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鲜情》 第一章 向映庭一下法庭,顾不得脚上刚买的的五寸细跟高跟鞋,和窄得让男人喷出鼻血的短裙,也不管自己威风凛凛的律师形象,蹬蹬蹬地,小跑步快速冲向招车处,以最没气质的着急姿势揽了辆计程车。 想起开庭前接到老妈威胁她说: “如果在三点半前没在办公室里看见你,就死给你看!” 这句话嗡嗡地在她脑海里钻来钻去,让她心神不宁,向映庭差点在法官面前失了神语无伦次。 性格猛烈的母亲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虽然这一次还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但也够让她提心吊胆的。 母亲说已经约好了父亲在她的办公室等着,无论如何这回一定要签字离婚,否则宁愿跳淡水河死给他看。上一次是说要从阳明山上往下跳,更前一回是基隆河,还有火车铁轨、新光三越大楼、玉山山顶哎,不胜枚举哪,连向映庭自己都记不清了。纵然每次都像放羊的小孩,但她能不顾吗? 不能。 虽然父母亲的争吵已是家常便饭,但她能视而不见吗? 不能。 尽管父母吵了千万次,但神经质的向映庭就是不能像妹妹一样,当成是一场加盐、加料的电视连续剧。 每回母亲一开始哭诉起父亲对她如何如何,她还是不免拉起了耳朵,耐着性子慢慢听完,即使到了最后,发现都只是鸡毛蒜皮的事。譬如,父亲不肯陪母亲逛超市,因为他约了老朋友去钓鱼,或者只是单纯的因为父亲不肯洗澡。 当然,父亲也有怨言。 每当母亲哭诉的电话已挂断,下一通铃声就一定是父亲,而接通后的第一句话一定是:“你妈又倒了什么垃圾给你?” 结发了三十年的夫妻,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让两人的差异融合,甚至连相互容忍都没做到。 父亲对母亲的猜忌和唠叨也埋怨了三十年。 向映庭常常安慰自己,还好,她也不过是忍受了父母二十六年。想到此,又忍不住地吁了口气,抬头盯着窗外,计程车刚转进了律师事务所的街道口。 习惯性地打开公事包准备付车资,手指在里面摸索了老半天,就是摸不到巴掌大长方形黑色真皮皮夹。完了,她一定又把皮夹放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忘了拿出来,而那件牛仔裤 喔,老天! 洗衣机。 一想起今天早上自己已将那条裤子丢进洗衣机里,现在恐怕已泡在肥皂水里,体无完肤了。 然而,丢脸的事还在后头。 计程司机在事务所门口踩了煞车,正等着她付钱。 “一百零五元。” 这辈子,向映庭从没做过求人的事,这回,她却得向一个计程车司机开口。 “我我忘了带钱包出来。”她在杂乱的资料夹里翻出一张律师事务所的名片,递给司机:“我绝不是故意要要赖车钱,我在这家律师事务所上班,这是我的名片,拜托你等我五分钟,我上去后马上拿钱下来。” 带着一顶绿色运动帽的司机,接过她手中的名片,顺手推了推帽缘,向映庭只见他皱了皱眉,边嚼着口中的槟榔: “律师?干!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了,白的都可以说成黑的,要不是你们,我老婆也不会和我离婚,害得我现在每天开车赚来的钱全到了她手上,喝酒的钱都没了。” 司机愈说愈激动,向映庭的心开始有点慌。 他该不会受了离婚的刺激心理异常吧?会不会对律师产生报复? 这阵子报纸上每天都有精神异常的人拿刀杀死人,不然就是放火烧死人,该不会“幸运”的也让她遇上一个。喔,老天!她全身鸡皮疙瘩全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说话也不自觉地结巴起来。 “我上去拿钱。” “听我说完!”司机霸道地大吼“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哪天我去抢银行,去杀人放火,小姐,你可要记得,就是你们这些律师害的。” 他说的让她胆颤心惊,向映庭害怕地用力推开车门,正准备冲出车门,手臂却被怒气中的司机强抓住。 他的两眼睁得其大无比,圆滚滚黑眼珠直瞪着她,性格的五官加上一开口扑鼻而来的槟榔味,刹那间,她以为自己遇上了非洲大黑熊。 “害你的是其他律师,不是我我和你无冤无仇。”她将唯一能保护她的硬壳公事包挡在胸前,感觉安心多了,才又神经兮兮地继续说着:“我绝对是好律师,也站在男方的立场辩护过。你知道的,虽然很多人都很恨律师,但也有好律师,专为人打抱不平的;再说离婚这种事,只要结了婚的人都可能遇上的,就像台风一样,咻地刮来,总是有人会受到财物损失。” “离婚像台风?” 为了掩饰她的慌张与不安,向映庭一下子捏捏自己的耳垂,一下又转着无名指上的尾戒。 “是呀,把它当成是一场台风,住在北太平洋的人,谁不会遇到台风呢!但是运将,如果你现在不放我走的话,可能连一百零五元都拿不到。” 司机似乎被她急中生智乱凑出来的歪理说服,激动的情绪显然平缓多了。 他轻咳了几声。 “好吧,帮我老婆打官司的是个男律师,而你是女的,看在我还得付这个月赡养费的份上,快点去拿钱。喔!”他望了眼还继续跳表的荧幕:“不是,现在是一百三十元,快去拿来给我!” 啊?连他长篇大论的时间也得算她的? 换成平日的向映庭绝对会和他力争倒底,但今天,就算他走运,算是可怜一个为了付赡养费快被逼上绝路的男人。不过是25元! ** 总算,逃离虎口。 拉了拉窄裙的下摆,一出电梯口,向映庭让坐柜台的小妹帮她去付了一百三十元,自己则踏进办公室准备面对另一个虎口。 她将公事包丢在粉红色的沙发上,望着早已熟悉她办公室,也很了解当事人该坐的位置的双亲,两手一摊,无力问道:“好吧,这次轮到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中年腰围略有发福的母亲,吃力从椅子上忿怒地站了起来。 “他和别的女人有染!” 这个指控是向映庭从来没听过的,纵然父亲到了五十多岁的年纪仍然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但提到自己的父亲“外遇”这点她难以置信并吃惊地将脸转向父亲求证。 “我再也受不了你妈妈,我不过是和人家吃顿饭。”父亲无奈地解释“你妈妈她也常和男人出去吃饭,我从来就没说过半句话。” 母亲马上反驳:“那是正当的社交活动,再说,还不都是因为你,说什么到饭店吃饭不自在,从来也不肯陪我去,结果呢?你竟然陪那个化妆化得像狐狸精的女人一起去吃。” “她请客呀!我又不必付钱。再说,人家可是贵妇,哪能去路边吃路边摊?就连一般的菜馆都太失礼了。” 母亲忿怒地插起了腰,不平地说: “她是贵妇,我难道就不是?想当初三十多年前你追我的时候,还说我像一朵娇贵的玫瑰花” “那时候的确是呀,现在都已经过了三十年,再漂亮的花也都会谢啦!” 父亲的这句话让向映庭的心一惊,如同一阵大冰雹叮叮咚咚砸在她头上,这应该是大多数男人藏在心里的话吧! 她真佩服自己的老爸,竟然很有勇气地把它说出来。家庭的成员一共是四个人,除了老爸一个是男的,妈、她和妹,就占了四分之三,他难道不知道,这话说出去恐怕会有很大的后遗症? 至少老妈就不会饶过他。 向映庭的母亲果然当场嚎啕大哭地说: “映庭你看看他,我在最美丽的时候嫁给了他,青春全花在我们这个家,好不容易为他生了两个女儿,现在却嫌弃我了,当然,我不可能再回到二十岁那时候的漂亮。女人呀!真是不值得,辛苦了大半辈子,最后落的这样的下场。” 她赶紧将放在抽屉里的面纸盒拿出来递给母亲。 只见老妈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 “映庭,你以后要嫁人可要睁大眼,千万别嫁给像你爸这种没良心的,结婚这么多年也从来不让我一下,甜言蜜语也不晓得多说几句。” 这点可不用老妈警告她,向映庭对婚姻这档事清楚得很。 自法律系毕业后,取得律师执照开始工作,她接触最多的就是离婚案件,甚至到现在,事务所的合伙人几乎都把接到的离婚案件全丢给了她,还称她是所内离婚案的专家,第一把交椅。 天知道,看了这么多的离婚案件后,会想结婚才怪。 坦白说,向映庭对于当初曾经热恋中甜如蜜,但到最后竟会以撕破脸决裂收场的改变,感到心寒。 为了曾经共处的房子争的脸红脖子粗,不是因为美好的回忆,而是房子变卖后可得一笔钱。为了两人曾经共同奋斗所挣得的财产,互争得口不择言。说穿了,还是因为钱。 如果有一天,她所爱的男人告诉她“因为你不再如往昔美丽,所以我不爱你了。”或是“亲爱的,很抱歉,多年的相处下来,我发现我们不适合。”向映庭知道自己铁定会疯掉。 所以,预防胜于治疗。 向映庭不打算结婚,不想让任何男人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这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如果不深陷爱河,就绝对不会被爱所伤。 当然,这些话可是不能在老爸和老妈的面前说,他们可还算是传统的那一派,如果告诉他们,这辈子都不想结婚,以后恐怕都没好日子过了。 老妈的哭诉似乎一发不可收拾,老爸也真是的,就只会呆得像块木头坐着,也不懂得安慰老妈几句。这个时候,女人只要一句甜言蜜语就可以破涕而笑的。 向映庭推了推父亲,并对他挤挤眼。 但父亲就像是吃了秤铊铁了心,无动于衷,于是她只好试着打圆场,一如以前所做的。 “哈,我肚子饿了,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喝个下午茶,对面的餐厅松过不错。” 根本没有人理会她的话。老爸和老妈两人背对着,谁也不愿回头看谁一眼。 老妈拍着桌子坚决地说:“映庭,我要他从实招来,和那个女的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的。” “映庭,你告诉你妈,那个女的只是朋友,我受够了她的猜疑心。”老爸双手交插胸前,一副绝不妥协的表情。 “映庭,你去告诉他,如果他和那女的真没有什么,干嘛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要背着我偷偷摸摸的。” “映庭,你跟她说,就是她猜疑心太重,我才懒得每件事都要报告;再说,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应该要相信我才对。” “什么!” 母亲比她还先忍不住抓狂:“向台生!你真是太过分了,我不过要的只是一个解释,你难道就不能低声下气一次,让我一次,就非得” “你呢?你为什么不能就相信我一次,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还要什么样的解释?在这样下去,我实在是受不了,年纪都已经一大把了,每天还像十七八岁的情侣斗嘴,我累了,我真的累了。”父亲大大地叹了口长气。 得不到老公温柔的蜜语,向映庭的母亲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嫁给他的种种辛酸,愈想愈不甘心地急说: “你说你累了,好,很好,我们来搞清楚真正累的人是谁,这个家里是谁天天煮饭,洗你的内衣裤,还擦地,就像个佣人一样。真正累得像条狗的人是我!向台生,你搞清楚,在我面前,你根本没有资格说累!” “你是肉体的疲惫,而我是心灵的疲累,每天在你叽哩呱啦的轰炸下,我已经不知道” 这是在做什么? 向映庭站在他们俩的中间,犹如隐形人,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舌战。实在很让人气馁,她觉得自己一点用也没有,但在他们相互指责超过半小时,没有人想喊停的情况下,向映庭终于明白,这和她帮不帮得上忙,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虽然已经看惯了二十六年,但人的耐性也是有极限的。既然他们如此嫌弃对方,看对方不顺眼,又觉得对方一无是处,那何不 她想到了唯一的解决之道。 “停!”向映庭插进他们之间,伸出双臂阻止他们再说下去:“离婚吧!谁要来先签字呢?” 忽然间,父母亲两个人都噤了口,仿佛出现了什么妖魔鬼怪让他们闭上了嘴。彼此相互注视,明明满肚子怒气未发,但久久都没人先开口出声。 反倒是向映庭催促着:“这不是你们今天来找我的目的吗?” 好强的母亲看父亲没有动静,只好抿抿嘴嘴硬地说: “我签,能早一步脱离佣人的身份何乐不为。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找小白脸了。”签完字后,向映庭的母亲不忘向丈夫挑战地说。 当然,她的父亲也不甘示弱,潇洒地接过桌上的笔,毫不犹豫地签下名字。“总算得到自由与宁静了,我想这样应该可以让我多活几年。” 向映庭没料到他们俩竟如此爽快签字,原本她也只是想打断他们的互骂,趁机试探一下他们的心意。 “这可好了,唉,这可是我首次见到你们俩的意见如此一致。”向映庭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 她苦笑地望着自己的父母,这恐怕是有历史以来,头一桩子女教唆父母离婚,而经办人正好也是他们的女儿。这下,她得好好保密一番啦,以免被报纸的世界奇谈专栏大大地挖苦。 ** “如果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模范夫妻充其量不过是‘示范公墓’罢了。”向映庭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这句话,当今天一早合伙人又pa 一个案件给她,对象正是曾获表扬的模范夫妻,脑海不自觉地就浮出这段话来。 好个示范公墓! 还真毒的讽刺。 这社会也不晓得怎么搞的,在她短短开始执业的两、三年当中,离婚案屡屡暴增,很多不可思议的离婚理由都让她遇上了。 什么不能忍受对方睡觉打鼾、不洗澡,还有就是死也不肯透露真正原因的个性不合,谁知道为什么在婚前都说是“互补”现在却都变成了“个性不合”当然,当中也有很多是让人鼻酸的长期受虐或是遇人不淑,不过,在比率上却慢慢地在递减。 像她刚拿到的模范夫妻案例,就是妻子再也无法忍受丈夫的体味,于是诉请离婚。向映庭看了差点没眼球抽筋。 还好,电话铃声阻止了她可能发生的眼球病变。 “喂,向映庭。” “嗯,是我啦,你在呀。” 向映庭一听见声音,马上就认出是她的闺中密友何雅梅。 “雅梅,什么事?”她瞄了眼桌上的时钟,已接近正午,雅梅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打来,敏感的她立刻察觉事有蹊跷:“这个时间,你不用煮饭吗?” 她还没问完话,就听见话筒另端的雅梅淅沥哗啦地哭了起来: “呜呜我的命好苦,呜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呜呜我该怎么办呜” “雅梅,你镇定一点,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呜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一直以为自已很幸福,呜怎么会这样?那 第二章 向映庭开了近三小时的车程,总算到了奶奶所在小村镇的边缘。她得先向自己承认,要不是还有一堆工作正等待她去完成,她一定会爱死这个地方。 遍野草绿与金黄相缀的稻田,让她不自主地将车停靠在旁,熄了火,静静地闻着属于乡村的清新味道,那是她在都市里用钱也买不到的滋味。 推开车门,傍晚四点多的阳光已变得和煦,向映庭取下墨镜,情不自禁地解开后脑勺绑在头发上的束缚,阵阵微风轻抚她的脸庞后又流窜到细柔的长发里。 有多久没有这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了? 自从她埋首在男人与女人的决裂战争里,就从来没有放松过她的神经。 向映庭的心情觉得平衡多了,在前一刻,她都还在为合伙人老板竟然爽快准假的态度而感到不悦。 他不是常在她面前说,如果事务所少了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些案子。可是,当她一开口表明要请三天假时,他却连迟疑一下也没有,竟还追问她三天够吗?不被受重视酸溜溜的感觉,让她觉得气馁。 不过还好,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如果老板真不懂得珍惜她,那是他的损失,正如她若不懂得好好疯狂玩三天,她才是真正的输家。 但话又说回来,在这种鸟地方,怎么疯狂得起来玩三天呢? 向映庭正愁着无处发泄郁闷,但却被突如其来的轰隆声打断了沉思,她锐利的眼光追查着声音的来源,却讶然的发现,数十头黑压压的马匹,正朝她和车子的方向冲了过来。 哎呀呀!她误踏了西部牛仔蛮荒之地了吗? 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双手拉起裙摆到膝盖,急速开了车门冲了进去,慌张让她抖动的手插不进钥匙孔。 “快呀,快呀!”愈是焦急,钥匙就愈插不进去。 眼看马匹就要一拥而上,向映庭不得已只好双手掩着头,口中念念有辞地祷告,马匹能安分地通过就好。 但事与愿违,当马匹们经过时,不但震得地面上下摇晃,她的车也被撞了好几次,害怕的向映庭忍不住惊慌尖叫,尤其是当她发现车子竟然朝稻田的方向被挤动,正在慢慢失去平衡。 “完了,完了!”她花容失色地在车子里翻滚。 “咚”向映庭连车带人全翻覆到她原本还极为称赞的美丽金黄稻田里。这下子,假还没度到,车子倒先泡汤了。 她拼命地爬上较高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开门,才从车子里爬了出来。但是一落地向映庭发现了一件事,她的漂亮锈有金边的高跟鞋恐怕泡汤了,两只脚已经深深地陷入柔软的泥土中。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贪图美丽风景把车无缘无故地停了下来。说不定她就是和乡下犯冲,她在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年,就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现在可好了,陷入泥土里的车,她恐怕是无能为力,得先到小镇才能找人拖回去,而狼狈的自己呢? 她似乎没有太多的思考时间,随马匹消失紧接又出现了一辆向映庭搞不清楚的农用车,上面坐了个戴着宽缘帽子的人。 好极了!救兵来了,老天待她不薄。 向映庭赶紧从稻田里爬了出来,翘起右手大拇指,摆出她在电影上看见“搭便车”的姿势。 “嗨!” 车如她所愿地停了下来,只是这辆车也和她一样狼狈。 轮胎全沾染了泥土,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长裤挽高至膝,双脚和她一样也全是泥土,光着赤膊的上身,却展现出黝亮毫无半点赘肉的胸部。 虽然她讨厌婚姻,但并不表示对男人没兴趣。 向映庭一见肌肉男忍不住眼睛一亮,她对这类的男人向来就有很大的好感。 被这样的男人拥抱的感觉一定很棒,很有安全感,不晓得和他做ài会是什么感觉。 哎呀呀!想到哪里去了,向映庭连忙吞了好几口口水。真该死!眼前的男人竟让她回想起脸红心跳的心悸,和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春梦。 向映庭讨厌这样的自己,默念几句阿弥陀佛,敲了敲自己的头恢复理智。 “我要到前面镇上,你能不能载我一程?” 帽缘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她还是看见他正咧嘴一笑,没直接回答她的问话,只将眼光落在她身后那辆翻覆的车上,反而笑得更大声。 “哈哈这是怎么搞的?表演特技吗?喔,这里可是没人懂得欣赏的,如果自知开车技术不是很好,就别逞强了。上帝造人的时候,女人就已经少了条开车的神经。” 被人取笑一向是她难忍的,原本对他的好印象马上被推翻,向映庭恼羞成怒地反驳: “这是什么陈腔烂调!女人不能开车?告诉你,就我所知女人开车的肇事率可比男人少多了,我可是有多年的驾驶经验,不论是都市人车拥挤的街道、高速公路,一样操控自如。”“喔?所以到了没有半辆车与你竞争的地方,就不晓得该怎么办了?”他讥讽地说。 她放下拉起裙摆的手,反插起腰。这个男人真的是很可恶,不但不可怜她的遭遇,反而句句嘲讽。“真抱歉要让你失望了,车子发生意外可和我的开车技术无关,如果我能提早知道,在这鸟不生蛋的小镇上,还会半路杀出一群马匹出来,我就不会把车停在这里了。” “你把车停在这里?”他很吃惊:“停在这里干么?欣赏风景?呵都市的月历上不都已经有很清楚的图片了?” “我干什么停车不关你的事,有谁规定车不能停在这里?你告诉我,哪条交通规则注明了?” “是没人规定,因为情况很明显,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小镇上,路又窄又小,只有白痴才会把车停在这里妨碍交通。” 这是干么?他是冲着她来吗?干么每句都要和她针锋相对? 再这样下去,恐怕等到天黑都到不了奶奶家,识时务者为俊杰,等她到了奶奶家,就可以和这个人毫无瓜葛了。于是向映庭强忍反驳的话,低声下气地说: “我不想再和你吵了,你到底要不要载我到小镇?” 他拉拉帽缘,故意说: “当然,只要你肯说,请!” 已快到爆炸边缘的向映庭,狠狠地深吸了好几口气,咬紧牙,然后逼自己说出: “请载我到小镇,感激不尽。” ** “你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小镇来做什么?” 不知道他是假关心还是反讽,向映庭沉思了一会儿后决定什么都不说。 “那是我的事。” “小镇很少有外人来访,除了偶尔到湖岸抓鱼,和说服镇民搬离小镇的土地掮客。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向映庭不想理会他的搭讪,要不是急于想脱离这一身的狼狈,她才不想和他一齐坐着这种车,好怪异。 “那是我的事。” “你除了这句话之外,能不能换点别的?还是在都市生活久了,只记得这句话?” 她没回答,因为农用车已经驶进了小镇,道路两旁不再是田地与树木,一栋栋拥有特殊造型的小屋分散道路两旁,好奇心与惊讶让她目不转睛、瞠目结舌。 这和她三年多前留下的记忆完全不同。 小镇改变了很多。 从当初低矮的砖瓦砌成的乌黑模样,如全蜕变成整齐排列的二楼洋房。有的将万国旗的图案刷在墙上,有的则是将烟囱盖成火箭的模样,当然,也有城堡缩小版造型,家家户户都有着种满鲜花的阳台,和生意盎然的庭园。 向映庭一时错觉以为置身于欧洲乡间。 车子继续驶进小镇,来到商店街,整齐垂挂但各有特色的商店招牌与旗帜吸引了她。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整个小镇如脱胎换骨,不得不让她讶异,这是怎么做到的? “已经到了小镇的中心,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要到哪儿去了吧?” 他的声音把她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向映庭这才发现,自己也成了镇民注意的焦点,车停在广场旁的一家商店,来往的镇民热烈地向她身旁的男人打招呼,同时也以好奇的眼光盯着她,甚至有几个经过的小孩还扯了下她的裙摆。 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被众人注视,真是尴尬。 “你知道有个姓向的老妇人她的地址是”向映庭在皮包里翻来覆去地寻找奶奶的地址,原本以为凭自己的记忆应该找得到,但整个小镇对她而言却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身旁的男人根本没等她拿出地址,便又发动了车子。 “原来你是她的孙女她从昨天就开始宣传说有个漂亮的孙女要来,我还以为只是随口说说。” “啊?” 看来这小镇是藏不住秘密的,向映庭不知为何头皮开始觉得发麻,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慢慢侵蚀了她的全身,唉,不寒而栗。 ** “啊!你总算到了,我都快急死了,眼看就要天黑到了就好来——让我瞧瞧你。”奶奶紧紧抱着她后,又仔细地打量着她:“可是亭亭玉立的大人了,上回你爸寄来的相片,我记得还是一个黄毛小丫头。” “奶奶,你要是搬来和我们一齐住,就不会突然间发现我不再是黄毛丫头了。” 奶奶露出不屑的神情,不以为然地说: “我才不要去人挤人的地方住,一点尊严也没有,在那里,就算做个梦,梦里也会被污烟瘴气的空气憋死。” 奶奶就是这个硬脾气,当时随父亲到都市住了几年后,就说全身都有毛病要回乡下去休养,一回去再怎么说就不肯回来了,宁愿自己一个人独居。偶尔听听儿子、孙女打来的电话,就觉得今生无憾了。 他们全家人都搞不懂奶奶在坚持什么,心想,孤单个几年后铁定就会受不了,但没想到,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奶奶依旧不改其心志,大家也只好随她的意。但唯有向映庭至今仍不放心,对这个独居的奶奶三不五时就进行洗脑,要奶奶搬回来。 “奶奶,难道你住在这里作的梦就会比较香甜?” 奶奶忽然露出甜蜜的笑脸,神秘兮兮地笑说:“当然。” 两人亲热的寒暄,几乎都忘了向映庭的身后还有个人的存在,一直到他将她的行李搬下车,又再度启动车子准备离开,奶奶才恍然意识到他的存在。 “哎呀你瞧我实在太兴奋了,见到孙女来什么都忘了。”奶奶挥着手说:“阿旭,谢谢你啦,要记得明晚来吃饭,可是会有很多好菜喔!” 啊?明天晚上? 奶奶想干啥?她可不想再见到这个对她具有威胁性的男人。 向映庭还来不及追问,奶奶又把注意移回到她的身上,抢先又问了一堆问题:“你不是说要开车来吗?耶?你脚上一团泥巴是怎么回事?怎么遇上阿旭的?” 倒霉的事她可不想再提,向映庭于是赶紧哄着奶奶: “这说来话长。奶奶,我肚子可饿坏了,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有、有、有,当然有。” ** 经过梳洗和饱食一顿,向映庭觉得精神好多了。不到晚上九点,奶奶便催促着她快上床睡觉,说什么明天为她准备了好多节目,现在得好好养精蓄锐。 坐在奶奶精心为她布置的房间里,疲劳顿时全消除了,四周静悄悄,偶尔一阵蛙鸣和猫头鹰的啼叫,向映庭再也没有听见半点声音。 她的身子倒向床铺,翻来覆去没有半点睡意,或许是太过于安静让她无法适应,向映庭闭上了眼,努力地回想车马嘶鸣、人声喧嚷的声音,却徒劳无功,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晚上九点,根本就不是她的睡觉时间。 向映庭轻声推开门,蹑足溜出房门。客厅一片寂静,奶奶大概入睡了。 镇上的房子虽然都改变了,但奶奶的屋子仍和她三年前来的时候一样。有个小小院子,有着奶奶细心栽种的蔬菜园,客厅墙壁挂满一尘不染的相框,奶奶一生的记载都在里面,木制的家具丝毫没有任何折旧的现象,厨房依旧放满了她腌制的果酱、酱菜。 为了不吵醒奶奶,向映庭偷偷溜出门,绕到后院的小仓库。 那一向是她最喜欢的地方,里面有个大箱子,里面全存放了童年的玩具和一些离开时没带走的东西。童心仍然很强的她,一想起这些玩具就兴奋不已。当她摸触到这些东西,过去的回忆仿佛又回到眼前。 洋娃娃、生锈的项练、明信片、情书、橡皮擦然后她翻到一本发黄的日记本,向映庭翻开内容,一页页回味起青涩的时光,不时还独自发笑。 看完日记本,她继续如挖宝般翻着箱子,整个身子都快翻覆栽进箱子里。最后,她在最底层找到一个布满灰尘的望远镜。 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找了块抹布擦去灰尘,又多“哈”了几口气在镜片上,向映庭拿起望远镜四处乱看,虽然不是很清晰,但近一点的地方还是有放大的效果。 她好奇地将望远镜朝向隔壁还发出亮光的屋子,虽然中间隔了一个小花园,但可以望得见。 那也是一间仓库,透过窗子,向映庭看见里面囤放了很多农用工具,里面好像有个人,她想,大概是主人正在清理仓库吧!正当她想收回目光,人影却刚好出现在窗户旁。 再次将焦点对向人影,眼熟的胸肌清晰地映在画面。 喔,老天,是他! 向映庭对健壮的身材过目不忘,一眼就认出是他! 连退三步,差点忘了吸气,心脏猛然一跳,望远镜如烫手的山芋被她扬手一甩。呀!原来那个阿旭就住在隔壁。 她靠在墙旁努力地平抚呼吸,怪了,自己干么这样大惊小怪,黑暗中反正他又看不见她。脑海闪过这样的想法,态度镇定多了。 压抑不了好奇心,黑暗中,透过月光,向映庭手指摸索着地面,把刚刚惊吓中被她乱摔的望远镜找了回来,一面还默念,千万没被她摔坏才好。 随手乱抓了个硬纸箱,坐在上面,下巴刚好靠在窗户上,她再次将镜头转向阿旭的所在位置。 尽管这个人乱讨厌的,但看在他难得一见性感胸脯上,向映庭实在很想瞧瞧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还是让人吐血的丑男? 透过镜片,向映庭看见他侧身靠在窗户旁。依旧是光着上身,颈间还披了条白色毛巾,看不见他正面五官,但从侧脸看来,有副浓眉,鼻梁满突出的,似乎还长得不错。 他右手拿起一罐啤酒,仰起头贴向唇边。向映庭的目光全集中在他的喉咙,看着他颈间脉搏的跳动,好像是一种催眠,撩得她的心小鹿乱撞,心脏怦怦,混乱地跳着。 他说过任何讽刺的话,她全忘光了。 向映庭根本舍不得将眼光从他的身上移去,月光轻洒在他的身上,黝黑的皮肤竟发出相映的光芒。一瞬间,还以为他是逃家下凡的太阳神阿波罗,她完全被他的一举一动所迷惑。 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光是这么远的距离看着他,向映庭就快喘不过气来,瞧他身上优美的曲线,微卷的乱发,黝黑肌肤还留着工作后流下的汗滴,与铁罐紧密接触的嘴唇,和那对在黑夜里发光的眸子。 呼!她绝对没想到,平常在运动杂志上才看得见的俊男,此刻竟会真实的出现在她眼前。尽管这个男的实在令人讨厌,但她就是无法把眼神移开。 一面观望,一面沉醉在自己编织的幻想里,向映庭久久不能自己。一直到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臀部好像在下降,然后“砰”地一声,她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双脚一蹬,卡在旁边的木桌缝隙里,而原本立体的硬纸箱也顿时化为平地。 喔,痛! 她那些还算有些分量的屁股肌肉,差一点分成两半。 痛得快撕裂的感觉,让她眼眶含满泪水,却紧咬着唇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万一被奶奶或是对面的阿旭发现她正在偷窥,那她一世英名可毁于一旦,这辈子她再也不敢踏进小镇一步。 向映庭扶着壁缘试图想站起身,她发现更糟的事发生了。 脚也在痛,是脚踝的旧疾。 真是欲哭无泪,啊,怎么会这样?向映庭觉得现在的自己只有这“乐极生悲”四个字可以形容。 自己是怎么了?那些坚持不婚,坚持不让男人主宰心灵的誓言到哪去了?不过是看到一个长得还不错,恰好又是自己喜欢的典型的男人就把持不住了?怎么会产生如痴如醉的感觉?还是太久没有接触男人,所以产生饥渴的反效果? o,no,不会吧? 爬不起来的向映庭,自虐似的后脑勺连撞了墙壁好几下。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农夫产生高度的兴趣!不可能,这一定只是一时的迷恋、月光的作祟,等到明天天一亮,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只是,旧伤复发,恐怕得一夜不成眠了。 第三章 “小庭,你怎么了?” 向映庭以为自己可以掩饰的过去,但没想到一出房门,眼尖的奶奶还是一眼就看出她的“不良于行” 她胡乱找了个藉口说: “嗯,昨晚从床上跌下去,不小心扭到脚踝。你不用担心,这是旧伤,等我回家去再找医生看看,拿点药就行了。” “喔,老天,让我看看。” “不,不用了,已经好多了。昨天晚上冰敷过,好多了。” 奶奶才不信她那套“好多了”的说词。 “你这小孩从小就好强嘴硬,瞧你眉尖紧蹙,走路一拐一拐的,我才不信你的话。”奶奶硬是拉了张藤椅要她坐下,然后弯下身子抓起她的脚:“都肿起来了,还说没事?我去找人帮你敷点草药,保证你到晚上就消肿了。” 敷药?喔,不! 向映庭最讨厌中药的味道,上一回被老妈强迫到中医院里让师父推拿,还里上一层又黑、味道又刺鼻的药膏,差点没把她自己给熏死掉。 她赶紧抓住奶奶的手臂,急说: “不要、不要、不要!打死我都不肯弄一团又黑又臭的里脚布在上面,把脚弄得红红又痒痒的。奶奶,你饶了我吧,” “你这小孩就是有偏见,怎么?你还是只信西医不信中医呀?真是的,脑子比我这个快八十岁的老人还固执,不过,这一回我比你更坚持。乖,听奶奶一次,这草药很灵的,上次我小腿扭伤就是这个草药医好的。” 奶奶根本不让她有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推开窗,就朝隔壁的方向大喊着: “阿旭,把你的草药拿来,小庭的脚受伤了。” 向映庭瞠目结舌,没想到奶奶竟然叫那个阿旭来帮她敷药,这家伙不是农夫吗,怎么也会搞这种东西?这喔,一想起昨晚让她心跳加速的画面,她只有一个念头。逃! 她拖着脚不过才溜到厨房,就被及时发现的奶奶拦了下来: “阿旭马上就来了,你给我乖乖地坐好。” 不知道是她眼花还是错觉,在一刹那间,她仿佛看见奶奶眼底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 “我不需要啦!你叫他回去。” 奶奶强拉她的手腕,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半威胁半强迫地说: “如果你不自己走去,那我只好叫他来抱你了。” “啊,不要。”她惊慌乱吼。被打败了! 向映庭不安又有些扭捏、难堪地走进大厅,安哲旭已经走进花园。 这一回,他没有光着上身,穿着一件纯白圆领内衣,外套一件看起来就知道年代已久远的浅绿色短袖衬衫,和双膝已磨得发白的牛仔裤。 “向奶奶,一分钟就到。” “好小子真有你的!又破纪录了。上一回是一分半钟,这一次,我一叫你,可真的一分钟就到了。看来有你住在隔壁,我大概可以多活个几年。” 看来他真的很会讨奶奶的欢心。昨晚餐桌上,向映庭就听了奶奶一直称赞他不下百次。但她很清楚,这种男人只能看,根本就不是谈恋爱对象,很可能兴高采烈地和他谈论着刚上映的电影,他却只会跟你聊起今年稻米的预估生产量。再说,她根本就不打算和男人有任何关系。 但他一进门看见她,原本望着奶奶的温和眼神马上就换成锐利的眼光,一副挑衅的模样。 向映庭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生,很快就稳住慌乱情绪,戴上面具,就把眼前的这个男人当成是法官。她不自觉挺起胸,腰打直,回应他的目光。 谁怕谁! 她只希望他能快快离开,没有机会和他闹翻,脚痛的向映庭可没心情和人吵架。 “能不能快一点,我还有事。” 他不但不动手,反而还将双手置于在胸前,一副看笑话的表情调侃她说: “怎么?都市的床和这个鸟不生蛋小镇的床不一样吗?还是做了什么好梦,让你陶醉得从床上掉下来?” 不服输的向映庭马上回嘴: “喔,是个恶梦!白天的时候被一个说话都不经大脑、爱乱嘲讽的男人吓坏的,没见过心肠那么狠毒,嘴那么坏的人。” 他哼一声:“噢!你的心八成是瑕疵品,不堪一击。我劝你换颗心吧!” “你!”向映庭气得鼓起了双颊。 奶奶打断他们的对话,催促着说: “什么恶梦不恶梦还瑕疵品的,阿旭你别听小庭乱讲,还是赶快看看她的脚怎么了?肿了好一大块耶!” 安哲旭蹲下,轻轻抬起她的右脚踝,先用大拇指与食指揉捏,涂上带有酒精味道的透明药水,专注地推拿起她的脚。 很奇怪的,向映庭一点也不觉得痛,也不觉得药水味道刺鼻。 他温热的手如一道暖流,有点刺刺麻麻的,从她的脚指尖慢慢窜进来。她觉得整只脚都在发烫,炽热的程度覆盖了原本的疼痛。 他的手有魔力吗? 向映庭注视着他的脸、他的手,昨晚的画面偶尔在脑中夹杂而过。忽然,对他的碰触有些兴奋,全身如一道电流急速通过,禁不住发抖。 “怎么了?会痛吗?” 她连忙装出冷漠表情,摇摇头。开玩笑,怎么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事。 安哲旭拿出一罐黑鸦鸦的草药,味道有点像是薄荷加了其他什么东西,涂满在她的脚踝,再用透气纱布一层又一层地固定裹住。 “没事了,明天还要再换药。”他站起身,对奶奶说。 她微微皱着眉:“这黑黑的是什么东西?闻起来怪怪的。”他转过脸来,表情再也严肃不过地回答: “猫屎、鸡血、牛粪、蝙蝠肉、蚯蚓” “老天!” 向映庭两眼瞪得像龙眼,双手蒙着鼻子,像遭电击般跳了起来,差点没将刚吃的早餐全吐了出来。 谁知道安哲旭仍然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地继续说: “那些东西里面都没放。” 奶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向映庭则是气得丢了颗白眼过去。为什么老是作弄她?真以为这叫幽默?喔,她可不敢领教。 好强的向映庭实在受不了他的一再捉弄,此仇不报非君子。 趁安哲旭和奶奶两人聊得正起劲,向映庭偷偷将奶奶放在小茶几上还插着针的针包,慢慢地移到藤椅上。 故意假意好心地说: “对了,奶奶,你刚不是说厨房里煮了一锅绿豆汤,我去端一碗来给客人吃。” “不用了,你给我乖乖安静地坐好,我去端。阿旭,你先坐着等等我。” 太好了!太好了!马上有人的屁股就要当针包了。 她故意假装对他漠视,其实眼角一直偷瞄着他,就为了等着看报仇的一刻。 安哲旭将带来的药草盒收拾好,真的就如向映庭所料的位置,毫无戒心地坐下去。然后就听到一声惨叫和扭曲的脸。向映庭得意地笑得眼泪直流。 “哈哈真是过意不去,我刚刚才缝好衣服把针线忘了丢在这里,哈哎呀!和一句成语好像,嗯,如坐针毡,对不?” 向映庭原本已经将自己全副武装准备好,正等安哲旭放马过来,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连一丝战火的烟雾都没瞧见,只见他安然地坐在藤椅,还翘起二郎腿,一副极有兴趣的眼神盯着她瞧。 “你真像我曾爱过的一个女孩。” 呃?他没事怎么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向映庭的眼珠子差点要滚落地下当弹珠了。好险,平日在法庭里训练有素,要向映庭摆笑脸可能有些勉强,但要她摆唬人的扑克脸可是在行得很。 “嘿,没事别拿几百年前的陈年旧帐,当成搭讪女人的工具。我对你以前爱过谁,甚至现在又爱谁,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双手交插在胸前,故意耍耍架子。 安哲旭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甚至没听进去,他两眼注视着向映庭,眼神锐利而炽热,面对她的挑衅眼光,一点也没有打退堂鼓的迹象。 “你真像我爱过的一个女孩,有个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乌黑如墨的长发,一对亮如星子的眼眸,微翘小巧的樱桃唇,无瑕” 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情,眼神凝重,他轻吐着这些字眼,把向映庭原本还想嘲讽他的话全吞了回去。 安哲旭继续说着:“没再见过如此完美的女人了。如果,她还在人世的话。” 他说的那个女孩死了?真让人震惊。 原来他有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而她却让他想起了死去的爱人,难怪他每次看到她时的反应总是冷言冷语,其实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而藉着嘲讽掩饰他内心的痛苦,向映庭忽然觉得开始同情他。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你一定很难忘记她吧?”她不再如武装的刺媚,将根根尖刺向着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和缓。 安哲旭露出一抹凄凉的微笑,缓缓地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呢?” 正当向映庭准备放弃先前的陈见,对他露出笑容以示友好,奶奶刚好端了碗绿豆汤从厨房走出来。 “阿旭,你刚在说谁?什么樱桃唇的,我在厨房没听清楚。” 本想挤挤眼要奶奶别再提他的伤心事,谁知道安哲旭竟扬起嘴角,表情换成若无其事地回道: “喔,那只是昨晚在电视台八点档里听来的一句戏言,我正在念给小庭听,真是肉麻到了极点!” 他那放电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向映庭以质疑的眼光瞪着他,但他却只是以无辜的眼神回应,佯装什么都不知情。向映庭也不是笨蛋,她一眼就看出他是在作弄她! 他在报刚刚的“如坐针毡”之仇!“撞墙”已经不能形容向映庭心中的郁闷,刚刚她还深情回应他放电的眼神。噢!他一定会以为她是个花痴,几句假言就把她骗得团团转。 好恨又好气,向映庭真想效法老妈,跳玉山山顶好了! ** 向奶奶的晚餐好像已经变成镇上的大事。 中午过后,就有人开始在院子里搭起帐蓬,不少邻居也开始端进食物,把奶奶家小小的厨房和客厅全塞满了。 才不过到附近走走的向映庭,半小时回来后,看见这些“满山满海”的食物,站在已经进不去的门口前,她紧张地咬着拇指指甲,这些该不会都是要她吃完吧?!喔,不会吧?这可够她吃上整个月可能都还有剩呢! 她大喊:“奶奶,不过是个晚餐,怎么?到底有多少人要来呀?” 奶奶从厨房后传出声音: “大概四十几个人。我只请了周遭的好邻居,他们一听说你要来,都说非得请你好好吃顿饭。镇上好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四四十几个。” 向映庭全身一颤,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 随着夜晚的接近,挤进奶奶家的食物愈来愈多,还有一些提前来到的宾客,大人、小孩,整个帐蓬慢慢涌进了人潮。 虽然见过许多大场面,但向映庭对这种如市集般的聚会还不能适应,一个人反而像委屈的小养女,躲在屋子的另一侧,找了一堆几个星期前的报纸,无聊地玩起填字游戏。 安哲旭一出门就看见独自坐在屋缘下低着头的向映庭。院子的另一旁已经是热闹得像婚宴,而她这个最重要的角色竟然还躲在一旁,实在太不像她的个性了。之前,他还以为她是个浑身长满尖刺的斗士呢! 他走进院子,绕过起火烤肉的人群,慢慢地接近她。 “嘿,主角如果没有出场,戏是无法开演的。” 不用抬头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讨厌鬼,向映庭心里直嘀咕着,怎么老是阴魂不散?每次遇见他总没好事。不是发生馍事,就是倒霉事。自从早上他又再次调侃她之后,向映庭决心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连说话都愈少愈好。 不想理他,但他高硕的身影挡到了光线,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 “请你让让我没办法把字看清楚了。” 没想到他竟然蹲了下来,还凑到她身旁,问道: “填字游戏吗?我看看” “耶,我才填到一半。” 安哲旭硬是从她手中抢走了一张报纸。 “发现伊底帕斯情结的心理学家,嗯”向映庭心里一笑,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答案,他不过是一个农夫。摇摇头,企图想从他手中把报纸抢回来。但是安哲旭却比她更先一步抢走了她手中的笔,在填字游戏的框框里写上:佛洛伊德。 “你怎知道?”她吃惊地问。 安哲旭没回应,专心地填着其他空白部分。 “伊字开头,畅销言情小说女作家。” 这个向映庭知道,于是抢先脱口而出: “伊凡斯!” “斯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 “我知道这个德布西嘛!” 两人一言一语,很快地就把整个填字游戏完成了。 向映庭这时才发觉自己紧靠在安哲旭的身旁,他身上独特的男性体味和温热,迅速地扩散到她身上,一股奇妙的魔力在蕴酿。 她是填字游戏狂,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和她一起玩着填字游戏。他们总是说,那是女人和小孩才玩的游戏。 安哲旭根本没察觉向映庭的复杂情绪,他正准备换上另张报纸继续玩。 不自在的向映庭左右张望,却发现奶奶早就站在他们身旁,嘴角还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 “奶奶,你站这里多久了?!” “没闻到烤肉味吗?来吧,再晚就没位置坐了。阿旭呀,如果你想霸占小庭,也得挑时间,明后天的机会全给你了。” “奶奶,你说什么呀?”她不想让奶奶误会:“我们只是在玩填字游戏,打发时间,你别乱想到哪里去了。” 原本以为安哲旭应该也会极力否认,但没想到他只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一副若无其事,眼神却在寻找着香味来源。 “啊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肚子可饿坏了。向奶奶,到底有哪些好吃的东西,快带我们去吧!” 真是个移转话题的好方法。 他这么一提,向映庭真的闻到烤肉味,肚子也饿了。 “是呀,再不喂点东西到肚子,我的胃可要向我抗议喽!” 奶奶豪爽地笑说: “要什么有什么,走!跟我来!” 帐蓬下挤满的人群,着实地吓了向映庭一大跳。 “奶奶,不是说四十个人?怎么除非我眼花了,这里绝对不只四十人。” 安哲旭也吃了一惊。“向奶奶,你的人缘真好。” 奶奶耸耸肩说: “我又有什么办法,大家都想来呀,我总不能在门口挂上今日客满的招牌。不过你们放心,位置已经帮你们准备好了。” 向映庭只见奶奶挥手向大家吆喝着: “各位,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孙女,小庭!” 人群自动腾出一条走道,而走道的末端正是两张椅子。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和奶奶的位置,但没想到被人群一哄,自己和安哲旭被簇拥地坐上了椅子。 这是干什么啊? 每个人注视他们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向映庭浑身不自在,这简直比聆听官司结果还难受。 她偷偷私下扯着安哲旭的衣角。“这怎么回事?” 安哲旭只微微地勾起嘴角: “别管他们,吃你的东西吧,不然就冷掉了。” 其实他很清楚,向奶奶又在玩配对游戏了。 这心情使他不由得沉重起来,任何女孩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更别提眼前的向映庭。光看一眼就知道不适合自己的,一个完全都市化的女人,没办法离开城市的女人,就和他的前妻一样,没有女人会愿意陪伴着他在小镇终其一生。 既然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那又何必有开始。 安哲旭从来没向人提起过他曾结过婚,这对他而言不单是一段伤心往事,也让他明白,如果他仍坚持要在乡下完成他的稻米品种改良的工作,以及安静创作,就别浪费时间在女人身上。 所以当镇长带着他的儿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安哲旭礼貌地让出了他的位置。他想偷偷溜走,但却被向奶奶半路拦阻,她紧抓他的手臂,看得出来她正对他的行为感到生气。 “阿旭,你这是干么?” “我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没做。” “不准!小庭好不容易才来一次,镇上的所有男孩,我看得最顺眼的就是你了。你知道,当你们俩站在一起的时候,就让我想起‘天作之合’这四个字。难道你不喜欢她?小庭不够漂亮吗?” 安哲旭拍拍向奶奶的手背,安慰地说: “她很漂亮,只是我没有福气,向奶奶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这辈子不想再结婚了。所以,我也不想浪费她的时间。凭她的条件,会有一卡车的好男人愿意娶她。” “为什么?一个健健康康的大男人不想结婚?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同性恋,老奶奶我虽然有些眼花,但还不致于分辨不出来。” “我有我的理由。” “不管什么理由,你说出来给向奶奶听听。如果我认同,我不会再骚扰你,但是如果那根本只是藉口,请你行行好,看在我这个脚已经一半都踏进棺材里老妇人的分上,小庭只剩两天的假期,好好地陪陪她。如果你们真的没有缘份,我也只好作罢,爱情还是得靠缘分的。怎么样?答应我吧?” 他怎能忍心拒绝呢?安哲旭实在说不出口,于是只好勉为其难地说: “好吧,但是向奶奶,你不要对我的期望太高。这两天,就当我是尽地主之谊,帮你招待她吧!” 得到他的允诺,向奶奶这才展开笑颜。 好啦,说动了一个,现在就剩另一个了。 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凭她快八十岁的人生阅历,她才不相信自己会看走眼。 第四章 “什么?奶奶,你要他明天一早来接我?为什么?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他坐在我身旁有多难受吗?一副想拔腿就跑的模样,后来也提早溜走了呀。奶奶,拜托啦,别把我硬塞给人家,我会难堪的。”好不容易晚餐结束,向映庭以为会有个好眠,但奶奶却丢了颗炸弹给她。 “他只是个不善社交活动的年轻人,太过于热闹的场合让他不自在。” “是吗?不自在到连应酬话也不跟我说几句,让我呆坐在那里像个白痴,还好daniel过来和我聊天。” “这个丹什么的?是哪里冒出来的鬼东西?”向映庭奶奶嘟嚷地说。 “镇长的儿子呀,奶奶,你忘了呀?” “啊,你是说那个头都快秃,说话老是我、我、我的那个家伙呀?唉,这家伙和他老爸一样无聊到极点了,你怎么会和这种人聊上天呀?还不就是说他们家的装潢花了几百万,为赶时髦还装了个壁炉,养的小猫小狗都是名牌血统。” 向映庭一脸吃惊地说: “奶奶,你怎知道?daniel就是跟我提这些,还说有空欢迎我到他们家走走。” “唉,如果你认识他们十年以上了,就会知道他们永远都只会说这些话题。可是阿旭不一样,就算和他相识数十年,也会觉得他永远新奇有趣。” “可惜喔,我没那个机会,把机会留给其他镇上的女孩吧,或许当他们说起稻米收割,或是蔬菜栽种的话题时,会心有戚戚焉吧!” 奶奶摇摇头叹气:“孩子,当你还不够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不要轻易地去判断他,说不定会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给他一个机会吧,反正你就只剩下两天的假期,不是吗?我一把老骨头没办法陪你,你难道不希望有个人陪你走走,这镇上有很多地方风景不错。” 向映庭被奶奶说动了,反正只有两天,短短的两夭,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呢?“好吧,我听你的,不过,奶奶,你可别对我期望太高。” 期望太高? 喔,那得看爱神的箭准不准喽! ** 一早,安哲旭准时出现在大门口,手上拎着药箱。 “阿旭呀!来,我帮你们准备了午餐里面有” 瞧安哲旭一张不情愿的苦瓜脸,向映庭自己也觉得乱委屈,看来这趟出游最高兴的反而是那个没出游的人。 他一进门就说: “让我先看看你的脚还肿得像不像包子,我可不想待会儿到了半路被饥饿头昏的狗追。” “为什么?”向映庭又听不懂他的安式幽默。 “真以为你的脚是包子呀!” 真想真想狠狠地朝他的脸踢一脚。但脚踝被他握在手掌,恐怕稍有动静,痛的不是他的脸而是自己的脚。 向映庭的肿伤已消大半,换上新药也里上纱布,安哲旭放心地说: “好啦,没事了,我想我们可以走了。” “当然,太阳都已起床老半天了,我还嫌你太晚来了,快去吧!来,这些都带在车上。”奶奶硬是塞了一箱子的食物:“玩得尽兴一点,阿旭是个好导游,小庭,可别轻易放过他。” 在奶奶殷殷期盼的眼神下,他们终于结伴出游了。 还好,安哲旭还算有点良心,今天开的是汽车,有顶篷可以遮阳的,不然,等她回到工作岗位,大概没几个人会认得她了。 安哲旭一上车,就把昨晚想了一整晚的话一古脑地说了出来。 “我想有些事我得先说清楚,我这个人喜欢事情明明白白的,以免日后有什么纠纷,或是我的任何行为造成你的误解。” 这种话听在身为律师的向映庭耳中相当刺耳,一副当然受害者的姿态,搞什么,她才是真正的受害着。 “等等,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必须先表明我的立场。” 她马上接下他的话: “以避免我误会?我误会什么?你有什么可以好让我误会的。” 他仍面不改色地回答: “今天我只是尽地主之谊,并无别的意思。如果不是向奶奶说” 向映庭手臂交插在胸前,一副不屑地说: “我也一样,如果不是奶奶硬要我答应你的邀请,我才不稀罕你的陪伴。老实说,对于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我没多大的兴趣。” “等等,我先澄清一点,我没有邀请你做任何事情,还有,既然你对镇上风景没有任何兴趣,我建议,我们现在就打道回府。” “干么?你在推卸什么责任?奶奶说,是你邀请我。” “我以人格保证,我没有!”他举起右手发誓。见她反应如此激动,安哲旭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这一切又都是向奶奶安排的好事:“我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向映庭点着头:“这么说我们对彼此都没兴趣喽。这一切都只是奶奶的期望,对不?如果不是奶奶硬拗你,你也不会答应带我出游,而如果不是奶奶强要我与你出去,我宁愿坐在家里看电视。” “很好。”安哲旭松了口气:“看来,我们总算有共识了。怎么样?还要一起出去吗?” 瞧他一副极想解脱的模样,搞不好其实他另有约会,向映庭才不想便宜了安哲旭,谁叫他从她一踏进小镇,就没放过消遣她的机会。 “当然喽,可别糟蹋了奶奶准备的食物,再说,如果她看见我们又折返回去,喔,这两天我铁定会被她念得满头包才回得了家。反正我们都讲清楚了,你对我没什么兴趣,而我对你也没什么感觉,不过就这两天,我们就满足一下奶奶的妄想症吧!你说怎样?” 安哲旭两手一摊地说: “远来即是客,主当随客意喽!” ** 车辆驶进商店街,不到十分钟,便逛完一圈。 “要下去吗?这里的东西恐怕你都看不上眼。” “镇上就这么条商店街呀?” “当然比不上大都市,不过,短短一条街就够让镇民方便了,不论是柴米油盐、衣绸首饰,民生用品皆不余匮乏。但说到娱乐恐怕不多,可像小镇这种九点后就家家户户关上门的地方,娱乐设施也是多余的。这样对你而言算是荒凉的景象,应该看起来很不习惯吧。” 向映庭摇下车窗,探头出去问道: “你凭什么这样说?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他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 “像你这种惯于住在都市的小姐,不都是这样想吗?哎呀,又没有百货公司,连找一罐像样的香水也没有,更别提鞋子了,没有打折的衣服,也没有打发时间的电影院,更没有迷醉人心的pub,怎么活得下去?” “嘿,香水是瓶,不是罐,你真以为女人是把香水拿来洗澡用的呀?”她嘟起了嘴:“还有,别一竿子打翻全部的女人,你不想结婚了呀?再这样说下去,恐怕没人会爱上你的。” “我本来就对婚姻不抱任何希望。” 安哲旭竟然和她的想法一致,向映庭的兴趣全来了,她好奇地追问: “你也对婚姻没兴趣吗?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是我才有的毛病。我老妈常说我对婚姻恐惧是一种精神病,其实才不呢,我觉得自己的心理很正常。你想看看,当人们在热恋的时候,再夸张的谎言都能听成是情话;但结婚后,再认真的情话只会当成是废话。” 没想到看她年纪轻轻,还能说出有道理的话。安哲旭心有所感,附议地说: “没错,恋爱会让人冲昏头,但真正让人失去理智的是结婚。真搞不懂,每年离婚率节节升高,但还是有一堆人往里面跳。” 她用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臂,笑笑地调侃道: “怎么?!瞧你一脸被女人伤害得很惨的表情,难怪你一开始就对我没好脸色看,你是不是对年轻的女人都没好感?”“嘿,别在我身上想挖出什么爱情故事,我可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很明显,这分明是自我防卫。 向映庭灵敏的律师鼻,可是有闻到安哲旭身上一股防备的味道了。 “抗议!我奶奶说你是一个永远都会让人感到新奇的人。嘿嘿,你可是骗不了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 安哲旭的车速愈开愈快,甚至轻微晃动上下跳了起来。他不习惯和人谈论他的私事,而且也不喜欢。 他有些恼羞成怒。“你到底想干么?我不过只是说了句对婚姻不抱任何希望的话,怎么引来这么多的问题?” “反正在车上也是无聊,不如我们聊聊嘛!你先说为什么不想结婚?我以前老是被逼问这个问题,现在想听看看别人的看法。” “那是我个人的私事,没必要和别人分享。”他别过头去,眼神专注在前方,看得出来脸上有些尴尬。 安哲旭真是老实,一问就被她套出什么来了。 他必定被女人狠狠地伤害过,向映庭追根究底的本性完全被激发出来了。之前,她被他调侃得以为自己真是白痴,现在可达到机会了。 “说嘛,说嘛,你之前对我没好脸色,老是嘲讽我,是不是因为我是年轻女人,还是因为我长得像以前伤害过你的女人?是害怕我会迷恋上你,所以干脆先让我留下坏印象,还是我勾起了你伤痛的回忆,所以干脆把气出在我身上?” 虽然安哲旭紧闭嘴,一句也不吭声,但向映庭却是愈靠愈近。 “喔,还是嗯,你有隐疾又怕别人知道,所以干脆就不与女人来往,就连婚姻也不抱希望。” 什么跟什么?现在变成隐疾?难不成她真以为他是性无能,所以女人对他来说是禁忌? 喔,老天,他招谁惹谁,难道不愿回忆自己的过去,也不行吗? 平日稳重冷静的安哲旭,难得汗流浃背的坐立难安。镇上的邻居对他的过去也顶多只是猜测,但从来没人敢当着他的面直截了当地问,这还是头一回,而且还是个认识才两天,一个几近陌生的女人。 性情一毛躁,踩在加油踏板上的右脚,不自觉地又下压。车子在颠簸的石子路上,更加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啊,小心一点!” 向映庭提醒的话才刚说出口,头就狠狠地猛撞了下车顶,她还来不及把眼神移转到前方,车已经滑出了车道,并且朝她右手边倾斜。接着,只感觉到安哲旭的整个身子挤了过来。 不知道转了几圈,一阵冰凉的感觉从脚、腿慢慢地席卷到她的大脑,猛然一睁开眼,向映庭发现自己被夹在车子里,而车正掉入溪水中。 “救救救命呀!” 满脑子的惊慌让她完全失去理智,一时情急也让她喝了几口水,难道自己的生命就这样完蛋了?喔,她可还有好多事想做,至少她还没变成知名女律师呀。她不要这样,谁来救救她呀! 她除了大声喊救命外,再也想不出其他脱身的办法。 直到安哲旭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紧抱住她,并试图将她从车子里拉了出来,但太过于紧张的向映庭却惶恐地挣扎,死命地整个人黏附在他的身上。 “别担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他的一句话宛如镇定剂,也不晓得为什么,让向映庭将自己整个人交付到他的身上。 安哲旭紧抱着她,缓缓一步步走向岸边,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让她坐着。惊魂未定的向映庭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她将安哲旭当成是一块浮木,死命地抓着,想起刚从鬼门关爬出来,便情绪失控的大哭起来。 “有没有哪里会痛?” 自已今天是怎么了?这条路走过好几百次,连路旁的草丛模样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还会失手摔车呢? 安哲旭自责并满怀歉意,他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直到确定她只是受到惊吓,才松了口气。但哭成泪人儿的向映庭却让他觉得心疼,情不自禁地紧搂着她。 “对不起。” “我怕水。” 她吓得双腿发软,脸色惨白,全身颤抖。 翻车事小,而是潺潺溪水让她害怕。 向映庭生平最怕的东西既不是蛇,也不是蟑螂,而是过腰的深水。无论是游泳池、溪水、河水,她碰都不敢碰,就连自己洗澡的时候,也绝对使用淋浴而不是盆浴。她想自己上辈子八成是淹死的,想到刚刚差点灭顶的经历,久久无法开口说话。两人身上的衣服全湿答答的,车子看来也泡汤了,微弱的太阳光并不能驱走身上的寒冷,如果再这样下去,一定会着凉的。 安哲旭二话不说,手臂轻易一把抱起惊魂未定的向映庭,并让她的手绕着自己的颈部,吃力地爬上公路,赤着脚,一步步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 “还好吗?先把湿衣服换掉,以免着凉。”安哲旭递给她一条白色大浴巾,脸色有些尴尬地送上一件浴袍。“这浴袍、浴巾都是刚洗好的,我实在找不出能让你换洗的衣服。” 向映庭起了个寒颤,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随手拨了拨还湿湿的长发,接过安哲旭手上的浴袍和浴巾,却无意间看见他小腿旁的伤痕,干涸的血迹还印在上面。“啊,你的脚受伤了。” 她低下头准备仔细查看他的伤势,安哲旭却一点也不以为意。 “别管我,这点伤不算什么,我等会上个药就好了,你还是快点把衣服换掉,我好想办法烘干,看看能不能在天黑前,让你穿回家。不然,你恐怕得向你奶奶解释个老半天。” “解释事小,就怕奶奶逼你娶我。你要知道,我可是她最宝贝的孙女。”这是向映庭担心的地方,如果让奶奶知道她差点死于非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才硬要安哲旭带她回他家。 “我了解,我了解。”他认真点头,一副完全能理解的表情。“快换掉湿衣服吧,不然真的会干不了。” 她进了浴室扭开热水开关,让冰冷的身子在蓬蓬头下的热水得到暖意后,向映庭很快地换上了浴袍,心想安哲旭应该也会觉得冷吧,不自觉加快自己的动作,等会儿好换他使用浴室。 但前脚一踏出门,便刚好撞见正在更衣的安哲旭,全裸背对着她。向映庭紧张地尖叫一声,又尴尬地跑回浴室。直到安哲旭敲了敲门,告诉她可以出来了,向映庭才红着脸走出来。“我不是故意的。”她吐吐舌头表示无辜。 不单是只有她觉得不好意思,就连安哲旭他自己也觉得很糗。 “整栋屋子只有卧房里才有浴室,所以,我就习惯地换起衣服,没想到你动作那么快?女人在浴室里不都喜欢耗上长时间吗?” “我以为你正等着用浴室。”她顽皮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女人喜欢泡在浴室里?” 他别过头去。“猜的。” 望着他的背影,向映庭约略可以猜出,在他的生命中应该曾经有个女人,讨厌恋爱与婚姻,大概也是受到这个女人的影响。 离婚官司打多了,对这类事情也变得敏感。 安哲旭应该算是个好男人吧! 向映庭打量着四周,简洁的卧房摆设,应该是不假他人之手。独居又能保持如此整齐的男人,不多见喔! 真不晓得他们是为了什么分手的,向映庭一直以为在乡间生活的人,想法不就应该也是很单纯吗? 胡思乱想中,向映庭的眼神却瞟到墙壁上的一副立体木雕画。她喜欢逛画廊,但却很少看见这样的作品,为了看得更仔细,她凑近过去。 内容是原野中的一朵向日葵。 提到向日葵,世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梵谷的作品,而这副木雕也让她连想到梵谷。绵延不绝的原野里,花园中唯一仅存的向日葵正面对着阳光。向映庭盯着画中的花,似乎感受到它的生命力,感受到它也以同样的眼光正回望着她。 “我喜欢这个,是谁的作品?”她回头询问安哲旭。 他轻描淡写地说: “一个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恐惧怯除了,向映庭的脑袋瓜又回到神经质、好奇心旺盛的常态,头脑恢复正常运作,而肚子却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完了!向映庭紧咬着唇,以前在事务所里,最怕别人听到这种不雅的声音。她尴尬地偷望安哲旭,希望他没听见才好。但怎么可能呢?整个房间也不过不到十坪大,当她那一连串愈响愈大的“噪音”不绝于耳时,原本以为安哲旭铁定会嘲笑她,但等了一分多钟,他才回过头问: “是你还是我肚子的声音?” 他是认真的,瞧他皱起眉犹豫的表情。 向映庭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当然是你喽,不过,我原谅你,因为吃饭时间已经过了,而我们的午餐现在正在溪水里游着泳呢!” 安哲坦露出笑容。“好吧,我这就去把它钓起来。” ** “还要多久?” 等了十分钟就觉得不耐烦的向映庭不停地催促,尤其是阵阵香味从厨房传出来的时候,她更是无法控制自己。 “你在客厅坐坐。对了,找张cd来放,在右边的柜子里,打开就会看见cd架在里面。” 音乐?对了,放个音乐来听,应该能移转注意力。 向映庭照他所说的打开柜子,眼前所见的让她颇为震惊。比她还高出一颗头的柜子里,全是排得整整齐齐的cd。 “你以前是开唱片行呀?店倒了以后才把货全搬回家?”她消遣他说。 安哲旭探出头配合她的玩笑话说: “被你发现了!好吧,请你帮帮忙,看看还有没有封面贴上标签没撕掉的。” 从每张cd都有个塑胶封套,并且一层不染的情况来看,他一定是不折不扣的音乐狂爱份子。这个发现让她很讶异,所认识的男人中不是音痴就是音盲,最难得也不过哼哼流行歌曲就算不错,但是她没遇到过这种人,收藏的cd可开一家唱片行了。向映庭虽然对音乐的热衷可能比不上他,但基本的音乐常识还是有的,以前在大学爱乐社也不是白混的。向映庭记得有人曾经对她说过,要了解一个人的个性,从看他买的cd种类,可详见端倪。 为了真正瞧瞧安哲旭是什么样的人,她整个人栽进柜子里,专心地观察起来。西洋、古典、爵士,新世纪、世界音乐哇,一堆向映庭从没听过名字的团体,夹杂着一些还算眼熟的英文字。光是上上下下瞄来瞄去,看得她眼都快花了。最后只好凭自己的记忆,在h开头的cd里,找到了好几张harryco ickjr。的专辑。 她又得哇好几声了。 向映庭的音乐听的不多,但她绝对是harry的忠实歌迷。看完当哈利碰上莎莉这部电影,她就深深为电影配乐的harry着迷。 但自己收集harry的专辑,竟然也没有安哲旭拥有得多。抽出一张最新专辑,低沉柔软温厚的男性嗓音,温柔地从喇叭音响里传出。 “我喜欢harry这次的新专辑。”安哲旭端了两大盘义大利面从厨房走了出来。等了近二十分钟,向映庭的面前放了一盘热气腾腾的海鲜义大利面,其丰富的配料和扑鼻的香味,真让她大吃一惊。 “哇!没想到你的手艺还真不错。” 他得意地笑说: “当然,要脱离女人过日子,自己得先有一手好厨艺。” “这么说,我想过没有男人的生活,也得练就一番好手艺喽。唉,这还真有些难,我向来对厨房里的东西,除了吃之外,没有其他的感觉。不过,我住的地方,7-11就在旁边,再绕过两条街就是夜市,如果不要太挑剔食物,倒也饿不死。我妈常说我是都市里打不死的蟑螂,就算她一个月不开伙,我也不会瘦一圈。”向映庭有感而发。 “蟑螂?喔,我可没看过这么漂亮的蟑螂。” “嘿,你在称赞我吗?乱不习惯的,从一见面开始,你就对我没半句好话。” 安哲旭蹙眉假装在思考。“是嘛,我的记性不太好,不过,我是绝对说实话的人。” “耶?你还说!” “嘿,快吃,面要凉了。” 提到面,向映庭可注意他盘里的虾子很久了。 “拿张面纸给我。” 趁他不注意转身寻找面纸,她顽皮迅速地用叉子抢走了,一口就塞进嘴里,还不忘得意地举出挑衅的v字手势。 “那是我的,这也是我的。”安哲旭不甘示弱地也从她盘中抢走了文蛤。 向映庭的双手还不来及保护,盘中的其他海鲜又被他抢走了好几块。 “不可以这样啦!”眼见大势已去,她连忙哀兵求饶,情急地想再从他盘中抢回来。两人的刀叉在空中挥来挥去,眼见自己愈来愈趋于弱势,向映庭后来干脆拿起番茄酱和起司粉,疯狂地拼命倒在安哲旭的盘里。 “犯规,犯规,暂停!” 虽然口里在喊暂停,安哲旭的手可没停下来的打算,他也抓起了芥茉和辣椒粉,撒向她的餐盘。 不知道怎么搞的,两人竟和小孩子一样,玩起涂鸦的游戏。 不到五分钟,两人的餐盘里,全布满了五颜六色的调味料,不仅如此,连刚换洗好的衣衫,也全洒上新的颜色。 两人望着彼此的杰作,和对方涂满调味料的脸,忍不住狂笑起来。 向映庭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开心笑过。 律师的工作占去她大半的时间,每天忙着整理资料、聆听当事人的过去、上法庭什么的,一天24小时,似乎并没留太多时间给自己,甚至都忘了开心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并舔了舔手指。“我得再回浴室冲一遍了。” 安哲旭开玩笑的口吻说: “你是在邀请我与你共浴吗?” 这家伙!向映庭拿起蕃茄酱朝他身上喷挤。“你敢进来试看看!” 他连忙举双手投降。“嘿,就算你邀请我,我也不见得会答应。” 向映庭眯起了眼,将蕃茄酱瓶口对准安哲旭的脸。“看我的!” 咻,调味料大战第二回合开始! 第五章 “玩得开心吗?小庭。” 奶奶一听见开门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从房门冲了出来,即使已经过了她的睡眠时间。 向映庭以满脸笑意作为回答。 奶奶说得对,安哲旭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当他们把话说开,表明自己的立场后,中间的隔阂自动就消失了,他不再是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讨厌鬼,反而变得风趣诚恳,连他的安式幽默,她都听得懂了。 但她的笑脸回应却让奶奶误解了,奶奶兴奋地直抱着她说: “我就知道自己没看走眼,你们一定会合得来的!怎么样?阿旭是个好男人吧?” 向映庭连忙解释: “奶奶,你想太多了。他是好男人没错,但我想我们应该会是不错的朋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啦。” “呃?你们俩是怎么了?如果觉得不错,当然就交往下去呀?什么朋友不朋友的?男女之间要发展的就是爱情呀,奶奶希望看见的是你们坠入爱河呀!” 向映庭赶紧扶着奶奶坐下,企图开导老人家的想法。 “男女之间就不能有友谊吗?我想和安哲旭应该都有共识,我们只想当朋友。再说,奶奶,我一点也没有结婚的念头和打算,我能养活自己,而一个人的生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婚姻太复杂了,我实在不愿踏进这一浑水中。这话我只敢跟你提,我从不告诉妈妈的。” 奶奶摇着头,直叹气地说: “婚姻太复杂?恐怕是你从没真心爱过人吧?小庭,你告诉奶奶,你到底谈过几次恋爱?” “很多次。” “你爱过哪些人?我是说真正地爱过,那种会让你永生难忘,痛彻心扉的爱。”恋爱?爱过的人?向映庭开始认真地回想自己谈过的恋爱。 许多回忆变得若有似无,无关痛痒,一些男人的面孔模糊地从她面前晃过,很快又消失了。 “没有。”她坦诚地回答。 “你不觉得是件很可悲的事,没好好爱过一个人,也没好好地被爱过,然后一辈子就独守在自己的壳里,连美好的回忆也没有,你真觉得这样很好?或许你现在才26、27岁,或许你的心只放在工作事业上,但等你年纪愈来愈大,听着你的朋友谈起往事,谈起她们曾深爱过的某个人。那你呢?你能跟她们提什么?” “奶奶,我从没说过我不想爱人呀,我只是不愿结婚,然后把自己紧紧地锁在枷锁里。” “婚姻不见得就是枷锁,它也是相爱的见证。” 她将双手展直伸个懒腰,有些无奈地说: “奶奶,一开始可能是相爱的见证,但到头来就变成障碍,要摆脱可得花上不少钱喔。到我事务所来离婚的夫妻都是这样,先前山盟海誓,说有多爱对方就有多爱,可是等到两人不合要离婚的时候,谁也不记得当初为了什么才爱对方。我才不想变成他们其中之一。” 奶奶敲了敲她的头: “就告诉过你爸爸,不要让你去念法律。瞧瞧,后遗症来了吧!你看到的是最不好的一面,总想以偏盖全。小庭,婚姻也有好的一面。” “譬如说年老的时候有人陪伴,共同路上努力奋斗使生命有意义对不对?我都会背了。奶奶,别再劝我了,至少目前的我是不会改变的。” “那最起码要找到真爱呀!小庭,谈一次真正的恋爱,别忘了,世界上绝对有个能与你百分百配合的男人等着你,如果你不愿敞开心扉去寻找,很可能他也会孤单一生。”奶奶不死心地说。 她哄堂大笑。“耶,奶奶,你还信那套呀?那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这是人吃人的现实社会,根本就没有什么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有,绝对有!”奶奶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你相信,你就一定遇得到。” 奶奶认真的表情,不由得让她收拾起嘻皮笑脸的态度,真的吗? 祖父在奶奶不到五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近三十年来奶奶始终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客厅里摆的全是祖父和爸爸,还有他们一家人的相片。奶奶是因为忘不了祖父,所以才不愿搬离这栋房子吧? “奶奶,你和爷爷就是这样吗?” 奶奶忽然露出罕见的羞涩表情,宛如才十八岁的少女。 “我该怎么跟你提这件事呢?”沉思了好一会儿,奶奶才决定将自己的故事告诉她:“不,不是你爷爷,而是另外一个人。” 太劲爆了! 原本已经疲倦的身子与精神,一下子全兴奋起来。 “快快告诉我!他是谁?在哪里?爸爸知不知道呢?” 向映庭看见奶奶的眼神发出光芒,愉悦的神情一如沉醉在爱河的女人,好令她吃惊,奶奶总是生气勃勃,老爱管他人闲事,说话不经大脑,可从来没见过奶奶的这一面。 “我从没向人提起过,年纪一大把了,忽然又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谈起恋爱,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它让你觉得好像又重生了一次。年轻时嫁给你爷爷,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是个很自我的人,结婚前几年还好,但后来你爸爸出生了,我们的话题渐渐只停留小孩身上,常常一整天我们交谈的话都不超过五句。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吧,爱情经由时间而转变成亲情,如果当其中一方感到不再新鲜,就会寻求其他管道,直到找到慰藉。” 向映庭点点头,她所接的离婚案例中有不少确实是如此。她想,或许自己的父母看对方不顺眼,也正是这个原因吧! “所以我才不想面对,如果婚姻到了最后变成这样。” “你听我说下去。”奶奶打断她的话。“但是我和你爷爷没有人出轨,甚至以为人生的婚姻正是如此,后来你爷爷生病,直到他去世,我都还一直这么认为。但有一天,有个人出现了,改变了我的想法。他是镇上的木工,以前我们只是在街道遇见点头打招呼,但有天我忽然想将房间改装。你知道的,太大的卧房对我来说已经不适合,不如改成两个小房间。你现在睡的床,就是他亲手做的。” 向映庭插嘴地急问说: “他来帮你装潢房间,然后呢?” “很自然的我就被他吸引了,他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乐飘飘的,他说我是他所见过最美的女人。小庭,和他在一起让我感到快乐,让我又重新感觉到身为女人的快乐。每当他经过这里,总不忘响三声喇叭。” “为什么是三声?” 奶奶的脸竟然红润害羞起来了。“就是我爱你呀。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无时无刻就会让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 “后来呢?”向映庭急着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不结婚呢?或是住在一起?” “他向我求婚,而我也答应了,可是他却意外从楼顶摔下,我们没有机会结婚。” 奶奶的眼睛泛着泪光。 她握了握奶奶的手。“很遗憾。” “但是他永远活在我心中,就像你爷爷一样,不过可能还要多一点。后来,我曾想过,如果当时嫁的对象是他,而不是你爷爷,或许我的快乐会多上好几年。不过,这就是人生,不是吗?即始是迟来的真爱,总比一辈子都不曾发生过来得好吧!我不应该贪心的,至少回想起当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我最珍贵的宝藏。小庭,别错过了原本就应该属于你的爱,很多东西是稍纵即逝的。” 直到上了床,向映庭还在想着奶奶告诉她的故事。 “别错过原本属于自己的爱。” 要如何才知道那份爱是属于自己的呢?这应该很困难吧? 熄了灯,四处一片幽静,但她仍辗转难眠。白天与安哲旭共度的景象,悄悄溜进她的脑海。 倏地她翻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仓库找出来的望远镜,突然很想瞧瞧他现在正在做什么?会不会和她一样,想着白天的事呢? ** 送向映庭回家后,安哲旭的心中一直有种奇妙的感觉。 想起自己竟会做出调味料大战的幼稚行为,他都忍不住独自发笑。 卷起衣袖,当安哲旭整理着大战的后果,向映庭顽皮的表情、狂笑的表情一一闪过他的脑海。大概是她也表明了不想恋爱,不想结婚的心态,所以自己才对她完全松了戒心。 她应该会是个不错的朋友! 安哲旭将一切又恢复原状,擦完最后一次地,伸个懒腰,墙上的时针已指向点了。没想到竟然已过了午夜。 回到房间,将窗户敞开,让屋外的凉风吹进。他脱去上衣,靠在窗旁,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移到隔壁。 不知道向映庭是不是熟睡了,还是和他一样,正回味着白天的情景。 ** “昨天在房子里窝了一整天,今天该让我带你四处走走吧。”安哲旭一早就出现,还牵了辆脚踏车。 向映庭睁大眼,讶异地说: “就这辆车?不会吧!” 几百年没坐过脚踏车,搞不好连怎么骑都记不得了。 “上来就是了啦!” 在安哲旭的坚持下,向映庭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当车一晃动,被吓了一跳的她,连忙死命地抓住他的腰。 “喔,轻一点,还好你勒住的不是气管,不然我早一命呜呼了。” 他轻快地骑上小山坡,下坡时张开双腿,轻松愉快地沿着坡道下滑,嘴里还不时发出快乐的口哨声。 向映庭可就没那么放得开了,从山坡顶下滑的一瞬间,她惊吓得不停尖叫。这一次不单是抓住安哲旭的腰,而是贴着他的背,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的腰,深怕自己不留神,一个转弯,就让自已飞了出去。 “啊,慢一点!” 还好乡间小路上没什么人,向映庭完全无法控制的裙摆在空中飘来飘去,青光都不知道外泄了多少。 “好玩吧?” 她猛拍了下他的背,埋怨道: “你好玩,我可不好玩!如果待会儿带我去的地方不够美,看你怎么赔偿我刚刚被你吓死的细胞。” “哎呀,反正那都是懦弱无能的细胞,你那么强悍不需要的。” 他们骑进森林小道,四周都是茂密的老树,偶尔听见枝头鸟儿的鸣叫,微风低哨,树叶沙沙的摩擦。向映庭觉得自已好像进入爱丽丝的梦游仙境,眼前的一切对她而言,恐怕是三天前想都没想过的。 虽然来到镇上探望奶奶好几回,但她却从来没踏进附近的森林。 “这里好棒!” “我带你去一个更棒的地方,这个季节是最适合的。” 看惯了城市公园,竟都遗忘了原始之美。 莎士比亚必定常在这样的森林中散步,不然怎么能写出像“仲夏夜之梦”如此美丽的故事。 接触愈久,愈觉得自己好像深深陷入一个柔软清凉的绿色海绵里,林木的香味迷惑了她的思绪。直到脚踏车停了下来,她听见安哲旭的声音,才从恍惚的思绪中清醒。 “你往前方看看。” 他们正站在山腰,一块突出的山崖上,放眼望去是绵延不绝的森林,小镇的缩影正在森林的另一端。 他们并肩站着。 天空清澈,白云绵绵,秋天的微风轻吹过树梢,又拂过他们的衣鬓,掠过她长长的发丝和他黝黑的脸庞。 “我想这辈子绝对忘不了眼前所见的。” 向映庭刚说完话,一片片被风吹落的树叶,如雪花般飘落,随着秋风吹起,撒落的树叶愈来愈多,她兴奋地伸出手掌心接住飘荡在风中的叶子。 安哲旭的神情相当激昂。“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幸运!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向映庭摇着头。 “这是枫科的一种,叫紫枫,世界上已不多见,镇上是少见紫枫生长的地方,它总是在秋天快结束的时候随风飘落。镇上有种说法,能见到紫枫飘荡的人必定会发生好事,因为它向来极少在白天飘落,而是在夜间人静时,伴随着月光,在夜风中起舞。” “真的吗?会有好事发生?” 她的手掌心收集了愈来愈多的紫枫叶,锯齿状的叶缘都已接近枯黄。不管传说是不是真的,但眼前的美景就够她陶醉的。 “安哲旭,把你的手给我。”她抓起他的手,并将接到的树叶放一些在他的手掌心。“分一些好事给你,祝你稻米产量丰又富,牛马猪羊都健康,蔬果今年无虫害,财源广进滚滚来。” “你当是新年绕口令呀?”他笑着敲了下她的头。“我既没牛马猪羊,也没种蔬果,一小片田种不出丰盛的稻米,至于钱财,小镇也用不着太多。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啦!” 咦?他的话怪怪的,农家生活不都是这样的吗? “嘿,你什么都没有,靠什么过活呀?农家生活不都是如此?” 他神秘兮兮地笑说: “种稻是为了找出良好的品种,我领的是政府的研究补助。当然,偶尔也会有些兼差。” “什么兼差?这里又没有星期五牛郎酒吧,难不成有时还得帮忙收割,或是抓抓蛇、赶赶牛马之类的?” 安哲旭被她的话逗笑了。“是呀,如果可以,我真的还想全都包办了。你呢?你的工作是什么?” “你猜。” 他眯起眼。“给点提示。” “最惹人厌的那种职业。” 安哲旭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税务人员?交通警察?” “不是,比这个还更让人讨厌。” “我知道,可是”他上下打量她一圈。“不像耶,一点也不像。” “哪里不像?你真的猜出来了吗?”向映庭一点也不信他会猜得中。 “电影院售票小姐。以前每次我到电影院排队买票,轮到我的时候总是挂上客满牌子,从那时开始,我最讨厌的人就是电影院售票小姐。不过,你放心好了,你的脸一点也不像晚娘脸孔。” 我勒 售票小姐?安哲旭竟然说她是售票小姐!向映庭原本笑嘻嘻的脸,瞬间翻脸,不但脸色铁青,眼神还发出忿怒的火焰。 “耶,现在看起来就很像了,我猜对了吧!”他在心里暗暗偷笑。 其实安哲旭早从向奶奶口中得知她是律师,只不过想逗逗她,看看她嘟起腮帮子、气极败坏的脸,还真是可爱。 “安哲旭!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农夫,没有修养、没有怜悯之心,专门以嘲笑弱者为乐。” 喔哦,发飙了。安哲旭心想,还是躲远一点好了。 他牵起了脚踏车就往回头跑。“我们来比赛,看谁先跑到前面那颗大树下。” ** 午餐是在溪边的烤鱼大餐。 安哲旭从溪里抓了几条鱼虾,在溪边大树旁生火烤了起来。 在旁的向映庭,望着熊熊火焰,看着鱼慢慢变成焦黄,发出让人无法抵抗的诱惑。大自然的景致在身旁,她努力地思索着自己上一回野餐烤肉是多久前的事。 太久了,记不得了。愉快的回忆仿佛都被锁在箱子里,一时找不到开启的钥匙。 “在想什么?”安哲旭将烤好的一串小鱼递给她。 “嗯,等会儿,我就必须离开了。” “不舍吗?不会吧,还记得前天你才说这里是鸟都懒得生蛋的地方。” 这一次,她不想和他争辩。“我不知道。其实想到假期结束,要回到工作岗位,心情满兴奋的,手上还有几个案子正等我回去解决。” “那你还犹豫什么?难道你是舍不得我?” 向映庭知道他是说着玩的,所以也附和着说: “是呀,是呀,天知道我怎么会舍不得一个到处亏我的家伙,不过,看在他烤鱼技巧一级棒的份上,就把这个当成是一个理由好了。” “想骗我多烤几条鱼让你带回去吗?呵呵,我才不信你咧!乡间生活对惯于居住在都市的人而言,只是道可口的甜点,用来调剂生活用的,不会有人会想永远待在这里。” 她反问:“你呢?你为什么愿意待在这?我不相信在都市找不到你喜欢的工作,领政府的研究金够用吗?还是你甘愿这样过一辈子。” “等等,听你的话把这里好像贬为次一等似的,住在都市就是高级,而在乡间就一定是下等的人,什么我甘愿不甘愿的。” 瞧他一脸受伤的表情,向映庭急忙挥手地说: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是,虽然你口里不说,但心里是这想的,对不?当然要你理解我的想法恐怕是件困难的事,我也不想解释,毕竟以后你仍会住在你原来的都市,而我依然会这在这里,而这正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快回去吧,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这里对你来说,并没重要的东西,一如你离开,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生气了吗?为什么要生气? 向映庭偷瞧他认真又严肃的脸,一改先前的温柔与和善。她心里真的有些难过,再不到两个小时,她就要离开,下一回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何时,但她不愿意他们俩之间竟是这样不欢而散。 她大胆地倾身向前,亲吻了他的右脸颊。 “你说错了,这里还有我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奶奶和你。”** 修理厂的人已经将她的车牵回奶奶家。 向映庭将身上仅带来的一个背包丢进后座,还塞进了奶奶准备的礼物。腌瓜、酱菜、新鲜蔬果,还差点硬要塞只鸡给她,说是要给老爸好好补一补的。喔,她可不希望回程一路上闻到鸡屎味,回去后还得再洗一次车,向映庭再三地抗拒,甚至威胁连其他的东西都不肯拿,奶奶才罢手。 “真是的三天一下就过去了。”奶奶不舍地紧搂着她。“下次还要多久才能看见你呢?你这个大忙人。” “奶奶,只要我有空,我一定会再来。” “等你有空?我看除非你公司倒了才有可能。老是把事业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小庭,不能再一直这样下去,青春都蹉跎了,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的曾孙呢?我是很努力地撑着,你也得要给我多加油。”奶奶还兀自抱怨地说:“都是阿旭啦,也不想办法夺走你的心,还让你就这样离开。” 奶奶边说边将眼光移到隔壁毫无动静的房子,她愈想愈闷,为什么爱神的箭没有射向他们,为什么他们之间没有产生爱的火花呢? 奶奶干脆拉开嗓门大喊: “阿旭呀,小庭都要走了,你是到躲哪儿去了?” 向映庭难为情地阻止着奶奶: “奶奶,别这样,说不定他有事,再说人家已经陪了我两天了,别再麻烦他了。” 虽然口里这么说,但她还是很希望离开前,能再与他见上一面。溪畔旁,她突如其来的一吻,好像吓坏了他,安哲旭当场一言不发地丢下她离开。 她并没有别的意思,这一吻纯粹只是感谢。不晓得他是不是误会了? 半晌没有人回应,奶奶这才死了心。 “小庭,阿旭真的是个好对象,我观察他很久了,谁知道你”她发动车子,让机械声掩盖了奶奶的声音,并挥手说: “奶奶,你的身体要保重,等妹妹游学回来,我要她陪你好好住上几天。” 轻踏油门,一会儿就将奶奶的身影抛在脑后。向映庭一握到方向盘,心情也慢慢地准备要回到未来这里之前的紧戒状态。 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确定一下明天的行程,啊!会议排得满满的,这就是放假的后遗症。 该醒醒了!她对自己说。 当车离小镇愈来愈远时,向映庭忍不住从后照镜回头多瞄几眼,意外地却从镜中看见安哲旭骑着一匹马,正朝她的方向奔驰而来。 心里又惊又喜,她赶紧将车停靠一旁。 “最后,你还是会道别,说再见。”她靠在车旁,对已到面前的安哲旭轻笑地说。 他跨下马,愕然的神情已被平缓的表情所取代。 “我是不喜欢说再见的人。对我来说,再见即表示会有一段很长的分离,或是永远的不会再见面。” 安哲旭盯着她看的眼神,不再是嘲弄、讽刺,一簇小小映着光芒的火焰,在眼底的深处熊熊燃烧着。要不是向映庭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眸,恐怕也很难发现吧。 安哲旭拿出一个手工木制的小方盒递给她。“送你的。”她兴高采烈地准备打开,但被他阻止了。“回去之后再打开吧!” 他弯身凑近她,当脸快碰触到她的脸庞时,向映庭以为他准备回应她的脸颊亲吻,但他的眼神并不是这样传达的。她的心一惊,安哲旭的唇便印上了她的。 柔软、温润,他轻轻点着她唇的四周,甜美得让她无法抗拒,向映庭情不自禁启开唇让他继续侵入。 在天空昏黄接近黄昏的回家路上,harryco ick。jr。的低沉嗓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再见。”他在她耳旁低声轻语。 第六章 “铃铃” 怎么回事?秘书到哪去了? 一早电话响个不停,搞得向映庭无法专心阅读手上的紧急资料,等一下“示范公墓”中的女主角就要出现了。 她一会儿搔头拨发,一会儿咬笔转笔,愈是着急不安,电话的铃声似乎也变得愈大。 “铃铃” 见鬼了! 最后,向映庭终于受不了,火爆地推开办公室大门,两眼瞪如铜铃,差点没冒出烟。果然,秘书欣莲没在坐位上。 她马上狂飙:“欣莲!” 向映庭的怒吼足足把所有在场的其他事务所同仁吓坏了,每个人停下手边动作,瞠目结舌地盯着她。平常温柔亲切可人的向律师,怎么变了个人? 看到现场大家都以怪异的眼光盯着她,向映庭才惊觉到自己好像失态了。狠狠地敲了几下头,收回河东狮吼的爪牙,她抓了抓头皮、咬咬牙,但仍解决不了心情的烦躁。 欣莲桌上的电话不知道有几线在响,只想快快结束铃声的向映庭随手按了个键: “喂,律师事务所。” “小姐,我收到你们寄来的存证信函,告诉你们喔,别想威胁我,没有用的。”是一个大男人的恐吓电话。 向映庭劈头就回应: “把存证信函看清楚,有本事也请个律师,不然法庭见。”再按下另一道闪灯。 “喂,律师事务所。” “小姐,帮帮忙,是我老公先外遇,我才找人砸他的车,同样是女人,你们怎么帮他,而不帮帮我。”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请律师呀,你也找个律师,他会帮你。” 太好了,只剩下最后一通电话。 “喂,律师事务所。”她含糊地说。 “找小庭,我是她妈。应该来上班了吧?欣莲,我知道她昨晚回家了,快点帮我把电话接过去。” 唉,是老妈。好险! 最棘手的原来是藏在最后一通。 向映庭就知道,老妈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不但在相亲晚餐放老妈鸽子,还一声不响地跑回奶奶家,她明知道老妈和奶奶是不通电话的。 昨晚她是三更半夜才到家,然后闷不吭声地回房。一早天还没完全亮,向映庭整装待发溜出门,就是怕老妈的疲劳轰炸。原本她还想交代欣莲帮她把电话挡掉的,现在只好靠她自己了。 “嗯,向律师她不在。”向映庭捏着鼻子回道。 “欣莲,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感冒了呀?小心一点,现在流行感冒很严重的。” “是呀,感冒了。向律师不在,要不要帮您留话。” 老妈大大叹了好长一口气,才埋怨地问道: “真是的!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嗯、嗯,很久喔,她今天会议很多。” “不管她有多忙,回个电话给她老妈也没时间吗?欣莲,你告诉她,回来马上拨电话给我,不然这一次我真的会去跳河了。” 听老妈的口气,真的是把她惹毛了!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算了,找个机会再向老妈解释,她得赶紧把手边的资料看完。 正当向映庭以为可以清静清静,欣莲桌上电话的内线又响起。 “喂!” “喂,喂,欣莲,请向律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那是资深合伙人打来的电话,向映庭还来不及插句话,电话另头就挂断了。 会是什么事呢?合伙人向来很少在早上把她召唤进去,因为早上是律师的菁华时间,通常是留给客户的。 向映庭拿下眼镜,捏了捏鼻子,丢下手边的资料,随即出了办公室。 轻轻敲了门,听到一声“请进”向映庭才推开门。 两位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都在场,此外,她注意到还有另外一个陌生人。 合伙人热络地握着陌生男子的手,介绍道: “这是我们事务所内相当杰出的一位女律师。来,我向你介绍——向映庭。” 一会儿,合伙人又满脸笑意地望着她说: “向律师,这位是我们新加入的合伙人齐英杰,未来将与我们一起共同奋斗打拼。” 新的合伙人?齐英杰?就是那个人称“法庭快手”的齐英杰?向映庭可是久仰他的大名。 现在要变成她的上司?向映庭相当吃惊,之前从未听闻过这件事,怎么就这样突然冒了出来?她原本以为事务所下一个加入合伙人的人选应该是她,怎么半路杀出程咬金? “向律师,你好,请多指教。”齐英杰伸出手欲与她握手。“没想到在律师界里,也有这么年轻、能干又漂亮的律师,看来我是选对事务所了。” 虽然他句句都在称赞她,但却无法抚平向映庭的惊讶。这实在是太突然了!她强忍震惊的表情,故作镇定地说: “你好,齐律师。” 资深合伙人拍拍她的肩膀,笑说: “是呀,向律师相当杰出,在婚姻诉讼中,无人能敌呀,可是我们事务所的重要炮手。” 齐英杰的眼神盯着她闪闪发亮,仿佛探测到一颗明星,寻找到中意的猎物,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说: “喔,目前婚姻与刑事诉讼是最热门的case,前者你是能手,而我的专长是刑事案件,也从来没输过任何一场官司,我想我们应当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嗯,是、是,我想是的。”她拨了拨垂下来的发丝,又转了转尾戒,最后才把双手交插放在胸前。 齐英杰一看就知道是聪明绝顶型的雅痞。 所费不赀的西装,镶着一颗钻的领带夹,夹在领带最显眼的地方。头发看得出来是名家设计的,身上还传出淡淡的高级古龙水味道。 她应该要讨厌这个夺去她梦寐以求位置的男人,但他那双充满自信的眼睛,和迷人的微笑,却让她无法恨他,只会结结巴巴附和他的话。 该死的!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她踢了沙发一角。 向映庭觉得她背叛了自己,感到懊恼又郁闷,为什么她总是无法讨厌男人或是恨男人呢? 心不在焉地离开合伙人的办公室,向映庭满腔郁闷不知该向何处发泄,只好转向盥洗室。 在镜前打量着眼角已出现皱纹的自已,早上才化好的妆,脸颊、鼻头部位已有些剥落,虽然口红依旧红亮,但眼神明显现出疲惫。 怎么办?她就快要二十七岁了,总不能老是成天听客户婆婆妈妈说着老公、老婆的背叛,或是叽哩咕噜大谈婚姻不幸福。 那个齐英杰应该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是看来比她吃香多了。 因为他是男人,他专打刑事案件诉讼,所以他平步青云。向映庭拼命地搓着掌心的肥皂,认真摩擦着手指的每个部位,将水龙头扭开,让冰凉的水冲去白色泡沫,仿佛烦躁也能因此得到舒解。但无奈得很,一点帮助也没有,而她的客户再过半个小时就要来了。 关上水龙头,向映庭对镜中的自己说,面对现实吧! “蹬、蹬、蹬”高跟鞋敲着乳白色的磁砖地板,向映庭的心脏也宛如一颗跳动的计时器,滴答、滴答作响。回到办公室门前,欣莲座位仍是空的,电话铃声一如她离开前,铃声不绝。 “欣莲!”她忍不住又吼了一声:“到哪里去了?电话都没人接。” 向映庭四处张望,没想到秘书欣莲竟从她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向律师,我刚把留言便条放在你的桌上,还有” 不等欣莲把话说无完,火冒三丈的向映庭劈哩啪啦骂起人来了: “你跑去哪了?电话不接,难不成你要我自已出来接电话?还有,如果合伙人问起,秘书到哪去了,你要我怎么回答?据实以告,说我这个上司无能根本就不知道?” “我只是”欣莲一脸无辜。 “只是什么?我平常对你太好了,所以你可以自由行动,甚至逃班?” 换成平日,这根本就是一件芝麻绿豆的事,向映庭很少管秘书的行踪,但这一次她却怒不可抑。 进了办公室,狠狠地将门甩上。 她的头又隐隐作痛,唉,一定是咖啡还没下肚,大脑在向她抗议了。谁知道,她今天一早忙得连吃早餐、喝个咖啡的时间都没有。右手拇指紧紧掐着太阳穴,希望能让头疼减缓。 回到座位上,向映庭讶异地看见一杯拿铁咖啡和一个不含蛋的三明治,压在留言便条纸上。 忽然恍然大悟,原来欣莲暂时离开座位是为了帮她买早餐。 ** 送走客户,结束早上的会议。 向映庭推开门,面对着背对着她的欣莲。她很清楚自己把对合伙人的忿怒,全发泄到欣莲身上去了。 “我想自己早上有些失态。”站了很久,她才鼓起勇气地说:“我不应该对你大吼的。” “向律师,你有资格骂我的。”欣莲的口气虽然沉静,但向映庭仍发觉到她红着双眼。 “谢谢你的早餐,欣莲。” “不客气。”欣莲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向律师,你应该多放松一下自己的情绪。一早就看你全副武装似的,紧绷的橡皮筋往往是最早先断的一个。” 她没回应,只是点点头又走回办公室。 天知道,一个假期回来,是什么原因让她无法松懈?是什么原因让她焦躁不安?向映庭只知道自己有些改变,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将办公桌后落地窗的百叶扇拉起,一栋栋高耸的办公大楼绵延不断,直到模糊的远方,依稀还见顶楼云集。 向映庭将身子靠在透明的玻璃窗旁,俯视着脚下距离二十六层楼的地面,所有的东西微小如蚁。 紧闭的办公室里,隐约可以听见空调嗡嗡的声音回荡着。 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午休时间,四周安安静静,向映庭忽然听见在某个角落有微弱的蛙鸣声。她开始低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处。 弯腰、低头,她甚至跪了下来,将头贴近地面。 她直觉青蛙应该就在某处。 直到“啪”一声,有人打开门,她则如遭电击般地跳了起来。 恨不得有个大橱柜可以躲进去,或是有个地洞钻进去也可以。 向映庭万万没有想到在午休时间会有人闯进办公室,而这个人正是早上才见过面的齐英杰。 他插起了腰,以一种不可思议、怪异的笑脸注视着她。 “嗯,向律师?” 向映庭慌乱地胡乱拨了拨长发,扯平裙摆,替自己的行为解释: “我在找一个东西,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齐英杰没再多说,只是以了然于心的表情对她说: “要不要一起用餐?” 他的笑容迷人、风度迷人,举止更是迷人。 但要拒绝、拒绝、拒绝,向映庭身上千万个细胞在对她说着拒绝,他可是你的敌人哪! 很可惜完全不控管理智的大脑部分,先指使了她的嘴,抢先脱口而出: “好,到哪里?” 只是一顿饭,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最后,向映庭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理由,披上外套,随着齐英杰踏出办公室。 ** 午餐很愉快,齐英杰不单是杰出的律师,如果他想朝电视脱口秀发展,一定也很有发展。一餐饭,向映庭被他的妙语如珠逗得笑不拢嘴。原先还想将他视为敌人的小小声音,都全被他收服了。 要不是她下午还有个会议要开,不然她还真想继续和他喝个下午茶。 上扬着嘴角回来,连眼神都不一样了。 “向律师,午餐愉快吗?” 她取走欣莲递给她的留言纸,还不忘回眸一笑地回道: “很愉快,” 人的心情是很奇妙的,尤其是像向映庭这样容易受到外在因素而影响到自已心情好坏的人。前一刻还握紧拳头想找人拼命,下一秒却悠悠哉哉地听起猫王的情歌了。 她边走边哼,直到她的两眼见到留言纸上全写的是—— 请速回电妈留、马上打电话回家,否则今晚不用回来了、打电话给你心急如焚的老妈 接着,她听见脑海里录音带卡带的声音,猫王的歌声变成叽哩呱啦的说话声。 “喂,妈是我,因为” 向映庭根本没办法把话接下去,当她老妈在话筒里一听到她的声音,向映庭便听见一连串机关枪的扫射声。 “我以为你不要你这个老妈了?现在才想起我这个人了吗?打了上百通的电话,怎么?忙?忙怎么还会有空去看那个老巫婆?我要你陪我上街、出国旅游,甚至事关你的未来幸福的一餐饭,都推说没时间,结果你竟然瞒着我偷偷跑去老巫婆那里。说!她给你下了什么迷药?” “妈,一年前我就答应奶奶,在她生日的时候一定要去看她。你又不去,爸现在的情况一定也不想回去,别跟我吃这种醋,她毕竟是我的奶奶。好嘛,你要我怎么向你赔罪?逛街?好啊,我陪你去。”她一面撒娇一面哄着母亲说。 果然熄灭了不少的怒火,老妈的口气变得缓和多了。 “那好,答应我和林妈妈的儿子吃顿饭。上一回你放了人家鸽子,林妈妈的儿子风度可好,他说没关系等你有空他愿意再聚一次。你看看,脾气这么好的男人哪里找?” 怎么又来了?难道老妈找她有急事,就是为了吃相亲饭这档事? 向映庭一下子压着太阳穴,一子又捶着自己的额头。 “老妈,你可不可以放我一马?吃这种饭,一定会让我得胃溃疡。” “谁叫你自已不争气?哪天你带个像样一点的男人回家来给我瞧瞧,我就不逼你。真是的!你也长得还算可以,怎么会没有半个男人约你呢?隔壁邻居王太太的女儿,长得可比你丑多了,可是追她的男人一辆公车也载不完。” “妈,谁说没有男人约我吃饭?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大声嚷嚷的,今天中午我才刚和一个男人吃过午餐。” 她马上敏感地问: “男人?仟么样的男人?” 为了堵老妈的口,向映庭只好把齐英杰拿来当挡箭牌。 “一个很帅的男人,同行律师,这样的标准可以吗?过关了吗?”她蒙住自己的眼睛,以免让自己睁眼说瞎话。 “好吧,我暂时不逼你,反正过几天我就要出国观光,等我回来可是要验收成果。” 她有些讶异,平常连离开都市一步都懒得的老妈,怎么会突然想出国? “出国?你要去哪?跟谁去?去多久?” “哎呀,就后面巷子马伯伯他们夫妇,还有李叔叔他们啦,强要我参加,说是加拿大西部风景很美不去可惜。” “咦?马伯伯和李叔叔不都是爸的朋友?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变得很熟呀?”向映庭有些狐疑。 “反正就是他们邀我嘛,可能是为了凑人数。好啦,不跟你多说,我还在摸八圈,晚餐就自已解决呀!” 想到自己耳根可以清净几天这倒是好消息。 但一想到刚刚自己对母亲撒的谎,哈!同行的律师男友。她知道老妈最喜欢医师、律师、会计师三师之流的。所以,她才不由自主地把齐英杰当成是挡箭牌。 想起午餐,齐英杰送她回事务所时,竟然突兀地亲吻了下她的脸颊后才离开。那一刻,安哲旭的脸庞闪过她脑海,还有他的道别之吻。 向映庭从口袋里掏出安哲旭送她的木制盒子,再一次地将它打开。 一对雕了朵向日葵的木制耳环,躺在白色丝绒布上。 她将耳环戴上,打开抽屉拿出从奶奶家带回来的望远镜,将镜头转向身后落地窗的高楼大厦。 这一次,发现居然看得见薄雾后的山影,她兴奋得不自觉又哼起歌。 离开小镇后的第十九个小时,不晓得安哲旭现在正在做什么? 第七章 “我现在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请在哔声之后,留下姓名与电话。” 显少响起的电话答录机开始运转。 安哲旭的手中捧着一块刚从森林里拾来的木块,刚踏进门,正准备拿到后面工作室。 “哲旭,我是建泰。关于演讲的事我还是想再跟你谈谈,能不能拨个电话给我?艺廊这边希望你不要拒绝,因为”他放下手上的木块,接起电话: “建泰,我不想去,也根本不想有什么演讲。如果艺廊不能接受,没关系,大不了作品展停办,我不在乎的。” “可是我在乎。哲旭,你在坚持什么?不过就是到这里来一趟,又不是要你住在这里。至于演讲,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了解你的作品,好让” 他接下话说:“好让我的木雕卖得更好,是吧?” “别说你连这个也不在乎。一个艺术家的价值,完全在于他的作品能以多少价钱卖出去,如果没有人愿意花半毛钱买你的东西,你的木雕也不过是一块烂木头。很抱歉我得这么说,我们是多年好友,我不忍心让你的作品只被你糟蹋地关在仓库里,太可惜了!” 建泰是安哲旭的好友,也是全力帮他推展他的作品的功臣。安哲旭能了解好友的用意,但是或是为了睹气吧,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小镇。 那一年他的前妻离开他时,曾撂下一句话: “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离开小镇半步。”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就让有慧眼的人去欣赏吧!建泰,这种事我向来不强求,如果真的能感受到我作品生命力的人,不会因为我的出席与否而有任何改变。” “你真是顽固到极点了。好啦!艺廊那边我再帮你交涉。对了,你还有没有比较新的作品,艺廊新装潢改装后又多了一些空间,他们希望你能再多拿出几件作品。嘿,有没有藏家之宝?” 安哲旭一笑。“藏家之宝?你是非得要我全身赤裸,像罗丹沉思者的雕像坐在大厅才甘愿吗?我唯一仅有的藏家之宝就是我自己。” 虽然他在话筒里对好友是这么说道,但眼光却不由自主地移到放着草稿的画架上。成叠的草稿纸当中,都是同一个女子的画像。 ** 向映庭的奶奶站在花园里,注视着正准备帮她架起秋千的安哲旭。她前天才对他提起这个想法,没想到两天后,安哲旭如魔术师般就变了出来。 “阿旭呀,你真是个好孩子,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活真是乏味无聊。唉,年纪大了,全身的骨头就不中用了,身高一天一天地倒缩回去,也不知道哪天就要缩回棺材里了。”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滴,大声地回说: “向奶奶,你怎么又说着丧气的话?再老这样说,我可不帮你把秋千架上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可不要把秋千收回去。” 安哲旭把四只圆木顶端组合成两个交叉三角形,又将粗大的钉子槌了好几只进去,确定坚固无法动摇后,才将底部扎实地插进泥土里。爬上梯子,把秋千座椅的绳索牢牢绑在上方,接着跳下来,试试座椅的稳定性。 “没问题了,向奶奶,你坐看看。” 移动缓慢的步伐,带着兴奋难掩之情,向映庭的奶奶搀扶着安哲旭的手腕,慢慢坐了上去。 安哲旭则在她身后,轻轻地摇晃着秋千。 勾起回忆的方法有很多,尤其以重复做着记忆中之事,但事实上却已物换星移、事过境迁,最为伤人。 就算近八十岁,回忆早已不再清晰的老人也不能例外,向映庭的奶奶双手紧握着绳索,心有所感。 “有这么一年,秋高气爽的季节,还记得是黄昏时分,我坐在公园的秋千上,他陪在我身旁,就像你现在为我做的事情一样,温柔轻拍我的肩膀。季节不会变,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情形也不会变,还有回忆也不会变。” 她感动地拍着安哲旭的手背继续说着: “失去他的时候,我痛苦欲绝,但我还是很庆幸自己选择活了下来。回忆的感觉真好,他永远都是那么年轻,那些美好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从我心中来来去去。有时,就是单纯地坐在窗前,想起他曾碰触我脸颊的手指,拥抱我的手臂。” “是向爷爷吗?” 她浅笑:“傻孩子,我说的是你爷爷,我们曾经很相爱。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希望你能和小庭有个美好的结果,就是因为在你们的身上,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唉,那个为beatles疯狂的年代!” 安哲旭蹲坐在绿草如茵的地面,仰起头,望着眼前这个诉说往事而发出光芒的老妇人。 “你从不认为爱情也会刺伤人吗?譬如,向爷爷和我爷爷提早离开你身边,如果你当初没遇见他们,或是你可以认识其他人,说不定此刻的你不会是孤单一人。难道你不会觉得老天作弄你?” 她凝视着安哲旭的眼,缓缓地回道: “孩子,我真希望能看看你爱上某个人时的眼神,但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得到。其实我并不孤单,他的爱都还留在我心中,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能从心里随时拿出来细数。真正的孤单是心中没有爱,你不觉得吗?” “我不像你那样幸运,可以找到真爱。”他摇头地说:“或许,对某些人而言,真爱这件事从来就不会发生。” “瞧你说话的口气怎么和小庭一个样,所以我才会觉得你们实在是算了,既然你们相互不来电,我也不能强求。阿旭,你不能因为害怕受伤,所以干脆把爱情封了起来,如果当真爱来临站在你的身旁,你又怎么会有明亮的双眼能看见呢?不要孤独过一生啊,阿旭。” “谁知道呢!” 他知道爱情甜美的滋味,令人心醉,但他也知道爱情伤人的痛苦,令人心碎。现实总像一条毒蛇,时时在旁等候着人们被幸福冲昏了头,趁机吞蚀原本以为是完美的心。 “你和小庭最让我担心了,都是顽固的小孩。不过,最近小庭的态度似乎有软化迹象。他父亲上次打电话来说,好像有了追求者,听说是同事务所的律师。哎,真是让我放下一颗大石头。” 安哲旭愣了好一会儿,小庭有追求者? 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孩,拥有追求者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他干么胸口隐隐作痛?安哲旭眉尖紧蹙,讨厌这种教人难过的感觉。 他甩甩身上的泥土。“向奶奶,我先回去了,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向映庭的奶奶偷瞟着他,看见他原本无懈可击的表情终于露出了焦虑,心中真是得意。 望着他急于离开的背影,心想,地基既然动摇了,其他的也应该很快就会松动了。 ** 安哲旭戴起口罩、手套,仔细地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木块锯成理想的型状。及膝高度的大木块,有着扎实的材质,当他将树皮一层层拨去,属于树木的阵阵芳香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安哲旭挑了只最小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将凹陷里的污物除去。 自从看见这块难得的木头后,他便涌起许多创作的灵感。安哲旭知道,自己一定得替这块木头做些什么。 换了只较大型的扁形雕刻工具,他一刀一刀地修砌出轮廓。 他将自己关在工作室不眠不休的工作,偶尔因饥饿翻开冰箱胡乱找些东西裹腹,眼睛疲累,就倒在一旁的躺椅小憩。直到他完全明白自己所雕刻出来的人形,竟与画架上的草稿不谋而合,他竟然呆坐在木雕面前,严肃地沉思起来。 他搞不懂自己,就像也搞不懂那天冲动与向映庭的吻别。她愕然的表情,他永远记得。 直到清晨再度来临,安哲旭终于将木雕完成。他轻轻刷去木屑,纱纸在细微凸起的部分又磨了好几回。 窗外的微光,渗过纱窗,撒落在成品身上。 凝视着木雕,一度熟悉却又陌生的轮廓,忽地触动了他的心。安哲旭仿佛想到一件紧急事情,精神大振,他毅然起身,毫不犹豫地拨下电话。 ** 星期一的傍晚,刚下过一阵雨,天空有些灰暗,但似乎渐渐要远离乌云。 向映庭坐在会议室里,面对她的客户,丝毫不觉外面即将放晴的天气。 “我不想和我丈夫离婚。” 她的客户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从一开始与她面谈,就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深怕她记不住似的。 向映庭吁口气地说: “但你丈夫声称你们根本没有结婚仪式,户政事务所的登记是你偷偷拿了他的印章去登记的,所以按法律现在你先生诉请的不是离婚,而是婚姻无效。”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和他分开,他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经商失败欠了一堆帐,加上又发现自己得了肺癌,他不忍心拖累我但是,我怎能丢下他不管呢?”妇人拿出手帕忍不住哭泣。 她也感到鼻酸。 很少遇到离婚官司的原因竟然是篇了不愿拖累对方。 向映庭答应她愿意好好与她丈夫方面的律师深谈后,妇人才低着头、红着眼离去。 有人因为再也无法忍受丈夫的坏习惯,而急于求去;有人因妻子的年华老去不再感新鲜,而准备千万个理由抛弃糟糠妻;有人因复杂牵扯不清的负债,而急于与对方划清界限;有人却因得到金钱与权势之后,而嫌配偶再也配不上自己。 一样米养百样人。 人心就如运转的地球一样,时时都在变化。 秘书欣莲敲门进来后,又递给她两张留言纸。当她看见留言时间是六点十二分,才意识到又过了一天。 “下班了,欣莲。” “是呀,向律师,你今天还要加班吗?要不要我帮你叫份便当上来?” 向映庭摇了摇头。“喔,不了,我今晚有约。” 欣莲暧昧地对她一笑。“是齐律师吗?你这阵子好像和他走得很近。” 流言总是不断地推陈出新,办公室里似乎藏不了半点秘密。 齐英杰是常约她出去吃饭没错,但并不如欣莲所猜想的。他们不过是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着公事。齐英杰有意要将手边的刑事案件pa 给她,而这正是她向往以久的。 她无奈地笑了笑:“你怎么会这样想?今晚是和我的朋友吃饭。雅梅,记得吗?档案编号第10275号,是为了公事。” 欣莲却对她摇摇头地劝说: “向律师,你这样是不行的,你也该要有一些自己的社交活动,总不能下了班还被公事绑手绑脚,小心会得那个什么过劳症。” 唉,这句话不止一个人对她警告过了,就达雅梅都跟她抱怨好几回。而今晚的约会,也是敲了好久才订下来的。 提到晚餐,向映庭瞄了下桌上的时钟,再不出门眼看又要迟到了。 ** “喔,今天表现不错,才迟到十五分。”雅梅将手腕上的手表抬得高高地,一副要她认帐的表情。“我们说好了,迟到一小时要将对方的帐单全付,半小时付一半。这次十五分钟,你得付我的部分的四分之一。” “真是一点也不留情,别忘了今天可是你有求于我耶!”向映庭一坐下就连忙翻菜单。 “嘿,这是两码子事,可别混淆了。我不也准备付你律师费吗!别说了,点餐吧,我快饿坏了。” 何雅梅一点也不像向映庭客户中遇上婚变的妻子,哭哭啼啼地诉说着丈夫的不忠,反而一副准备要和她谈生意的模样。 当两人点的主餐上了桌,将饥肠辘辘的肚子喂了半饱后,何雅梅才开始说起自己的情况。 “自强知道我找上你后,也替自己找了个律师,说什么一切都交给律师处理。我才不怕他,反正我手上握有征信社给我他偷情的相片。如果他真的绝情绝义,一心护着那个女人,我一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告他们妨碍家庭。” “你请征信社?” 何雅梅又接着劈哩啪啦地说下去: “是呀,不然怎么找到他的把柄?” 向映庭从来不追究找她客户办离婚的真正原因,那因为她根本就是局外人,但雅梅和他丈夫认识的过程,甚至交往的过程,向映庭完全一清二楚。 正因如此,到现在她还是不太能把偷情的张自强,和先前她所认识的张自强联想连在一起。 不过才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为什么就变了呢? 向映庭直接问道: “事情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是因为因为”雅梅原本说得极为流畅的怨言,突然打了结,结结巴巴地想把话接下去,但最后却只放下手边的刀叉,两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试着想找出一些理由。 她两眼直视着雅梅,强迫她必须说实话: “告诉我真正的答案,我现在的身份不是律师,而是你的朋友。” 雅梅倒抽口气,捧起手边杯子,吞了好几口水后,才黯然地说: “我想,我们可能不相爱了。” 向映庭哑口无语,这不是她希望听见的答案。“但是你们当初信誓旦旦。” “小庭,你听我说,这是现实的人生,根本没有白马王子的存在,更别提百分之百完美的男人了。当初我会选择嫁给自强,那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追求我的人,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他有正当的工作,有房子、有车子,个性也很随和,我还求什么?求一个百货公司橱窗里的模特儿向我求爱?我知道自己的长相,所以很有自知之明。” “那么现在你为什么又”她疑惑地问。 “我不能忍受已有瑕疵的爱情,虽然我也觉得自己不再爱他,但我还是有爱情的尊严。当然,我并不指望你能了解我的想法,但是请你帮我,我需要他的钱来养活小孩。” “但但是” 雅梅的情绪愈来愈激动,向映庭连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我要他得到惩罚!婚姻中的背叛者、爱情的投机者。你知道,我不想让他顺利地摆脱我,怎么可以这样?”愈说语气愈哽咽。 她望着雅梅眼角滑落下的泪滴。瞬时,明白了一件事。 “雅梅、雅梅”她试着想唤醒雅梅。 但何雅梅几近歇斯底里,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雅梅不停地说,不停地说着,从她与丈夫的相遇,直到发现衣服竟有别的女人的发丝、气味,进而向他质问后得到他的坦诚。但就是听不进她说的话。 向映庭无计可施,最后只好拿起杯子将水拨向雅梅。 何雅梅先是吃惊地望着她,但当听见向映庭居然说: “雅梅,你爱他,你是爱他的,不然你不会这么痛苦。” 雅梅五官严重扭曲,崩溃地向她大吼: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论断我的爱情?整天把不婚、不相信爱情挂在嘴边,其实你相信白马王子,相信永恒爱情,相信在世界的另端有人等着你的那套说法,只不过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判断,哪一个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所以宁愿蒙骗自己,只要永远不结婚,就可以继续寻找白马王子下去。说穿了,你只是胆小鬼,一个不愿承担爱情风险的胆小鬼。又有什么资格告诉我,我到底爱谁?” 向映庭手中的餐具“匡当”一声清脆地掉落至地面。 当何雅梅说完话后夺门而出的那一刻,呆坐在原地的向映庭看见自己筑好的心墙正一块块地被敲碎。 是吗? 自己真的如雅梅所说的,是个胆小鬼吗? 回家的路上,黑暗的空中,从远远的上方飘来细雨,凝结在她的发丝空隙,轻沾在她的纤维外衣,但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欢而散的感觉令人沮丧,但更令向映庭感到无措的是雅梅的指责。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撕裂外衣,赤裸裸地被窥视。 第八章 半夜,向映庭口干舌燥,昏沉沉又全身闷热发烫地惊醒过来。 耳朵仿佛听见嗡嗡的蛙鸣,但很快又被窗外传来的紧急煞车声所掩盖,当她想仔细聆听,却只有都市夜晚各种浮躁的声音。 或许是错觉,有如千斤重的头部,混淆了她的大脑。 她奋力撑起双臂想抬起脚下床,但脚一落地,便发现自己连踏出去的力气也没有。是怎么了? 她浑身发烫得想跳入汪洋大海寻求解热的良方。 头重脚轻、双腿发软,向映庭整个人从床上又跌坐回去。她将掌心贴紧额头,炽热的温度证实了她的猜测,完了!她发烧了。一定是淋了一晚的雨回家后,却又发现瓦斯烧尽没有热水,冲冷水澡而引起的。 接连好几个喷嚏,从床旁的小桌上抽了几张面纸擤清鼻涕,头更疼了。现在要是有人能送上一杯果汁给她,那该有多好呀! 老妈出国去了,整个屋子只剩下她一个人。阵阵无助的孤寂感,如隐形传染病,无声无息地爬上她的心头。 这种难受感让她想哭。 缩回床上,畏寒让她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向映庭抓紧了棉被紧紧地里着身体。她会不会发烧过度陷入昏迷呢? 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她倒在床上,而老妈才刚出国,至少还要一个多星期才会回来。她可以向谁求助呢? 接连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四肢无力的向映庭又昏沉沉地睡着了。 朦胧模糊中,炽热滚烫的身体正在蒸发,有双大手正轻抚着她的脸,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指从额头上划过,然后在她的下巴轻轻抚摸着,有点挑逗的意味。 她浑身微微颤抖,接着她又感觉到湿热柔软的唇在她的耳旁厮磨,几乎可以清楚听见吸气的声音。 蛙鸣、溪水潺流、林间沙沙的骚动,属于三天假期里的记忆,鲜活地在脑海中上演,宛如才刚发生的事。 她被一个柔软又舒适的海绵包裹住,紧紧的。 温热的唇在她的脸颊旁游走,如蚂蚁的脚步,轻轻痒痒,似真似假。 她想睁开眼看清唇印的主人,但海绵将她的眼也紧紧地封住了。 从来没有这般深切的渴望,急于想抱住就在她身旁但却又看不见的人影。一想起只有自己一个人,害怕从心底最深处,如一头险恶怪兽张大利齿的口,一口欲将她吞食。 救救我救救我她在心底喊着,直到一阵尖锐的铃声,焦急、慌乱,如永不停止般地响着。向映庭身上的海绵忽地被解散,整个身子被一股巨大的莫名力量向上拉。倏然,她睁开了双眼。 阳光已刺眼得布满空间,已经是隔天近正午,车水马龙的声音照惯例在门外上演。尖锐的门铃如失控般地铃铃作响。太好了!有人在她的门口,不会等到她烧得晕过了头才被人发现。 向映庭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扶着家具,一路跌跌撞撞地步出房门。 当她将大门的锁打开,足足松了一口大气;但当她见到安哲旭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口,力气一瞬间消耗殆尽,整个人失去知觉地摊倒在安哲旭的怀里。 ** 安哲旭没有半点歇息地一路从向映庭的事务所跑到向家。 当他听见事务所的秘书告诉她,向映庭今天异常地没来公司上班,家中电话只有答录机接听。他根本忘了还有交通工具可以使用,便急急地拿了她家的地址,一路询问地到向家。 门铃差点就被他按坏了。 他在脑海中闪了好几百个意外可能,当他看见向映庭完好如初地出现在他面前,才着实地放了心。 原来她生病了! 从冰箱最底层撬出冰枕,先让她睡上,才找了个医生帮她诊断,说是快接近肺炎的感冒,帮她打了一针、吊了瓶点滴才离开。 十七天又七个小时没见面,她的脸颊消瘦了点,皮肤白了些,大概是生病的缘故,眼皮也显得浮肿,整个人脸色惨白。 由于药效发生作用,她额头慢慢开始冒出汗滴,偶尔发出几声咳嗽和喃喃自语,但大致上还算安稳。 怎么忙成这样? 安哲旭望着她消瘦脸庞,忍不住轻轻抚摸了一下。 当他想将手抽离,仍闭着眼的向映庭宛如能预知般地皱起了眉,摇晃了下脑袋。他听到她如梦呓般挣扎地说: “不要放开,就这样摸着我的脸,握着我的手,拜托。” 他吓了一跳,但仍将手伸过去握住她的,眼神就没再从她脸上移开过。 ** 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很轻柔,一如耳语,慢慢唤醒她的灵魂。 向映庭再次清醒,窗外天色已覆盖上一层灰色的薄雾,听见滴答滴答打在屋檐的雨声,身子不再发烫,但却是异常酸痛,轻动一下身子,她立刻感觉到有人紧握着自己的右手。 她的轻动吵醒了原本双眼紧阖、靠在床旁打盹的安哲旭。 “睡美人你终于醒了?我还在想,如果等到晚上再不醒来,我可要充当一下白马王子,好把你吻醒。”他移动了下身子。 “我还在做梦吗?”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触摸他。 安哲旭在空中抓住她的手。“现在是下午五点三十七分,你躺在家中的床上,外面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的雨,而你也差点因肺炎住进了医院。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望着他的脸,向映庭的眼眶湿润了。 她知道自己这阵子有时像拼命三郎,有时却又心不在焉的原因。 她明白,为什么雅梅对她说出那些话之后,自己竟然如遭电击,久久无法释怀。她了解为什么一直听见蛙鸣的缘故了。她终于清楚模糊梦中她想念嘴唇、双手的主人是谁。 喔!老天,向映庭毫不猫豫地扑向他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他。 “你嘲笑我也好,讽刺我也好,我好想你,感谢天!” 安哲旭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慢慢下滑,慢慢地加重力气。他察觉自己再也无法抑制对她的情愫,将自己的脸颊贴近她的,心疼地说: “为什么要嘲笑你呢?” 忽地,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冰块遇上了溶点。 向映庭感觉到安哲旭肌肤的温热,还有他在耳旁的吐气声,她有些头晕了。安哲旭砰砰的心跳、收音机喇叭里钢琴与吉他交错的音乐缓缓渗透进房间,她听见一个沙哑的女声,正唱着她的心事。 utrememberwhenadeama ears,youbelongtome ** 安哲旭煮了碗清粥,正一口口地用汤匙喂往向映庭的嘴里。 几百年前就在幻想有一天,自己心爱的男人坐在她身旁喂她食物。没想到,一场病,竟让她圆了梦。 向映庭仰起她的脸,喜孜孜地注视着安哲旭。 他将匙中的稀饭吹了又吹,正准备再送到她嘴里,却望见她一脸的笑。 “再多吃点稀饭,不然全身都会没有体力的。” “看见你出现在我眼前,我什么病马上都好了。”她刚说完,鼻子却扯她后腿地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敲了敲她的头。“还说呢!” 安哲旭将热腾腾的稀饭暂时搁在桌上,从衣柜里挑了件外套,温柔地为她披上。“别再着凉了,除非你想到医院度长假。” 在他的督促下,一大碗的清粥很快就见底了。安哲旭马上又叮咛着她,回床上好好再睡一觉。 身体已恢复了些元气,精神也好很多的向映庭怎么睡得着呢?安哲旭就在她的身旁,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不,不要,我要你陪我玩填字游戏。这几天脑子不太灵光,还留了好几个空白填不出来。” “不行,填字游戏太伤神,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好好休息。” “嘿,你好像我妈喔唉,睡了好久,骨头都酸了,我真的睡不着啦。”向映庭靠在他的肩旁。“不如我们讲讲话。” 安哲旭拉下她的身子,硬要她平躺在床上,并为她拉上薄被,手掌慢慢将她的眼皮覆盖上。 “把眼睛闭上,我就答应和你讲讲话。” 向映庭乖乖地顺从,但右手却紧抓着他的手臂怕他溜走。 安哲旭挪了下身子,移到她躺下的床上。 她侧身,紧偎着他的身体。“奶奶好吗?” “很好,身体硬朗。最近我帮她做了个秋千,每到傍晚,她总是坐秋千上看夕阳。” 向映庭可以想见那情景,祖母是个童心还很强的人,不然就不会坚持不肯把那箱充满回忆的旧箱子丢弃。她盈盈笑了起来,还假装成祖母的声音说道: “她一定是隔着窗大喊,阿旭,时间到了,来帮我推秋千。“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 他们一直在无关痛痒的话题上绕圈圈,其实向映庭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她大门口,迟迟未提是因为她期待他能先对她说出口。 向映庭希望安哲旭是因为她而追来,但他对于自己的出现,一直只字未提。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提及。 “我们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十七天。” 他纠正说:“是十八天。” 他记得!他比她还记得清楚,向映庭兴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一直都记得,我是说你没忘记,唉。”她又是咯咯地笑又是叹气,胡乱抓着头发,但眼神却充满光彩。“好长喔,真是好长的时间,没有想到我们会在十八天之后再见。” 安哲旭也有相同的感觉,原来相思真是难熬,但是一见到她,如迷雾消散,抑郁的心得到了解药。 他捧起她细嫩的脸庞,拇指在嘴角旁轻揉,然后触摸她的唇,小心翼翼。 “我现在一定很丑,也没化妆,头发凌乱。”向映庭喃喃地说。 他没出声回应,只是将自己的手指当成梳子,轻轻地刷着她的长发。 好奇妙的触感,向映庭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指宛如在爱抚她的头皮。小时候,她总爱缠着妈妈为她梳头,因为她喜欢被人呵护的感觉,梳头让她有安全感。 但她从没被男人的手指梳过头,当然不知道这举动撩起她潜意识的欲望。向映庭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呼喊着,想贴近他的身体。她抓住他穿过她发中的手,然后移到她的嘴边,以唇慢慢地磨蹭。 她的眼里充满了渴望的小小火炬,牵动了安哲旭的渴望,也挑动了他的欲望。当渴望燃烧的欲火不断在加温的空间里增强,最后连理性思考也会烧成灰烬。他全身发烫,呼吸急促,脑海里只有一件事。他将向映庭的长发拨到肩膀后,露出了她粉嫩的颈项,然后将唇移到那里,开始展开探索。 艺术家的手是特殊的,当他将爱抚木头的手移到她身上,向映庭忍不住发出娇柔的喘息。她太久没有如此渴望被一个男人拥抱,所以当裸露的身体被手指轻触,她全身细胞如冷冻后被唤醒,振奋地跳起舞来。 一张小小的单人床,正激烈地唱起合谐奏鸣曲。 向映庭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连窗帘都忘了拉上,只顾着将他的衣服脱下,亲手抚摸她第一眼就想冲动投入的怀抱。 “我曾以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她轻声说。 “但发生了。”安哲旭梦想着这一刻的来临,虽然在他来之前一直无法确定。 他将她拉进怀里,解开她胸前的钮扣,任胸罩从身上滑落。 当他看见她全身赤裸,安哲旭身上的热血全流窜到鼠蹊部。他的手在她的大腿内侧滑行,绕过凸起又凹陷的曲线,最后在双峰的顶端停了下来。 他发现她在颤抖。 “要我停下来吗?” 她怎么舍得让他停下来,向映庭原本摊在两侧的双手开始抚摸他,缓缓放松还残留在心底的紧张,让崭新的感觉与触摸取代。 这种感觉很好,抚摸他具有弹性的肌肤,当然,更棒的感觉是被抚摸。 rendalee的颤抖歌声从音响里传来“ifyouloveme,reallyloveme,letitha en,idon’tcare。” 安哲旭喘着气回道: “你希望它发生吗?你可以不必做这件事,我是说” 向映庭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犹豫,也不想追究原因,她体内的血液在沸腾,迫切需要他的占领,她张开四肢,腹部紧缩,充分放任自己的情感。她渴望地凝着他的眼,热烈地吐出: “我要。” 他压在她身上,喃喃自语地说: “你让我疯狂!” 他吻着她的颈部,接着又移到双峰,他的唇又热又烫,牙齿轻咬着顶峰。向映庭在他的身体下扭动,紧抓住他结实的肩膀,当他的手向下滑动,捧起她的臀部,她感觉到灼热与震动在她的两腿之间,全身抖了一下,双唇微微抽搐,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 他的动作愈来愈激动,她在耳边听见了他的喘息与呼吸,不自主地拱起背。 “我需要你。”她不停地蠕动,自喉咙深处发出难耐的声音。 他再次吻了她。 她的手指深深插入他发中,欲望在她身体的每个细胞中流窜。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喊出声,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少理智,当身体得到了完全的满足,眼皮也重得沉沉睡去。** 嗯,是个甜美的梦境。 向映庭闭着眼也能感觉到美好,全身舒畅,半梦半醒间又翻了身,想再次拥抱身旁的人,但却扑了个空。 顿时如坐云梯飞车,跌入谷底。 向映庭惊慌地跳了起来。 安哲旭人呢?该不会昨晚只是幻影?不,不会,床单还有着他睡过的痕迹。 她心慌、无措,心底的另一个声音正对她说:看,男人总是这样!但另一边的声音却对她说:安哲旭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才会这么做。 但她却惶恐的以为,或许,逃离这里正是他的理由。 从头到尾,她都不曾问过他的来意,也不知道他的心意,虽然昨晚在他的眼底看见了“火簇”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墙上的分针又走了几步,向映庭的心也更慌虑;更糟的是,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件事。一个才刚和她上过床的男人,在她一觉醒来之后,竟然不告而别。 她是怎么被感情冲昏了头呀! 有想哭的冲动,但却不晓得该如何哭出声。或许,她该想点更实际的,时间已经快八点了,再不起床梳洗,上班一定会迟到的。 当向映庭下了楼,却在餐桌上看到一份早餐和一张留言。 看着它,不然倒掉它。 倒掉它,不如吃掉它。 晚上见旭 她当场释怀地笑了,将纸条紧紧地抓在胸前,激动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下。 她想,她真的爱他,每过一秒钟,那分爱又增加了一点,如沙漏中的细沙,慢慢地累积着。 对他不该有坏念头的。 向映庭笑得更甜蜜了。 当然,早餐全进了她的肚子。 ** “早,欣莲!” 深紫色的复古衬衫罩了件浅紫色的短身外套,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向映庭,精神抖擞地从大门走进。 秘书欣莲除了讶异的眼光,还带了分黠意。 “病全好了?不单是身体的,连心理的也都好了?” 她用手肘轻敲了欣莲一下。“今天的早餐不必帮我准备了,我已经吃过了。” 桌上成叠的留言meno,再也不会影响她的好心情。 欣莲对她眨了眨眼,笑问: “是他?昨天一听说你没请假与没来上班,神色慌张向我要了你的地址和电话的那个男人?” 她一语不发,双颊漾着甜蜜酒窝。 “是呀,我就说你们是很登对的一对,干么先前还对我否认。其实整个办公室都知道,齐律师对你很有好感。” 向映庭诧异地抬头。“等等,你说什么?” “向律师,我们都知道了。昨天齐律师说你因为生病所以要请假,还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订了束鲜花送到你家去呢!别害羞了,男方都承认了” 齐律师?鲜花?家里哪有什么鲜花? 向映庭想了老半天,才忆起今早她出门后,好像在大门口前社区共用的垃圾筒里曾看过一大束鲜花。当时她还想是谁这么浪费,莫非 “呵呵喔是这样的呀” 她开心地咯咯笑,应该是安哲旭的杰作。一想到他也会吃醋,又忍不住地挂起圆弧的嘴形。翻出先前被她丢进柜子里的手提cd音响开启,愉快地又哼起情歌。 这是每当她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做的事。 真是情绪化的女人,秘书欣莲见她手足舞蹈,也忍不住探头瞄了几眼。前阵子还愁眉苦脸拿自己的头猛然敲撞墙壁,喊着合伙人对她太苛,现在却摇晃着身体,兴高采烈地唱着:“darting,youbelongtome” 爱情是最伟大的荷尔蒙催化剂。 向映庭的好心情随着音乐溜出了办公室。不一会儿,事务所的同仁全都知道,就连一向不太注意自己办公室以外情况的齐英杰也感受到了。他搁下手边工作,推开门,注视着对面办公室,听见了向映庭的歌声。 想起昨天接起电话的男声,齐英杰带着醋意敲了她的门。直到他将门打开,沉醉在音乐中的向映庭手脚还打着拍子没有察觉。 “向律师、向律师、向映庭!” 他比平常还大三倍的声音才把她从歌声中打断。 “喔喔,是你。”她不好意思,面露歉意地将cd音响关掉。毕竟这是上班时间,而他是合伙人,更是她的老板。“嗯,有事吗?我正在赶下午要给客户的case,还有明天要上法庭的资料。” “你收到我的花了吗?” “嗯,有收到,很漂亮,谢谢。”虽然有点心虚,但她还是带着微笑地回说。 “觉得好一点了吗?” “嗯,很好,没事了。” 齐英杰点了好几个头。“没事就好,我也放心,但是那个接电话说你生病的男人是你哥哥吧?”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她,向映庭愣了一下,但随后摇了摇头,又说: “我只有一个妹妹,他是我男朋友。” “喔!”他摸了摸鼻子,心中大叹可惜,原本以为可以找到能与自己不论在工作或情感上合作无间的伙伴。“我以为我能帮助你当上合伙人,但算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想当上合伙人,这阵子你一直跟着我跑刑事案件不正是此意吗?” 向映庭甩着手指间的笔。“是,我是想当合伙人,但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原本以为我们情投意合,这样下去,我们不但是工作的伙伴,也能是婚姻的伙伴,但看来是我误会了。给你个忠告,在法律界的女人,没人能事业与爱情兼顾的。如果你想当上合伙人,必定得牺牲爱情。当然,除非她的另一半能像我这样,为她顾虑好一切。” 脸上表情有些怒容的齐英杰,说完话便将门用力地关上。 门“砰”地一声,向映庭手中的笔也立时从指间滑落。 她并没有立刻拾起,只是两眼直盯着浅褐色的木门,和从百叶窗渗透进来来往往的人影。 “女人没能把事业和爱情兼顾的”她反复地想着齐英杰的话。 第九章 安哲旭身着浅灰色的西装,搭配着藏青色的斜纹领带,将他身上未曾见过属于城市的气味全数显现了出来。 凌乱发丝不再,整齐服贴在顶,点点胡髭也不复见了。 向映庭在家门口见到安哲旭的那一刹那,他就像梦中完美的白马王子站在她面前,教她手足无措。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嘿,你我是说怎么这是哎,你做什么去了?”她结舌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他皱了眉,又摇头苦笑自嘲:“唉,太奇怪了?或许我不该让你瞧见。” 大概是还深受前一晚他的裸露身体的影响,向映庭已有些混淆,但心底的声音告诉她是个惊喜。他不再是个农夫,而是道道地地的都会人,一如与她擦肩而过,和她一样,生活在都市里的男子。 “不,我喜欢,虽然我更喜欢昨晚那个没穿衣服的你。” 安哲旭露齿一笑,朝她的脸颊亲点了下。 “我也喜欢昨晚一丝不挂的你。” 街道上的汽车遵循号志,一辆辆停车后又开走。大楼的灯火依旧通明。行人擦肩往来,没人多瞧几眼。 世界依同样的节奏规律地进行。但他们都知道,对他们俩而言,都已经不再是昨日前的自己了。 向映庭凝望他的眼,揽下他的颈,情不自禁地送上她的唇。 ** “让我尽地主之谊吧!”向映庭挽着安哲旭的手,踏进餐厅大门。 这家是她熟悉的餐厅之一。 二楼的位置,一边是透明的落地窗,能看见车水马龙的景象,另一边只要低下头就能看见放了鼓、钢琴和麦克风的表演舞台。屋顶布满了媲美银河的小灯,逼真如即手可触。黑绒的餐巾,一朵纸折成的粉红色莲花伫立在正映着小小火光的烛台旁。 “我喜欢这里,有时工作忙得让人晕头转向的时候,我就会无端想念法国菜的味道。还有这里的乐团表演,你一定会喜欢的,大都以jazz为主。” 向映庭兴奋地为他解说,但安哲旭只淡淡地说: “是呀,有时食物确实能慰藉人的心灵。” 安哲旭似乎对餐厅和法国菜没有太大的兴趣,整餐饭,他的话少之又少。没等到乐团表演的时间,他们便结了帐离开“让我带你去热闹一点的地方。” 向映庭拦了计程车,在舞厅门口下了车。 耀眼的霓虹看版在黑夜里闪烁,人声沸鼎的城市正在发烫。 “我喜欢到这里发泄不满的情绪,尤其是发现接了一个烂case。” 她硬拉安哲旭下舞池,hip-pop和techno舞曲纵横全场,向映庭自然地扭起身子,安哲旭却有些无措。五颜六色的投射灯在人群中扫动,她看见他的脸一下是青、一下是银,还有数道红光不规则地掠过四肢与身体。 “怎么了?随便晃动你的身体,没有人会在意你的舞步。”她大喊着。 但安哲旭没有任何动作,反而静静地打量着四周几近疯狂的人群。 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份子,甚至还更疯狂。扭动身躯发泄所有的情绪,不论是愉快或是悲伤的,常常在一整晚的狂欢之后,什么都没有剩下来。 但是现在他很明白,这种短暂麻醉自己的方法,对他来说,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但他是他,向映庭是向映庭,她几乎和城市融合一体。 “跳嘛!我不相信你不会跳舞。”向映庭怂恿着他,企图挑起他挥舞的动机。 他不愿看见她失望的眼神,刚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已经在她脸上看到一次了。于是当音乐转换,安哲旭牵起她的手,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腰,将她的身子贴紧他的。 音乐响起慢板舞曲,蚀人灵魂的酥软低喃嗓音,让他们情不自禁地搂紧彼此。 “我就知道你会跳舞。” “嘘!”他将她仰起的头揽进他的胸怀。 向映庭闭上眼,任凭安哲旭带领着他,踩踏着小碎步,然后与他紧贴着摇晃身体,亲蜜地磨厮彼此的脸庞。 昨晚的渴望又慢慢爬上心底。 没错,情歌是会催情的。 昨晚的刺激快感占领她整个大脑,她真希望安哲旭的双手能穿透她的衣服,毫无障碍地抚摸她的肌肤,一如昨晚。 当柔情的歌曲结束,灯光再次恢复如雷霆的闪耀,他们退出了舞池。 向映庭完全不记得他们是如何回到住处。 她的眼睛只有安哲旭,他紧搂着她的手臂藏在外套下爱抚着她的身体,炽热的眼神则爱抚着视线所及之处。 一将门关上,两人迫不及待地想褪去去对方的衣服。 安哲旭自动脱去西装上衣后,便动手解开她裙摆后的钮扣。向映庭拨开他的领结,继续向下延伸,一一开启衬衫的扣子。 直到温烫的肌肤出现,两人紧紧地贴向对方。 安哲旭亲吻她修长又敏感的颈项,手指不停地在她的身上游移,挑动着她的欲火。 他渴望再次占有她,但褪去一半的裙摆与长裤却使得动作笨拙起来。 摆动双脚,想扯去最后的障碍,但却让紧拥欲火已焚身的两人,双双跌落在地上。 “没事吧?” 巨大声响,忽地吓到了倒在安哲旭身上的向映庭。 他先是脱去害他们跌倒的裙裤,随手一丢,捧起她的脸,急急地说: “再不能摆脱掉它,才会有事呢!” 幽黯的大厅,月光悄悄地在黑暗中抢了一个位置。偶尔会反射到已几乎忘我的赤裸两人,但谁又在乎呢? 向映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对安哲旭熟识已久;尤其是昨晚两人肢体纠缠后,那种感觉更为强烈。 心灵学家说,人总是会和前一世的人在今世相遇。或许,他们也曾在上一辈子热烈地做过爱吧! 她亲吻了下他的鼻尖。“我想先洗澡。” 他则霸道地回答:“不准。” 随即又把她压在身下,开始挑逗她身体的每个部位。 她感觉他的胡须在她的腹部摩擦,还有柔软的发丝。 昨晚曾发狂的情欲又被点燃,他一面爱抚着她,一面分开了她的腿,好留些空间让他得以进去。 一阵阵会慑死人的高潮从她的腹部窜流而过,她想发出声音要他停止,她受不了了,这无疑是超出她所能负荷的。但她的身体仍然不停地回应着他的摆动,直到最后一刻,两个人才软弱虚脱地躺回床上。 “要洗澡吗?现在可以去了。”他笑着说。 ** 激情平线后,她靠在他的胸膛柔声问道。 “明天呢?明天我们去哪里玩?喔,我是说等我下班后,你想去哪里玩?!” 安哲旭一只手枕在脑后,侧身凝视着向映庭,她的眼中有期待、有盼望、有梦想,但演讲已经结束,他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 “我得回镇上去了。” 被爱情冲昏了头的向映庭,这才有些许清醒。 是呀,他的家是在三个多小时路程的小镇上,他不是像齐英杰或是其他男人一样,就住在隔条街,或是另一区。 忽然,她的心情变得沉重。 向映庭拉高床单,整个人坐起身,弯曲着腿,然后双手环抱起弯起的膝盖,用下巴顶着。 “我真傻,还以为你会留下来。” “我必须要回去工作。” 她用一只手扶住额头,故作轻松地说: “喔,是呀,工作。你是说种稻米、养猪,偶尔修修藩篱、吃吃邻居做的派饼。” “小庭,看着我。”他抓住她的肩膀。“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不是吗?我不能要求你放下所有一切跟我回小镇,那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 “你可以到这里来,我一定会帮你找份工作,城市的工作很多,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分享彼此,我知道你能在城市里生活的;再说,你以前不也是和我一样。”她试着说服他。 “那是以前。”他喃喃地说。“我不会再尝试城市生活了。相信我,我很努力试过,但那不是我想要的。你愿意看我每天痛苦地生活在这里吗?” “而我也不可能住在小镇的。” 他注视着她,眼神充满痛苦。 “我知道你无法适应乡间生活,就如同其他的女人一样,无法忍耐看不见7-11,牲畜使你们头疼,清晨的鸡鸣更是致命伤。” 向映庭直觉地感受到,在他的生活中曾有个女人。 “什么其他女人?你认为我和谁一样?她吗?那个伤害过你的女人?” 他避而不答地回说: “有些人是适合城市,但有些人却完全是属于乡间的。” “譬如说?” 安哲旭轻拨了下她额头的细发,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把自己的过去全盘托出。 “我曾有过一次婚姻,前妻就像你一样是个事业杰出又能干的女孩。她总是把自己的事打点得好好的,我也很习惯依赖她,但直到爷爷过世,并将小镇上的房屋留给了我。起初,我并没有在意,只是将房子原封不动地留着,我从来不曾住过甚至看过,直到我结婚后的第二年,我们趁休假期间来到小镇。” 他说到这里时,眉尖紧蹙,停顿很久。回忆过去不但是需要勇气,并且需要时间的。 向映庭相当吃惊,从来没想过安哲旭结过婚。 她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回,手掌则捧着自己的脸颊,身子慢慢地缩成一团。 安哲旭继续说着: “我一到小镇就喜欢上那里,仿佛我前世曾在这里住了数十年,一景一木对我来说都不陌生。我不想离开,甚至开始说服前妻和我一样留下来。她爱我,所以放弃了一切,跟随着我在小镇定居下来。我如鱼得水,但她却如搁浅在沙滩的鱼,我没有察觉出她的闷闷不乐,一直到她的情绪再也无法隐藏时,我们俩大吵大闹。我无法接受她讨厌这里的事实,忿怒中的我掉头离去,一夜未归,而就在这一夜,她从二楼摔下流产。当然,她立刻离开了我。” 他太阳穴的青筋隐约浮动着,极力掩饰过去对他造成的痛苦。 “你为什么不留住她呢?她的心一定都碎了。” 安哲旭摇了摇头,说出更令向映庭惊讶的话: “在她要离开的那天,我想尽办法留住她,但她却坦诚地对我说:其实早就来不及了,她已经爱上了别人,而那个流掉的小孩也不是我的。” 向映庭的直觉是对的,安哲旭果然有段不愉快的回忆。 她想紧拥住他,想抚去他心中的伤痕,但颤抖的手连伸出去的勇气也没有。 “我不会再犯一次相同的错误了。”他说。 安哲旭坚定的语气让她感到害怕。 错误?他指的错误是什么?与她相爱吗? 打从见面一开始,她就知道安哲旭对年轻女人充满了戒心。正是这个原因吧,他害怕再一次发生错误。 但他为什么要出现在她面前呢?或许,如果就一直维持现状,她根本就不会知道,他们之间也不会爆出爱的火花,她就可以甘心接受齐英杰的安排。 “你好自私,如果你那天不要出现在我门前。” 安哲旭揽紧她的身子。“我没办法把你的倩影从我脑海抹去,每分每秒都必须说服自己不去找你”“你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 她能想到能责备他的话就只有“好自私”三个字。向映庭弱小的拳头猛敲着他的胸膛,安哲旭沉默地接受着。 爱神的箭盲目地同时射中了他们两个人,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一个玩笑,还只是老天的惩罚? 他不愿搬回都市,而她更不可能离开都市。 寒颤从向映庭的背脊慢慢凉透了心,她推开他的胸膛,不自觉地更抓紧了还残留两人缠绵气味的床单,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 “你走吧!”她既无表情也无任何反应。“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也就不会发生错误了。不是只有你觉得这是一个错误,我也是,我总不能因为你而放弃了我所努力的一切,我还想当上合伙人。所以,这一切都只是一时的迷惑,对爱情渴望的迷惑,一定是奶奶在我们吃的东西里下了什么药,搞得我们心神不宁的。” 向映庭说到最后,露出了一抹凄凉的笑容。 事情怎么会这样?安哲旭原本只是想看看她,他没有拥抱她的打算,更没有亲吻她,甚至和她但却都发生了。 他觉得心疼,安哲旭试着强迫自己说点什么,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会改变了。 拾起地上凌乱的衣服,换上真正属于他的破旧衬衫。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木盒,搁在她梳妆台上,然后背起行囊悄悄地离开。 一直到他打开门,向映庭却自始自终固执地没再看他一眼。就算把他的模样深深刻在心中又能怎样呢? 慢慢缩起身子又躲回床单里,她侧过身,双手紧紧环抱枕头,脸靠在柔软的碎花枕布。闭起眼,安哲旭的体温似乎还在,空气中还弥漫着他的味道,脸颊一片湿湿热热的。 夜已经深了。 ** 车辆川流不息,人潮拥挤,世界依然转动。 向映庭站在斑马线等待红灯的同时,发现周遭根本没有任何事改变,不知道该为这个发现感到快乐还是哀伤? “向律师,客户留言,还有上午十点钟的会议,林先生希望延到下午一点钟,你要的资料我已从资料室调出来。对了!资深合伙人交代,星期三的合伙人会议,希望你能出席。” 向映庭望着向她报告行程的秘书欣莲,微微点个头,即一语不发地推开门准备走进去,但门才开了一半就被一双手挡住去路。 她抬头,看见齐英杰正对她露出迷人的笑容。 “喔,是你!是要来拿下午开会的资料吗?我弄好了,马上就可以给你。”说完话,她的齿仍咬着下唇。 他盯着她的眼,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说: “爱情会伤人喔?我是来问你,有关我给你的忠告,你想过没有?” “我想过。” “有答案吗?我是说关于我们的继续合作” “还没有,但我会慎重地考虑。”她拨了拨落到额前的发丝。 齐英杰的双手交插在胸前,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 “晚上一起吃饭好吗?让我有机会说服你。” “今晚?”向映庭摇了摇头,又咬了咬唇。“今晚不行。给我一点时间,我必须想清楚。” 齐英杰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私人秘书已走近他身旁,暗示性地指了指手腕上的表。 “记得留一点时间给我,我去开会了。” 等他离开,向映庭伪装的笑容总算可以卸下。 她动手清理零乱的桌面,将一堆法律书籍和档案夹一一归位。昨日还让她心花怒放的cd音响,显眼地立在架上,向映庭毫不考虑又将它丢进柜子里。 打开公事包,准备完成今天的工作,但今早刚从信箱里拿出的浅蓝色信封邀请函,打断了她的思绪。 安哲旭现代雕塑艺术作品展 是奶奶寄给她的邀请函。没想到,奶奶到现在还不愿放弃撮合她和安哲旭。 向映庭忽然想起了在安哲旭房里的那幅向日葵,还有他送的耳环,和今早在梳妆台上发现的坠子,都应该是他的作品吧! 她发现自己对安哲旭的了解实在很少。 盯着邀请函发愣,直到桌上电话铃响了将她惊醒。 “喂,向映庭。”她一面接听电话,一面将邀请函丢进垃圾筒。 “小庭呀,我提醒你别忘了到机场来接我。” 是老妈的国外长途电话,向映庭的精神稍微振奋了一下。 “不会忘的,我会开车去,行李多不多?” “不很多啦大概有三大箱。” 三大箱?喔,真不知道老妈都买了些什么回来。向映庭几乎可以想象自己当场见到一定会晕倒的模样,不自觉冒出冷汗。但更让她吃惊的还不止于此,向映庭的老妈还说出更劲爆的话: “还有一件事,你老爸的行李也加进去的话,还得再算一箱。” 老爸?! 难怪几天前她打电话到老爸住处,总是只有答录机留言,她还以为可能是去南部找老朋友了。原来他们俩双宿双飞搭机出国,竟然还瞒着她。 “妈,太不够意思了,你们俩” 老妈开朗地笑说: “呵、呵,看来看去还是你老爸好,虽然不够浪漫,但人生当中又不只有浪漫,有个人依靠才是实在的,我可不想到了晚年还孤单单地抱着枕头入睡。我回心转意了,小庭,等我们回来后,帮我们再办一次结婚手续吧!” “哈,婚不必结了。”向映庭说着:“上一次的离婚根本不生效,户政事务所的大门都没进去呢!” 算是送给他们的礼物吧! 她不想将父母的离婚证书交出去,所以一直放在抽屉里。或许是直觉,知道有一天这张纸会作废,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而已。 想起老妈抱枕头入睡的话,向映庭心想,该买套新的床单和枕套。昨晚的枕头和床单,让她整晚无法成眠。 车辆川流不息,人潮拥挤,世界依然转动。 向映庭拿出望远镜,将椅子转向身后的落地窗。透过百叶窗的隙缝,观察起对面大楼的办公情形。小小的人影在如蜂窝格状的玻璃镜面穿梭,手中永远有只笔,有的人埋首打字,有人正在开会,也有人来回不断走动。 情形就和几天前她见到的是一样的,没什么改变。或许这就是人生!同样的,她不知道该为这个发现感到快乐还是哀伤? 忽然门被轻敲两下,在她还来不及转回身体,门倏然被打开。 原本满脸喜孜孜的何雅梅看见手中握着望远镜,正急于回到桌前的向映庭,不禁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小庭,你在干么?” 向映庭对于被发现没多大吃惊,倒是那日不欢而散后,向映庭曾打电话给雅梅,但都遭到拒听。现在雅梅出现,倒让她感到惊喜: “你总算愿意见我了!” 何雅梅并没提起自己来意,而把所有的焦点集中在她身上。 “小庭,你不太对劲。” 何雅梅一眼就看出她的反常,但向映庭则拼命否认。 “如果你说我脸上多冒了几颗青春痘算是不对劲,好吧,我承认。最近生了场大病,晚上都睡不好。” “别骗我了,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何雅梅眼尖如侦探,想从她身上找出线索。“自己去照照镜子,眼睛如一摊死水,以前就算你生气、忿怒、失望,甚至悲伤,眼神也不曾如此黯淡。” 在雅梅的面前,她没办法说谎,只是掉过头去,强装镇定地说: “今天找我是为了上一次的话题吗?还是对你的丈夫有新的要求?都还来得及,对方的律师还没找上门来。” 何雅梅脸上马上露出喜悦的光采,一如婚变前娇柔幸福的模样。 “我要撤消告诉。” 向映庭睁大了眼,所有程序资料都已经准备妥当,现在她却不告了。 “你确定?” “你不替我高兴吗?自强他回心转意,向我发誓和那个狐狸精一刀两断,还有一趟巴黎的二度蜜月。” 雅梅兴奋地对她描述丈夫回头的经过,向映庭真心地为雅梅感到高兴,但却笑不出来。 她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佯装正注意聆听的模样,但满脑子却想着该到哪家店去购买新的床单。碎花的图案是属于会做梦小女孩的,她应该选暗沉一点的色系 第十章 基本上,她是不太相信世界末日歌词里所写的:it ended whe you ay goodbye。 在安哲旭离开后的第三天,向映庭仍然过着和往常一样的日子。整理资料、开会、上法庭,偶尔老妈还是会和搬回来的老爸拌嘴,她和以前一样也得忍受疲痨轰炸。但她心想,既然世界依然转动,自己也没什么好改变的。 或许她的生活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如果没有接到医院打来告知祖母中风病危的电话的话。 向映庭开车载着父母,在黑夜中赶到小镇唯一的一家医院。 当她狼狈、惶恐、害怕地走进医院,安哲旭已先在手术室门口前等候。从来没想过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医生正在尽力,详细情况我也并不清楚。”他握着向映庭的老爸的手,安慰着说。“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尽速送到这里。” “谢谢你。” 老爸一时憔悴了很多,只见他倒在椅子上后,久久无法挺直腰。 平日和奶奶作对惯的老妈,也一改嘲讽,不安地在长廊前晃来晃去,口中还不断地念着,试图说服老爸: “等手术后暂时稳定,一定要把她送到城市大医院去,这里的设备太落伍了,也没有新的机器,太冒险了,实在是太冒险了。” 向映庭已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脑袋一片空白,两眼茫然,她不敢想象失去祖母的后果。 单纯过生活的她,没遇上几件与死亡有关的事,甚至压根没想过死亡的事。惶恐如排山倒海的海啸向她席卷而来,一下子,她的眼前全变成了黑幕。 安哲旭走到身旁拍拍她的手背安慰着说: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向奶奶生性坚强,死神不会轻易就夺走她的。” 谁知道呢?她无奈地怂着肩。 焦虑的等待结果,只换来还带着手术帽与衣服的医生冲出手术室大喊: “家属呢?” 事态恐怕相当严重,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不已,聆听着医生准备接下说的话: “必须转送大医院,救护车马上就准备好,所有资料也会一并转去。” 医生的话还在嗡嗡作响,心急的向映庭不断地追问: “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也救不了她吗?” 没有答案,没有回应。 慌乱仓促中,老爸和老妈上了救护车随侍祖母一旁,而向映庭则坐上自己的车尾随在后。 “我跟你去。”安哲旭在她出发前拦住了她的车。 “我很感谢你送奶奶到医院,但请把以后的事交给我们,毕竟我们才是她的亲人。” 他焦急地跺脚,恕说: “该死的!我是担心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开车?”安哲旭硬是把手从窗户外伸进来,挡在方向盘的前面。 前面的救护车已经急急出发了,向映庭踩着油门,试着让他放手,但安哲旭固执地不肯放开手。 “让我跟你去!小庭,这是什么节骨眼还跟我耍脾气!如果你还在生我的气,等以后再气,现在” 安哲旭一点都不懂得向映庭的心理,好不容易才慢慢地将他的影子从心里稍稍移开,她不会再让心中的残念,藉着任何与他的接触,而有再次萌生感情的机会。 她大喊:“放手!我说不要你管!” “不!”安哲旭也很固执。 向映庭红着双眼,发了疯似地朝他大骂: “你难道不了解吗?我再也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一点也不要!你尽管躲在你筑好的窝里,过着你想要的生活,享受你才能体会的自私,但请不要来打扰我。我只是一个才刚以为人生会找到真爱,但随即又发现是场骗局的女人。别再用你温柔的眼睛,和自以为是的爱情影响我!我能独立自主一个人生活,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你说什么?你说我自私,好,我承认,但你不也是自私的吗?为了实现你自己当合伙人的梦想,你要求我必须放弃现有的。什么是真爱?要求对方配合你就算是真爱吗?未免太轻易把真爱挂在口中,你才是不懂得真爱的人!”他也动了肝火。 “如果一开始,你根本没在我家门出现,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为什么不说,你一开始就根本不要到小镇来,还佯装自己有多喜欢这里,是吗?你真的了解吗?” 他怎么能这么说?!向映庭瞪大了眼怒斥: “放手!再不放手,我会把油门踩到底。” 安哲旭不相信她会这么做,手仍然挡着方向盘,身体攀在车窗上。 “小庭,不要意气用事!让我上车。” 救护车的车灯在黑暗中隐约要消失无踪了,向映庭的心更慌,她抓狂的甚至想将门拆掉,好让安哲旭离开她。 “你让开!让开!” “小庭,让我上车,不然你会后悔的。” 再也顾不了其他的向映庭,双手拨开安哲旭的手臂,焦急仓促地将油门踩到底,然后朝他大吼: “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你!” 车子快速离开,扬起一片尘埃,安哲旭则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身体除了擦伤没有其他严重的伤口,但心却严重受创。 他做了什么!安哲旭平躺在泥土地上,拳头狠狠地敲着地面。 伤心、懊悔、忿怒、自愧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 ** 长时间的手术总算救回祖母一命,向家人连日的奔波,也在祖母病情稳定后暂时松了口气。 虽说老妈嘴上有千百个不情愿,但依旧早晚一锅炖补、水果、补品,天天往医院里送。老爸则是成了标准孝子,天天守候在祖母身旁。向映庭则只能利用每天上班前的时间,绕到医院探望祖母。 “奶奶,今天觉得怎么样?”她坐在病床旁,低着头在祖母的耳旁轻声问候。 祖母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挥手要她更靠近一点,吃力地说着: “阿旭”她愣了一下后,才确定祖母说的是安哲旭的名字。 “奶奶,你找阿旭吗?要我叫他来吗?” 祖母摇摇头,几乎是吐气音发出:“他爱你”她大叹口气,祖母都生病了还在惦记着她的事,向映庭轻揉着祖母的手指。 “奶奶,我不在乎这个,都过去了,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别再为他说好话了。如果他真的爱我,不会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的。我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自私,不愿妥协。奶奶,别再说话了,你现在需要的睡眠与休息,等我下班后会再来看你。”向映庭在祖母的额头上轻吻了下,轻轻推门离开病房。 踏出医院,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现在是快接近冬天的时候了。向映庭望了眼腕表,仓率地拦了计程车,前往与齐英杰约定参加客户会议的地方。 ** 开完会,顺利与客户达成共识,齐英杰和向映庭松了一口气地步出大楼。 “没想到税务方面的法令你还满熟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向映庭的第六感让她昨晚恶补了一整晚的税法和商事法,没想到果真派上用场。 她准备招手拦车回事务所,但却被齐英杰拉回人行道。 “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向映庭怕的就是这个。 这几天,齐英杰对她不断献殷勤,鲜花、礼物、飞吻、甜言蜜语搞得她成了同事间的瞩目焦点,大家都在等着看她什么时候会答应齐英杰的追求。 “嗯,我们能不能回办公室谈。”她停下脚步,欲言又止。“不行,一回到办公室,你就像躲回壳里的乌龟,总有千百种忙碌的理由。”齐英杰霸道地牵起她的手,横越斑马线,找到一家咖啡厅。“这里,好吗?” 她露出为难的表情解释着: “齐律师,我没有心情喝咖啡。祖母躺在医院,手上还有很多件诉讼案的结辩要构思,王经理儿子的婚前协议草稿还没拟定。” 齐英杰锐利的双眼直视着她。“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好放弃爱情了,而是我该提出要求的时候。你知道的,我们真的是很合适的一对,我几乎已经开始在幻想,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事务所。” 她胡乱不安地扯着外套的拉练。 “可是你根本不爱我,如果有一天,有个你喜欢的女孩出现在面前。” 齐英杰冷冽笑说: “不会的,我根本不相信爱情。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需要的是一个杰出的工作伙伴,一份以亲情为主的爱情,我们可以有性关系,如果你不喜欢也无所谓,但是我们一定可以成为上流社会的模范。想想看,法律界没有人可以像我们这样。” 他的想法无疑是和未认识安哲旭前的向映庭一样。如果早先认识了齐英杰,或许就不会有现在那么多的疑虑,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是现在却有了太多的可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抓着她的肩,眼神燃烧起烈火,急于想说服她: “说你愿意,说我们可以创造一家独一无二的律师事务所。” 齐英杰摇晃着向映庭的身子,想要她快作决定,但向映庭却在他的身后看见了一个招牌。白底黑字,篆体,上面写着——安哲旭作品展。 她就像失了魂似的,被深深吸引住了。 “你怎么了?” 推开齐英杰,她走进艺廊。 宽广的空间里,有数幅木雕画挂在墙上,还有一些是立体雕刻立在四周,她一直往里面走去,最后却停在一幅比她的手臂全张开还长的画前。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它。那是幅风景画。秋天树叶纷落的季节,一个长发女孩站在山崖上,她侧着脸,但漾着灿烂笑容,仿佛正对着所爱的人笑着。 是我吗?向映庭自问。 她从来不记得自己如此年轻美丽,全身如散发着光采。 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见她在昼像前伫足,凑过身来递了张名片给她。 “小姐,你好。我是王建泰,安哲旭的经纪人。你喜欢这幅画吗?很可惜,这是非卖品,纯展览用的,让我向你推荐其他的作品” 向映庭文风不动,以疑惑又颤抖的声音问着: “为什么?” “什么?”望着她仍目不转睛,王建泰恍然大悟:“喔,你是问安哲旭为什不卖是吧?哎,谁知道呢!他那个人老是这样,做任何事都不说原因的。我只是跟他说艺廊空位,要他多拿几份作品过来,结果,他不眠不休工作,兴奋地带了这幅画。喔,还有这个跑来找我。” 向映庭将眼神移到王建泰所指的方向。 那是个半身立体的人面雕像,大小和真人一样。当她移到面前正视它,忍不住在心里惊呼一声。 如果它不是木头的材质,有着木头的花纹和气味,向映庭真会以为自己正照着镜子。 为什么呢?她在心里发出问号。 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王建泰忽地又说: “我想哲旭一定是疯狂坠入爱河了,虽然他不说,但我可以猜得到。” “为什么?” 王建泰看出了向映庭和雕像的关系。 他完全明白安哲旭这阵子老是出现反常举动的原因了。“哲旭从来不以人为主题的,他喜欢自然、喜欢风景,但不喜欢人。他曾说,世上最虚伪的动物就是人类。小姐,他不是个善于把内心所想的事情说出来的人,如果他真的爱上一个人,或许对方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的最后几句话仿佛是对着她说的,向映庭默默地注视着安哲旭亲手一刀一刀划下的刻痕,想着他的手曾亲密地抚摸着这里。每多站一秒钟在这里,对他的爱就多了一分。 向映庭一直以为安哲旭或许并没有像她那样爱他,所以他可以潇洒离开,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但或许她的直觉错了。 他可能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们之间的问题。 不想放弃她,但又不愿她放弃一切。 她向来会衡量手上官司的的胜算,却也以为爱情也是可以衡量的。当她以为自己注定会输,所以干脆放手放弃。或许就是因为这种自以篇是的想法,蒙盖了她的心。 如果安哲旭没有深爱着她,那么,他就不会不眠不休地完成这幅画和雕像。 如果自己没深爱安哲旭,那她就不会站在这里,望着这幅画和雕像,满眶盈盈泪水。 想起祖母曾提的“真爱”现在她终能体会了。 向映庭冲出艺廊门口,撞上还在等着她的齐英杰。 看见她笑容满面却又含着眼泪的脸庞,齐英杰不解地追问: “向律师,你怎么了?” 她不哭不笑不点头,只是将身上的公事包丢给他。“我该走了。” 齐英杰望着一面奔跑,一面脱下高跟鞋的向映庭大喊: “去哪里呀?下午的会议呢?嘿,你疯了呀!” 她手上持着高跟鞋,在人群间穿梭奔跑着。向映庭决定抛弃一切,奔向安哲旭。 爱情是需要妥协,也需要冒险。 齐英杰或许说的有道理,她是疯了。 想想,一个刚刚才发现自己找到真爱的女人,能不疯狂吗? ** 安哲旭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一种不名原因的病。那种病,会让人慵懒的不想工作,精神烦躁不安,所有的一切都让人不顺眼。 他知道,病是由于自己否定爱情开始而发作的。 他试着写出上百条不去爱向映庭的原因,但到最后,他仍然无法说服自己。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崩溃的。 安哲旭躲进浴室,让冰凉的冷水降低他发烫脑袋的温度。 浴室门外的电话响了,他围了条毛巾出来。 “哲旭,我是建泰,我见到她了。” “谁?”安哲旭一头雾水。 “你爱上的那个女孩呀,别否认了。她刚刚从作品展中离开。” 他警觉性地问: “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呀,她望着你的那幅画和雕像出神,不管是谁的话根本都听不进去的。我是要告诉你,最后她是哭着跑出去的。真怕她会发生什么事!哎呀,别再龟龟毛毛的,如果真的爱她,就应该告诉她,让她知道。如果真让她离开你,你就是大笨蛋一个了。” 王建泰的话让他上忐忑不安。 挂下电话,迫不及待地换上衣服冲出门,才想起自己的车还在修理厂,根本没有交通工具。安哲旭也顾不了太多,他在路上拦下一辆准备送货到城市的货车,虽然位置有些拥挤,但只要是能以最快的方法见到小庭,他根本无所谓。 “能开快一点吗?”他询问司机。 “这已经是最快的,车后载满了东西,没办法再快了。” 一路坑坑洞洞,颠颠簸簸,安哲旭心急如焚。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算不能住在一起,但他们可以在假日到对方的住处度过;或者,应该在他们商量后还会有别的方法可以解决。所以,他们实在犯不着完全避不见面,甚至一刀两断。 一定!一定还有什么方法。 安哲旭脑子闪过无数的可能,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当货车刚驶离小镇标志口,一辆宝马跑车从右后方追了上来,并强先行驶在货车车道。司机为了闪躲突如其来的车子,方向盘一时打得太左了,整辆车瞬间向左倾斜翻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车上的人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安哲旭因巨大的冲力,整个人被重重摔出车外。 剧烈的疼痛迅速地侵袭他,头部重击到地面,安哲旭根本还没有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到自己全身无法动弹。 不行呀,他得赶去见小庭 意识清醒前的最后一秒钟,他仍然想着,要马上见到向映庭。他要告诉她,他疯狂地爱着她,纵然有千万个理由,但他再也不愿放弃,一定有方法可以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但似乎是太迟了。 ** 车速在快接近小镇入口处慢了下来,甚至当向映庭已经看见小镇的欢迎招牌,车子竟然动也不动了。 心急如焚的她干脆将车子拉起手煞车排空档,推开车门出去瞧瞧。 原来是车祸! 一辆货车翻覆在地,警察在四周拉起布条,正在处理交通事故。闪着红灯伊喔响的救护车,刚好从她身旁的路肩急驰而过,看来是才刚发生不久的车祸。 这下可得被耽误好一阵子。 早知道,她应该把车速开快一点,或许就能赶在这场车祸发生之前离开。 向映庭此刻满脑子都是安哲旭的身影,她迫不及待地想见他,每一分钟的耽搁对她来说无疑都是酷刑,尤其是他们已经十七天没见面了。 过了几分钟,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徒步走到警戒线旁,找了一个警察问道: “还要等多久?我有急事。” 警察对她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们也不乐意发生车祸呀!” 她在一旁着急地亘跺脚,救护车的医护人员推着担架正要把受伤的人送进车里,向映庭一看见血迹斑斑的景象,连忙屏住气掉过头去。 场面实在太混乱了,货车载运的水果、鸡蛋散落一地,玻璃碎片、被撞断的货车零件不用想也知道这场车祸的严重性。 向映庭要转身离去时,还听见刚刚回答她话的警察和同事两人正说着: “唉,已经有一个人没气了,不晓得被撞飞出去的那个能不能活命?” 向映庭闻言,全身的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 她拼命用手指搓着双臂,乖乖安分地坐回车子里,静待车祸处理完毕。 在等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警方总算重新开放道路。 当向映庭来到安哲旭家门前,却见门窗紧闭,大门深锁。他去哪里了? 掩不住失望表情,向映庭转身开车到附近转转,希望能看见他的踪影。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向映庭能所及之处全找遍了,却没有安哲旭的人影。于是她放弃盲目的寻找,开车到商店街上,心想,说不定有人会知道他的行踪。 向映庭一到街上,迎面就遇见神色慌张又匆忙的daniel提着两大袋子的东西,急着回到他的吉普车里。 “dafliel!请问一下” 她的话还没问完,daniel挥手向她致歉: “小庭,很抱歉我没办法和你多聊,我现在必须赶回医院。安哲旭出了车祸,现在仍在手术中,我得赶快把需要住院的东西送过去。” 向映庭顿觉眼前黑压压一片,险些站不稳脚步,她的心跳加快,无法呼吸,伸出手攀住daniel的肩膀。 “你说安哲旭车祸?” “是呀,就在刚出小镇外不远的地方,医生已经动了两个多小时的手术了。”他见她的情况似乎不对劲,关心地问:“小庭,你还好吧?” 小镇外不远的地方?那个货车翻覆一死一重伤的车祸! 噢!老天怎么会和她开这样的玩笑? 车祸发生时,她就在附近,车祸发生后,她还在周围观望,但她居然不知道受伤的就是安哲旭,那个她迫不及待想投入他怀抱的男人。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慌张抓起daniel的手臂,激动、迫切地说: “我跟你一起去!我得见他,我要知道他的情况!” 丢下自己的车,爬上吉普车,她的双手发抖,唇齿打颤,口中却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 向映庭很难接受现实,一个可能将毁掉她一切的现实,她几乎不敢想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正当她放弃一切,准备拥抱她的爱情,上天却给了她一个严重的惩罚!daniel善解人意伸出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地说: “没事的。虽然我和安哲旭并不熟,但听我爸爸说,他是好人,老天不会弃好人于不顾的。” 她皱着眉,强忍着泪,哽咽地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坐上货车?他要去哪里呢?为什么偏偏是他遇上这件事?那条路上根本没有多少车子。” “听说他是临时要离开的,他的车还在修理场,因为急着要到城市去,所以才在半路搭乘这部货车。听我爸爸说,安哲旭离开前在商店买了一包菸,他当时还笑着对老板说,他等不及要去见一个人,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他要把自己的心当做是礼物送给她,或许会离开小镇一阵子。”他叹了口气:“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离开小镇是因为她? 他说要把自己的心当成是礼物送给她?他说她让他魂牵梦萦? 噢!老天为什么要作弄他们!明明他们都已经放弃了原先的坚持,想追寻生命中的真爱,但偏偏事与愿违。 如果她能早一步在安哲旭离开小镇前找到他,他根本就不会发生车祸,此刻他们就能躺在彼此的怀里,根本不会面临可能发生的死别。 向映庭再也撑不下去了,她双手掩面心如刀割地哭了起来。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答案,老天跟他们开了很大的玩笑,一个必须与死亡搏斗的玩笑。 “是我害他的是我” 终章 向映庭永远记得,在遍野草绿与金黄相缀的稻田中,她与安哲旭的第一次相遇。虽然当时的情况仍会让她觉得很窘,但却是改变她一生的转机。 他载她骑脚踏车爬上山顶,他带她感受山野乐趣,他教她男女欢爱的刺激,他让她认清自己还有爱人的能力。 她知道再也不会有其他人能给她这么多的东西,也没有人能给她相同的感觉。 当车祸发生时,她确实埋怨上天对她的不公平,但当安哲旭手术成功平安地挽回性命,她又觉得上夭对她是厚爱的。 如果有机会让真爱再次回到身边,之前的苦,就算不了什么了。 尽管在手术一星期后,安哲旭仍然深陷昏迷中,意识仍不清醒。但向映庭很满足了,至少她还有机会握他的手,为他做点什么。 她辞去了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一肩扛起照顾他的责任,并担任起镇上的法律顾问,为镇民解决任何有关法律的疑难杂症。 当安哲旭的外伤恢复得差不多,向映庭经医生的许可后,便把他接回家。 她相信在他熟识的环境下,会让他感到愉快。说不定屋子里的熟悉味道会勾起他沉睡中的记忆,让他早日清醒。 总之,为了让他们能回到从前,她愿意付出一切。 ** 经过几天的大雨,今天总算放晴,和煦的阳光从纱窗外照进来,整个房间顿时亮了起来。 向映庭侧过身,注视着隔壁床安哲旭的脸,她轻声说道: “早,阿旭,你昨晚睡得好吗?” “哔哔哔” 心电图正常跳动,点滴也正常运作。 情况和昨天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安哲旭身上插满管子,安静平躺在床上。 向映庭惯例在月历上写下217,这是他们认识的天数。她相信自己这么做,对他会是一个鼓舞,因为他们相爱的时间又多了一天。 她凑过去,亲吻了下他的唇。 “我喜欢你今天的唇,和你头一次吻我的时候一样温润。” 起床后,她揉了条毛巾帮他擦脸,并开始做起早晨的复健。 她举起他的腿来回地左右摇摆,翻翻身,又举动起手臂。“你后院种的报岁兰今年长得不错,到冬天应该就会很漂亮了。我顺便在屋子外又多种了一些树,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向映庭一面帮他翻背,一面继续说:“又是秋天了,每天扫院子里的落叶可把我忙坏了,等你醒来后,这项工作可要交给你喔。奶奶昨晚打电话给我,要我告诉你,还等着你多做几个秋千,她要搬回来跟我们住,她现在已经可以慢慢走路了。” 说了一堆,安哲旭脸色苍白,依然无动于衷地躺在白色的病床。向映庭好几次都忍不住将手指放在他的鼻旁,或是轻趴在他身上听着砰砰心跳声,才能放心地相信他还活着。 她说服自己,现在只是需要奇迹和一点好运,他就会恢复和以往一样。 “喔,我带了很多紫枫的叶子,还做了好几个幸运袋,就放在你的枕下。”他们并肩在紫枫树下的画面,还宛如昨日之事。 向映庭情不自禁趴在他身旁,嘤嘤作泣。 “你说过这是会带来好运的叶子,你也说我会有好事发生,然而我现在唯一需要的好事,就是能看见你醒过来。我想念你,想你的吻、你的怀抱,你的一切一切。要我怎么去遗忘这些呢?噢,给我一个奇迹吧!我发誓再也不嘲笑那些陷入爱河而做傻事的人,也不会看不起为了爱而进入礼堂的情侣,请给我一个奇迹,一个就好了!如果没有你,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她的眼泪将床单染湿一片,但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再哭泣,发现真爱却又让真爱失之交臂让她懊悔。 忽地,她突然感觉到,似乎有双手正轻触着她的手臂,眼眶犹含着泪的向映庭这才缓缓抬头。 发现安哲旭的手指正颤动,眼皮也异常地浮动,接着,他睁开了眼,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呼吸突然变快,连连咳了好几声。 “旭”她轻唤他的名。 阳光撒落一地,安哲旭被笼罩在一层阳光轻纱之中。 向映庭拼命揉着眼,深怕自己身在梦境中。 但这似乎是真的。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是奇迹,真的是奇迹,向映庭等了好久的奇迹总算出现了。 太过于兴奋的激动,让她无法言语,只是凝视着他,颤抖的手慢慢紧握住他的。 安哲旭的眼底泛出泪光,她知道,那是因为喜悦。 “我回来了。”他气若游丝。 向映庭激动地点着头回道: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安哲旭慢慢地扬起一抹微笑。“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当我发现在梦里找不到你的时候,就回来了。” “因为我在这里呀。”她握紧他的手,将他的手移到她的心上。“这一次,我们将不再会有分离了。” 在与他相遇的第217天,向映庭终于尝到了真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