吸了日气,灼灼地盯着她“那么——你要等着把你的纯洁留给你的丈夫?” 她还是摇头“我不知道,至少,等找到一个令我心甘情愿的人吧,反正我现在不想。 他眼中涌上一抹黯淡的温柔,拨了拨她的头发“小姑娘,还是个小姑娘。你说是不是女人都比较保守?” “不知道,反正肯定没你们男人滥情。” 他笑了“好,不吻你,抱抱你?” “不要。”她滚出他的怀抱“也不让你抱,你会不老实。” “傻孩子。”他跟着翻了个身,一下又搂住她, “这不就抱到了?” 她一手扣住他的右手,一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那不准你不老实。”她一直不敢跟他的目光正面相对,很多事情都是从目光的交流开始失控的,她现在甚至搞不清自己的心情,更加不能确定对着他的眼睛会发生什么。这大概就是鸵鸟心态吧。 他默默地搂着她,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聚着她全身,但最后,他还是放开她,掉过头去,跟她一并躺着,门声道:“放心睡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第四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夜,甚至躺在一张床上,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尤其是男人明显对女人有企图,女人明显对男人有好感。倘若当时他多一点点强硬,她多一点点冲动,他少一点点自制,她少一点点冷静,那么什么都可能发生,一切也会跟现在不同。但她从不后悔,或者说有些庆幸,因为至今为止,她仍然觉得他不是值得她心甘情愿的人。他说过有些话说了是要负责任的,那么有些事做了要不要负责任呢?责任这两个字在他那里,究竟是意义太重还是毫无意义?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她守着纯洁不是为了等待某个男人,是为了尊重自己,只要是一个她喜欢并认为值得为之付出的人,她不会在乎他是不是她的丈夫。“不保守”和“随便”绝对是两个概念,在男人眼里,尤其是他这种逃避责任的男人眼里,恐怕无法理解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差别。 她再次庆幸那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否则,以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她会恨他,会的 lyt99lyt99lyt99 一夜无眠,天刚亮的时候,雨也快停了。 她眨眨酸涩的眼睛,大概肿了,偏过头看他的背,他一动不动,好像睡得很熟,但她感觉得出他是醒着的。她起身,站在窗口,清晨的风有点凉,大地经过雨水的洗涤显得清爽干净,迎面是青草的香气和泥土的味道。又是新的一天了,昨夜的一切恍然若梦,她偷偷地掐了一下手背,会疼,幸好会疼,至少证明她还是清醒的。 看了下表,五点半了,宿舍该开门了,今天要发送行李,然后是会餐、毕业典礼,一堆一堆琐碎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回头,看到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在心里低叹一声,过去将毛巾被轻轻地盖在他身上。他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布满血丝。 她轻声问:“吵醒你了?” “没有。要走了?” “嗯,今天还要发行李呢。” “那好,我就不送你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给我打电话。” “哦。”她心底涌上一抹失落,为什么他不说送送她呢?就算不送到宿舍,送到楼下也好。“等我跟表哥约好了时间,再给你打电话。 “好。 她见他还是没有动的意思,勉强笑道:“我走了,你再睡会儿吧。 “好。 她的手碰到门把,他突然叫一声:“平平? 她一震,僵硬地回过头来,极力保持脸上的平静,微笑着问:“嗯? 他低沉地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的心狠狠一抽,却依然笑道:“我知道。 他没再说话,转头的一瞬间,她看到他的手紧握成拳,用力按在身侧,似乎在控制自己不去碰触什么,或者挽留什么。 开门,出去,关门,门声在身后合上的那一刻,她竟也不知心底扯动的那根线是甜是酸是涩是苦还是疼。 宿舍内永远是嘈杂的,大家都一早起来便忙着搬行李排队登记填单子,舍友晶晶看到她,大声嚷道:“江平,你回来了,快看看这个箱子里有没有你要的东西,没有我们就卖给收破烂的啦。” 她随意瞄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没有。” 沐阳走过来问:“江平,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一夜没睡啊。” “嗯。”她突然上前抱住沐阳,头狠狠地抵在她肩上,哑声道“让我靠一会儿。” “怎么了?”沐阳本能地顺着她的脊背“发生什么事?别告诉我你要哭。” “没有。”她用力摇头,故作无所谓“就是累了,我才不会哭呢。”是啊,不会哭,就是太震惊太突然了,一层深沉的疲惫和无力压在心口,却没有悲伤,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悲伤,不曾有伤害,也不曾有背叛,只不过在错的时候跟错的人一起待了错的一夜。 “江平?”沐阳托起她的头,严肃地望着她。 “别问。”她摇头“我想说的时候一定告诉你。” “好吧。那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要。”她虚弱地笑笑“我行李还没收拾好呢。” 沐阳摇摇头,拍拍她的肩膀“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想。” “我知道。”这就是朋友,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一个拥抱,一句安慰,一声鼓励,一点理解。 女孩子的东西总是特别多,她算简朴的,里里外外还打了两个箱子,加起来有60公斤。挤在人群和货物之中,灰尘、汗水、人体的酸味熏的人要窒息,偶然抬头,看到宁海辰扛着沐阳的行李,用手臂把她护在身前,生怕别人挤到她。那一瞬,她真的有给他打电话的冲动,但看着身前身后的人和行李,连移动的空间都没有。唉,算了吧,这时候见他,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终于等到自己的行李装上车,已经下午三点了,竟然没感觉到饿。她跟表哥定好了吃饭时间,该给他打电话了,听筒捏在手里,手指却在按键上徘徊不定,号码早已记的滚瓜烂熟,此时却像突然得了选择性失忆症,不知道按哪一个才好。 舍友晓虹突然在身后拍她一下道:“干吗呢?都摸了半天了,磨手指头呢?” “呵呵,没有,忘记电话号码了。”她假意翻找着电话簿,眼一闭牙一咬就按了下去。 “嘟——嘟——嘟——” 的声音在耳边轰鸣,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 “喂?”那边传来熟悉的男性嗓音“咚”的一声,心跳似乎停顿了片刻,随后又突突地加快节奏。 “喂?大哥,是我。”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会颤抖,但听在耳里却很平静。 对方似乎也一顿,然后以自然的语调道:“平平啊。” “嗯,我给表哥打过电话了,表嫂说明天晚上到家里吃,我买菜她做,不舍得让我花钱出去吃。” “哦,那样也好。” “我想——如果买菜,就要早点过去。” “嗯厂’那边又顿了下“我明天下午要听一个论文答辩会,恐怕不能提早过去。” 她心上隐隐一抽,嘴上却轻松地道:“那我先过去好了,大概六点开饭,你赶得及吧?” “应该赶得及。” “好,那——拜拜。” “拜拜。” 她放下电话,才发现满头满脸的都是汗,用手摸了一把,她告诉自己:天热的关系。 门铃响的时候,她正在剥蒜,她知道是他来了,一种本能的逃避心理令她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表哥却喊:“平平,去开门。” “哦。”她小声应着,捏着蒜头走到门口,深深地吸了口气,拉开门,做了个大大的笑脸“hi,大哥,怎么这么晚才到啊。” 他的神色僵了一僵,随即也浅笑道:“错过一班公车。” 表嫂喊:“哥,快进来洗手帮忙。” 他侧身进来,探头看看道:“咦?包饺子呢,难得,你不是觉得包饺子麻烦吗?” “给平平饯行嘛,当然要吃点好的,我还买了红酒,今天好好喝两杯。” “好啊。”她插进来“我在宿舍最多喝过两瓶啤酒,不知道红酒能喝多少。” “别胡说。”他用力弹一下她的额头“女孩子家喝什么酒,你喝饮料。” 表嫂道:“差点忘了,我哥最讨厌女孩子喝酒,小时候还因为这个打过我呢。” “真的?”她仰着脸问。 “什么真的假的?我洗手去。”他说着进了卫生间。 她跟过去倚在门口,追问:“你真的打过表嫂?她是你妹妹,你欺负小孩子,还是女孩子,你这个当大哥的真没风度。” “什么风度不风度的?我要是抓到你喝酒,照样打你。”他象征性地挥挥拳头,让她一个蒜头丢过去砸在指节上。 “喝!你敢砸我?” “没有啊,我没有啊。”她连连摆手,笑嘻嘻的“我想你帮我剥蒜,捡起来剥哦,我帮表嫂包饺子去。” 表嫂笑着对表哥道:“平平真刁钻,我小时候可不敢惹我哥,他可凶了。” 表哥摇头笑道:“你当刁钻好啊,我怕她将来嫁不出去。” 她道:“放心吧。这世界上只有讨不到老婆的男人,可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你们看着好了,我到了西部准给你们带回来一个蒙古妹夫。” 表嫂叫道:‘可别!听说蒙古人打老婆的。” “我就不信找不到个不打老婆的。” 表哥朝闻昊道:‘小丫头口气不小,大哥,把你当初教训澜那招教教我,我也教训教训平平。” 他看三人一眼,将剥好的蒜头往桌上一放,答非所问地道:“包得差不多了吧,我去烧水。” 在他的坚持下,她最后只能喝饮料,他自己喝得也不多,借口胃不舒服。席间他的话很少,倒是她一直说说笑笑的,谈她大学四年的遗憾,研究生三年的伟大计划,毕业后找工作买房子养家刻意不让自己的嘴巴停下来,怕一停,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饭后,表嫂道:“平平,放假别着急走,在这里玩两天,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 “好啊。”她热情高涨地道“我来这里四年,还没去过什么好玩的地方。” 他突然道:“走吧,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她脸色一暗,随即做了个鬼脸道:“好不好玩要玩过才知道,反正表嫂请我,又没有邀请你,我说了算。” 他低头喝茶,不做声了。 回程途中,他们依然并肩坐在公车的座位上,却没了昔日的和谐自然,她的头转向窗外,他的头转向过道。街灯在车窗外一盏一盏急速闪过“中国电信”的大字招牌映人眼帘,令她的心底微微触动,那个被摔坏的传呼就是国信198的,她转过头来,不经意捕捉到他的眼光,他一怔,然后勾起嘴角浅浅一笑。 她也笑了,故作轻松地问:“你的胃还好吧? “还好,没怎么不舒服,就是不想喝酒。 “我以为,男人都是爱喝酒的。 他顿了顿道:“我不喜欢酒精麻痹神经的感觉,容易冲动。 冲动?他不喝酒是为了克制自己冲动?那前天晚上呢?离别比酒精更容易麻痹人的神经吗?她其实有好多话想问,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她不能问,不敢问,也不知道怎么问,怕问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反而打破了彼此辛苦维系的表面平静。 “呵呵”她干笑“我却觉得喝得晕晕的感觉比较好,人比较兴奋,话比较多,平时不敢说和说不出来的话喝酒之后就都说出来了,否则人们怎么有 ‘借酒壮胆’的说法呢?” 他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两人一时间又陷入沉默。 公车很快到站了,走在熟悉的校园小路上,踩着昔日重复过无数次的脚印,灯还是那盏灯,树还是那 排树,人还是那个人,心境却完全不同。此刻,她心 里真的有些怨他,既然要克制为什么不克制到底?既然已经冲动了为什么不冲动到底?他毫无预兆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和谐自然,却就此偃旗息鼓,不前进也不后退,不遮掩也不挑明,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悬着吊着荡着。诚然,严格来讲他根本没对她做什么,只不过搅乱了她心中的一团平静而已,甚至还算不上一池春水。 走到宿舍楼下,她停步,低声道:“我进去了。” “好的,我也回去了。”他说完迈开大步转身就走,仿佛走得慢了就会被什么绊住。 她苦笑,他这样,算在躲她还算在甩她? 什么都不算! lyt99lyt99lyt99 他想让她快点走,她就偏不走,也许潜意识里,她在期待着什么,想借着表嫂留她的机会给自己也给他多一点思考的时间。 表嫂答应了请她去明阳岛玩,前一天晚上,他却失约没来家里吃饭,表哥说他在忙着热恋。她拿起筷子,饭菜送进嘴里却尝不出滋味,半碗没吃上,就借口送同学时眼泪流得太多,没心情,一个人跑到书房上网去了。 她的 qq号码就留在表哥家电脑的桌面上,菜单拉下来可以直接登陆,手一抖,不小心点错了,再一看,居然是闻昊的qq。早就知道他的号码,却一直没想过要加为好友,一方面知道他不经常上网,另一方面觉得没必要,她跟他有什么话自然要当面说,何必上网聊天,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钱。说不上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她默默地将那个号码记下来,登陆自己的qq,查找,加为好友。出乎意料地是,他居然在线上,他失约不过来吃饭,难道就是为了上网?当看到对方已通过你的身份验证的通知,她差点失手关掉。 小小的头像晃动了,她颤抖着手指打开,简单的两个字:“你好。” 或许是好奇或许是吸引,跟那个雨夜一样,一股无名的力量牵着她伸出手指敲击键盘,跟他聊了起来。随便哈啦了两句,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喜欢打牌吗?” 她一怔,犹豫了一下,回道:“牌?什么牌?你是说拖拉机?” 他回:“对,会玩吗?会的话改天请你玩。” 不是吧,三句话不到就约人家女孩子打牌?这个大哥,也太轻浮了。 她回:“会一点儿,不过恐怕不能赴你的约。 他不接话题,转而问:“你在哪儿? 她回:“家里。 他又问:“你家在哪儿? 她一怔,不知道怎么回答,打了个笑脸符号虚应:“怎么?我不能赴约你就要过来啊。 他又转而问:“你姓什么? 不等她回答又问:“你不会拿自己的姓开玩笑吧? 她心下一惊,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不可能啊,他们并没有谈论到什么敏感的话题,他怎会那么敏锐呢? 她回:“可以不回答吗? 他回:“你不说我就把你拉入黑名单了。 果然,他一定是察觉了。她心下一阵惶恐,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他又追问:“你到底是谁?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她想过随便编个名字,又不想明着骗他;她想过告诉他“我是平平”又不知说了他会怎样反应。 正犹豫间,他又发来一条信息:“你再不说我真把你拉入黑名单了。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徘徊,最后敲下一行字:“我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有草原有牛羊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选择这样回答,也许潜意识里,她希望他能说一句留她或者舍不得她的话,表面上可以装作不在意,内心却将那个人和那一夜深深地刻在心底。所以她想,面对面她问不出的话,通过冷冰冰的屏幕可以问吧,面对面他说不出的话,通过网络可以说吧。 但那边没了回音,一会儿,他的头像暗了。他下线了,他居然就这么退出了,无情地、自私地,懦弱地走开,留她一个人悬着、挂着、吊着。 “好傻!”她对着屏幕低声自语“陶江平你真是个傻瓜。” 表嫂在门口道:“平平,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哦,没有。”她硬生生扯起一个微笑“刚才在qq上碰到一个同学,他说晚上有同学赶火车,问我去不去送。” “别去了,去了又要哭得稀里哗啦。” “要去,已经送了那么多,不差这一个,正好这儿离车站近。放心吧,我九点之前一定回来。” 她抓起小包逃命般冲出大门,再停留一分钟,她就会窒息。她没有哭,也不想哭,就是觉得门,胸口问的像要炸开似的,每喘一口气都噎得发疼。 烦躁地在马路上轧了一个小时,脚底用力到先麻木后刺痛,她终于停下来,望着夜幕下繁华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辆,她大声地问自己:“陶江平,你这是在干什么?” 心里的声音回答她:“不知道。” “你是不是很傻?” “是!”她对着路灯下修长的影子点头“你就是很傻,一个又傻又单纯的女孩,你被他耍了。” “是吗?是吗?大哥是这样的人吗?” “我希望不是,我真的希望不是,我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我希望那该死的一夜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那么就当它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吧。还有最后一天,后天你就走了,只剩最后一天,不要带着遗憾和苦恼离开,三年的情谊,三年的快乐,三年的相知,不要轻易毁了它。” “好的,给最后一天留个美好的回忆吧。”她看到自己的影子不断的点头赞许,也看到行人像看疯子一样看她对着影子自言自语,那又怎样呢?疯子就疯子吧,没什么大不了,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lyt99lyt99lyt99 第二天一早,表嫂特地跑了趟学校,将闻昊从被窝里挖出来,坐上计程车的时候,他还在拼命地打哈欠。 表哥打趣道:“怎么了大舅子?昨天晚上纵欲过度啊!”他懒懒地笑道:“你怎么知道? 表嫂叫道:“喂,你们两个臭男人,当着平平的面开这种黄色玩笑,太不讲究了。 “啐——”她嗤道:“他们那点德行我早就知道了。我不管,说好了今天陪我玩的,大哥,你得给我支起眼皮来。 他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问:“昨天上qq的那个是不是你? “嘿嘿,”她嬉皮笑脸的“被你发现了,你有千里眼啊。 他脸色猛然一沉,别开头去。 “不是吧大哥,别这么小气啊。”她摇着他的胳膊“玩玩嘛,我们同学经常要了熟人的qq上去逗人的,况且你那么精明,没说几句就发现了,也没套到你什么。 他直直地注视着前方,没说话,手臂的肌肉绷得死紧。 表嫂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平平,你又惹我哥了?” “哈哈,表嫂,你不知道,昨天好逗哦。”她眉飞色舞地讲“我昨天上 qq的时候加他,假装陌生人逗他,你猜怎么着?大哥真的好花啊,才说了三句话就约我打牌,第四句就问我家在哪里,第五句就问我姓什么了。我猜啊,他昨天没来吃饭一定是在网上等美眉。是不是,大哥,快快从实招来。”她说着又去摇他的胳膊。 他手臂迅速一抬,她的手抓空了,碰到他腰侧的衣襟,隐隐感觉到他整个身躯异常僵硬。 表哥跟着起哄道:“嘿,大舅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我妹妹没你那些美眉重要,但好歹也大哥长、大哥短地叫了你几年,连顿饭都不来吃,太不够意思了。不行,要罚,今天玩的我请,吃饭你请,怎样?” 他目光别向窗外,冷冷地道:“没问题。 一路上他都不再说话,到景点也不逛不看,像个跟班似的负责拎包、拿衣服、照相。她知道他生气了,趁他休息的时候拿过相机,调好焦距,喊道: “大哥,回头,笑一个。 他本能地回头,看到镜头,反射性地抬手挡住脸,门声道:“别照我。 “哥,”表嫂叫“你今儿怎么了?起床气还没发完啊。” “不是,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照相。” “我知道,可是今天是送平平啊,她明天就” 他大声吼道:“我知道她明天就走了。 三个人都被他火大的声音吓着了,愣愣地看着他,他抹了把脸,颓然道:“对不起,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们了,今天这顿先欠着,改天再请。”说罢迈步而去。 “哥,哥”表嫂追了几步,被表哥拉住。表哥摇了摇头道:“算了,让他去吧,他一定有要紧事,否则不会这么反常,强留下来也不会高兴。 “这”表嫂尴尬地看她“你看今天是平平最后一天” 她突然夸张地叫道:“什么最后一天,别说的我像即将离开人世似的。” 随后又笑嘻嘻地“没关系,咱们谁跟谁啊,我知道大哥脾气不好,我不会介意的。哼!以后别让我有机会逮到他,否则一定狠狠宰他一顿,把今天欠的加倍补回来。 “对对,”表嫂释然地笑了“又不是没有机会回来,以后放假的时候还可以来玩,到时候我帮你宰他。 lyt99lyt99lyt99 当天晚上,秦沐阳特地跑来和她告别。 “你说是不是人在离别的时候特别容易冲动?她叹息着问。 “是。”秦沐阳肯定的回答“有什么别闷在心里,我今天只带了耳朵来。 “沐阳,”她将头靠在她肩上“如果没有你这个朋友,我该怎么办?” “我相信你会知道怎么办! “唉!我答应过他不对任何人讲。 “那么就对他讲。 她霍然抬头,看到沐阳鼓励的眼神“想知道什么就去求证,有什么遗憾就去弥补,人在离别的时候特别容易冲动,所以你也有权力冲动。嗯?” “对!”她用力握紧双拳“我去打电话。” 短短11个号码,她足足拨了一分钟,沐阳的手放在她肩上,她一回头就能看到她明亮的眼神。 电话响了好久,就在她以为他不会接听的时候,对方传来了回音“喂?哪位?” “大哥,是我,平平。” 对方一阵沉默。 她深吸一口气,清晰地问:“你现在在学校吗?我们能不能见面谈?” 他迅速道:“不能。我不在学校,也不在市区,明天不能送你了,你自己以后——多保重。” “大哥,”她有些颤抖地道“你生我气了?因为我昨天上qq逗你了?” 好久之后,他道:“嗯。”“如果是这样,我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冷冷地道:“别骗我,我知道你是故意加我的。” “我我只是想或许有些话当面不能说的,透过网络可以说。” “呵!”他冷冷一声嗤笑“你想我说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轰地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开,她一时大脑完全陷人空白,不能成言“我我我以为我以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有个硬块卡住喉咙,胸口又出现憋闷到喘气都会疼的感觉。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哑声道:“对不起,打扰了。” 听筒挂回话机,她的头也无力地抵在话机上。沐阳从后面按紧她的肩头,担忧地唤道:“江平?” 她转过头来,扯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哺哺道:“知道吗?他问我:‘你以为你是谁?’他居然问我‘你以为你是谁?’惨的是我竟然回答不出来。” “江平! 她扑进沐阳怀里,疲惫地闭上眼睛“让我靠一下。” 沐阳没有追问,站直了身子,右手轻轻抚拍她的脊背,在她耳边哼唱:“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没什么大不了,你想哭就哭吧,没有人会知道” 她埋在她怀里轻声道:“我才不想哭呢,就是胸口问得发疼。” “歌词就是这么唱的,你知道意思就好了,何必那么计较?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靠着宁海辰的肩膀,听他唱这首歌。” 她浅笑“可惜你的肩膀不够宽阔。” “闭嘴,伤心也没个伤心的样子,你就不能适当地安静一下,让我充当一次威风的安慰者?” “可是你的肩膀就是太窄了嘛,还全是骨头,靠起来很不舒服。” “啐——死人,我真怀疑,你就是心哭到出血脸上还是能挂着笑。” “说了我不想哭,真的,你看,没有眼泪,鼻子也没有酸。”江平用力在眼角抹了一把,给她看干干的手指。 “唉!陶江平啊陶江平,”沐阳无奈地摇头“人在努力压抑哭泣的时候胸口就会疼。” “真的吗?”她茫然地按着胸口,喉咙里干涩灼热的像发了一场高烧,这就是努力压抑哭泣的感觉?“可是,我在送同学的时候哭了,流了很多很多眼泪。” “那是因为你肯放纵自己流泪。江平,你对感情太理智了,理智到不懂心痛和伤心的区别。” “呵!”她于笑“别跟我拽你的文词,理智有什么不好?歌词上不也唱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大不了,真的,至少我还有你,一个真正不变的朋友。就算我以为我跟他是亲人、是朋友,又怎样呢?在他问我‘你以为你是谁’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我真的什么都不是。” “江平! “我没事。”她还是笑“一个珍惜我的朋友才值得我去珍惜,对不对?不管怎样,我还会拿他当朋友,在我二十三年的生命中,惟—一个不分性别的朋友,只不过,我值得珍惜的是一份感情和一段回忆,而不是一个人。沐阳,”她认真地看着她道“谢谢你,谢谢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陪伴我,谢谢你什么都不问。” 沐阳哽咽着笑道:“死人,还说我拽,你不是比我还会的?说得乱感动人的,你没哭,我都快让你弄哭了。 “呵呵”两个女孩相视而笑,放开嗓子大声倡:“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没什么大不了” 第五章 她走了,挥一挥衣袖,没有一片云彩可带。 时间可以磨平一切。有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洪流越走越远;有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沉淀越来越深刻。 走远的也好,沉淀的也好,总之不是浮在表面的东西,只要不去碰触,就可以当做遗忘。起码,她觉得自己将这段模糊的恩怨处理得很好,也将自己的心情处理得很好。 研究生生活的第一个学期,秋天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曾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正赶上她要出门上课。乍听他的声音,她脑海中又呈现片刻空白,本能地应声道:“大哥啊!你好你好你好。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也许那简单的“你好”两个字在电话线的两端竖起一道培,他的音调明显地暗淡下去,淡淡地问:“没什么,就想问问你好吗?” “很好啊。”她故意将语气放得很轻松“学习不太紧张,跟同学相处得也很好,气候没有想象的那么差,人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凶。 “哦,那就好。” 前一句说得太多,下一句不知该说什么了,两人霎时陷人沉默。同学喊:“江平,快点,要迟到了。 “来了。” 他在电话那端道:“是不是赶着去上课?” “是啊,还没吃早饭。” “那快去吧,再见。” “再,再见。”她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发呆,自问:他为什么打来?他是不是想说什么?她刚才表现的太冷漠了吗? 默念着他的手机号,却始终没有按下去,耳边不断地回荡他冷冷的声音:你以为你是谁? 她放下听筒,自语:“别自以为是,也许,他只是随便问问。” 半个月以后,在给表哥的例行电话中,她得知他下个周末就要结婚了,他那天打电话过来大概就是通知她吧。结婚两个字像千斤重石般毫不留情地砸在心上,她听到自己木然的声音:“那好啊,大哥终于肯定下来了,代我跟他说声恭喜。啊,表哥,还有,一定帮我包个红包,我把钱寄给你。” 放下电话之后,她谢绝了同学的邀约,一个人走进夜幕,从喧闹的夜市一头走到另一头,再走回来,足足花了两个小时,猛然驻足,突然发现,刚刚居然没有感觉到人群的声音和气息。她钻进网吧,打开qq,将长长的名单反复拉着,上面没有他的名字。在她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名单上就没有他了,她知道是他将她拉人了黑名单。打开个人设定,她在个人说明上写下一段话:时间可以磨平一切。有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洪流越走越远;有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沉淀越来越深刻。 那一刻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没有胀痛,只有空,空得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沐阳说:人在努力压抑哭泣的时候胸口就会疼,而现在,她并不想哭泣,是伤心?是死心?不曾动心,又何谈死心?可能,只是失落。不懂爱也就不懂恨,更不懂伤在深处的痛,因为她知道怎样才能把自己保护得最好,调整到最好。 lyt99lyt99lyt99 闻昊这个名字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差不多两年,自从知道他结婚的消息之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忽略有关他的一切,连跟表哥表嫂的例行电话也少了。世界上任何一种感情都需要相处和积累,包括亲情、友情和爱情,分开得越久,共同语言就越少,淡化得就越快,所以后来一年她几乎没再想起过他。 但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是命运喜欢捉弄人,还是人喜欢捉弄命运。 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她又回来了,回到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校园,见到熟悉的亲人朋友,熟悉而陌生的他。其实她并没有预期会见到他。跟沐阳一起参观校园时,杏花开的正盛,她停在图书馆前面的林阴边上,看到新建的音乐喷泉,小路拓宽了,地面铺了方砖,路灯换了新的样式,昔日的脚印已不复存在。她还在想:他,也不复存在了吧!算一算时间他去年就毕业了,记得他以前说过不打算留在这里,一切都已人去物非了。 后来表哥告诉她他还没走时,着实让她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好大。 表嫂摸着微凸的小腹道:“说起来丢人,哥因为结婚耽误了时间,延期一年毕业,这段时间忙着写论文呢,这就是你回来了,否则神仙也没本事让他踏出宿舍。” 原来他还没走!她有片刻茫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惊讶是一定的,欣喜隐隐有一点,酸涩烦躁谈不上,更多的是对世事无常的感叹和苦笑。杏花依旧笑春风,本以为人面不知何处去,却不想人面依旧在,只可惜几度夕阳红了。 她讪讪地道:“大哥好逊,不会等我毕业了他还没毕业吧。” 表嫂摆摆手道:“不会,六月份就毕业了,这段时间写论文答辩,忙得很,你看今天都没到家里来,直接到饭店等我们呢。” 她虚应:“是吗!”原来不是几度夕阳红,是昙花一现,擦肩而过。 lyt99lyt99lyt99 包房门打开的一刻,她的视野中映入他的身影,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方正的脸,好像白了一些,胖了一些,浑身上下依然透着沉稳与成熟,时间和婚姻似乎没在他身上刻下痕迹。他的眸子很黑,目光很深,自然随和地落在她身上,跟她的目光相接。 表嫂扬声道:“哥,平平来了,这么久没见,是不是该来个拥抱啊。” 她本能地微笑,张开双臂走向他,清晰地叫道:“大哥,好久不见。” 他也微笑,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没有动,沉声道:“好久不见。” 表哥叫道:“不是吧大哥,平平都伸出手了,还不给个拥抱?” 她的手臂在他身前停住,握成拳捶了他的肚子一下,夸张地叫道:“就是,真不够意思。” 他偏头,打个哈哈道:“我怕抱了之后有人揍我啊。 她故意四下张望道:“谁?谁敢?” 表嫂笑道:“当然只有你男朋友敢喽。当初不是发下豪言壮语说要带个蒙古女婿回来吗?人呢?” “人?这个这个”她挤眉弄眼的“不是我魅力不够啦,是时间太短,没给我机会施展魁力嘛。” “哦。”表哥调侃“不是咱们平平没钓上,是还没开始钓,对吧?” “对对对。”江平点头如捣蒜。 落座时,表嫂跟表哥坐一边,她自然跟他坐一边,看他熟练地给大家拆筷子,分餐巾纸,开酒。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她倒茶,他倒酒,他总是先给表嫂和她斟饮料,然后给表哥斟酒,最后才给自己斟。 “来,”表嫂举杯“这第一杯,欢迎平平归来。” 他的杯子跟她的杯子相碰,轻轻地说了一声:“欢迎归来。 “第二杯,预祝大哥顺利毕业。 他笑道:“现在说这个还早,不如预祝我早点写完论文吧。” 她笑问:“赶得这么紧?大哥,你的博士怎么混的,这么惨。” 表嫂道:“他啊,在临江住了差不多一年,过完年才回来,博士学位如果就让他这么混到了,我都觉得不公平。” 他浅浅地一笑也不反驳。她也淡淡一笑,新婚燕尔嘛,可以理解,这么说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了?从她走到他结婚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大概那个女人才是他真正爱的。他实在不该招惹她。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算了吧,毕竟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现在是已婚之身,该安分守己了。 烤肉上来了,表哥小心地给表嫂拌调味料,不准吃这个,不准吃那个,孕妇嘛,忌口多。她看着表嫂虽然噘嘴却掩饰不住甜蜜的表情,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调味盘也满了。 他将烤好的牛肉剥下来放在她的盘里,不忘问: “孜然够吗?要不要再加点?” “哦,够了。”她用牙签插起一小块肉,咬在嘴里,软软的,香香的,外焦里嫩,调料咸辣刚好适口。 想起当年他吃了她的那份饭,不禁哑然失笑道:“大哥学会照顾人了。 表哥道:“有老婆的人了,被调教的。” 他突然道:“我记得有人说过‘男人照顾女人,哥哥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一惊,抬眼看他,她说的,他还记得? “对对,” 表嫂连连点头“谁说的,真真哲理。” 他和表哥同时笑道:“女人的哲理。” 两年的时光和距离在吃饭谈笑声中渐渐拉近,直至无形。他还是那个大哥,吃饭时不让她喝酒,不怎么多话,喜欢微笑,并且学会照顾人的大哥。不需要言语,甚至不需要眼神的交汇,只要她抬手,他就知道她要夹什么,只要跟他坐在一起,她的茶杯永远是满的热的,一种无言的亲切和温暖缓缓升起,笼罩着她的身心,那是不用依靠和拥抱也能感觉到的信任和安全感。 仿佛要弥补些什么,这顿饭他说得多,喝得多,讲他的课题,他的导师,临江的风景,刻意不让自己的嘴巴停下来,却很少讲他的妻子,言语间偶然提及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她猜他可能是个比较注重隐私的人,以前就不喜欢在人前提及他的女朋友,其实他妻子是怎样的人她并不想知道,只要他过得幸福,作为朋友和亲人,她就替他感到高兴。 饭店离学校不远,吃过饭几个人走路口去,当做散步,表嫂容易累,表哥用闻昊的自行车推着她,她自然地和他走在一起,跟他聊聊这两年在学校的情况,回来做课题的原因,跟哪个导师,课题的方向,学业的打算。 路过江桥夜市,人骤然多起来,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抬起手臂护住她的肩膀,带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他的大掌厚厚的,有点热,搭在她肩头的力度适中,不会压到她也不会让她被人群挤到。温暖、安全和信任是她最清晰的感觉,其他的没了,没心跳加速也没电流,甚至没有尴尬。 挤出人群,两人鼻尖都有汗,他递给她一条手绢,低头问:“热了吗?去买瓶水喝?” 她点头道:“好啊,吃烤肉就是咸,我喝了一肚子茶水还是渴。” “走吧,卖水的在桥头。”他拉着她往小摊前走。 她仰头看他,眨眨眼,扬着手里的手绢笑道:“大哥身上什么时候也喜欢带这种东西了?” “一直都有,只是你不注意罢了。” “骗人!”她撇撇嘴,将手绢塞进他胸前的口袋。 他轻笑,放开她的手对小贩道:“两瓶农夫山泉。 她在旁边接口道:“有点甜。 他自然地伸指弹了下她的额头,道:“就知道你会接话。 “哦!”她挤着眼叫一声,噘嘴用力揉额头,揉着揉着,动作慢慢停顿,睫毛在手掌下眨动,目光定在他含笑的脸上,喃喃道:“大哥,我回来了。 他唇边的笑容一怔,随即拿开她的手掌,将冰凉的矿泉水瓶贴在她揉的地方,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欢迎归来。 “呵——”她唇边绽出一朵释然的笑容,直到这一刻,她的心才完全放松。大哥,永远是大哥,过去多少芥蒂、多少矛盾、多少不开心都属于过去,而情意跟和谐却永远不会淡忘。 lyt99lyt99lyt99 她始终坚信他们可以回到原点,找回那片纯净的无一丝瑕疵的情感天空。 他依然关心她、照顾她,甚至比两年前多了一些细致和体贴,这大概是他结婚之后的惟一变化。她说实验室离宿舍太远,他就帮她弄了辆旧自行车;她说宿舍的褥子太薄,他就把自己的褥子抽了一条给她;她说想换张手机卡但不知道哪一种好,他就弄来一摞宣传单帮她参谋;实验室在校园的角落,位置很偏僻,有时学习得晚了,他会来接她回宿舍;偶尔两人也会在他的宿舍煮一锅面条,打几个荷包蛋,吃得热热闹闹。 还记得第一次过来取自行车钥匙时,路过222房间,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抬眼望了下那特别的门牌号,呆了片刻调转视线,正对上他的目光,他默默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过去的毕竟过去了,如果想说什么、能说什么早就说了,往事重提根本毫无意义。他们之间谈不上爱,也就谈不上期待,谈不上期待就谈不上失望,更谈不上受伤。如果说伤害,他伤害的是她的真诚,而在某种程度上,她也伤害了他的自尊。 忘记了谁曾经跟她说过:男人可以容忍你伤害他的感情,却不能容忍你伤害他的自尊,一旦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受伤了,就会本能地疯狂的反击,直到把你刺得遍体鳞伤,哪怕你是他在意的甚至是深爱的。这就是男人典型的劣根性。而男人另一个劣根性是欲望,无论他对你怎样痴情,都很难保证他的忠诚,身体和心灵双重的忠诚。 她想,这两种劣根性在他身上兼而有之。自尊受伤后的本能反击她体会到了,至于忠诚,当然不可能对她,他对他的妻子是否忠诚,婚前她知道不是,婚后,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成家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肩上扛了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肯迈出这一步,也许就证明他对他妻子的爱足以给他承担责任的勇气。 他写完论文那天,大家一起出去庆祝,问起他的就业去向,他说去申市。 表嫂皱眉道:“那嫂子怎么办?你们这对夫妻是怎么做的?一个在临江,一个在申市,谁都不肯迁就谁,难道不想买房子生孩子的事情?” 他淡淡一笑道:“暂时还没想,过两年再说吧。” “哥啊,你都三十五了,再过两年”看到他无所谓的神情,表嫂无奈地叹气,低声嘀咕“说你们不相爱吧,在一起的时候还很腻、很甜蜜;说你们相爱吧,谁都不要束缚。感情啊、婚姻啊好像什么都不在乎,说白了就是自私,爱自己永远胜过爱别人。” 他摊摊手“就算我们自私吧,潇洒一点对大家都有好处。” 她霍然抬头盯着他,眼睛瞪得好大。原来,他选择妻子的标准不是爱情,是自由。难怪他很少提及他们夫妻的相处,可以想象,分开的日子,他也未必是个忠诚的丈夫。原来,他一直都是自私的。 他迎上她的视线,笑道:“干吗这么看我?” “没干吗,”她迅速堆起一抹笑“想看仔细一些。” 他曲起指节弹了她额头一下,低笑“小姑娘。” 包厢带卡拉长,吃饱喝足兴致到时就唱上几曲,她有一副好嗓子,是大家的点歌台。他点的是知心爱人,表嫂让表哥跟她合唱,表哥不肯,说耽误平平的成绩,于是他上来跟她对唱。她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整个房间就四个人,表哥是公认的五音不全,当然只能选择他了。 “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在相对的视线里才发现什么是缘,”她不经意偏头,掠过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便觉得那闪动的黑眸深处,有着让她难以陷入又难以自拔的东西。 “在相对的视线里才发现什么是缘”她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表嫂叫道:“平平,唱错了。” “哦,”她急忙接“直到永远。” “不是你的啦,该男声啦。” “哦。”她慌张地别开目光,正听他唱到“一生之中最难得有一个知心爱人。” “不论是现在,还是在遥远的未来,让我们彼此都保护好这份爱,不管风雨再不再来,从此不再受伤害——” “我的梦不”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咳嗽一声道:“太高了,唱不上去。” 音调最高的三个字已经唱上去了,为什么到了 “不再徘徊”反而唱不上去了?他放下麦克,一口气灌了一杯酒,她也放下麦克,点了下一首,顺手拿起酒瓶,给他的杯子斟满。表哥那边放开破锣嗓子大喊,表嫂捂着耳朵笑。他定定地盯着她斟酒的手,突然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我从没想过,你会回来。” 手一抖,洒洒出来,流到桌面上,她拿了一叠餐巾纸来擦,换过了一张又一张,换过了一张又一张,直到桌面的塑料薄膜擦破了,才平淡地道:“我也没想过。” 如果想过,他不会轻易结婚;如果想过,她不会轻易原谅他。在相对的视线里才发现什么是缘,缘又如何?很多事很多人,错过了便不能重来。他当初选择一种最自私的方式来做离别的留念,今天又有什么好说?她宁愿他扮演好大哥的角色,给彼此一个纯净的空间。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路沉默中回到校园。她不知道又有什么触动了他,让他的情绪跟雨夜一样反常地忧郁。她一度在担心他会不会有什么逾越的举止或要求,她想她一定会拒绝。但他什么也没做,一直把她送到宿舍门口,他的眼神深沉得令人喘不过气,最后扯起一个苦涩的笑,道:“进去吧,要关门了。 “哦。”她悄悄地在心底松了口气,微笑着跟他挥挥手。 “平平?”他突然开口叫她。 她一震,缓缓回头,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什么?” “我我这几天要到导师那里改论文,晚上不能去接你了,你自己要小心,不要在实验室待得太晚。” “哦,我知道。” “那——我走了。”他转身,顿了一下,迈开大步融入夜色。 应该说声再见的,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说。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竟觉得隐隐有些疼,为他吗?不该的,已往不曾心动,难道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也无法继续的今天反而心动了?倘若他没有结婚,倘若他对她勇敢一点,倘若她对自己诚实一点,倘若 倘若不在这里傻傻地站着马上回去睡觉,就什么倘若都不用倘若了。她强迫自己转身移动,学他~样迈开大步,走进宿舍,爬上床,在大脑里放一张白纸,拼命地向周公发邀请函。 他在挣扎,挣扎的结果是放弃;她在挣扎,挣扎的结果是逃避。喜欢与爱,亲切与亲近,和谐与甜蜜,本来就很难分得清。她过去认为每个人都只有一个与之匹配的半圆,现在才知道不是,人的一生中会遇到许多半圆,吻合到什么程度,就看你要求到什么程度,也许百分百匹配那个还没有出现,位置就被半个椭圆代替了,也许擦身而过,却没机会检测它的吻合度 还好,他选择了放弃,如果现在他依然要企图些什么,她会鄙视他,就像自己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她都开始鄙视自己。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她欣赏的做人准则。 虽然她不认为他找到了他匹配的半圆,但她认为她跟他是已经检测并淘汰过的两个半圆,所以在几天后某个中午偶遇时,她居然毫无防备地掉进去,让历史重演。 第六章 事情怎么会发生呢?她至今还在懊恼,她不过从食堂出来,遇到他骑车经过,他问她中午有事吗,有几个流体方面的问题请教,她说没有,于是就坐上了他的自行车。结果一坐就坐到了222房间,当她看到他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居然一直留着这个“方便”的房间。她该转身就走,但身体里就像被人下了魔咒,行动不听意志指挥,甚至在他诱哄她午睡并在她身边躺下来时,她也没有拒绝。她在心里氏弃自己也厌弃他,借着冷冷的语调和嬉笑的言辞来抗拒彼此之间的吸引和诱惑,她很清醒,知道什么叫不能、什么叫不该、什么叫不值,也知道感情在朝着一个危险的方向坠落。在理智与情感的交战中,理智胜利了,因为她一直是个理智的人,但这场仗打得好辛苦,她终于理解他很久以前说过的话: “感情往往不由人的理智控制,哪有什么理论可循?”不由的控制也要控制,至少她说出了那两个字“再见。 他“坏”到什么程度她不想去见证“潇洒”到什么程度她也不想去检验,她只想尊重自己。如果说她对他有爱,那么这份爱在爱情的世界中流于肤浅,因为她做不到为了爱不顾一切,单纯地付出;在亲情和友情的世界中流于邪恶,因为她做不到纯洁和坚定。难怪人家说: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存在单纯的友谊。那么他们就做不单纯的朋友吧,不过在她“不单纯”的定义里不包括上床,因为他没有资格拥有她的纯洁,因为她不想让自己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叫痛苦,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叫什么?同友说:叫自虐! 沐阳翻白眼,说她那个网友是“经典词典”但她必须承认,经典的东西往往描述得贴切。自虐!她笑,她从来不是漂亮女人、不是温柔女人、不是会撒娇的女人、不是潇洒女人,但绝对是善待自己的女人,明知是自虐的事情她怎么会去做呢? lyt99lyt99lyt99 他顺利完成答辩的那天,她见到他的妻子,据说他妻子来公干,正好顺便过来跟他商量就业的事情。她早就答应过他答辩的时候去给他助威,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总是朋友,她不想食言而肥。 他的妻子很漂亮,长得小巧玲珑,嗓音很有磁性,属于那种既会撒娇又懂温柔的女人,据说是学文的,看上去比理工科的女孩子风情万种得多。她跟他妻子握过手后,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懒懒的笑,因为她霍然明了他当初没有留她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不够漂亮。说白了,就是她没有足够让他付出承诺和努力的本钱。她这么想绝不是自卑也不是怨恨,是清醒,是勇于面对现实,因为她在他们的言语行动之间看到了体贴,却看不到和谐。如果夫妻之间说话做事显得很刻意的话,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故意做给什么人看,二是他们不相爱。她不觉得他有什么理由要做给她看,所以只剩下后面一个原因。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那么这个人必定对他有什么好处,比如美丽,比如满足他身为男人的虚荣心,比如解除了家庭和社会对于不婚的压力,比如她承诺了他的自由。内情她不可能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因为她又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她不嫉妒。听说他结婚的那天还有一丝郁闷,见到本人她反而不嫉妒,连一点酸酸的感觉都没有。说实话,她甚至认为这样美丽且有味道的女人是他抓不住的,就不知道她选他是为了什么,想必也不是因为爱情吧。 在表哥家做饭时,他趁她上阳台的空档跟过来,低声问:“你笑什么? 她不解道:“什么笑什么?” “你今天一直在看着我跟影子笑。”影子是他妻子的名字。 “呃”她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我是看到你们郎才女貌,登对得很,替你感到高兴啊。 “小骗子! 他用力弹她的额头“我不看你的表情都知道你在说谎。 “哎哟,”她痛得惊叫一声,干吗那么用力,额头一定起包了。 其他人被她的痛呼惊动,表嫂忙问:“怎么了? 她故意高声抱怨“大哥啦,又弹我的头,影姐姐,你帮我报仇。 影子抿嘴浅笑,笑容却冷冷的,没有说话。她搭在影子胳膊上的手一顿,随即用力摇了摇道:“影姐姐,大哥这么喜欢欺负妹妹,他在家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影子的声音柔柔的,甜甜的“他很疼我。 “哦——”她拉长声“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表嫂,你以前受过什么委屈都给影姐姐说,让她替你出气。 表嫂笑道:“嫂子才舍不得呢,你看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我看你们还是商量商量去哪儿吧,总不好一直两地分居。”一提这个话题,大家都不做声了,这里自然没她插话的分儿,于是江平自动自觉下楼买味精去了。 晚上人睡时,梦里都是影子那冷冷淡淡的笑,所以说人不能做亏心事,虽然她跟他真的没什么,但出轨的定义到底该怎么算呢?她毕竟曾经跟别人的丈夫躺在一张床上。她这种人,还是不适合做第三者,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先心虚了,现实永远没想象的那么洒脱。 影子只停留了一个星期就走了,表嫂说他们最终也没有达成一致,大哥已经去申城洽谈过,派遣证很快就可以发了。两地分居,如今的世道,两地分居若还可以长长久久,绝对是奇迹。 lyt99lyt99lyt99 “发生了什么事?”江平望着屋里一片狼藉,焦急地看着走来走去的表哥。他一通急电把她叫来,就说有急事,也不说到底什么事。 她风风火火地赶来,就发现家里跟刮了台风似的,没一个完整的地方。 “我,我” 表哥满脸涨红,额头不停地冒汗“你,你表嫂进医院了。 “什么?进医院?她什么地方不舒服?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去医院陪她? “大哥陪着她呢。 “大哥是大哥,你是你,是不是叫你回来拿住院的东西?快,找个包,我帮你收拾东西,表嫂到底怎么了?不是孩子要出世了吧?” “不是,还有五个月呢,是动了胎气。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表哥,你还傻站着干吗?快点动啊! “平平,先别找了,你陪我去趟医院好不好?” “好啊,那也得先带点洗漱的东西,要住多久?你要不要陪床? 表哥的汗冒得更凶了“不要,她,她,她现在根本不想见我。 “什么?”她停下忙碌的手,转身看他,‘为什么?” “我,我,我做了错事,被她发现了,她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带动了胎气。 她有好一会儿只是直直地盯着表哥,然后低沉地一字一句地问:“你在外面有女人了?” “我是一时糊涂,”他用力抓头发“我对那女人不是认真的,是她勾引我。” “哼!”江平咬紧牙关,克制着自己不要上去扇他一巴掌。人家说女人怀孕时男人最容易出轨,难道他在跟别的女人翻云覆雨的时候没想过妻子肚子里孕育的是他的骨血? “平平,”表哥的声音可怜兮兮的“你陪我去看看她好不好?她碍着你的面子,总不至于将我当场赶出来,我很担心她。” “你还知道担心她?” “我知道是我错,我该死,我混账,她怎么罚我都行,可总要让我见到她,让我知道她跟孩子都平安。”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重重地叹日气道:“还站这儿干什么?你不带路我怎么知道哪家医院?” 陶江平推开病房门,就看到表嫂惨白的脸,神情呆呆地靠在床头,眼神定在墙角的某一点,一动不动。表哥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喘。闻昊看到他们,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看了表哥一眼,对她道:“孩子流掉了。” 她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再看表嫂,她还是呆呆的,似乎没有发现房间中多了两个人。 “澜,”表哥扑过去,一下子跪在床边,捶着胸口喊:“是我的错,我不好,你打我吧,骂我吧,澜,你看看我,你跟我说句话。” 表嫂眼光未动,眼角却缓缓地滑出一行泪。 她走过去,握住表嫂的手,轻声安慰“表嫂,别这样,身体要紧。” 表嫂迟钝地转移视线,眸子里有了他们的影子,道:“孩子没有了。” “我知道,”她不断地抚拍着她的手背“只要你保重好自己,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表嫂的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表哥,低低地重复“孩子没有了。 “我知道,我知道,”表哥也哭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澜,你原谅我,我们可以再要,你想要几个就要几个。 表嫂将手缓缓抽出来,好像要去摸表哥的脸,却突然抓起床头柜上的点滴瓶,朝他狠狠地砸下去。 “不要!”江平惊呼,本能地推开表哥,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表哥被她推坐在地,闻昊只来得及搭上她的左肩。愤怒,失望和伤心令一个刚刚流产的女人生出巨大的力量,只听“哗” 的一声,玻璃瓶落在江平右肩上,砸得粉碎 “咝——啊——哇!” 陶江平口中持续不断地发出各种忍耐疼痛的拟声词。 闻昊在旁边站着,眉心紧锁,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 “好了,” 医生绑好绷带“注意伤口不要沾水,按时换药,右臂不要做剧烈动作,免得扯到伤口。” 他把她从高椅上扶下来“啊!” 她右脚一沾地,振动伤口,不由自主地痛呼一声。 他忧心地责备“现在知道疼了,刚才怎么那么勇敢?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你想拦也该拦澜的手臂啊,傻乎乎地用自己去挡,你当你是铜墙铁壁还是金刚不坏之身?” “本能反应嘛,发生得那么突然,我哪里想那么多,噬,这下可好,成木乃伊了,走路都这样的。”她说着还故意给他学右肩不动硬梆梆走路的样子。 他急道:“你啊!都这样了还有心开玩笑,那么大片的伤,肯定要留疤,女孩子身上有疤多难看,夏天连露肩的衣服都不能穿。” 她依然一面咧嘴一面笑“无所谓了,不能穿就不能穿,反正我这身材也穿不出什么好看的衣服。你急什么呀,伤又不是在你身l。” “你” 他气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急什么?他就是急她凡事都镇定自若的态度,篮球砸在脸上她喊幸好没砸到眼镜;考研差几分她庆幸可以调剂;他用那么恶劣的态度问她“你以为你是谁”她说对不起打扰了;他找借口用心计将她搂在怀里,她教他聪明的男人该学会逢场作戏;毫无心里准备地偶遇他的妻子,她能笑得云淡风轻;现在伤在身上疼得直冒冷汗她还可以学术乃伊走路。好像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她在乎的,没什么可以让她惊惶失措、伤心流泪,当然,除了那些该死的他看不懂的言情小说。冷静,乐观,豁达,可爱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也是她吸引他的特质,但他发现,一个女人太冷静、太乐观、太豁达了并不可爱,一点也不,因为那会让男人有着太多的挫败感和无力感。他知道他没什么立场跟她急,尤其在她对着他的背跟他说了“再见”之后,但他控制不了,因为他发现他会心疼,心疼她的伤、她的痛、她的坚强冷静、她的豁达大度。他无数次对自己说:对她,该放就放,但就是放不下。他突然想到影子跟他说过的“人性犯贱定律”如果她对他当真生气怨恨,他可能不会这么牵挂;如果她付出感情对他死缠烂打,他也许会毫不留情的甩开。犯贱定津,说得真该死的有道理。 “大哥,” 她用左手戳他的肩膀“咱们回去吧,表嫂那边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 “你呀!”他无奈地叹口气“若是想着澜不内疚,还不如让她砸在你表哥身上。慢点,我扶你。” 她呵呵一笑“这你就不懂了,砸在我身上是内疚,砸在表哥身上就是心疼,你别看表嫂对表哥气得恨不能杀了他似的,那是因为爱之深,恨之切,伤之痛。她现在在气头上,要是真伤了表哥,以后有的是后悔呢。你比我多吃了十年米,女人的心思却未必比我清楚。” 爱之深恨之切伤之痛,她不恨他就因为她不爱他,她不是说了,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在。他自嘲一笑,算来他也是游戏花丛的老手了,自认在男欢女爱上面潇洒自得,却不想学不来一个小姑娘的淡然。一物降一物,降住他的是她,就不知道将来降住她的是谁了。 他们刚要出处置室门口,就见一群人拥着一个男孩闹闹哄哄地往进挤,大呼小叫:“医生,医生,快点。” 闻昊急忙护住江平,免得别人碰到她,中间那个男孩脸色惨白,冷汗如雨,右手握住左手,鲜红的血从指缝间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怎么回事?手拿开我看。” 医生镇定的语调在看到那根血肉模糊的手指时也变了音,男孩左手小指在第二个指节处齐齐截断。“打架了?” 男孩像马上就要昏倒了,但依然虚弱而清晰地说:“自己砍的。 室内所有不知情的人同时倒吸了口凉气。一个女孩在旁边边哭边前南道:“何必呢?何必呢? 男孩死死地盯着女孩,用沾满血的右手摇着她,咄咄逼人地追问:“我要证明我对你的爱,你信了吗?信了吗?信了吗?”女孩不回答,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江平抓紧闻昊的前襟,白着脸道:“大哥,我要晕了。” 他二话不说,抱起她走出处置室,一直到走廊敞开的窗前,他把她放在窗台上,支撑着她虚软的身子,焦虑地问:“有没有好一点?” 她的头软软地抵着他的肩“好多了,我有点晕血。” 他抹了把她额头上冰凉的汗,心疼道:“晕血还让自己流了那么多血。” “我不晕自己的,专晕别人的。” “你呀,我看还是先回澜的病房躺一下。” “不用,这里很好,让我再坐一会儿。” “好。”他站直,环住她的腰,小心地不碰到她的右肩,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好久好久,她叹了口气,哺哺地问:“你说那男孩这么做值得吗?” “你是说他砍掉自己一根手指?” “嗯” “哼!”他淡淡一笑“我觉得他傻。” “我觉得也是,他这里,”她点自己的头“大概有点问题。那么强烈的爱只会让人害怕,不会让人感觉到安全,跟他在一起神经都要绷紧,时时刻刻担心他会不会发疯。” 他笑“这么说未免有点太绝情,怎么说他也算为爱流血牺牲啊。” “值得吗?”她挑高眉毛“人哪,毕竟还是该爱自己多一些。一个朋友说过:千万不要打着爱的名义去做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事情。” 爱自己多一些他向来赞同,并且身体力行,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感觉尤其刺耳,像一根尖刺扎在心上,连带嘴里泛出一股酸酸苦苦的味道。他今天才明白,在感情的世界中,激烈故然是一种伤害,而自私,其实也是一种伤害,甚至比激烈伤得更深更无形。 “好了。”她深吸一口气,扳着他的肩头跳下窗台“我没事了,咱们走吧。大哥?大哥?” 他怔怔地望着她,突然好想问:你的淡然冷漠是天性还是一种害怕受伤的保护?但他终究没有问。 表嫂出院之后就搬回娘家,频频叫江平过来吃饭喝汤换药,顿顿大补,却将表哥拒之门外。江平和闻吴自然义不容辞地当起和事老,效果却不大。 第n次闭门羹之后,她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问: “表嫂,你真的不打算原谅表哥了?” 表嫂的眼泪又下来了“我也不知道,平平,你说我该原谅他吗?要我原谅,我不甘心,我半夜睡不着的时候都恨不得拿张纸写上他的名字用钉子钉。” 她朝闻吴挤眼“让大哥从男人的角度来给你分析一下这件事情的性质怎样?” “呃——”他瞪她一眼“澜,男人嘛,在外面逢场作戏是难免的,但逢场作戏毕竟是逢场作戏,什么时候家和妻子都是” 被妹妹抬眼一瞪,他脸色涨红,话卡在喉咙里蹦不出来了,频频向她使眼色。 “表嫂,”她急忙救驾“人谁无错呢?你也知道了,男人是最经不住诱惑的动物,这是他们的生理结构决定的。” 道来他的一个白眼,她给他白眼回去“重要的是他知道悔改,最最重要的是你还爱不爱他。若不爱了,那没什么好说,一脚把他端了,找个更好的,到时候我给你当伴娘。”他又一个白眼,她照旧给他白眼回去“若是还爱,为什么不给目己也给他一个机会?歌里怎么唱的来着?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或许经过这次风雨,他更懂得珍惜你了呢?我看,表哥是真心诚意悔改的,否则也不会吃了这么久的闭门羹都不放弃,我看他憔悴得都不成人样了,起码瘦了十斤,不,二十斤,这可不是我当妹妹的替哥哥说好话,不信你问大哥?” 得,她又把球踢给他了,他只好接着道:“是啊,澜,你要真觉得委屈,哥出去帮你接他一顿,气出了,就回去吧。正明这一阵也怪可怜的,吃住没人管,还要挨着两家老人的骂,听妈说你婆婆下死令了,若是哄不回去你,以后就不让他进家门。 “你们别说了,”表嫂捂住耳朵摇头“让我静一静,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好的,表嫂,你别激动,慢慢想,我们先走了。”她拉着他出来,小心地关上房门。 他皱眉道:“你那一套一套的都是跟谁学的?” “什么一套一套的?” “什么男人是最经不住诱惑的动物;什么苦不爱了,一脚把他踢了找个更好的;什么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好像你经历过多少次风雨,见过多少次彩虹似的。” “切——”她撇嘴“非得经历过才会说啊,孤陋寡闻,小说里早就写烂了。你经历过的风雨算多了,你见过彩虹没有?说说谁不会。 “平平,”他突然严肃起来“说真的,如果你是澜,你怎么办?” “我?”她耸耸肩“凉拌。 “小姑娘,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说正经的呀,凉拌啊,他不是会逢场作戏吗?我也会啊,大家一人一次,公平!他要觉得可以忍受,就还在一起,要是不能,那就拜拜喽。 他的脸色“刷”地就青了,死死地瞪她。 “干吗?”她打个寒战,后退一步“我可没惹你,于吗一副想揍人的样子?” “我就是想接你。”他大手一伸拎起她的衣领。 “咝,啊——疼疼疼,疼死我了,你碰到我的伤口了。”她哇哇大叫,惹得表嫂和他父母都出来问: “怎么了?怎么了?闻吴,你干什么?快放开平平。” 他迅速松开,挂上笑脸,一手整平她的衣领,一手牢牢地捏着她的手腕,道:“没干什么,这小丫头的嘴有时候利得气死人,吓吓她罢了。 她母亲道:“小时候就喜欢欺负你妹妹,这么大了还没长进,不许欺负人家小女孩知道吗? 他呵呵笑“我知道,逗她玩呢,不早了,我们走了,还得送平平回去。”说着一扯她的手腕。 她疼得一咧嘴,却没敢叫出声,也挂着笑脸道:“叔叔阿姨再见,表嫂再见。” 她感觉得出他不对劲,好像真的生气了,还是顺着一点好。 第七章 出门,下楼,打车,他把她塞进后座,自己也坐进来,报了学校的地址,然后就黑着一张脸,不做声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偷偷瞄他的脸色,小心地动了动火烧火燎的肩头,大气都不敢喘。他生气的样子跟两年前一样可怕,不,更可怕,以前是咬牙切齿眼珠子喷火,现就是阴着一张脸,深沉的眼眸冷得像 冰,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下一刻会做什么。她自认不是个欺善怕恶之徒,也曾叉腰在饭馆里跟比她高一个头的大男人吵架,更不怕人家无理取闹跟她大小眼,可她就是怕他发脾气,一直以来,只要他脸一板,神色一正,语气一沉,她就不由自主地矮了。 车内弥漫着一股低气压,若在从前,她早就忍不住叫他了,撤娇也好讨饶也好,不管谁对谁错,最后她总能把他逗笑,换他一声无奈的叹息。但今大她不想先开口,一方面因为人长大了,在学会世故圆滑的同时也学会了坚持,另一方面肩上的伤口阵阵抽痛,甚至有儒湿的感觉,恐怕是裂开了。更何况是他要问她怎么办,她只是说了真实的想法,她不认为这有什么错。 车行了好久,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了,转头看到她略显灰白的嘴唇,聚拢眉心问:“怎么了?脸色好差。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没做声。 遭了个白眼,他有些恼“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还振振有词、大呼小叫的吗?” “不敢说,怕哪句说错了,你又要揍我。 这次换他瞪她,她却不甩他,也没有力气甩,肩上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了,害她忍不住想叫。 司机问:“进大门了,往哪儿走?” “右转。”他收回瞪得有点涩的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手臂搭上她的后颈“你啊,总是有本事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逼得人发火;再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逼得人叹气。 她用力一皱眉,避开他的手臂,死大哥,都要疼死了他还碰。 “干吗?”他坐直身子“跟我生气啊,我的气还没消呢。 她终于忍不住了,没好气地道:“我管你消没消,咝——啊——” “怎么了?”他慌忙转过她的背,看到一块儒湿的血迹,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天!伤口裂了你怎么不做声? “我喊疼的时候你都没理,怎么敢再做声?噬——疼,别碰。 “你喊得那么大声我以为你是——唉!先别说这个,药带在身上没有?我先帮你止血。 “别,”她护住右肩,瞄一眼司机的方向,他不是想在计程车上扒她的衣服吧“马上到了,回宿舍再说。 “不行,秦沐阳和你们舍长不是都出去做实验了吗?你一个人怎么上药?先到我那儿去好了。 “不要!”她立刻反弹。 他眼神一黯,对司机道:“麻烦您倒车,在刚才的那个路口左转。 她忙问:“干吗?去哪儿? “校医院。 她心虚地低下头“不用了,这么晚,我一个人可以的。” 他没再碰她,却用一种低柔而疲惫的声音道:“别让我担心。” 她只觉得心上一抽,像伤口撕裂的疼痛转移了似的,经过这么多事,她学会对他的怒气视若无睹,却依然学不会对他的忧郁和关怀不为所动。药和绷带都在包里,根本没必要去医院,只要她点个头,两分钟就可以到他的宿舍,上药、包扎,然后出来,时间也够。或许他根本没别的企图,只是单纯地体谅她的不方便,单纯地关心她,跟帮她弄自行车,给她拿褥子,送她回宿舍一样的单纯。但一想到跟他共处一个房间,即使不是222,心底就有些惶然不知所措,怕他也怕自己人的心理真的很奇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他若对她大呼小叫,冷漠刺激,比如他妻子的意外出现,她倒没有感觉;他对她平和自然,温柔体贴,她反而不知该如何拒绝,比如在医院他抱她靠在窗日,她脸上虽然能维持平静,心中却抑制不住汹涌澎湃。沐阳说对了一半,她是爱上了被拥抱的感觉,只是——被他拥抱的感觉。 司机又开口了:“前面的小门过不去,你们要在这里下车吗?” “从大门绕出去。” “不用了。” 她悄悄瞄他一眼“去你那里好了。 他又叹口气,默默无语地看着她。 她的头垂得低低的,小小声咕哝:“不就上个药吗,没什么大不了。 lyt99lyt99lyt99 经过222时,她头都没抬,匆匆直奔他的宿舍门口 他没做声,大跨步走过那个房间,打开223的房门,一进门就问:“药呢? “这里。” 她打开书包。 “我来吧,别动你的右手了,在后面这个袋子里吧?口服药有没有按时吃?秦沐阳这几天帮你上药还仔细吗?晚上睡觉得时候没有压到伤口吧?棉球放哪儿了?”他一连声地问个不停。 “都在后面那个袋子里。” “哦,找到了。”他一手拿着药瓶,一手拿着纱布,一抬眼对上她的视线,两人同时尴尬地避开。 是该他帮她脱衣服还是她自己脱?他对女人的身体并不陌生,对脱衣服的技巧颇为熟练,在处置室的时候也已见过她的裸肩,但此刻,他的手在不由自主地抖。她熟悉他的怀抱,他的气息,甚至好几次差一点就接受了他的吻,但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解过扣子。 “你——”他涩涩地开口,声音有些哑“转过身去,解开上面两颗扣子,我帮你把右边袖子褪出来。” “哦!”她依言转身,颤抖着左手费力的解开钮扣。她感觉得到他一只大手小心地拉起她的衣领,另一只手托住她的手肘,她曲起胳膊拉下衣袖的时候又扯动了伤口,疼得轻噬一声。 “慢点。”他立即伸手去抚她的肩头,热烫的大掌罩在她圆润的肩上,倏一下,似乎有电流穿过,震得她整个右半边身子都麻了。这是——触电的感觉?不,不可能!她跟他之间不是没有电流的吗?她贪图的只是他怀抱里的温暖和安全,而不是天啊!不要,千万不要在这时让她顿悟他们之间有电流。不是的,她拼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任何一个女孩被异性的手碰到肌肤时都会有的本能反应。一定是这样,一、定、只、是、这、样。 他察觉到她的颤抖,大掌移开,缓缓握紧成拳,那酥酥麻麻的感觉停留在掌心,久久不散。别糗了,女人他见得多了,干吗这么紧张?她——信任他,所以,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占她的便宜。他重新伸出手,小心地拉开被血迹沾湿的衣料,白色的绷带上润湿一大片红,因为有伤,她穿的是无肩带的文胸,绷带绕过腋下缠了厚厚的几层。他仔细地解开绷带的结,粗糙的手指时不时的碰到她的肩头和背部。她觉得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否则一定会在越来越热的气氛中窒 “呃” 她一开口,才觉得声音干涩的有点哑“说实话哇——呀呀呀,疼——” 他急忙拿开手,有些无措地道:“好端端地干吗说话?害我的手抖,怎样?是不是碰得很疼?” 她有些委屈地抱怨:“我本来就是想说你没有沐阳的技术好。啊——” “快坐下,敷了药就不疼了。” “你轻点哦。” “知道了,放心好了,我会小心的,你别乱动,别乱说话。” “小心啊,小心啊,轻点哦,轻点哦,真的轻一点哦,太疼了我会叫的哦,咝咝,疼啊,大哥,你轻点啊。” “伤口都裂开了,药酒上去当然疼了,别动,再动我用力了。” “咝——”她用力咬紧下唇,压抑即将出口的痛叫,左手下意识地胡乱一抓,用力一扭。 “嗯。”他问哼一声,死丫头,居然拧他的腿,不过体谅她的疼,他忍了,还要轻声细语地哄:“忍一下,马上就好了,就好了。好了,行了,慢慢抬胳膊.对,”他曲低身子“搭在我肩上,对,好了,再缠两圈吧。” 他细心地把绷带头打个平整的结, “好了,手放下,小心。”他扶着她的手肘,慢慢放下“要是太疼就歇一会儿,一会儿再套衣服。 “嗯!”她白着脸点头,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他的额头也一层汗“小姑娘,是不是该放开你的手了?” “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左手还拧着他的大腿“哦!” 她慌忙松开,苍白的脸上涌上一股火热,刚才光顾着疼了,也不知道抓到什么,一定把他拧坏了。 “小姑娘!”他笑着摇头,递给她毛巾“擦擦汗。 “哦。” 她慌忙接过,一时心急本能地抬起右手“哎哟! “看你!小心啊。”他急忙过来扶她的手臂,顺手接住掉落的毛巾“我来吧。 毛巾轻轻落在额头上,握住手臂的大掌没有松开,毛巾掠过眉心,拂过她颤抖的睫毛,他的手一顿,本来带些焦虑心疼的眼光不经意攫住她,一时,竟然谁也无法移开。一股似有若无的感觉通过彼此的目光一点一滴地渗人心底,手臂上被他碰触的地方异常热辣,全身都像堕入一个空旷的境地,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她知道该发挥一向冷静的本色,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淡淡的微笑,一个小小的躲避,都可以打破此刻的魔咒;他知道该撇开眼神,不去看她朦胧的眼神,不去看她衣衫半露下白皙的肌肤,不去看她小小的颤抖的红唇。第一次想吻她是离别的冲动,有种垂死挣扎不顾后果的自私;第二次想吻她是再次相遇感情破土而出的震撼,有种你情我愿一场风流的颓废;而现在,他知道如果吻了她,他会后悔,会自责,会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再也无法面对她,听她叫他一声“大哥” 心里在激烈的挣扎,行为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不听使唤,他的脸一点一点缓缓地凑过去,她的脸一点一点缓缓地向后退缩“砰”的一声,她的身子失去平衡仰倒,他也跟着跌倒,火热的唇落在她肩头,不偏不倚地贴在纱布上。压迫的痛令她霍然清醒,耳边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隔着汗衫,他的心跳贴着她的心跳,同样激烈同样火热同样——沉重! 他的头动了动,她浑身一震,颤抖地唤:“大哥! 他一顿,维持着半撑的姿势,好久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唇贴着纱布移动,轻轻地落在她的后颈。 “大哥!”她闭上眼睛,喉咙干涩沙哑得发疼,强迫自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让、我——恨、你!” “恨你”两个字出口,两滴泪同时在无声无息间滑出眼角。 毁掉一个人要一秒钟,喜欢一个人要一分钟,爱上一个人要一小时,但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她说不清用了多久才爱上他,但明了这个事实却只用了一秒钟,一个“恨” 字和两滴眼泪。她知道自己不该哭,说白了,感情发展到今天,有一半是她自作自受。如果爱情就像1+l=2那么简单该多好?如果人的大脑就像电脑,输人程序就按照程序去做,没有一丝犹豫不定该多好?可惜,爱情不是1+1,人脑也不是冰冷的机器。 舍友晶晶以前常说:“江平,你分析事情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提出的往往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案,但却不是最合情的,你总是忘了,人心是肉做的。”今天她终于明白了,因为人心是肉做的,所以会痛。 怦怦,怦怦,一声一声擂鼓般的心跳是她的也是他的。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就维持着心脏贴着心脏的姿势。她甚至绝望地想,不如就让他吻下来吧,给彼此一个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回忆,然后她会给他一巴掌,狼狈地跑开,用一辈子的时间恨他、怨他、遗忘他。但他没有,她也没有。 最终,他慢慢地起身,将她拉坐起来,找了一件他的外套披在她的肩头,蹲在她面前,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擦着她源源不绝的眼泪,困难地道:“一个吻换你的恨,我不怕,我怕的是,毁了你一辈子。” 她拼命摇头,凌乱的发丝和着泪水粘在脸上,哽咽道:“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我宁愿你恶劣到底,自私到底,也不要你的虚伪。”她说完猛地推开他奔向门口。 “平平!”他迅速挡在门口,双目赤红,大声吼道:“如果对你能做到虚伪,能够恶劣到底,自私到底,事情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流着泪喊:“别说了,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维持表面的上的平静,你还想怎么样?” “我” “知道吗?我现在已经开始恨你了! “平平!”他颤抖地唤。 “让我走,在我打你一巴掌之前让我走。 他挺起胸膛,上前一步“你打吧,如果打下去你心里会好受些,你就打吧。” “啪!”响亮的一个耳光,打得他脸偏到一边。室内出奇的宁静,似乎空气都不流动了,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红肿的手掌,他定定地盯着地面。 好久好久,她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脚步虚浮地跨前两步,用力拉开门。错身而过的刹那,他低哑地道:“这一巴掌,为什么你两年前不打?” 她脚步停顿了一秒,闭了闭眼,咬紧牙关,没有回答。“砰” 的一声,房门在两人之间关上。 她抓紧衣襟,一路狂奔,肩头的病根本感受不到,因为心上的病早已超过身体的痛。为什么两年前不打?因为她不忍心,她用平淡和冷漠来保护自己,保护这段危险的脆弱的暧昧不明的关系。她知道一旦爆发了,就意味着彻底的反目,连亲人和朋友都做不 成了,而她珍惜那段纯洁的感情,那段美丽的回忆,他为什么要逼她打破?为什么连一层自欺欺人的外壳都不留给她? lyt99lyt99lyt99 “江平,江平,起来了。”秦沐阳轻轻地摇着昏睡中的陶江平。 “嗯,”她迷迷糊糊地呻吟“别吵,再让我睡一会儿。 “不行,起来,江平,你给我起来,你都睡了快二十四个小时了。 “别吵我!”她不耐烦地嘶吼,掀起被子紧紧蒙住头。 “人家失恋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不就去喝酒买醉,割腕跳河的也有啊。哪有你这样的?一直睡睡睡,你想睡死啊?要睡死也得吃上一瓶安眠药啊,光这么睡有什么用?” “沐阳!”舍长呵斥“别这么说话。” “不这么说怎么说?你看她那个死人样,哪像我认识的只会笑不会哭的陶江平?想哭你就大声地哭,没有人会笑你,我的肩膀虽然不宽,可是一样够你靠!” 被子里的人蠕动了下,慢慢地拥着被子坐起来,抬起红肿的眼皮,木然地望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好姐妹,用哭得干哑的声音道:“眼泪那天晚上已经流得够多,我不想哭了,就想休息,我好累,好累好累。” “江平,”沐阳上前将她拥进怀里“傻女孩,何苦压抑自己呢?” 她的头无力地抵在她肩上“我不知道,沐阳,给我唱首歌吧。” “唱什么?” “随便唱什么,什么都好,我想听歌。” “有些事我们活到现在仍不明了,啊——为什么认认真真地去爱,就是得不到,啊——我知道也不是 自己糟,爱走了谁也阻止不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放掉,啊——至少你还有我,还有我,一个真正不变的朋友,只要你需要我,告诉我,我愿意永远陪你度过。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来我的怀抱,你想哭就哭吧,没有人会知道。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没什么大不了,别再想他的好,都忘了。” 六月结束的时候,他走了,挥一挥衣袖,一片云彩也带不走,反而留下来数不清的牵挂。 临走之前,他给她打电话,她没有接听。于是他给她发了条短信:“平平,我走了,也许时间和距离是最好的保护壳,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再奢求些什么,我只希望,如果有缘再见,你还能叫我一声:‘大哥’。” 深夜,又一条短信发来,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第一次见面,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三个字 “对不起”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机淡蓝的屏幕上,她颤抖着摸索按键,按下了‘删除”、“确认” 第八章 “你这种女人根本就不配谈恋爱,你的心是石头做的。”男人怒不可竭地撂下话,推开桌子,怒气腾腾地离开餐厅。 女人怔怔地愣了片刻,突然轻声一笑,那笑声不知是自嘲是疲惫还是无奈,她用手拨了拨垂落额前的头发,单手撑额,缓缓地有条不紊地搅动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后,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喂?” 电话里传来一个慵懒柔和的女声。 “第五个。”女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额头。 “什么?”对方还有一点迷糊。 “我说——第五个了,刚刚离开,这个还算比较有风度,至少没用酒水泼我,只不过说我的心是石头做的。” “天啊!”那边传来一声哀嚎“不是吧?我说江平啊,我的大小姐,姑奶奶,你——你——”几个 “你”字之后一声长叹“你厉害! “呵!”她一声浅笑“别叹气,注意胎教,如果生出一个愁眉苦脸的baby,咱家准爸爸会追杀我。” “哦!”秦沐阳一声无奈的呻吟“你要是再找不到一个固定的男朋友,我都要追杀你了。” “别,最惨不就是我等你儿子长大。” “少来!”沐阳怒吼“我儿子才不给你这老女人糟蹋。” “别这么说嘛,我会伤心的。” “你伤心好过我儿子伤心,哦。”那边又是一声呻吟。 “怎么了?”陶江平关切地问。 “没怎么,小家伙踢了我一脚。 “好了,不打扰你午睡,我挂了。 “江平,晚上到我家来吧,准爸爸熬鸡汤呢。 “孕妇的鸡汤,我才不喝,好了,挂了。 “哎?江平。 “又怎么了? 秦沐阳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想着他?她喝了口咖啡“说什么呢你。 “三年了,时间和距离难道不能令你遗忘? “我不是一直都在遗忘吗。行了,准妈妈,你就少操心了,管好你自己和你肚子里的 aby得了,真挂了啊,拜!”切断电话,她开始盯着咖啡杯发呆。三年的时间和距离,足以改变一个人,但足以遗忘一个人吗?有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洪流越走越远;有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沉淀越来越深刻。她无声地笑,翻找电话簿,看还有谁可以打扰一下。这些年,身边的好朋友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分散在各个城市,聚一下很难,连打个电话报声平安都很难,通常都是她跟晶晶两个孤家寡人去打扰人家。二十岁时,爱情是王子和公主美丽的童话;二十三岁时,爱情是被人追求满足自我的虚荣;二十五岁时,爱情是被人拥抱呵护的感觉;现在她二十八岁了,突然发现,爱情,什么也不是,想找个伴结婚是因为害怕寂寞。 “小姐,介意我坐这里吗?”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抬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她挑高眉毛“如果我说介意呢?” 男人嘴角的笑纹深了一些“多年不见,陶小姐说话还是这么直接啊。 “哦?”她瞪大眼“你认识我?” “当然,不认识怎么敢随便搭讪,你看我长得像登徒子吗?” 她浅浅一笑“我看——像! “呃”男人摸摸鼻子“陶小姐,不会让我一直站在这边吧,有很多人在看啊。”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请坐,还没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尊姓大名不敢当,我叫培荣,培养的培,光荣的荣,说名字你大概不记得,我本科的时候住在你们班男生隔壁,跟白大侠是老乡啊。 “啊!我想起来了,白大快走的时候,还是你打电话通知我们的呢。” 听他说起白大侠她才有了印象,白大侠是她上本科时,得了血癌死的同学,因为 和她同寝室的一个女生喜欢他,他死后那个女生还消沉了许久,所以对此她有很深的印象。 “对,对!”培荣连连点头,老同学相见分外亲切,两人很快聊在一起。 lyt99lyt99lyt99 “阿荣,女朋友啊!”培荣的同事看向陶江平“不错啊,很有气质。 “呵呵,”培荣笑“还在追求中。 “别谦虚了,都肯跟你出来度假了,还不承认?” “刚好她也有假期,而且公司声明可以带一个家属的。 “看看,都家属了。”年轻的同事们一阵取笑。 陶江平浅浅地笑着,不以为意,表现得很大方。跟培荣认识不过才两个月,两人很快发展到牵手接吻的程度了,她以往对于“速食爱情”一向不以为然的,但在五次失败的恋爱之后(如果那些算恋爱的话),她突然意识到速食爱情的好处,在彼此不太了解的时候结婚,婚后再发现对方的缺点,容忍度相对会大些,因为女人对老公的要求比对男朋友的要求明显低得多。对培荣,与其说爱,不如说他出现的是时候,大家都是二十八九岁的人了,对于浪漫啊、激烈啊都不抱什么幻想,差不多合适就结婚算了。这次答应跟他出来度假,她也做好了上全垒的准备。 大家到酒店,安排好房间,陆续出来吃晚餐。年轻的同事围在一起喝点酒,然后聊聊八卦。明天申市分公司的团队也会到,听说他们自己的带队主管正在拼命倒追申市的带队副总。如今这时代,女追男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她见过他们的女主管,三十五岁左右,长得还蛮漂亮的,就是有点凶相,感觉不大好接近。这种女人会看上的男人,应该不是英俊潇洒极具成熟男性魅力型的,就是在事业上出类拔革极具凝聚力型的,可是他们说都不是,据说主管看上副总的是正直,当然不是那种在岗位上不懂变通的正直,是因为他非常懂得尊重女同事,从不捻三搞七。这样也很难得了,她忍不住想见识见识。 当第二天一早集合,她见到他们日中的副总时,所有的猜测和好奇,全部在瞬间颠覆了。 闻昊,她做梦也没想到,那位副总会是闻吴。难道命运真的喜欢捉弄他们? 培荣察觉她脚步停顿,回头问:“怎么了,江平?你脸色不大好。” “哦,没什么,突然有点头晕,大概是昨晚没睡好。 几乎在她说话的同时,问吴回头,直直地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会,相互流转着复杂的情绪,震惊和难以置信超越了心头的别扭,他们不由自主地朝彼此走去。 “平平?”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变了很多,不像在校园时青春朴素,多了些成熟女性的韵味和都市白领的气质,她从来都不是美女,但这会儿,他却觉得她靓丽得让他移不开视线。 她努力吸了口气,低低地唤道:“大哥。 “呵!”他从心底绽出释然的笑容,她没有当做不认识他,也没有转身就走,她还肯叫他一声“大哥”够了,这就足够了。 “怎么?”培荣迟疑地问,‘你们认识?” “哦。”她迅速扯起一个微笑“是,我来介绍,这是我大哥闻昊,这位——是我男朋友培荣。 “呃闻副总,不,闻大哥好。”怎么说也是上司,培荣就算满肚子疑问也只能暂时吞回去,打招呼要紧。 “你好。” 闻吴稳定瞬间发白的脸色,勉强挤出一个客气的微笑,回握培荣的手。 “闻副总,”女主管刘菁走过来“遇到老朋友啊。 ‘啊,我妹妹,一个很远的亲戚,我们有三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 “哦。”刘菁朝江平点头微笑“平平是吧?昨天见你跟培荣甜甜蜜蜜的,没好意思打扰你们,也没跟你打招呼,失礼了。我叫刘菁,是中市的业务主管。 “刘主管好。”江平也点头微笑,心中念叨:好虚伪的女人。 “出来玩就别这么拘束,你又不是我们公司的人,叫我刘姐好了,不然叫菁菁姐也行。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淡淡地道:“刘姐。 “这才对。”刘菁笑得灿烂,好像占了什么便宜似的“闻副总,该出发了吧,要叙旧上车再叙。 刘菁自作主张地占了客车最后排的大座,让闻昊坐中间,江平坐在他左边,她自己坐在他右边,培荣坐在江平旁边。一路上就听她说话,一会儿跟闻昊聊公事聊新闻,一会儿平平长平平短地跟江平聊化妆品服装,一会儿又问他们是怎样的亲戚关系,只要闻昊跟江平说一句话,她就要插上十句,培荣更加无处插嘴了。后来江平干脆转过头来,跟培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放任她缠着闻吴滔滔不绝。 同事趁下车的空档调侃培荣“这下你可好了哦,看刘主管那么巴结你女朋友,说不定回去就找机会升你的职。” 培荣脸色一沉“我是那种人吗?” “嘿嘿,嘿嘿,开个玩笑嘛。” 同事讪讪地走开。 “怎么了?”江平赶上来“脸这么臭?” 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拜托你跟你大哥说一声,刘菁这种女人千万不能要,你看她那笑,不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吗?” “没觉得!”江平一本正经地摇头“因为已经掉了一地了。” “哈哈哈!” 培荣忍不住大笑,惹来大家的注目。她急忙捏他一把,不好意思地瞄瞄四周,不经意对上闻吴的视线,他怔怔地看着他们,然后缓缓地弯起嘴角。江平只觉得心上微微一抽,嘴里泛出苦苦的滋味。三年了,为什么他忧郁的眼神、疲惫无奈的笑容,仍然能牵动她的心? 他们说他懂得尊重女同事,会吗?说他从不捻三搞七,会吗?他厌倦了逢场作戏,不想再玩了,是吗?他终于知道要珍惜自己的妻子,对婚姻和家庭负起责任了,是吗?他的改变是因为她那一巴掌吗?还是影子终于征服了他那颗不肯安定的心?天!心好乱,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控制不了自己想他,想他们以前的种种。 “小心!”一只手臂迅速将她拉进怀里,及时挽救了她滑下台阶的悲惨命运。 她有些茫然地望进一双关切的眼,却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双眼睛。 培荣急道:“小心点,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没想什么,一定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没事了,我自己能站稳。” 她放开他的扶持,不经意转头,看到闻昊的手在半空中握紧成拳,缓缓地、硬生生地收回身侧。他,不是没有伸出手,只是,没来得及。他跟她,总是错过,总是来不及。 lyt99lyt99lyt99 第一天参观景点,大家走得都有点累,晚饭过后,几个年轻人提议去卡拉山,江平本来不想去,但又怕扫了培荣的面子,刘菁也硬拉着闻吴去凑热闹。 一群人围着三个麦克,总是唱的少听的多,鬼哭狼嚎的没有好声,听得江平直皱眉。 闻昊坐在茶几前,打开一瓶红酒,慢慢地注满面前的杯子。 培荣举起酒瓶对江平道:“来点,晚上会睡得沉一些。 “她不喝酒。”闻昊的话一出日,三人都一怔“呃”他抓过一张纸擦拭溢出杯沿的酒汁“我记得她以前不喝酒。 她跟着尴尬一笑“这几年多少学会了喝点,在大哥眼里,我还停留在校园学生的样子。 他沉声道:“女孩子,还是不喝酒的好。 培荣跟着干笑“闻大哥不喜欢,你就别喝了。走,咱们去唱歌。”他拉着她过去点歌,音乐响起的时候,闻吴和陶江平的脸都白了,培荣点的居然是知心爱人。 同事们嗷嗷地起哄,江平双手用力握紧麦克,声音干涩沙哑:“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在相对的视线里才发现什么是缘,你是否也在等待有一个知心爱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几乎就没有声音,在唱到“在相对的视线里才发现什么是缘” 时,闻吴起身离开了,他,是不想听下去,还是无法听下去? “江平。”在房间门口,培荣拉住她的手“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她疲惫地摇摇头“我就是累了。 “那”他欲言又止“你休息吧,记得,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告诉我。 “嗯。”她给他一个微笑,开门进去,在关上门的刹那,笑意瞬间垮掉。她靠着门板无力地滑坐在地,心事?她怎能告诉培荣,她发现她依然忘记不了闻吴,依然被他牵动,为他心乱,因他鼻酸,因他想哭?不该也不能啊!且不说他是有家有业的人,现在她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她甚至做好了把自己给培荣,跟他结婚的打算。可偏偏这时候他出现了,她当初是在不该回去的时候回去,他今天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当她在台阶上打滑差点摔倒的一刻,她内心深处居然希望搂住她的是闻吴,看到培荣的眼睛,她居然会感到失望。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属于她的是培荣,而不该是他。 “叩叩叩叩”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她急忙站起来,抹干眼角的湿意,拉开门。 “大,大哥?”她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人,右手死死抓着门框,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本能地甩上房门。 他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没打扰你休息吧?” “呃,没有,请进。”她侧过身,让开门口。 他进来,却没有带上门,也没有坐在床上,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呢,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我坐一下就走,我来,只是想看看你。 她觉得眼睛一热,下意识地偏转头。 静默了一会儿,他纳响地开口:“这几年,你好吗? “呵,”她吸口气“很好。毕业之后进了航天宇航研究所,工资一般,工作不是很累,年底奖金也可以拿一点,跟领导同事相处得很好,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条件还不错,日子还算惬意吧。”她习惯性地全面报告,把他想问的、该问的一口气都说完了。 “哦。那就好!”他双手不稳的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不忘询问:“可以吗? 她干涩地一笑“随便。 啪啪啪打了好几下,他才点燃口中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朝向窗外重重的吐出。 她终于忍不住道:“我记得你以前不吸烟。 “呵!”他苦笑“工作压力大,熬夜的时候吸来提神,久而久之就成瘾了。”他的眼神瞥向窗外,她得以正面观察他,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很重了,头上虽然没有白发,但发丝有些黯淡,不似从前黑亮。孩提时见到四十岁的男人她都叫声叔叔,而今他也三十八岁了,想必有孩子了吧?不知是男还是女?像他还是像影子? 她正在犹豫该不该问他跟影子的近况,他突然开口:“我刚刚才知道,培荣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 “嗯,他跟我们班得癌症的那个白大侠是老乡。 “以前就认识? “见过吧,不熟,后来偶然在餐厅遇见,他认出了我。 “哦。”他吐了一口烟“真巧。 “是啊!”她叹气“真巧。”今天遇到他不也“真巧”? “我刚跟几个同事侧面打听过,这个小伙子,人品还不错,工作能力也很强,家境怎么样你清楚吗? “家境?”她哺哺地重复。 “对,找男朋友,家境很重要,不像在学校的时候,可以不考虑现实,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够了。别怪大哥多事,我只是想,你步入社会也两年多了,有些事情该注意的就要注意,该考虑的就要考虑。 她垂下头“我知道,他的家境,一般吧,应该比我家里好一点,父母都有退休金,哥哥姐姐都成家了,生活条件也还好。 “哦,有兄弟姐妹,老人的负担相对会轻一些,培荣的条件,挺不错的。你们——有没有考虑结婚?” 她猛地抬头看他,他虽然一直跟她说话,但眼神却始终看着窗外。 她咬了咬下唇道:“正在考虑。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办喜事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发张喜帖,我还欠你一份礼钱呢。 她迅速道:“不用了,你离得那么远。 他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多远都没关系,只要你请,我一定会到。 她便生生地吐出几个字“谢谢大哥。 “那么——”他站起身“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海边。 “嗯。”她跟着起身,送他到门口。 他一脚跨出门外,突然停住,没有回头,却用低沉清晰的声音道:“平平,我——希望你幸福。”说完,没等她的回答,大跨步走出去。她看着他高大而落寞的背影,额头抵在门板上,喃喃道:“希望我幸福,你就不该出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呀,平平,一起下水来玩啊。”刘菁笑得很夸张,一个劲儿朝陶江平招手。 “不了。”她礼貌地笑笑“我不会游泳,你们玩。” “哎呀,让培荣教你嘛,套上救生圈,这么多人在,不会有危险的。”刘菁说着过来拉她的胳膊。 “不了,我很笨的,学不会,以前学过很多次都学不会。” “以前怎么一样?以前没有男朋友教嘛。都到海边了怎么可以不下水?哪怕到海里拍拍浪,晒晒太阳也好啊。你看你,围这么严实干吗?”说着不由分说地扯掉江平背上的大浴巾。浴巾拂过右肩的同时,刘菁“啊”的一声惊叫。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附近几个人围向她们。 刘脊捂着嘴,颤抖地指着她肩头斑驳丑陋的疤痕“你,你怎么有有这么大片” “你在干什么?” 只听一声愤怒的大吼,闻吴粗鲁地从刘菁手里夺过浴巾,迅速盖在江平的肩膀l。 吓得刘菁倒退一步,跌坐在沙滩上“我我不知道我” 培荣上前揽住江平的肩头,担忧地唤一声:“江平。”他也看到那疤痕了,好大的一片,中间两条深的还泛着淡粉的颜色,四周遍布着很多细小的疤痕,想当初伤口一定很严重。 “我没事。”她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我哥哥嫂嫂打假时不小心误伤的,好几年了,我一直没在意,没想到吓着刘姐了。” 旁边有女同事小声道“哎呀,那么丑的疤痕,是女孩子怎么会不在意呢?” 闻昊双拳紧握,手背的青筋根根凸出,他不是怕抑制不了冲过去撞刘菁,而是怕抑制不了冲上去拿开培荣的手臂,换成自己的。 “平平,”刘菁拿眼瞄着闻昊青黑的脸“对不起哦,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真的不在意。大哥,”她轻轻碰一下他僵硬的手臂“你吓着刘姐了。 他目光深寒的转向刘菁,冷冷道:“对不起了,我一时情急。”说罢用手走开。 培荣看着他僵硬的脊背,重重的步伐,试探地问:“你都不在意,闻副总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 “呃——”她故作自然地道:“因为我嫂嫂就是。他亲妹妹,当时打架的时候他也在场,却没能拦住,为此大哥一直很自责。 “哦。”培荣点头,语气淡淡的。 她拉紧肩上的浴巾,道:“你去玩吧,我去换衣服,顺便买两瓶饮料,你要喝什么?” “矿泉水就好。” “好” 她走进更衣室,望着穿衣镜内的自己,微微侧过身子,肩上的疤痕就能看得很清楚,粉红色的痕迹深深的烙进肌肤,正如那日他贴在纱布上火热的吻。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左手,轻轻地触到疤痕,痕迹是热的,指尖却是冰凉的。她打了个寒战,本能地抱拢双肩,闭上眼摇头,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过去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忘了吧,忘了吧。 走出更衣室门口之前,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地鼓励自己:外面有蔚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浩瀚的海洋,金色的沙滩,还有一个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爱却也没什么可挑剔的男朋友,陶江平,你活了二十八岁,蹉跎了那么多青春,应该懂得满足了。 一脚踏出门槛,既没看到天空也没看到海洋,视野中填满闻吴的身影,点点金光洒在他滴水的发丝上,令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拥有了阳光男孩的魔力。 “大哥?”她自己都感觉声音软弱得要跌倒。 他上前一步,阳光照亮了他的眼睛,还有他眼眸中的关切“你还好吧?” “很好啊。”她用力扯出一个微笑。 “刚刚——培荣看到你肩头的疤痕,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我想,他应该不是很在意这个。 “那最好,要知道,男人其实很短视的,重视女人的外表甚至比重视她的内心要多。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这么豁达。” 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还好,培荣不是这样的人。” 他苦笑一下“还好。 他的笑令她的心又是一抽,急忙镇定心神,客气地道:“我要去买饮料,要不要一起去?” 他看她一眼“好啊。” 走到小摊前,他抢先道:“老板,两瓶农夫山泉。” “不,三瓶。”见他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给培荣也带一瓶。 “哦,原来,他也喜欢喝农夫山泉。” 她没做声,接过老板递出来的晾瓶水,紧紧握在手中。 他起开自己那瓶,咕咚咕咚一口气灌进半瓶,似乎想浇熄什么“我不陪你过去了,我去换衣服。” “好,那——我回沙滩去。” 她走了两步,他突然叫住她“平平,如果他欺负你,告诉我。 她转过身来深深地望着他,露出见到他后第一个真切的微笑,道:“我知道,一定。 第九章 一整天,培荣没再多问什么,却总是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江平。人夜,她已洗漱完毕,打算睡了,突然又听见“叩叩叩叩” 的敲门声。她心下一惊,难道大哥又来“看看”她?踌躇良久,她考虑是不是该装作睡着了,敲门声却一直持续着。她小心地凑到门 口,透过门镜观看,站在门外的居然是培荣。 她立刻拉开门“阿荣?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吵醒你了吗? “没,我还没睡。 “我能进去坐会儿吗? “当然,”将门大开,让他进来“有事? “江平,”他望进她的眼睛,突然又将她按进椅子里,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阿荣,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啊,你晃得我头晕。 “江平,”他突然站定,像痛下决心似的,紧紧地按着她的肩头问:“你老实告诉我,你跟闻副总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 她立刻沉下脸“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江平,虽然我们相处不久,我有时也很粗心,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女朋友,你的心情我多少可以察觉一些。自从闻副总出现,你就不一样了,他也不一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们,你们之间” 她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江平,我不是质问你,我只想我们之间可以开诚布公,彼此坦白。 我知道我不是你第一个男朋友.你也知道你不是我第一个女朋友,我们一向可以相互信任,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不希望你有事瞒着我,尤其是感情方面的事情。 他真诚的一番话,说得她有些心虚,她跟闻吴有什么吗?没什么吗?怎么解释?“阿荣,”她的声音低低的“如果我说,我们没什么,就算有什么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信我吗?” “我”他犹豫了一下“信你。虽然你这番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但我宁愿选择信你。” “阿荣,”她眼角湿了“谢谢你。” “别这么说,谢谢两个字太重了,我们是男女朋友,不是吗?” “嗯。”她开心地笑了,用力点头。 ‘那么——江平,”他走近她,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将她因在椅子和他的胸膛之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字一句郑重的问:“我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她浑身一震,颤抖地唤:“阿荣。” “别拒绝我,” 他的唇吻上她的鼻尖,挪向脸颊“江平,别拒绝我,你答应跟我来度假的时候,不就是默许了我们的关系吗?” 是啊,她是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她是知道必然会有这一刻,她是该欣然接受,如果他没有出现的话。就算他出现了,又能改变什么?又该改变什么?他依然是有妇之夫,她依然是有男朋友并打算结婚的人,什么都不能改变。她颓然地想:顺其自然吧,还是按照预定的步调走吧,这样对他和对她都是一种解脱。 培荣的唇压在她的唇上,辗转地吻,她感觉得到那嘴唇的急切湿热,却燃不起激情。他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欺近她的身子,随着他的靠近,她向后缓缓仰倒“砰” 的一下,她的后脑撞到枕头,令她有片刻震动,想伸手推他,但他牢牢地扣着她的手腕。急切的吻攻上来,连绵地吻着她的唇,她的下巴,她的颈项,她的肩头,当他的手拉开她的睡衣,灼热的唇压在那两道粉色的疤痕上时,她觉得一股灼烧的痛楚从肩头一直贯穿到脚底,心脏怦然一下剧烈的跳动,在大脑能够控制之前,双臂已然生出巨大的力气,猛地推开他。他一时不察,滚落床下。 他张大惊恐的眼睛,瞪视她。 她紧紧抓着肩头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的抽搐一下强过一下,一下痛过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口中混乱地道:“对不起,我不能,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我” “江平。”他小心翼翼地唤她,爬起来伸手向她。 “不。”她大喝一声,反射地跳下床,躲开他的碰触,拼命后退“对不起,我不是不想,我就是做不到,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背碰到门板,她猛地拉开门,赤着脚跑出去。 “江平——”他惊喊“江”望着静悄悄地走道,他叹口气,一跺脚,急忙追出去。 “江平,江平,”他一路追她到沙滩,才敢放开嗓子喊,一把攫住她的手臂“你穿成这样去哪儿?你冷静一下,我们回去,我不再碰你了,我不碰你了好不好?” “不,”她摇头“别管我,让我静一静,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算我求你了。” “可是——” 他看着她单薄的睡衣,赤着的双脚,再看看她苍白的脸,灰白的唇,脸上斑驳的泪痕,无奈地放手“好吧,我让你一个人静一静,但你不要走得太远,我就在那边,你有什么事就大声喊,知道吗?” 她点头。 “唉!”他叹气,脱下自己的衬衫给她披上,默默地走远,幸亏还没有进行到衣服脱光的程度,否则两个人都赤条条地跑出来,就真成了海滩裸奔了。 lyt99lyt99lyt99 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着脚踝,细沙在趾缝间嬉戏,身后的脚印很快被波浪冲刷干净,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吹散了她凌乱的发丝,吹凉了他吻在她皮肤上留下的余温,却吹不走心底的抽搐和烦乱。她真的没有办法,他推她躺下的时候,她眼前就浮现闻吴靠近她的脸,两人跌倒在床上的画面,那一幕就像断点重复,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播放,等到他吻上她的肩,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吻着她的是一个人,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她可以欺骗他,却无法欺骗自己。心里爱着一个,身体上接受另一个,她不知道别的女人怎样做到,但她做不到,沉重的罪恶感压迫着她,压得她的心快爆炸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把那个人从脑海中剔除?为什么不能把那些画面从记忆中抹掉?这在现代人的感情游戏和肉体游戏里,算什么啊,她跟他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吻,他跟她也算不上有爱情,但她就是受不了,无论她说得怎样潇洒,想得怎么明白,真正付诸于行动的时候,她就是没办法让自己的心脱离躯壳,也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衬衫上还有培荣的味道,她就着海风用力地吸了一口,偏转头重重地吐气。这味道她并不厌恶,但也不喜欢,尝试了那么多次,其实她早该明白,她爱上的只有一个人的味道,一个人的拥抱。用力抱紧双臂,她蹲下来,用力吸了口气,将头插进冰凉的海水,冲吧,刷吧,清醒吧。 “你在干什么?”一声怒吼穿过波浪传进她的耳膜,一双铁钳般的手臂把她直接拎起来,令她的双脚几乎离开地面。被人突兀地惊扰,她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拎着她的男人用力摇晃她,在她眼前大叫:“平平,你在干什么?你想淹死自己吗?” 脸上都是水,隔着滴水的发帘,她对上闻吴愤怒焦虑的脸,眼泪就那么突兀地自作主张地涌出眼眶,让她想要阻止也来不及。 “平平,”他慌了,手忙脚乱的将她放稳,笨拙地拨开她粘湿的头发,抹着她的眼泪“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头,用力地摇头,在哽咽声中拼命挤出完整的字句:“没事,没什么事。” “没事?没事你三更半夜一个人跑出来?还穿成这个样子。培荣欺负你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是不是?”他愤怒地吼着,双目充血,仿佛她点个头或者说声是,他就会去宰了他。夜深人静,辗转难眠,他出来到海边透透气,散散步,没想到竟发现她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蹲在海里,当然,身上还该死地披着一件男人的衬衫,如果他没有发现她,她是不是准备淹死自己?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他的心脏就要停止跳动,恨不能摇散了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些什么?或者干脆把衬衫的主人肩成肉酱。 “不是不是不是” 她不停地摇头,一直以来,敢欺负她的只有他,能欺负她的也只有他,就算他不欺负她,她也拿他的回忆来欺负自己。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你放心,不管是谁欺负你,大哥一定替你讨个公道。” “没事,没事,我说了没事。”她激动地重复,试图推开他。 “平平,平平,”他用力抓紧她,一下子将她拥紧在怀里,紧紧地搂着,贴着她耳边沙哑无力地道:“小姑娘,傻姑娘,你一定要我担心,一定要我心痛才满意,是不是?” 她僵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突然伸出手来回抱着他,流着泪低唤:“大哥,大哥,大哥,大哥” 他也一僵,然后用更大的力气搂紧她,像要把她融进他的身体,他的唇在她发上轻轻地吻着,混乱地哺道:“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一定要让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幸福,我真的想让你幸福,你从来不哭的,你那么冷静、那么豁达、那么可爱,我都不忍心让你哭,他怎么舍得让你哭呢?” “大哥,大哥,大哥”她持续地唤。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肩头“让我靠一下,就这一次,让我放纵一下,让我靠一下。” “好,你喜欢靠多久就靠多久,我会一直让你靠。” 她用力钻进他的胸膛,耳朵贴着他心脏的位置“怦怦、怦怦、怦怦”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打湿了他的心,他哺哺道:“平平,小姑娘,我的小姑娘,我舍不得欺负的小姑娘。” 培荣站在远处,看着海潮汹涌中相拥的两人,缓缓垂头,黯然转身,默默离开。 一夜的眼泪冲刷不了数年的错误和遗憾,片刻的依靠承担不了未来的保障和幸福。 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她从他怀中站起,迎着晨光,背对着他,轻轻地道一声:“谢谢。” “平平,”他从背后拉住她的手腕“他——真的没有欺负你?” “没有,”她轻叹“真的没有,我,只是想好好地哭一场。” 好好地哭一场?影子说过:“女人虽然爱哭,但也只在痛的时候流泪。”他一共见她哭过三次,第一次因为他弄坏了她心爱的小说;第二次因为他弄痛了她的心;这一次,是因为另外一个男人——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她是爱培荣的吧,否则怎会哭得这么伤心?爱之深,恨之切,伤之痛,不是吗? 他低哑地开口“那他——能给你幸福吗?” 她一震,心中苦笑,不能了,除非有一天她不再爱他,否则任何男人都给不了她真正意义上的“幸福” “平平,”他按着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子,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受了委屈,受了欺负,倦了累了想哭了,来找我,大哥的胸膛永远让你靠。 “大哥。”她的红肿的眼又湿了,但最终也只是在泪水中微笑道:“谢谢。”让她靠又能怎样?那也只限于她倦了、累了、想哭了,他可知道,她要的不是有一天,不是如果,她要的是每日每夜,时时刻刻,他只属于她。 lyt99lyt99lyt99 一早,她来到培荣门外,拍了拍苍白憔悴的脸颊,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没等敲门,门就打开了,培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副太阳眼镜。 她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阿荣。” “早!”他露出大大的笑脸“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出门?吃过早餐了吗?咱们去餐厅。 “阿荣,”她不敢看他的笑脸“我不想玩了,我想提前回去。” 他静了一下,突然道:“好,我陪你回去。” “阿荣” “咦?你们也刚出门啊,一起下去?”刘菁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培荣一下揽住江平的肩头,道:“不了,刘主管,我们正要去找你请假。” “请假?” “对,江平不舒服,我们想提前回去了。” “怎么了,平平?哪里不舒服?”刘菁一副关心的样子,还过来摸她的额头。 她本能地后退一步,笑道:“大概是水土不服吧,不好意思,刘姐,扫大家的兴了。” “没关系没关系,身体要紧。你们跟闻副总说了吗?” “还没,我等一下去跟他说。” “我帮你说好了,看你脸色这么差,多休息一会儿,坐下午的飞机吧。不耽误你们收拾东西,我先下去了。”说着用力眨了眨眼睛,放低声音道:“阿荣,好好照顾女朋友,假期还有几天,不要浪费哦。” 等刘菁走远,培荣推着她道:“分头收拾东西。” 她刚想说什么,他用力按着她的肩头道:“乖,先去收拾东西。” 望着脚下平静的云海,她终于有机会开口:“阿荣,有些话,我想我必须跟你坦白。” “你不用说了,” 培荣认真地看她“我放你走。” 她惊唤:“阿荣。” 他苦笑一下“在海边的那天晚上,我都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自尊令我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如果真的是过去式,我不会计较,可是你我都清楚,你还爱着他。” “阿荣,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感情的事不能强求,我只想你把开口说分手的权利留给我。” 她扯起一抹笑“好。” “那么——”他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地道“陶江平小姐,我们分手吧。” 她眨眨眼道:“我该怎么说?” “你该说:好,我们分手吧。” “好,我们分手吧。” 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道:“和平分手最后都要握手的。” 她听话地握住他的手。他笑了“这才对,江平,说实话,我真的挺喜欢你的,我交了三个女朋友,最喜欢的就是你。如果没有意外,我想我们俩会过得很幸福。” “阿荣。” “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说抱歉,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就别跟我说抱歉。 “其实我只是想说,我也很喜欢你,如果我能再喜欢你一点,我想我就能克服心结嫁给你。” “呵呵!” 他挠挠头“我应该去跟闻副总谈判,看他能不能把你让给我。” 她也笑,苦笑“为什么跟他谈判?我,从来都不属于他;他,也从来不属于我。” “哦?”他瞪大眼睛“为什么?我看得出来,你们相爱,别告诉我你不爱他,也别跟我说他不爱你,我不会信的。” 爱吗?她爱他,这是挣扎了多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爱她?他从来没有说过,也从来没有具体的表现过,他们之间也许根本就不该谈“爱”这个字。 “难道——”他喃喃自语“副总一年前离婚不是为了你?” “什么?”她猛地抓紧他的手“你刚才说什么?离婚?谁离婚?” “闻副总啊,仔细算起来快两年了吧,我记得当时刘菁高兴得跟中了彩票似的,逢人便说,生怕谁不知道,说她暗恋有妇之夫。” 离婚?他离婚了!而且离了快两年了!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一再询问培荣是否能给她幸福?为什么当她在他怀中哭的天翻地覆的时候也不说?难道他对她永远都是拿不起放不下,永远都不想有所担当?那他又何必说出“大哥的胸膛永远让你靠”这种话呢?他说过“有些话说了是要负责任的”难道他不知道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一种承诺和责任吗?他觉得他只要尽好“大哥”的责任就够了,还是他认为她一定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责任?是,她不会,他太了解她了,就算他离了婚,只要他不郑重其事地说一句爱她、需要她、让她跟他在一起,她就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他的责任。 lyt99lyt99lyt99 “闻总,好久不见,欢迎您。”培荣热切的上前握住闻吴的手。 “小伙子,不错哦,”闻吴亲热地拍拍他的肩“升主管了,刘主管临走的时候还跟我夸你呢,怎样?结婚了没有?” “结了。”培荣不好意思地笑笑“上个月才结的,这不刚度玩蜜月回来,就听说您调任这儿的老总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一定一定。”闻昊笑得黯然,一直都没有收到平平的喜帖,她到底还是不愿邀请他参加她的婚礼,或许她根本也不想跟他有所牵扯吧,更何况什么倦了、累了、想哭了来找他?当初她和培荣提前脱队的时候都没有当面跟他说声再见,只让刘菁带个话了事,听刘菁的语气,仿佛两人迫不及待地要去过二人世界似的。他,打扰了她正常的生活。所以这次即使身在同一座城市,他也不该再去打扰她了。 “闻总,有机会到家里坐坐?”培荣礼貌地邀请“我妻子烧菜的手艺很棒的。” “不了,”他客气地笑笑“平平的手艺我信不过,等安顿下来,有机会我请你们出去吃吧。” “咦?难道”培荣欲言又止。 他疑惑道:“难道什么?” “呃,”培荣垂头想了下,迟疑地道“既然江平没去找你,我想,这话我也不好说。” “找我?她为什么要去找我?” 闻昊顿了下,猛然抓住他的衣领怒道“你欺负她了?” “不,不,闻大哥,你先别生气。”培荣握住他的拳头,释放自己可怜的脖子“唉!虽然不该我说,不过我想该让你知道。我跟平平在去年旅行离开的那天就分手了。” “什么?” 培荣无声地笑笑“两个不相爱的人在一起无所谓,但如果一个人心中有别人,那就没什么意思了。我以为她会去找你,我已经告诉她你离婚了。原来,她没去。” “是你要求分手的?是你不要她的?”他步步进逼,阴沉的表情似要将他碎尸万段。 “闻大哥,”培荣沉下脸“我敬重你是我的上司才叫你一声闻大哥。你以为当日见过你之后,江平还会嫁给我吗?如果你连她爱你都看不出来,那么我能理解她为什么在我们分手后还不去找你了。” 闻昊的脸霎时全无血色,缓缓放开拳头,倒退两步,喃喃道:“平平。” 培荣看着他,摇摇头,叹口气,掏出笔来写个字条塞给他“这是她的电话和地址,不过我们分手之后就没再联系过,她有没有搬家我不知道,有没有嫁人我也不知道。” 闻是下意识地捏紧字条,茫茫然地盯着培荣,突然眼神一震,拔腿狂奔,心中默念:平平,等我!等我!一定要等我! “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停机。”闻昊一面用力地拍打门板,一面徒劳地拨打那组无用的号码。 邻居开门出来问:“你找谁啊?” “请问陶江平是住这里吗?” “陶江平,你说那个在研究所上班的女孩啊,她去年就退租了呀,你怎么还到这儿找?” “退租?那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好像是出差,要去很久的,所以把房子也退了,你去她们单位问问吧,单位一定知道。” “哦,谢谢。”他的心凉了半截,去很久?什么样的出差久到需要退房?不是去什么实验基地常驻吧?不过还好,起码她搬走不是因为结婚。 “对不起,非本单位人员禁止入内。” 门口站岗的卫兵客气地说。 “对不起,陶江平外派,时间和地点恕我无可奉告。”接电话的小姐客气地回答他,在换而不舍的第七遍询问之后,接电话的小姐好心地多答一句“大概明年才会回来吧。” 明年?他的心又凉了半截,难道真的去基地常驻了? 翻出妹夫的电话,辗转问到她父母家的电话,两位老人说了半天,只说清了一个“英国,爱什么的。” “爱什么?爱尔兰?” “好像是,好像是。” “爱尔兰什么地方?” “那就不知道了,平平也没有细说,好像是留学还是游学什么的。” 留学?那就是大学了?爱尔兰有什么大学?或者不是爱尔兰,是英国,牛津大学?天!留学还是游学?如果是游学,那就更无处可查了。错过了,他又错过乐,又来不及。 二老好心地问:“你是她的朋友吗?不然你留下电话,等平平下次打电话回来时,我们让她跟你联系。” “不必了,谢谢。”他无力地关掉手机,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用力闭上眼睛。也许,他们真的是有缘无分,一次次地相遇,一次次地分开。每次都在他来不及认清自己的心,来不及想明白自己的情感时,就面临分离;每次似乎都没希望再见,似乎都是彻底的结束,却又意外的峰回路转。他该继续追寻下去,还是该等待老天给他另一个偶然? 第十章 人的一生中究竟能有多少次错过,多少次遗憾,又有多少次机会可以重来?陶江平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在培荣和闻吴之间她依然两个都不选,她想,她属于“宁愿错过、不愿做错” 的人。跟培荣分开不久,她就得到一次公派留学的机会,三十岁以内、硕士学历、英语考试顺利通过,整个所里符合条件的还有几个,但不是新婚燕尔,就是老婆生孩子,再不就是舍不得男朋友,只有她孤家寡人一身轻。父母早就说过:“你能飞多高,飞多远,就飞吧,父母永远支持你。”父母是她的牵挂,却不是她的负累,其他的,她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两年的留学生涯过得很快,归国前夕,她有机会在欧洲各地走走。一个人漫步在莱茵河畔,突然莫名地感叹起来,三十岁了,熬过了一个女人最寂寞的岁月,对生活、爱情和婚姻又有了新的理解。生活是努力,是充实;爱情是珍惜,是付出;婚姻是收获,是满足。身在异国他乡,顶着高节奏学习和工作的压力,挺过生活习惯、饮食起居的不适,跟各种皮肤。各种国籍的人接触、交朋友,才知道世界是多么广阔,个人是多么渺小。无论怎样,人都该认真地生活,当你将日子安排得充实,就不会寂寞,当你认真地努力和付出,得到多少、失去多少有时并不重要,当你懂得了珍惜和满足,就没有痛苦,没有遗憾,没有不平衡。三十岁,在一个女人最成熟的岁月,她学会了感激命运,感激她的前半生在学业和事业上获得了不大不小的成绩;感激她有一群值得关心的朋友,虽然相隔甚远,但闲暇时躺在床上拿起电话,还可以说些知心话;感激她曾经那么深刻而矛盾地爱过一个人;感激她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可以问心无愧地和自己说“我没有真的对不起谁!” “小姐,需要坐船吗?5英镑带你到下一个码头,还有免费的导游讲解。”船夫操着标准的伦敦英语招呼。“哦,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走走。” 船夫望着美丽的东方姐胡耸耸肩,挥起浆划向另一对旅人。一艘油轮从小船旁边开过,她的眼神轻轻掠过轮船,突然停顿下来,眯起眼睛,仔细观看。头站着个东方男人,面向对岸,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那背影好熟悉,好像是——闻昊。 男人转过身来,挥手招呼坐在船舱里的同伴,臂摆动了一下,便僵在半空中不会动了,目光穿过遥遥的河面跟岸边的一双眼神交汇。 是他!是她!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油轮越开越远,距离越来越远,就在彼此的轮廓快分辨不清时,他们同时动了,她沿着河堤奔跑,他从船头跑向船尾。 “先生,先生。”她叫住船夫,蹬蹬地跑下楼阶,一个箭步蹦到小船上,焦急地喊:“快,帮我追上那艘油轮。”见船夫瞪大眼睛呆呆地看她,她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的是中文“麻烦你,帮我追那艘油轮,上面有我的朋友。”她用英文重复一遍。忘赞美“小姐,您的动作真敏捷。” 江平焦虑地望着越来越远的距离,连句谢谢都没空说,小船终究赶不上油轮的速度,渐渐地连他的身形都模糊了,只见他的手臂在拼命的挥舞。 “嘭” 的一声响,油轮上的乘客纷纷惊呼“哦,我的上帝,有人跳河了。救命,有人落水了。” “闻昊!”另一个东方男人冲出船舱“天那,你疯了!闻昊,你想干什么?” 人影在视野中化成一个小黑点,挥动的手臂也看不清了,追不上了,她黯然地想:错过了,又错过了!突然,她看到黑点在半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落人水中。“大哥——”她惊喊,猛地站起来。 “哦,我的天,小姐,请你坐稳。”船夫拼命稳住船身。 “快点,快点,他落水了,他落水了。”她急得快哭了,中英文夹杂着乱喊。 “哦,小姐,你放心,你朋友的水性很好,他跳水的姿势很专业。”天,这时候她哪管什么专业不专业。河水那么凉,他万一抽筋了怎么办?油轮那么大,他万一让船尾的漩涡吸进去怎么办?他穿的是风衣,万一被衣服缠住了怎么办? “大哥,大哥,大哥”她真后悔为什么没学会游泳。 “哦,他在那里,他游得很快。”船夫指着河面上一起一伏的黑点,还在评论他的泳技。 “快!快!”她声声催促,恨不能夺过他的桨自己来划。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他双手扒上了船舷。她在船夫的帮助下手忙脚乱的把他拉上来,劈头就吼:“你疯了!” “平平,”他双手颤抖地捧住她的脸,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激动,眼眸透过滴水的发丝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简直不敢相信。” 她的怒火在他的眼神中融化,鼻子泛上一股酸楚“大哥,是我,我也不敢相信。” 他粗糙的手指划过她的眉眼、鼻梁、嘴唇,长长叹一声问:“告诉我,你结婚了吗?” 她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诚实地摇摇头。 “有要好的男朋友吗?” 她再摇头。 “那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不会打我一巴掌?” “呃?”她呆住了。 不等她回答,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沙哑地道:“就算你把我推进河里,我也要吻你。”说完,他的唇就朝她盖下来,密密实实地堵住她的嘴,含住她的唇,吞进她的话语和所有所有的情绪。这双唇,这个人,吸引了他十年,从三十岁到四十岁,他花了一个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十年来探索、学习、追寻、把握她和他的爱情。 lyt99lyt99lyt99 结束一场火辣辣的热吻,她一路埋头在他的胸前,听着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呼哨,任由他拉着她回到他下榻的宾馆,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到顶层的餐厅落座。 垂着头,手掌捧着红红的脸颊,她感觉那温度足可以烤面包,稍稍抬头,就对上他专注的视线。她的脸更热了,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我在爱丁堡大学留学,已经毕业了,回国前四处走走。你呢?” “我来公干。”原来她父母说的爱什么不是爱尔兰,是爱丁堡。 她道:“真巧。” 他感叹,笑命运的神奇,岂是一个“巧”字可以概括?“平平,”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动了动,没有抽出来“反感吗?” “什么?”她抬眼看他。 “我的吻,你反感吗?” 她的脸更红了。看到她困窘的神色,他放心地舒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掌轻轻地贴上脸颊“平平,我真怕,我已经太迟了。” “大哥”她轻哺。 “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半年多以前,我才知道你跟培荣分手了,他给了我你的地址和电话,可是房东说你已经退租,手机也停机了。我去你们单位找,不愧是航天部门,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大门不让进,打电话就说外派,也不肯说去什么地方。我只能回头找正明要你父母的电话,结果你父母也只说是英国,地址和电话都说不清楚。那一刻,我绝望了,放弃了。我承认,我无法做到什么也不顾,无法做到只要有心一定能找到一个人,我甚至自我开脱地想:你跟我恐怕是注定了有缘无分。但当我在船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就算是幻觉,我也要拼一次,决不能错过,还好,你不是幻觉。” “大哥”他说的不是甜言蜜语,不是山盟海誓,甚至坦白了他自我开脱不负责任的心理,但她觉得感动,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因为他的话而感动。 “三十岁的时候,我轻狂,笃定‘人不风流枉少年’,不屑于承诺和责任;三十三岁的时候,我高傲,无法相信自己居然会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了一个乳臭未于、不怎么优秀也不怎么漂亮的黄毛丫头,不甘心付出承诺和责任;三十五岁的时候,我自私,既放不下心中的你又想保有跟影子之间没有约束的婚姻,逃避承诺和责任;三十八岁的时候,我懦弱,不敢去争取一颗被我伤害过的心,更没有把握我对你来说还算什么,我想付出承诺和责任,却没有机会开口。现在,我四十岁了,如果遇到你是老天给我的机会,那么我要感谢老天的厚待,只是我不知道,你还肯不肯给我机会让我对你付出承诺,对你承担责任?” “大哥。”她第三次叫他“我不知道。” “平平,”他的脸白了,额头抵着她的指节,颤抖地道:“我知道,你不给我机会也是应该的,毕竟我不能奢望时间和距离没有抹煞你对我的感觉。何况,你说过,你对我始终是亲情多一点,不管这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还是你心底真实的感受,我只是想问:平平,这份亲情——还在吗?” 她怔怔地盯着他,然后缓缓地点了下头。 “呵!”他笑了“那就够了,其实我对你的感情也是一样的。说我有多爱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第一次分开开始,每一次再见面我对你的感情都更加强烈,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却因时间的积累而深刻。如果仅仅是爱情,恐怕早就经不住时间的考验了。”他吻了下她的掌心“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照顾你、珍惜你的机会,活到了四十岁,我不敢说你是我这辈子惟一喜欢过的女人,但敢说你是我这辈子惟一想珍惜的女人,惟一想照顾一辈子、牵手一辈子都不会厌倦的女人。” “大哥,”她的泪在不知不觉间滑出眼角“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没有刻意地等你,真的没有刻意的等你。依我五年前的想法,你这种男人大不值得我爱,自私、爱面子、脾气又不好、长得也不英俊,小钱有一点,不过算不上大款,如果有心,不难找到更好的男人。我尝试去接受其他人的爱,尝试去爱上别的男人,但结果总是失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命中注定,有些人,就算有一身的缺点没有优点,属于你的就是属于你的,转了一大圈,还是回到原点。” “平平” “我现在在想,究竟是命运在操纵我们,还是我们在扭转命运,为什么到头来我逃不开你,你也逃不开我。” “因为你是陶江平,我是闻昊;因为在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下午,我的篮球砸到你的下巴;因为你是平平,我是大哥;因为我们先是亲人再是朋友,在点滴的相处中才有爱;因为分分合合,聚聚散散,我们总能相遇;因为”他捧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时间和距离只是令我——更、爱、你!” 她在泪光中微笑了“从你口中说爱,不觉得太俗了吗?” “呵,小姑娘,”他弹了下她的额头“取笑我。” 她咧嘴抗议“我都三十岁了,还叫我小姑娘。” “在我眼里,你到了八十岁还是小姑娘。”他的笑意收敛,轻轻地揉着她的额头,低沉的声音带着梦幻的魁力“俗我也要说:平平,我爱你,爱你,一直爱你”“大哥!”她硬咽了声,俯身抵上他的额头,轻声道:“我突然想起一首歌。” “什么歌?” “我想或许就是要过这么久 花的等待才能够结成果 路一定要蜿蜒直到这个路口 才最适合再重逢 你的眼和我的手 都比从前柔软许多 更懂面对 更懂紧握 收获 这一路点滴苦痛原来全都是收获 不曾错过也就不能拥有 更好的你更好的一个我 当然我们都可能会再犯错 但这次一定更容易就度过 未来象神秘包裹 等着你我用天真勇气去打开快乐感动 我的笑在你怀中都比从前暖的多 能够重来我感谢得颤抖 收获 此刻的我们刚刚好最芳香成熟 请你陪我往明天慢慢走 种下爱看长出什么梦 绕了一圈的你我 终于等到最好的时候尝到了丰硕” (收获词曲:玉城千春 原唱:刘若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