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员高手》 第一章 中山。 曾经,这里是t市地价最高的商业地段,一平方土地价值上千万。曾经,所有的企业集团竞相在此人驻,彰显不凡气势。曾经,这里是白领新贵最向往的工作地点。 现在,虽然黄金光环已然逐渐褪去,锐利的锋头被新的开发区抢去,甚至连刚刚规划的计划区也夺走不少辉芒,但曾经的尊贵到现在,依然尊贵。 而曾经在此地段高高屹立的翔鹰集团大楼依然在阳光下屹立,只是,透明无色的玻璃旋转门薄薄蒙上了一层灰。 春风轻拂,扬起细小灰尘,缓缓飘进了翔鹰大楼挑高三层楼半的大厅。在中央空调的流动空气辅助下,细尘持续在空中旋舞,一会儿沾上了已经在翔鹰工作十几年的老工友肩上,一会儿又调皮地在一名刚进公司不久、正努力从低层往高楼攀爬的女职员发上停歇。然后,在女职员不小心撞上另一个男同事时,跟着他一起上了电梯,直达最顶层——翔鹰的权力核心。 顶层,一场会议正在装潢精致的会议室里展开,而领尖上托着细尘的男人一俯身,悄声问着经过身旁的女秘书。 “里面在干什么?” “开会。”刚刚从失败婚姻中脱身、二度就业的女秘书眨了眨清亮的美眸。 “开什么会?” “不知道。可能是预算会议吧。” “审预算?”男人翻了翻白眼“最无聊了。” “是啊。你找柴副总吗?” “嗯。柴老约的贵客已经来了,不好意思让人家久等。” “再等等吧,看来里头开得正专心呢。”女秘书浅浅一笑,朝他点了点头,便敲门进了会议室。 她举起盛着咖啡的保温壶,轮着为列席会议的诸人斟满咖啡杯,总裁、三名副总‘二名总部经理和子公司总经理,一轮斟下来正好一滴不剩。 她微微欠身,优雅地退出会议室,却遗落了悄然沾上丝巾的细尘。 至此,尘埃落定,静静栖息于会议室洁亮的大理石地面。 气流,轻柔地翻转,阔朗的空间里悄无声息,没有人说话,就连呼吸,仿佛也有意地压抑。 窒闷的气氛持续好一会儿,终于,高分贝的嗓音乍然飙出,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忽地拍案而起。 “我反对!”负责主持会议、性子一向偏于温煦的纪礼哲亦挑起了俊朗的双眉。他举起手,调整了一下无边镜框的角度。 “冷静一点,品甜。” “你要我怎么冷静?礼哲?”于品甜毫不畏惧地瞪了坐在主位的男人一眼“你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声,就聘请管理顾问来翔鹰集团!” “怎么算没通知呢?之前我们开会那么多次,不就是要想办法改善翔鹰集团的营运吗?” “我们当然要改善翔鹰的营运” “这就是了,所以我才请管理顾问来帮我们公司做bpr(businessprocessreegineefing,业务流程重整)啊。” “可你请的是亚惟顾问的赵希惟!” “希惟有什么不好吗?他做事一向认真。”纪礼哲微微一笑,为自己的好友辩解。 “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礼哲,那家伙在业界号称hrkiller,冷血无情的裁员高手!什么bpr?最后还不是要做down—sizing(组织瘦身)!”于品甜以一个夸张的手势显示愤怒“要瘦身可以,礼哲,至少通知我这个人力资源经理一声。” “关于这一点,我道歉,品甜。”对下属的责备纪礼哲好风度地接受“可请你谅解,我们做bpr已经势在必行。” “这就是说我没有反对的余地喽?” “是。”听闻集团新任总裁毫不犹豫的回应,于品甜只能紧紧咬牙。 不错,现在经济如此不景气,就连那些资金雄厚的企业集团也只能勒紧腰带过日子,又何况前几年才刚刚从财务危机中东山再起的翔鹰? bpr该做,dovn—sizing更不可免,而裁员,是迟早的事。 当一艘船因为过重即将沉没时,总要想办法抛掉最不重要的货物,而身为人力资源经理的她,任务就是找出这些不重要的货物。 问题是,对她而言,每一个在翔鹰工作的员工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用过即丢的‘货物’啊! 除了裁员,难道没有任何办法帮助翔鹰度过难关? 何况,在之前每一次会议中,年轻总裁从来就是倾向反对裁员的立场啊。 你不是也反对采用裁员这么激烈的手段吗? 她很想这么质问从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好友,很想象两个人私下相处时那样肆无忌惮地摇晃他的肩膀。 可她无法这么做,场合不对,时机更不恰当。 她明白礼哲的,他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企业家,温文和煦的风范甚至让一群作风强悍的老臣私下嘲讽,刚刚接任总裁的他不像只威凛的鹰隼,反倒是只软弱的和平鸽。 翔鹰需要的是勇于大刀阔斧的黑鹰,不需要纯洁无知的白鸽——他们如是批评。 面对一班年龄与资历都比他多出几十年的老臣,纪礼哲有他的难处。 “礼哲,我” “我知道你的想法,品甜,我们都知道。”仿佛看透她心中的想法,纪礼哲抢先一步开口“可请你体谅集团现在的困境。” “我——”于品甜轻咬下唇,明媚的眸光一转,溜了一遭会议席上面容或冷酷或无奈的资深管理人员。 鹰派也好,鸽派也好,由他们一致一语不发的神态看来,她明白,今日这场高阶主管会议已有定论。 她只能长声叹息“好吧,既然这是大家的决议,我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谢谢你,品甜。”纪礼哲隐在镜片后的湛眸闪过一丝锐光,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希望大家以后能同心协力,配合管理顾问的工作,一起来改造翔鹰。尤其是你,品甜,”睿亮的眸光朝她射来“你身为hrmanager,是最能帮助希惟掌握状况的人,麻烦你多费心了。” “我知道了。” “听说了吗?我们公司要裁员了。” “什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听说已经请外面的管理顾问来了就是那个赵希惟。”“那个hrkiller?天!看来真的不妙。” “怎么办?我不要被裁啊,我才刚进这家公司没多久。” “我也不想啁,唉,早知道不那么急着贷款买房子了。” “怎么办” 高阶主管会议刚结束数小时,流言已在翔鹰集团大楼传开,如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人心惶惶啊。 整个下午,于品甜不知道已经接了多少通电话,看了多少封e—mail,全为了找她确认裁员谣言是真是假。 对这些旁敲侧击的询问,她的标准回答一律是“翔鹰请管理顾问是为了改善营运不佳的情况,请各位同仁尽力配合。” 纸包不住火,与其想尽办法遮掩,不如直率点出事实——虽然模拟两可的回答不一定挑明了所有的事实。 可其他员工好打发,她的得力手下可不是省油的灯。 “于经理,裁员的事是真的吗?”她最信任的副手——刘玉婷主任一进她私人办公室,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她忍不住揉揉眉心“裁不裁员还不晓得,玉婷,要等管理顾问评估过后才能决定。” “听说我们请赵希惟来做评估?” “不错。” “那就裁定了。”刘玉婷斩钉截铁“这几年他在业界名声可响得很,尤其去年,连续帮几家大公司进行大规模的组织瘦身计划。上头决定请他来,肯定是为了裁员。” “上头请他一方面是信任他专业能力,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跟纪总以前是大学同学。”于晶甜解释“你别多心。” “是我多心吗?”刘玉婷半嘲弄地撇嘴“于经理,难道你真的相信那家伙会不带任何武器空着手来我们翔鹰?” “就算他要砍人,也得先过我这一关。”于品甜整肃神情“除非到最后关头,我不会让他动我们的人一根汗毛。相信我。” 就在于品甜对着心腹属下许诺的当口,翔鹰集团总部蒙尘的双重玻璃旋转门正巧旋进四个打扮俐落的男女。 为首的是一个年纪三十多岁的男子,五官端正,湛眸幽邃,一身毫无皱褶的名牌深色西装更服贴地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材。只可惜那对深邃的黑眸太过冷冽,那张俊逸的脸孔太过凝肃,要不肯定当场迷倒一厅女人。 可即便如此,翔鹰集团大厅里人来人往的男男女女,依然为他从容不凡的气度震慑,不觉停下匆忙的步履。不只为首的男子,就连跟在他身后的两男一女,也非一般人物。这四个人究竟是谁?男女员工面面相觑,无声地彼此问着这个问题。可没有人知道,没人清楚四名突如其来的陌生贵客身份为何,目的又是什么。 直到四人迈着规律一致的步伐走向接待柜台,为首的男子递给柜台小姐一张名片。 “我跟你们总裁有约。”就连他的嗓音也衬托其外表,既性感,又冷酷。 “是的,先生。”柜台小姐颤着手接过名片,瞥了一眼上头的人名,接着,忽地愕然扬眸“你就是赵希惟先生?” 尖锐惊愕的嗓音吸引了大厅内众人的注意,纷纷竖起耳朵。 “不错,我跟纪总裁约了四点半。” “你真真准时,赵先生。” “时间就是金钱。”一直静静站在赵希惟身旁的女人冷冷开口“你们老板请我们来,就是为了省钱。” “是n。”柜台小姐尴尬地回应,心情跌落谷底。 厅内众人心情同时跌落谷底。 原来这四个打扮严肃的男女就是上头请来帮他们裁员的专业顾问,瞧他们一个个冷若冰霜的模样,下手绝不可能留情。 翔鹰的未来也许因为他们能重见光明,可他们这些 小老百姓的未来,可就会黯淡无光了。 想着,男性员工收起敬佩,女性员工藏起仰慕,全数有志一同,朝四个不速之客送去阴冷憎恨的眼神。 如果眸光能杀人,这四个人早体无完肤。 只可惜眸光不能杀人。 赵希惟冷冷地想,薄锐的嘴角同时冷冷一扬。 他不是傻子,早知道业界替他冠上hrkiller的名号,也知道这些听过他名声的员工是多么害怕、憎恨他。 大老板们欢迎他,因为他能想出办法替他们省钱,甚至在他们顾及道义和舆论不敢下手时,以专业的眼光与角度为他们找到完美的借口。 小员工们恨他,因为只要他一份报告书,他们的命运可能就此来个大逆转,再也无法躲在庞大组织里滥竽充数。 可他不在乎。 他们欢迎也好,憎恶也罢,总之他尽自己本分。 只要报酬合理,他不在乎是否有人会因为他的建议妻离子散,不在乎是否有人会咬牙切齿,愤而举刀追杀他。 不论别人怎么议论,他只信仰自己相信的真理。 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简单。 “你就是赵希惟?”清亮的女性嗓音忽地拂过他耳畔。 他抬起毫无表情的脸孔,映入眼瞳的是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子,瓜子脸,圆亮的黑眸,白晰的肌肤显得两瓣樱唇更加红润。 她身材不高,一六零左右,比坐在他身旁的冰燕还矮上一些。 不过虽然身材不高,脸上又带着和婉的笑,赵希惟仍然没有忽略潜藏在她眼底小心翼翼的评估。 她在评估他,评估他的分量,评估他是否真如传说一般冷酷无情。 他冷冷地笑了“我是。小姐是?” “于品甜。”她主动伸出手“人力资源部经理。” 那么,她就是未来六周与他的小组合作最密切的翔鹰人了。 “于小姐好。”他握了握她的手,跟着,比了比身旁的屑下“这是我们这一次的小组成员,周冰燕,张棋生,叶乘风。” “周小姐,张先生,叶先生。”于品甜一一与客人握手“礼哲还在开会,请大家稍等几分钟。”说着,她对一旁侍立的总裁秘书打了个手势“荆秘书,麻烦准备一些点心好吗?” 秘书退下后,于晶甜才在会议桌旁拣了个位子坐下。 刚才短短的照面,她的心已然有底。 赵希惟不折不扣就是一个冷血的裁员高手,无庸置疑。 而他带来的小组,周冰燕是典型的事业女强人,性格冷淡,行事干练,看来完全以她的上司为效法目标。 张棋生表面装得冷酷,一对圆滚滚四处飘动的眸子已泄了他粗枝大叶的个性,在这个小组八成扮演某种耍宝的角色。 至于叶乘风,一张娃娃脸,潇洒又可爱,如果卸下面具,会是个讨人喜欢的幽默男子。 “于经理得到结论了吗?” 正想着,沉稳的嗓音忽地打断了于晶甜脑中的凝思。 她眨眨眼,这才发现在她评估着赵希惟时对方也正仔细评估她,并且,似乎看透了她内心的想法。 这个男人——果真不好惹! 她暗暗咬牙,表面却更加绽开灿灿笑容,镇定地迎视他略带讽刺的眼神“赵先生不喜欢喝咖啡吗?” 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后者轻轻挑眉。 “其他三位都喝咖啡,只有赵先生喝乌龙——不喜欢三合一吗?或者我请荆秘书煮一壶espresso?” “我不喝咖啡。”他简单一句。 “真的?那多可惜!像我,每天至少要两杯,而且还不能喝三合一,大概是在美国念书时养成的习惯吧,一天不喝就怪怪的。” “在国外留学确实会养成一些不一样的习惯。” 他语气淡然,可不知怎的,于品甜却敏感地察觉到其间几分讽刺。 “赵先生在哪里留学的?”. “我是土生土长的mba。”他说,冷眼望她,仿佛意欲等待她的挑衅。 奇怪了,她为什么要挑衅?难道他以为她会因为他没到国外念书便瞧不起他吗? 于晶甜耸耸肩,心底暗暗为眼前这个男人又扣了几分。 “对我们开展工作的第一步,于经理有没有什么建议?”周冰燕忽地开口问道。 她浅浅一笑“各位需要什么资料,只要我帮得上忙,尽管开口。” 言下之意除了必要资料,她不会提供更进一步的协助。 赵希惟接收到她的讯息了,眸底掠过一丝锐光。 看来这个女人不赞成聘请他们担任管理顾问,而且会采取不合作态度。 人力资源经理不肯与他们合作,会令他们的工作备增困难,不过他好奇的是,她为什么不愿意合作? 怕他们把她也列在裁员名单上吗? “礼哲跟我谈过了,这次做bpr,即使有必要裁员,也绝对不裁高阶管理人员。”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她怕自己也被裁吗? 于品甜秀眉一竖,几乎无法假装平静。瞧他的模样,嘴角要笑不笑的,看了就让人生气! “我不认为翔鹰有必要裁员。”她尽量保持语气淡然“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位员工都很优秀。” “是吗?”剑眉一挑“看来于经理对贵集团的人才很有信心。” “当然,他们每一个我都清清楚楚。”她挑战地回视他“除了国外子公司,翔鹰集团总部跟子公司每一个员工我都知道——不是资料建档而已,我是真的‘认识’他们。”“我很好奇,翔鹰总共有多少人?”“一千六百一十六人,不含工厂作业员。”“这么多人你每一个都认识?”“大部分。”“我佩服于经理的交际能力。”赵希惟湛眸锐亮,似笑非笑“不过以翔鹰的规模来说,这样的员工人数似乎太多了。” “太多?”于品甜容色一变。 “依我粗步的估计——当然还得经过研究分析——我看一半也就够了。” 一半?他的意思是裁掉百分之五十的人?八百零八名员工不,不止八百零八个,也许还有那些在工厂工作的员工 念头才在脑海窜过,于品甜不禁瞪大眼,几乎无法隐藏凌厉的眼神。 随口一句话就要砍掉上千人?这家伙果然够狠! “呵呵。”她勉强自己进落清隽笑声“我建议你偶尔喝点咖啡,赵先生,咖啡的浓苦其实别有一番滋味的。” 你实在应该吃点苦头,否则根本无法体会那些兢兢业业养家活口的人日子有多艰难! “其实浓茶也挺苦涩的,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少跟我谈什么生活艰辛、日子难过,我不吃这一套。 “赵先生倒真是坚持自己的品味啊。” 你这个冷血的老顽固! “于经理应该也是吧。” 彼此彼此。 “其实我也爱喝茶的,我们一群朋友经常到玫瑰园喝茶呢。” 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花茶偏甜,果然像于经理这样的人爱喝的呢。” 人如其名,看来你只是个认不清现实残酷的无知女子。 “你——”于品甜秀眉一竖,只能借着接过荆秘书递来咖啡的举动掩饰面上神情。 交战至此,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落于下风,眼前这空有一张俊帅脸孔的家伙根本不为她所动。 更可恶的,比起她的激动,他情绪似乎没什么起伏,从头到尾一贯冷静。那种似嘲非嘲、要笑不笑的神态更绝对能把人逼疯! 不过,她不会就此投降的。这一回交锋落败不表示之后每一回她都会轻易让步。 她于品甜不是好惹的人物! 等着瞧吧。 “我看你第一个该裁的,就是那个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力资源经理。”赵希惟嗓音清清,衬着jazznlb慵懒的背景音乐,显得毫无危险性。 可纪礼哲却看清了掠过他眸中一道讥讽锐光,不觉苦笑“看来你已经跟晶甜交上手了。” “谈不上交手,只是今天在你进会议室前小小交换了一下意见。” “你肯定对她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吧。”纪礼哲淡淡地,举起桌上的玻璃酒杯,透过酒馆烟蓝色的灯光端详着杯中vodkalime几近透明的液体。 “不中听的话是她说的吧。”赵希惟冷冷一撇嘴角“是她一开始就挑明了人力资源部决不合作的态度。” “品甜是不赞成裁员。” “这不是她妇人之仁的时候。” “其实你应该佩服她,希惟。”纪礼哲微笑“在所有高阶主管都赞成裁员的时候,惟有她敢于挺身而出,在会议桌上对着一群鹰派元老强烈抗议。你不知道,当她拍案而起时,那些老头脸上怪异的神色——真的很有趣。” “她这不是勇气,是不知好歹。” “我倒很佩服她的不知好歹。”纪礼哲幽幽地。 “礼哲。”听出好友语中的苦涩,赵希惟紧紧攒眉“难道你其实是在站她那一边的?” “我站在翔鹰这一边。只要对翔鹰的未来有利,我什么都可以做。”说着,纪礼哲仰头,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 赵希惟静静看他,心中已然有谱。看来,他这个好友确实对裁员一事感觉不妥,也许甚至有些愧疚。 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惟有进行瘦身,翔鹰才有继续前进的动力。 这个时候,是不允许领导者心慈手软的—— “你既然请我来,就要有心理准备,礼哲,我提出的方案肯定是好的方案,却不一定是仁慈的。” “我明白。” “还有那个于品甜,希望你这个总裁好好纠正她的态度。” “品甜啊。”提起青梅竹马的她,纪礼哲微微一笑,眸中闪过幽默“我可管不动她。” “什么?”赵希惟挑眉“她可是你的手下啊。” “你不明白。品甜名义上是我下属,可比我早进公司几年——她大学毕业就进翔鹰了,又精明又干练,不仅是翔鹰最年轻的高阶主管,也是我死去的老爸亲自挑中的儿媳。” “儿媳?”赵希惟呛了呛“你们订婚了?” “没有,也不会。”仿佛觉得好友的反应很有趣,纪礼哲挑高嘴角,眼眸灿亮如星“我跟她的关系简直跟亲人一样,怎么结婚?我只是告诉你,她既然曾是前任总裁最赏识的人,又是我青梅竹马,我管不动她的,开除更是想也别想。” “哈。”赵希惟闻言,没马上答话,缓缓品了口威士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肯放纵她,难道那些鹰派元老也能容她任意叫嚣?” “他们对她有点忌惮。” “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怕的?”赵希惟不相信。 “她可不是普通的黄毛丫头。”纪礼哲唇畔的微笑加深了“翔鹰最优秀的人才,基本上都是她这几年招聘或挖角进来的,除了薪资福利,那些人都是因为喜欢她才决定来的。要是她哪天狠心离开翔鹰,怕有一大半都要跟着她另投明主——你说,为了保住翔鹰的核心人才,那些老头敢随便动品甜吗?” 的确不敢。但他无法相信。 赵希惟想,不觉微微蹙眉。 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女人究竟有什么手段哄得那些优秀人才死心塌地跟随她?依他看来,她不过是个单纯天真到愚蠢的女人啊!就算反应灵敏了一些,嘴巴利了面?或者,是一向纵容她的礼哲高估了? 挺有趣的嘛。这么一想,他百无聊赖的情绪忽地动,挑起了几分期待的兴致。 他倒想看看,她究竟有何能耐。 鹰眸,闪过一丝淡得不易察觉的兴味。 第二章 清晨。 阳光普照,灿暖的春阳温柔地圈住中山路上精神奕奕、迈着急促步伐的白领上班族。 他们走得那么快,那么急,仿佛与时间赛跑,少有人肯停下来看一眼周遭的美景。 依着蓝天流转的云,一朵朵洁白细柔,街边的行道树,一株株叶绿如玉,高耸挺拔的办公大楼,一栋栋光鲜明亮。 于晶甜驻足,在身子转进一家连锁咖啡馆前,深深吸了一口蕴着几分春日气息的清新空气。 这么棒的早晨,适合来一杯浓浓的咖啡,再加一块刚刚烤好的羊角面包—— 想到食物,她不觉有些饿了,踏进咖啡馆,排队点了早餐。 捧着香气四溢的早餐,她在书架上取了一份当日报纸夹在腋下,一面纵目四顾,寻找着座位。 不知怎地,今天店里客人特别多,似乎每一张桌子都有人占据了,她顺着过道深入,好不容易看到一张空桌。 “就坐那儿吧。”她自言自语,小心翼翼地挤过两个正往店门口走的情侣,好一会儿,才来到空桌前。 说时迟,那时快,她还来不及在桌上放下早餐托盘,一个深色人影已抢先一步。 瞪着突然占领桌面的鲜柠檬汁与三明治,于晶甜有片刻只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数秒后,她才仰起头,想看清是哪个不懂礼貌的家伙胆敢如此霸道。 映入眼瞳的脸孔令她一惊。 “是你!”她锐喊一声,几乎是愤恨地瞪着面前神色自若的男人。 赵希惟——他该死地怎么会出现在这家店?还跟她争同一张桌子? 不甘的眸光从他俊朗的脸庞,一路扫落他裹着西装的挺拔身躯——深蓝色西装,银蓝色领带,他看起来依然那么出色,那么卓然,那么令人气愤的冷傲。 “于经理,真巧,你也来这儿吃早餐?”相对于她的不满,他显得平和,悠闲地在她对面落座。 这句话该是她说的!每天来这家店用餐的是她,他才是令人惊讶的不速之客。 秀眉攒起“我不知道赵先生的公司也在这附近。” “我们公司的确不在这里。” “那你怎么会——” “忘了吗?于经理,今天早上我们要开一场kick—meeting。”他微微笑,灿亮的星眸似嘲非嘲。 启动会议? 于品甜一凛,经赵希惟一提醒,她才想起今天翔鹰的高阶主管要和赵希惟领导的小组开会,决定之后bpr的工作内容和时间表。 “看来于经理的确忘了。”他淡淡的。 这种烦人的事忘了最好! 她呢他一眼,费尽全力才吞回到口的讥讽。 “于经理这么一直捧着托盘,不累吗?为什么不放下?” 放下?要她对着这么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吃早餐?她才不要! 于品甜想,直觉地就想开口拒绝,可明眸转了一圈周遭热闹拥挤的情形后,只得悄然叹息,认命地坐下。 一坐下,她便摊开报纸,瞪着头版新闻假装专心阅读,明摆着不想与他交谈。 可他似乎也没有交谈的意思,自顾自咬着三明治,偶尔,端起柠檬汁浅啜一口。 他吃东西的样子——还不难看。 借着眼角余光的瞥视,于品甜端详起对面男人用餐的礼仪,比起许多男人狼吞虎咽、乱七八糟的吃相,他斯文的吃相几乎可以说是优雅。 “于经理不饿吗?”仿佛察觉到她的窥视,他忽地开口,嗓音蕴着笑意。 “啊。”于品甜脸颊一热,感觉自己像做了亏心事当场被逮到,她轻咬下唇,缓缓扬起秀颜“我习惯慢慢吃。” “是吗?在东区工作的人很少像你这么有闲情逸致。” “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只是我注意到方才你进这家店前还抬头看了天空好一会儿,仿佛在欣赏白云。” “我是——”于品甜正想解释,忽地神智一凛“你看到了?” 该不会是因为注意到她,才跟着她走进这家店吧? 她眨眨眼,狐疑地想从他深不见底的幽眸中探出一丝端倪。 可什么也看不到,那对宛若寒潭的眸子总是那么清冷,冷得让人怀疑其间是否曾经掀起任何情感波澜。 啧。 于品甜暗讽,决定自己没空剖析面前这个冷漠的男人,端起黑咖啡浅浅啜饮,眸光跟着一落—— “咦?你喝果汁?”清隽的嗓音掩不住惊异。 “怎么?你现在才发现?”他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有什么奇怪吗?” “那是甜的。”她望他,眼神半指控半挑战“我还以为你不喝甜的——你不是说过,那是女人才喝的吗?” “这是柠檬汁。” “那又怎样?” “柠檬是酸的。”他说,轻轻叹息的语气仿佛在教导无知的小学生。“酸酸甜甜。”她反驳“只要是果汁都含有糖分。”他没回应她的挑衅,眯起眸,缓缓打量她。意味深刻的眸光看得她心慌意乱“干、干吗?”“于经理。”“什么事?”“我发现你对我个人似乎很有意见。”“什么?”她呛了一下。“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似乎就对在下感到很不满。”他凉凉地“在下可以请教是为什么吗?” 这这算什么? 明明是他老用一副令人气绝的嘲讽态度面对她,这会儿反倒把两人不对盘的责任全推到她身上了? “礼哲告诉我,你很能干。”不等她回答,赵希惟自顾自地继续“他说你从大学毕业就进翔鹰工作了,不但为翔鹰引进和培育了许多优秀人才,前几年公司财务危机时,你还推动节约资源运动,为集团省下30%的费用成本。” 他淡淡说来,语气不温不冷,让人听不出是何用意。 于品甜暗暗戒备。 “可我实在不明白,于经理,身为人力资源主管,引进人才固然重要,必要时也该懂得为组织剪除浪费公司资源的员工啊。” “我不认为翔鹰有那样的员工存在!“ “哦?”他扬扬眉。她急急接口,辩护意味浓厚。“我相信每一位翔鹰人都希望公司更好。”她皱眉不满他讽刺意味浓厚的反应。 “是吗?”他深深睇她“容我直率地说是个合格的主管。” 她紧紧咬牙“请赐教。” “于经理,你不觉得身为主管不应该感情用事,而你方才的态度很明显的就是感情用事。” “我没有——” “你有。”赵希惟语气清淡“你能公正无私地拔擢人才,却没办法同样公正无私地除去多余的员工,明明知道翔鹰已经负载过重,危机随时会爆发,你却还因为那点妇人之仁不肯面对现实。”他顿了顿“也许你的确曾经对翔鹰很有贡献,于经理,但你现在这样的行为只会为翔鹰带来麻烦。” “你——”于品甜容色一白,一向明亮的秋水瞬间黯淡。 她无法辩解——面对赵希惟的指控,她毫无反击的余地。 因为就算情感上不愿承认,理智上她明白他说的的确是事实。面对裁员这件事,她的确不够理智。 她不够理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翔鹰的员工饭碗不保——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到处都在裁员,一旦失业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找到工作。 这些中产阶级表面上薪资优渥,可其实经常也是这个社会负担最重的一群,房贷、孩子的教育费、家庭生活销一旦失去稳定的经济来源,问题便会一个个接踵而来。 “赵先生你想必不曾领会过任何经济压力吧?”她质问他,嗓音不觉有些尖锐“一个年收入过万的人怎会明白那些小市民的生活压力?你我都很幸运,工作了几年,都有一笔为数不小的积蓄,又是单身,一人饱全家饱。可这社会上有许多人并不如我们这么幸运,他们有孩子,有家庭,必须挑起养家活口的重担,一旦失业,全家人的生活都会有问题” “那又怎样?”他冷冷截断她。 “怎样?”她气极,无法相信他的无动于衷“那你怎么还能冷血地说裁员就裁员,而且还老是建议那些大老板裁这么大的比例?” 面对她尖声指控他只是静静听着,静静迎视她燃着烈焰的明眸,墨潭幽深。 “我不赞成你的说法,于经理。”好半晌,他终于沉声开口“首先,我并不认为我今天能有一笔积蓄是由于幸运,那是因为我付出了相应的努力与心血。再者,我可以明白小市民们都有经济压力,可大老板们也有,在公司营运不佳的时候,他们也承受很大的压力,如果不采取必要措施,只有全军覆没。这个时候他们既然聘请我担任军师为他们筹划,我自然要想办法保全公司的作战能力。牺牲在所难免,可如果小小的牺牲可以让整艘军舰不沉,这样的牺牲还是有必要的,对吧?” 对吧? 这样的质问听来平淡,可坚定的嗓音却雷霆万钧。 于品甜感觉太阳穴一阵锐疼。 他太冷血,她又太热情,两人的针锋相对只能注定无解。 “看来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她忽地起身,明丽的双眸闪过压抑的痛楚“你要建议翔鹰怎么大刀阔斧地裁员是你的事,可我也告诉你,只要我在翔鹰一天,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任何一个翔鹰人因为失去利用价值就被任意踢出公司。” 语毕,窈窕的身子迅速一旋,毫不犹豫地离去。 他皱眉,瞪着她僵挺的背影,心脏忽地一紧。 他错了吗?他的主张与信念是否真太过冷血?对那些挣扎于生活压力中的人群,他是否太过没有同情心?不,他没有错,不可能错!他不会错的——想着,鹰眸缓缓点起暗芒,紧紧扣住桌面的指节泛白。 “品甜,你就坦白告诉我吧。” “告诉你什么?”于品甜愕然,望着突然敲门进她办公室的中年男人。 他是集团安全部门的主管吴天赐,去年才应聘进了翔鹰,才四十多岁却已半头白发,眸下的纹路隽刻着生活的沧桑。 他扶着装着义肢的右腿,一跛一跛地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天赐,你怎么了?瞧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吴天赐没马上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扬起眸,直视微微茫然的于品甜。 “公司是不是想裁我?” “什么?”突如其来的问话令于品甜一惊,秀眉一凝“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不是傻子,品甜,公司要裁员的风声我也听说了,这几天那些企管顾问到处访谈各部门的主管跟员工,说什么要了解业务流程,还要知道每个人的职责与工作量——”“他们是想做bpr。”“bpr就是为了裁员吧?”“天赐——”“你就直说吧,品甜,公司是不是想裁我?”“不会的,天赐,你别多想。”“别安慰我。”吴天赐苦涩一笑,下意识地揉抚右大腿“我知道公司状况不太好,裁员无可厚非,尤其像我这种人。” “天赐——”听着男人无奈的语气,于品甜心脏不禁一扯。 她明白他的忧虑,四年前一场车祸让他无端失去一条腿,也失去人人称羡的工作,纵然有一身专业技能,拖着义肢的他找工作时总是四处碰壁,心灰意冷之余,干脆开起一家小面店,跟着老婆两人做起小生意。 直到一年前她循着消息找到从前在业界名声响‘丁当的他,费尽三寸不烂之舌,才把他请来担任翔鹰的安全主管。 “我老了,走路又不方便,公司随便都能从外面请来一堆活蹦乱跳的年轻人” “可他们没有你那么优秀的能力!” “能力和经验都是可以培养的。”他涩涩地“重点是他们比我便宜,又比我好用。” “你为什么说这种丧气话?天赐。”于品甜紧紧蹙眉。这一年来,曾经一蹶不振的他应该已经恢复信心了啊。莫非是那家伙对他暗示了些什么?“是不是赵希惟对你说了些什么?” 吴天赐摇头。 “他还没访谈你吗?” “访谈我的是他两名手下——周小姐与张先生,” “他们是不是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品甜,你别激动——” “怎么样?你们这几天访谈的结果如何?”赵希惟走进装潢走雅致路线的中型会议室,一面问着小组成员。 这间会议室是翔鹰特别拨给他们的临时办公室,里面办公设备齐全,还细心地每天都为他们准备不少茶点。 在这里工作,毋宁是相当舒服的,而小组成员也卯足了精神,几乎天天加班到深夜。 “已经访谈得差不多了,赵总。”代表众人回答的是周冰燕,她停下整理档案的动作“我们已经跟集团各级主管都谈过,员工们的职务说明书也都交上来了,我们现在正在整理这些资料。” “很好。”赵希惟点头,满意属下们高效率的工作,在会议桌上拣了一张座椅坐下,随手翻阅起桌上成堆的资料。 周冰燕起身,主动为心仪已久的老板斟了杯热茶,搁在他面前。 “我看这些人都差不多,赵总。”她笑着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轻蔑“你看看他们填的职务说明书,一个个都把自己的工作说得好了不起,工作内容繁重又复杂。” “是啊。”张祺生也笑着接口“要不是我们给他们规定了格式,怕一个个都会交上长达好几页的工作内容明细呢。” “我看这也是人之常情。”叶承风推了推眼镜“其实那些主管也一样,去访谈时,一个个都带着敌意,好象怕我们把他们裁掉一样,每次都要天拉地扯,谈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才能降低他们的戒心。” “我们本来就是来裁掉他们。”周冰燕嗓音清冷“我才不管他们对我们什么态度,反正照问问题就是了。” 听着属下们的对话,赵希惟剑眉一凛,正想说些什么时,会议室大门忽地砰地一声被打开,跟着一个纤秀人影宛若旋风狂飙进来。 他挑挑眉,薄锐的嘴角微微一扬“于经理,什么事走得那么急?连门也不敲?” “你跟我出来一下!”她怒瞪他,不理会对他有意的讽刺。 “有事吗?” “总之你给我过来。”她锐声道,等不及他主动起身,干脆飙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硬将他往门外扯。 望着两人逐渐淡去的背影,室内其他三人一阵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张棋生问,圆滚滚的眸可笑地圆睁。 叶承风耸耸肩“不知道。” 说着,两个男人低下头,继续整理桌上乱成一团的文件。而惟一一个女性,却一径蹙着蛾眉,美眸点亮冰冷辉芒。 不顾众人好奇的眼光,于品甜一路将赵希惟拖上大楼顶楼。 屋顶的强风卷起她乌黑柔细的长发,衬着一张怒意明显的容颜,令她显得格外生气勃勃。 赵希惟看着,竟有些怔愣,好不容易收回心神“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了吗?于经理。” “你不要太过分了!赵希惟!” 气愤的嗓音令他血流一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别在我面前装傻!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 “我还是不明白。”他冷冷地。 “不明白?去问问你的属下!问问他们是怎么访谈我们翔鹰的部门主管的?”于品甜气极,感觉面前的男人根本是有意装傻,她不禁跺了跺脚“什么样的老板教出什么样的属下!你真了不起啊,赵希惟。” “如果这是称赞,我接受。如果是有意指控,我倒想问问为什么。”他眯起眼,黑眸凝聚危险的风暴“请你在指控一个人前,至少提出证词,于经理。” “那么,就请你去问问你的属下。”她走近他,丝毫不惧他冰冷的怒气,因为她比他还愤怒“问问他们怎么对待我们安全部门主管的?不错,他的腿是受过伤,只能靠着义肢走路,但有必要抓着这一点不停地追问吗?他是不良于行,可那不影响他的工作能力!事实上,他是翔鹰历年来最出色的安全主管!他一向那么认真工作,又好不容易恢复信心,可你们你们却以言语刺伤他——”说着,她嗓音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赵希惟凝望她,眸底的风暴逐渐散去。 虽然她看来气势凌厉,虽然那对明亮的眼眸射出的火苗足以灼伤任何一个人,可他却从她激动的话语听出了她心中的悲愤。 她像只母鸡,不顾一切地想为她受了伤的小鸡讨回公道—— 想着,他忽地心脏一牵,不觉扬起手,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 “不要碰我!”她尖声喊,脸庞一偏,甩开他的手。 她恨恨地瞪着他好一会儿,忽地转身就要离去。 他扯住她手臂“于品甜——” “放开我!”她抓住他手掌,试图甩开他,可他坚决不放,在两人角力之间,她忽地步履不稳,身子一晃。 他连忙展臂撑住她往下跌落的身子,紧紧将她护在怀里。男性清爽的气息朝她鼻尖袭来,她呼吸一紧。“你没事吧?于品甜。”“我没事。”她哑声说“你可以放开我了。”他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依然将她整个人定在怀里,维持着亲昵的姿势。 她忽地心烦意乱,为自己方才宛如泼妇的行止感到烦躁、更为现在流动于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流感到窒息。 好半晌,他终于松开她,宛若十分不舍地将她推开一步距离。 她没有动,不敢抬头,拼命咬着牙关。 数秒后,他才从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感觉情况不妙,倏地伸手扬起她脸庞。 莹润的颊畔,正缓缓滑下两行泪。 他一怔“你——” “不要以为你们是企管顾问,公司请你们来裁员,就可以不给人留一点尊严跟面子——”她说,微微哽着嗓音。 他呆了“于品甜,你总是这样为底下的人说话吗?” 她没有回答。 再回到会议室时,赵希惟已不像方才那样对属下的工作感到满意,事实上,他面上冰冷的神情足以让地狱结冻。 首先鼓起勇气开口的是周冰燕“赵总,是不是于经理说了些什么?” “她是告诉了我一些事。”赵希惟冷冷回应,雷电般的眸光迅速扫过室内每一个人。 三人都是脊背一颤。 “于经理总是对我们的工作有偏见,你别,别为她生气。” “让我生气的人不是她!”他怒吼。那么,是他们了。 三人悄然交换眼神,背脊一挺,准备承受老板掷落的无情痛责。 果然,赵希惟开口了“我相信我曾经教过你们该怎么进行一场访谈。” “是的。” “告诉我,访谈时该注意什么要点?” 没有人回答。 “棋生,你说!” “是n。”被老板当场点名的张祺生暗叹倒霉,却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假装镇静地回应“首先应该营造轻松的气氛,消除对方的戒心,访谈才能比较顺利。” “然后呢?” “不要咄咄逼人,就算对方采取不合作态度,也要尽量婉转地引导他回答问题。” “你说得很好。可告诉我,你们这样做了吗?” “我们——”张棋生愕然张口。 “你们是不是仗着自己拥有大老板的授权,就丝毫不尊重那些访谈的对象?甚至对那些怀有敌意的人进行反击?” “我们——”听着老板冷厉的质问,张祺生暗暗叫苦,却一句话也无法辩驳。 不错,也许是连续两个down—sizing的案子做下来,他们自以为多了一些经验,面对那些岁数经历都比他们多上许多的主管们不再感到不自在,甚至还不自觉带着些嘲弄。 反正他们是来裁员的,该感到不自在的反倒是那些公司主管呢。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态,让他们卸去了战战兢兢,反而带上几分逼人锐气。 “对不起,赵总,我们确实有所疏忽。”叶乘风忽地开口,代表三人道歉。 赵希惟冷哼一声,冷冽的眸光在缓缓扫过三个小组成员后,心中已有定论。“以后绝不可以再犯这种错误。”“是。”“冰燕,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周冰燕垂落螓首,强忍着不让泪水袭上眸。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赵希惟如此疾言厉色地责备他们,以前他们偶然犯错的时候,他虽然态度冰冷,却还一派平静。 可这一回,她却能从他愤怒的语气中感受到情绪的波澜。 他是真的生气了,第一次真正发起脾气。 而这全是为了那个于晶甜,一定是她在他面前抱怨了什么,他的反应才如此强烈。 他——因为一个女人失去了一向的镇定。 领悟到这一点,周冰燕发现自己心如刀割。 第三章 奇怪的,自从那天在顶楼她对赵希惟发了一场飙以后,两人偶遇的机会似乎变多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连续两星期,两人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碰一次面。有时是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有时是在咖啡馆不期而遇,甚至她加班到深夜的那几个晚上,也总会在跨出办公室时不小心碰上他。 这是怎么回事?简直是孽缘嘛。明明是那么讨厌彼此的两人,偏偏总会莫名其妙碰在一起! “赵先生这么能干,应该还有许多其他案子要忙吧?怎么有空总在我们翔鹰出现?”有一回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那天她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哪晓得他也正好跟负责翔鹰案子的小组成员开完会走出会议室,两人不巧搭同一班电梯下楼。 “我承认,因为礼哲的关系,我的确对这案子多花了些心思。”对她藏不住尖酸的质问,他回应淡然。 “这么说来翔鹰还应该多谢谢你‘特别照顾’了。”她有意讽刺。 他只是耸耸肩“倒是你,于经理,怎么最近好象都加班到特别晚?” “嗯,有些事要忙。” “什么事呢?据我所知,现在翔鹰并不是进行年终考评的时候,也暂时没有员工培训或招聘等相关活动。” 言下之意,现在的她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闲人哕。 一念及此,她心头怒火忽地翻扬。 她忙些什么关他什么事?就算她是留在办公室里看vcd看到晚上十一点他这个外人管得着吗?简直可恶嘛。 为了避免总是遇上那令人讨厌的家伙,她甚至效法几米的绘本故事——向左走,向右走——可不知怎地,不论她往哪个方向走,从前门或后门进出办公大楼,两人似乎从来不曾错过,她总会在某个该死的地方撞上他修长挺拔的身影。 这是孽缘。肯定是 一阵灼热的闷痛忽地袭上前额,于品甜深吸一口气,一手扶额,一手扶壁,缓缓前进。 她的头好痛,喉咙又焦渴得难受,眼睛更好象在看一场声光效果特炫的演唱会,刺得她张不开眸。 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踏,深怕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照她步履踉跄的模样看来,摔倒是迟早的事,她只希望别赶在她走进医院大门前。至少,如果她在医院里昏倒了,肯定会有善心护士将她送往急诊处。 她需要急诊—— “于品甜,你干吗?” 严厉的嗓音忽地在她头顶上方扬起,刺得她的太阳穴更加发疼。她皱眉,慢慢抬起头。 “赵希惟——” 怎么又是他?连在医院都能碰上他,她这辈子该不会跟他注定纠缠不清了吧? 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让她两道秀眉更加紧颦“让开。”虚弱的嗓音完全显不出冰冷的气势。 他当然没有让开。不但没有,干脆还展臂定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 “你怎么了?瞧你一副快晕倒的模样。” “你白痴吗?这还看不出来?”她睨他一眼“我发烧了。” “难怪,你身子烫得惊人,脾气也跟火山爆发一样冲。”他嘲弄她,嗓音却莫名紧绷“要看医生吧?我扶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想推开他,可突如其来的晕眩却让她不觉更加偎近他。 他紧紧撑住她,好风度地没拿她的自动投怀送抱开玩笑。 她叹口气,只觉得全身不停冒汗,热得她无力反抗,也无力装酷“我不会感激你的。” “没人要你感激。”淡淡的语气掩不住笑意。她家的布置就如他意料中一样,温馨舒适。搀扶着已然病到没力气反抗的于品甜踏进屋里,赵希惟不自觉地欣赏起公寓里走活泼路线的装潢陈设。 以鹅黄与粉蓝为主色调的墙面,榉木地板,与墙面色彩相互呼应的绒布沙发、茶几、矮柜、立灯,以及客厅中央一块彩拼地毯——布置房子的人仿佛在玩一场色彩游戏,而且品味不俗,并不因为杂乱的色彩让整间房失去了和谐,反而突出某种既大方又协调的韵味。“你的公寓很可爱。”他中肯地赞赏。她似乎有些讶异,慢慢悠悠瞥了他一眼,眼眸迷惘“你——是在赞美我吗?” 不可思议的语气让他嘴角微微一扬“怎么?你现在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了吗?” 他只是在讥讽她。 于品甜蹙眉,在昏昏沉沉的神智中决定这男人果然不愧她死对头。 “算了,我懒得跟你争,我要去睡了。”说着,她摇摇晃晃就往卧房走,要不是赵希惟及时扶住她,恐有摔倒之虞。 可她浑然不觉,一进房便直接倒落今年过年刚买来的双人大床,发烫又发冷的身子蜷缩人温暖的被窝。 看着她的模样,赵希惟幽深的眸中掠过一丝异采,好一会儿,他才离开她房间,到厨房为她倒了杯温开水。 “吃点葯再睡。”他回到房里硬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快,不然你找医生开葯干吗?” “好啦好啦。”她不情愿地起身,连眼睛也懒得张开,迷迷糊糊张口含了葯,接着灌了一口水吞下。 服完葯后,螓首马上沾回枕上,没有一秒迟疑。 “你走时帮我把门带上——” 朦胧的交待让赵希惟不禁微微好笑——怎么?她还记得要注意自身的安全?那他这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在屋里,怎就不见她有丝毫警戒,仿佛还天经地义? 他摇摇头,不晓得该为她的糊涂忧心,还是为她对自己的信任感到欣慰。 赵希惟站在床畔,好半晌,确定她入睡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卧房。带上挂着油画月历的门扉后,他来到客厅。 客厅桌上摊开的note波ok正进入萤幕保护状态,一朵朵灿烂的烟火在靛蓝星空一次又一次绽开,缤纷热闹,赏心悦目。 note波ok旁,是一迭迭散落的文件,他随意一瞥,赫然发现那竟是翔鹰集团近几年的财务报表。 他不禁挑眉。 她没事读财务报表干什么?她是人力资源经理,跟财务部毫无关系啊。 可只一会儿,当他看清楚她正在一迭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张上写些什么时,眸中的不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深沉。 原来,她并没有放弃拯救翔鹰的员工,她还想着如何保全所有人的工作——真傻! 为什么她到现在还认不清什么叫现实?她以为她提出这样的方案翔鹰就能解决长久以来的经营困难,而那些随时工作不保的员工就会感谢她吗? 恐怕她只是自讨苦吃罢了。 一念及此,赵希惟冷冷一哂,俊容上像是写满了不以为然,可湛眸深处,又仿佛泛起淡淡温柔。 他伫立着,瞪视眼前凌乱的文件,想起这些日子来总发现她加班到深夜,以及那一天在屋顶她是怎么为了一个不良于行的安全主管对他发标一思绪,愈转愈深;眸色,愈淀愈沉。 “不关我的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冷冷自语。 俊拔的身躯,往后一旋。 “根据我们这一阶段所得的结论,翔鹰确实存在组织架构过于繁杂,业务流程过于繁复的问题,如果经过科学化的重整,不但可以节省成本,提高效率,而且,也不需要太多人员来运转新体系。”报告到此,赵希惟稍稍停顿,眸光平均落在会议室内每个人身上“经过我们试算,估计至少可以比目前节省40%的人力。”他平淡说道,语气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可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却在会议室里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暴,所有专心聆听他报告的高级主管都掩不住惊讶,交头接耳起来。 不错,他们是料到翔鹰非裁员不可,但,40%? 会不会太狠了一些? “赵总,一下子瘦身40%会不会太过了点?会不会对翔鹰未来的营运造成问题?”首先发难的就是翔鹰的新任ceo(执行总裁)——纪礼哲,他推了推眼镜,嗓音一贯温煦,隐在镜片后的凌锐却不容忽视。 “我们认为40%是合理的比例,纪总。”在会议中,两个交情良好的男人保持公事公办“以翔鹰现在萎缩的业务量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力,而且一旦实行bpr方案,现在的人员配置就更显多余。当然,我们不否认翔鹰未来仍有扩张业务的空间,但到了那时候再招聘人才也不迟,对吧?” “但是” “我赞成赵总的意见厂锐利的嗓音截断纪礼哲试图更进一步的询问,发言的人是柴玉明,翔鹰集团的cfl)(财务副总裁)“翔鹰现在状况危急,刻不容缓,应该立即裁掉多余的人力,降低人事成本才是。” “对啊,对啊,我赞成。” “我也是。” “也对,总不能让公司破产吧” 鹰派领导一开口,所有一开始便力主裁员的鹰派主管—一附议,几个持稳重态度的鸽派主管亦不甘示弱,一时间,会议室内此起彼落,意见纷纷。 赵希惟冷眼旁观,忽地视线一转,落向一直静静坐在角落,双手环抱胸前,和他一样同样冷眼旁观的于品甜。 他不禁挑眉。 怎么这时候一向最反对裁员的她反倒一声不吭了?瞧她气定神闲的模样,莫非胸有成竹?难道她真想提出她那个愚蠢的方案? 想着,赵希惟几乎想冲口而出追问于品甜的打算,可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忍住。 身为管理顾问,他负责提出合适的解决方案,可接不接受由客户决定,这时候,他不宜介入翔鹰内部的争论。 “于经理,你的意见呢?”在争论中,柴玉明仿佛也注意到于品甜的沉静,撇头望她“人力资源部有什么看法?”他问,嗓音微微尖锐。 感应到室内所有的视线忽然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于品甜先是镇静地环视众人一圈,浅浅微笑,接着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认为,翔鹰根本不需要裁员。”“什么!”室内众人闻言一惊,皆是不可思议地瞪她。基本上,方才两派人马虽是争论,并非争论裁不裁员,只是比例多寡而已,可于品甜平平淡淡一句话却乍然将众人引向完全不同的战场。 所有人都是一愣,而柴玉明则是怒不可抑“于经理,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抓到重点吗?翔鹰‘必须’裁员,不裁的话只有坐以待毙!我还以为我们都已经得到共识了呢。” “柴副总先别急,请听我解释。”相对柴玉明的呲牙咧嘴,于品甜显得相当冷静“我承认翔鹰确实需要一些手段来度过这段非常时期,可这手段不一定非是裁员。” “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我认为,翔鹰最需要的是降低成本,削减费用,改善财务赤字。而这一点,完全可以透过我所提的方案来做到。”说着,于品甜站起身来,亮出一迭装订整齐的文件“这是我做的报告,如果大家有兴趣,我可以马上演季普43示给大家看。” “这个——”柴玉明迟疑了,他瞪着于品甜手中厚厚的文件,实在摸不透她葫芦里卖什么葯。 可赵希惟却领悟了“让我猜猜,于经理,”他微微一笑“你所说的方案该不会是建议翔鹰全面减薪吧?” 他知道! 于品甜瞪大眼,几乎掩不住震惊,好一会儿,秀颜才重新端整“不错,就是全面减薪。”她一顿“根据我的计算,翔鹰可以透过各种方法节约开支,省下将近10%的费用,剩下的30%就利用全面减薪来达成。” “全面减薪,意味着从上到下,人人平等,一律调降30%的薪资。”趁着高级主管们还没会过意来时,赵希惟凉凉解释,湛眸闪过锐光。 他是故意的! 于品甜紧紧咬牙,很快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想借着这样的说明激起高级主管们的同仇敌忾。 裁员或许残忍,可毕竟裁不到这些高级主管的亲人朋友,可全面减薪却是人人有份,谁也逃不了。这些平日高高在上、享尽荣华富贵的主管怎可能轻易同意? 她早料到自己的方案虽然可行,但绝不容易推动,可没想到这冷血的家伙还要雪上加霜! 一念及此,她不禁狠狠瞪上赵希惟一眼。 “于经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为了保住那些没用的人,我们全都要跟着落水吗?” “我不赞成,这简直莫名其妙!” “不公平。” “对,不公平” 果然,高级主管们发难了,而且不只鹰派主管不满,鸽派主管脸上同样露出不豫之色。 见情况不妙,她连忙开口“各位,请听我解释” “你是应该好好解释,于经理。” “什么时候人力资源部插手管财务的事了?削减开支的事应该是财务部的责任不是吗?” “你这样做岂不是让柴副总挺没面子吗?” “是啊,何况我们为翔鹰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减我们薪?简直没道理嘛。” 抗议声宛若海涛,一波推高一波,漫天席卷,几乎溢出会议室。于品甜容色刷白,一时间不知所措,而赵希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可笑又现实的一幕—— 最后,还是纪礼哲敲了敲桌,结束这场室内风暴“我们暂时先散会吧,今天到此为止。”“你怎么能散会呢?礼哲,我都还没机会说明我的方案呢!”会议匆匆结束后,于品甜一路追着纪礼哲回私人办公室。 “你饶了我吧。”当办公室门扉一掩,纪礼哲马上展露莫可奈何的表情“品甜,你这么做岂不给我出了一道大难题了吗?” “你说什么啊?”于品甜双手撑住玻璃桌面,瞪视着正深深靠人椅背,揉着眉心的男人“我正是要帮你解决难题啊!”“全面减薪?”纪礼哲摇头“你以为那些老家伙会同意吗?”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轻易同意,但你不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你认为你有任何机会解释吗?” “我——”她一窒,半晌,轻咬下唇“无论如何,我觉得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我也知道。”纪礼哲轻轻叹息“可你明知他们不会同意。” “太自私了。”她忿忿然。 “人性本来就自私,难道你还天真地不明白这一点吗?”清朗而讽刺的嗓音忽地在门口处扬起。 室内两人同时调转眸光,落向来人。 “赵希惟!”于品甜几乎是从齿缝中逼出他的名字“你非要跟我作对不可吗?” “我无意与你作对。”他微微一笑,关上门,悠悠闲闲踏进屋内“只想提醒你,你刚刚自以为英勇的行为,即将为你带来无穷的麻烦。” “什么麻烦?”她蹙眉。 “你会被排挤。”赵希惟无情地预言“不只刚刚那些高级主管,就连底下的员工也会抵制你这个方案。” “为什么?” “你以为呢厂他深深望她,眸中神色复杂“有谁愿意平白被削减30%的薪水?” “可是如果不减薪就要裁员” “如果他对公司的贡献跟公司给他的薪资不成比例,那么他活该被裁。你提出的方案只是一种齐头式的平等,对那些真正有能力又用心做事的员工不公平。” “我——”于品甜咬牙,无话可说。 不错,她也明白要求大家一同做部分牺牲对那些原本不必被牺牲的同仁是不公平的,可她的出发点是善意的,既然在同一条船上,难道不该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吗? “所以我说你太天真了。”赵希惟忽地开口,仿佛看透她的想法。 一针见血又锐利无情的评语刺痛了于品甜,她咬紧牙,下颔一扬“无论如何,我要试试看,也许翔鹰的员工会赞成我的方案。” “你——”瞪着她倔强的神情,赵希惟猛然皱眉,胸膛倏地漫开无名火“你是白痴吗?都告诉你行不通了,还硬要自讨苦吃?” “我是不是自讨苦吃不用你管。”她冷冷回应“总之我就是要试试看。” “该死!”他忽地诅咒一声,大跨步来到她面前,右手直接覆上她的额。 “你干吗啦?”她躲着他的手。 “我看看你的烧是不是还没退?”他语调讥刺“否则怎么会神智不清到如此地步?” “早就退了啦!”她怒视他“那天被你喂了葯,醒来后又喝了两碗营养粥,烧还能不退吗?” “你喝了粥?”他语气和缓下来,嘴角亦扬起淡淡弧度。 “干吗不喝?”迎视他染上淡淡笑意的眼眸,她忽地有些颊发热“不喝白不喝,反正我也没力气出门买东西吃。” “好吃吗?” “还可以啦。”话说到这,于品甜再也无法摆出漠然的态度“谢谢。”道谢声细若蚊蚋。 “不客气。”朗朗的笑声进落。 “这是怎么回事?”一直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一幕的纪礼哲终于掩不住好奇“希惟,你什么时候上品甜家煮粥给她吃了?你们在交往?”湛眸闪过调皮的辉芒。 “才没有!” “你误会了。” 两人同时拉高声调回答,接着,互看一眼,又同时尴尬地别过头。 这下可完全勾起纪礼哲的兴致了。首先,他很少听见他这个好友对一个女人笑得那么开心,其次,他以为他应该不懂得何谓尴尬。 “喷喷,喷喷。”面对着两个显然正产生某些化学情愫的好友,纪礼哲方才沉落的一颗心忽地翻扬“哈哈 “你在‘哈’什么啊?”听闻他夸张的感叹,于品甜恼怒地瞪他。 “我不能笑吗?”他无辜地眨眨眼。 “哪有人笑得像你这么诡异的?” “诡异?会吗?”他笑盈盈。 笑意灿烂的脸庞令于品甜又气又急“你误会了,那天是因为我发烧去医院,刚巧碰上赵希惟,他才顺便我回家的。” “有这么巧?” “就这么巧!” “然后呢?送你回家以后,又下厨煮粥给你吃?事献殷勤,这么好?” “这——你就要问他了。”于品甜撇过头,不敢看个男人“我怎么晓得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希惟,你说呢?”“我只是顺便。”赵希惟语气平板“反正我肚子也饿就借她家厨房煮点东西来吃。”“嗯哼。”纪礼哲应了一声,似嘲非嘲。“你是什么意思?”这回轮到赵希惟瞪他了。“没什么。”纪礼哲耸耸肩,狡狯地望了一眼赵希惟,接着转向于品甜“品甜,我这个好朋友其实不错的,面恶心善,要不要考虑看看?” “考虑什么?”于品甜闻言,先是玉颊发烫,跟着明眸燃起怒焰“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纪礼哲,我于晶甜可不是那种没有选择的女人!”狼狈令她口不择言,还来不及思考便冲动说出伤人的话。 赵希惟容色一冷,锐眸瞬间沉黯“像于经理这样纯真热情的女人,我这个冷血动物确实高攀不起。” “我没说你是冷血动物——”惊觉自己说错话的心甜呐呐想解释。赵希惟冷冷一笑,你一直这么想,不是吗?”“我没有。”“别对我撒谎,于经理,你一向率直,何必这么不干不脆?” “我——”她一窒,蹙眉咬牙,心绪起伏不定,好一会儿,才仿佛下定决心,扬起眼眸直视赵希惟“我的确认为你很无情,赵希惟,但你可以改,你可以试着不要这么冷酷,偶尔为别人想一想” “对不起。”他忽地打断她,表情酷冷“就像你说的,我很无情,所以一向不晓得该怎么为人想。” 她又说错话了! 看着他冷漠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在不意之间又伤了他。 可她也没错啊,他是太过冷酷,太过绝情,太过功利主义——她没说错,一点没错! 那为什么她的心会因为他忽然封闭的神情感到柔软呢?为什么她要为自己也许伤了他而心疼? 想着,她忽地垂落眼帘,悄然叹息。 而他,冷淡转向在看着两人又争论起来,表情再度变得无奈的纪礼哲“如果你同意,这周末我们会初步评估出不适任名单,下礼拜你就可以进行第一波裁员了。” “不行!我不同意!”还没等纪礼哲发表意见,于品甜抢先抗议起来,她怒瞪赵希惟“我是人力资源经理,你们拟裁员名单至少该跟我商量!” “你会愿意跟我们讨论吗?于经理,恐怕你只会一味坚持你那个不切实际的全面减薪方案吧。”“如果大家同意全面减薪,翔鹰就不需要裁员。”“没有人会同意的。”“你怎么知道?”“因为我很理智,因为我了解人性。”“不!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不了解的人是你!于品甜,你太幼稚。”他毫不客气地讽刺。 “而你太冷酷!”她锐利反驳。 “不错。”赵希惟坦然承认,他冷冷微笑,眸光重新落定纪礼哲“由你决定,礼哲,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不做这个裁员方案。”幽眸闪过冷光“反正我们管理顾问负责提建议,听不听在你们。” “嗯。”纪礼哲漫应一声,没马上回答。他落下眼睫,掩去眸中神色,似乎陷入沉思。 “礼哲,你说话啊!”等了好半晌仍没听他吭声,于晶甜不觉有些焦急“给我时间,礼哲,我有把握说服大家接受我的方案。” 纪礼哲闻言,缓缓扬眸,目光深沉“你真有把握?” 不,她没有。 于品甜几乎是直觉地在心中应道,可她仍强迫自己展露笑颜,点了点头“当然。” 纪礼哲凝望她“好,我给你一星期时间。一星期后,如果你没法说服全体主管和员工接受这个方案,我们就——”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宣布裁员。” 一星期! 于品甜一凛,胸膛瞬间漫开淡淡苦涩。 这时间实在太短,她恐怕真做不了什么事 “你不必这么痛苦,于经理,短短七天时间,没人期望你改变人性。” 清淡讽刺的言语拂过于品甜耳畔,马上激起她不服输的意志,她扬起眸,直直瞪向一脸漠然的男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赵希惟。”她握紧双拳,指节泛白“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势利又市侩,这世上大多数人还是有感情,有热血的。” 他冷冷撇唇“我拭目以待。” 第四章 “看来他们两个是杠上了。”温煦的男声响起,蕴着淡淡感叹。 正缓缓品着热巧克力的女孩听了,微微一笑,她垂着墨密的羽睫,只这么淡淡恬恬的一笑,苍白瘦削的脸孔瞬间点亮无限光彩。 纪礼哲看着,不觉怔了。 “听起来哥哥对于小姐的态度真的很特别。”慢慢喝完纪礼哲专程为她带来的巧克力奶后,赵婉儿将马克杯搁在铺着暖黄色格子桌巾的茶几上“据我所知,除了公事,他一向懒得跟任何女人闲扯。” “除了你以外吧。”纪礼哲微笑接口,举起盛着热巧克力的保温壶“还要再来一杯吗?” “要。”赵婉儿热切地点头,提起最爱的巧克力奶,美眸顿时灿亮“谢谢礼哲哥哥,你对我最好了。”她甜甜地撒娇。 “哇,只不过一壶巧克力就把你的心给收买了。”纪礼哲开着玩笑“看来你挺好哄的嘛。” “哲哥哥对我是好嘛。”接过纪礼哲递来的马克杯,赵婉儿笑容更甜“每次都带人家最爱吃的东西来看我。” “我啊,是看你可怜。”他笑着点点她鼻尖“天天吃医院里的营养饭菜,肯定腻到受不了了吧?” “嗯嗯。”她强调似地点头,深深啜了一口巧克力后,闭眸靠回枕头,慵懒满足的神情像刚刚舔完牛奶的猫咪。 他看着,忽地冲动地拾起餐巾纸,为她拭去唇畔的湿润。 她倏地扬眸,两束清澈澄亮的眼神望向他。 他顿时有些尴尬“瞧你,都喝出两撇胡子了。” “是吗?”她连忙伸手擦拭嘴唇,一面又轻吐了吐舌头“真讨厌,我老是这样,哥哥也老是笑我。”. “希惟呢?怎么没见他来看你?” “他昨天晚上刚刚来过。”提起最疼爱她的哥哥,赵婉儿忍不住又笑开了“怪不得他昨晚来时,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原来刚跟于小姐吵过架。” “他们俩,阿,每次见面都吵。”纪礼哲无奈摇头“偏偏说也奇怪,两个人老是碰在一起,连那天晶甜上医院看病都能巧遇。” “这就叫缘分哕。”赵婉儿眨眨眼“有缘千里来相逢嘛。” “那也太巧了吧?品甜告诉我,她连晚上加班都在公司大楼巧遇希惟好几回,简直就像他算准了时间出现在她面前似的。” “呵呵,说不定真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 “肯定是哥哥故意等于小姐下班哕。”菱唇调皮地扬起“要不他干吗三天两头就往翔鹰那儿跑?我知道哥哥还有很多别的案子,怎么就对这一个特别热心?” “咦?”纪礼哲讶异地挑眉“我还以为是他卖我面子,才对翔鹰的case特别热心呢。” “面子?”清脆的笑声轻轻洒落“哲哥哥,你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 “嘿,原来那家伙竟是重色轻友?” “我想是。”赵婉儿抿唇“只不过没想到哥哥有一天也会这样。” “我还以为这家伙会永远装酷呢。”纪礼哲也跟着笑。 “我们的计策成功。” “没错,没错。” 浑朗的笑声扬起,与清雅的女声交织成悦耳的重唱,让刚刚踏进房里的男人俊眉一扬。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什么计策成功了?” “啊,哥哥,是你。” “希惟,你来了。” 乍见正在八卦的主题人物出现,两人都是一惊,连忙凝住算计的笑容,假装若无其事。 迅速的变脸反教赵希惟起疑,攒起两道剑眉“怎么?这里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秘密?两个心虚的人闻言,迅速交换心照不宜的一眼。 是啊,这可是两人的大秘密呢,无论如何不能让赵希惟知道。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被最亲近的人给算计了—— 于品甜有种遭受背叛的感觉。 当她决定透过翔鹰的内部网路对全体员工宣布她提出的全面减薪方案时,是曾经料想到会遭受阻力,也猜到许多员工会反弹,可她没想到,她最信任的得力心腹就是第一个公开反对的人。 她瞪着面前长诽髻、面容清秀的婷婷女子“玉婷,你的意思是——” “我反对你的提案,于经理。”刘玉婷扬眸,坚定的眼神直视上司“这个提案既不实际,也不公平。” 于晶甜闻肓,长长叹息,伸手揉了揉疲倦的眉心“为什么?玉婷,你应该是最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人啊。” “我确实了解,但我不赞成。”刘玉婷嗓音清冷“凭什么为了保住那些多余的人,就要我们连带牺牲?” 你怎能如此肯定自己就是被牺牲的人? 于品甜瞪着下属,有股冲动想出口斥责,但终于,还是咬牙忍住。 不错,就算裁员,相信赵希惟也绝不会拿刘玉婷这个人事主任动刀,毕竟她是真的有才有能,工作效率又高。 玉婷说得没错,如果实施全面减薪方案,她就是那个被连累的人。 “玉婷,能不能试着想一想?有很多人虽然不像你这么有能力,可他们也很认真工作,这么多年来,翔鹰也是因为有了他们的付出,才能一路蹒珊,却还是一路前进。我们不能因为现在遭逢了危险,就一笔抹煞这些人之前的努力” “于经理,你这种说法只是妇人之仁。你身为人力资源经理,就负有为组织除去肉瘤的责任,不能因为你心软就让我们全体陪葬。”刘玉婷慷慨陈词,语气激昂。 “那么,你是坚决反对了?”于晶甜嗓音紧绷。 “不错。而且如果于经理仍然一意孤行,我会发动罢工活动。”抛下冷冽的宣称后,刘玉婷转身就走。 于品甜愕然瞪着她迅速淡去的背影。 眼眸,逐渐爬上磨人的酸涩,她眨眨眼,拼命想眨去令她心灰的刺痛感。 难道她真的错了?难道她——真是整个翔鹰集团惟一赞成全面减薪的人? 难道她——真如赵希惟所说,只是个天真得无可救葯的傻子? 她的胸口,好苦,好涩,好疼 “我早说过了,没有人会赞成你这个提案。”平板的男声忽地响起,恍若利刃,一刀刀割着她已然脆弱不堪的心“怎么?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是何滋味?” “赵希惟——”望着缓缓踏进她办公室里的不速之客,于品甜没力气反驳,也没力气赶他出去,她只是望着他,望着他宛若罩上一层薄纱的刚硬脸孔“你来干什么?该不会专程来看我笑话?”她问,嗓音有些沙哑,有些破碎,更多的,是满满的苦涩。 赵希惟听了,心脏一扯,密不透风的心墙缓缓裂开一道细细的缝“你干吗——心情这么低落的模样?”他一顿,清清低哑的嗓子“你不是一向精力充沛的吗?” “我能不能请你出去?”面对他的质问,她只是嗓音暗哑,伸手支颐“我的头有点痛。” “头痛?”他忽地上前一步,伸手覆住她前额“又发烧了吗?” “没有。”她头一偏,躲开他的碰触“只是头疼而已。” “要吃葯吗?” “不必了。” “那我倒杯温开水给你?” “我说了不必了!”她忽地拉高声调,瞪向他的眸藏不住恼怒“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算我求你?” “不行。”他干脆地拒绝,面无表情,一面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包葯囊“吃一点。” “百服宁?”她瞪着递向她的成葯“你还随身带葯?” “做我们这一行,工作压力大,头痛是常有的事。”赵希惟冷冷应道,转身从热水壶替她倒来一杯温热的开水,用力搁到她桌上。玻璃杯在桌上敲出清脆声响,令他气势更加迫人。 于品甜不觉微微一缩。 “吃葯!”他命令她。 “吃就吃嘛。”她连忙取出一颗葯“干吗像管小学生似的?我都已经是将近三十的女人了。”最后一句是嘟哝着说出口的,混着温水,在她唇里迅速回旋。 两秒后,她仰头,一口将葯粒咽下。“现在你可以走了吧?”喝完整整一杯开水后,于品甜感觉自己似乎得回了一些能量,低落不振的精神也稍稍高扬了一些。 他不理她,干脆在她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坐下,悠闲地翘起两条长腿“所以我不是事先警告过你了吗?你这个方案只会让自己陷入无人援手的绝境而已。” “哼。”她撇过头不看他。 “瞧瞧,现在不只那些鹰派的高级主管杯葛你,就连你亲手带起来的下属也反对你,其他员工更是议论纷纷——你再不识相一点,我怕连礼哲也保不住你。” “我不需要他来保我!”听闻赵希惟嘲讽的言语,于品甜明眸一眯,燃起两簇愤怒火苗。 “我知道,你是依恃着自己对翔鹰的贡献不怕那些高级主管鼓动礼哲炒你吧?”他嗓音清冷“可你别忘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重情义,这世上有太多人过河拆桥。” 她不语,以沉默表达对他的抗议。 他撇嘴,冷冷继续“就说那些你亲自招聘进来的人才吧,虽然礼哲说只要你一走他们全会跟着递辞呈,可我看就未必,人嘛,谁还不是为着自己的利益打算?谁还讲义气情谊那一套?我看” “你看什么?”听到这儿,于品甜再也忍不住出声反驳“瞧赵先生这么感叹的模样,难不成你之前被人背叛过?是你的亲人,还是好友?不过也难怪,像你这么冷漠的一个人要让人跟你讲感情义气也不容易。”她尖刻地说,可话语一落,马上感到后悔。 她实在——不该这么说话的 于品甜咬牙,抬眸正想道歉,却在接触对方阴冷的眸光后全身一颤。—她从来——不曾见过他这么阴沉的眼神,就算他之前对她再怎么冷淡,再怎么毫不客气地嘲讽她,那对深不见底的黑眸也不曾如此晦暗,如此冰寒。 他深深地看她,良久,良久,阴沉漠然的眼神看得她一颗心紧紧绞扭。 然后,他忽地起身了“随便你怎么做吧,算我多管闲事。” “赵希惟!”冷涩的嗓音扯得她心疼,不觉站起身,追上他挺拔的身躯“对不起,我——”她扯住他衣袖,咬着唇,不知该如何解释“如果我冒犯你,我道歉,我不是不是有意的” “你没冒犯我。”他冷冷截断她,身子一动不动,既不迈开步履,也不回头看她“事实上,你说得很对。” “我说得对?”于品甜一愣。 他的意思是——他真的曾经遭人背叛? “我现在才明白,说不定真是我的错。因为我对那个人而言,也许只是个多余的累赘。” 语毕,他轻轻拨开她的手,大踏步离开。 “赵希惟——”望着他僵然挺直的背影,她心一绞,不觉疼出两颗眼泪。 她伤了他。而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因此好疼,好疼—— 他的心,好疼。不知怎地,他以为早已不懂得疼痛的心,竟在听了她无心的言语后,重重受了伤。 不知怎地,那个愚蠢的女人就是有让他心烦心酸心痛的能力。 简直——该死! 握紧拳头,赵希惟狠狠捶了一下墙,疼痛,锐利地剌入他手骨,可他浑然不觉,因为更痛的,是他一颗紧紧绞扭的心。 她说得没错,他是曾经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当时整个人宛若跌落冰窖的寒凉至今偶尔在他梦中席卷。 他很怕梦见她,很怕梦见那个他曾经深深爱过的人,很怕在梦中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转身,而仓皇无助的他,只能默默望着她离去。 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怕梦见她 “可恶!”凌厉的诅咒忽地自薄唇间进落,他仰头,将玻璃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转过身,他来到整洁得几乎一尘不染的客厅,俊拔的身躯深深躺落单人沙发。 这不是个很大的客厅,事实上,整间房子大约只有五十平方左右,凭他在业界响亮的名声,人们或许会以为这样的居家空间无法彰显他的身份。 以他身为亚惟顾问创业合伙人兼总经理的身份,加上上万的年收入,该值得更宽敞、更豪华的房子。 可他,却住在景美一间普普通通的公寓,装潢、布置,再简单不过,除了必要的家具没任何一件多余的东西。 墙上没有挂画,地上没铺地毯,玻璃书柜里没有精致昂贵的摆饰品,整间屋的风格俐落、简洁。 比起于品甜情调温暖的住所,这里,像是旅客暂居的旅店,而且,还不是很舒适奢华的那一种。 那又怎样呢? 一念及此,赵希惟自嘲地一撇嘴角。 反正他从不把这层公寓当‘家’,也不认为自己未来会有机会拥有任何一个‘家’。 这里也好,出差时住的饭店也好,都只是提供他落脚休息的地方罢了。 想着,他冷冷一哂,举起桌上透明的三角锥瓶,为自己再斟了一杯。 他晃晃酒杯,张唇正想品啜时,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阻止了他的动作。他微微蹙眉,拾起已经用了两年的ericsont28。 “哪一位?” “是我,冰燕。”柔柔的嗓音拂过赵希惟耳畔“我来跟你报告工作进度,赵总。” “嗯。顺利吗?” “很顺利。我们已经列出了第 “是吗?”朦朦胧胧的,赵希惟感觉眼前映入了于品甜泫然欲泣的容颜,他可以想象,当裁员成真时,她,会有多么心痛—— “赵总,你怎么了?”仿佛察觉到他的分心,周冰燕试探地问了一句。 他心神一凛,右手紧紧扣住酒杯,强迫自己收束莫名的念头“你们做得很好。” “谢谢赵总。”听到他的称赞,周冰燕的语气掩不住喜悦“赵总要看看裁员名单吗?” “不用了。”他冷漠地拒绝,那些名字对他而言都只是名字而已,一个个毫无意义的人名——“那么,我们明天就把名单交给纪总,让他宣布?”他默然。“赵总,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没事。”“可是”“我没事,”赵希,准阻止下属进一步追问“就这样做吧,明天你们把名单交给纪总后就可以回家了,我放你们三天假。” “是。”周冰燕应道,听得出语气有些犹豫。 “还有事吗?” “没没事。”她顿了顿“那么,就这样了。再下!”在周冰燕挂断电话前,赵希惟忽地出声“什么事?赵总?” “你——把名单e—mail给我吧。” “e—mail?”周冰燕有些讶异,也掩不住失望,没想到上司专门喊住她竟还是为了公事“赵总想看裁员名单?” “嗯。你还是给我吧。”赵希惟哑着嗓音。 虽然那些人名对他毫无意义,可他想知道,于品甜一心想保护的究竟是哪些人。他想知道,究竟是哪些人让她宁可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也要拼命守住。 他想知道,那些对她有意义的人,究竟叫什么名字。 “曾伯。”望着面前一张隽刻着岁月痕迹的沧桑老脸,于品甜的心,紧紧地、紧紧地牵动“你怎么来了?”她忽地起身,迎向蹒跚走向他的老人。 曾国强,这个在翔鹰工作十几年的老人,上个月刚满五十八岁,却已被迫提早退休。 事实上,他正是翔鹰首波裁撤的员工之一。 “我来看看你,品甜。”曾伯朝她微微一笑,双手捧着的一颗哈密瓜。 “是给我的吗?”于品甜望向哈密瓜,眼眸一酸。 哈密瓜,是她最爱吃的水果,曾伯知道以后,经过果菜市场看到时总会顺手带上一颗送她。 哈密瓜并不便宜,尤其对老人并不丰厚的工资而言,可他从不心疼这些钱,从她一进公司开始,他就格外照顾她,对她,他就像对待自己亲生女儿一样。 “当然是给你的。你听听,”他敲了敲哈密瓜表面“这种声音就表示里头的果肉很甜,听到没?”说着,他又敲了敲。 “嗯。”她侧耳听着饱满又清脆的声响,点了点头。 “喏,给你。”曾伯将哈密瓜递给她,顿了几秒“我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买瓜给你了,你自己到市场,就照着这方法挑,知道吗?” 她闻言,喉头一哽“知我知道了。” “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公司说了,离职的员工要在一小时内收拾完毕离开。”说着,曾伯转身就要离去。 “曾伯!”她扬声唤道,不舍地拉住老人衣袖。 “怎么啦?”仿佛不敢看她的表情,老人连头也不回。 “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曾伯深吸一口气“别这样,品甜。”他转过身,慈蔼地看着眼眶发红的女孩“你做得够多了,真的。这个礼拜你为了推行全面减薪方案,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我都知道的。” “可是” “公司要裁员,不能怪你,对吗?”他安慰她“其实公司也没错,现在经济不景气,像我们这种员工本来就该先裁——而且老板对我们也不差,至少还给了我们每个人三个月的遣散费,有很多公司连钱都不给呢。” “可是你只有一个人,没有了工作,你要怎么办呢?”她扬起眸,泪光闪闪。 “放心吧,我还有一点积蓄,何况,我一个老头花不了多少钱,去申请一下,说不定还能领老人年金呢。” “曾伯——” “好了,别哭了。”曾伯拍拍她的颊“瞧你,还当经理呢,这么爱哭,哪像个能干的女强人?” “我没哭。”说着,她连忙展袖拭泪。 “这才对。”曾伯微笑,老眸却也不禁闪烁泪光“我走了。” “嗯。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丫头。”语毕,曾伯缓缓拉开门扉,离开她办公室。 而于品甜再也忍不住满腔心酸,泪水,不听话地飙出眼眸。她前额抵着墙,双手紧紧捧着绽出淡淡香气的哈密瓜,无声地哽咽。 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失神,甚至没注意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在曾伯刚刚离去后便悄悄踅进她办公室。 他为她关上了门,没让她当场崩溃的模样让外人知晓。 然后,他静静地、静静地站在一旁守着她,随着她纤细的肩膀每一回颤动,他紧绷的下颔也跟着不自觉地抽动。 终于,他再也受不了她压抑细微的哭声了,忽地大步向前,一把将她拉人怀里,紧紧拥住。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动了她,直觉地挣扎,接着扬起梨花带泪的容颜。 待迷蒙的瞳底映人他冷然的脸庞时,她才停止了挣扎,放松紧绷的身躯。 “你跟那个老工友感情很好?”他低头望她,面无表情,语音却暗哑。 “嗯。”她点头“他对我——就像对自己女儿一样。” “他没有家人吗?” 她摇头“翔鹰就是他的家。” 他闻言,身子一僵,闭了闭眸“我很抱歉。”他道歉? 于品甜心一颤,不可思议地扬起头,她深深地、深深地望人那对宛若古井不波的眸子,待认清他藏得极深的一丝黯然后,心脏忽地紧紧一扯。 这一扯,再度逼出了她满眶热泪,她抵住他宽厚的胸膛,忍不住呜咽。 “赵希惟,我真的真的好难过,曾伯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却没办法报答他他看着我进公司的,从一个小职员做起,而现在我做了人力资源部经理,却还是保不住他——我真没用,我对不起他——”她抽泣着,一句句悲痛的自责撕扯着自己,也撕扯着他。 拥住她的双臂一紧“不怪你,是我定出裁员名单的。” 她在他怀里摇头“不,应该怪我,如果我能说服大家接受减薪,就不会这样了——” “你这傻子!”他忍不住生气“他们不接受减薪方案能怪你吗?我不是说过吗?人性是自私的!” 她没答话,忽地退开他怀抱。 “品甜?” 这是第一次,他没连名带姓喊她的名字,可她却心神激动地不曾注意到这一点,只是萧索地、落寞地垂下眼睫。 “难道你到现在还不肯信我的话?” “我不”她紧紧咬着下唇“不相信。” “你!”他脸色铁青。 “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于品甜!” “求你,好吗?”她柔柔地恳求。 赵希惟咬牙,凝望她数秒,转身正欲离去时,一个女人恰于此时急急推门进来。 “不好了!于经理,不好了!”女人神色仓皇,直直冲着于品甜喊道,丝毫没注意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怎么啦?”于品甜伸手搭住属下的肩膀,试图镇静对方慌乱的情绪“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大厅大厅聚集了一群人——”“怎么回事?”“他们闹罢工!” 罢工! 听闻此言,于品甜与赵希惟惊愕地互换一眼,接着同时迈开步履,匆匆往办公室外奔去。 当于赵两人赶往现场时,果然发现一楼的大厅黑压压地聚集了一群翔鹰员工。两人站在二楼走廊,靠着玻璃围栏,居高临下眺望挑高三层楼半的大厅。 人群正中央,一个女人拿着扩音器,站在一个权充讲台的木箱上,正对周围的员工发表演说。 “既然公司已经决定裁员了,就不应该还推动我们接受什么减薪方案,那些工作不认真的人活该被裁,但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工作的人凭什么得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如果公司再不放弃这个方案,我们就罢工抗议!”话说到此,女人以一个强烈的动作表达了不满的情绪,员工们也跟着爆出一阵赞成的掌声。 于品甜怔怔望着这一幕。 此刻在台上发表演说的女人正是刘玉婷,她,果然说到做到,真的冲她这个上司下战帖了 想着,于品甜心一紧,她僵着身子站在原地,脑海一片刻空白。 直到赵希惟蕴着讽刺的嗓音唤回她朦胧不定的心神“肯定有人指使那个女人这么做。” “什么?”于品甜闻言,愕然扬眸望他“为什么?” “你还不懂吗?”他蹙眉“你惹恼了某个重量级人物,而他,故意命令刘玉婷煽动员工反对你。” 她呆然“怎么会——” “礼哲告诉我,因为你很得翔鹰员工的人心,所以那些高层主管一向敬你三分。水能载舟,当然也能覆舟,我想,”赵希惟沉稳道“那个某人正是想借着煽动民意将你挤出集团。” “可是——”明知他这番话合情合理,分析得头头是道,她却固执地不愿相信“谁会这么做?” “可能的人选多的是。”他冷冷道“那些鹰派主管每一个都有可能。” “可是——” “我想,除非你宣布放弃推行减薪方案,否则这个罢工活动不会轻易结束。”他严肃地看她“放弃吧,品甜,何苦为了这些无知的人白费心机?他们根本一点也不感激!” 她闻言,身子一晃,容色发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她仓皇的神情认出了她的犹豫,剑眉紧紧一蹙“难道你还不肯放弃?” “我——”她咬紧牙,听着楼下大厅一波波反对她的喧嚣声响,却依然无法下定决心。 正在她犹豫不决时,大厅里某个员工忽地发现了她。 “是于经理!她在楼上!”他喊出声,而其他所有人都随之抬头,无数道凌厉的眸光朝于晶甜射来。她身子一颤,不觉后退一步。“我们反对减薪!”“对!反对减薪!反对不公平的方案!”“公司要裁员就裁员,可不能再拿我们开刀!”“对!没错厂此起彼落的抗议宛如利刃,一刀刀狠狠划向于品甜心扉,她双唇发颤,毫无血色。 “大家安静一下!”刘玉婷举起手,做了个要求安静的手势,待群众喧嚣平息后,她仰头,举起扩音器。 “于经理,你怎么说?” 挑战的言语直直朝于品甜逼来,她握紧双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你说话啊,于经理,难道你还坚持要我们大家跟着那些人一起牺牲?” 她不语,面对着最信任的部属毫不容情的逼问,容色惨然。“于经理,你说话啊!”“对啊!回答我们!” “没错!快说啊!”员工们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一时间,整座大楼又漫开喧嚣抗议。 直到一阵宏亮的暴喝压倒他们“你们这些白痴给我适可而止吧!” 发话的正是赵希惟,他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扩音器,瞪着众人的寒冽眸光让每一个迎视他的人都不禁微微心惊。 “知道吗丁其实你们并不比那些被裁掉的员工高明多少。于经理提出的这个方案固然天真,归根结底却是为了保住你们。” “我们我们不需要她来保!”某个男性员工鼓起勇气喊出来。 “是吗?”赵希惟冷冷一撇嘴角,凌锐的眸光迅速圈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男人一惊,意识到他裁员高手的名声,面色忽地发白“你干吗干吗问?”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第二波裁员名单上。”赵希惟好整以暇地答道。 第二波裁员? 敏感的字眼令底下参与抗议的员工一个个呆然,面面相觑。 就连刘玉婷也忍不住花容一白“还要还要继续裁员?” “不错。”赵希惟慢条斯理地扫视众人一圈,才淡淡开口“你们该不会天真地以为裁员就这么结束了吧?”他微笑诡谲“我才刚刚开始呢。” 第五章 “真是说得太好了!” 装潢得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内,头发半白的老人舒适地半躺在沙发上,透过电视萤幕好整以暇欣赏着翔鹰一楼大厅内正如火如荼上演的好戏。 看到畅快淋漓处,他甚至还举起手中的酒杯,朝萤幕上正发表谈话的男人一敬。 “赵希惟,”他微微笑,锐眸闪闪生光“请你来果然没错。你一来,和那个女人一冲突,正好在翔鹰掀起一阵风暴。”语毕,他晃晃酒杯,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仿佛藉此表达对萤幕上男人的谢意。 酒干杯空后,他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召唤最信任的心腹。 “小钱,再给我倒一杯来。” “是,柴老。”被唤做小钱的年轻男子正是直接对翔鹰财务副总负责的特别助理——钱家声,他恭敬地点点头,接过酒杯,举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斟了一杯奉上。 柴玉明接过,又是一仰而尽,心满意足。 “多亏你了,小钱,你这招美男计可高得很,居然能哄得于品甜的得力助手团团转,不惜背叛她的主子。” “小意思,柴老。”钱家声挑挑嘴角,神情淡淡不屑“尤其那个女人刚刚跟男朋友分手,芳心寂寞,让我的任务又更简单了一些。”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刘玉婷。” “对,刘玉婷。你再继续跟她交往—阵子,我瞧她可能还有些利用价值。” “我明白,柴老,事实上,我明天还约她吃饭呢。” “很好。”柴玉明微笑点头,视线一转,再度回到电视萤幕上“最好那个于品甜还不肯死心,坚持推行她那个全面减薪方案,咱们就要刘玉婷继续煽动员工,把整个翔鹰搞得乌烟瘴气。”鹰眸闪过诡谲光芒“我倒要看看那个刚上任的毛头小伙子怎么应付这一团乱。” “自然是束手无策了。”钱家声讨好地陪着笑“纪总虽说是ceo,可哪比得上柴老经验丰富?” “哼,一个凭借父荫上台的小于也想跟我斗?要不是因为他老头是翔鹰最大的股东,又一手创建这个集团,哪有这小子在这里耀武扬威的份?可恨我为翔鹰卖命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要听命于一个毛头小伙子广说到心头恨处,柴玉明冷冷撇嘴,右手用力握紧酒杯“等着瞧好了,我不但要挤走于品甜,还要她带走一帮优秀人才——我倒要看看看翔鹰在没有钱、又没有人后还怎么在商场上混下去?” “柴老,您这招高,可也够毒啊。” “毒?”柴玉明挑眉“小钱,看来你还没明白在商场上打滚的五字真言。就这五个字,决定了一个人是站在最顶峰,还是一辈子只能帮人家做牛做马。” “究竟哪五个字?柴老。”钱家声忍不住好奇。 “无毒不丈夫。” “无毒不丈夫?”钱家声细细咀嚼,半晌,嘴角淡淡一扬。 见到心腹下属领会的表情,柴玉明心情更好,他站起身,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你很好,小钱,够聪明也够能干。放心吧,我离开这里时会把你一并带走的,咱们俩一起攀上顶峰去!” “谢谢柴老提拔!”听闻上司够义气的宣言,钱佳声微微激动。“别客气。”柴玉明朗笑,笑声里满蕴得意。“柴老还有其他吩咐吗?”“没了,你忙去吧。”“是。”钱家声点头,悄然退出办公室,刚刚转上走廊,迎面便娉婷走来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袭白色薄纱春装,优美的颈项上系着粉色丝巾,清婉飘逸,自然流露一股雅丽气质。 钱家声看着,眼眸一亮,女人出色的美令自诩情场老手的他也不禁心动。 ‘荆秘书!”微哑的嗓音掩不住仰慕“今天好漂亮!” “今天很漂亮。”望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人,纪礼哲由衷说道,赞赏的眸光由女人只淡淡点上口红的清秀容颜缓缓落下,直至随风翻滚着波浪的丝质裙裾下一双纤细的小腿。 “少来了。”于品甜瞪他一眼,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我们都认识几年了,还说这些无聊的客气话!” 闻言,纪礼哲收回眸光,嘴角翻扬无奈弧度“品甜,你就是这点不成。男人赞美你的时候你要么抛个媚眼,要不浅浅一笑,怎能骂对方无聊呢?” “你是无聊啊。”于品甜翻翻白眼“我跟你抛媚眼做啥?我如果真跟你抛了,你不吓死才怪!” “这倒说得也是。” “走吧,我们到对面餐厅去吃午餐吧,我肚子饿了。”说着,于品甜自然地挽起纪礼哲手臂,拉着他就往地下道走。 他微微一愣,禁不住瞥她一眼,若有所思。 “怎么?”察觉他的犹豫,她轻轻扬眉。 他没马上回答,跟着她走了几步才沉吟着开口“看你的样子,似乎心情还挺不错。” “我应该心情不好吗?” “我以为是。” “为什么?”“昨天的事——你不难过吗?”他试探地问。 她默然半晌“你是指哪件事?裁员还是员工抗议事件?” “都有。” “我确实很难过。”她简洁地回答。 直率的回应令纪礼哲一怔,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声音“对不起,品甜。”充满歉意的眸光凝定她侧面。 “不必跟我说抱歉,礼哲,这两件事都不能怪你。”于品甜轻声说道,步履丝毫不停,抹上淡淡忧伤的容颜不曾稍稍偏向身旁的男人“你依照承诺给了我一礼拜的时间,是我没办法说服大家,还让他们发动了抗议活动,为你带来困扰。”她停顿数秒“事实上,应该道歉的人是我。” “品甜——”纪礼哲唤了一声,语气淡淡心疼。他望着身旁的女人,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现在,还不是告诉她他心中真正盘算的时机“有件事我想提醒你,礼哲。”她突如其来开口。“什么事?”“关于荆秘书的事。”“晓晨?她怎么了?”“她——”于品甜深吸一口气,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好象跟钱家声走得很近。” “柴老的特助?” “嗯。我昨天晚上下班时看到他们俩餐厅。”块走进“约会吗?”纪礼哲微微一笑,眸底却迅速闪过不易察觉的锐芒“那也没什么不好啊。” “是吗?”于品甜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不觉得吗?我倒挺为她高兴的。有了上回婚姻失败的惨痛经验,我以为她会封闭感情一辈子呢。” “你真这么想?” “怎么?”他扬眉“难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她轻咬下唇,犹豫片刻,好不容易开口“那天的抗议活动可能是有心人煽动,我觉得可能就是——” “柴老?”他主动接口。 “嗯。”“那倒十分可能。”纪礼哲涩涩道“柴老一向看我不顺眼,肯定也想借机除去你。” “所以啦,他既然可能对我们别有居心,而你的秘书却跟他的心腹约会——” “你怕晓晨透露什么消息给钱家声?” “你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性。” “放心吧。”他一口否决她的怀疑,湛眸信心满满“她不会的。” “你怎能确定?就连玉婷也——”想起自己最信任的助手竟公然率众对抗自己,她不觉心一扯,紧紧咬牙“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纪礼哲点头,一颗心却缓缓一沉。 品甜——似乎有些变了,从前的她一向绝对信任自己身边的人,坚决主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现在 刚刚那些话简直不像她会说出来的! 一念及此,他转过身旁的女人,深深望她“看来你受了希惟的影响,品甜。” “什么意思?”她垂落羽睫。 “这些观念是希惟灌输给你的吧?他一定告诉你不能随便相信任何人,就算最信任的人也可能背叛自己,对吧?” “他是这么说过。” “你怎么想?” “我——”于品甜呼吸一紧,面对好友严肃的质问,她心乱如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想?她该怎么想? 这问题不必纪礼哲来问,她早巳在脑海中反复问自己千百回。 昨夜,她在朦胧梦境中辗转整晚,曾伯慈蔼苍老的面孔与刘玉婷咄咄逼人的神情在她眼前交错浮现,她的心,一下紧,一下疼,一下感动,一下受伤。 “我不知道——” “不知道?”纪礼哲闻言,暗暗叹息。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故意安排希惟与品甜的认识究竟是对是错了,他本意是为了让晶甜改造希惟,可现在却仿佛是前者受到后者的影响——“我这么问你吧,晶甜,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不想继续推行减薪方案了?是不是不管翔鹰下一波还想裁多少人,你都无所谓了?” “当然不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希望翔鹰继续裁员。”想起曾伯惨然离去的背影,于品甜心脏紧紧绞扭“这样就够了。昨天裁员时,曾伯临走时还来看我,他说——” “说什么?” 我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买瓜给你了场,就照着这方法挑,知道吗?你自己到市场挑。 曾伯充满感情的嘱咐倏地在于品甜耳畔回荡,她眼眸一酸,别过头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礼哲,我不希望再裁员了,真的不希望,可是——赵希惟老是教训我人性自私,要我别老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经过昨天,我也忍不住有些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些多余的事,也许他是对的,他虽然冷酷了一些,可也许他说的才是对的——” “不是的,品甜,别这样怀疑自己。”纪礼哲不忍好友的丧失自信,握住她肩膀的手臂收紧,仿佛意欲藉此给她一些温暖和力量“而且其实希惟他——并不如你表面上看来那么冷漠的。” “什么意思?” 他没马上回答,淡淡一笑,眸光温煦“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上回去医院看病时会那么巧遇上他?”“不知道。”“因为他经常上医院看一个人。”“什么人?”“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 “是女人吗?”不知怎地,于品甜直觉地就这么猜测。 湛眸闪过奇异辉芒“是。” “哦。”她心一紧,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胸膛会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哥哥,你觉得那个于小姐怎样?” 正低头专心削着苹果的赵希惟闻言一愕,手中动作一凝,跟着缓缓扬眸“哪个于小姐?”他问,故作漫不经心。 “别装傻了,哥哥!”赵婉儿可没上他的当,抿嘴轻轻地笑“就是于品甜啁,翔鹰的人力资源经理,老跟你唱反调的那位。” “你怎么知道她?” “你说呢?” “肯定是礼哲。”赵希惟微微蹙眉“他跟你胡说八道了什么?” “胡说?”赵婉儿挑眉“没有咽。” “怎么没有?他肯定在你面前嚼舌根了!这小子,没事就爱找我麻烦。”一面说,赵希惟一面递给妹妹一颗削得干净俐落的苹果。 赵婉儿接过,还来不及吃,便急急为纪礼哲辩解“哲哥哥才没嚼舌根呢。他是因为关心你才告诉我你的事,他人那么好,你别老是误会他嘛。” “怎么?我才说他一句,你一下回了我一串。”赵希惟扬唇,似笑非笑“就这么心疼你哲哥哥啊?我随口说说他都不行?” “哥哥你好坏哦,老欺负我。”赵婉儿不依地抗议,苍白的玉颊染上好看的红霞。 “好好,不欺负你。”他微笑着揉揉她头发,没再继续调侃她“吃水果吧。” “嗯。”她依言咬了一口,刚刚咽下,又抓回原先的话题“所以你到底觉得于小姐怎样?” “她?”他保持语气淡然“没怎样啊。” “怎会没怎样?一个老是跟你作对的女人,难道你对她没有特别的感觉吗?”. 他耸耸肩“很烦吧。” “烦?”赵婉儿浅浅一笑,凝睇赵希惟的星眸清亮,还蕴着淡淡调皮“不是吧,哥哥,你会特地为一个很烦的女人煮稀饭吃?” “你连这个也知道?” “嗯哼。”该死的纪礼哲!他真该想想办法封住那个ibm! “你肯定对人家印象不错吧?哥哥,也许有一点点喜欢她?” “我——”赵希惟瞪大眼,如果是别人,他早用两束冷冽的眸光吓走对方不识相的逼问了,可偏偏问他的人是婉儿,他平素最疼爱的妹妹——“我去帮花换点水。”他倏地站起身,匆匆抛下一句后,便捧起插着百合的水晶花瓶往病房外走。 既然无法对最亲爱的妹妹冷眼相向,他只有逃了。 谁知才刚刚过了走廊转角,话题的女主角便娉娉婷婷朝他迎面走来,他瞪着乍然出现的清秀佳人,掩不住惊愕。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能来吗?”面对他几乎可以说是严厉的质问,于品甜禁不住有些受伤,口气亦不觉强硬起来“据我所知,这家医院应该不是亚惟顾问的关系企业吧。” “当然不是。”赵希惟冷冷蹙眉“你用不着如此讽刺我。” 是啊,她何必这么讽刺呢? 于品甜悄悄咬唇,有些后悔,她调转眸光,落定洁白秀丽的百合花“好漂亮的花,是送给——你女朋友吗?” “女朋友?”赵希惟一愣。 “嗯。你经常往医院跑,是不是就是来看你女朋友的?”“你怎么知道我常往医院跑?”“礼哲告诉我的。”又是纪礼哲!赵希惟想,但这一回,奇异地袭上他心头的并不是恼怒,却是难以言喻的喜悦。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是他告诉你我经常来探望的是我‘女朋友’吗?” “他说,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女人。”嗓音微涩“我假设,应该就是你女朋友吧。” “所以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证明礼哲的话吧?”他问,湛眸紧盯着她,仿佛意欲从她面上神色探出任何一丝端倪。 “我当然不是!我干吗那么无聊?”她迅速否认,脸颊却淡淡嫣红“我只是我来看牙医的厂 “牙医?” “嗯,我来洗牙。”她解释“有半年多没来看牙医了,反正周末没事,就来看看哕。” 后面几句话显得有些多余,赵希惟听了,嘴角不禁微微一扬“那你看完牙医了吗?” “看完了。” “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我回病房?我介绍她与你认识?” 她干吗去认识他女朋友? 她心脏一紧,直觉地想拒绝,可不知怎地,又有股无法形容的冲动想会会他女友。 她很好奇,他喜欢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不,于品甜在心底更正,应该说是什么样的女人居然会看上他 对!就是这样。 会喜欢上他这种男人的女人肯定非一般人物,一定很特别。 “她很特别。”望着赵希惟轮廓英朗的侧面,于品甜轻声说道。略带咸味的海风吹来,嬉戏地卷起他额前墨黑发绺,让他一向严肃的脸庞顿时年轻几分,而那对幽深湛亮的黑眸,也因而奇异地染上某种类似狂野的气韵。 她看着,不觉有些怔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落定远处与蔚蓝天际连成一气的海平面。 他同样凝望着远处,唇角浅浅扬起,平素的薄锐转成淡淡柔和“她的确很特别。” “看得出来你很疼她。” “我是很疼她。”他坦然承认“她大概是这世上我惟一拿她没办法的人吧。” “真好!”她忍不住羡慕“我是独生女,从小就很希望有兄弟姐妹。” “不一定每个妹妹都像婉儿这么可爱的。” 她听了,又羡又妒,他的口气虽然淡然,可语中的宠溺之情却谁也可以轻易分辨。 她真的好羡慕,羡慕婉儿有这么一个宠爱她的好哥哥,也不禁有些嫉妒她,因为,她是惟一能让他温柔相待的女人—— 被这么一个表面冷漠的男人捧在手心是怎样一番滋味呢?于品甜朦胧冥想着——他如此寡情,对其他人如此冷淡,可惟有对你,他是全心全意地呵护与疼惜“你在想什么?”突如其来的问话惊醒了于品甜,她忽地凛神,脸颊不禁微微发烧“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嗯,想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告诉我婉儿是你妹妹?” “哦,这个啊。”他应了一声,却不解释,只是神秘地笑。 她狐疑地瞪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 肯定有什么! 她瞪视他,才不相信倏然掠过他眸中的闪光是若无其事。 他肯定觉得很好笑吧?因为当她以为婉儿是他女友时,再怎么拼命掩饰也藏不住话中的酸味。 她是有些在乎,在乎礼哲口中所谓‘他最重要的人’是怎样一个女人——事实上,她是非常非常在乎,在乎得在得知婉儿真实身份前,她一颗心一直是紧紧扭着的。 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却不想深究。 是不想,也不敢 “你妹妹为什么住院呢?”她强迫自己收回心神,换了个话题“她刚动过手术吗?” 湛眸一黯“不。” “那是怎么回事?” “婉儿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他低声解释“法洛氏四合症。” “那是——什么意思?”他苦涩的语气让她呼吸一紧“不能治吗?” 他摇摇头,许久,沙哑着嗓音回答“她已经住院很久了。” “哦。”她应了一声,望着他黯然的神情,不知如何是好“希惟——” 充满感情的呼唤令赵希惟心一震,他忽地转头,凝望她的眼眸掠过无数复杂光影。 难解的眼神看得于品甜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怎、怎么了?” 他没马上回答,只是默默凝视她,湛眸深处,恍惚淀着某种浓浓的、令人心悸的情感。良久,他才哑声开口“你现在心情好多了吗?” 她呼吸一凝“为什么这样问?” “昨天的事——没影响你的心情吗?我以为你心情不会太好。” 于品甜心一扯。 他是在——关心她吗?是不是就因为怕她为了昨天的事,心情低落,他今天才特地开车带她前来东北角海岸? 他,是关心着她吧 想着,她喉头一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却误会了她的沉默,浓眉紧紧攒起“你真的还想着昨天的事?” “嗯。”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你昨天不该威胁他们还有第二波裁员的。” “为什么不?这是实话。” “可是他们已经很惶恐了——” “你真傻!品甜。”他瞪她,语气带着几分急躁“怎么到现在还一心一意为那些人着想呢?他们根本一点也不感激你!” “我知道他们对我有一些不满” “岂止是一点。”他打断她。 “可我想总可以让他们明白” “他们不会明白的!”他提高嗓音。 “我还是想试试” “你太天真了!”他像快发脾气了。 “就算我天真好了。”奇怪的,虽然他一次又一次打断她的话,她却无法生气,因为她忽地领悟,他会如此急躁与不耐完全是因为关心她,他,是为了保护她啊! 一念及此,一股无可救葯的感动忽地攫住于品甜,她垂落眼睫,掩去眸中激动神色“就算我天真好了,希惟,你怎么说都行。” “你——”他瞪眼,对她温柔的倔强束手无策“算了!随便你怎么办好了,反正不关我的事。” 她闻言,悄悄微笑。 “看看海吧,希惟,看看海心情会好一些。” “哼,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才对。” “是吗?”玫瑰色的菱唇抿得更深。 她猜得没错,他之所以提议开车带她来东北角看海,用意就是为了振作她低落的心情。 虽然他神情总是淡漠,对她说的话总是刻薄,可他,的确是关心她的—— 浓浓的温暖缓缓流过于品甜全身,一颗心像乘上羽翼,迎风飞起,遨翔阔朗海天。 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她甜甜地笑,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她偏过身子,螓首 轻轻靠落他宽厚的肩头。 他身子一僵“你怎么了?” “借我靠一下,希惟。”她哑声道“我累了。” “生病了吗?” “不是,我只是想靠着你而已。”她轻声解释“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绷紧身躯。 得到他的应允后,她身子一动,偎得更近。 女人独特的妩媚气息刺激着赵希惟的感官,他屏住呼吸,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可她似乎没察觉到他的紧张,只是放纵自己靠着他肩头,氤氲着迷雾的美眸微眯,凝睇天际。 “快黄昏了,海边的日落很美的。” “嗯。”“你愿意陪我看今天的日落吗?” 他愿意陪她看以后每一天的日落! 他冲动地想,却没将乍然显现的念头诉诸于口。 太可怕了,突如其来的感情强烈得令他措手不及,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他握紧双拳,身子不觉微微轻颤。 “你怎么了?”她低低问。 “没什么。”他沙哑着嗓音,半晌,忽地缓缓扬起右臂,搭上她肩,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海风,慵懒悠闲地轻拂,遥远的天际,淡淡烟紫逐渐渲染开来,一波一波,静静掩落两人世界。 第六章 于品甜是笑着醒来的。 这是个美好的星期天,窗外天色晴朗,偶尔传来几声春鸟细细啁啾,而她,靠在床头,懒懒地拥着薄被,心头洋溢某种甜蜜的幸福感。 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太好,也许是因为昨夜一晚好梦,也许,是因为他俊朗的脸孔总在她脑海里悠悠晃荡。 想起昨夜伴她入梦的男子,她忍不住又是甜甜一笑,明眸点亮灿灿星芒。 原本是那么惹她讨厌的一个人啊,可不知怎地,现在她回想起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却禁不住傻傻微笑。 她想,第一回在会议室里见面,她不晓得给他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是顽固不堪的泼妇一个?还是蠢得让他懒得理会的女人? 她还想,那天早上两人那么巧在咖啡馆相遇,莫非是他有意跟着她进去的? 还有之后每一回巧遇,是否都出于他精心设计? 对了,还有她发烧那一天,他不只送她回家,还亲自下厨煮了一锅营养粥留给她吃——这样的行为难道真是他口中的‘顺便’而已? “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呢?”于品甜低声自言自语,可话才刚刚出口,脸颊的温度便瞬间上升好几度。 她连忙伸手握住烧烫的脸颊,明知这样的自言自语绝不会有人知晓,还是忍不住羞涩。 但羞涩归羞涩,问题还是要想,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呢? 应该至少有一点吧,否则他不会对她的事情那么关心,前天宣布裁员后特地跑到办公室安慰她,昨天傍晚又开车带她去看海。 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一念及此,于品甜感觉全身都烧烫了起来,仿佛一股热流迅速窜过。 她忽地翻身下床,奔到梳妆台前,瞪视镜中的自己。 脸颊绯红,眼眸闪闪发亮,梦幻般的神情连她自己都不敢多看。 “天哪!于品甜,瞧你一副花痴的模样!都快三十的女人了耶。” 她喃喃骂着自己,垂落眼睫,轻轻咬着下唇,好一会儿,忽地樱唇一启,逸落清隽笑声。 她闭着眸,脑海中描绘的脸孔逐渐清晰。 湛深的黑眸,高挺的鼻子,还有,似笑非笑的嘴角 “希惟——”她低低地、低低地唤着他名,伴随一声悠长叹息。 “你喜欢我哥哥吧。”望着眼前一早便提着水果篮来探望她的女人,赵婉儿苍白的唇畔漾开浅浅笑意。 “我——”于品甜微微张嘴,有片刻犹豫,终于,点了点头“我是喜欢他。” “是吗?”赵婉儿笑开了“看来你可比我哥哥诚实多了。”说着,她指了指床旁的椅子“坐嘛,我们聊聊。” “好。”于品甜将水果篮搁上桌,依言在她身旁落座,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病床上笑意盈盈的女孩“你刚刚说我比希惟诚实——是什么意思?” “他啊,可不干脆了。”赵婉儿毫不容情地批评自己哥哥“明明就喜欢你却死也不肯承认。” 于品甜心跳一停“他喜欢我?” “嗯。”“你怎么知道?”她不敢轻易相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啊。” “可是——” “你没信心吗?”赵婉儿笑望她。 “我——”于品甜别过头“因为他从来不曾对我表示过什么。” “想等我哥哥主动表白?”赵婉儿摇头,夸张地挥了挥手“不是我泼你冷水,于姐,再等一百年吧。” “为什么?” “像他那么爱装酷的男人,你认为有可能从他口中说出那三个字吗?” “这个嘛——的确不可能。”想着,于品甜也忍不住笑了,她调回眸光,凝视同样微笑着的女孩。 女孩回凝她,许久“于姐,你今天来是想问有关我哥哥的事吧。” “嗯。”于品甜颔首,有些不好意思。 “想知道我哥哥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在哪里念书 的?兴趣是什么?还有,为什么个性这么冷漠,对吧?” “没错。”红霞,缓缓在于品甜颊上漫开“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我很愿意告诉你,于姐。”赵婉儿顿了顿,唇畔笑意一敛,神情忽地端凝“可这,不是个会让人心情愉快的话题。” “其实我早猜到了。昨晚希惟跟我一起吃饭,我许多次想把话题带到他身上,都失败了。”说着,于品甜深吸一口气“他的过去——肯定很不开心,对吧?” 赵婉儿没马上回答,眸光一转,望向窗外蓝天白云,清俏的容颜忽地笼上淡淡迷蒙。 “这话,要从很久以前说起。”她哑声开口道“那一年,哥哥九岁,而我,只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 “妹妹,妹妹。” 小男孩一放学回家便赶到餐厅旁的婴儿床,看着刚刚诞生两个月,一天到晚总在床上躺着的小妹妹。 妹妹的脸好小,好白,手脚也细细的,仿佛只要用力一捏就会碎了似的。 因为怕妹妹疼,小男孩每次抚摩妹妹脸颊或握她的手时都好轻好小心,不敢使上太多劲。 他喜欢跟妹妹玩,因为每回她总会咯咯地笑,叽哩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而他,爱死了她可爱的声音。 妹妹真的好可爱,而这也是小男孩每天一放学便乖乖回家的原因。 他要回家照顾妹妹。 “妹妹,你肚子饿了吗?哥哥泡牛奶给你喝哦。” 小男孩一面哄着妹妹,一面拾起餐桌上喝到一半的奶瓶走向厨房,打开水龙头将奶瓶洗干净后,又细心地拿热水过于一遍,才打开奶粉罐开始冲泡牛奶。 冲好温牛奶后,他试了试温度,确定没问题后才回到床畔喂小婴儿喝奶。 他一面喂奶,一面竖起耳朵聆听餐厅外的动静。 奇怪,难道妈妈不在吗?为什么屋里这么静? 正这么想着,餐厅门口忽地传来一阵声响,接着,一个头奉乱,衣衫不整的女人映人男孩眼瞳。 他吓了一跳,差点握不稳手中的奶瓶。 “妈妈妈。”他轻声唤了一声。 女人没理他,蹙眉扫了一眼餐桌上早巳冷透的隔夜饭莱,跟着眸光一转,落向小男孩微微苍白的清秀脸庞,忽地,一股怒气在胸间进开。 “怎么家里这么一团乱的样子?不是要你洗碗吗?垃圾没倒,地也不扫一扫,你都跑去哪儿偷懒了?”她扬高嗓音,尖利地质问。 “我等一下马上做。”见母亲神情不善,小男孩连忙应道“因为今天要考试,昨天一直在看书,所以” “所以就不洗碗扫地了?”女人怒瞪他“考试?考什么试?就算你考一百分有什么用?反正我也供不起你上学!” “我我知道。”想到不久的未来自己或许再也不能到学校上课,小男孩眼眸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他咬住牙,拼命忍住。 “你要死啊!干吗哭丧着脸?”看着儿子强忍悲痛的表情,女人胸口一闷,说不出的烦躁“家里是死人了还是怎样?我可没欠你,不要每次都跟我摆这种脸!” “嗯。”面对母亲的斥骂,小男孩并不争辩,默默忍受。 可他愈是强忍,女人愈是无法克制满腔怒火,她狠狠瞪视小男孩好看的脸孔,瞪视着那张跟她那个无情无义的老公几分神似的脸孔。 “去你的!”她忽地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重重甩了小男孩一耳光“你这孩子,生来是向我讨债的是不是?你还有你妹妹都是!你爸爸倒好,明知我怀孕还一声不响丢下我就走,还把你们这两个讨债鬼留给我——也不想想我一个女人,怎么养得起你们两个孩子?可恶的死鬼!真***该死!”女人厉声诅咒,泪水,不由自主充溢眼眸。将近一年的弃妇生活让她愈想愈委屈,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凄厉尖锐的哭声惊动了怔然望着一切的小婴儿,苍白的小嘴一扁,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听着一大一小同时痛哭,小男孩有半晌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妈妈妈,别哭了。” “你别管我!”女人尖声斥责他“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别哭了,妈妈,你别难过” “要我怎么不难过?你那个没良心的爸爸就这么丢下我们跟别的女人跑了,也不想想我们一家三口日子怎么过?光靠我一个人在便利商店顾店能供得起你上学吗?能养得起你体弱多病的妹妹吗?他倒好!跟别的女人逍遥快乐,把你们这两个担子全丢给我!我干吗啊?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还是怎样?凭什么要我来背这么重的担子?凭什么!”女人呼号着,沉沦在自怜自悲的情绪中,完全没注意到她说的话已然引起了儿子的恐慌。 他看着她,小脸上毫无血色,心跳不听话地撞击着胸口。 “妈、妈妈,你你别——”小男孩颤着嗓音,拼命想把心中的恐惧说出口,可喉头却像哽住了“妈妈妈——”他一遍又一遍,困难地呼唤着。 女人不耐烦了,抬起头来瞪他“干吗?叫魂啊?” 这一声怒骂反倒让小男孩鼓起了勇气,他眨着眼,透过泪雾拼命想认清母亲脸上的表情“别别丢下我们,妈妈,我纺,我会很乖很乖的,我会做家事,也会照顾好妹妹,尽量不给你添麻烦——所以,你别丢下我们不管好吗?妈妈,好不好?”他哽着嗓音问,语气那么惶恐,神情那么惊慌。 “你干吗啊?别这么看我行不行?” “别丢下我跟妹妹,妈妈,别丢下我们——” “她还是丢下了我们。”赵婉儿幽幽说道,眼眸,淀着浓浓哀伤“有一天晚上,她把我跟哥哥留在一家育幼院门口,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竟然——就这么抛弃了一双儿女 于品甜胸口一紧,伸手抚胸,拼命深呼吸,不让眸中温热的泪珠坠落。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可哥哥不同,他够大了,完全能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赵婉儿哑声继续“院长告诉我,哥哥刚到育幼院时很孤僻,他从来不理任何人,不跟院长和老师们说话,也不跟其他小朋友玩。除了偶尔逗逗我以外,就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发呆。过了一年多,这样的情况才逐渐改善。” 于品甜听着,一颗心疼痛不已。 他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却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冷漠地抛弃—— 我现在才明白,说不定真是我的错。因为我对那个人而言,也许只是个多余的累赘。 压抑的嗓音忽地在她耳畔响起,而她,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他所说的那个背叛他的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而她,竟还那么尖锐地讽刺他,讽刺他那么无情的一个人遭人背叛也是应当 她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啊! “我不该那么说的我伤了他——”想着,于晶甜再也锁不住泪珠,一颗颗逃逸眼眶。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怎能如此自以为是?如此毫不容情地以言语伤害他人? “我对不起你哥哥,婉儿,”她哽着嗓音,悔恨难当“我曾经对他说过很刻薄的话,还骂他无情无义。我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不怪你,于姐。”赵婉儿柔声安慰她“哥哥对人老是那么一副冷漠的样子,也难怪你一开始以为他很冷血。”她长声叹息“其实,他真的不是表面上那么无情的人,至少他对我而音,是全世界最体贴最好的哥哥。” “他很疼你。” “他不只是疼我而已。”赵婉儿幽幽道,停了一会儿,泪雾逐渐在眸中漫开“你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吗?于姐。” “嗯。”于品甜点头,展袖抹去颊畔泪痕“希惟跟我说了。” “可你一定不知道,为了我的病,哥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赵婉儿扬起头,含泪的眼瞳定住苍白的天花板“我从小就体弱多病,总是在医院里进进出出,六岁那年动了第一次心脏手术。那次手术让我支撑了几年没犯病,一直到小学四年级,忽然又犯病了。学校把我送到了医院,医院希望我再动一次手术,可育幼院那几年经济很困难,筹不出钱来,哥哥四处跟同学借钱,不够的部分求医生通融,让他以后打工慢慢偿还,好不容易医生点了头,答应帮我动手术。可我这病,并不是动过手术就能好的,从那时候起,我便成了医院的常客。而哥哥,从大学起便拼命打工赚钱,他的学费跟生活费还好,花在我身上的医疗费用才真正是天文数字。”她涩涩地“为了我,他不得不放弃拿奖学金出国深造的机会,一毕业就拼命赚钱,白天上班,晚上还得兼差,那时候我真怕他身子撑不住,可他老笑着对我说没问题,要我尽管放心——”说到这儿,赵婉儿呼吸一紧,终于落下泪来“人们总是以为哥哥这几年赚了很多钱,肯定是住洋房,开跑车,媒体也争着采访他这个黄金单身汉,可谁知道他的钱其实全花在我身上了——哥哥为我做的,真的太多太多了。” 而她竟还曾讽刺他从来不曾领受过经济压力! 悔恨,浓浓重重堆上于品甜心头,压迫得她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她真的太过分了,根本不了解真实状况,就凭着自我揣测胡乱责备他——一一想起年轻的他是如何东奔西跑筹措妹妹的医葯费,如何日夜工作拼命赚钱,她便忍不住满腔怜惜与痛楚。 她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她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求她,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她毫无理由的怒骂、痛打,一次又一次咬紧牙关,不让委屈的眼泪落下,只为了心底,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希望。 他希望她,别像那个男人一样抛弃他们,别像那么无情的男人一样,抛下孤苦无依的他们。 可她,却依然绝情地走了,留下他,和什么也不懂的妹妹。 妹妹,那小巧清秀的脸在冷冷的月光下显得多么可爱,多么动人,她弯弯的眉,红润的唇,还有那对那么清亮,那么透澄的眼眸。 她怎么舍得抛下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孩子?怎么舍得抛下他? 冬夜,气温虽然冻寒冷彻,可她头也不回的背影才真正让他如坠冰窖。 她说,她想起有点事要办,要他和妹妹在这里等她。 他默默听着,却明白这只是她的托辞。 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永远,永远 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他的喉头,他想喊,想叫,想出声唤回那正逐渐淡去的背影,想开口求她,求她别抛下他们,可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喉咙,好痛,他的心,更痛。 瞪大眼,他看着那踽踽离去的背影,看着她逐渐在朦胧的视界里黯淡v去。他看着,看着,强迫自己凝定原地,不喊,不追。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才缓缓转身,望向躺在婴儿车里,浑然不解世事的妹妹。 “只有我们两个了,妹妹,从今以后,只有你跟我。” 他半跪在地,轻轻握住妹妹柔细的小手。 在这个冷绝无情的世界,他,只有妹妹了—— 泪水,自他紧闭的眼睫滚落,缓缓地划过颊畔,直抵端俊的方唇。 于品甜望着,心脏重重抽疼。 他在哭吗?在梦里,哭吗? 跪下身子,她扬起手,不舍地顺着湿润的泪痕划下, 轻轻停落他冰凉的唇。 天气很好,午后暖暖的阳光柔柔地洒落,在他俊朗的脸孔上流动着好看的光影,微风轻轻吹拂,卷起他额前发绺。 这样舒适的午后,他一个人悄悄来到屋顶小憩,却在人梦时,流泪了。 希惟,希惟。 她在心底唤着,疼痛不已。 别哭,别哭,好吗?她眨眨眼睫,在柔软的唇碰着他时,眼眶不觉也湿润了。轻柔的动作惊醒了挣扎于半梦半醒之间的他,忽地扬起星眸。两束清亮的目光直直逼向于品甜,她浅浅微笑,并没有因为自己趁着他午睡偷袭而感到羞涩或愧疚。他忽地直起上半身,难掩震撼。“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刚。”“你,”他望着她,眼神难得地带着点不确定“你刚刚做了什么?”“我?我什么也没做啊。”她装傻。“什么也没做?可是你明明,明明--”“就算我偷亲一下你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红唇微嘟。她实在该感到丢脸的,在偷吻一个男人后还如此理直气壮--,可现在的她,胸口填满了浓浓的情,心底压抑了深深的怜。她只想逗他开心,只想让他忘了方才的梦,忘了从前不愉快的一切。她,顾不得羞涩啊!“品甜,你我”他凝望着她,清澈的眸掠过一道道复杂神采,双拳缩了又放,放了又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悄然叹息“算了,我先说吧。”他一愣:“先说什么?” “我好象喜欢上你了。”趁着勇气还没消失,她不顾一切冲口而出。 他愕然,久久,不发一言。 莫非被她的大胆吓呆了吗? 于品甜在心底自嘲,闭上眸,深深呼吸“我喜欢你,希惟。” 他瞪视她,呼吸**,胸口漫开难解滋味半晌,才哑声一句“你没发烧吧?” 期待了半天,竟等来这样的回应? 失落、惆怅、不安,缓缓堆上心头,她咬住下唇“我没发烧。” “那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说?”她有些委屈“我说的是实话啊。” “可是你我——” “你不必这么紧张!”他惊愕犹豫的反应刺伤了她扬起眸,倔强地瞪他一眼“我又没要求你回应我!你不喜欢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感觉而已,你不一定要做什么——”一股酸涩刺痛她眼眸,她忽地站起身“算了,你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听到好了。”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去。 他连忙展臂拉住她“别走。” “你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嗯。”“可你不是一直认为我是个冷血动物吗?”他问,嗓音有些压抑。 她心一扯,转过身,迷蒙的眼眸真诚地凝望他“是我错了,希惟,我以前对你有偏见。” “你怎么知道是偏见?”他粗声道。 “我知道。”她微微笑“因为一个对妹妹那么好的男人不可能冷血无情。” “你——”听闻她直率的言语赵希惟似乎有些尴尬,脸颊微微泛红,他别过头,呐呐地“你根本不明白——” 无措的反应再度勾起了于品甜满腔柔情,她扬起头,温温柔柔凝睇面前总是装着酷脸的男人“我明白,希惟,我明白。”他心跳一乱:“品甜”她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你不必说,不必勉强自己回应什么。” 他忽地伸手抓住她手指,湛眸幽深,神思不定。 她微微地笑,笑容清浅、温婉,睇向他的眸子满蕴柔情。 他心一紧,终于守不住一贯的淡然,叹息一声,伸手捧起她秀丽容颜,温热的方唇俯下,轻轻擦揉她温软红唇。 她心悸莫名,完全忘了呼吸。 他慢慢地、悠悠地、好整以暇地亲吻着她,品味着她,直弄得她神魂颠倒,娇柔的身躯软软地瘫在他怀里。 “希惟希惟——”她轻轻地喊,沉浸于激情中的嗓音柔细妩媚,轻易可迷乱任何一个男子的理智。 包括赵希惟。 他,早就不知所以了,除了更加用力地抱紧她,更加急迫地亲吻她,更加狂野地想将她整个人揉入自己体内,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只有她。 他的眼里,心底,只容得下她。 “品甜——”他喘着气,呼吸急促。 而这声压抑着渴望的低喃更加引爆了两人的激情,愈发急切地探索着对方的唇,对方的颈,对方的胸膛 他们吻得那么激动,那么投入,完全没发现楼顶人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面容沧桑的妇人。 她悄悄躲在门后,窥视着激情拥吻的两人,满是皱纹的嘴角,缓缓爬上一抹欣慰的笑痕。 一阵强风吹来,摇落几片树叶。 赵婉儿怔怔望着窗外一片片往下坠落的树叶,怔怔地。还只是春天啊,那么青翠澄绿的叶子就这么落下了,轻轻地、缓缓地,坠落地面。 看来,单薄纤巧的树叶,终究抵不住强风摧残,即便在生机洋溢的春季,也可能就这么结束了生命。 生命,果真是脆弱的 涩涩的滋味在胸间漫开,她忽地收回眸光。 正怔忡不定时,一个沙哑的嗓音柔柔拂过她耳畔。 “怎么?今天不看书吗?婉儿。” 她扬起头,在瞳底映人一张慈祥和蔼的女性面容后,唇角不觉攀上甜甜笑痕。 “周婶!”她亲热地唤着,亲热地层臂邀请外表看来有点年岁的妇人在身旁坐下“你这么快打扫完了吗?” “差不多了。”周婶点头笑道“我今天比较早来医院,早早做完工作,就可以来陪你聊聊天。” “谢谢。”赵婉儿灿灿地笑,眸中掠过感激“你对我总是这么好,周婶。” “你对我才好呢。医院这么大,也就你这丫头最善解人意,别说我,那些医生护士哪个有空不喜欢来跟你聊聊天的?” “嗯,大家都对我很好。” “也要你值得人疼啊,傻丫头。”周婶望她,爬满鱼尾纹的眼眸不自觉闪过泪光。 赵婉儿看着,心脏一紧。 “对了,周婶,”她急忙转开话题“有人带了水果篮送我,里面的水果都很好吃哦,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我看到了。你不是爱吃苹果吗?我削一颗给你吃好了。”“嗯。你顺便也来一颗。 “好。”周婶笑应道,转身从水果篮取了两颗红润圆亮的苹果,一面拿起水果刀削着,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水果是谁送你的?” “是我哥哥的女朋友。” “女朋友?”周婶忽地抬眸“是不是一个长头发,眼睛很亮,长得很清秀的女人,大概二十八九岁?” “是啊。不过你怎么知道?周婶,你应该没见过她啊。” “啊,喔。”突如其来的问题似乎让周婶措手不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乱猜的,那天我正在打扫时,看到那个女人从你房间出来。” “这样啊。”看出周婶的尴尬,赵婉儿体贴地不再迫问。“她真的——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吗?”“对啊。”“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女人。”“嗯。周婶想见见她吗?”“啊,不必了。有机会再说吧。”“希望有机会。于姐是一个很好的女人,你一定会喜欢的。”赵婉儿浅浅地笑,言语若有暗示。周婶心一跳,水果刀一歪,差点划到手指。赵婉儿一惊,急忙抓起她的手细看。“你要小心一点啊,划到手可不好了。” 年轻的嗓音虽是责备,却掩不住焦急,周婶不觉感动,眼眸一酸。 “还是我来削好了,周婶。”赵婉儿说着,就要从她手中抢去水果刀跟苹果。 她连忙躲开“不必,不必,我来就好。” “可是——” “放心吧,我会小心一点的。”周婶微笑,继续削起水果。 赵婉儿默默望她。 不一会儿,周婶削完了苹果,一面递给赵婉儿,一面轻声问道“你刚刚说那个于小姐人很好?’’ “嗯。”赵婉儿接过苹果,咬了一口“于姐人真的很好,又善良又体贴。” “是吗?”周婶听着,老脸上神情忽地朦胧“有机会能见见她也好——” 第七章 “元朗,你应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接过魏元朗递过来的咖啡,于品甜选择不多寒暄,开门见山说道。 魏元朗淡淡一笑,没说什么,在于品甜对面的沙发坐下,神情若有所思。 身为翔鹰电子商务研发中心主管的他,是集团这几年将触角伸人高科技领域的先锋,事实上,这两年集团的大部分利润都靠电子商务这块业务来创造,而领导研发团队的他也连带成为翔鹰炙手可热的精英分子。 他不仅有专业技术,还有不可多得的领袖魅力,将整个研发团队的潜力发挥到极致,那些经常谁也不服的优秀工程师,惟有对他,他们能带上几分敬意。 这也是高科技人才盛行跳槽的今天,翔鹰的研发中心在不发股票、红利又未必多的情况下还能留住不少优秀人才的主因。 是魏元朗,撑起了整个研发中心,而他,却是因为于品甜才进了翔鹰。 三年前,是她说服他下定决心离开硅谷,回家乡贡献一己之力。 “品甜,你知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在美国。”缓缓品啜一口黑咖啡后,魏元朗悠悠开口“就算不在美国,也未必待在翔鹰。” “我知道。”她点点头,还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三番两次飞到加州,费尽口舌才请动他加入翔鹰,而在她游说他的期间,本地几家大型高科技企业也同时在挖他。 “其实当时有几家本地公司开给我的条件都不错,甚至比翔鹰好上太多,可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后选择这里吗?” “因为我吧。”于品甜低低说道,记得当初魏元朗答应她时,曾经说过他完全是被她的热情所感动。因为其他企业挖他,只是透过猎头公司高薪引诱,惟有她,是亲自飞来三顾茅庐。因为其他企业只会跟他提些为国家贡献才华之类的废话,惟有她,触到他内心深处。 当其他人以高薪与红利引诱他时,她,只是淡淡问他,寂寞时怎么办? 当夜深人静,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所时,他怎么办? 就是这么一句,让他决定回来。 因为寂寞,是他孤身一人在美国奋斗时,经常会在不经意之际袭上他心海的狂野浪潮;因为寂寞,让他夜夜捧着威士忌酒才能人眠时,特别思念在家乡的亲人朋友。 因为寂寞,即使他在工作上有了成就也没有知心朋友能分享,痛苦,也只能独自咽下。 因为寂寞,因为她这句问话,他,选择加入翔鹰 “不错,是因为你。”魏元朗微笑“我想,这也是你今天为什么选择来找我的原因吧。” 热烫的感觉袭上于品甜脸颊,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克制满腔歉意。 她是真的觉得很抱歉,她本来该靠自己的力量去推动自己的方案,可却在遭遇挫折后想到请求魏元朗帮忙。其实她这样,无异利用他。 “对不起,我利用了我们俩的交情。”她咬住下唇“我的确是因为你比较可能认同我才来请你帮这个忙。你是翔鹰的核心人才,如果你肯公开表示赞同我,会让我在推动这个全面减薪的方案时顺利许多。” “除了我,你还打算说服其他人吗?” “嗯,还有小蔡,丽华我也会去找他们试试。” “品甜。”魏元朗凝望她,良久“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坚持推这个方案,毕竟,我们都已经裁过一波人了,不是吗?再裁一波又怎样?何况别说那些上层主管了,就连员工们也非常反对这个方案。” “”“你能不能告诉我,在这样上下夹攻的情况下,你为什么依然坚持己见?” “我——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她涩涩苦笑“我只知道我不愿看着那些被裁撤的员工离开翔鹰后无所适从的样子,我也看不惯上头的人口口声声说为翔鹰好,却只晓得牺牲别人,保全自己。” “可你这个方案难道就是为翔鹰好吗?就算我们全体答应减薪又怎样?那些多余的人继续留在组织里,只会消耗组织有限的资源啊。” “元朗!”听闻研发主管的质问,于品甜不觉容色一白,她扬眸望他,紧紧蹙眉“难道一个组织能因为现在不需要,就无情地抛掉曾经为它卖命的人?他们也许现在对翔鹰的贡献少了,以前也是因为有他们的努力翔鹰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啊。” “可现在,他们成了翔鹰走不动的包袱。”魏元朗平淡指出。 她闻言,一颤。 望着她苍白激动的神情,魏元朗叹了一口气“品甜,你从小在这个社会长大,应该明白这个社会运作的规则,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这个社会就是这么一回事。” 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 元朗说话的口气多像他啊,这些话正像他一直以来不停对她说的。 他说,这个社会是无情的;他说,人类是无情的,他说,只有天真的她才会蠢到去相信人间有情有义。 是的,他对她说的太多太多,而且,或许有他的道理,可 “我还是认为这个社会不是那么冷酷的,我只是想只要我们愿意同甘共苦,应该可以一起度过难关——” “你想证明什么?品甜,证明人性还是有同情心的,证明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吗?” “我——”她紧咬牙关。 是的,她的确想证明,尤其证明给他看,如果他也能相信,也许,就能忘了不愉快的过去。 她希望他忘记过去,希望他快乐,希望他幸福—— “我愿意这么相信。” “晶甜。”面对她的坚持,魏元朗只能叹息了,他凝望她,意味深刻“从以前我就觉得,你不像活在现实世界中的人。“什么意思?”“在你的世界里,还有童话。”“童话?”于晶甜不解。“嗯。”魏元朗忽地微微一笑,你还活在童话世界里,品甜。“于品甜闻言,怔然。而魏元朗却站起身了,他将咖啡杯搁在办公桌上。接着回头,射向她的目光朗朗,:”好吧,品甜,我愿意支持你。““什么?”她一愕,无法置信突如其来的承诺“你真的答应?”“嗯。”“为什么?”他不是觉得她这个方案很不现实吗?“我不知道。”魏元朗低低应道,湛深的黑眸掠过复杂的光影,像是感叹,又似遗憾,仿佛还带着点饱览世事的沧桑“或许是因为——我也希望这世上还有童话的存在吧。” 当赵希惟走进翔鹰为他们准备的办公室时,他底下三名小组成员正在等他。 “赵总,都ok了。”代表发言的是叶乘风,他递给赵希惟一份文件“这是第二份不适任名单。” “很好。”接过名单,赵希惟在会议桌的首位落座,漫不经心地翻阅。 “把这个交给纪总后,我们的任务基本就结束了,剩下的,就是以后针对我们提出的bpr方案进行培训了。” 报告完毕后,叶乘风也坐回位于上,三个人静静等待看完文件的老板下达进一步指示。 可赵希惟只是慢慢地翻阅着文件,丝毫没有下达指示的意思。 三个人开始有些不安。 周冰燕首先开口“赵总,我们 “你们做得很好。” “是不是这份名单不对?” “没什么不对。” “那为什么——”做得不好吗?” “没什么。”赵希惟朦胧的目光倏地清朗,像忽然回过神,他望向三名属下,微微一笑“你们可以下班了,这阵子你们工作得很辛苦,就休几天假吧。下礼拜一回办公室,还有别的案子等着你们呢。”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 “可是我们还没对纪总汇报呢。”张祺生试探地问道。 “不必了,礼哲那边由我来吧。” “那我们需不需要把这份名单印出来交给纪总和于经理?好让他们安排裁员的事?” “我说不必了!”赵希惟喝止,语气微微尖锐。 三人同时吓了一跳,怔然回凝老板似乎有些激动的神情。 见着属下们愕然的模样,赵希惟才察觉自己的失态,他握了握拳,端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们先走吧,剩下的我来就可以了。”他淡淡地。 “是。”三人点头,开始收拾桌上乱成一团的资料档案,以及笔记型电脑。 赵希惟望着他们动作,握着手上的文件,神色怔忡不定,若有所思。 其间,周冰燕悄悄看了他好几回,他都浑然毫无所觉,只是怔怔发愣。 从未有过的神态引起了周冰燕几天来一直在心底盘旋的疑虑,她紧紧咬牙,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冲口而出。 “赵总,你该不会受于经理影响了?”突如其来的尖锐问话令会议室其他三人同时一愣。 叶乘风首先回过神,急忙扯了扯她衣袖,抛给她一个暗示意味浓厚的眼神“冰燕,别说了。”他低声警告。 “可是我想问清楚” “问什么啊?冰燕,好不容易提早下班,我们干脆去打保龄球吧。” “是啊。”发现情况不对的张棋生亦连忙插口“打完球再去ktv狂欢一下,我好久没唱歌了。” “走吧,冰燕,走喽。”两个男人连拖带扯,好不容易将满心不情愿的周冰燕拉离会议室。 待三人的身影随着门扉掩上消逸于赵希惟视界时,他才允许自己长长吐气。右手一扬,发现自己的眉尖竟然沾上几滴冷汗时,他不禁对自己涩涩苦笑。 虽然,周冰燕的质问因为两个男同事的阻止不了了之,可凌厉如锐石的问题依然在赵希惟心湖掷出圈圈涟漪。 他是不是受了于品甜的影响了?是不是因为她他才故意压下这份不适任名单,拖延着不交给翔鹰? 是不是因为怕再度见到她哀伤心碎的表情,所以一向果断的他才如此犹豫不决? 品甜,品甜 赵希惟闭眸,在心底沉沉叹息。 他该怎么办?在不知不觉当中,她,似乎已经能主宰他了——他的人,他的心,以及他以为永远不变的信念—— “哲哥哥,你说,哥哥会不会因为于姐而改变呢?”望着已连续几天不曾出现她面前的俊秀脸孔,赵婉儿压抑不住愉悦的心情。 她是真的很开心,每一回见到纪礼哲,她一颗心总会怦怦、怦怦地跳,身子也总要微微发热。 从哥哥在大学时认识他开始,十年了,这十年他待她就像哥哥一样,让她平白又多了一个哥哥,多享受一个人的疼宠。 她很喜欢纪礼哲,可却从来不敢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感觉不仅止于兄妹之情而已,她对他,还有另一种复杂难解的情怀。 她不能告诉他,因为她不愿他将她看得比一个朋友的妹妹更重,因为如果他对她用情深了,将来他受的折磨也会更痛。 她不愿让他心痛,所以,只能悄悄藏起满腔爱 想着,她定定心神,继续方才的话题“于姐礼拜天来看我的时候,可是亲口对我承认她喜欢哥哥了呢。” “品甜真这么说?”纪礼哲扬眉,有些讶异。 没想到在他这几天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他两个好友之间的关系已然有了长足的进展。 “嗯。她是这么说的。” “这丫头,动作挺快的嘛。”纪礼哲笑着嘲弄,想起自己才刚在上礼拜六说了希惟几句好话推她一把,她竟然当天就采取行动,隔天就来对婉儿献殷勤了“不愧一流的人力资源经理,这种行动力难怪那些优秀人才都躲不过她的热情攻势,一个个进了我们翔鹰。” “嗯,现在就希望于姐的热情也能融化我那个自以为是冰山的笨哥哥了。” “嘿,居然说你哥哥笨,你这小妮子!”纪礼哲靠近她,弹指给她的额头一个爆栗“什么时候学坏的?” “人家才不坏呢。”赵婉儿一面躲着他半开玩笑的攻击,一面呵呵地笑“人家只是变得比较坦率了啊。” “坦率?” “是啁。这可是跟于姐学的,你不是也说过,她最大的优点就是率直大方吗?” “是啊,那的确是她的优点。”纪礼哲微微地笑。 赵婉儿看着,忽地沉默。 当纪礼哲留学归国,正式进翔鹰工作的时候,随着他与于品甜愈来愈接近,她愈来愈经常从他口中听闻她的芳名。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觉得多么嫉妒。 她想,在他不在的这些年,她是如何日日夜夜思念着他,只能靠着鱼雁往返联系彼此感情,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能够经常见面,却总是听他谈起另一个女人。 她真的嫉妒,而当她得知于晶甜其实是他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更是他父亲心中认定的儿媳首选后,又禁不住惆怅感伤。 他们俩,是多么相配的一对璧人啊,而她,不过是个病恹恹的小妹妹。 她承认,在建议纪礼哲制造于品甜跟哥哥认识的机会时,她其实是带着部分私心的。 因为如果于品甜真的跟哥哥来电了,就不可能跟哲哥哥在一起,那么,他又是专属于她的了 虽然只是暂时,但她也会很开心,很幸福。 她真的好自私,太自私了—— 一念及此,赵婉儿清丽的娇容不觉刷白,**亦微微抖颤。 纪礼哲注意到她异样的神情,剑眉一紧“怎么了?婉儿,你不舒服吗?” 赵婉儿摇摇头,跟眸一酸,忽地有种想哭的冲动,她连忙探深呼吸“没事我没事,哲哥哥,只是——” “只是什么?”他迫问,掩不住焦急。 “只是我应该好好感谢你,哲哥哥。”她扬起头,清透澄澈的美眸真直凝睇他“这些年来你一直对我那么照顾,还帮我穿针引线,制造哥哥跟于姐认识的机会。如果哥哥能得到幸福,如果他能——”话说到此,她忽地嗓音一哽。 她欠札哲的太多太多,欠哥哥的更是一辈子也偿还不清,她只希望只希望他们俩都能得到幸福—— 想着,沁凉的泪珠缓缓自卷翘的羽睫坠落。 纪礼哲心一扯,他扬起手,心疼地触碰她湿润的脸颊“怎么了?婉儿,你怎么哭了?谁让你受了委屈吗?” “没没有。” “那你为什么哭呢?” “我——她深吸一口气,扬起眼睫,强迫自己漾开浅浅的笑“我只是想,如果哥哥跟你都能得到幸福就好了。” “这样啊。”焦虑不定的一颗心终于安落,他感动地微笑“放心吧,婉儿,有了品甜,希惟一定能得到幸福的。”“那你呢?”纪礼哲一愣。“那你呢?哲哥哥,”她忽地握住他的手,难掩激动。“你呢?”“我?”他眨眨眼,数秒钟后才才勉力扬起浅浅笑弧“我一直就过的很好啊。”“可是——”“放心吧,婉儿。”他温柔地拍拍她的颊“我会过得很好的。” “可是——”她轻咬下唇,依然犹豫。 “唉,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呢?” “我——” “有什么心事吗?”他深深望她。 心事吗? 赵婉儿闻言,怔愣半晌,接着,眸光一转,落定窗外正迎风摇曳的枝叶。 她没什么心事,没受什么委屈,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地方,她只是只是望着窗外的树叶一片片随风雕落时,胸臆间,偶尔会涨满某种难以形容的惆怅。 她只是,只是忽然有些仓皇,有些慌乱—— “我没心事,哲哥哥。”她转回脸庞,强迫自己微笑“我很好。” “婉儿。”纪礼哲凝望她,良久“是不是担心自己的病?” “不是。”她苍白着唇“反正这病就这样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别担心,婉儿,会有办法的。”他轻轻抚摩她的颊“我刚刚听说美国有个心脏科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明天我去美国后,想办法能不能找人帮我引荐一下,请他过来帮你看看。” “什么?”她闻言一惊“你要去美国?” “嗯。”“就为了这件事?” “有什么不对吗?”他不明白她紧绷的语气。 “不必了,哲哥哥,不用为了我特地去美国。”她紧紧拽住他的手,连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满腔慌张“我的病是先天性的,后天无法根治的。” “谁说无法根治?”纪礼哲蹙眉“说不定那个医生真有办法。” “不用了!”她激烈摇头。 “婉儿,你究竟怎么了?” “人家不想你去美国。”她凌乱地转着念头,好不容易抓着借口“过两天就是我生日了,我想你留下来陪我过生日。” “原来是为了这个。”纪礼哲闻言,轻轻叹息,他摸了摸她小巧的头颅“婉儿,乖,就算我不急着找医生,我也必须去美国一趟。” “为什么?” “这个嘛。”他沉吟数秒,终于决定坦承“昨天我的秘书告诉我美国有家公司似乎有意并购翔鹰,所以我想 亲自去确认一下。” “有人要购并翔鹰?” “嗯。所以你原谅我好不?为了公司,今年生日我不能陪你了,不过你放心,哲哥哥一定会带一份大礼物回来送你的,好不好?”他温柔地诱哄她。 她心脏一扯“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沉寂片刻后,她终于清清甜甜一笑“那你去吧,哲哥哥,我等你回来。” “要乖乖等我哦。” “好。”她柔顺地回答“我会等你的。” 她一定,一定会等他的。 “还没吃晚饭吧?我请你。”温柔醇厚的嗓音自线路另一端传来,激起一股暖流窜过于品甜心海。 她忍不住扬唇“你也还没吃吗?加班?” “嗯。你呢?” “我——”她刚刚才跟翔鹰另一个优秀份子一番恳切长谈,好不容易达成共识后,对方匆匆忙忙回家陪老公儿子,而她,也饿着肚子踱回办公室“一点小事,已经差不多做完了。” “那么,我来接你?” “好。” “等我。”说着,他就要挂断电话。 她连忙阻止他“等一下,希惟!” “什么事?”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她咬住下唇,犹豫许久,才轻轻开口“这两天我都没看到你们的人,你们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了吗?” “还剩一点点,我让他们回办公室做,因为公司里还有其他案子也需要他们帮忙。” “哦,是这样啊。”她顿了顿“那那份名单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再一、两天吧。”他沉声回答“反正礼哲都要出国了,等他回来后我再把名单交给他吧。” 那表示她还有几天时间可以转圜,还可以再想办法多说服几个人 “怎么?你还没放弃你那个方案吗?” “嗯。”她微微苦笑“我想再试试。” “傻瓜。”他轻斥一声,责备意味却不浓厚,听来仿佛还蕴着几分怜惜“好了,我们别谈这个,你等我过去接你吃晚餐吧。” “好,待会见。” 挂断电话后,有片刻时间,于品甜只是怔怔发愣,直到一个男性下属轻轻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 “什么事?”她扬起头,望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有个女人说要见你,于经理。” “见我?”于品甜不觉瞥了一眼腕表。 都快八点了,早下班了,这种时间还有谁要见她? “是。”男人点头退下,不久,一个衣着俭朴、满面风霜的妇人蹒跚走进办公室。 于品甜愕然望她“请问你是?” “周于珊。”老妇人摸摸半白的鬓发;有些紧张“婉儿都叫我周婶。” “婉儿?” “嗯。”“是她要你来的吗?”她心神一凛,忽地站起身来“是不是她出什么事了?” “不是的,于小姐,你别着急。”老妇人连忙摇手,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她更茫然了“可我不认识你啊。” “呃,事情是这样的,”老妇人嗫嚅着,面容有些不安“我听说听说你是希惟的女朋友。” “啊。”她心一跳,脸颊飞上淡淡红霞“应该算是吧。” “所以我想找你谈谈——” “找我谈谈?”她不解“我跟希惟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这——”老妇人绞着双手,尴尬莫名。 于品甜茫然地看她,好一会儿,才领悟自己的怠慢,连忙招呼她坐,一面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先喝点茶吧,周婶,慢慢说。”她在她对面的沙发落座,等老妇人颤着手捧起茶杯浅啜一口后,才柔声问道“你想找我谈什么呢?” 周婶没马上回答,搁下茶杯,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颤颤扬起干扁的唇“婉儿说得没错,于小姐确实是个善良体贴的好人。” “哪里。”于品甜听闻赞美,浅浅地笑。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请说。”虽然感觉素不相识的老妇人前来求她很奇怪,于品甜仍是含笑回应。 “这件事我一直忍着没告诉婉儿,可是可是我——”周婶忽地停顿,皱眉蹙额,饱含沧桑的眼眸又是忧愁,又是烦恼。 见她如此挣扎的模样,于品甜一阵不忍“究竟是什么事呢?周婶?” “我——”周婶犹豫良久,好不容易,总算下定决心“我告诉你后,请你千万不要瞧不起我,于小姐。” “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呢?” “你会的。”老妇人别过头,神态哀伤“因为我是那种女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我是——希惟的母亲。” “什么?”于品甜一惊,突如其来的宣称震撼了她,她面容苍白,无法置信地瞪着眼前神色同样苍白的老妇人“你说你是——” “希惟跟婉儿的妈。” 第八章 老天!竟然是她! 于晶甜瞪视她,瞪着满脸皱纹、神色凄苦的女人。 她就是当年狠心抛弃希惟兄妹的女人,就是那个这些年来在梦里一次又一次折磨他的女人,就是她让一向冷漠傲然的他在梦里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就是她!她就是那个可恶的女人! “你来找我做什么?”一念及此,于品甜冷冷地问。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冷酷,不该这么漠然,可当她乍然得知妇人的真实身份后,满腔的同情与温柔瞬间消逸。 她无法同情她,无法待她客气,无法控制自己不对她投以厌恶的眼神。 她绷紧身躯,得拼命强忍才没开口当场下逐客令。 “于小姐——”面对她乍然骤变的表情,周婶虽早已料到,但沧桑的眼眸仍是不禁掠过哀伤。 “我们应该没什么可谈的吧?周女士。” “于小姐,请你听我说——” “说什么呢?” “其实我——”周婶咬了咬下唇“我注意你很久了,于小姐,从你第一次到医院探望婉儿开始,那时希惟也在,我远远地看着你们” “你那时候就知道我了?”于品甜蹙眉,打断老妇人的话。 “是。你是这些年来惟一出现在希惟身边的女人,我觉得很吃惊,隔天,你又单独来探望婉儿,我想,你们之间的关系可能不只普通朋友,所以——” 所以就特别注意起她了。 虽然老妇人没将话说完,于品甜也能明白她意思,可她更在意的,是她没说清楚的那些。 “你怎么知道这些年来希惟身边没别的女人?”她问,明眸紧盯着周婶“你一直偷偷跟着他?你在医院工作多久了?” “四年。”周婶语音细微“从我发现婉儿经常到这家医院看病开始。” “你——从那么久以前就开始默默注意他们兄妹俩了?”于品甜有些惊讶“那你为什么不表明你的身份?希惟呢?难道他一直没发现你?” “我不敢让他发现。”周婶黯然苦笑“包括婉儿,也是去年她无意中主动与我交谈,我才敢正大光明到病房探望她,她说过几次要介绍哥哥给我认识,我都想尽办法躲开——” “因为你知道希惟不会原谅你吧。”静静望着老妇人,于品甜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 老妇人想必是后悔的,她想必十分后悔从前抛弃儿女的行为,她关心着一对儿女现在的生活,却又害怕他们不原谅她,所以,只敢像这样在他们身边默默守候。 数年的悔恨与苦痛,也是折磨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于品甜叹了一口气。 周婶闻言,身子一颤,忽地扬起一对微微漾着泪光的眼眸“我知道我当年做错了,于小姐,我也知道我今天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你面前,可是我我——”两行泪水划过她瘦削的颊“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他们,我希望他们过得幸福,尤其希惟这二十多年来真是苦了他了——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她紧张地绞扭着手“我就想请你好好照顾他们——照顾希惟,照顾婉儿。” 照顾他们? 于品甜眸光倏地锐利,落定老妇人。 怎么这句话听来像交代遗言似的?莫非—— “你有什么事吗?”她凝眉“你又要离开他们了?” “我——”周婶偏过头,神色凄苦“我的日子不多了。” “什么!”于品甜一惊。“我得了胃癌。”“不能动手术么?” “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末期了。”周婶幽幽解释“现在只是拖日子罢了。” 胃癌末期! 瞪着眼前面容满布风霜的妇人,于品甜心中一阵不忍。 她不知道周婶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可瞧她这模样,想必生活好过不到哪里,再加上又得了胃癌,经常受疼痛的折磨——她,一定很苦。 想着,于品甜不禁心脏一扯。她的心天生是柔软的,即便明知眼前的老妇人曾经冷酷,仍免不了淡淡同情。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硬起心肠。 这一切,或许就是所谓报应吧。谁要周婶当初如此毫不留情地抛弃自己一双儿女? 她啜了口已经微围温的茶,良久,才哑声开口“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将他们兄妹俩丢在育幼院门口?那时候希惟才九岁,婉儿还只是个婴儿,你怎么忍得下心?” 她问,嗓音沙哑低沉,虽然听来平静,却藏不去浓浓责备意味。 周婶听着,胸口如遭雷击,她涩涩闭了闭眸“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当年,我那个走船的老公有了外遇,跟别的女人跑了,那时候我还大着肚子,他就那样狠心抛弃我们”她咬了咬牙“我一个女人,没什么亲戚朋友可以投靠,生下婉儿后一点点积蓄也差不多用光了。一方面得想办法赚钱养活自己跟孩子,一方面却又染上了酒瘾,天天沉浸在酒精里无法自拔——不知道希惟有没有告诉你,那时候我经常打他?” “没有!”于晶甜锐声回应,又是愕然,又是气愤“你为什么那么做?” “因为我承受不住生活的压力,只好借着酒精和打骂孩子来泄愤。”周婶噪音低哑“我是个软弱的女人。” “你真的很软弱。” 软弱,而且过分,竟然以打骂孩子来宣泄压力! 于品甜忿忿瞪着周婶,可只一会儿,明眸中炙烈逼人的火焰缓缓湮灭。 一个被丈夫抛弃、孤身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面对着生活与精神两方面的压力,又能有多坚强? 人性,原本偏向软弱的啊。 “我那时候也很讨厌自己,尤其每次我打希惟后,看着他默默忍耐、委曲求全的眼神,我就更恨自己。我真的真的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日日夜夜,我拼命诅咒着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诅咒一对拖住我的孩子,更诅咒不喝酒就没办法睡觉的自己——那时候,我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崩溃——” “所以你选择逃避。”于品甜轻轻接口,眼神有责备,也有不忍“所以你选择丢下两个孩子,一个人走。你想,与其被你这个母亲天天折磨,还不如把他们交给别人,这样,他们可以不被你打骂,你生活的担子也会轻松许多了。”她顿了顿,嗓音暗哑“你是这样想的吧?对吧。”“没错,我是这样想——”“确实,你的自我安慰也有一点道理,可你有没有想过?周婶,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把他们丢在育幼院门口时,希惟心里是什么感受?他还那么小,却只能默默目送他母亲离去,明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回头——你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想,也许是因为他对你是个多余的累赘,他想,他被抛弃是自己的错,他——”话说到此,于品甜忽地一哽,眼眸酸涩。 她想起那天他说自己遭人背叛时,眼神多么晦暗,神情多么漠然,他的心,有多么苦—— “你知道他告诉过我什么吗?他说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冷酷的,他说所有的人只为自己的利益打算,他说妄想在人身上找情义是件傻事——他这么愤世嫉俗,这么不相信人性,你有没想过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广 “我——”痛彻心肺的质问震动了周婶,她面容苍白,颤着唇,一句话说不出来。 “是因为你!是因为他在被自己的父亲抛弃后,又再次被母亲背叛。是因为他还那么小,就必须面对这令人难堪而伤痛的一切!你明白这些年他心中有多么苦吗?你明白吗?” “我对不起——” “别对我说对不起,周婶,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希惟。他,才是你该请求原谅的人” 他,才是你该请求原谅的人 听着她沙哑而激愤的声音,赵希惟不禁一震,他侧身靠着墙,拼命平稳急促的呼吸。 他望着阴暗的天花板,好一会儿脑海只是一片空白。 以最快速度赶来翔鹰的他并没料到自己会在这里碰上二十二年前狠心抛弃他与婉儿的母亲,没想到她竟会在品甜的办公室里,更没想到一向善良的品甜为了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曾经,她为了翔鹰的安全主管在楼顶对他这样发飙,可今晚,她一心保护的对象却是他。 为了他,她生气了。 想着,赵希惟心脏一紧,他闭上眸,胸腔在乍见母亲时燃起的怒焰忽地被一束柔情之水熄灭,俊唇,跟着扬起淡淡弧度。 微笑,直到满面悔恨的老妇人仓皇退出于品甜的私人办公室后,才倏地敛去。 他站在黑暗中,看着黯淡的背影踉跄离去,喉间,泛起一股冷涩滋味。 二十二年前,他也曾这样目送她的背影,当时的他绝望难抑,却暗暗对自己立了誓。 这一生,他不会再唤她。 永远,永远,不会了—— 他涩涩冷笑,转过身,阴暗的眼瞳忽地映人一张苍白秀颜。 “你都听见了吗?”于品甜问,瞳眸像掩上薄纱,迷迷蒙蒙。 “嗯。”“周婶——就是你妈,她一直躲在医院默默照看你们。” “是吗?”他冷冷一撇嘴角。 “希惟。”她唤了一声,忽地拉起他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你不肯原谅她吗?” “不。”他毫不犹豫。 “可是——” “别说了。”他阻止她,就势将她整个人拥人怀里,方唇贴住她头顶,贪恋柔细的发丝“谢谢你,品甜。” “谢我什么?”她不解。 他没回答,只是缓缓闭眸。 晚餐后,在于品甜的提议下,赵希惟开着她的跑车上了阳明山,两人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停车,打开车顶。 当朦胧星光静静覆落两人脸庞时,于品甜侧过头,娇笑着望向躺在身畔的男人。 “不错吧?我买这辆跑车就是为了能够像这样上山看星星。” 他侧过头,回她一抹淡淡的笑“什么时候买的车?” “一年前。” “看过几次星星?” “嗯——”她吐了吐舌头“连这回两次吧。没办法,大家都忙,很难找到陪我一起上山看星星的人。” “那上次是谁陪你来的?” “一个男人喽。” “谁?”他问,一股莫名嫉妒令他不知不觉掐住她手臂。 她吃痛,轻轻叫了一声,他连忙放开她。 “对不起。” “没关系。”她望他,明眸璀亮“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吃——醋?”他心一跳,强自维持表情静定“吃谁的醋?” 她嘻嘻笑“就是上回陪我来看星星的人喽。” “他是谁?”他问,嗓音紧绷。 “元朗啦。” “元朗?”他迅速在脑中过滤熟悉的人名“你是指魏 元朗?翔鹰电子商务研发中心的主管?” “就是他。”她佩服他的记忆力“你挺厉害的,希惟。” 他不理会她的称赞,眼眸一瞪“魏元朗为什么半夜跟你出游?他想做什么?” “喂喂。”凌厉的问话令于品甜摇头“你别那么激动嘛。我跟元朗是老同事了,也算交情不错的朋友,跟朋友上山看星星有什么不对?” 是没什么不对。问题是那个人是男的! 赵希惟咬牙,怒视一脸无辜的于品甜。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愤什么,只是一想到她三更半夜单独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心底便不禁怒火中烧。 这女人的男性朋友似乎不少,礼哲跟她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交情匪浅,那个魏元朗能跟她一块看星星,想必也非泛泛。 你——有多少像这样的朋友?”他绷着嗓音,握紧双拳,指尖几乎嵌入掌心。 “你是指男性朋友吗?” “嗯。”“嗯,我想想——至少十几个吧。” “十几个?”他面色一变。 “没办法,我这人没什么女人味,男人都爱拿我当哥儿们。”她转动着眼珠,又爱娇又调皮地,恍若有意逗他。 赵希惟不说话,神情僵硬,眼眸幽深。 于品甜看着,芳唇一启,不觉逸出清脆笑声“干吗不说话啊?希惟,”她伸手拍拍他脸颊“该不会真的吃醋吧?” “当然不是。”他否认,语气冷涩。 “真的吗?” “你别太自以为是,女人!”他咬着牙,瞪向她的眸光愠怒。 她看着,不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加开怀。 “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她否认,笑声却仍不停,好半晌,她像是终于受不了似的,扬起双臂环住他颈项,明眸媚媚地睇他“你好可爱,希惟,真的好可爱。” “我可爱?”他呛了呛,不敢置信地瞪她。 她是怎么回事?脑子有问题吗?竟然说他可爱?从来套在他身上的形容词只有无情,只有冷血,尤其那些可怜的上班族,提起他这个心狠手辣的裁员高手只有心惊胆颤,而她,居然觉得他可爱? 她有病吗? “我很正常哦。”仿佛看出他眸中的疑虑,于品甜笑容更甜,她偎近他,柔唇在他颈项间流连。 他身子一僵“品甜——” “你不喜欢吗?”她在他耳畔吹着气息。 他又痒又酥,心猿意马“放放开我。” “我不要。”她干脆地拒绝“人家就是要这样赖着你。” “你——”感觉她柔软的娇躯又更贴紧他几分,他不禁心跳狂野,气息亦浓浊起来“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你不懂吗?人家就是在对你撒娇嘛。”她娇声道,一面皱起鼻尖,贪恋地嗅着属于他的男性气味。 他呼吸一停。 “干吗?像只狗似的。”明明因为她的举动心慌意乱,却还故意酷酷地嘲讽。 她毫不介意“你的味道好闻嘛。” “你怎么跟个小孩一样?” “不行吗?在你面前我就想当个小女孩。”她扬起清亮的眸。 他拿她没辄,只能轻轻叹息,伸手描绘着她俏美的鼻尖。 她浅浅地笑。 清浅甜美的微笑让他的心紧紧一揪,好半晌,才哑声开口“都快三十岁的女人了,还好意思说自己要当小孩?” “不要提起我的年纪!”她撅唇“你不晓得女人最忌讳这一点吗?” 他看着她故作委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啊?”她握起粉拳用力捶着他肩膀。 “好了,好了,我不笑,行了吧?”他抓住她的手,湛眸难得满蕴笑意“别打了。” “哼,算你识相。” “你啁,比婉儿还能撒娇。” “是吗?”她调皮地眨眼“那你当我哥哥好了。我是独生女,从小就想要个哥哥呢。” “礼哲不算吗?”他问,有些不是滋味的“他不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 “我们是从小认识,可见面的机会很少,也就这几年我进了翔鹰工作才来往密切一些。而且礼哲从小就是万人迷,缠着他的女孩子多不胜数,哪轮得到我霸着他啊?”她一面解释,一面拉起他手掌,一根一根扳着他手指玩。 自然流霹的亲密举动令赵希惟心跳一停,胸膛,跟着漫开甜蜜暖流。他扬起另一只手,梳着她柔顺的发丝。 好舒服啊。 她闭起眸,享受着他温柔的抚触“我当你妹妹好吗?希惟。” “当我妹妹有什么好?” “可好了。看你那么疼婉儿,以后一定也会那么疼我。”她将他的手拉到唇畔,在掌心印下一吻“我要你疼我。” “那也不一定非当我妹妹不可。” “哦?”她心跳一乱,倏地扬起墨睫,掩不去眸中期盼意味“那当你的什么人?” 他不语,只是抿着唇,微笑望她。 她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希惟,你回答我啊。” “你说呢?” 可恶的男人!甜言蜜语几句会死啊?她暗暗在心底骂,睇向他的明眸哀怨 他就不能坦承他也喜欢她吗?就不能说一句想让她当他女朋友吗?就不能跟别的男人一样,在这么浪漫的星光掩映下,说几句烘托气氛的浪漫话吗? 他啊—— 一念及此,于品甜悄然叹息。 她早料到了,爱上这么个性喜装酷的男人是自讨苦吃,正如婉儿曾经告诉她的,想要他对她告白恐怕得等到天荒地老。“我认命了。”她突如其来地宣称,眸光一转,望向点缀着无数星子的苍蓝夜幕。 “认什么命?”赵希惟不解。 她不回答,只是静静瞪着星空,瞪着每颗眨着眼的星星,它们,都仿佛正调皮地嘲弄着她。她咬唇“啧,怎么不来一颗流星呢?” “你想看流星?” “我想许愿。” “许什么愿?” “你说呢?”她没好气地睨他一眼。 “想许愿的话跟我许就好了。”相对于她的无奈,他的表情和语气显得认真。 她心一颤“什么意思?” 他深深望她“无论是什么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的。” 温柔的许诺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动人心魂。她听着,不觉心神恍惚,眸光与他的相持,渐渐醉了。 谁说,爱装酷的男人不懂得甜言蜜语呢?他只需不经意一句,就能轻易杀死一个女人的神,与魂—— 同样的星空,落人情人眼底是无尽浪漫,落人孤单人儿眼底,却是无限哀愁。 望着窗外星夜朦胧,赵婉儿眼眸同样朦胧。 再两个小时,就是她的生日了,她二十三岁的生日。 哥哥说明天会替她向医院请假,带她出去玩一天,礼哲哥哥也说他会从美国打电话回来祝福她生日快乐,而周婶,更在今天亲自做了个巧克力蛋糕给她吃。 她该满足了,有两个这么疼爱她的男人,还有一个多年来一直默默守护着她的母亲—— 是的,母亲。 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猜到周婶的真实身份了也是一年前她主动与她攀谈的原因。 虽然她口中不说,但心底早已原谅了这个在二十多年前抛弃她和哥哥的母亲。她想,她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也心疼才五十多岁,发际已然苍苍、满面风霜的母亲。 每一回见到周婶,她心里总是挣扎,她想认母亲,却又不想因此伤害最疼她的哥哥。 只要哥哥一天不原谅妈妈,她便一天不能认她。 因为,赐予她生命的人虽是母亲,可二十三年来细心呵护她的人却是兄长,是他延续了她的生命,为她黯淡的人生点亮光彩。 是哥哥给了她幸福,他那么疼她,那么宠她,而她无法想象,有一天如果她走了 “哥哥——”她呢喃唤着,一面伸手抚住胸口。 熟悉的疼痛又来袭了,这一次,比之前的都还剧烈。 她揪紧胸口,前额开始泛出细碎的冷汗,呼吸亦急促起来 “哥哥,哥哥。”她唤着,眼眸逐渐迷蒙,滚上酸涩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有人在唤他! 赵希惟心神一凛,忽地从缠绵的热吻中醒觉。 “希惟。” “没什么。”他摇摇头,无法理解胸腔里忽然漫开的不祥“只是——” “只是什么?” “好象出了什么事——” 出事?于品甜呼吸一紧,难道是婉儿?她发病了? “会不会是——”她犹豫地,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孔,没有勇气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他却感受到了,急急撑起身子,忙乱地找着手机。 正当他从椅垫间拾起手机时,铃声也同时响起,单调的旋律在静夜里听来格外尖锐,格外慑人。 赵希惟瞪着液晶萤幕,好半晌,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停了。 还是于品甜唤回他惊怔的心神“接电话,希惟。”她柔声道,一面紧紧搂住他肩膀。 他望向她,眼眸不自觉流过一丝惊惧与软弱。 她心一扯,仰头亲了亲他脸颊“没事的,希惟,我在这里。” “喂,哪一位?” 第九章 当赵希惟赶到医院的时候,映入眼瞳的一幕几乎令他心碎。他的妹妹——他那面容总是苍白、却总是挂着浅浅微笑的妹妹,如今整张清秀脸庞全陷在透明的人工呼吸器里,无助地微微起伏着。 她怎么了?难不成这次发病真如此严重?竟连呼吸也需要机器辅助了? 他瞪着病床上的妹妹,瞪着默默站在她床边、显然刚刚对她施以急救的医护人员,喉头疼痛地哽着。 他想问话,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问不出口,只能愣愣地僵立原地。 最后,还是跟在他身后的于品甜扬起低哑的嗓音“婉儿——没事吧?她现在情况如何?”听闻她的问题,几个平素跟婉儿交情不错的护士惊颤地互看一眼,接着同时垂下头,悄然离去,留下神色黯然的医生。 “你就是婉儿口中的于姐吧?”医生主动走向她“我是婉儿的主治医生。” “你好。”于品甜勉强自己轻轻颔首“她——怎么了?” 医生摇头。 她看着,一颗心逐渐沉落“什么意思?” “她——时间不多了。”他哑声道,幽暗的眸光只敢凝定于品甜,不敢朝一旁木然的赵希惟瞥去“她现在完全凭着一口气在支撑,你们跟她说说话吧,也许她还有什么话想告诉你们。” 泪水,刺痛了于品甜的眼眸,她冲上前,一把扯住医生白色的衣袖,忍不住激动“不不可能,医生,婉儿不可能——她今天下午人还好好的,而且,明天是她的生日啊,她不可能” “于小姐,请你别这样。”医生抓住她的手臂“不能连你也失去冷静。”冷涩的话语是暗示,也是警告。 于品甜愕然,怔笼秒,接着,眸光一转。 病床边,一个男人木然跪着,他垂着头,一语不发,惟有紧紧拽住白色床单的双手泄漏了他仓皇的情绪。 希惟—— 望着默默跪在妹妹身畔的男人,于晶甜心中大痛,她身子一晃,忽地松开了医生。 后者长叹一口气“跟婉儿说说话吧。”他说,一面走近病床,深呼吸片刻,终于狠下心来拔开了罩在赵婉儿脸上的呼吸器。 病房里,一片寂静,惟有病人短促不匀的气息。不一会儿,那气息似乎顺了,逐渐悠长,逐渐绵远。 而那对嵌在苍白脸孔上的黑瞳,缓缓扬起—— “哥哥,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们?”小女孩仰起头,清亮的眼眸漾着楚楚的泪。 “别哭,婉儿,哥哥在这里啊。” “哥哥,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我们?”小女孩依然执着“别的同学都有父母,可我,却只有哥哥——” “难道哥哥对你不好吗?” “不,不是这样的!哥哥对我最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坐我隔壁的男生说,一定是我不乖,所以爸妈才不要我。” “别听他胡说八道!”少年剑眉一紧,语气炙烈“婉儿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孩,大家疼你都还来不及昵,你瞧院长和院里的老师,哪一个不疼你?不喜欢你?” “可是——” “爸爸妈妈离开我们并不是因为你,是他们自己不好。” “你放心吧,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一直陪着你。” “真的吗?” “真的。” “哥哥,你永远、永远都不能丢下我哦,你保证。” “嗯,我保证不离开婉儿,永远,永远——” 过往的誓言依然清晰地在耳畔回旋,可现在,却是她要离开他了——望着满脸痛楚的兄长,赵婉儿心脏强烈揪紧。 她对不起他,真的对不起。 “哥哥,”她扬起冰凉玉手,颤颤抚向他同样冰凉的脸颊“你别别难过。” “你痛吗?婉儿,你是不是很疼?”他抓住她的手,哑声问。 “我不疼。刚刚还痛得只想晕过去,可现在,一点也不了。”她清清地笑“一点也不。” 这是什么意思?这表示她现在处于回光返照的时候吗? 赵希惟听着,不但不觉宽慰,一颗心反而提到喉头。 婉儿就连她的眸也异常清亮—— 他就要失去她了吗? 一念及此,他倏地倒抽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眸。 直到妹妹沉哑的嗓音唤回他迷蒙的心神“哥哥,哲哥哥现在在哪儿?” “他还在美国。你想见他吗?” “嗯。”“我刚刚打电话给他,他的手机似乎关机了。”答话的人是于品甜,她望向赵婉儿,极力克制发颤的嗓音。 “找不到他吗?”赵婉儿问,掩不住失落,可转瞬,苍白的唇又微微一扬“找不到也好,免得哲哥哥为我担心。” “婉儿!”凝视着妹妹浅浅漾着笑意的面容,赵希惟忍不住惊颤。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相对于她的沉静,他——竟显得软弱 “哥哥。”柔软的小手温柔地抚着他脸颊“我要走了。” “不!”他椎心低吼,狂乱地瞪她“别这么说,你会好的,像从前每一次一样,你这次也一定会好的!” “哥哥” “别胡说八道了。来,快躺好。瞧你的手这么冰,快,把手伸进被窝,免得着凉了。”他说,一面忙乱地将她搁在他脸颊的手塞回被里。 睇着他慌乱的举动,赵婉儿喉头一哽,泪水倏地烫上眼眸。 “哥哥,”泪眼朦胧“我真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婉儿,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嗯。”她点头,微微地笑“哥哥,你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你说,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答应我好好对待于姐,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错过她你会可惜一辈子的。” 赵希惟闻言,幽眸不觉一扬,望向悄然立于他身后的女人。 后者与他眸光一相接,马上跌落两行泪。前,蹲下身,伸手抚上她冰凉的前额“什么事?你说。” “于姐。”她对她眨眨眼,神情又俏美又调皮地“我这个爱耍酷的哥哥就交给你了。” 于品甜呼吸一紧,没回答,只点点头。 “还有周婶——” “她怎么了?” “她对我——真的很好,也麻烦你照顾她了。”赵婉儿轻声说道,澄澈明瞳直直凝睇于品甜。 她立即领悟她这番话的暗示。 原采婉儿——早就知道周婶就是她亲生母亲了,她会这么求她,恐怕也有期盼她未来帮助母子和好之意。 “我知道,我一定会照顾她的。” “谢谢,那我就放心了。”赵婉儿浅浅一笑,眸光一转,再度落定兄长毫无血色面庞;“哥哥。” “嗯?” “你”她顿了顿,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替我跟哲哥哥说一声——” “说什么?” “替我跟他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谢谢?对不起?”赵希惟茫然不解。 “嗯。”“好,我会说的。” “谢谢。”赵婉儿轻声道谢,跟着,缓缓垂落羽睫“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你休息吧。”赵希惟急切地应道“你闭上眼睛乖乖睡觉,哥哥在这里陪你,好不?” “好。” 气氛,一时陷入静寂,惟有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短促细微的呼吸,一声声,敲击着房内另外两人忐忑不安的心。 忽地,一阵尖锐的铃声划破了静夜,震动了茫然无措的赵希惟与于品甜,也惊醒了意识朦胧的赵婉儿。 她扬起眼帘,偏头望向桌上的电子闹钟,笑了。 “我的生日——” “生日?”赵希惟一愣,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一过午夜十二点,就是另一天的开始了。 而今天,正是婉儿二十三岁的生日。 “对不起,哥哥。我今天不能跟你出去了——” 低柔的嗓音细细扬起,狠狠绞扭赵希惟一颗不安的心,他伸手抚摩妹妹脸颊,语音发颤“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的。我们下礼拜去!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再开车带你出去玩,好吗?” 赵婉儿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她仍然偏着头,眸光透过玻璃窗,落定在黑夜中轻轻颤动的树叶。 她静静地、静静地看着—— 叶,终于落了,乘着夜风的羽翼在空中翩旋飞扬,嬉戏了好一会儿,才悄然停定窗棂。 对不起,哲哥哥,我等不了你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这么悲痛,婉儿断气后,他一直跪在病床旁,既不肯承认妹妹已死的事实,也不许医护人员带走她的遗体。 他一直、一直握着妹妹冰凉的手,不停呢喃“婉儿,你会好的,对吗?你不会丢下哥哥一个人,对吗?你说过,这世上只有我们俩最亲了,我们是彼此最亲的亲人,要互相照顾一辈子,对吗?你那么乖,从来不对哥哥说谎,所以你一定会醒来,对吗?我等你,我在这里等你。” 听着一句句一厢情愿的呢喃,她的心都快碎了,泪眼迷蒙地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只能跪在他身后,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希惟,你别这样,我求你别这样——婉儿她她已经——” “她怎么了?”他忽地惊跳起身,一面甩开她的手臂,一面转身用一对泛着血丝的眼眸怒瞪她“你说她怎么了?” “她——”于品甜摇头,泪珠一颗颗逃逸眼眶,她缓缓伸出双臂,再度拥住他“让我抱着你,希惟,让我抱着你好吗?” 他身子一僵,却没有拒绝,由她拥抱。 她深吸口气,湿润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贴住他胸膛“希惟,你难过吗?” 他没马上回答,好半晌,才紧绷着嗓音回应“什么意思?” “你从来不哭吗?” “我为什么要哭?” “希惟,你哭一哭好吗?哭出来会痛快些的。” “我该死地为什么要哭!”他忽地愤怒了,在她耳畔狂吼,再度试图扳开她手臂。 可她却不肯放,紧紧地抱住他。 “放开我!品甜!” “我不放。” “放开我!” “不。” “你——”他气得浑身发颤,却无可奈何,只能恨恨诅咒“该死!” 她扬起头,透过迷蒙的泪雾望他。 “你哭什么?”他皱眉。 “我哭是因为你不哭。”她哽着嗓音“我哭,是因为我爱你,好爱好爱你,希惟,我真的好爱你——” “你!”真诚而热切的表白震动了他,惊愕地瞪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爱你,希惟,真的爱你——”她哽咽着,一面说,一面不停流泪。 他听着,看着,忽然再也无法假装了,巨大的悲痛排山倒海地席卷他,热泪跟着烫上眸。 “品甜,品甜,”他紧紧抱着她,嗓音暗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婉儿走了,她是我惟一的亲人,她走了,就只剩我一个了——” “还有我啊,希惟,你还有我。”她慌忙安慰他。 他却置若罔闻“我老是做梦,梦见母亲的背影,梦见她丢下我跟婉儿——婉儿第一次发病后,我也经常梦见她离开我我拼命祈祷,每一次她发病我都忍不住害怕,我怕她终于熬不过了,怕她也会离开我,我一直、一直在心里祈祷,求上天千万别带走她。我拼命地求,拼命地求——”他语无伦次“可老天却还是带走她了,还是让她离开我了——” “希惟——” “老天根本不听我!它根本不听我说道,泪水,一滴滴落上于品甜肩头。”他沉痛地 她又心疼又悲伤,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紧紧地抱住他,期望能藉此给予他一些安慰与力量“我在这里,希惟,我会在这里陪你。” “品甜,品甜,你告诉我,”他忽地捧起她容颜,狂乱地摸索着“你会一直陪我吗?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我?” “我不会的,不会的。”她急切地保证。 “真的吗?”他不敢相信,幽眸闪着泪光,不确定的眼神令人不忍。 她深吸一口气“真的,你相信我,希惟。” 他凝望她,像个孩子般尽显挣扎之情的眼神灼烫于品甜的心,他仿佛极力想相信她的许诺,却又不敢放纵自己相信。他怕,怕再一次受到伤害,怕再次相信一个人,怕再次被自己最亲爱最信任的人抛弃—— 够了,已经够了! 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如此痛苦,他不要再承受不愿再承受,害怕再承受。 够了 “希惟,希惟。”望着他逐渐转为冷硬的眼神,她胸膛如遭重击,疼痛莫名“别这样,你别这样,你相信我,相他不语,只是漠漠地看着她,幽眸深不见底。她呼吸一紧“希惟——”他忽地推开她,别过头“你走吧。”压抑的嗓音扯紧她的心,她不敢相信“希惟,为什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为什么?这该是他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啊!为什么要拒绝她?为什么不肯信任她? 泪水,悄然滑落于品甜颊畔,她深呼吸,凝聚全身的力量拾回勇气“我不走。”她扬手握住赵希惟手臂,神态坚持“我要在这里陪你——我会很安静,不会打搅你,可是,我一定要在这里陪你。” 他闻言,剑眉一拧,回头正想对她说些什么时,一个站在病房门前的灰色身影惊怔了他。 他倒抽一口气,瞪着乍然出现的老妇人。 注意到他的异样,于品甜跟着调转视线“周婶!”她轻声叫唤,跟着急急走近面容苍白、全身发颤的老妇人“你来了。” “于小姐,婉儿她真的——”未完的嗓音消逸在空中,可谁都明白她想问什么。 于品甜捂住唇,勉强自己平静悲怆的情绪,好一会儿,才黯然点了点头。 “天!”周婶忽地哀鸣,踉跄地奔向病床前,惶然跪倒。她颤然地摸索女儿冰凉的身躯“婉儿,婉儿!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她哽咽着;字字句句都是心痛与自责。 赵希惟听了,冷眸逐渐点亮怒火。 她怎么敢?怎么敢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怎敢对着婉儿的遗体自称母亲?她不配!从二十二年前她狠心抛弃自己的儿女起,她就不配当个母亲了! 婉儿没有母亲!她只有哥哥,只有他这个哥哥 “你滚!谁允许你来这里的?”他激动地冲向床畔强硬拉起周婶跪倒在地的身子,像头发了狂的野兽对胆敢入侵他领地的人愤怒咆哮“走开!你没资格出现在这里!更没资格对着婉儿自称母亲——婉儿没有妈妈!她没有!” “希惟,希惟,妈知道自己错了,妈错了——”在儿子的怒火炮轰下,周婶又是惶恐又是心痛,一迭连声地说道“你原谅妈好吗?原谅我好吗?我真的很后悔,这些年来一直很后悔,其实我过得也不好,一直很想念你们,一直想着再见到你们,我” 震天怒吼逐退了周婶懊恼的自责,她全身狂烈一颤“希惟——” 布满血丝的眼眸冷锐地圈住她“别说你对不起我们,我们不希罕,更别说要我们原谅你,我们不会——你懂吗?不会!所以你可以走了。” 冷厉的言语如落雷,劈得周婶晕头转向,她拼命摇头,老眸含泪“不,希惟,你别这样——”她走近他,试图攀住他手臂“你别” “我要你走!听不懂吗?”他狠狠甩开她手臂“滚!” “我不” “走!走!滚出我的视线!我不要再见到你!”他忽地崩溃了,健臂一展,用力将母亲往病房外推“你走开,出去!” “希惟,希惟!”一直在一旁怔然子一切的于品甜一阵不忍,上前试图阻止他粗鲁的举动“你别这样,她毕竟是你妈啊!”“她不是!我没有妈!” “你冷静一点,周婶也是因为关心婉儿才来的——你就让她看看婉儿吧,她也是婉儿的母亲啊。” “母亲?母亲?哈哈!哈哈——”恍若听到什么可笑的名词,赵希惟忽地仰天狂笑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停住宛如夜枭般刺耳的笑声,鹰眸冷冽地瞪视房内两个仓皇女子“婉儿没有母亲——从小到大,当她需要母亲时,她哪一次在她身边?小学时,坐她隔壁的男生嘲笑她无父无母,没人要时,那个所谓的‘母亲’在哪里?婉儿第一次心脏病发作,在医院里昏昏沉沉,口口声声喊着想见妈妈时,她母亲又在哪里?毕业典礼、学校的母姐会,哪一次她的母亲出现了?哪一次她能像别的同学一样也享受到妈妈温暖的照顾?她从小就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父母,除了我以外,没一个亲人,从小她就学会认命,就明白自己在这世上活不了多久,她受了这么多苦,可却从来从来都是开开心心、笑脸迎人的——这么坚强、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她的母亲当初怎么舍得不要她?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一声声愤怒又痛苦的控诉震动了于品甜,更惊怔了同婶,两人都是一阵木然,呆立原地。 这样的控诉不仅是为了婉儿,也是为了他自己啊。他的妹妹受了多少苦,他就受了多少苦,他的母亲不该抛弃自己的女儿,又何尝该抛弃亲生儿子? “对对不起,希惟,是我都是我的错——”周婶失神地哭喊,跟着,一阵锐利的疼痛忽地袭向她,她伸手捧住自己的胃“对不起,我对不起婉儿,更对不起你——” “周婶,周婶,你怎么了?怎么了?”发现到她的不适,于品甜紧张起来。 然而赵希惟却只是冷冷一句“别理她,她不过想在这里争取同情。” “希惟,周婶她有病啊。” “是吗?”他冷哼,神态依然漠然。 “没关系,于小姐,我没事。谢谢你通知我,我还是先走吧。”语毕,周婶一步一踉跄,摇摇晃晃地离去。 于晶甜望着她显然正受病痛折磨的背影,犹豫着是否该追上去。 忽地,赵希惟开口了,嗓音清冷“是你叫她来这里的?” “我——”他阴暗的眼神震惊了她,心跳不觉一停。 “你倒——好心得很啊。”他冷冷嘲讽。 “希惟,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她忽地住口,不知该如何解释。 周婶是两兄妹的亲生母亲,婉儿也原谅了她,可他,却深深恨着她,也许,永远不会原谅她。 可只有原谅才能让被桎梏的灵魂得到自由啊,只有驱逐恨意,他的人生才能拨云见日—— 他明白吗?他懂吗? 她会这么做不是为了周婶,是为了他啊! “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惟,我爱你”“别再说爱我,我承受不起。”他冷冷地,一字一句撕扯着她柔软的心“我不需要这种以爱为名的干涉,不需要这种自以为是。” “希惟” “你走吧。我说过了,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希惟” “走!”他用尽全身力气狂吼。她惶然望他,泪水不停摔落,终于,她转过身,缓缓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后许久,赵希惟才放纵自己重新跪倒病床畔,双手紧紧拽住床单,垂下一向傲然挺立的肩膀。 “他就这么赶你出来了?”暗哑的嗓音在阔朗的翔鹰顶楼沙沙扬起,风呼呼吹着,牵动面对面的两人闷疼的心。于品甜闭了闭眸“他心情不好。”“这几天呢?他都不肯见你?”“嗯。”“你不怪他?”“怎么会?”她仰起头,颤颤地笑“我知道他是痛到极点了,才会对我这么冷淡。” “品甜——”望着她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容颜,纪礼哲不禁幽幽叹息,他走向她,轻轻握住她肩膀“难为你了。” 她摇摇头“我没什么。我今天来——其实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 “一小时后你召开的高级主管会议是不是就是为了宣布第二波裁员?” “嗯。”他下颔紧绷“希惟马上就会把名单送过来了。” “我能不能请你稍微缓一缓?” “缓一缓?”他蹙眉“你想做什么?” “我想召集翔鹰的员工,再次说服他们接受减薪方案” “品甜!”他截断她“你还没有放弃?” “我不会放弃的。”她坚定地回应,明眸澄澈“我要再努力一次。” “可是——” “答应我,礼哲,至少把会议延到下午。” 他不语,只是默默望她,湛幽的眸底,交织着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 许久,他才哑声开口“为什么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品甜,虽然我这几天不在国内,可我知道翔鹰内部对你的不满一直在升高,流言四窜,有人甚至说你是为了觊觎副总裁的位子才这么好出风头——他们这么说你,你难道都不介意吗?” “我不介意。”她迅速接口,没有丝毫犹豫“礼哲,让我再试一次。” “为什么?” “为了希惟,我一定要做到。” 他闻言一怔“为了他?” “不错,为了他。”强风,卷起她细长的发丝,衬着一张清秀容颜哀婉却坚决“如果他无法再度相信人性,那他一辈子都会带着对母亲的恨意,一辈子都会活得不快乐,我不愿意见他那样,不愿意他活得不开心。” “品甜!”纪礼哲忍不住心折,低低唤了一声。 她扬起眼帘,澄眸蕴着伤感,蕴着激动,却有更多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我只是希望他幸福啊,礼哲,我希望他幸福!” 我希望你们幸福!希望哥哥幸福,希望你也幸福。 清雅甜美的嗓音随着于品甜的表白悠悠在纪礼哲脑海里扬起,他心脏重重一扯,身子跟着一晃。 “我答应你,品甜,我答应你们两个——”他哑声道,再也忍不住重击胸膛的巨大哀痛,忽地握起右拳,塞入嘴里。 他狠狠地、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仿佛意欲藉此平定波澜四起的心海。 于品甜一惊“礼哲,你怎么了?怎么忽然” 他没说话,只是拼命摇头,半响,才把手伸人西装内袋,掏出一条钻石项链。 她瞪着光华璀璨的项链,呆了。 那,不只是一条链子,是一串坠着钻戒的链子——设计典雅大方的钻戒,看来是为了求婚而准备的 “我本来打算一回国就向她求婚的,可没想到——”他喉头一哽,热烫的泪滚上眸“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捉弄人?为什么连让我跟她道别的机会都不肯给?为什么我的手机偏偏挑那时候没电?为什么?为什么!” “礼哲,礼哲——”听着好友沉痛的呼号,于品甜恍然大悟,她心疼地拥住他肩膀“难道你爱着她?你爱着婉儿?” “不错,我爱她!我爱她!我爱她却不敢告诉她,我怕她有压力,我知道她也爱我,只是怕自己活不久一直不敢告诉我——她太温柔,太善良了,我不忍心再给她加上负担,可是——”他重重喘息,几日来强自压抑的痛苦终于爆发“太晚了,品甜,一切都太迟了!我连她的遗容都见不到,只有骨灰,只有骨灰婉儿,婉儿!”他痛喊着,哭倒在于品甜怀里。 她慌乱抱住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拥住他。 婉儿的走让两个男人都如此悲痛,她却没有能耐给予任何一个安慰,没有力量为他们挡去巨大的悲痛。 她只是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啊!可她好想,好想保护每一个她关心的人,尤其她深深爱着的人—— 希惟! 她好想也像抱住礼哲这样紧紧拥住他,好希望自己能给他一些温暖和力量。 她好想——让他幸福。 第十章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女人竟在两人初次拥吻的地方抱着另一个男人?而那个人还是他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会这样? 乍然映人眼瞳的一幕令赵希惟不知所措,他的身,僵硬冰冷;他的心,苦涩沉重。 他又再次遭受背叛了吗? “赵总,你都看到了。”凌锐的嗓音在他耳畔扬起,一字一句刺痛着他太阳穴“那个女人跟纪总一定有关系,所以纪总才会对推动我们这次的裁员方案这么犹豫。” 周冰燕一面说,一面看着上司阴晴不定的脸庞,他看来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冷硬的神情让人有些害怕。 她呼吸不觉一颤,可只片刻,犹豫的容颜恢复坚定。 她做的是对的,带他来楼顶,让他看清楚那个女人的真面目,看清那个妄想脚踏两条船的女人。 只要认清了那个女人,他就不会再动摇了,就能变回从前那个行事干脆俐落的裁员高手,那个业界人人敬畏的hrkiller。 “赵总,你都看到了吧?”“我看到了。”赵希惟咬牙说道,鹰眸一冷,跟着,迈开坚定的步履,走向那对正紧紧拥抱的男女。 直到他挺拔的身子落定面前,心神陷入激动状态的两人才忽地一凛,同时扬起头来。 “希惟?”于品甜眨眨眼,在认清他脸上比任何一刻都冰冽的神情后,心脏一沉“你怎么来了?” 他冷冷扫她一眼“抱歉打搅你们。我只是来送这份文件给礼哲的。”说着,他扬起手臂,薄薄的文件迎风翻飞。 “这是——” “不适任名单。”他漠然回应,眸光一转,落定一旁的男人“我建议你今天就宣布名单,礼哲,限定一个小时要他们全离开公司,免得他们有机会带走任何重要档案。”“关于这件事,希惟,我刚刚答应品甜再等一等” “还等什么?”他语气凌厉。 “等我再召集一次翔鹰所有员工”她试图解释。 他却恍若未闻,直直看向纪礼哲“要不要尽早实施方案随你便,礼哲,反正我们做管理顾问的,只是提供我们认为最好的建议而已。不过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我想说几句话。”“什么?”“翔鹰不是你一个人的,虽然纪家确实在集团内占有举足轻重的股权,但别忘了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股东,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心软就要他们全体跟着你一起牺牲利益。别用公子哥儿的态度经营企业,对这家摇摇欲坠的集团你潇洒不起!” “你——”冷酷尖锐的责备令纪礼哲心头紧绞,他瞪视神情漠然的好友“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吗?你以为我平白被爸爸拱上这个位子心里好过吗?你以为我会拿翔鹰几千员工的命运开玩笑吗?我不是在玩,希惟,我是认真地想把一切做好。” “想做好的话就不要心软!不要再像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赵希惟提高声调“不要再被这个愚蠢无知的女人牵着鼻子走!懂吗?” “懂吗?你问我懂吗?”纪礼哲瞪视他,心海波涛汹涌,一向温和的好脾气被好友凌厉的怒斥给激起了,他忽地奔向他,双手一扬,激动地提起他衣领“不懂的人是你!赵希惟!你根本不懂品甜为什么坚持这么做,不许你随便批评她愚蠢无知!” “怎么?这么心疼你的青梅竹马啊?”赵希惟冷冷一哂“我本来还以为你对我妹妹有点意思呢,原来你喜欢的是这女人。” “你!”纪礼哲气极,泛红的双眸燃起烈火“你胡说八道什么?当着品甜的面你竟敢这么说?她爱的人是你!你不知道吗?品甜爱你!” 赵希惟下颔一凛,锐眸闪过一丝暗芒“我当不起她的爱。她太天真,太善良,我只是个无情的冷血动物。” “你说什么!”纪礼哲更激动了,更加拽紧赵希惟衣领,高高举起的拳头像恨不得落向他冷淡漠然的脸孔。 “别这样,礼哲,别这样。”见情况不妙,于品甜连忙上前试图分开两人“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让他揍我,品甜,你别管。”赵希惟语音清冷“白马王子想为你屠龙呢,你何必拒绝?” “你——”于品甜倒抽一口气,愕然望他。 他竟然这么说,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她,相信她的爱? 为什么? 泪水,烫上她酸涩的双眸,她又气又苦,全身发颤。 她究竟为什么爱上他?究竟爱上这么冷淡的他哪一点?究竟为什么要为了他去做那些他口中无聊愚蠢的事? 她是不是真的很傻?真是个愚蠢的傻子? “随便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语毕,她立即转身,匆匆离开轻易便令她伤痛欲绝的男人。 “你满意了吧?”待窈窕的背影淡去后,纪礼哲冷冷开口。 赵希惟不语,幽眸掠过道道暗影。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婉儿临走时要交代你谢谢我?” “”“因为是我让你有机会认识品甜,因为品甜可以让你幸福”纪礼哲一顿,闭眸深呼吸“知道婉儿为什么能放心地走吗?因为她知道品甜可以让你得到幸福!现在,你亲手赶走你的幸福,让你妹妹在九泉之下还要为你操心——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吧!” 他——赶走了自己的幸福?让婉儿为他操心? 赵希惟闻言,剑眉一拧。 “你以为品甜为什么坚持要推动这个方案?为什么坚持要说服大家?因为她想帮你,想让你重新相信人性!只有摒除了黑暗的恨,你的人生才会重见光明!只有原谅你母亲,你才能真正活得开心——她为你想了这么多,她之所以要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全是为了你,而你居然批评她蠢?说她无知?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我——”沉痛的指责震动了赵希惟,他脸色刷白,身子不禁一晃。 他错了吗? 她错了吗? 早知结果如此,她又何必坚持再度成为众矢之的?早知翔鹰的员工不会谅解她的提案,早知他对她的行动如此鄙夷,她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无谓之举? 于品甜怅然,方才群情激愤的场面至今仍在她脑海历历映现。 在翔鹰总裁的同意下,她将大楼内所有员工全集中到一楼大厅,再次苦口说服他们接受减薪方案,无奈,得到的仍是白眼与怀疑。 就算魏元朗等数位翔鹰精英分子公开表示支持她的方案,那些员工们仍怀疑她怀有私心,怀疑这个方案最终只是剥削底层员工以图利高层管理人员。 他们根本不相信她——正像赵希惟所预言的,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抵制她和她的方案。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捧着曾伯昨晚送来的哈密瓜,她有些悲怆,有些茫然。 这些日子来的努力是否终究白费了?妄想借着推动这个方案扭转希惟对人性的看法是否太过一厢情愿? 她是不是——错了? 一念及此,她再也忍不住满腔痛楚,鼻尖,呛上淡淡酸涩。 他错了吗? 他是否真愚蠢到亲手赶走属于自己的幸福? 人性是自私的,他们根本不会管你为他们做了些什么,只会考虑自己的利益! 就算这样,我仍然要试一试,我要再试一次! 曾伯看着我进公司的,看着我从一个小职员做起,而现在我成了人力资源部经理,却还是保不住他——我真没用,我对不起他。 不要以为你们是管理顾问,来公司裁员,就可以不顾人的尊严! 你根本不懂品甜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许你随便批 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希惟,请你相信我。 为什么他不肯相信她? 不,不是不肯,是不敢。 希惟,你真的不能原谅妈妈吗?这些年来我一直默默看着你们,却从来不敢认你们,就是因为怕你不肯原谅我。 他能原谅吗?二十多年来的恐惧与愤恨,他能轻易忘怀吗? 哥哥,我希望你得到幸福。 他的幸福,他的品甜——她是否就是那个能让他忘了一切的人?是否就是那个能让他真正活得快乐的人? 我爱你,希惟,我好爱好爱你。 “真的吗?品甜?我能相信吗?能放纵自己接受你的爱吗?”他抱着头喃喃自问,胸口绞得发疼。 “赵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刚进会议室的周冰燕乍见他痛苦抱头的一幕,大吃一惊,匆匆奔向他“要不要喝点茶?我给你泡杯热茶?” “不用。”他哑声拒绝,扬起头来。 周冰燕倏地一震。 这是——她一向景仰的上司吗?为什么他的神色如此苍白?眼眸泛红,完全失去了以往的英气,连那张总是紧抿的俊唇也不停发颤? 不,他不该这样的,他一向是冷静傲然的啊!为什么现在成了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冰燕,他们是不是已经开始开会了?” “啊,嗯,纪总刚刚召开会议了。”她顿了顿,忽地咬牙“赵总,我们先走吧,反正就算他们在里头吵翻天,会议结束后肯定会宣布裁员的,我们任务完成,可以走了。” “不,我不走!”他摇头,眼神茫然,语气却坚决“我要在这里等。” “等什么呢?”她气急败坏。 “等——”他一顿,怔然。 是啊,他等什么呢?等礼哲公开宣布第二波裁员名单?等品甜再度遭受重大打击? 他等什么?等着看她痛苦悲伤吗? 她会有多痛苦?是否会像上回一样一个人偷偷躲在办公室哭?也许这次会更严重,因为她付出了更多的心血与努力,换来的依然是相同的结果。 她承受得住吗?会不会又有哪个跟她交情深厚的人被裁了?而她,又要认为是自己的错,又把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她会不会承受不了 想着,于品甜梨花带泪的容颜仿佛已在他面前出现,而她哽着低哑的哭音,也恍若正在他耳畔回旋。 我是个傻瓜,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好!你说得对,希惟,我是个可笑的笨蛋。 “不,不是的,品甜,你不是——” 我是,我就是。真不懂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么不自量力?我以为自己能扭转人性?我错了,错得离谱! “不,你没有错,你只是只是——” 一念及此,他再也无法抑制激动,忽地起身,跌跌撞撞往外冲。 “赵总,你去哪儿?” 尖锐的嗓音在他身后愕然扬起,可他置若罔闻,一路踉跄,直奔洗手间,扭开水龙头,拼命把冷水泼向自己脸孔。 他必须冷静一点,必须冷静一点!别再想那场会议,别去想会议过后会发生什么事——翔鹰本来就该裁员的,这么个肥肿不堪的集团本来就该想办法减去多余的脂肪!他做得没错,就算会伤了品甜的心,他这件事依然做得没错! 他没错,没错 “那个于品甜究竟在搞什么鬼?明明大家都反对了,还坚持她那个什么全面减薪方案?” 正当他心慌意乱时,洗手间忽然走进了两个男人,他们一面解决着生理需要,一面撇着不屑的嘴角相互交谈。 “想升官了嘛,所以才会这么爱出风头喽。听说柴老对她很感冒。” “当然感冒喽,她这个方案简直是侵犯财务部的职权嘛。” “啧,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连魏元朗他们都替她说话?”“听说她跟魏元朗交情不错,会不会两人有一腿 “嘿嘿,说不定是真的哦!”“哈哈——” 瞬间,蕴着淡淡婬秽况味的笑声在洗手间响起,一声一声,像最锐利的刀刃,狠狠戳刺赵希惟的心。 这些——该死的家伙!他们根本不懂得品甜的一番苦心!根本不懂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真不值!不值得为了这些不知感激的人这么做,也不值得为了他——这么做 我哭,是因为你不哭。我哭,是因为我爱你,好爱好爱你——希惟,相信我好吗? 老天! 在这一刻,他倏地领悟了毫无区别——原来自己跟这两个男人 同样把品甜的真心践踏在地,同样是天杀的、该死的混蛋! “啊——”席卷心海的巨浪忽地爆发了,他忿忿悲鸣一声,跟着握起右拳,用力捶向玻璃镜面。 镜面,应声碎裂,凹凹凸凸的裂痕间反照出一张严凛冰冽的脸。 冷酷的脸庞和手骨汩汩泛出的血流惊怔了方才说长道短的两个男人,瞠目结舌。 而他,浑然未觉,怔怔瞪着镜中的自己好片刻后,忽地转身大踏步离去,直奔翔鹰大楼最顶层。“我反对!”高昂的嗓音在宽广的会议室内激荡回旋,伴随着一声怒击桌面的清脆声响。 再一次,于品甜在会议室里震慑了一群年龄经历皆比她资深的高层主管们,一个个瞪大了眼,无法置信地瞧着她。 “你还反对什么?于经理。”首先发难的正是鹰派主管们‘鹰’首是瞻的财务副总裁——柴玉明,他撇撇嘴角,鹰眸闪过一丝算计“事已至此,没有你反对的余地——难不成到了现在,你还对你那个全面减薪方案不死心?” “我明白大家对我的方案并不谅解,关于这点,我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你还反对什么?” “我反对的,是我们就算要进行第二波裁员,也该比照上回裁员,给每个被lay—off的员工三个月的遣散费才是。”燃着怒焰的明眸环视周遭一圈,最后落定柴玉明“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回财务部决定只发一个月的遣散费?这样厚此薄彼,难道不是不公平吗?” “于经理,现在翔鹰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明白,还容得我们打肿脸充胖子吗?” “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问题,是道义与责任的问题!当初是翔鹰聘了这些人,就算现在不需要他们了,难道不应该给他们合理的补偿吗?”“补偿?那也得看我们有没有钱给。”柴玉明笑容冷淡。 于品甜笑容比他更冷“只要我们少用一些交际费,不就有钱了吗?” “什么意思?”他倒抽一口气,瞪大一双老眸“你的意思是我们滥用公款?” “我没这么说。”她嗓音清冷“我只是说我们可以削减公关交际方面的预算。集团要降低成本费用可以,由我们这些主管率先做起!” “哈!你倒大公无私。” “而你们,太过自私。”话语方落,她马上惊觉自己说得太过直率。 果然,毫无保留的言语引来一波波反弹。 “于品甜!你是什么意思?” “不要仗着你是总裁的亲信,就敢对我们说话大小声?” “想跟我们斗?你再等八百年吧!” “我并不想跟你们斗,我要求的只是给离职员工一个合理补偿”她试图解释。 “你就是故意给我们难堪!”柴玉明打断她“故意让我们难看!怎么?你以为翔鹰只有你一个为员工着想吗?我们这些人都只是自私的老狐狸?” 语毕,鹰眸挑衅地睨她。 如果他以为她会屈服于一班老臣的群起夹攻,那他就错了。这是最后底线,就算她保不住翔鹰第二波被裁的员工,至少也要保住给予他们的合理补偿。 这是目前,她惟一能为他们做的—— 明眸,流转过会议室内众人或蹙眉或不满的神情。 “如果各位自认不是,就请拿出一点诚意来。推翻财务部削减员工遣散费的提案。”她说,语气温和却坚定“我建议我们针对这个提案进行公开的投票表决。” “品甜,你的意思是举手表决吗?”明白她的意图后,纪礼哲深不见底的湛眸闪过一丝锐光。 “不错。” 正当会议室内为着是否应该公开表决此起彼落地争论时,会议室外,赵希惟挺拔的身影悄然落定门外,在总裁秘书的默许下,侧耳倾听室内的一切。 他听着,神色不定。好一会儿,一线灵光忽地闪过他脑海,嘴角跟着淡淡一扬。 “荆秘书,我记得会议室内应该有摄影机录下会议过程吧?”他转过头“能不能把它放出来?” “放出来?”她眨眨眼“你的意思是现场直播?” “不错。我们就来现场直播,让翔鹰每一个员工都亲眼见证投票的过程。”俊容似笑非笑“能做到吗?” 领悟到他的意图,她清丽的容颜同样绽开如花笑靥“没问题,翔鹰每间办公室都有闭路电视,随时可以接收会议实况。” “那就这么做吧。” 八比七。就算加上礼哲这个主席一票,也只能跟鹰派打成平手而已。 她,输了。 面对着投票结果,于品甜胸膛填满难以形容的失落。 她的努力,终究白费了,这些日子来辛辛苦苦的斡旋、转圜,最终还是得不到众人的认同。 翔鹰的高层主管反对她,基层员工也不谅解她,就连他,也丝毫不认同她。 她究竟在做些什么?全面减薪方案推不动,就连员工的遣散费也保不住—— 望着会议室内鹰派主管们得意洋洋的眼神,她忍不住心寒。 这就是——人性吗?就是希惟总是嗤之以鼻的人性吗?这些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完全可以不顾牺牲他人。 这就是——人性吗? 一念及此,她忽地身子一软,跌坐回椅面。 “品甜,你没事吧?“纪礼哲问话的嗓音掩不住愧疚,在这场会议中他迫于形势力持公正,可其实他内心完全是站在她这一方的。 他完全赞同她,可问题是,目前的他还没有筹码跟鹰派老臣们撕破脸。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回凝纪礼哲又是心痛又是愧悔的眼神,于品甜心脏一扯,她深深呼吸,凝聚全身最后的战斗力。 “如果这就是大家的最后决议,我也只能接受,我只想——说几句话。”她站起身,压抑着情感的眼眸微微迷蒙“今天被裁的这些人中,有些人比我早进翔鹰,曾经对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新人相当照顾;有些人跟我同期,我们同甘共苦,一起奋斗到今天;有些人是我招聘进来的,当时我跟他们说,让我们一起为公司的未来努力吧——在那么多家公司中,他们选择了翔鹰,选择相信我们为他们描绘出的未来蓝图,选择跟我们一起工作,一起成长,可今天,我们不但毫不留情地裁撤了他们,连该给他们的补偿都吝于付出——我觉得自己愧对这些人,愧对自己的承诺,我——”她闭了闭眸,下定决心“如果这就是大家今天最后的决定,我决定辞职。” 最后一句话宛若炸弹,狠狠在会议室内爆开。除了柴玉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外,其他人都是完全的惊怔,面面相觑,一脸愕然。 “品甜,”首先回复镇定是纪礼哲“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她咬牙“这是我的辞职信。” 他接过她递来的信封,神色一黯“你早就准备好了?” “是,只是没想到我真会用上它。”她深吸一口气,双拳握紧“我必须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承诺负责,我必须跟他们共进退。” “共进退?于经理,你别傻了!你跟这些人根本是两回事啊!”一个高阶主管冲口而出。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都是翔鹰的员工都曾经一心一意为公司付出,不是吗?” “可是——” “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会为大家带来麻烦我很抱歉。” “你真的决定了吗?”问话的是纪礼哲,他紧紧抓着手中的辞职信,眼神不定。 “是。” “你——”纪礼哲皱眉,正想说些什么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忽地推门直人。他直直走向纪礼哲,递给他一封白色信封。 “这是什么?” “我的辞职信。”清朗的嗓音坚定异常“如果于经理辞职的话,我也辞职。” “元朗!”于品甜喊,不敢置信地瞪着翔鹰电子商务研发中心的领导者“你做什么?” “我愿意跟你共进退,品甜。”魏元朗凝望她,淡淡微笑。 “你怎么了?怎么跟于经理一样傻?何必做这种傻事呢?” “你是翔鹰的优秀人才,我们不能没有你啁!” “于品甜年轻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她一起胡闹?” “是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会议室内,高级主管的争论高昂尖锐,会议室外,整栋翔鹰大楼却是一片静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愣愣看着电视萤幕上正热烈上演的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曾经这么想。”萤幕上,魏元朗神情坚毅,透过喇叭传出的嗓音清朗“当品甜前来求我支持全面减薪方案时,我也曾经笑过她傻。我笑她不现实,笑她根本还生活在童话世界里。”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童话!” “也许吧,但我还是宁愿选择支持她一冷酷的裁员方案,我宁愿支持品甜的梦想。”比起现实 比起现实冷酷的裁员方案,我宁愿支持品甜的梦想。 平静落下的言语宛如春季落雷,苏醒了一直处于冬眠状态的人心。 人们震撼了,激动了,在现实的历练下逐渐蒙上冰霜的胸膛忽地燃起熊熊烈焰。 温暖的火苗,是他们遗忘许久的童真梦想,是对这个社会、对人性的单纯信任。 是的,比起冷酷的现实,他们更想要的,是属于童话世界的梦想—— 萤幕上,一个又一个信任于品甜、支持于品甜的优秀人才走进会议室,像魏元朗一样,他们同样递出自己的辞呈。 如果翔鹰,不是于品甜曾经对他们许诺过的翔鹰,如果翔鹰的未来,没有于品甜的存在,那他们,宁愿选择离开。 因为他们宁愿支持品甜的梦想 “品甜!品甜!品甜!品甜!” 忽地,大楼不再寂静了,基层员工们不再沉默,他们喊起了那个童话里的名字,喊起了那个还活在童话世界的女人。“品甜!品甜!品甜——” 这是怎么回事? 大楼内排山倒海的呼唤震动了会议室内每一个人,更惊怔了神思处于茫然状态的于品甜。 和其他高级主管一样,她奔出了会议室,满脸愕然。 迎面走向她的是赵希惟,他微笑望她,黑眸褪去了几日来凝结的冰霜,温暖和煦。 她心一紧“希惟,你——” “听到了吗?”有力的臂膀不由分说地搂住她“他们在叫你的名字。” “为什么?”她在他怀中扬眸,不解。 “因为他们跟我一样,终于知道错了。”他轻声道手温柔地抚上她脸颊。 “你的手怎么了?”他受伤的右手令她一惊拉下,细细审视。 “没事。”他心一扯,胸膛满溢感动。急切地 即使他这几天对她这么冷淡,即使他毫无理由地责骂她,她依然关心他,依然为他心疼,为他不忍。 他真是辜负了她啊。 “对不起,品甜,这些天来苦了你了。”他凝睇她,湛眸既是心疼又是后悔,更多的,是浓浓情意 她摇摇头,明眸漾开迷雾“你终于—吗?” “明白了。” “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房了吗?” 他默默点头。 “希惟——”她喉头一哽,忍不住激动。明白我了 他温柔地望她,半晌“走吧,跟我下楼,他们正等着你呢。” 说着,赵希惟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乘电梯来到二楼,再一次傍着玻璃围栏,望向楼下大厅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也看见她了,一个个仰起头来,朝她投来微笑。 “减薪!减薪!减薪!减薪!”不知谁起的头,转瞬间,大楼里响起了这样的口号。 于品甜愕然听着,不敢相信。她扬起容颜,贴近身旁男人的耳畔。 “他们是说——减薪吗?” “没错。”赵希惟微笑加深,湛眸闪过一丝幽默“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公司的员工主动要求减薪的。” “他们真的愿意吗?”她屏着呼吸,依然不敢相信。 “嗯,看来他们终于被你感动了。” “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给了他们梦想。” “梦想?”她眨眨眼,不解。 “他们从闭路电视里看到了会议实况。”插口的是纪礼哲,他走向两人,星眸熠熠“希惟故意把会议的实况传送到各个办公室。”他顿了顿,微笑温煦“我想是因为你在会议室里为翔鹰员工据理力争的一幕感动了他们。” “原来如此。” “谢谢你,希惟。”纪礼哲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眼眸尽是感动“多亏你这一招,替我解决了裁员的问题。” “算是我上回误会你的道歉吧。” “哈哈!我不会介意的,那时你只是被嫉妒冲昏头了。”纪礼哲眨眨眼“我不会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计较的。” “礼哲!”赵希惟双眸一瞪。 “好了,不开玩笑。”纪礼哲敛去玩笑的表情“说真的,这次真的谢谢你。” “你该谢的人是品甜。”赵希惟微笑“是她为你重新凝聚了翔鹰的人心,不过接下来翔鹰该怎么飞起来,就得靠你这个ceo了。” “我知道。”湛眸闪过坚定的辉芒。 “如果真的打算以减薪方案取代裁员的话,我建议你设定一个业绩目标,达到业绩后再调回大家的薪水——这个方案亚惟可以帮翔鹰做。” “怎么?这么快就谈起下一个生意了?”纪礼哲笑着捶了一下好友的肩膀“好了,关于这个我们再谈吧。现在就先让你们独处喽。”说着,他眨眨眼,摆摆手后潇洒离去。 待他背影淡去后,于品甜才偎回身旁男人的怀里,她仰起头,哑声开口“谢谢你,希惟,原来是你帮了我——真的谢谢你。” 他凝望她,许久“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怎么说?” 他只是对她微笑,星眸,璀璨生光。 “我还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童话。”好半晌,他终于悠悠开口“可是我相信你,品甜。” “你相信我?”她嗓音发颤,一颗心提到喉头。 他愿意相信她了?他终于愿意相信她了? 晶莹的泪珠,悄然凝结于她墨密的眼睫,他深深望着,忽地低下头,为她吻去。 然后,他捧起她清秀的容颜,轻轻叹息“你就是我的梦想,品甜。” 是的,她就是他的梦想,只要有她,就算这个世界没有童话,他仍然可以在她身上找到。 她,是他的幸福泉源。“我爱你。”伴随着深情表白落下的,是他温柔缠绵 就这样,业界闻名的hrkiller被他心中天真无知又愚蠢的hrmanager征服了—— 尾声美颜依然 “我绝对不承认!作者根本是胡说八道!” 春日午后,窗外,阴雨绵绵,窗内,男人俊挺的脸庞同样阴暗得吓人。 “怎么?你不承认吗?”对他的愤怒,女人只是娇娇地挑挑眉“本来你就是被我征服了啊。” “哈哈!我是谁?想我赵希惟可是业界鼎鼎大名的杀手,怎可能被你区区一个傻女人玩弄在掌心?”男人撇嘴冷笑“应该说是你爱上我才对。”‘ “啧喷,是你先爱上我的吧。” “哦?”锐眸一亮“难道你忘了那天是谁在楼顶上主动表白说喜欢上我了?” “呵呵呵。”白鸟丽子式的狂笑“是谁在人家发烧时巴巴地跑到人家家里煮稀饭献殷勤啊?” “不是告诉你很多遍了吗?我只是顺便而已!” “啧,一向主张时间就是金钱的你居然有空‘顺便’煮粥给我吃,真是令人感到惊奇啊。” “哼。”“再说啦,又是谁在人家心情不好时室端水送葯的?也未免大有空了吧。”特地跑来办公。 “还有,是谁在看星星时对人家说只要对他许愿,无论什么都会替我实现的?这么肉麻的话也说得出口!” “你哼什么哼啊?”女人双。手环胸,半嘲半讽“事实胜于雄辩,你就干脆承认了吧!” “我承认什么啊?”男人好整以暇地一摊双手“你简直比我最笨的手下还难教,品甜,我不是说过了吗?在得到结论以前一定要拥有足以说服人的证据。你刚刚说的那些能算是证据吗?你能保证我在做那些事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吗?我那时候曾经说过喜欢你、爱你吗?事实胜于雄辩,这句话我原封奉还。” “你——”女人娇容一白“那你的意思是你其实不爱我哕?”剑眉一扬。“是不是我怎么样你都无所谓?我于品甜还怕找不到人爱吗?”方唇一歪。“我走了,再见!”俊容一青。“你别闹了!”那我们干脆分 “谁跟你闹?我是认真的。”女人气苦,用力甩开男人手臂。 “干吗这样啊?我们不就是争论吗?何必说不过人就耍脾气?” “耍脾气?你说我耍脾气?”女人眼一瞪,唇一扁着,弯下腰来。 “你怎么了?” “肚子痛。” “怎么会突然这样?”男人急了“真的假的?” “被你气痛的!”女人一面抱着腹部,一面咬牙恨恨说道。 “很疼吗?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不必了。”女人倔强地应道,可却忍不住强烈的绞痛,忽地身子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这下,男人可慌了,急急忙忙跟着蹲下,拍抚着女人的背脊“怎么啦?品甜,没事吧。不会真被我气的吧?别气了,别气了,我刚刚只是开玩笑而已啊。” “呜呜。”女人扬起泪眼汪汪的眸,顺势偎入男人坚实的胸膛“你每次都这样欺负我。” “我没欺负你啊。” “明知我胃不好,还要惹我生气。” “对不起,对不起,别生气好不好?” “我就是要生气。”女人任性地“人家肚子那么痛,难道还要强颜欢笑?” “乖,别生气,别生气。来,我抱着你,抱着你就会好一点了。”“你骗我。”“我没骗你。”“那你到底爱不爱我?”“那我的肚子怎么还是这么痛?”“这个——”男人哭笑不得,只得低声下气“好哕好哕,忍耐一点” “品甜肚子痛?这可怎么办?”刚刚踏出厨房的老妇人看到客厅这一幕,焦急得不得了,一面嚷着,一面就要上前催促儿子带未来的儿媳去看医生。 “别急,伯母,没事的。”一直倚在墙边窃笑不已的温文男子悄然拉住她“品甜啊,是装的。”他低声说道。 “装的?”老妇人愕然。 “你没看到吗?哪有肚子痛的人额头不冒冷汗色红润,嘴角还不时偷偷微笑的?她根本是装病。” “为什么?” “为了教训你那个老爱装酷的儿子哕。敢招惹品甜,我看他以后没好日子过了。”男子幽默地说道,微微一笑,星眸一转,落定电视机上一方彩色相框。 透明的玻璃后,巧笑倩兮的美颜依然令男子的心微微悸动。 “放心吧,你哥哥他现在——非常幸福”他喃喃道右手一扬,伸向相片里的少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