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狐狸精》 序 这是位于东台湾一所紧临月眉河的小学,在冬日的某个黄昏里,学校放学的钟声刚 响过不久,校园里照旧闹烘烘的。 季筱柔是六年仁班的班长,她所以能一连当了五年半的班长,非关品学兼优,和乖 巧柔顺也绝沾不上边,而是因为她很恰,功夫又很好。 她的功夫好,是拜她的外公外婆所赐。 季筱柔小时候父母就先后过世,外公外婆把她接回这个乡下的小村子扶养时,她才 三岁。她外公在街上开了一家国术馆,除了教人家打拳练功夫,也附带替人推拿,治跌 打损伤。 小时候家里穷,没钱给她上才艺班,学英文、画画、钢琴什么的,但又怕她一个人 在家无聊,她外公干脆教她舞刀弄枪,举凡空手道、跆拳道、咏春拳,想到什么就教什 么,久而久之,便造就了她孔武有力,身手矫健的悲惨名声。 这时候同学差不多都走光了,她还坐在位子上,全神贯注的盯着手里的伟人传。千万不要被这个表象给骗了,那本烫金的精装书只是个障眼法,就跟她的名字一样, 统统是表里不一的,真正藏匿其中的是阿宝借给她的尼罗河女儿。 基本上,她对这种男生爱女生的羞羞漫画是没啥兴趣的,但是阿宝告诉她,里面有 蚌男的很像她暗恋的隔壁班同学,她才兴致勃勃的拿来细读一番。 “有人打架了,有人打架了!”阿宝惊逃诏地的大喊。“筱柔,张志朋和赵建明他 们又在欺负卜中兴了。” 卜中兴就是那个隔壁班品学兼优的大帅哥。 “在哪里?”季筱柔忙将书本收起,抓着书包就往教室外面冲,她手长脚长,一下 子就抢在阿宝前面。 “在河边。”阿宝加足马力,连走带跑还是跟不上她的速度。 “可恶!”狠啐一口,季筱柔的脚程更快了。 卜中兴是她的白马王子,张志朋他们怎么可以有事没事就找他的麻烦。 冬日的夕阳落得很快,不到五点半,天色已呈昏暗,夜幕悄俏掩卷而来。 当季筱柔赶到打斗现场时,正好看到赵建明的脚踩在卜中兴胸口。 “不要打我了,求求你,我把这个礼拜的零用钱统统给你。”卜中兴倒卧在地上, 非常不带种的苦苦哀求,状极狼狈。 “喂,”季筱柔人未到声先到。“把你的脏脚拿开!” “哇,男人婆来了。”张志朋居然兴奋得大叫。“喂,卜中兴,你女朋友来救你了。” 此言一出,引起众人一阵大笑。 “我叫你把脚拿开,听到了没?”季筱柔不理会张志朋的讥笑,飞快赏了赵建明一 拳,化解卜中兴被人当地板踩的羞辱。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瞎掉了。”趟建明摀着脸,破口大骂“你这个恰查某!敝胎!变态狂!我要去告诉老师。” 一提到老师,所有起哄、闹事以及围观的同学马上作鸟兽散,只留下软弱躺在地上 ,大口大口喘气的卜中兴和季筱柔。 “没事了,起来吧。”她把手递给卜中兴,好意的想拉他一把。 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领情,还把脸撇向一旁,看都不愿看她。 “谢谢你的鸡婆。”卜中兴的口气很差,脸色更难看。“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 需要靠女人的懦夫了。” “怎么会,你功课好,品德高尚,又是学校的模范生,大家喜欢你都来不及了。” 虽然被狠扁一顿之后,他的眼镜有点歪,嘴角有些破皮流血,左脸颊还肿得像个吉事汉 堡,可,看在她眼里,依然是帅气十足。 “谁?谁会喜欢我这种连架都不会打的笨蛋。”拍掉屁股上的灰尘,他恨恨地低头 捡起被丢落一地的作业簿,口中还碎碎念,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呀,我就好欣赏好崇拜好喜欢你。”她等着这番剖白,已经等了快半年了,她 相信卜中兴听了一定很感动。 “请希罕你喜欢!”卜中兴几乎要哭出来的嘶吼着“被你这种恶婆娘喜欢是一种 耻辱,你知不知道?” “你说什么?你这个孬种!”季筱柔气得抬起拳头,准备打得他满地找牙,怎知一 蚌不留神,居然踩到地上的香蕉皮,整个人重心不稳,跌进河里去了。 大冷天的,河水冰寒透骨,吓得她大喊“救我,快救我上去!” 卜中兴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六神无主,不但不敢去救她,反而转身一溜烟的跑掉。 “喂,喂,你别走,快救救我”不会游泳的她,在河里载浮载沉,眼看着 就要灭顶。 “哈哈哈”突然河岸上传来一阵突兀的笑声,抬头望去,竟是他们班上最没气质、最桀骜不驯 、最讨人厌的顽劣分子杜少桓。 “你、你笑什么?”老天,季筱柔觉得自己就快沉下去了,呛了几口水后,脑袋开 始呈现空白,呼吸越来越急促。 “笑你好心没好报。”杜少桓捡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慢条斯理的蹲下来,用百年难 得一见的惊喜表情盯着即将灭顶的季筱柔。“这样一定很痛苦哦?”季筱柔快撑不住了,她脸色发白,四肢跟着乏力瘫软,顶多再三、五分钟,她准要 到鬼门关去报到。“你到底要不要救我上去?” 她之所以讨厌杜少桓实在不是没有原因,皮肤黑抹抹,衣服脏兮兮的不说,永远一 氨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死样子。 因为曾休学过两年,加上原本就比同年龄的小孩长得高大,所以在学校,他总是鹤 立鸡群,靠着蛮力欺负人,像卜中兴就常常被他整得哇哇叫。 他和赵建明那票人一样,都是天生的坏胚子。 “好啊,不过我这人一向不做烂好人,说吧,救你上来以后你要怎么报答我?” 趁火打劫最过瘾了,瞧他笑得多得意啊。 “我,我我啊--”季筱柔一句话没能讲完,身体连头已经没入水底。 “你?”杜少桓笑得更恶劣了“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敢翻脸不认帐,看我怎么 对付你。”自言自语完毕,但见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条绳子,瞄向季筱柔霎时冒出水面的 身子,精准的抛过去--宾果! 第一章 日月如梭,岁月如梭,一晃眼,十五年就这样胡里胡涂的过去了。 常言道:女大十八变。季筱柔却是十数年如一日,完全辜负了外公外婆对她的期待。 从大学毕业以后,她就从北部回到东部乡下,继承外公的事业,成为国术馆的馆长。 季筱柔颇有经营长才,加上从小就在地方上‘打’出名号,前后不过几年,已使她的兴光国术馆生意兴隆,收的门徒最多时,还曾经超过百人。 然而,尽管钱赚得不少,人缘也极佳,兴光国术馆却是媒人止步。她外公外婆眼看要她自由恋爱是没望了,于是央请村子里最是舌粲莲花、能言善道的刘媒婆,帮她到处物色对象。 怎知咱们这位大姐级馆长,总是二话不说就把人家给回绝掉。 其实阿公阿嬷他们统统不懂她的心,人家早就芳心暗许十五年了。他当然就是那个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永远像个既高尚又有礼貌的好学生--卜中兴。 听说他法律研究所毕业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检察官。 一想到出类拔萃的他,季筱柔的心里就甜蜜得一塌胡涂,简直快被自己给腻死了。 虽然人家从来没跟她示好过,甚至还三不五时扯她后腿,当众嫌弃她,可,心地善良的她绝少记恨,仍然一个劲的栽进去,执意走上这条感情的不归路。 卿本有心照明月,奈何这颗明月却掉进水沟里。 这也上除了她自己,就只有自小苞她混裙子穿的手帕交阿宝知道这个悲哀的秘密。 季牧柔坐在窗台前,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笔记纸,轻轻的在鼻尖来回嗅闻。 那是十五年前,她落水获救之后,在河边的草地上捡到的。不用问也知道准是卜中兴所遗失,因为全校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把每一个字写得像刻钢板似的,四四方方、整整齐齐。 卜中兴一定没想到,她会珍视这张普普通通的纸如宝物,几乎每天都要拿出来细看一遍,嗅闻其中可能残留他的味道,藉此聊慰对他的思念。 当时她从草地上将之抬起时,一旁的杜少桓曾现出满脸的不屑,拚命用刻薄、难以入耳的话挖苦她、嘲讽她,却完全不影响她的一片痴情。 ‘卜中兴啊卜中兴,我真是’ ‘筱柔,外头有人找你。’ 阿嬷的大嗓门打断她甜蜜的怀想,让她好气。 ‘男的。’ 男人找她,八成是国术馆学童的家长,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还特别加强语气季筱柔慎而重之的把笔记纸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入伟人传的书页中,再妥当地摆进抽屉里,才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快点!筱柔,让客人等太久不礼貌。’ 阿嬷今天很啰唆哦,平常有家长前来,她从来没这么在意过,难不成今天这个家长的小孩特别多? ‘这不就来了嘛!’真是的。‘哪位啊?’ ‘是我。’久违的卜中兴笑盈盈的自椅子上起身,朝她微微颔首。 季筱柔一见到他,踩着楼梯下来的步伐踏了个空,差点从二楼直接滚到客厅。 ‘小心。’卜中兴殷勤的奔过去扶住她。怎么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粗手粗脚的。 她头垂得老低,好一会儿才拨开凌乱的头发抬起来,否则她就会看见他蹙紧的眉头有多难看。 ‘谢谢。’呵,他的手指头好修长哦。季筱柔心口没来由得一阵小鹿乱撞。 ‘不客气。’卜中兴赶忙把手放开。就他看来,季筱柔其实长得挺美的,不过那大而化之的个性,粗枝大叶的行为举止实在教人倒弹。‘我今天来是有点事情想找你商量,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有有有,’阿嬷急着帮忙答腔。‘我们国术馆今天刚好公休,你们尽管去约会。’ ‘阿嬷!’就算出清存货也不用猴急成这样吧。‘没你的事,你进去休息啦。’ 季筱柔挤眉弄眼了半天,阿嬷才总算明白她的暗示。不过临进去前,还不忘小声的跟她耳提面命一番。 ‘这个少年仔帅归帅,看起来好像不是太老实,你要小心点。’ ‘知道啦。’人家是模范生耶,怎么会不老实?人老了眼睛也花了。‘你赶紧进去,我没叫你就不用出来了。’ ‘我说少年仔,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现在在哪里赚大钱?’刚进门的阿公看出端倪,单刀直入,直指重点问。 ‘阿公!’季筱柔气昏了,‘你别这样,人家是第一次来,又不是你也进去哪。’就是有这种俗又有力的外公外婆,难怪她从小就特别崇拜、喜欢亲近高尚斯文有教养的人。 跋走闲杂人等,这下他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呵,才多久不见,他显得更帅气更英气逼人。 季筱柔特地坐到卜中兴身旁的沙发上,好一次将他看个够。 ‘呃’他挪了一下身子,欲言又止地。‘我们出去谈好吗?’ ‘当然好喽。’人家尚未明确表达来意,她已经兴奋得心花怒放。‘我上去换件衣服,顺便’出去约会总要穿得像样一点嘛。 一不用了,反正,呃,我是说,你这样很好。’他折痕深邃的双眼皮大眼,往她身上绉巴巴的衬衫和膝前破了两个洞的牛仔裤瞄了下,很虚伪的说。 ‘真的吗?’好极了,他开始认同她的品味。 两人并肩走在往大街的小路上,卜中兴一反过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脾性,很热络的跟她互道别后多年的景况,交换一些同学们的小道消息,叨叙工作上的苦水和乐趣。 每一秒钟季筱柔都祈求他的举止言行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非友谊情意,漫步,转弯,过马路,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她无时无刻不绷紧神经,测量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谤据可靠的消息来源得知,他至今仍然没有固定要好的女友,也就是说她横刀夺爱,或者该说雀屏中选的希望还是相当浓厚的。 ‘你想喝什么?’卜中兴客气的问。 ‘果汁,大杯的。’她习惯牛饮,向来不耐烦一口一口轻啜咖啡。 ‘其实,’优雅地喝了一口侍者送上的蓝山咖啡后,卜中兴突然沉默了下来,顿了好一会儿,才清清喉咙,说:‘今天找你出来,是有一件攸关我个人前途,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请你鼎力相助。’ 季筱柔眼睛马上张得大大的,等着他往下说。 ‘呃,’她和他同学九年,这是他第一次用那迷人的双瞳直视着她。‘你知道我刚调到这里的地检处,很需要有一些好的表现,才能得到上头的重视,所谓好的表现就是建功。日前我们得到一个可靠的消息,据说一名军火贩潜逃至法国藏匿,如果我能顺利将他逮捕归案,那就是大功一件,对于我的升迁,将有很大的助益。’ 他讲得很清楚,她却听得很模糊。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检察官要帮忙捉拿军火贩,也不明白检察官继续往上升之后能干到多大的官,唯一清楚的就只有‘卜中兴需要她帮忙’。为了这个伟大而神圣的理由,即使抛头颅、洒热血,她也要帮到底。 ‘问题是我并不知道那个军火贩是谁,也不晓得他住法国哪里呀?’虽然她有武术底子,且是法文系毕业的高材生,但光凭这样仍无法逮捕一名可能拥有成群喽啰、大量武器且行踪飘忽不定的犯人呀。 ‘这我们当然考虑到了。我们已经调查出他就住在巴黎市郊,一栋豪华大别墅里,他在那里经营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业。’ ‘什么事业见不得人?’季筱柔愣愣地问。 ‘酒廊、餐厅和健身中心。’ 听起来并不是那么见不得人嘛。 ‘那个人简直坏到骨子里,我们一定要把他绳之以法,让他得到应得的惩罚。’ 卜中兴恨恨的说。 可是人家他赚的是法郎,买卖的对象是法国人,法国政府都不介意了,我们那么鸡婆干什么?季筱柔有满肚子的疑问和不解,却不好意思提出来,以免卜中兴一个不高兴,就不要她帮忙了。‘对,你说的对极了。那,我能做什么呢?’ ‘卧底。’卜中兴一副担心隔墙有耳,特意把声音降低,还用手捂着嘴巴。 ‘我想请求你亲自到巴黎一趟。’ ‘但,我并非警务人员呀。’卧底这种名词,她只有在电视或电影里头听过,真正要她扮演这样的角色,不免有些怕怕。 ‘没错,但我们会替你捏造一个新的身分,并负担你在巴黎的所有开销。你只要到他旗下的那家酒廊担任调酒师,等和里面的工作人员混熟之后,再趁机打探消息就好了。’ ‘听你这么说,这王作似乎不是太难,随便派个女警过去就好了,何必非要我不可?’要她鼎力相助的先决条件,必须是可以和他一起工作,远赴巴黎非但不能守着他,更见不到他,一点意思也没有。 ‘话是这样讲没错。’他非常忍耐地向她作更详尽的解释,‘但是第一、你知道的,那是别人的国家,万一计画失败,法国政府很可能会责怪我们干扰他们的内政和治安;第二、想找个跟你一样既懂拳脚功夫,又精通法文,且具姿色的女警,真是难上加难。’ 这些话他要是在平常时候说,她一定会听得心花怒放,但这会儿,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为什么去卧底还需要具备姿色?’她有姿色吗?季筱柔相当怀疑。 ‘因为’卜中兴今天讲话老是支支吾吾的。‘呃,你想想看,普通人能到酒廊工作吗?据说那个军火贩是很挑的,要是他看不上眼,即使只是一名帮客人倒酒的小鲍关都没能待超过三天。’ ‘哦。’那么大尾的军火贩还管到这些枝微末节的小事?他未免也太闲了吧。 见季筱柔仍在犹豫,卜中兴加紧鼓动如簧之舌,劝诱她,‘会害怕是必然的,这个工作到底不是普通人能够胜任,要不是攸关我个人的前途,我也不会非得央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就算你拒绝了,我也绝无二话。’ 嘿,他居然红了眼眶,就在她面前耶! 季筱柔的第一百零八条同情腺又要命的大量分泌,跟着血液乱窜一通。生命中最心仪的男人,在你面前黯然神伤,你还能坐视不管吗? ‘要去多久呢?’ ‘原则上一个月就够了。’ 李筱柔没听出‘原则上’这三个字的陷阱,他后面没说的是,如有必要,将可能无限期延长时间。 一个月不算太长,倒还可以。‘你仔细看清楚,我这个等级的姿色,真的是你们要的?’ 她,季筱柔,今年二十七快二十八岁,身高一七一,体重五十四,浓眉大眼、高鼻子,嘴巴比樱桃小口大很多,比血盆大口则小一些,皮肤稍嫌黝黑,头发嘛,吹洗剪烫完全diy,又很少用梳子好好梳埋,算是乱得相当完全,至于美感,则根本谈不上。 ‘呃,当然,你只是缺乏打扮而已。’卜中兴说得口干舌燥,赶紧喝一大口咖啡厅免费奉送的白开水。‘相信我的眼光,我看过你穿泳装的样子。’ ‘什么时候?’她居然不知道! 唉,干么告诉她这个呢?卜中兴恨不得赏自己一巴掌。‘高、高二升高三那年暑假,在市立游泳池,和一大票同学。’是不小心瞄到的,请别多心好吗? ‘原来你已经偷偷注意我很久了?’季筱柔芳心大悦。‘冲着这一点,我就该敬你一杯。服务生!来瓶啤酒。’她的好酒量也是传承自阿公阿嬷的优良血统。 ‘不用了,不用了。’卜中兴忙道,‘我现在是工作时间,不能喝酒。’ ‘一杯就好,不会醉的啦。’她曾经一口气喝下半打啤酒,又干掉一瓶陈高,还能完整唱完江蕙的‘伤心酒店’。 ‘等你从巴黎回来,我们再好好庆祝。’卜中兴是个中规中矩的公务人员,做事一板一眼,要他上班时间喝酒,简直跟要他的命一样严重。 ‘好,我答应你。’季筱柔非常阿莎力地说。‘不过别对我抱太大的希望,光我一个人想扳倒一名军火犯,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法国’ ‘所以,我们加派了两个人协助你。’卜中兴抢白道,‘这是一个非常秘密的专案,你必须守口如瓶,连跟你的家人和好朋友都不能透露。’他越讲音量越低,脸上的表情越严肃,把季筱柔弄得都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那两个人呢?’ ‘明天早上在中正机场你们就会见到面。’他难得的现出一朵迷人的笑容。 ‘明天就要出发’季筱柔惊呼才出,已被他用手捂住嘴巴加以遏止。 呵!这这么亲密的接触看着眼前她倾心暗恋了十几年的男人,真不知怎样来形容此刻的心情。突然间,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阿嬷跟她说的那句话:这个男人不大老实,你要小心点。 季筱柔好说歹说了一整晚,才勉强说服外公外婆让她到巴黎玩几天。 整理好行李,她躺在床上,几乎一整夜都没有阖眼的她,脑子里不断想着关于卜中兴跟她讲的所有事情,感觉像一出设计不够精密,略嫌荒唐的肥皂剧。 有太多疑问她根本还没搞清楚,诸如:那军火贩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她在巴黎必须停留多久?有没有危险?万一有个闪失又该向谁求援?打探到消息以后,又该跟谁连络答应得太不理智了,每次都这样,一见到卜中兴,她的脑袋就自动打结。色迷心窍,不可原谅。 天将亮,阿嬷怕她赶不上飞机,五点半就来挖她起来,催着她洗脸、刷牙、吃饭。 ‘昨天有一封你的信,忘了交给你。’阿嬷今天特地煮了五、六道小菜让她配清粥,每一道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季筱柔漫不经心的接过信,这些年会写信给她的多半是她求学各阶段中的手帕交,再不就是跟她好得像兄弟的哥儿们。 ‘巴黎?’她看着信封上的地址一怔,怎么她人还没过去,就被人盯了? 笔迹很陌生,上头的住址则完全没印象。她赶紧打开看看。 但才看到第一行,她便先打鼻孔里喷出一口鸟气,再狠狠骂上一句,‘王八蛋!’然后才继续往下看。 嗨,近来好吗?凶婆娘! 还在暗恋那个懦弱胆小的奸诈王子吗?别傻了,他看不上也配不上你的。 别死守着那间鸟不生蛋的国术馆,到巴黎来吧,除非你想从凶婆娘升级为老处女。 祝你早日觉醒你必须衔草结环,泉涌以报的大恩人‘没有署名?’季筱柔把信纸翻到背后,还是没看到名字,不过,倒是留了电话号码。‘只有见不得人的狗东西,才不敢署名!’ 气愤的把信扔到餐桌上,三两口扒完两碗热粥,背起行囊,她跟两个老人家道别。 ‘走喽。’ ‘记得打电话回来。’阿嬷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瞥见桌上的信。‘咦,信怎么没带着?’ ‘不用了,反正又不知道是谁。’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去找这个人。什么东西!耙叫她凶婆娘。 ‘带着带着,在家千日好,出外日日难。’知道信是从巴黎寄来的,阿嬷不由分说,硬是把信塞进她的皮箱里。 季筱柔本想上车后就把它丢进垃圾桶里,哪知外公外婆说只送她到村子口的,结果竟一送送到了桃园,整路上千叮咛万交代,是她大声抗议,他们才同意不硬等她过海关,来上一段哭哭啼啼。 望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季筱柔虽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万般不舍。长这么大,除了北上读书,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家,而且是要去到巴黎那么远的地方。幸好她很快就会回来。 今儿个机场的人真多,大概是暑假的关系,一大堆小孩子跑来跑去,兴奋的大吼大叫。 卜中兴说他会亲自来送她,怎么连人影也没见到。 ‘季小姐吗?’冷不防地身旁窜出个娇小,鬈发,戴眼镜的中年女子。‘敝姓李,是卜先生的同事,请跟我来好吗?’ ‘干么?’季筱柔本能的摆出戒备的架式,‘帮你整顿仪容。’她说话就说话,一双眼睛还大剌剌的往季筱柔身上瞄来瞄去。 ‘我这样很好啊,为什么要整顿仪容?’为了这趟巴黎之行,昨天晚上她洗头发时特地加倍润丝,今早尚且抹了发雕露呢。 她拨了一下她很有‘型’的长发,指着她身上的牛仔衣裤,摇摇头说:‘这次“狐狸精专案”的任务非常重要,而且靠的就是美色,你这个样子恐怕很难顺利达成使命。’ ‘狐狸精!’季筱柔的眼睛瞠得比铜铃还要大,她作梦也没想到,这辈子会和‘狐狸精’三个字扯上关系。该死的卜中兴居然没告诉她。 被领着进入一间特辟的房间,坐在一面大镜子前,她一度想临阵脱逃。 都怪自己太重然诺,太有责任感了,才会任由这两个女人用两条细线把它的脸上的毫毛一根根拉起,长发剪至齐肩,眉毛剃成减肥后的蚕宝宝样,嘴巴画成朱红色,简直就完全变得不像她。 ‘太美了。’美容师发出惊艳的赞叹,不知是欣赏自己的手艺还是她经精雕细琢后的美色。‘果真应验那句,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你什么意思?’季筱柔没好气的问。她哪里懒了?她是忠于原味,喜欢乡土气息不行啊? ‘没。’见她横眉竖眼,美容师赶紧闪到一边去。 ‘好极了。’李小姐见到像是麻雀变凤凰后的季筱柔,忍不住啧啧有声的赞叹。 第二章 十数个小时之后。 巴黎的戴高乐机场,在晨曦中迎接旅途劳顿的季筱柔和最后与她同行的两名同伴范可欣、陈姿秀。水泥屋顶、太空隧道般上下起伏的电动走道,戴高乐机场的前卫设计不断提醒访客,这里是巴黎。 季筱柔站在机场外,望着川流的车潮,不敢相信,这就是十八世纪首先掀起民主浪潮、十九世纪用钢铁科技建立起庞然巨物艾菲尔铁塔、二十世纪建造举世诧然的庞毕度中心、罗浮爆金字塔、新凯旋门和香榭丽舍大道的巴黎。 念书的时候,教授曾不断重复告诉他们,这一生一定要到巴黎来一趟,否则学了四年的法文就白费了。 潜意识里,这或许也是她之所以答应卜中兴请托的重要原因之一。 ‘各位请跟我来。’通关完毕,马上有一名操着流利中文的法国人表示前来接机。 范可欣神秘兮兮的和他咬了几分钟的耳朵,他们才被安排坐上一辆箱型车。 接机的人名叫费曼,三十岁左右,留着滑稽的山羊胡子,粗粗壮壮,看起来很亲切。 季筱柔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但嘴巴才动了下又闭上了。不急在这一时,等到住的地方再说吧。 费曼开车的速度真是吓人,季筱柔往驾驶座前的时速表看了一眼,时速一百六十?!他在赛车吗? 他们沿着塞纳河,来到位于巴黎东街的马黑,这里是法国最大的历史保护区,曾是七位法国皇室的住处。 这时正值上班的交通尖峰期,街上拥挤、混乱的情形与台北相比亦不遑多让。 ‘叭叭叭!’突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接着出现的场面,让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三个台湾小女子看得瞠目结舌。 费曼把车窗摇下来,探出头去,和路中间指挥交通的警察,跳过一言不和的序曲,直接破口大骂,内容不堪入耳到对彼此的祖宗八代都没忘了问候。 季筱柔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地狱’就是吃英国人做的菜、听德国人请笑话、在法国人指挥交通的地方。 现在那站在十字路口的交通警察的脸色,比下十八层地狱的人还要难看。 相信初到巴黎的游客一定会为此地驾驶的剽悍、好勇、斗狠感到不可思议。 她们就被安排住在附近一栋古老的建筑物内,四周的墙面已呈斑驳,放眼全是难得一见的古董家具,连窗帘、门板、走道上的花台,全古色古香得教人吃惊、甚至闻到一股霉味。 费曼带她们到厨房,告诉她们所有吃的用的都已经为她们准备妥当,又交代了一些小细节,之后就迳自离去。 范可欣问也没问众人的意见,自己就选了其中一间最大的卧室。 ‘为什么你睡这儿?’陈姿秀满脸不高兴的大声质问。她从在飞机上就跟范可欣杠上,一有机会就跟她唱反调,大肆挑衅,看到范可欣气得额爆青筋,咬牙切齿,她就乐不可支。 ‘你有本事跟我争吗?’范可欣根本没把陈姿秀放在眼里,要不是在机上有所顾忌,她早就出手狠狠修理她一顿了。 ‘大家都是这次“狐狸精”的伙伴,筱柔才是头号狐狸精,我们应该听她的才对。’ ‘我?’我是头号狐狸精?!季筱柔震惊的张大嘴巴,久久没阖起来。 ‘对呀!卜检察官没告诉你吗?’陈姿秀诧异的问。 ‘说不说不都一样,这有什么要紧的。’范可欣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 对她当然不重要,可,对自己就大大不同了。卜中兴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没跟她坦白? 在她仍陷在五里雾中的当口,陈姿秀和范可欣又吵了起来。她们发现这屋子里只有四个房间,其中两间堆满杂物根本不能住人,亦即她们三人之中,必须有两个人同住一房。 ‘你要这间就让给你们,我一个人睡小间的,自粕以了吧?’范可欣见状,马上改变主意。 ‘喂,你真是自私得有够彻底。’陈姿秀火大的跳脚。 ‘什么喂?叫学姐!没规矩。’ 季筱柔事后才知道,原来范可欣和陈姿秀是警察大学前后期的同学。 一场有够没气质的窝里反大战,是在季筱柔费尽口舌,范可欣甩上房门之后宣告结束。 那天晚上季筱柔和陈姿秀决定,把大冰箱里丰富的食材煮成美味佳肴,范可欣则很不屑的说她要出去外面吃。 ‘出去最好,看到她就让我倒尽胃口。’陈姿秀对范可欣已经反感透顶。 她的厨艺相当好,半个小时已搞定三菜一汤。 用餐时,她趁机跟陈姿秀聊起这趟任务的工作内容。 ‘既然你和范可欣都是警务人员,为什么要让我当头号狐狸精?’这个‘显赫’ 的头衔让她浑身不自在。 ‘掩人耳目喽。’陈姿秀用力吞进一大口饭,说:‘这趟任务其实是满秘密的,我们一方面得痹篇法国政府,一方面又不能让那个军火贩察觉,所以范可欣才会向上级提议找一个平民百姓来当挡箭牌。你和卜中兴的交情一定非同小可哦,不然不会答应接下这么困难又危机重重的工作。’ ‘呃,是是啊。’怎么她突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不急,上头派了人来接应我们,我们一切听命行事就对了。’陈姿秀打了一个饱喃,起身收拾碗盘。 ‘晚餐是你煮的,这我来洗就好,’ ‘不必啦,横竖我做惯了。’陈姿秀手脚俐落、动作迅速,三两下就把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以前我当槟榔西施的时候’ ‘你当过槟榔西施?’又是一个特大的惊叹号,季筱柔觉得她每开一次口,就让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二十秒。 ‘瞧不起我吗?’她很敏感地瞪大眼睛。 ‘不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那你认为槟榔西施应该长怎样?’她的这句‘不像’反而更伤到她幼小的心灵。‘要很俗气、很没气质、很没知识对不对?’ 季筱柔不想加以解释,桌上的电话铃声偏选在这时候大鸣大响。 陈姿秀看她愣着不动,伸手把话筒抓了起来。 ‘找谁哦。’她粗鲁的把话筒塞给她。‘你的。’ 怎么可能?她才刚到,连家里的阿公阿嬷都没告知,就有人知道她的落脚处? 忐忑的接过话筒,她尚未开口,已听到对方揶揄的笑声。 ‘你这么快就来啦?一定是想我想得快疯掉对不对?’ 是个完全陌生的男音!季筱柔悚然一惊。 ‘你是谁?’不记得有过这样的朋友呀,这么厉害,把她的一举一动全摸得清清楚楚。 ‘故知。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乐事,晚上一起吃消夜吧,我请客。’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个不正经的家伙,她怎么能随随便便跟着他出去。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你壮得跟头牛一样,怎么可能会累?别假仙兮兮的了,我九点过来接你,到时你先到外头等我,就在你住处门外出来向左转,碰到第一棵大树朝前五公尺的一个小花台旁。明白了?’ 老天!他究竟是谁? 季筱柔怔愣的当口,对方已经挂掉电话了。 ‘谁啊?’陈姿秀问。 季筱柔摇摇头,回了一句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话。‘一个老同学。’是吗? ‘哎呀,你也真是的,我们这趟任务是秘密行动,保密功夫一定要到家,记得了,下次绝不可以把电话、地址随便透露给别人。’ 我没有呀!季筱柔百口莫辩,愣愣地跌回椅子上,揣想那名男子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八成和寄信给她的摸壁鬼是同一个人。谁会知道她一直在暗恋卜中兴?这个秘密她自小学六年级以来,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呀! 季筱柔把当年三十六个同班同学的长相,在脑海中重新放映一遍,寻找其中可能的嫌疑犯,忽地,一张乖戾粲骜,吊儿郎当的脸孔迥然赴目--杜少桓! 不会是他!他小学毕业就跟着家人搬到云林,之后便再也没有连络,只辗转从同学口中得知,他当船员的爸爸不幸遇上船难,他妈妈带着他们兄弟四人,不知又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总之,他是一个行踪成谜,也不值得怀念的乌龟蛋,彼此十几年前就没交情,他有什么理由突然出现,且紧追着她不放。 ‘筱柔,你上不上来?’陈姿秀已经把行李搬上二楼卧房。 这时外出用餐的范可欣也回来了。 季筱柔想破头地想不出是谁在搅局,只得跟着上楼开始整理衣物。 陈姿秀带了两大行李箱和一个手提袋,里头有随身听、录音带、维他命葯丸、哑铃、跳绳、八九本罗曼史小说、和一张布莱德彼特的大海报。 ‘有时间看这个东西吗?’季筱柔很怀疑地拿起一本小说随意浏览。 ‘时间是人找出来的,这些书是用来提神。’她靦腆地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她们在衣柜中找到一台颇陈旧的音响,但还可以播放录音带,陈姿秀高兴的把她飘洋过海,带来的五月天专辑放进去,房里马上充满台湾味。 床边的墙面有一大片壁纸脱落,季筱柔建议把海报贴上去,一举两得。 这个房间真是有够大,除了一张大型古式铜床之外,衣柜、书桌、沙发、茶几一应俱全,比她家的客厅还要宽敞一两倍。 她俩没有经过商量便轻易画定自己所属的地盘,将东西就定位。 ‘喂!’范可欣从隔壁房间冲进来,‘把音响关掉。’转身看到墙上的大帅哥,眉头皱得更紧,‘海报也撕掉。’ 李筱柔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本路易斯汤玛斯的生物哲学原理。 ‘谁规定的?’陈姿秀跟范可欣大概是上辈子就结下深仇大恨,两人一见面就大眼瞪小眼。 ‘不是规定的问题,是气质涵养与知识水准的问题。搞清楚,我们是警务人员,你当自己还在街头卖槟榔啊?慢着,这是你的书?拿走,这个书架我要用。’ 她毫不理会陈姿秀的感受,刷地把她的小说扫到书桌上,弯身扛起及腰的书架。 ‘你干什么?这是放在我们的房间,理当由我们使用,你放下!’陈姿秀手才伸过去,马上被范可欣一记左勾拳挥得差点撞向墙角。 ‘再啰唆我就不客气。’ 季筱柔长眼睛还没见过气焰这么嚣张的人。范可欣在警政单位担任什么职务她是不晓得,但就算她是天皇老子也不可以这样仗势欺人呀。 ‘你想怎样?’陈姿秀火大地挡住她的去路。 ‘想试试吗?’范可欣两眼瞪着她,准备再抬起书架,却惊觉那书架好似被钉在地板上,怎么搬都搬不动。 ‘你?’猛抬眸才知是季筱柔的一条腿搁在上头。 ‘知不知道我最受不了你哪一点?’季筱柔两手叉在腰上,浓眉横扫,杏眼圆瞠,十足十想干架的模样。 范可欣大概听过她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显赫事迹,因此有着几分的顾忌。 ‘哪哪一点?’干么问呢?她应该根本不在乎她才对呀。 ‘离我还一点。’没打算回答的季筱柔脚上一使力,瞬间踢上范可欣的手臂,再弹移至她的胸口,将她整个人踢向房门口,险险跌了个狗吃屎。 这一招不但吓坏了范可欣,连陈姿秀也骇得目瞪口呆。 ‘明天太阳升起以前,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就要把你的知识水准打到阴沟里喂臭虫。’这样果然成功抑制了范可欣的气焰。 看见范可欣落荒而逃,陈姿秀以钦佩的神色望着她,‘除了布莱德彼特,你是我这辈子最崇拜的人。’她赶紧倒来一杯水,好给季筱柔去去火。‘不过以后你还是少惹她为妙。’ ‘怕什么?’以她的驴子脾气,没狠揍范可欣两拳已经算客气的了。 ‘她老子喽。’陈姿秀边说还边往门外瞄。‘你不知道她老子可是位高权重,黑白两道通吃的大法官,得罪了她,等于跟自己的小命及前途过不去。’ ‘那你又为什么敢跟她杠?’ ‘我父母双亡,既无兄弟又没姐妹,对升官发财也没多大兴趣,正是所谓的:无欲则刚。’ ‘说的好。’ 不知又忙了多久,季筱柔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进浴室冲个热水澡,出来时见陈姿秀已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推开窗子,夜风倏忽吹拂入内,一弯镰刀也似的残月孤寂地挂在湛蓝的夜空,寥落的星辰亦眨着倦眼。要不是门口那个可恨的挂钟,没命的敲起二十一下声响,她今晚应该有个香甜好梦。 九点了,茶几上的电话准时响起。季筱柔吃惊地望着它,直到陈姿秀揉着惺伀睡眼,恍惚坐起,她才慌忙抓过话筒。 ‘我给你三十秒赶过来,超过时限,后果自行负责。’ 是他,该死的乌龟王八蛋! 季筱柔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居然以最快的速度拎起床边的外套披上,旋风也似的冲下楼,直奔出去。 走在马黑区安静的小街,颇有楚浮电影中常出现的味道,一个凝结在旧时光中的场景。 季筱柔没心情去感受这儿繁华落尽的萧条氛围,她匆匆忙忙转出老路旁的老旧花台,远远地便看见一个高头大马的男人立在昏黄的街灯下。 ‘季筱柔。’他兴奋的朝她挥手。 果然是他,那个打荚瓶兄弟,考试靠隔壁的顽劣分子杜少桓。 瞧他穿着什么衣服,封腰的壮围和肩上垂长的披挂,简直跟波希米亚的流浪汉没两样。走近一看,老天,他的头发居然留得和她一样长,幸好五官长相够阳刚,不然人家肯定当他是个大块头的壮女人。 ‘找我什么事?’季筱柔的口气完全没有久别重逢、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人一走近,旋风腿立时扫向杜少桓的面门,接着两记肘捶左右夹攻,招招既狠又毒。 他身形疾闪,轻轻松松的就避过她凌厉的攻势。‘哇,十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恰,难怪快三十岁了还嫁不出去。’须知他是声名狼藉的街头小霸王,虽没正式拜师学艺,但多年的跌打损伤下来,却也练就了一身的绝学。 ‘本小姐嫁不嫁人干你屁事。’季筱柔见出了十几招仍没能打中他,火得把看家本领咏春拳和玉绵掌都使了出来。 ‘哟,这次来真的?’杜少桓收起嘻皮笑脸的顽劣相,改以肃穆的滑稽样见招拆招,偶尔逮住机会就猛吃她的豆腐,一会儿摸她的脸,一会儿拉她的手,一会儿又按她的小屁屁,似乎是存心将她气得火冒三丈。 ‘你给我站住,不许动!’怎么会这样?在花莲老家,她是打遍全村无敌手,怎么一遇上他,所有的招式就统统不灵光了? ‘站着给你打?’他故意把一双大牛眼眯成细缝睨向她,嘴巴向左下撇四十五度,聊表心中的不满。‘拜托,别把每个人都看成和上中兴一样白痴加三级好吗?’ ‘不准胡乱批评他。’一讲到她的白马王子,她心中的怒火更是烧得劈啪作响。 ‘好,那我就正经一点,说起卜中兴这个伪君子,贪生怕死、忘恩负义、懦弱无能、不讲义气也就罢了,他居然还贪赃枉法、作奸犯科’ ‘你给我住口!’季筱柔两拳齐发,才一个转瞬已经被矫若游龙的他钳制在一双猿臂之中。 ‘放开我。’ ‘温柔一点。’他乱没正经地挤眉弄眼。 ‘我说放开我,你听见没?’可恶,他的三脚猫功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不乖,再温柔点,’他低头啄了下她的水颊,‘否则待会儿我要亲嘴嘴喽。’ ‘你敢!’ 她的咬牙切齿被他视为公然的挑衅,尾音没来得及落下呢,樱唇已经让他给含进嘴里,结结实实的蹂躏了好一会儿。 ‘唔,味道果然甘美无比。’他非常恶心地把舌头伸出来,左右上下舔了一圈,仍一副意犹未尽的馋相。 ‘你这个恶棍,以为在巴黎我就奈何不了你吗?’她悄悄把脚高高抬起,重重踩下--‘啊!’杜少桓惊叫一声,直接倒向她身上。 ‘喂,你’季筱柔承受不起他沉甸甸的重量,身体严重向后弯曲成弓形。 ‘我只用了七分的力道,你好意思装痛成这样吗?’ ‘七分而已?’杜少桓眯起贼眼,一上一下的打量她。‘原来是变胖了,腰也粗了,唔,上头这两粒还挺壮观的。’ ‘啪!’她这记铁沙掌,打得他眼冒金星。‘你真以为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你是不好欺负,但很好骗。’他摸摸发麻的脸颊,丝毫不以为忤,依然笑盈盈的。不让他摸‘那儿’,他干脆两手圈着她的小蛮腰,正经八百的说:‘甭打了,老同学久别相见应该高高兴兴才对。’ ‘先放开我。’她不习惯跟他这么亲匿的挨在一块儿。‘让别人瞧见,会以为我跟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暧昧关系。’ ‘我们男未娶,女未嫁,就算辟室同居,缠绵床榻也不干别人屁事啊。’他不但抱得更紧,还用眼睛锁住她的眉目,逼着她承仰他的鼻息。 ‘越说越不像话了。’季筱柔使尽力气想挣脱,却是螳臂挡车,一点作用也无。‘你找我出来是跟我叙旧,聊聊别后景况,还是存心调戏,让我没脸?’ ‘两者皆非。’杜少桓意味深长的说,‘把你骗到巴黎来,纯粹是因为imissyou。’ 怎么他一脸正经说话,看起来调侃、促狭的意味却更浓。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来巴黎不是因为你那封语无伦次,狗屁不通的信。’ ‘哎呀!气质气质,女孩子讲话这么粗鲁,将来怎么当杜夫人?’ ‘什么杜夫人?’她的脑筋忽然打结。 ‘我老婆喽。’他浓密的眉毛往上挑呀挑,说有多轻浮就有多轻浮。 ‘再不正经点,我就走人。’她马上把脸拉下来。 ‘正经,当然正经啦,三十年来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正经。’说着,托起她的下巴,深情款款的望进她的眼,移向她的唇,半眯着眼季筱柔心绪一下满涨,以为他又要乱来,正准备抬起拳头,瞄准他的左脸‘肚子好饿,你大概不够秀色可餐,我们找个地方吃消夜吧。’ 再跟这种人搅和下去,她铁定会口吐白沫,死不瞑目。 ‘我不饿,我想回去睡觉了。’ ‘到了巴黎,不去喝一杯“生命之水”岂不等于入宝山却空手而回。’ 白兰地成为法国的荣耀,几乎是与文艺复兴重写磅礴的欧洲新历史同步。 四百四十年来,号称生命之水的干邑白兰地,凭峙着工艺大师巴赫塞斯的结晶,为法国的酿酒业打下无可动摇的声誉和名望。 来过巴黎的人,一定要去喝一杯轩尼诗,否则就不算来过巴黎。 季筱柔不是个好饮之徒,但对于美酒却常常难以抗拒,尤其特别独钟轩尼诗。 杜少桓似乎颇清楚她的喜好,故意拿这个来引诱她。 瞧她剑拔弩张的凶脸,逐渐柔和成为美美的俏模样,就知道这招投其所好的计策成功了。 ‘离这儿不远有一家银堡餐厅,地窖内存有七千种顶级白兰地,过去喝一杯?’ 季筱柔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如果今晚她注定要被这个无赖汉瞎缠到深夜,与其站在这儿吹冷风,接受路过行人的侧目,还不如去品尝欧洲人口中的琼浆玉液,要来得有意义些。 银堡餐厅的名气的确很响亮,她就曾在好多本旅游杂志中见过对它的描写。据说美国已故总统甘乃迪、影星伊莉莎白泰勒都是它的座上客。 然而,季筱柔直到塞纳河畔才知道,杜少桓带她去的并不是那个银堡,而是这个‘银宝’。它就位在银堡餐厅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 第三章 ‘银宝’餐厅位于塞纳河畔一栋建筑顶楼,望向大型玻璃窗外尽收了半个巴黎的景致,圣母院哥德式建筑的宏伟、塞纳河上缓缓滑过的游艇,美不胜收。 餐厅内的装设同样吸引人。从墙上义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玻提切里的作品,到十九世纪招待过德国首相俾斯麦的桌椅,甚至包括身材瘦长的服务生身上代表传统的蓝色花朵等等,均可看出店家的用心。 季筱柔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被眼前价值不菲的古董唬得一愣一愣的。 ‘来到巴黎必须大胆。’杜少桓提醒她。‘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向的有勇无谋,而是大胆的推开一扇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写著欢迎”的餐厅大门。’ 这家伙讲不到两句话就夹棍带棒的讽刺人。季筱柔撇着嘴冷冷地问:‘为什么?’ ‘因为巴黎人很骄傲,你必须比他们更骄傲才能让他们刮目相看。’他说话的口吻活像个识途老马,更显得季筱柔的愚昧无知。 本想使出三寸不烂之舌,跟他好好辩驳一番,但碍于踩在别人的土地上,表现得太泼辣恐怕有损国格,只得作罢。 餐厅的服务生令人意外的,竟然清一色全是台湾人,每个人一见到下巴抬得坑讠到天花板的杜少桓就眉开眼笑,殷勤得像在拍他马屁。 对于她这个谦冲礼貌,笑盈盈的人反倒视若无睹。这是什么世界! ‘桓哥,今天吃些什么?’一名长相秀丽的女服务生上前柔声询问,眼睛不经意地瞟向季筱柔。 ‘烤鸭,好酒。’ 他实在很不懂礼貌,问都没问她就擅自作主,即使烤鸭是她最喜爱的一道料理,季筱柔心里老大不开心。 ‘马上来。’女服务生那表情跟见到爸爸一样,从头到尾笑咪咪的又哈腰又鞠躬。 ‘你是这里的常客?’季筱柔酸溜溜的问。 ‘唔,每天总要来报到一两次。’杜少桓高举右手,拇指与中指擦出‘嗒!’ 一声,招来另一名服务生,帮她先要来一杯法国鼎鼎有名的沛绿雅矿泉水。 季筱柔边喝水边打量眼前这个印象中成天脏兮兮,功课永远吊车尾,导师的评语也从来离不开桀骜难驯、素质太差的老同学。 他是干哪行的?能够每天到这种点一道菜就要花去普通人一个月三分之一薪水的餐厅一两次? 嘿,十几年不见,他的确变了不少,人长高了,也壮了,甚至也呃,帅了一点,一点,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以前浮躁草莽的外貌,大概由于好日子过多了,逐渐演化成豪迈、粗犷,很具个人性格泛髪,不变的是,他那天生造就、无人能够驾驭的脱缰野马脾性。 ‘怎么,突然不认识我了?’杜少桓咧开阔嘴,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这是他的招牌笑容,乍看很热情,其实一点也不真心,而且,很可能暗藏一肚子坏水。 ‘你在巴黎混得很好?’狗改不了吃屎,她有理由相信凭他绝做不了什么像样、足以端上台面的事业。 ‘马马虎虎啦。’他又笑了,这次嘴巴咧得更大,简直可以媲美茱丽亚罗勃兹。杜少桓话峰一转,贸然间:‘要不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那间破屋子不适合你。’ 季筱柔没办法马上回答他,脑海里拚命打转的是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你怎么能够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他要不是兼差当spy,就是正在经营见不得人的行业。 听她这一问,他开始笑得震天价响,惹得旁人纷纷侧目。 ‘因为我是跟你同时离开小村子,又搭同一班飞机到达巴黎的。’杜少桓见她一脸惊愕,赶紧补充说明,‘那封信是我亲手交给你阿嬷的,你没注意到信封上根本没盖上邮戳?’ 是是这样吗?阿嬷也真是的,竟然跟着外人一起骗她。 ‘我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想到,你对我还念念不忘,一接到信马上就飞奔而来,感动得差点眼泪鼻涕齐流。’他夸张的表情,让人用膝盖想就知道说的不是真心话。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季筱柔恨不得找来一条大抹布,塞进他讨人厌的嘴巴里。‘我到巴黎来不是为了你,而是’要糟,险险说溜嘴。 ‘是怎样?’杜少桓身子前倾,黑凛凛的瞳仁紧盯着她闪烁的星芒。 ‘是、是为了观光。’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反正今晚吃过消夜,就跟他割地绝交,老死不相往来。 ‘观光找我就对了。’他马上鸡婆当热心的向她大加建言,从罗浮爆到香榭丽舍大道,如数家珍的说个没完没了。‘明天早上我十点去接你,先带你到襄凯餐厅吃早餐,然后到爱蜜儿广场欣赏艺术家的创作’ ‘等等,我不是’她急着拒绝,但服务生偏选在这时候把热腾腾、香喷喷的烤鸭端上来,扰乱她的思绪。 ‘来来,把嘴巴张开,这东西要趁热吃才够味。’他挟起一块油滋滋的鸭腿肉,顿时把她的樱桃小口堵得水泻不通。 嗯,好好吃。香脆酥嫩,齿颊留香,是她吃过口感最棒的烤鸭。 ‘一口烤鸭,一口轩尼诗,上天堂都没有这等快意舒畅。’杜少桓接过服务生手中的水晶杯,亲自为她斟上半杯。‘三星是最上乘的生命之水,需要花二十到七十年的时间,才能表现其意味深远、香醇圆润的特色。’ 像是怕人家不知道她出身不好,他巨细靡遗的将法国xo的所有,加油添醋的介绍了一遍。 烦死了。季筱柔端起酒杯就往口里倒。 ‘喂,喂喂,你水牛啊,哪有人这样品酒的,白白糟蹋了五百法郎。’他强行抢过她手中的水晶杯,无限惋惜的对着仅剩数滴的酒液聊表哀悼之意。 ‘不给酒喝,吃肉自粕以吧?’卷起袖管,她吃相惊人地大口大咬,阿嬷一再耳提面命的淑女风范,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杜少桓先是攒紧眉头,继之越看越有味,干脆跟她一起撩下去。 餐厅内每一桌的客人都是细声细气,细嚼慢咽,好生品尝这儿绝佳的浪漫气氛。他们则是啧啧出声,像在基隆庙口吃天妇罗。 前后大约花不到半个钟头,桌上所有的吃食已全都扫得精光,连那瓶价值昂贵的轩尼诗也给灌掉三分之二。 ‘酒足饭饱,走人喽。’季筱柔起身拍拍屁股,就想一走了之。 ‘慢。’杜少桓从桌子底下伸出一只毛腿,挡住她的去路。‘在国外流行godush各付各的。’ ‘不是说你请我?’小气鬼! ‘我是说请你到餐厅吃消夜,没说要帮你付帐。’他寡廉鲜耻地伸手跟她要钱。‘一半,你付得起吧?’ ‘废话:’生气地抢过帐单,往上一看,‘五千法郎?’折合台币将近要两万五?这家是黑店吗?居然贵得如此这般的无法无天。 她直觉冷汗就要从她的额头冒出来。‘我匆匆忙忙出来,忘了带钱包。’ ‘没关系,我可以先借你。’瞧他笑得一脸贼相,她直觉被设计了。‘明天早上我带你到市区观光的时候再还我好了。’ 一点也不好。这下她想要拒绝他都不好意思开口了。贼星货,他一定老早设好了圈套,让她往里面跳。 到法国来才第一天,就欠下了一大笔债,叫她怎么回去跟阿公阿嬷交代。 季筱柔气冲冲的走出餐厅,坚持不肯让杜少桓送自己回住的地方。 ‘漫步塞纳河畔虽然很诗意,但并不适合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杜少桓有如橡皮糖似的紧随在后。 ‘你管我。’季筱柔茫然快步走向大街,几次差点撞上迎面急驶而来的汽车。 ‘走慢点,向左转才是往东区的路。喂,你要去哪里?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她快步想穿过马路时,没留意到前面一块牌子写着:工程施工中,就直冲过去,鞋跟不慎陷入地面上一个凹洞里,身形一阵踉跄,险些扑倒在地。在这同时,一辆轿车从后方的巷弄疾速驶近,眼看就要从她身上辗过去。 ‘快把鞋子脱掉!’他大声提醒她。 一可是,脱不下来呀。’她穿的是必须系鞋带的帅气包头鞋,穿的时候很麻烦,脱的时候更费事。 ‘老天!’这女人就不会学学人家穿那种婀娜多姿的高跟鞋吗?杜少桓眼看来不及了,只好铤而走险,来个大英雄救小美人。 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他纵身一跃,及时赶在汽车驶抵之前,将季筱柔推向左侧的人行道。冲力过大,再加上重心不稳,两人同时跌倒在地。 ‘你还好吧?’杜少桓好心的间。 ‘如果你没压在我身上的话。’季筱柔呼吸困难地喘着气。 ‘哦,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忙避嫌地举起搭在她肩上的双手,挺身欲起,谁知一个侧倾竟又扑向她的胸脯。‘赫!对不起,对不起!’ ‘快把你的脏手拿开!’她羞得面河邡赤,没命的捶打他。 ‘好好好,可是你总得等我把身体挪下来,再咦!’他两肘抵在她的小肮,将上半身撑起,忽觉十指传来一阵美妙的触感,软柔而坚实。‘不错嘛,丑小鸭变逃陟了。’ ‘你无耻!’季筱柔老实不客气地一掌甩过去。 ‘嘿!’为了闪避她的五爪,他忙低下头去,不偏不倚地与她唇齿相依。‘看啦,都是你害的,平常我是不随便亲人家的哦。’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使尽浑身的力气,硬是推不开他沉甸甸的身躯。 ‘比起你的忘恩负义,我算是小巫见大巫。’敢打他,哼,就偏要压在她身上,怎样?! ‘施恩莫望报,趁机揩油非好汉,老师没教过你?’唉,他再不起来,她真的要断气了。 ‘我只记得老师说接受人家一滴水,就该用整个喷泉来加以报答。’ 什么跟什么嘛。季筱柔朝天翻出两粒死鱼眼,表达对他的不求甚解、不学无术的无奈和不齿。 ‘要不是你硬拖着我出来吃那贵死人的消夜,我会这么倒楣吗?’说来说去还不是他错。 ‘好,不说这次,说说十五年前那次好了。’ ‘等会儿再说,你先起来。’要翻旧帐也不必躺在街头,用这么不文雅的姿势呀。 ‘不行,我记忆力不太好,一等恐怕就忘了。’他挪了下,让自己俯卧得更四平八稳。 ‘十五年前的事你都记得,还说记忆力不好?你骗谁?’唉唉唉,这臭男人居然在她鼻尖咫尺处打饱隔,施毒气吗? ‘骗你喽!’杜少桓见她眉头皱得可以打蝴蝶结,乐不可支地佯装再打一个隔,吓得她赶紧抿嘴闭气。‘麻烦别用这么隆重的表情,迎接我的吐气如兰好吗?’ 呵,干脆一头撞死算了。她打出娘始,没受过比这更没脸、更窝囊的耻辱。枉费学得一身好武艺,竟拿这乌龟王八蛋一点办法没有。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就给我滚到一边去!’男女授受不亲,叠躺这样成何体统。 ‘十五年了,你除了从荷包蛋变成土芒果之外,其他的一点也没长进。早知道当初就不必冒着生命的危险,把你从河里捞出来,更不该在赵建明跟老师打小报告,卜中兴又奸诈懦弱的倒捅你一刀时,替你把所有的罪过扛下来。’ ‘哈,原来你指的是那件不足挂齿的芝麻小事。’ ‘不足挂齿是指你的小命,还是指我替你背黑锅所得到的那支大过?’他虎视眈眈的威胁着,只要她敢说错一句,就要她好看。 男人都像他这样小心眼吗? 儿时的陈年旧事,他吃饱撑着记那么清楚做啥?老实说,那次卜中兴的确是很不上道,也不想想她之所以痛殴赵建明全是为了替他出一口气,在老师面前,他非但没站在她这边,连实说都不敢说。 为了那件事,她有好一阵子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不对人。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也许只是一时胆怯,也许是受到赵建明那伙人恐吓,也许总之,她帮他找了一百多个借口,强迫自己无条件原谅他。 她是女人耶,女人都不计较了,男人怎么可以记恨。 ‘算我对不起你,我欠你一份人情,自粕以了吧?’不露痕迹地把他逐渐攀往双峰的手拨到一旁,再悄悄的将右脚从压迫中挣脱,季筱柔想这所有的举动应该进行得非常小心。 ‘希望你永远不要忘了,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杜少桓很不屑的瞟了一眼她的轻举妄动,翻身坐起,把她也一并拉起来。 ‘是啊,除此之外,还有二千五百法郎。’季筱柔没好气的说。‘你要我到巴黎来,不会只是设计我欠下一屁股债吧?’ 杜少桓莫测高深地勾起唇角。‘何以见得是我设计你?’ 一我注意到你走出餐厅的时候并没有付帐。’坐红砖上太硬了,她不舒服地像虫子一样蠕动。‘你跟那家餐厅有勾结?’ ‘猜对一半,’他脱下上衣铺在地上,让她当垫子坐。‘因为我是角头兼十大抢击要犯,所以他们不敢跟我收钱。’ ‘真的?’虽然她很感激他慷慨解‘衣’,但一听到要犯这两个字,心里仍不免毛毛的直冒疙瘩,‘你犯下什么重罪?’ ‘很多啦,诸如吃霸王饭,欺骗无知幼稚的台湾客,强迫人家必须饮水思源,知想图报,’ ‘够了!’以为她不知道他正拐着弯辱骂她?‘今晚跟你谈话是不会有任何交集了,我走了。’站起来才想到,她的鞋子犹陷在马路中央,光着一只脚丫子怎么走回需二十几分撞车程的马黑区? ‘怎么,不认得路?要不要我画一张地图给你?’杜少桓笑得很幸灾乐祸。 ‘不必,’季筱柔负气地咬牙拂袖,继之一想,好女不吃眼前亏,没必要跟自己的两条腿过不去。‘打个商量。’ ‘要我送你回去?凶婆娘也有害怕的时候?’ ‘借我一百元。我自己回去。’钱尚未借到手,季筱柔已经窃窃告诉自己,借钱有理,不还无罪,她发誓再也不要见到这可恶透顶的大坏蛋。 ‘抱歉,我出门一向不带现钞。’杜少桓敞开衣襟,以示证明他的确口袋空空,吃喝玩乐,全靠信誉卓著,人际关系良好。‘走吧,陪你安步当ㄔㄜ,现在要遇到像我这么好心肠的人,已经很难了。’ ‘嗯哼。’再相信他,她就是白痴。‘谢谢你的好心肠,我无福消受。’岂知她才迈开两步,右脚踝关节处霎时传来刺痛。‘呵!’ ‘又怎么啦?’ ‘我的脚扭到了。’她痛苦的跪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我看看。’他纯熟且细心的帮她推拿揉捏。‘我只能暂时先帮你止痛,要完全好的话,得用冰块冷敷再热敷,到明天早上就可能没事了。’ ‘可是我’现在怎么办呢? 这个男人是个大瘟神,从跟他见第一面起,她就霉运不断,现在还能指望他吗? ‘我建议你找一根木棍当拐杖,慢慢走,明天天亮以前应该就可以到达你住的地方。’他说得轻松自在,‘好啦,我先走喽,祝你好运。’ ‘喂,你就这样撇下我不管?’季筱柔愤愤地睁大明眸瞪他。 ‘我以为你很有气魄,这一小段路应该难不倒你。’说风凉话他最会了,特别是打落水狗这种有益身心的活动。 ‘见死不救非君子。’她痛得眼泪快流下来了。 ‘知错能改大丈夫。我不习惯老拿着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明儿个见啦。’他两手插在口袋,悠然自得的往回走。 她怔愣在原地,不敢置信他居然就这样丢下她。 再文明的国度,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流落街头,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季筱柔顿时有种龙困浅滩遭虾戏的悲哀。她现在是被暂时废掉武功的苦海女神龙,而杜少桓则是小人得志的真假仙。 子夜一点,马路上来往的车辆越来越少,她举起大拇指,做出搭便车的手势,直等了快十分钟,才有一辆小货车停下来。 ‘我只到维吉广场,在那里放你下来可以吗?’司机是一名面相忠厚,三十岁上下的木工师傅,叫莫里。 他打量了一下季筱柔,确定她不是流莺之类的风尘女,才打开车门,清出驾驶座旁的位子。 维吉广场就在马黑市区,离她住的地方不到一呎。季筱柔千谢万谢,和莫里告别后,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广场上,茫然四顾。 这里是法国最大的历史保护区,曾是七位法国皇室的住处、十九世纪名作家雨果的住宅所在,以及她季筱柔梦寐以求盼望有生之年能到此一游的地方。 多么落魄的女人,多么讽剌的情景。她是不是该潇洒一点,干脆和衣躺下,在这儿好生追忆三、五百年前,法王路易十三与奥地利公主的婚礼盛况? 或者很没出息地嚎啕大哭,让两旁被吵醒的住户,帮她找来警察伯伯,好专车送她回去,把台湾人的脸丢到巴黎来? 季筱柔在原地绕了一圈,试图寻找可能的援助。也许是繁华落尽,使得整个广场充斥着萧条的况味,砖柱、屋瓦,无不老旧斑驳。连路易十三的雕像都显得风尘沧桑。 沿着安静小街踽踽独行,毕卡索美术馆就在西北方向不远处。不过她压根没心情欣赏,好累,好困,好想四肢摆平好好睡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脚踝上的疼痛与‘步’俱增,她真的是再也走不动了。为什么人长大之后,就会自然明白哭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她但愿自己永远是个孩子。 倚在广场一根大柱子上,她疲惫不堪的身子瘫软地滑向地面。 ‘你,累了吗?’ 声音突然从她背后响起,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你,跟来干什么?’一见到他她就有气。嘿,他怎么有办法跟她同时到达这里? ‘如果我说是因为放心不下,挂念着某人的安危,这样你会不会有一点感动?’ 他说话的时候维特一副不正经的神情。 ‘狗屎!’不要跟他坐在一起,季筱柔勉强爬了起来,可立即又跌回原位。 ‘狗屎是骂我?’不悦地捏住她的鼻头,杜少桓给她一口惩罚性的啃啮。‘你在我面前就不能稍稍表现出一丁点淑女风范?’例如你见到卜中兴时那样含羞带怯,我见犹怜的可爱相。 他当然不可能跟她说出心中的想法,心头的愤怒却是蓬勃发展。 ‘淑女得配君子,你是君子吗?’眯起眼睛,她假装像在门缝里瞧人。 ‘君子一斤值多少钱?我宁可当真小人也不做伪君子。’这句话有弦外之音,可惜她却如同鸭子听雷,‘上来。’ ‘干么?’看他背对她蹲下,她其实满惊喜的,嘴上仍装作不明所以。 ‘不想我背你回去就算了。’ ‘等一下。’眼看他就要起身,她慌忙将他按回。‘是你自己说要背我的,我可没求你。’ ‘啰唆兼做作的女人。’杜少桓两手箍住她的双脚,让她安稳趴在肩背上。 ‘哇,你怎么变这么重,有六十公斤ㄏㄡ,该减肥了。’ ‘没有,才五十四,刚刚好。’嗯,趴在他背上挺舒服的。五千多个日子,他知识是没多少长进,身子骨倒变得壮硕而伟岸,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杜少桓对这地方真是相当熟悉,左拐右弯,统统不必询问旁人。他忽地缄默了下来,只听得脚步声踏实的踩在石砖上,以及规律的鼻息。 不说话的他,显得阴鸷而冷郁,让季筱柔很不能适应。 随便找个话题跟他聊聊吧。‘你到巴黎多久了’ ‘十四年三个月零七天。’他淡然答道。 ‘那么久?’她心中一突,‘是跟你家人一起移民过来的?’ 一不是,我是非法移民,混了九年才拿到居留权。’他的口气澹泊得好似说的是别人家的事。 一你真的在这里搞帮派?’他的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很难分辨究竟哪一句才是事实。 ‘算是吧,我们有一大群人,有机会你可以来认识认识。’他忽地停下脚步,回头道:‘你的脸不要靠我耳腮太近,会让我想入非非。’ ‘只有这样才会吗?’季筱柔调皮地把嘴巴附在他耳垂上。‘我以为你暗恋我已经很久了。’ ‘唔,跟你暗恋卜中兴一样久。’听得出他这句话里掺了很多醋哦。 ‘怎么知道我暗恋他?’ ‘全村子里三岁以上的孩子,除了你阿公阿嬷应该无人不知吧。’他的语调听起来已像要发怒。 ‘有吗?’她一直进行得很秘密呀。‘其实我没有暗恋他,我只是比较欣赏他而已。’ ‘欣赏他什么?’火葯味浓了。 ‘斯文啦、彬彬有礼啦、学业成绩出众啦、道德高尚啦’ ‘住口!’随着这一声暴喝,他两手一松,害她差点掉下去。‘你好歹也念到大学毕业,脑袋瓜子总该作些比较有深度的思考。像卜中兴那种有辱斯文的伪君子,你还奉为圣贤,真令人以当你的同学为耻。’ ‘他哪里有辱斯文?’在她心目中,卜中兴可是神圣不可侵犯。 ‘自己去发掘啊,擦亮你的双眼,认真面对现实,一如这趟巴黎之行,千万别被卖了,还忙着帮别人数钞票。’ ‘你到底想说什么?’ ‘笨女孩!’说得这么明白还不懂,真有她的。 ‘什么?’ 果然不是普通的笨,唉! 第四章 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让杜少桓在路口就将她放下。 ‘只剩十公尺不到的路程,你可以自己走回去吧?’他夸张的伸直腰背,显示她的确不是普通的重。 ‘有急事?’不都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难不成天要塌下来了? ‘朋友找我喝酒。’他理直气壮的说。 ‘为了喝酒,你就可以不管我的死活?’ 季筱柔不知道他是那植‘容量’很大,极重情义的人,朋友有约,他绝对不会说no。 以前的孟尝君有食各三千,他最向往成为这种大器大量的男人,立志以孟尝君为学习榜样。 ‘没那么严重好吗?事有轻重缓急嘛。你自己走回去只是比较辛苦,比较累一点而已,可我那个朋友,人在餐馆里没钱付帐,我再不去帮她解围,她就要被送到警察局了。’ ‘她,是个女孩子?’季筱柔不知道自己凭什么光火,既不是人家的老婆,也不是女朋友,有啥资格管得那么多?但,她就是心生不悦。 ‘对呀。’他倒也坦白。‘四海之内皆兄弟姐妹,欸,不能再耽搁了。明天早上十点我来接你,别忘了。’ ‘明天不行,明天我有事’没事也不跟他出去。 ‘放心,你只要告诉她们,我将带你到一家叫巴林的沙龙,她们就不会有意见。’ ‘你怎么知道她们会有意见?’他还知道什么?好像从卜中兴来找她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因为我神机妙算啊。’杜少桓像个老师一样拍拍她的头,然后非常臭屁、非常不够朋友地走了。 季筱柔看他在转角处上了一部宝蓝色豪华轿车,那部车子想是一路跟着他们,那他明明有车为什么要背她? 为了吃她豆腐? 她用力回想一下,刚刚有没有被他怎样去,幸好只是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哼! 害她白白感激了他半夫。 一拐一拐回到住处,陈姿秀和范可欣见到她马上追问个不停,并再三告诫她以后绝不可以私下单独行动。可,一听到杜少桓明天将带她到巴林沙龙,两个人的态度又立即作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尤其是范可欣,不但大力鼓励她去,还在翌日一早不知从什么地方,帮她找来一整套服装、鞋袜,将她大肆装扮一番。 ‘你要我穿这样去赴约?’季筱柔望着“绑’在她身上这袭惹火的女装,印满了心型的低胸t恤,迷你裙已经够短的了,竟然还开衩,脚上黑色、桃红相间的网袜和高跟鞋更夸张;现在是十月底,外头冷得教人直打哆嗦,简直蓄意要谋杀她嘛。 ‘没错。’范可欣语气坚定,恍似在下达命令。‘根据可靠的消息指出,那间巴林沙龙就是我们要找的军火犯开设的。’ ‘其实也不完全确定。’陈姿秀见季筱柔踩着高跟鞋,每一步都摇摇晃晃,惊险万分,同情心油然而生。‘我们何不让筱柔先去探个底,然后再’ ‘拙见!’范可欣很嚣张地打断她的话,极刺眼的瞄了下季筱柔修长而匀称的双腿。‘如果不帮她大幅修饰,以她平庸的外形,怎么能吸引到那个贼心色相的军火犯?’ ‘你说话不带两根剌螫伤人,很不爽是不是?’陈姿秀又跟她卯上了。‘若不是靠着你老子在后头避荫,凭你这副恭喜发财的长相,就是想到街头卖槟榔都不够格,还好意思批评别人。’ ‘你说什么?’范可欣也算是好勇斗狠的族类,两手抡拳,一个箭步就要朝陈姿秀冲过去。 ‘够了。’季筱柔顺手抓起茶几上的花瓶丢过去,把范可欣逼回原位,制止了她的蠢动。‘既然查出了贼窝,当然得去探个底,但是,你得跟我一起去。’ ‘我?’范可欣讶然地把嘴巴张成o字型。 ‘对,我负责诱敌,你观察地形,万一苗头不对,彼此也好有个接应。’ ‘合情合理。’陈姿秀马上举双手赞成。‘你们就假装不认识彼此,一前一后进入,伺机而动。来吧,现在轮到你乔装易容了。’ ‘我’范可欣迟疑着不动,‘我想我还是’ ‘你敢抗拒头号狐狸精的命令?’陈姿秀得意扬扬的望向季筱柔,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什么头号狐狸精,既没气质又没品味的代号,是谁想出来的? ‘我不是’ ‘不是最好。’陈姿秀最讨厌她这种发誓给别人死的小人,逮到机会非让她自食恶果不可。‘快点,时间不多了,光化你这张脸,起码得花一个小时以上。‘天哪!’陈姿秀指着她脸上的斑斑点点,‘你这是异位性皮肤炎吗?’ ‘胡说!’范可欣气恼地打掉她按在她脸上的手指头,两个人又吵得不可开交。 季筱柔则趁耳膜还没被她们震破之前,赶紧逃到一楼客厅,却险些摔倒在楼梯口。 ‘妈的!’她狼狈万分口不择言地碎碎念,‘是谁发明高跟鞋这鬼东西来折腾女人的,老天有眼,该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嗨!’杜少桓摸壁鬼似的从靠窗的沙发上站起来,同她噘口吹了一声口哨。 ‘准备好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季筱柔一急,脚步加大又加快,那双高跟鞋偏偏不听指挥,分别朝左右拐出,‘啊!’好险,只是半倒。 ‘你还好吧?’杜少桓好心的过去扶她,却被她很不屑的甩开。 ‘我很好,我有什么不好的?’她越想走得抬头挺胸,高贵优雅,重心就越不稳。‘啊!’杀千刀的地毯,没事翘一块起来干什么。 ‘小心。’好在他适时伸出接手,才没教她跌了个四脚朝天。 ‘别紧张,我站好了。’她这样子能平安走出去吗?‘你不是要带我到巴林沙龙,还杵在那儿发什么呆?’ 杜少桓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笔直的两条美腿。‘你确定要穿这个样子出去?’ ‘不行吗?’她是标准的散步蜈蚣,就怕鸡激。顺着她的驴子毛摸一切好办,逆着毛扯,她就要跟人家翻桌了。‘是这双鞋子做工太差不合脚,可不是我不会穿高跟鞋。’ ‘是是是,下回见着了那鞋匠,一刀子送他到苏州卖鸭蛋,太可恶了。’杜少桓体贴地张举右臂,让她攀着,以免一个‘前仆后继’,摔得太难看。 ‘你有开车来吧?’她这身装备可不适合散步逛大街。 ‘不用那么麻烦,巴林沙龙只要几分钟脚程就到了。’ ‘我说了,我要坐车!’昨晚的旧伤未愈,今天又穿了这儿玩意儿,还不给她车坐,干脆叫她去死算了。 ‘也行。’他像小李子一样扶着她走到门外。‘车子就停在对街。’ ‘你去把它开过来。’走到门口已经是极限,她觉得十只脚指头的血管就快被卡断了。 ‘前面没有地方可以回转,走几步路就到了。’他存心让她难堪,硬要拉着她过街。 ‘那你就开远一点,总之我不要再走了,一步也不要。’她也不想这儿紧临马路,居然一屁股赖到地上,来个中门大开,歇脚兼纳凉。 ‘喂喂喂,这样不好看吧,快起来!’没人教她必须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吗? ‘除非你答应去把车子开过来。’ ‘你先站起来一切好商量。’季筱柔颤巍巍的身子尚未站稳,杜少桓已弯下腰将她扛上肩膀,大摇大摆过街去。 ‘老师没教你过马路应该走人行道吗?’一坐上车,她马上把高跟鞋甩到后车座,十指大张,用力喘息。 杜少桓充耳不闻地转头睇视着她裹在紧身t恤里,呼之欲出的胸部,兴味盎然地说:‘卜中兴一定没看过你这身打扮,才会把你骗到巴黎来送死。’ ‘把话说清楚。’受不了他一再打哑谜,她决定今儿个就要把所有的事情问得一清二楚。 ‘想知道真相就回去问卜中兴,一切诡计全由他一手主导,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猛地踏下油门,车速之快几乎可以比拟赛车选手。 ‘你告诉我不也一样。’她怒气腾腾的转身面向驾驶座,这才警觉仅够遮住可爱小内裤的迷你裙实在窄得不像话,稍一用力就极有可能裂成两半,只得乖乖的把身子摆正,两脚并拢。 ‘我说的你不会信。’杜少桓两手一握上方向盘,马上恢复昔日好勇斗狠的剽悍,前面的车子右转没打方向灯,他赶上去,摇下窗子劈哩啪啦就是一阵国骂,听得对方一愣一愣的。 ‘为什么?’季筱柔对他的粗鲁暴躁真是鄙视到了极点,在巴黎这么浪漫的地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乱发脾气。这念头才闪过脑海,前面两部车子里的驾驶已经吵成一团。难道法国人都用这种方式沟通吗? 他非仅脾气不好,开车的速度尤其超快,她坐在旁边紧张得半死。忽地,一辆摩托车从快车道上闪了出来,几乎撞到他们,杜少桓怒极攻心,再度把车窗摇下来,大声向对方暴喝出只有台湾人才听得懂的土产骂腔,然后就是一阵国宝级的经典好辞,‘#$%&’ 车开不了几哩路,他不知在路上骂了多少人,而且绝不大小眼,无论是开积架、bmw,还是开丰田、喜美,只要招惹到他就马上发飙,甚至随时准备下去和人家干架。 季筱柔从没见识过这等人种,当场看傻了眼。 小时候听人家说,他是一个绝不示弱的人,只要觉得对方恶意,他就反击。赵建明那帮人一天到晚挨他的揍,心里不爽,就去揍卜中兴。所以说穿了,他才是所有祸端的罪魁。 ‘因为你盲目而且无知。’遇到红灯,一个紧急煞车,忘了系上安全带的季筱柔,前额砰地撞上了挡风玻璃。幸好力道不是太大,只微微红了一小块。 ‘你故意的,对不对?’骂她盲目不算,还月这种卑劣的手法对付她。季筱柔趴到椅背上,把那双足有五吋高的高跟鞋拎在手上,摆好架式,准备随时跟他开打。 这回杜少桓没立即回嘴,他两眼定定地注视前方。红绿灯前停了好几辆车,领头的是一部宾士六百,绿灯亮了,它却一动也没动,紧挨着后面的车子按了喇叭,还是不见动静,大家只好从后面绕过它,顺便啐个一两句。 ‘你干么把车子靠边停下?’包准没好事,她老早把他看透了。 ‘那部宾士轿车里的驾驶很可能心脏病发,或者喝醉酒。我下去瞧瞧。’ 好管闲事的家伙。‘万一被反咬一口你就衰呆了。’好心没好报,这是千古不变的法则。 ‘见死不救,你也配在江湖行走?’杜少桓下车走向那那宾士车,发现引擎仍在转动,四个车门全由内反锁,‘先生、先生!’他使劲拍打车窗,但毫无反应,不得已只好打电话报警。 约莫五分钟光景,消防队派来一辆救护车,随车还有两个警察。他们用力拍打车窗,一样没回应,于是其中一人拿出一把铁勾,弄了半天才打开车门。 ‘先生、先生!’一阵摇晃,那驾驶终于醒过来,颤抖着手指着放置一旁的公事包。 果然是心脏病发作。吃了葯以后,千恩万谢的要杜少桓留下电话地址,以便他日后答谢。 ‘后会有期。’杜少桓只是握了握他的手,便迳自上车。 ‘你干么不趁机揩他一大笔油水?’在季筱柔眼里,他永远是个江湖败类,只有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这类不法勾当,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对哦。’他故作可惜状,‘你刚刚怎么没提醒我?下次再有这种机会该让你出面才对,你坏心眼的道行比我高深多了。’ 她倏然提上来一口气,咬着牙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比伶牙俐嘴?来啊! ‘可怜的卜中兴,他要是知道你如此中肯的批评他,肯定会很不高兴,下车吧。’他没有如约带她到那家叫巴林的沙龙,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家叫leprocope的咖啡馆。 这间leprocope是世界上第一间咖啡馆,创业于一六八六年。 季筱柔没法贴切的说出心里的真实感受,只是瞪大水眸,怔愣地望着眼前据传伏尔泰每天要来喝下四十杯咖啡加巧克力,年轻时的拿破仑,曾因没钱而拿帽子作抵押,就为了一杯咖啡和一段能与学者名流闲谈的时光的古老咖啡馆。 ‘光站在这里就够了吗?’杜少桓把手臂举高,作势要她挽着他一起走进去。 季筱柔冷冷睨了他一眼,把高跟鞋‘披’在肩上,兀自拾级而上。 ‘服装不整是不受欢迎的。’ 她这才不情不愿的趿上那双‘刑具’,忐志紧张的推开玻璃门。 没人来招呼她,巴黎人的不好客态度在任何一家餐馆都可轻易见识到。 她的法国历史、人文、科学统统拿到a,虽是初次来到贵宝地,感觉上已经很巴黎了。 很被冷落的找了一张临吧台的位子坐下,回头却见到中年微胖的服务生正和杜少桓热情且开心的寒暄。 这个‘角头’在人家的土地上也能吃得开,足见其混得多么彻底和凶狠。 ‘来一杯摩卡咖啡?’杜少桓甩弄着手中一张不知哪儿弄来的扑克牌,一面大摇大摆的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不要,我要喝蓝山。’和他唱反调才能抒发她心中的怒火、妒火和无名火。 除了咖啡,杜少桓还帮两人点了甜软香酥的松饼。坦白说,如果不太去计较他过往的恶迹劣行,以及现在的乖张跋扈,他还算是一个相当体贴的男性朋友。 ‘不是说好去巴林的,为什么来这儿?’嗯,这咖啡真香,光闻味道就值回票‘带你来找回你自己。’他意有所指的说。 ‘啥意思?’街头霸王这会儿又变成哲学大师了?嗟! ‘来到巴黎不要只是想到香水、美酒、时装和卜中兴那伪君子交代你的狗屎任务。这里是大革命开始的地方,是全人类追求自由的圣地,何不敞开你的心灵,用嗅觉和听觉跟你自己对话,也许你会发现另一个全新的、真正的季筱柔。’ 哎呀呀呀,狗嘴吐出象牙了,奇迹奇迹。应该用什么样的面腔聊表尊敬之意呢?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刚刚提到了卜中兴交付给我的任务?你是怎么知道的?’ ‘神机妙算喽。’他一脸坏笑,连两只黑瞳都带着邪恶。 ‘不要故弄玄虚,说实话,你干么派人跟踪我?’说不定他和那个军火犯也有勾结,或者他根本就是和那帮人是一伙的。 ‘谁有兴致干那种蠢事。’他噙笑的嘴角充满嘲弄。‘是报纸写的,报上说:台湾某卜姓检察宫,将负责缉捕一名潜逃在法国的军火嫌疑犯。这么明显的暗示,加上你说到巴黎来不是为了我,和你从小对卜中兴一相情愿的痴恋,随便扳个脚指头也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噢--’连报纸都登出来了,陈姿秀还说这是一个极秘密的行动。 ‘你敢再三两句就拿卜中兴消道,拿我神圣的情感当笑柄试试看。’ ‘神圣?’他被她的神圣二字搞得啼笑皆非。‘所以你甘心为他沦落为阻街女郎,se诱那个你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那个什么来着?’ ‘军火犯。’选择性健忘症?她脸色难看,口气差,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迸出来。 ‘啧啧!卜中兴那老鬼个性呆板,脑筋迟顿,给人编派的罪名也乱没创意。’ 他口沫横飞的骂着人,端起咖啡缓缓啜饮的模样却斯文得活像个诗书满腹、崖岸清俊的学者,看得季筱柔眼珠子强强要蹦出来。表里不一的恶棍! ‘人家哪点招你惹你了?讲不到三句话就含一根剌。那个军火犯是罪证确凿,卜中兴才奉命捉拿他归案。’ ‘既然如此,那么请告诉我他叫什么名手?犯了哪些大案?地检处有上千名的人员可用,为什么要找你这个平民百姓出来当箭靶当替死鬼?’ ‘这’他的质问正是她的疑惑。那天迟迟没有机会开口,如今被杜少桓一一问上,才突然觉得这趟巴黎之行的确决定得太草率,太欠考虑。 ‘卜中兴是不是告诉你,因为担心法国政府责怪所以不得不找你;又那个军火犯行迹隐密,难以确切掌握他所住的地方,所以希望你以色相相诱,不过为了国家机密和安全考量,万一这趟任务失败,地检处将完全否认曾和你有过任何协议?’ 季筱柔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憨憨的望住他。 ‘不必讶异成那样。’杜少桓用食指弹了下她的鼻尖,续道:‘人哪,没知识也要有常识,没常识三不五时也要看电视。你除了教小朋友学那些三脚猫功夫和狂恋卜中兴那奸诈小人之外,就不会偶尔去看看电影吗?’如果她看过‘不可能的任务’之类的电影,相信就没那么好骗了。 无言的瞪着他约莫五分钟后,季筱柔决定暂时不跟他斗嘴。‘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倘若是你一派胡言,当心我--’ ‘狠话我听多了。’杜少桓阴郁着双眸,唇畔凝聚着冷冽的肃杀之气。‘打个电话给卜中兴,告诉他,有种就亲自到巴黎来,只有孬种才需要靠女人帮忙。哦,我忘了,他大概连电话号码都不愿意给你,叫范可欣打吧,她应该连他的手机号码都有。’ ‘你想说的不只这些?’话中有话最是教人不舒服。 ‘够多了,怕你一时承受不了。’他喝的咖啡量惊人,短短一个钟头已经喝了五杯摩卡。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先走了。’ ‘现在回去,你怎么跟她们文代?巴林要到中午才开门营业。’他勾起一边唇角,笑得很阴险。 一切似乎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季筱柔有气难宣,只紧紧咬着下唇,移到嘴边的咖啡杯又重重搁回原位。 亏那范可欣还敢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跩样,以为她有多行呢,连基本的讯息都没能获知,还侈谈捉拿军火犯。 季筱柔向来是不肯认输的,尤其是在她从来没用正眼瞧过的杜少桓面前。两天连续吃瘪,这口气教她怎么咽得下去。 ‘巴林是个经营特种行业的地方?’那种地方才符合他不务正业的形象。 ‘什么?’杜少桓用一种不可思议,近乎鄙视更像讥诮的表情盯着她的脸,然后一本正经的说:‘巴林位于巴黎蒙马特区,蒙马特区你知道吧,开放现代艺术的印象派和现代主义的源头就在那儿。’ ‘不必介绍得这么清楚。’她是法文系毕业的高材生,当然知道十九世纪末,印象派画家雷诺瓦就住在那儿。他画下的蒙马特区假日露天咖啡屋的欢乐气氛,成为脍炙人口的‘煎饼磨坊’;梵谷和他的弟弟塞奥也住在距离不远的列比街。 总之,那儿是巴黎文艺光芒最灿烂的地方,想当然耳,巴林沙龙和风化场所是绝对扯不上任何关系的。 消息不灵通,加上知识贫乏,这下她果真成了他口中如假包换的无知兼幼稚。 ‘你认识巴林的老板?’军火犯怎么会把店面开到那里去,八成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家伙一脸的贼相,非国定假日还能陪她吃饭喝咖啡,出手阔绰,一掷就是好几千,想必和那个军火犯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我就是巴林的老板之一。’杜少桓很得意自己一句话就足以令季筱柔绷紧所有的神经,把全副精神集中在他身上。 ‘你不是唬弄我?’她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巴林一共有几个老板?’一一过滤,很快就可以查出最可疑的人物。 ‘一百二十五个。’ ‘胡扯,区区一家沙龙怎么会拥有那么多老板?你又在信口开河!’沙龙翻译成法语乃指客厅(salon),十八世纪时,法国文人、学者,多聚会于权贵或美妇人的客厅,讨论文学或时事,演变至今则成为文化和艺术中心,经营的项目包括画廊、美容、古董买卖。 在她饱含台湾草根性的印象里,这样的一家店面,顶多十几二十坪大,哪有可能有一百多个老板:他若非胡语瞎盖,就是搞不清楚状况。 ‘再小的店也可以公开募集资金,只要一切合法,它就是想拥有一千两百个股东也没人管得着呀。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无力感。’喝咖啡的兴致大减,他起身到柜台买完单,也不等候她就直接走出leprocope。 ‘喂,等等我。’季筱柔一拐一拐地跟了出来。‘就算我是井底之蛙,你有必要这么不高兴吗?’为了从他这儿获取多一点关于巴林大老板的资料,她不得不忍气吞声,陪笑示好。 他没理睬她,兀自朝左边踱向蒙田路。一系列强调女性优雅特质的名牌服装,香奈儿、皮尔卡登以及克莉斯汀.迪奥,在一间紧挨着一间的橱窗中,风华尽现。 原来这里就是影视红星最爱来血拚的香榭丽舍大道。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她的两只脚已经痛得快呼天抢地而且冷得要命,如果下面的观光行程是纯散步,她势必要高举双手求饶。 ‘帮你找一件像样的衣服,在你被当成落翅仔以前。’尽管她这身性感服饰将她玲珑的曲线展露无遗,让他心头的小鹿撞昏头,却一点也不符合她的调性。 这不是他偷偷喜欢了十几年的纯情妹。 看上其中一家店面走了进去,他很快地在琳琅满目的衣架上,替她挑了一套橄榄色裤装,命令她马上进去换上。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她的反骨性格又复发了! ‘不想找巴林老板了?’杜少桓总能搬出利器,攻其要害。 ‘好吧。’每次他随便出招,她的麻辣神功就应声破功。 等了约莫十五分钟,从更衣室走出来一名神采飞扬,帅气十足的高挑美女。 第五章 军装的线条让季筱柔身上这款女装仿佛罩上一层寒意,但是相对也让她妩媚中带着逼人的英气。 没有繁复的装饰,没有花稍的图案,就连色调也以暗沉挂帅,可俐落的及膝大衣、高领毛衣和腿侧拼皮的窄管马裤,双排扣饰以肩带和袖口的风衣,对于身高一七一的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季筱柔从更衣室一走出来,连店里的其他顾客都忍不住投以羡慕的眼光窃窃私语,赞美她傲人的身段和出色帅气的五官。 连她自己都不曾如此贴适的装扮过自己,而他只是随意挑选的几件衣裳,竟然就能将她的特色展露无遗;最重要的还不是美丽的外在,而是自由自在的舒适感。 刹那间,她似乎真实体会到了他所说的‘找回自己’。 ‘喜欢吗?’杜少桓的口气像个宠溺女儿的老爸。‘喜欢我就去付帐喽。’ ‘不用,我自己付就好。’没理由要他买衣服给她,就算他们是男女朋友也不行。 呵!当男朋友这字眼闪进她脑海时,季筱柔突然头皮发麻,心跳加速。 赶紧走向柜台,以免教他看见她莫名涨红的脸庞。 ‘您要付现还是刷卡?’ 当售货小姐把帐单递给她时,她不仅头皮发麻,而且双眼发直,眼神呆滞。 老天,这简直坑人嘛,她花掉一整个月的收入,能够买到的尚且不包括里面的套头黑毛衣,和脚上穿的皮靴子。 她尴尬地想请售货小姐给她一点时间,把衣服脱下来,她不买了。 ‘麻烦你把那套旧衣服扔掉,慢着,还有这双鞋子。另外,把那二套我刚才挑中的衣服全部包起来。’杜少桓老神在在的掏出信用卡,交给柜台,回眸朝她抛出一抹儒雅的浅笑。 不骗你,这朵笑颜真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俊朗、最风流倜傥也最撼动人心的微笑。 怎么十几年来,她从来没发觉这个好勇斗狠,品性不端的男人,也有如此迷人的一面? 站在柜台里的小姐,不知因为他说了什么笑得花枝乱颤,把签单交给他时,犹轻咬银牙,靦腆得像个陷落爱河的甜蜜女郎。 季筱柔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以坑人为己任,增加国家外汇存底为职志的黑店。 沿着香榭丽舍大道,他们来到凯旋门,接着经过协和广场,站在罗浮爆前。一路上默默的并肩走着,谁都不想破坏这样的和谐宁静。 两个最不浪漫的人,来到了世界上最浪漫的花都,此刻的心情真是复杂得难以描绘。 ‘呃’季筱柔才一开口,发现喉咙犹似长了茧,脑中一片空白。伫立在她面前的人,忽地变得既遥远且陌生。 ‘罗浮爆前的埃及金字塔造型,就是数年前贝聿铭所设计的,当年刚建好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巴黎人都持反对意见’杜少桓搜索枯肠,终于找到一个聊胜于无的话题。 可惜季筱柔并没有多大兴致听,法国的一切她太熟悉了,她真正想知道的,是有关巴林老板,那个军火犯的底细。 ‘为什么选择在巴黎落脚?’她突地抛出这个问题,令杜少桓约莫有十几秒钟的怔忡。 ‘因为这里没有人认识我。’ ‘为什么怕人家认识你?’ ‘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用顽劣分子、素行不良的框架来设定我的形象,要洗心革面,从头来过会比较容易些。’他的口气有点沧桑,神色有些黯然,眼中抑郁闪烁的星芒恍如一种指控 季筱柔赫然低下头,她心知肚明,他所谓的‘有人’指的就是她。 ‘我以为,你一直是非常坚强的。’ ‘强人就不怕受伤吗?或者像我这样的人即使受伤了,也没有喊痛的权利?’ ‘对不起,我’完了,这句对不起就真的泄了她心底最卑劣的想法。 果然,杜少桓的黑眸中燃起了炯炯的星火。 ‘我、为我过去的无知跟你道歉。’如果这样能令他好过一点的话。 ‘理由呢?你觉得已经够了解我到对我全然改观?’否则这句报憾的话,岂不是更教人火大。 她一时语塞。 ‘别伤脑筋扯谎了,我会给你时间让你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的。’ 季筱柔简直不相信自己竟然回答,‘谢谢你的宽宏大量。’这是什么跟什么嘛。 ‘不客气,快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祭五脏庙吧。’他自信的丰采散发着飘逸的魅力。 是不是钱的关系?有人说:大丈夫不能一日无权,小丈夫不能一日无钱;钱,能帮容貌加分,帮能力加温。季筱柔不禁要怀疑起自己快成了拜金女。 他们走回到停车的地方,这次她仍然没看清楚他开的这部敞篷、双门、中置引擎的跑车到底是哪家车厂的车。 习惯飙车的他将车顶与车窗摇下,戴上墨镜,左手置放门框上,在路人钦羡、她惊惧的眼神中,以时速一百五十的极速,如阅兵礼车般的狂飙起来。 ‘你一定要把车子开得这么快吗?’她觉得她的心脏快从喉咙蹦出来了。 ‘在巴黎,只要你一坐上驾驶座,就必须自我心理建设,把绅士风度抛在车外,最短的时间内,一如要上战场般地把自己武装起来,假设待会儿在路上出现的每一辆车,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都是必须超越的竞争对手,否则,你将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是哪门子歪理! 季筱柔嗤之以鼻的把头撇向车外,只见前面十字路口,两名男子不知为了何故,握着拳头,吵得面河邡赤。 巴黎,当真不是普通人能住的城市。 历经了五分多钟的冲锋陷阵,他们终于平安抵达这家位于香榭丽舍大道附近的‘圆顶’的餐厅。 为了藏拙,季筱柔这回从善如流,听从杜少桓的建议点了一道丁鼻牛排。 ‘请问要几分熟?’服务生问。 李牧柔才开口说了一个七字,一旁大嘴巴的鸡婆男又插话了。 ‘在这家餐厅吃牛排,如果要求三分熟以上,会被厨师耻笑。’ 那不跟生啖牛肉一样? 半信半疑半忧心地等到服务生放下手中的餐盘,她只尝了一口就爱上它了。 ‘你是这儿的角头老大?’否则怎么禁得起这般挥霍? ‘角头就是老大。’他严肃的纠正她的用词。 臭屁!不要再跟他说话了。管他是角头还是老大,反正他爱花钱摆阔,就让他去。接下来的半个多瞳头,季筱柔只是低着头,细细品尝漂亮瓷盘里那块上等牛排,和佐餐用的八二年顶级香槟。 ‘这里就是巴林。’杜少桓抬头挺胸地走在前面,门口两个正在低语交谈的男人同时抬头,并一拳挥向他,他从容避过,马上回敬一拳,三个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好一会,季筱柔惊魂未定的被引进装潢得古色古香的大厅,挤在一大堆阔论高谈的人群当中,不知如何是好。 ‘杜先生,赵小姐请您到办公室一下。’一名妙龄女子笑咪咪地走过来。 ‘你自己先到处看看。’杜少桓交代她一声,搭着那女孩的肩膀走进去。 色鬼!那女子八成是他的老相好。季筱柔非常小人的揣度着。 苞他生闷气之前,她得先找个地方‘解放’。很好,化妆室往左转,直走就到了。 咦!门上写的是什么东东?她的法文是可以和中文等量齐观的,怎地看不懂门上究竟哪一边是‘男’,哪一边是‘女’? ‘男左女右。’一个男人用标准的台湾国语向她解释,‘这上面写的是古法文。’ 季筱柔以狗咬吕洞宾的眼神回视他--‘赵建明!’她骇然惊呼!对方的音量也不比她小,‘季筱柔!’ ‘你怎么会在这里?’问话完毕,她一掌就击中人家的上八卦。见到老同学,她的原形便如纸包不住火了。 ‘帮你指点迷津喽。’变胖又变壮的趟建明,抖着五花肉堆积而成的双下巴说,‘呵呵呵!’ 脑满肠肥。季筱柔不知感恩地翻个白眼瞪他。‘你是到巴黎来观光的吧,一看就知道你饱食终日,吃得很撑。’十成十是个靠祖产一夕翻身的暴发户。 ‘哈哈哈!被你发现了。’赵建明挤眉弄眼很兄弟的撞了她一下。‘变胖是真的,但天地良心,我整天被杜少桓那恶霸操得头昏脑胀、四肢发软,连睡觉都没时间呐。’ ‘我听不懂。’杜少桓跟他只是同学,凭什么指使他做事? ‘他没告诉你吗?我们现在都靠他吃穿,他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你们?’他越说她越胡涂了。 ‘对呀,我还有张志朋、陈学聪、林光辉和一大挂的台湾留学生,全在他旗下的企业混饭吃,也就是说,他现在是我们的大老板。’ 同理可证,‘那,这间沙龙是’嘿,她干么心惊肉跳的? ‘我们大家的,不过出资的是他。’赵建明很豪迈地抓着她的手臂,‘这些不重要啦,你快急爆了吧,快进去,等会儿到我办公室,我请你喝一杯,再慢慢聊。’ ‘呃,好、好的。’踏破铁鞋无觅处。杜少桓呀杜少桓,你这只狡诈的狐狸,把我耍得团团转,这下总算露出尾巴了吧? 但,他会是卜中兴所说的那个罪恶涛天的军火犯? 赵建明的办公室可真壮观,视孔孟如仇敌的他,居然放了上百本的书在柜子上,桌上和茶几各摆了四、五盆观叶植物。办公桌后方张挂着一块公布栏,除了细载各项工作要目,还有一张泛黄的xxx排行愣。 ‘呃,这没什么,不需要看。’见季筱柔盯着上头直瞧,他慌忙挪动硕大的身躯挡住。 ‘让开,我看到我的名字在上头,说,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在上头?’她以拳头相逼,吓得他脸色发白。 ‘那是、那是’他支吾之际,她已一把将他推到壁角。 ‘东石国小,六年仁班,十大恶婆娘排行榜,第一名,季筱柔。好啊!你竟敢做这种事,还把它留存至今。’她杀气腾腾的卷起袖管,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指着他的鼻头。 ‘不是我,我只是帮凶,’赵建明被她一戳,差点跌进旁边的垃圾桶,幸亏一根突出的木架拯救了他。‘始作俑者是杜少桓。’ 就知道这老小子无恶不做。‘我去找他算帐。’ ‘别这样嘛,都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你何必跟小孩子计较呢?’ ‘那你不把它丢掉,还摆这儿干么?’侮辱人嘛。 ‘留作纪念喽。’赵建明宝贝似的,忙把被季筱柔撕掉的一角小心贴上。‘国小六年级是我们几个哥儿们最美丽的回忆,尤其是桓哥。’ ‘谁是桓哥?’她的脑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杜少桓嘛。’赵建明吃力地从肥厚的上下眼睑中挤出白眼球掷向她,责怪她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你不知道,桓哥对你一直念念不忘,可惜他的一片痴心,全叫野狗给啃了去。’ ‘你是拐了弯在骂我?’看来今天没有大开杀戒是不行了。 ‘我跟天公怕借胆也不敢骂你。’他的表情比被虎头蜂蟹到还惊恐万分,让她看得更加怒火冲天。 ‘你那什么样子,我有那么凶吗?’火气一上来,音量就不知不觉提高好几分贝。 ‘有啊,不信你去问班上的男同学,卜中兴就说过你是天字第一号母老虎。’ ‘他!’青天霹雳一声雷,震得季筱柔眼前发黑,金星直冒。‘他什么时候说的?’ ‘小六喽。’小学毕业,卜中兴就越区到镇上念中学,自那以后,他们这伙老师眼中的豺狼虎豹,约莫有十来年的时光,不曾拿那位模范生当沙包练拳击。 季筱柔自欺欺人的松了一口气。‘所以他也是童言无忌,不必在意。’ ‘你愿意这样想,我们当然没意见。令人讶异的是你怎么十几年了,观察力还是一点也没长进。’话一说完,他马上向后倒退五、六步,预防被她的无影脚踢到。 ‘连你也敢批评我。’ ‘季筱柔!’张志朋倏然打开门,跟在他后头的还有林光辉、陈学聪。 哇,他们怎么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壮?四个人立在一起,就像一面坚实的城墙,当场把她变成娇小稚嫩的弱女子。 ‘好久不见,专程来看我们的吗?’ 接下来的场面是季筱柔这辈子从来不曾想像过的,他们四人用西方人那套肉麻死了的欢迎仪式,一一和她来个热情拥抱。 当晚,她在毫无选择的状况下,连喝三摊,被灌得酩酊大醉,回到住处时,已是子夜时分。 ‘要我送你进去吗?’杜少桓两手环住她的小蛮腰,让她得以趴在他肩上,撑住东倒西歪的身子。 ‘不不用了,你一进去,就就会被范可欣她们、她们押解回台,台湾。’惨死了,她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耳朵嗡嗡作响,整颗脑袋像要炸开一样难受,连说话都变得大舌头。 ‘为什么?’他疑惑地转过脸,双唇正巧贴在她的左边粉颊上。 ‘因为,’季筱柔一动,正好让他偷去一记香吻。‘你吃我豆腐!’ ‘这么严重,这样就要被押解回台湾?’他装疯卖傻的说,‘那这样岂不要被处以极刑?’语毕,他立即含住她的樱唇,情欲绸缪地与之纠缠吮吻,舌尖并且阴险地勾结着她,逼令她不得不就范。 她凛然抽上的一口气被他全数吸走之后,才猛地惊觉,这品性不端的坏男人居然夺去她努力保存了二十七年的初吻。 抬起拳头,想挣脱他的怀抱,身体却又懦弱地贪恋着他怀间的温暖。 ‘其实我并不爱你。’先表明立场,免得将来纠葛不断。 ‘我知道,你芳心所属的仍是卜中兴那条不会吠的狗。’提到卜中兴,他恨恨的咬了下她的耳珠子,令她痛得低呼。‘不要再诋毁他,否则我不要给你亲亲。’若不是喝醉了酒,她决计不可能任由他予取予求。 ‘哼,我不但要亲你,还要每天照三餐,天天诅咒他。’唇瓣来到她白皙的颈子,狡诈地种下好几颗草莓也似的紫红色吻痕。 ‘你好小人。’ ‘宁做真小人,不当伪君子。’他小人还当得不够彻底,不然今晚他就不会送缺她回来了。 ‘买卖军火也是你真小人的特色之一?’不要以为她三杯下肚就啥事都忘了,她是很敬业的,从赵建明不小心透露真情之后,她就一直把这个‘天大的秘密’藏在心底,准备等候适当时机再仔细盘问他。 岂知杜少桓闻言,非但没有吓得魂飞魄散,痛哭求饶,反而纵声大笑。 ‘不错,你的想像力进步很多,可喜可贺。’他促狭地轻啮她的鼻尖,咬住她的朱唇,眉间眼下尽是狂妄的嘲弄。 ‘我迟早会将你绳之以法的。’讨厌他目空一切的嘴脸,想赏他一巴掌,却是心余力绌。 ‘所以就算我今晚强行要了你,罪行也不会加重多少。’军火犯以台湾的法律,大概被判个无期徒刑是免不了的,两相比较,他此刻脑中的念头即便付诸行动,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你’她骇然睇视着他。‘你不可以那么做。’ ‘为什么?’他也专注地凝望着他,两人四目交错,竟莫名的激起一阵绚丽的火花。 ‘因为、因为我、我还没准备好。’天呐,我怎么会这样说! ‘我可以等,什么时候准备好,通知我一声。’这次他的笑不再阴险,反而充满赤诚的恳切。 ‘万一那天永远没有到来呢?’毕竟她真正所爱的人是卜中兴呀。 ‘放心,我会提醒你。’抓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扑要她仔细感受那狂烈的心跳。 ‘你就要去坐牢了,还敢要我?’没有怀疑,她单纯并坚的相信,他百分之百是那阻碍卜中兴往上升迁的大军火犯。 ‘在这之前,你不应该先收集证据,力求勿枉勿纵?’这么轻易就认定他的罪行,真是教人伤心。 ‘卜中兴说’ ‘不要提他,他知道个屁!’粗鲁的打断她的话,火势迅速自他黑瞳中燃起来。 ‘他是个检察官,专门负责调查你这个案子,他当然知之甚详,不然他凭什么说服上级,让我们到巴黎来捉你?’瞧,为了维护卜中兴,她的口吃马上变成伶牙俐齿。 ‘捉我?’始终一派从容轻佻的他,首次出现讶异的神情。‘他是这么告诉你们的?’ ‘正确的说法是:一旦查出赏情,格杀勿论。’这就是为什么要劳动她大驾的主要原因呀。 ‘好个龌龊狗贼!’强大的风暴凝聚在他纠结的眉头,令人望而生畏。‘来查吧,如果你真能查到所谓的“实情”我随时等着死在你手上。但是,假使事实并非你所想像的那样,你要怎么弥补你的过错,赔偿我的名誉损失?’ 季筱柔张着樱唇,酒意一下子醒了一大半。 他的反诘合情合理,在罪证确定之前,人人都有嫌疑,人人也都还是清白的。 她从来不钿怀疑过卜中兴的为人,更不曾怀疑过他所说的话,像他那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怎么可能无的放矢呢? ‘给我一点时间。’她会查清所有内情的。 ‘给你一辈子如何?’要是怕她查,就不会千里迢迢把她‘弄’来巴黎了。 ‘一辈子太长了。’她把玩着他胸前的钮扣,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愫冲击着她。 ‘不要设计陷阱,让我一失足成千古恨。’ ‘怎见得一定是恨,也许是爱,地久天长的爱。’托起她的下巴,他忍不住又吻住她,极尽缠绵地。 ‘我醉了,你也醉了,今晚的话作不得准。’两性间的游戏原来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教人一沾上就脱不得身? 从来没喜欢过的人,为何允许他如此这般? ‘我的话永远都是一种承诺,你随时可以要求兑现。’他低沉的嗓音从耳边传入,仿佛强力的催眠,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 ‘我该进去了。’在理智尚未彻底沦陷之前,还是赶紧离开这危险男人。 ‘明早同一时间我来接你。’ ‘不要,我暂时不想再跟你纠缠一起。’她必须先厘清思绪,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跟我纠缠有助查清案情,这是你的任务,忘了吗?’他的手穿进她的黑发,摩掌着她的桃腮。 ‘你在引诱我?’她犹似白纸一样的感情世界,实在禁不起他如此赤裸裸的撩拨。 ‘完全正确。’反应迟顿的女人,现在才发现吗? ‘目的呢?让我徇私包弊,放你一马?’好痒,他到底在干么? 杜少桓舌尖如蛇,蜿蜒至她的香肩,騒扰她凝脂般的肌肤。 ‘正好相反,我希望你大胆放马过来,将我紧紧捉住,一生一世都不要松手。’ ‘又在宠诱我了。’用尽浑身的力气推开他,季筱柔摇晃着身躯,朝他摆摆手。 ‘明天不要睡得太迟,我住的地方很适合边吃早餐,边欣赏湖边璀璨的晨曦。’ ‘你要带我去你的巢穴?’当理智切换为直接反应时,她眼中的他马上沦为无恶不做的地痞流氓。 ‘或者称为贼窝会更恰当。’他无谓地自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天我们不见不散。’ 他潇洒的走了。季筱柔目送着他昂藏伟岸的背影步向昏暗的街口,一辆黑色轿车缓行而至。不是之前的那辆跑车,里头坐的大概是他的司机。 只有军火犯才摆得起这样的派头吧。然,倘使他真如卜中兴所形容的那么坏,赵建明那帮人为什么会那样爱戴他?对他赞不绝口? ‘桓哥是一个不吝啬“给”的人,随时把关注放在别人身上。在群体之中,他不光是发号施令,同时很会照顾别人,我们这挂人,全像他的弟妹,安心满足的在他的羽翼下吃喝玩乐。’ 赵建明言犹在耳,她的疑虑更深了。 这个杜少桓真是当年她所认识的那个顽劣分子吗?如果不是,那么如今的他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第六章 陈姿秀以近乎英雄式的崇拜,坐在床前看着她约半个小时。 ‘你看够了没?’季筱柔被盯得睡不安眠,‘拜托,让我好好睡个觉行吗?我头快痛死了。’ ‘都已经太阳晒屁股了,起来嘛,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做什么的?才一天两夜,你们怎么就那样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好羡慕哦。’说就说,她还用着两手托在腮边,摆出一副向往的陶醉样。 ‘你都看见了?’昨儿个醉得一塌胡涂,夜里的事,她已经有一大半记不清楚了。 ‘不只我,还有范可欣,她脸色不太好看,八成是嫉妒你。’ ‘真的?’提起范可欣,她才想起在巴黎街头的那一幕。‘她有没说什么?’ ‘她说’陈姿秀吞吞吐吐的,‘唉,别管她,横竖你查你的案子,用不着理会她。’ ‘她跟踪我到巴林,为什么?’昨夜一醉,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陈姿秀表情如常,足见她也知道这件事。‘说是怕你单枪匹马会有危险,赶去保护你。哼!我才不相信她的心肠有这么好,一定是为了抢功。你不知道啊,她老爸是警政署官员,她的表现直接影响家族声誉,所以经常不择手段’ 陈姿秀的话没能说完,房门就被‘砰!’一声打开来。 范可欣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把手里一张公文纸递给季筱柔。 ‘将你昨天所收集到的证据,全部写得清清楚楚交给我,我帮你传回地检处。’ ‘很抱歉,我昨天忙着开小学同学会,什么证据也没收集到。’要传她自己不会,干么得透过她,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们是你的小学同学?’ 瞧她惊诧的样子,大概跟踪的技术不大好,没能听到太多的‘内幕’。 ‘唔,他乡遇故知不亦乐乎,我才会烂醉如泥。抱歉啦。’本来以为谈话就此结束,她还可以再睡个回笼觉,岂料范可欣突然暴跳如雷。 ‘因私害公,你知不知道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那能让你随便浪费。我们这次出来,花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人民的纳税钱,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国家?’ 哇!柄家都搬出来了,不呛两声给她闻香,以为她是被吓大的。 ‘凶个什么劲?我是义务帮忙的’一句话未完,又被范可欣很没礼貌的打断。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书怎么念的?’她的口气比学校老师还威风。 ‘你很会念书?所以知道怎么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一边仁义道德,一边偷鸡摸狗,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给我把罩子放亮一点,我季筱柔不是让人唬大的,想在我面前当跳梁小五?请便,想牵丝攀藤罗织我的罪名?抱歉,我的火爆性子保证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现在,给我滚!’ 她说这一长串话,从头到尾不需要停顿或稍加换气。陈姿秀对她的崇拜之心又更上一层楼了。 ‘你’ 没给范可欣再度挑衅的机会,季筱柔两个凌厉灿眸已射出强大的火力,封住她的咽喉。 ‘我最后再说一遍,出去!’ 范可欣深抽一口气,看得出非常隐忍地。‘算我错了,我跟你道歉。’ 季筱柔不予理会,‘把和台湾方面连络的网址和电话留下来。’ ‘这方面的工作由我负责。’范可欣拿起书桌上的纸笔,写了两组电话号码给她。‘这是卜中兴办公室和手机的电话号码,如果不信,尽可以向他查证。’ ‘省省吧。’陈姿秀接过纸条,交给季筱柔。‘你今天和那个老同学不是还有约吗?快去准备呀。’ ‘根据我的调查,你那个同学似乎也是巴林的股东之一,或许你可以从他那儿探听到一些有关那名单火犯的资料。’范可欣仍不死心地向她旁敲侧击。 ‘你调查的,还是偷听的?’即使杜少桓真跟她说了些什么,她也不屑告诉她。 范可欣被她当面戳破,却仍面不改色。‘只要有助于完成任务,使用什么手段 并不需要太过计较。最迟明天中午以前,我们必须向上级提出进度报告书,希望你们两个到时候别交白卷。当然,如果你有新的线索则另当别论。你今天要出去吗?’ ‘’季筱柔不愿告诉她实话。 ‘还是跟那个姓杜的?’见她不吭气,范可欣接着又说:‘我们是这趟任务的伙伴,自当互相接应,互相支援,希望你没有事情瞒着我,单独行动是很危险的。’ 这才像人话嘛。‘我我打听到了一个可能是巴林老板的贼窝。’为避免抓错人,她只能透露这些。 ‘真的?’范可欣大喜过望。‘在那里?’ ‘不知道,等我晚上回来再告诉你。’反正就算不说,她也会跟踪。 ‘别急着回来,想办法多逗留几天,以便查到更多资料。’ ‘喂,那是贼窝耶,多逗留几天,万一有个闪失,叫筱柔怎么脱身?’陈姿秀总觉得她每句话都包藏祸心。 ‘带我的手机去,随时跟我保持联系,每天向我报告,呃’发现用词不当,赶紧改口,‘向我说明一下进展如何,也好教我们放心。’ 季筱柔瞄了一眼她手中最新款的nokia手机,并没有伸手去接。 ‘我的安危不劳你操心,想知道事情的进展就问姿秀吧,我会随时跟她连络。’ ‘你’看得出来范可欣非常不爽她的态度。 ‘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得罪我对你不会有好处的。’ 确定范可欣关上房门后,陈姿秀即安慰季筱柔,‘别理她,尽管查你的案子,查到了再说。你没有公职在身,大不了到时候把那一百万还回去,她能拿你怎么样?’ ‘哪来的一百万?’ ‘就是你冒险犯难出这趟任务的代价呀!’陈姿秀纳闷问:‘难道卜中兴没告诉你?’ ‘没有。’季筱柔心中一突。 ‘没有任何代价,你为什么要答应到巴黎来?别告诉我纯粹是友情赞助。’ ‘的确是这样。’朋友有难她自当两肋插刀,这不是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吗? ‘嘿嘿,有意思,卜中兴没将那一百万公款交给你,若不是为了替国家看紧荷包,就铁定是中饱私囊。’ ‘不会是后者,他不是那种人。’对他高风亮节,磊落光明的人格,她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但愿你是对的,否则你就亏大了。’这样的信任实在有失理智。 杜少桓挂来一通电话,说他临时有重要事情处理走不开,要她先到卢森堡公园附近的圣舍彼斯教堂侧门等他。 走出维吉广场,看看时间尚早,沿着宁谧的街道,她先到报摊买一份巴黎衷漂,然后找一家咖啡馆,悠闲自若地点了一杯咖啡,外加两个可颂。 巴黎的清晨没有太多的喧闹,尽管十字路口、单行道上仍少不了急促尖锐的喇叭声,但较多的是狗儿的低吠、年轻人滑板触地声、喷泉流水、街头艺人的吉他声,宿醉的流浪汉一路嘟嘟嚷嚷等。 若非心里藏着心事,她会找个草坪,舒舒服服的作个日光浴,再‘伺机’看看能不能发展一段异国恋情。 想到恋情,她的心事就更加沉重如晦。到巴黎几天了,卜中兴居然连打一通电话来问候都没有,还有陈姿秀提的那一百万,她不在乎有没有拿到钱,她在乎的是,为什么他提都没提。 听口气,陈姿秀也不喜欢卜中兴,虽然相较于杜少桓的冷嘲热讽,程度上要轻微一些,但已足够让她感到困扰的了。 杜少桓基于她的缘故讨厌他,理由是牵强且偏颇了点,陈姿秀的立场就客观许多。 也许,她是真的该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背后所暗藏的,卜中兴不肯向她接实以告的真相。 ‘服务生,买单。’ 这儿的服务生有别于其他餐馆服务人员的冷淡,很热情的比手画脚,向她介绍到哪儿可以吃到道地的法国生蚝、法国乳酪、法国葡萄酒。 季筱柔礼貌谢过之后,带着依然开朗不了的凝重心情走出咖啡馆,踩向对街的红砖道,一路走往知名的圣舍彼斯教堂。 左等右等了十几分钟,仍没见到杜少桓的鬼影子,正打算离去时,突然被一名年轻男子叫住。 ‘很抱歉,我来迟了,因为刚好我妈妈来,她本来今天就要回台湾的,又说要去买酒和衣服,我没办法,被她拖着绕了大半个蒙田路。’年轻男子一见面就猛说对不起,忙着解释。‘你等很久了哦,真是非常抱歉,桓哥要是知道了,准把我骂个臭头。都是我妈啦!叫她不要买,她偏要,台湾又不是没有。’ 他开了一部丰田车,簇新的,大概才买不久,瞧他小心翼翼,似乎怕一个不慎就把它给碰坏了。 见季筱柔从头到尾没答腔,他才慢慢地沉默了下来。 ‘可以请教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她笑着点点头。 ‘你申请到的是哪间学校?什么系?’或许觉得侵犯到别人的隐私,他赶紧说:‘我是巴黎大学应用美术系三年级的学生。’作为交换。 ‘我到巴黎来,不是为了念书。’季筱柔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会以为我是留学生?’ ‘因为桓哥最喜欢帮助留学生,他开了一大堆餐馆、沙龙、健身中心什么的,请的都是台湾人。我们常开玩笑的说,如果巴黎没有桓哥,这个地方就不值得留恋了。’ 季筱柔将信将疑地把眼睛移向年轻男子依然稚气未脱的脸。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但,怎么可能?杜少桓的‘底细’她不是不清楚,那个昔日的叛逆分子,恶作恶言的坏学生,改头换面当起大善人,谁能相信呢? ‘你认识杜少桓很久了?’日久见人心,季筱柔猜想,他跟杜少桓相交一定不够深。 ‘八年,朝夕相处。’他得意的扬起两边嘴角。‘他是我哥哥的高中同学,我哥哥入狱后,他就接手照顾我和我妈妈,就像我哥哥一样。’ 年轻男子叨叨絮絮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进,她的心绪一下子飞得好远好远‘杜少桓他,’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她即截去话头问:‘结婚了吗?’这句话她从一见面就想问杜少桓,迟迟没有开口,实在是因为心里有着某种不明因素的顾虑,究竟是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他说他结了,可,我们谁也没见过那位让一大票女孩子既羡慕又心碎的大嫂。’ ‘噢?’早该料到,他是个性好渔色的家伙。季筱柔的胸口一下涨得满满的,一股像胃酸一样的东西直窜喉底,苦苦涩涩,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之所以不带你们见她,想是为了方便钓马子。’ ‘哈哈哈,不是不是,桓哥不是那种人。你一定刚认识桓哥才会这么说。他是有很多女性朋友,但她们都没真正得到桓哥的心。’ 他左一句桓哥,右一句桓哥,听得季筱柔耳朵好剌。 ‘现在的女孩子就是盲目、虚荣,男人只要有几个钱,怎样拈花惹草都没人在意。我就看不出他有什么好。’ ‘嘿,你到底是不是桓哥的朋友啊?’车子正转向快车道,这位小老弟居然不要命的给他猛踩煞车。 后面马上响起震天的喇叭声,仿佛百万雄兵排山倒海欺身而来。 ‘想谋财害命吗?’物以类聚,这年轻人的个性和杜少桓一样疯狂。 ‘只是警告你,别再出言不逊。’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年轻男子紧抿双唇,像在跟她呕气似的不发一语。 受不了沉闷的气氛,季筱柔主动打破僵局。‘接受我的道歉吗?’她的确不该在搞不清真实状况下,就以过往的偏见和己身的傲慢编派杜少桓的不是。 他无言地睨了她一眼,良久才开口,‘你该道歉的人是桓哥。’车子来到一座万顷碧波的湖边,他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停下车子。‘到了,这儿就是我们的大家庭,进去以后千万别乱说话,当心被五马分尸。’ 季筱柔颇不以为然的从车上走下来,不想呛几句给他闻香,让他知道她可也不是好欺负的,但一抬眼,心思立即被眼前广袤的大地,成群的牛羊所吸引。 大片草地的中央是一栋古老斑驳,约有上百年历史的豪宅,墙上爬满长春藤,每一扇窗口下均是奼紫嫣红、繁花似锦,到处充满庄园式的悠闲。 这儿实在不像是个贼窝,很难想像狠戾如杜少桓之流,住在如此恬淡雅致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情景。 沿着石砖步道拾级而上,迥廊下漆成白色的浮雕、罗列成排的廊柱亦现出久经风霜的岁月痕迹。 ‘欢迎光临。’大门从里面敞开,杜少桓穿着一身帅气马装,笑咪咪地走了出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觉得他的五官长相越来越顺眼。 是钱,百分之百是钱在作怪。 ‘很大的排场。’季筱柔讥讽地说。‘想必干了不少坏事,才能买下这样一栋房子。’呵,屋子里,从玄关处的小凳子、鞋柜到地毯,全是价值不菲。错不了,卜中兴要缉捕的事火犯就是他。 ‘光做坏事怎么够,起码得再杀死几个人。’他恫吓完接着哈哈大笑,令季筱柔听得一肚子怒火。 ‘桓哥,’左侧回旋的楼梯上得得得地跑下来两个女孩,抱着杜少桓就往他的脸颊亲。‘我们上学去了,今天会晚点回来,馆子里有人庆生,可能要闹到凌晨。’ ‘你的女人?’季筱柔看着那跑开的背影没好气的问。 ‘暧暧暧,狗嘴吐不出象牙,人家是中规中矩的好学生,什么我的女人?叫你不要跟卜中兴那妖孽鬼混偏不听,看,现在连讲话都带着毒气。’ ‘不是你的女人,干么跟你住一起?’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这儿环境清幽,房租低廉,对苦哈哈的穷留学生而言,当然趋之若骛。谁规定房东跟房客一定要有暧昧关系。’他话刚说完,又从楼上奔下来四五名男男女女,每个人都是先来一个热情大拥抱,再报告一天行踪,匆匆转进里头的餐厅,随便抓了三明治、汉堡等早点才火速离去。 ‘你走私军火的利润足够天天吃喝玩乐了,连房租这种微薄的收入也不放过?’ 准定是别有居心。 ‘不要左一句走私,右一句军火,这种字眼会吓坏小孩子的。’杜少桓领着她来到起居室,从这儿的落地窗望出去,正好见到外头清澈湛蓝的游泳池里冒出一名湿淋淋,身材曼妙的女子。 他知道她又自动自发作起不当联想,抢先解释,‘她是我妹妹,记得吗?小时候常挂着两条鼻涕跟在我后面当跟屁虫的少琪。’ ‘是她?她已经这么大了?那年她才几岁,五岁?六岁?连小学都还没上,随便碰她一下,就哇啦哇啦哭个大半天的小琪?’以此推算,她真是老得必须拉警报了。 也许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杜少琪旋过身子,笑着和她挥挥手。 ‘我老哥终于把你拐来巴黎了。’ 杜少琪的模样和小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清丽脱俗,骨架异常纤细,脸蛋娇小可人,粲笑的容颜散放出青春方炽的活力,眉宇间很有一股妩媚之色,和杜少桓的蛮霸阳刚完全不同。 ‘不是他拐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他有说过要拐我吗?’忆起昨夜的缠绵,后面这句问话显然是多余的。 ‘说了十几年了吧,我们全家人都快给他烦死了。’杜少琪在杜少桓肩上捶了一下,‘加油,这次可千万别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她在脸红吗?不然怎么觉得两颊好热? 杜少桓不等她提出要求,就主动提议带她四处浏览,让她得以收集一些‘情报’,好回去交差。 这片庄园,连同建筑物本身,大概有一百亩,屋内十几个房间,每间都住满了人。他们称这里为‘家’,的确是名副其实,坐在屋里的任何角落,都可以感受到温馨舒适,让人忍不住想小憩片刻。 许是为了川流不息的学生和访客,餐厅里的摆设像在举办宴会一样,桌上尽是丰盛的菜肴和糕点。 ‘这些留学生统统在你经营的餐馆打工?’剥屑他们的老板提供住宿的地方,倒也是天经地义。 ‘有何批评指教?’杜少桓揣想她八成又有新的罪名编派给他。 ‘有效利用廉价劳工,既赚饱荷包,又建立了慈善的形象,你果然很会算计。’ ‘谢谢赞美。’他不怒反笑。‘所有底细都被你摸清了,真不好玩。’ 他们并肩来到屋后小山坡上的大橡树下,一头全身黝黑发亮的马儿,低着头啃食脚边的青草,见两人走近,即亲腻地用脸颊在杜少桓的手臂上磨蹭。 ‘想不想试试阿强的马力。’阿强是他帮马儿取的名字。 ‘我,从来没骑过’ 季筱柔仍在犹豫不决,他已一把将她拉上马背,坐在他的前面。 阿强很通晓人性,在杜少桓的指挥下忽尔驰骋,忽尔跳跃,动作矫健而俐落。 对于杜少桓她又有了新的认识,看见他洒脱的脸孔,她不禁忘了到此的目的,这是她鄙视且忽略了十余年的人,对于他的恶习她了若指掌,但此刻,不,应该说是从数天前久别重逢之后,他就像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乍然出现,每个行为举止、谈吐内容,都令她惊异莫名。 他该是懂得挥霍,沉迷女色,了无人性的冷血动物,这才像一个军火犯。 柄小毕业之后,他去了哪里?为何会偷渡到巴黎来?他脱胎换骨,神奇豪富地在这里出现,成功的因素除了买卖军火,赚取暴利之外,实在想不出更适合他发迹的整个过程。 多么教人遗憾的情节发展。当暖阳伴着和风吹拂在她脸上时,她居然衍生出该死的期望,期望他不是卜中兴要找的犯人,期望这小山坡上的奔驰可以无限时的持续下去。 ‘怕不怕?’他的嗓音从耳后传来,挟着微微温热的气息,没来由得使她心口 小鹿一阵乱撞。 ‘不怕。’在他粗壮的双臂环护之下,她只感到无比畅快和甜蜜? 懊死!这是什么鬼念头? 这趟任务之所以叫‘狐狸精专案’,目的是要她们三人以美se诱捕要犯,怎地被迷惑的竟变成她! 这是他预设的陷阱吗?赵建明说他暗恋她暗恋了十五年,是怎样的一份感情,才能禁得起五千多个日子的侵蚀,分隔两地的考验,尚能矢志不渝? 马儿跑得好快,寒风在耳畔呼啸,她却依稀能听见他心口的狂跳。 不曾预期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他异地重聚,以为自己够了解他,并无所不用其极地贬仰和诋毁,用小人之心来揣度他一切无伤大雅的行为。万一他不是心头乱絮狂飞之际,杜少桓带着她来到林边一座白色小木屋。两三只在树顶间追逐嬉戏的小松鼠发出吱吱声,才将她唤回现实。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享受。’他牵着她,踩着一地的落英黄叶,拾阶来到门口,打开那扇古朴的实心木门,里头木桌、木椅、木床,一应俱全,纤尘不染。 杜少桓打开音响,从音箱里流泻出来的是罗大佑的‘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他们年少时候的歌。 他们在小木屋里悠闲的度过一天,很快的,天色渐黑,林内的气温骤降,他生起壁炉的火,顷刻间熊熊的火焰辉映着他俩英姿俊美的容颜。 情境是使人堕落的元凶。季筱柔清楚察觉他的手从背后游移至她的前襟,悚然惊心却乏力抵抗。 ‘你在设计我?’虽然有了昨夜的初体验,她还是难以接受他突如其来的温存。 ‘果然料事如神,有没想过改行当警探?’他嘲讽人的功力比她的火力还强上好几倍。 ‘我不会栽在你手上的,我是说,我不会为你意乱情迷,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这一套只能骗骗小女生,我可是浪里来风里去,我’ 好吵。杜少桓不耐烦地堵住她的樱唇。有句广告词是怎么说的?呃能够接吻的时倏就不要忙着说话。 第七章 青春是一簇永不止息的焰火,情欲让它烧得益发炽烈癫狂,进而义无反顾地急于孤注一掷。 如果没遇上杜少桓,季筱柔不知道她如纯玉般洁白的性灵将坚守至何年何月何日。 虽说皮相肤浅,但见到他自小逞凶斗狠练就出来的一身壮实肌肤时,方能贴切明白孔子所谓的食色之说。他的身躯华俊得足以诱发任何人的情欲,让她深深陷入迎拒灵肉的纠葛之中。 壁炉里火光闪烁着迷情的氛围,感觉他喘促的气息自耳畔缓缓移向胸口,那儿彼此热烈撞击呼应着。 ‘万一我不爱你,’当杜少桓褪去她的套头毛衣,她羞涩的两手掩住从来不曾裸露在旁人面前的双峰。‘今晚这一切岂不显得太荒唐、太儿戏?’ ‘爱不爱这里知道。’杜少桓轻轻抚向她急剧起伏的胸脯。‘你的身体比你的脑袋诚实多了。’ ‘不,我没有,我真的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跟任何男人有过亲密的接触。’为了等待卜中兴有朝一日的青睐,她几乎已将生理上的需求转化成一种精神上的洁癖。 ‘我知道。’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特别珍惜她。 ‘你知道?’你怎会知道? 他绽出醉人的笑容。‘我注意你已经很久了。’将她拉进臂弯里,他五指整个托住她美丽的浑圆。 ‘想捉我回台湾,就先想办法套住我。’他的手指开始蠢动揉搓,非常肉欲高涨地。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还有机会?’小木屋明明颇为宽敞,她却有着窒息的恐慌。 火越烧越旺,火舌自炉内窜出,一如蛇信般朝他们威胁而来。 季筱柔蹙起双眉,内心涌现前所未有的惊惧。杜少桓一见更加焕发出一丝捉弄的神采,他的嘴角慢慢上扬,盯紧她的双瞳。 ‘给我一杯酒。’眼前她是需要藉黄汤来醒脑还是壮胆,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轩尼诗?’在盎然得意中,他噙着笑意取来两只水晶杯,里面各倒了五分满晶莹剔透的酒液。 ‘敬本世纪初最圣洁的美女。’他乱没气质地把法国人的生命之水当成台湾米酒,一口气倒进喉咙里。 ‘我有我的标准和坚持,你没资格批评我对情感的执着和选择。’ 杜少桓笑嘻嘻俯向前,直触到她的额,他先夸张的叹了一口气,才装模作样的低问:‘筱柔,可以直呼你的芳名吗?’ 这句话根本是多问的,他等都没等她反应,就自顾自的往下说:‘一个人呐,小时候识人不清可以用天真无邪当借口,到了这把年纪还懵懵懂懂,就是智慧未开。’ ‘你笑我智商太低?’ ‘最重要的部分不是这个。’ ‘是什么?’ ‘是你根本不爱卜中兴。’他斩钉截铁地指出,‘你对他只是盲目的崇拜,因为你憎恨跟我一样卑微的出身,你期盼自己也能有双德高望重、气派俨然的父母,让你在良好的教养下成长为一个气质高贵的名媛淑女。 ‘人的眼睛是最诚实的,你看着他的时候,眼里闪烁的不是爱,是钦羡。你骗过了自己,却骗不了旁人,包括我和赵建明、林光辉,我们就不信你会希望嫁给那个无趣、乏味,表里不一的书呆子,学他整天装出一副假假的笑容,努力挤身在上流社会里,跟一群你其实讨厌得要死的巨贾政要酬酢,人前人后永远找不到真正的自我。’ 回望着他炯亮慑人的眸子,季筱柔几乎是无限愤慨的回答,‘每个人心灵深处都有幽微的渴望,你并不了解我,我不需要这种怀着恶意的粗糙心理剖析。’ ‘恼羞成怒了?’杜少桓拂开覆在她额前的刘海,搂住她说:‘不要害怕敞开心怀,试着了解自己,按照自己真正的心意去追求你所渴望的。就像我,我爱你,所以我处心积虑,热烈甚且疯狂的完成自己的心愿,就算最终仍不能得到你,但至少我对得起自己。’ ‘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死皮赖脸,最不怕被拒绝的人。’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旋即却又情不自禁地握住他,浪潮般的温柔侵蚀着她向来护卫甚严的心防。不知道他们这段意外的恋情将如何发展? 年少时代唯一打赢过她的玩伴,如今用浓情蜜意填补她心灵的许多空洞。她曾指天咒地,无所不用其极加以鄙视的男人,会是今生牵着她步向红毯那端的人? 这一晚他们拥躺在地板上,他引领着她一遍又一遍体验她从没亲尝过的美妙滋味,让她明白两性之间可以有这许多的激情缠绵、相互取悦。除此之外,他紧守着最后一道防线竭力克制,说是怕吓坏了她,说是要等到她迷途知返,心甘情愿之后,再共享翻云覆雨的美好。 炉火烧尽,他起身点上烛火,影影幢幢的火苗,照映着两人。 从杜少桓的怀里抬头,季筱柔觉得相当困惑,从来不曾在意过的人,却在最意外的时刻闯进生命,左右自己的未来。 什么才是她内心真正的渴望?‘你爱我什么?’ ‘率真、刚直、无邪。’他的语调坚定而温柔,每一句每一字都含着无边的魔力,直透她的灵魂深处。 他从皮夹里掏出一根黑发,‘你的,那年你撞到河里,我把你捞起来时,黏在我手上的。’ 她什么都没说,其实心里满感动的。区区一根黑发,他居然保存了十五年!这个男人好可怕。 饼往的记忆逐渐涌现脑海,小六那年,他是班上最高最魁梧的男生,老利用午休时间以恶势力,要胁赵建明他们跟他一起爬墙到校外哈草。 他是恶魔党的首领,她总是这么告诉其他同学,而卜中兴就是打击坏人的救世主。 ‘我到巴黎来,不会是你一手促成的呢?’很合理的怀疑不是吗?种种的迹象显示,他对卜中兴的所有计画似乎都了如指掌。 ‘越来越上轨道了。’收起她的黑发,杜少桓将她从软垫上拉起。‘走,带你去见一位老朋友。’ ‘现在?’三更半夜,屋外一片漆黑,谁会选在这时候拜访? 他莫测高深地抿嘴浅笑。‘有些人特别喜欢在暗地里活动,客随主便,我们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青铁般的天空落下蒙蒙细雨,为小山坡渲染上一层薄薄的如梦似幻的雾气。 杜少桓领着她来到大橡树下等候了约莫五分钟左右,那位他口中的‘老朋友’ 终于出现。 ‘你确定那王八蛋就住在这里?’ 是一男一女,两人穿着御寒的黑色斗蓬遮住头脸,正从山坡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朝大别墅的方向潜行。 ‘唔,我跟踪了两次,应该错不了,否则也不会十万火急把你叫来。只是不知道季筱柔在里面有没有查出什么,她说那姓杜的是你们的小学同学。’ 这声音季筱柔认出来了,是范可欣。至于那个男的,她想可能是听错了,不会是他的。 ‘哼,同学又怎样,就算是爷爷奶奶,我照办不误。’他说话的口气是既愤且恨。 ‘可是,怎会这么巧?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小心点,这边的坡度比较陡,一不小心容易摔下去。’他故意把话岔开。 ‘你想姓杜的那家伙会不会发现我们?’ ‘不用怕,大不了来个通杀。’完全是一派仇家的口吻。 ‘卜中兴,这次你最好不要再搞错,否则我爸绝对饶不了你。’ 果然是他!季筱柔心口卜通突跳,若非杜少桓紧握住她的手,她肯定会惊呼出声。 ‘我百分之两百肯定,你老爸要捉的军火犯就是他,’卜中兴亲匿地扶住范可欣的腰,深恐她不慎摔跤了。‘记得了,待会儿只要一查到抢枝刀械等武器,就通知人员支援,任何人胆敢反抗,一律格杀勿论。’ ‘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是法国,可不是台湾。’ ‘就因为是在法国才好办事,消灭这帮匪类之后,我们马上撤离,到时死无对证,法国警方又能奈我何?’ ‘季筱柔呢?不必先通知她撤离?’ ‘事到如今也管不了她了,谁教她不跟你合作。要是上级追问,就说她被姓杜的收买了。’ 季筱柔闲言,血气马上上冲脑门。 ‘无凭无据,会不会太狠了?她毕竟是你的小学同学。’ ‘难道你要留着她,让她回报上级,把找到嫌犯以及嫌犯窝藏地点这些功劳,统统抢了去?’卜中兴很阴险的说。‘以她这几天的行迳,早已失去担任专案小组人员的资格,就算回到台湾,我也要禀告上级,给她个共犯的罪名。’ ‘何必呢,她到底是冲着你才来帮忙的,那一百万也是’ ‘嘘!’卜中兴急急打断范可欣的话。‘小声点,姓杜那贼头阴狠狡诈,小心他在附近埋伏了走狗。’ 两人边走边又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季筱柔已经听不清楚。 ‘我要去把他给杀了。’她两只拳头握得快拧出汁来。 ‘杀他容易,但这么一来,属于你该得的那一百万不就泡汤了,而且所有的真相你还没完全搞清楚呢。’ ‘包括你是不是军火犯?’ ‘包括你是不是真的爱他。’他浓密的眉毛在寒风细雨中微微挑扬,眼神凝聚在她脸上,深邃而真切。 ‘你不是已经猜到答案了?’真相总是残酷的,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而你呢?你猜到了吗?’杜少桓朝她沉凝地一笑,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喂,是吉力奥署长吗?’ 杜少桓带着季筱柔抄了一条捷径,赶在卜中兴和范可欣之前回到别墅。 他俩立在二楼阳台上,俯瞰着他们两人鬼鬼祟祟从木桥的另一端蹑足潜行而至。 两株临径低垂的银杏枝桠害卜中兴差点跌到桥底下。 ‘妈的!’他低声啐了好几句,与他温文儒雅的形象完全不搭调。 ‘小声点,当心被里面的人听到。’范可欣望着落英缤纷的大门连向回廊,讶然道:‘太安静了,你觉不觉得怪怪的?’ ‘三更半夜当然安静。’卜中兴却不以为然。 ‘一个背负着十几条人命的军火犯,会这么放心的任人靠近他的住所,而不加以防范或盘查?’ ‘这就是他狂妄自大的地方。相信我,是他准没错。’卜中兴率先走向大门,纯熟的以一只万能锁顺利进入屋内。 ‘好暗,’范可欣压着嗓门说:‘我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用这个。’卜中兴打开一只袖珍的手电筒,为她照明四周。‘这王八蛋还真会享受。’ ‘别浪费时间看那些,快到每个房间查看。’ 两个人像小偷一样东翻西找,忙得天快亮了,却连一只耗子也没发现。 ‘现在怎么办?你不是说’ ‘嘘!’卜中兴掏出暗藏在裤腰带上的手枪,怒气盈然地冲上二楼,范可欣正要出言阻止,已听见他得意的笑声。‘嘿嘿嘿,终于被我找到了,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被他用手抢抵住颈窝的正是杜少桓。 ‘拜访老同学,需要选这种天昏地暗,四下无人的时段吗?’杜少桓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让卜中兴更是气愤难当。 ‘闭嘴,我才没那闲工夫跟你套文情。’卜中兴咬牙切齿,每一句话都是从鼻孔里喷出来。‘说再见吧,我会在送你的挽联上写着:英年早逝。’ ‘慢着,卜中兴,你这是干什么?’范可欣旋踵奔了上来。‘他是国家的要犯,我们奉命要捉他回去接受审判,他既然愿意束手就缚,你就不能这样杀了他。’ ‘走开,没你的事,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卜中兴打开手枪保险,拉开枪机,眼中杀机尽露。 ‘公报私仇?’范可欣难以置信地瞪着卜中兴。‘这是你要我们来巴黎找他的主要目的?卜中兴,你给我说清楚,他是不是那个军火犯?’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他得意的笑脸看起来如青面獠牙,丑陋至极。‘反正等他死了以后,要给他安多少罪名都随我们高兴。’ ‘我都已经在你手上了,何不干脆把你的阴谋一并说出来,让我们听听你有多厉害、多狡诈、多歹毒。’引诱卜中兴自曝真相,才是杜少桓强忍着不发作不采取行动的主要因素。 ‘想做个明白鬼?’卜中兴面露冷笑。‘没错,这件案子从一开始,就是我一手操作,要知道详细内容,就去问阎罗王吧。’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在一旁的季筱柔已忍不住要出面制止卜中兴,杜少桓却偷使眼色要她稍安勿躁。这人,都到了这时候了,他还不怕吗? ‘住手!’这声暴喝连原本老神在在的杜少桓都吓一大跳。 ‘陈姿秀?’ ‘混帐,’卜中兴一见陈姿秀居然拿枪对着他,马上大声咆哮。‘谁叫你来的?’ ‘是筱柔叫我随时注意可欣的行踪。’ ‘你敢跟踪我?’范可欣怒问。 ‘笨蛋,’卜中兴怒斥。‘她叫你去吃狗屎,你吃不吃?’ 季筱柔注意到他趁挥动手臂时,按下腰间手机一个号码钮。 ‘她是头号狐狸精,我当然得接受她的指挥。’陈姿秀满肚子不高兴的问:‘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爱上哪就上哪,你管得着吗?蠢猪,把枪放下!’卜中兴涨红着脸,扯着喉咙大叫。 ‘筱柔,你怎么说?’ 季筱柔经陈姿秀一叫,不得不从橱柜后走出来。 卜中兴乍见她冷艳、帅气的装扮,不觉暗吃一惊。这女人变了,虽然一时之间他还没来得及弄清她究竟哪里不一样,但他直觉的意识到,有许多迷人的因子被放进她的形貌五官中,连眼神轻浅转瞬都有妩媚的痕迹。 ‘为什么找上我?为什么我是狐狸精一号?’她睁睁的瞅着卜中兴,要他把话摊开来说。 ‘因为你智勇双全,而且对我有情有义。’ ‘鬼扯!’杜少桓气得大吼,‘他又在设计你,千万别上他的当。’ ‘哈哈哈,我也许有可能设计夫底下所有的人,但绝不可能去设计一个对我十五年始终如一的纯情女子。’他定定地凝视一眼季筱柔,接着说:‘很抱歉,拖你蹚上这淌浑水,但,除了你,我别无选择。’ ‘你说的是真的?’范可欣惊问,她比季筱柔更急迫地想知道卜中兴的心意。 ‘老天,卜中兴,你真是全世界最会睁眼说瞎话、最恬不知耻的人。’杜少桓眼中的星芒难得现出前所未有的狂乱。‘筱柔,你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不用听她回答,光看她趑趄不前的神色,杜少桓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 ‘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我还能指望谁呢?’ ‘卜中兴!’范可欣不明所以,怒气冲冲地上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你老实说,你跟季筱柔是什么关系?’ 三角习题已够难解的了,这会儿演变成四角题了。 季筱柔尚未花太多时间去伤脑筋,以化解眼前的难题,卜中兴和范可欣便沉不住气地吵成一团。 令人迷惑的应当不是她和卜中兴的关系,而是卜中兴和范可欣的牵扯。 几分钟过后,法国警方赶来了,费曼地出乎意料之外地出现。 卜中兴和范可欣、陈姿秀统统被带回警局讯问。在费曼的协助下,或许明天一早他们就能获得释放也说不定。 吵嚷的场面戛然静止,大厅上只留下两双饱合著怒意和歉意的黑瞳。 ‘请听我解释’ ‘什么都不必说。’杜少桓黯然地打断她的话。‘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楼下有间客房,晚安。’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找出真相的吗?’季筱柔情急它抓住他。 ‘只是这样?’杜少桓逼视着她的眼。‘你心里真的没有其他的想法?’ ‘没有,我’她难掩心虚地把眼光移向一旁。‘我以人格保证。’ ‘好,’他紧紧盯着她两簇璀璨的星芒。‘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陪我喝杯酒。’见他稍趋舒缓的面孔又凝结起来,她赶忙解释,‘即使错爱,我也该有伤心的权利吧?’投注了长达十五年的感情,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他冷冷地睇视了她好一会儿,无言地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白兰地,意味深长地觑向她,一抹仍隐含愠怒的笑魇浮现。 ‘你可以借酒浇愁,但不要妄想我会安慰你。’ 她原本十分沮丧,这时突然松开眉眼,伸手接过他递上来的半杯酒,仰起头就往嘴里灌。 ‘你你这个’杜少桓一时找不到词汇,好责备她愚昧的行为。‘呆瓜!’ 面对他的讥讽,季筱柔并不光火,她继续自斟自饮,苦出两行清泪。 为了避免亲手掐死她,杜少桓推门走出大厅。夜色中急不择路,直到被一条垂在地上的枯藤绊了一跤,才惊觉已经来到小山坡。 小山坡上传来唧唧的虫鸣,他双手枕在脑后,靠着老榕树的树干,怀想那一年绑着两条辫子,活泼可爱又凶悍的十二岁的她。 季筱柔家和他家隔着一条小河,两家各有不为外人道的遭遇,同样来自于非常清寒的家庭。在那个纯朴的年代,那种不成熟的相互敌视,正是爱苗迅速滋长的源头。 季筱柔的父母死得早,由外公外婆一手带大的她,经常被同学、邻居欺负。她一定忘了,每回寡不敌众,在紧要关头出面搭救她的都是他。 当然,他和她也打过架,原因是她不要他鸡婆帮忙御敌,她从小就是一个很不知好歹、很恩将仇报的坏女孩。但,他就是喜欢她。 小学毕业以后,她顺利地一路念到大学,而他则经历了颠沛流离,尤其是早些年一个人在巴黎求生存的艰辛,那真不是人所过的生活。 太早历经人世炎凉,太晚坚持曾经所爱,芜杂的、纷乱的、气盛的青春历历穿过脑海,山坡上的他忽觉冷极了,欲语无人能憧。 他坐起身两手紧紧横胸环抱,神伤地俯瞰山下,忧心季筱柔这时候大概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正要起身赶回去劝阻她,背脊后陡地搁上来两条胳膊,环住他的颈项。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好呛鼻的酒味,她该不会把整瓶的白兰地全干掉了吧? ‘你发呆,傻笑的时候。’小脸一枕上他的肩头,沉重的眼皮就自动阖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喂!’这女人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去梦周公! 破晓时分,寒风凛冽,怕她着凉了,他蹲身将她抱起,走向前面的小木屋。 ‘这是我最后一次关照你,听到没,最后一次,以后你休想了。喂,你听到没?妈的,竟然敢给我睡得那么沉。’ 杜少桓斜坐在床畔,一只胳臂被季筱柔抱得死紧,说什么也不肯放。 ‘你睡了吧,我到外头打几通电话,顺便交代少琪一些事情。’见她因酩酊而泛起两朵红云,将水颊晕染成动人的加州樱桃,他内心其实是很波涛汹涌的。 ‘不要,你陪我一起睡。’眨着迷离的双眸,她脱出常轨地豪放了起来。‘如果你真的要我的话。’ ‘你醉了。’趁人之危非君子,他要的是洞房花烛夜,是两情相悦的缠绵悱恻。 ‘不,我从来不曾像此刻这般清醒。要了我吧,少桓。’ 第一次她用软侬的语调叫唤出他的名手,杜少桓心旌一阵荡漾。 他用尽全力抱住她,整个身子覆在她身上,缱绻的光源如同魔幻的蛊惑,牵引着他俩激越的情愫。 衔接暗夜与曙光的方舟,悄悄潜渡至小木屋内,翻搅着教人难以抗拒的动情激素。 他俩褪去衣裳,迫切地叠拥一起,在吮吻和爱抚中竭尽全力地取悦彼此。 季筱柔悚然地睇视着伏在自己胸前壮美雄健的背脊,感受他每一个急躁的举动所带来的惊心销魂。 她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任由他随心所欲地主宰一切。 当他一口含住她浑圆上的蓓蕾时,她几乎要惊叫出来,十指穿入他的发梢,紧紧托住他的后脑勺,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幼稚,太无知。 和她一样忍抑不住亢奋的情绪,杜少桓口中发出如梦般的呓语,守了三十年的清规,竟在她藉酒装疯的诱引下,荡然无存。 款款摆动腰肢的她,眯着一双醉眼,发出痛楚但快乐的呻吟。 ‘不,不要!’骤然的疼楚,令她陡地怵心颤然。 他却更猛烈的挺进,把所有的绸缪欢爱推向极致。 季筱柔倦极累极地摊开四肢,起伏的胸脯示明她仍不停喘促。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她忽地觉得好想哭,狠狠的大哭一场,然后,眼泪便顺着两颊潸然而下。 当杜少桓翻过身子,温柔地捧起她的脸,乍见那片晶莹的泪光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这是后悔?’ 又干又涩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来,只能怔怔的望着他。 ‘你真教我失望。’杜少桓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起身抓起床边的衣服,悍然走出房门。 第八章 回到马黑的住处,意外地所有的人都在,范可欣、陈姿秀和另两个不知名的东方男子。费曼不知动用了什么关系,居然让法国警方无条件将卜中兴和范可欣给释放。 本以为卜中兴见了她,纵使没有满怀歉疚的找说词加以解释,至少也该说句对不起,岂料他竟劈头就是一迭连声的责备。 ‘你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知不知道我们等了你一整个晚上?这么不守纪律,怎么完成任务?’ 哇,他打官腔的本事真不是盖的溜。 季筱柔厉眼相向,嘴角挂着冷嘲。 ‘怎么?不服气我的指责?’卜中兴恼羞成恶,见了谁都骂,当然最倒楣的还是陈姿秀,台风头到台风尾全部从她身上横扫过去。 ‘继续啊,让我看看你有多无耻、多卑鄙!’季筱柔大剌剌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右脚跷起,两手环抱胸前,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态势。‘卜中兴,你不只是个奇葩,还是个人渣。’ ‘你说得对,季筱柔,全世界就你最了解我。’卜中兴的笑容傲慢乖张,但才咧开嘴,顷刻即化成满脸的悲愤。‘你果然被杜少桓收买了,爱情和金钱你选择了后者,快乐吗?告诉我,他用多少钱买走你坚守了十五年矢志不渝的情操?’ 嗄!做贼的反过来喊捉贼。季筱柔不得不佩服他城府之深,心思之歹毒。 昨夜、今晨的怒火一涌而现,她摇摇头,悲哀的说:‘卜中兴,算你厉害,我斗不过你,但也不屑再和你为伍,我走自粕以吧?’ 她灼灼的目光令卜中兴不寒而栗。大概是意识到方才讲的话过火了些,他忙抢一步拦在她面前。 ‘原谅我一时情急失言。’在季筱柔挟带利刃般的回视中,他艰难地吞了一口 唾沫。‘也许我昨晚的话让你产生了一些误解,我将来可以慢慢跟你说明,但是杜少桓的犯行却是不容置疑的。’ 季筱柔紧抿着双唇,犀利的双瞳一瞬也不瞬。 见她怒意未消,卜中兴又自言自语起来,‘我知道这三天来,你几乎天天跟他在一起,或许你已经查出当年他为什么偷渡到法国来,又为什么能在短短几年内,摇身一变成为亿万当翁? ‘要是没有八成以上的证据,你以为法国警方为什么愿意释放我们?’他继续鼓动三吋不烂之舌,说服她,‘杜少桓连警务人员都能收买,你想我怎么不怀疑到你?季筱柔,也许我判断错了,你并不是那种人,我跟你道歉。你要半途退出我也不反对,但是奉劝你,千万别再和杜少桓厮混,以免受到他的牵累。’ 在一片噤声中,她蓦然看向陈姿秀。 ‘我也不清楚,但法国警方的确告诉我们有一名台湾来的军火犯藏匿在巴黎。’ ‘我们跟你一样,都急着想知道真相究竟如何。’范可欣也开口附和。‘不如,我们都先把之前的成见抛开,大家合作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假使杜少桓真是被冤枉的,不也正好可以趁此还他一个清白?’ 季筱柔感到彷徨,完不完成任务已经不重要了,眼前考验她的是该相信杜少桓还是卜中兴? 卜中兴不是好人已无庸置疑,但杜少桓到底是不是军火犯,则有待进一步追万一老天,为什么在她交心又交人之后才给她出这样的难题? 他庞大得难以估算的财富确实启人疑窦,在巴黎开设任何店面,想必都需要极大一笔资金,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是杜少桓亲口告诉她,他在混帮派,是角头,也是十大枪击要犯,当时以为他只是信口胡语,开玩笑罢了,但或许‘好吧,我留下来,但我不接受任何人指挥,也不是狐狸精专案的一分子,事情一旦水落石出,马上走人。’她抛下众人错愕的眼神,大步拾级上楼。 ‘你如果要留下来,就必须接受我的指挥。’卜中兴的话大声的从后头窜进她的耳朵。 季筱柔倏然停下脚步,却没转过身子。‘很好,那么限你在今天以前,把一百万存进我的帐户。’ 此言一出,大厅内所有人的眼光马上投射向卜中兴,等着他作出回应。可,他啥话也没说,只是愠怒的把嘴唇抿成一直线。 ‘喂,好歹说句话好吗?’赵建明和张志朋陪杜少桓坐在餐厅一角喝闷酒,已经三个多小时了。 为了帮他疗伤,张志朋还特地点播陈升的‘我喜欢私奔和我自己’,但瞧他空洞的眼神,显然一点兴趣也没有。 自从那天季筱柔来过以后,他就不时呈现这种面无表情、怔忡恍惚的德行,搞得‘全家’上下都跟着他一起魂不守舍。 ‘她拒绝你又不是第一次,以前你不是都潇洒挺过来了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赵建明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从刚刚就牢騒不断。 ‘你少说几句行不行?’张志朋又帮杜少桓斟了大半杯酒,他知道他们这位老同学兼大老板不想说话的时候,就是追问一百次也不会得到任何答案,只有酒能让他‘放下’,让他比较容易掏心。 ‘我跟她之间算是完了’一句话未竟,杜少桓复垂首沉吟,赵建明和张志朋分坐在他两侧,都见到他眼光中汹涌汇聚的泪水。 即便是男人,也常会在冷不防的时候,突然感情决堤,更何况他是个那么念旧又多情的人。 张志朋望着他,觉得应该讲几句话加以安慰,但嘴唇才翕动了一下,又紧紧的闭上。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与其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徒增困扰,还不如静静的陪他一起忧伤、一起喝醉要来得够朋友。 窗外下起不寻常的暴风雨,杜少桓像是忽地被惊醒,忙移步至纱幔旁。 落寞消沉的他,背影依然是那样地英气逼人、气宇昂藏,他双手负在身后,文风不动地凝视着屋外滂沱而至的雨滴。 不久,窗外雨收日放,又是一片湛蓝的晴空,金雾也似的阳光中,赵建明和张志朋同时惊异地望着出现在窗边那抹美丽的翦影。 是季筱柔。 她跌破众人眼镜地穿着一件粉色连身过膝的洋装,修长的身材令人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你相不相信麻雀也会变凤凰?’赵建明戏谑的指着季筱柔。 ‘废话少说,闪了啦。’张志朋拉着还坐着的赵建明,快速从吧台后自动消失。 ‘你在等我吗?’她不知何时来到杜少桓的背后,轻声问着。 ‘你值得等候吗?’杜少桓头也不回,仍怔怔的望着窗外在阳光下发出灿烂光芒的雨滴。 她深深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忘不了我,而我则正要努力爱上你,我们何不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他挤出一抹了无温度的笑靥。‘当你的帐户多出一百万来路不明的存款时,我们之间的所有可能就已经画下了休止待。’ 季筱柔有片刻的怵心。早该猜到瞒不了他的。 ‘我可以解释。’ ‘我没兴趣听。’他抽出一根大卫杜夫,用烟雾当屏风,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眼睛依然盯着窗外。 她走近他身畔,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他却连轻握一下都不肯。 ‘我之所以答应卜中兴是因为’ 她话没能说完,他即不耐烦地予以打断,‘我说过了,我没兴趣听。’ 她咬咬下唇,抬头将水眸锁住他结了一层霜的脸庞,他慢慢将视线移回,和她四目对视。积愤难解的炽火在目光中相互擦出浓呛的火葯味。 ‘我不能理解你到底在气我什么?’只因为那晚她无端淌流的两行清泪?那能代表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明所以,他又作何解读?‘我不后悔。’ ‘违心之论。’他捻熄手中的香烟,转正身子,整个人暴怒了起来。‘你来做什么?我问你,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你连自己的心意都搞不清楚,怎么去爱人和被爱?’他愤愤地走到柜台,签完帐单,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季筱柔涨红了脸,立在窗边,一直站到天全黑了,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马路口拦计程车。 ‘上车吧。’一部银灰色跑车开到她面前,倏然停住,她探头往里边一瞧,原来是杜少琪。 季筱柔连问去哪都没问,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壮少琪开车比起杜少桓要斯文也稳重多了,不见动不动就猛踩煞车,也不会满嘴粗话。 ‘你跟我哥,’红灯停下时,她开口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筱柔以沉默作答。 杜少琪没好气地标她一眼,又道:‘这几夫他寡言少语,不哭不笑,整个人像中邪一样痴痴愣愣的,我想这世上除了你,大概没有人能把他折磨成那样。’ ‘如果我说,我没有,你相信吗?’她是真的没,就算有,也是无心的。 ‘相信,’杜少琪意味深长地一叹。‘我老哥爱你爱疯了,别看他外表冷酷坚强,趾高气昂,其实内心脆弱得禁不起丁点风浪,你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足以让他漫步云端,也极可能令他坠入十八层地狱。你,是不是说了或做了什么?’ 面对杜少琪的质问,季筱柔突然有股欲哭无泪的悲哀。 ‘我是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我,把自己给了他。’ ‘什么?’杜少琪忙把车子停靠路边,用一种非常专注且认真的眼神瞅着她。 ‘这样我就明白了。’ 季牧柔瞪大眼睛盯着她瞧,没有开口眼神却很直接的问,你明白什么? ‘女人总以为交出贞操就等同于一种誓言,是从此石烂海枯的承诺;男人则不这么想,他们也愿意慎而重之,也愿意尊重并且体谅,他们口里百分之百支特女性主义,骨子里却残留着父权主义的遗毒,绝对的忠贞是必要的,他们不但要你的人,还要你的心,最好连灵魂也一并奉送。贪得无厌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你一天忘不了卜中兴,我老哥就一天不能原谅你。’ 杜少琪毕业于美国史丹福大学心理学系,又曾在男人堆的华尔街工作三年,是女权主义拥护者。或许是太注重女权伸张,至今依然尚未找到合乎她标准的男人作为终身伴侣。 她的话令季筱柔陷入沉思。要怎么做才能让杜少桓相信她是认真是执着无憾的?难不成要她学倚天屠龙记里的纪晓芙去生个女儿取名叫不悔? ‘今晚是小五生日,我们在小山坡上有个营火烤肉会,你也一起来参加?’杜少琪很具诚意的邀请她。 ‘你老哥不会高兴看到我的。’ ‘没关系,反正参加的人很多,天色又暗,你若不特别张扬,他不会一下就认出你的。’见季筱柔仍犹豫不决,杜少琪又说:‘你不积极参与我们,怎么帮我老哥找证据平反?’ ‘你肯相信我?’关于她接受卜中兴的情商,到巴黎来缉捕军火犯一事,及之后所发生的事,杜少琪或多或少应该知道一些。 ‘当然,我相信我老哥的眼光,他看上的绝对是有智慧又有主见的好女人。’ ‘谢谢。’原来她真正相信的不是她,而是她哥哥,季筱柔心里不无感慨,一个被她贬到一文不值的人,却在他乡异地赢得所有人的心,是她眼拙,分不出良莠,还是他真的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 思绪至此,又不免把卜中兴揪出来相提并论一番。沿路的繁灯闪烁,一道道映入车窗,往事历历在目,均是那么的不堪回首。 必于卜中兴过往的一切,她忽地丁点都记不起来,满心满脑都是杜少桓的身影。怎么会这样?若不是中毒,肯定是中邪。 ‘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沉默良久,她忽地想到一件挺重要的事。 ‘说吧。’ ‘你老哥他他是怎么发迹的?’这不仅是她的疑问,也是卜中兴罗织杜少桓入罪的重要疑点。 ‘当然不是靠贩卖军火喽。’杜少琪发出一阵调侃的娇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正色道:‘他是专业的基金经理人,因为操作的手法与眼光独到,很快的吸引投资人的注意。两年前他自己更成立了一个“柯比意”基金,目前管理的资产已经达到一千亿美金,虽然比不上索罗斯的量子基金,但在这一行也算是举足轻重。’ ‘原来如此。’她如释重负,亦无比惊喜。果然是士隔三日,得刮目相看。昔日她眼中的顽劣分子已经不再是吴下阿蒙,而是一个功成名就的企业家。 穿过别墅的林地,激烈的摇宾乐曲震得人心不由自主的跟着兴奋起来,远远的就看到山坡上生起了熊熊火焰,数十名男男女女围着火堆又笑又跳,没有人发现她们的到来。 杜少琪很快加入他们的行列,跟着他们载歌载舞。 季筱柔则捡了一块阴暗的空地,促膝而坐,静静的感受眼前热闹喜乐的气氛。 这些人她大部分都不认识,除了三两个曾见个一两次面,较熟悉之外,等等,站在杜少琪左侧那两个男人,她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怎么一时想不起来。 ‘少琪,我跟你介绍,他叫张恒风,他叫黄伟涛,才刚来巴黎不久,我特地带他们来玩玩。’说话的女孩曾和季筱柔在别墅打过照面。 ‘欢迎,欢迎。’杜少琪热络地拉着他们融入众人的嬉闹之中。 记起来了,季筱柔心湖颤然一惊!那两人不就是她在马黑住处见到的那两个东方男子! 他们混进这里必然怀着不良的企图,她得尽快知会杜少桓。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她立即在众人之中找到他。他正引吭高歌,唱的曲子是佩蒂奥斯汀的‘firsttimelove’,歌声婉转动听,浅吟低喃,荡气回肠。有那么一刹那,季筱柔觉得他根本是在对着她抒发内心的情感,那么专注,那么缠绵。 突地,轰然的掌声响起,大群女孩子蜂拥而上,围着他要求再来一首,她才恍然明自,自己不过是一相情愿。 接连他又唱了八、九首歌,首首引人入胜,在最后一首爵士,最火热的段落中,他忽地将一名女子扯入胸怀,给她一记浓情的吻。 此举马上引起更大的騒动,人心都沸腾了起来。 然后,他就不唱了,把麦克风交给赵建明,他便退到一旁,却也没闲着,忙着招呼众人吃东西、喝饮料,这一刻,他又像极了众人的大家长。 他真是像一块大磁铁,很容易把人吸引到他的左右,却连一点让她接近的机会也不留给她。 ‘来,你怎么坐到这里来了?’手里拎着苏格兰威士忌的他,瞥到这枯坐一旁的女孩子竟是季筱柔时,霍地换了一副神情。‘是谁允许你来的?’ 她和他眼神相交,一如风暴的往事呼啸穿过两人的眉眼底下。 她先示好地展露了清丽的笑容,杜少桓却完全不领情,脸色一迳铁青着。 ‘哥!’杜少琪慌忙赶过来解围。‘她是我’ ‘住口!’他勃然大怒,毫不给情面。‘现在给我离开。’ ‘少桓别这样。’赵建明和张志朋也闻声趋前观看。‘筱柔毕竟是咱们的同学’ 杜少桓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弯身抓起季筱柔就往山坡下推,在大家惊诧的注目中,她就这样被撵下山,只字片语都来不及说。 从音箱里飘散出来的乐音,继续响彻云霄,欢唱的歌声也只短暂停了一会儿,季筱柔提着包包跌坐在一株白桦树下,小雨选在这最不适当的时刻,纷纷扰扰自天际飘落。 走在雨中,她丝毫没有落泪的冲动,只是遗憾,和自责。 接下来连着七、八天,季筱柔足不出户。至少在范可欣他们看到时是这样的。 住处后院有个小池子,里头养了两只可爱的水鸭。她每天就坐在那里愣愣的看着水鸭在水里游来游去。 ‘筱柔,’陈姿秀赫然出现在廊柱后,神秘兮兮的采出半个脑袋瓜子。‘过来。’ 季筱柔慢吞吞的抬起头,瞟了她一眼,又低垂螓首,作冥思状。 ‘你为什么又回来?’ 乍闻娇斥,季筱柔骇然回眸张望,但见范可欣倚在花台边,手里捧着一本书,轻蔑地瞪着她。 ‘碍到你了?’不喜欢她趾高气昂的语气,季筱柔掉头便要离去。 ‘站住,’范可欣起身走到她面前,眼中火光四射。‘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再走不迟。’ 季筱柔立在原地,缓缓把焦点对准她的双眼。 ‘你跟卜中兴除了同学,还有什么关系?’ ‘准你自由想像,横加揣测,我一概不介意。’够宽宏大量了吧? ‘你--’范可欣锲而不舍,‘是你先勾引他的,对不对?’ ‘请注意你的措词。’暗恋和勾引差得可是十万八千里,‘别胡说八道,就算我勾引他又关你什么事?’ ‘不行,他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了,你怎么能横刀夺爱?’范可欣眼底都是热腾腾的火气。 ‘是真的吗?’这倒出乎季筱柔的意料之外,要是在半个月前得知这件事情,她铁定会疯掉,可现在,她居然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 ‘骗你干么,我们订婚已经快三年了,就等这件案子了结以后,回台湾正式举行婚礼。’ ‘哦?’胸口好似被用力撞了一拳,痛得说不出话来。杜少桓说的没错,她果然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被卜中兴骗得团团转,还拿他当圣人一样膜拜。‘既然你们就要结婚了,何必还担心我去勾引他?’ ‘因为他最近变得怪怪的,什么话也不跟我说,还直怪我没有你聪明。以前他对我都是百依百顺,甚至可以说是低声下气,自从来到巴黎以后,他开口闭口全是你。’ ‘别傻了,那天你和他在山坡上的对话,我全听见了。他是欲杀我而后快。’ ‘不,我那时候也这样认为,但显然不是这样。也许是你的改变令他惊讶,其实不只他,连我们也觉得不可思议,杜少桓让你成为名副其实的美女,他的确很厉害,很有一套。’ 是这样吗?人家她本来就长得很正点的嘛。季筱柔对范可欣的推论相当不以为然。 ‘不要谈他,说说你的目的。’ ‘我要你回台湾,明天就回去。’范可欣的口气之冲,有如在下达命令。 季筱柔冷郁地摇摇头。‘你没资格要我做什么,我们不是工作伙伴,也不是情敌,当然更不会是朋友、’ ‘你要多少钱?’范可欣眼底充满鄙夷。‘我可以给你。’ ‘看来你真的不懂爱情。’季筱柔用同情的眼光回应她凌人的气势。‘如果随随便便一个意外,就能教人移情别恋,或萌生妄想,那样的婚姻即使花再多钱都不值得。’ ‘你懂爱情?’范可欣反问。 ‘就程度而言,刚上小学,不过,我正努力学习。’ ‘你爱上了杜少桓?’虽然仅只是揣测之词,却一语中的。‘放弃吧,他是个遭受通缉的军火犯,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你从来没怀疑过卜中兴说的话?’ ‘是的!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特。’ ‘那天在山坡上,我所看到的你,可没这么三从四德,温柔贤淑。’ ‘在人后,撒娇泼辣,是身为女人的一种特权;而在人前,竭尽心力维护他的尊严则是我们的义务。我不知道你躲在一旁偷看,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 ‘谢了,关于你们两个,我什么都不想看。’季筱柔意兴阑珊地闭起眼睛假寐,希望结束这场无趣的谈话。 ‘至少你会想知道,卜中兴将在三天之内,让杜少桓绳之以法。’ ‘他凭什么这么有把握?’白痴才相信她的鬼话。 ‘我只能说,卜中兴找了几个人混到杜少桓身边,明察暗访下,一定很快就会查出他窝藏在那栋别墅的军火。’ ‘是查出还是栽赃?’卜中兴已经夜探过那栋别墅,根本什么也没有,她有理由相信,他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问我有什么用,你要是关心他,就赶紧去通风报信,晚了,怕就来不及了。’ 季筱柔无暇细思其中是否有诈,迫不及待地冲进屋里,拎着皮夹就往外奔。 范可欣望着她仓卒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窃喜。她这时候赶去,应该只来得及帮忙收拾残局,非但不能阻止什么,反而会议卜中兴恨之入骨。 ‘你真是个卑鄙的小人。’陈姿秀气呼呼的从廊柱后走出。‘她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陷害她?’ ‘谁叫她不肯回台湾,谁敢挡到我的路,谁就得仔细我的手段。’范可欣丝毫不觉得为自己除去障碍有什么不对。 ‘你真是念书念到背上去了,一点人情义理都不懂。’陈姿秀卯起来骂,‘这是家庭教育失败,学校教育失败,你做人尤其失败得彻底。放心吧,没有人能拆散你和卜中兴,你们是天造地设、“猪”联“屁”合!’ 范可欣没听出她最后一句发音有问题,还喜孜孜的说:‘算你有眼光。’ 第九章 赵建明和张志朋匆匆赶到巴林时,杜少桓正忙着指挥杜少琪他们,把店里头被砸坏的桌椅、器皿和各式装饰品或归位或丢弃。 ‘怎么会这样?’赵建明惶惶然地问。‘是谁干的?’ ‘不是叫你们留在总部吗?’杜少桓浑身挂彩,显见方才那场混战之激烈。 ‘不是你叫黄伟涛打电话叫我们来的?’张志朋不明所以地望着店内凌乱一杜少桓心中一突,‘不好了。’他忙搁下手中的东西,转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十万火急地冲向车库。 ‘喂,等等,到底怎么回事,好歹跟我们说明一下。’ ‘一群流氓,’杜少琪代杜少桓回答。‘我们猜想十成十是卜中兴搞的鬼,那个天杀的大老奸,不敢和我们正面杠上,竟找来一大群流氓,捣毁我们包括巴林共五家店面。’ ‘妈的!’赵建明狠啐,道:‘难怪黄伟涛急惊风似的把我们找来,原来是有人欺到头上来了。我现在就去找卜中兴算帐。’ ‘不对。’杜少琪忙拦住他。‘黄伟涛又不在店里,他怎么知道有人来找碴?’ ‘是啊,这’赵建明一怔,‘那他把我们叫到这里来的目的是’调虎离山?可,为什么? ‘快回总部,不管为什么,横竖总没好事。’赵建明跳上驾驶座,发现杜少琪比张志朋抢先一步坐入前座。 ‘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杜少琪说。 ‘卜中兴奸诈成性,这下我们可能要栽一个大跟头。’张志朋也忧心忡忡。 ‘统统把乌鸦嘴给我闭起来。’赵建明一个大转弯,险险把他们两人摔出车外。‘卜中兴敢搞鬼,我保证让他“阴”年早逝。’ 季筱柔速来到别墅时,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无。她正疑惑是不是范可欣弄错了,别墅大门突然‘砰!’地向外敞开,接着走出四名法国警察,吃力地提着一箱箱沉甸甸的东西。 ‘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人指着她的鼻子问。 ‘我是’才想着该怎么解释,卜中兴已偕同一群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季筱柔注意到那票人里面除了两名高阶警察,还有一个人正是那天她在山坡上见到,自称黄伟涛的年轻男子。 ‘她是我部属。’卜中兴用蹙脚的英文向法国警方介绍季筱柔,但眼底却不无讶异之色。‘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翻译给莫里哀刑警听,我们希望能尽快引渡杜少桓回台湾受审。’ ‘为什么?’季筱柔大惊失色。‘你有什么证据抓人?’ ‘人赃俱获还不够吗?’卜中兴得意扬扬的指着那几口木箱,说:‘要不是我聪明绝顶,想到派人混进杜少桓的大本营明察暗访,就凭你们几个,还不知道要耗到哪年哪月。’ ‘你是说,那些都是从屋子里取出来的枪械?’ ‘不笨嘛,’卜中兴皮笑肉不笑的耸了耸肩膀。‘想必是你老早就知道了,只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才会一直没透露口风。’ ‘不要含血喷人!’ ‘两位,我们还有要务,能不能麻烦跟我们回警局里再说?’莫里哀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不,先生,你们弄错下,’季筱柔惶急地向他解释,‘这些东西不可能是杜少桓的,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有人想栽赃给他。’ ‘峨?那么你说的人是谁?’ 见莫里哀脸色生异,卜中兴忙拉着季筱柔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如果我猜得没错,’季筱柔甩开他的手,接着向莫里衷说:‘栽赃杜少桓的人正是带你们到这儿取出枪械的人。’ 这段话不仅莫里哀,连同其他警察也都吓一大跳。 ‘李筱柔,你到底跟他们说什么?你你你,你给我闭嘴!’察颜鉴色,卜中兴隐隐的觉得不妙。 ‘不管事实如何,我们还是回警局里再谈吧。’莫里衷转向卜中兴,用英文跟他说:‘卜先生,我要麻烦你跟这位黄先生跟我一道走。’ ‘我也跟你一起去。’季筱柔担心卜中兴又要玩花样,若她跟着去至少可以有些遏止的作用。 莫里哀依她的要求征询卜中兴的同意。 ‘你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杜少桓?没有用的,这下他只有死路一条,懂吗?我要他死,他就没有活着的机会,这就是跟我作对的后果,你最好现在就学乖一点。’卜中兴踌躇满志地咧着嘴,笑出满脸奸佞。 季筱柔盛怒切齿之际,有道鬼魅也似的黑影无声飘来,一股骤寒的凉意令所有在场的人猛然回眸。 日正当中的晌午时分,艳阳如炙照映着来者肃杀的身影。季筱柔但觉一股冷意自背脊窜向四肢。然,更可怕的是他脸上、身上的伤,手臂处巴掌大的血印,犹怵目惊心地逐渐扩大。 连目空一切,自负咄咄的卜中兴也禁不住心中一凛。 ‘杜先生。’莫里哀满脸歉意地和杜少桓打招呼。‘很对不起,我们这是奉命行事。’ 杜少桓穿着一袭儒雅贴身的铁灰色亚曼尼西装,仍掩不住眉尖眼底饱含的狠戾杀气。他一出现,卜中兴就明显的矮了一截,无怪乎他要故意挺起胸膛,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其实在众人眼里,他们两人的卓尔不群、俊逸挺拔相差并不是太多。是心理因素吧,所谓相由心生,坦荡磊落与包藏祸心,自然是天差地远。 ‘你们找到了卜先生要的“东西”?’杜少桓环视众人一圈后,把目光定在季筱柔嫣颊上。‘是你的功劳吧?’ ‘我?’季筱柔作梦也没想到他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没错没错,’卜中兴马上顺藤摘瓜,发挥他制造矛盾的本能。‘这个案子能顺利侦破,筱柔的确功不可没。’说就说了,居然还把手臂环向她的香肩。 ‘别听他胡扯,我也是刚才获知’ ‘犯不着浪费唇舌。’杜少桓厌烦地打断她的话,眼睛望向卜中兴。‘你的美人计很成功,季筱柔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一失足成千古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你是说,你们两个已经’卜中兴嘴唇掀了掀,气得眼睛星火乱跳。‘季筱柔,你、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真是不知羞耻!’ ‘杜少桓,我真是错看了你。’季筱柔脸色倏地惨白,头快炸开来了。瞧杜少桓恨怒交错的模样,她实在忍不住想一拳挥过去。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杜少桓蹙紧眉宇,唇色冷昂,继而放肆野烈地纵声狂笑。 ‘呃,杜先生’莫里哀不晓得他们在争执什么,迷惑地问:‘你们谈完了吗?’ 杜少桓淡漠地点点头。‘关于这些箱子的来龙去脉,我的律师会跟你们说清楚的。’ 言谈间,一部黑色轿车快速驶进别墅前的大草坪。 ‘莫里哀警官,你好,我是杜先生的律师,敝姓陈。’ 接下来,季筱柔已记不清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她满胀却无法作任何思考的脑子,在这一刻行将崩溃。 所有的人都先后走了,卜中兴脸色灰败地撞了下她的手肘,‘不要耍把戏,我或许还会看在老同学的份上,饶他一条生路。’ ‘哈哈哈,你既然这么义薄云天,何不好人做到底,把她一并送给我,让我们做一对同命鸳鸯。’语毕,杜少桓毫无预警地把季筱柔揽过,飞快地在她颊间印上一记香吻。 ‘你你你’卜中兴被他桀骜的举动,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不会绕过你的,你等着回台湾接受司法审判吧。莫里哀警官,不连他一起带走吗?’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以前,我们还无法拘捕他。’莫里哀对杜少桓的态度相当友善。‘况且,他身上的伤急需马上止血敷葯。杜先生,你可以答应我不擅自离开巴黎,并且让我们随传随到吗?’ ‘当然。’ ‘放屁,他这种人渣讲的话能听吗?你不逮捕他,要是让他跑了,我唯你是问。’不知道卜中兴凭什么气焰高涨的乱吼人。 莫里哀愠怒地睨着他。‘希望这批军械不是自己长脚,走到杜先生的住处来,否则,我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你什么意思?喂!’卜中兴快步跟在疾速离去的莫里哀后面,追问:‘喂,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在怀疑我什么?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走私军火的是他不是我,听到了没你’ 四下忽然万籁沉寂,像在等待一件石破大惊的大事发生。 低低的喘息在彼此耳畔回荡,在眼底流窜。杜少桓臂膀上的鲜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碎裂在石砖上季筱柔好想冲过去,为他检视伤口,但他由冷转炽的星火,令她溘然却步。 ‘你还不走?’杜少桓斜睨犹呆杵在原地的她。‘卜中兴尚有龌龊的任务要你完成?’ ‘我不介意你不信任我,但,听我一句忠告,混进你这儿趁机搞鬼的不只那个黄伟涛,还有一个叫张恒风的。’ ‘现在才说,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今儿个如果不是他和吉力奥署长的关系良好,恐怕就要让卜中兴得逞,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押解回台湾。 季筱柔苦涩地牵动了下朱唇。‘随你怎么想,我言尽于此。’望着他臂膀上的血渍,她颤抖着手抚向那伤口。‘让我先帮你止血好吗?’长年在国术馆耳濡目染,简单的包扎疗伤,她已经非常纯熟。 ‘死不了的。’杜少桓怒火填膺地拂去她的手,身子一下不支,差点重坠于她本想伸手相扶特,但转念又缩了回来。‘当然不能死,你还要活着看我和卜中兴悲惨的下场呢。’ ‘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一阵晕眩,他陡地抓住她的手藉以稳住身子。‘扶我上楼。’ ‘楼上可有急救包?’欸!他好重,季筱柔吃力得脸面都涨红了。 ‘你当真在乎我的伤势?’他全神贯注的逼视她,让她得以看清那张冷鸷俊美的脸庞伤痕累累,瘀青处处。 ‘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指尖触及一抹温热,深知不能再拖延下去,于是她说:‘是的,我在乎,非常在乎,在乎得心都要碎了。这样你满意吗?’ ‘你说谎的技术比卜中兴差得远了。’拉过她的手,环向自己的腰,他老实不客气的把全身的重量统统交给她。 ‘我们是要继续站在这里抬杠,还是要进屋里让你继续苟延残喘?’ 他不再累言,静默地出着季筱柔搀扶上楼。 ‘对不起,没有纱布,只好将就了。’她‘唰!’一声,撕下裙摆,俐落地缠住已经清理完,抹好葯的伤口。‘最好到医院打一剂破伤风,才能确保不被细菌感染。’ ‘谢了,’杜少桓自方才便直勾幻的盯着她瞧,‘我以为你只会打架。’ 季筱柔赧然一笑。‘几分钟不挖苦我,很难过?’把床上散落的葯包、ok绷等一一收拾好,她起身告辞,‘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再见。’ ‘我欠你一条裙子,’总得找机会还吧。他瞅着她,撇唇轻笑。 ‘我也还欠你两千五百法郎,就算扯平了。’事情演变成这样,相见不如不见。 ‘一条裙子哪需要两千五百法郎?’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兴致跟我在这儿讨价还价,’季筱柔幽幽一叹,双眸兴味索然地四顾浏览,霎时被墙上、柜子里那些琳琅满目的‘破铜烂铁’吸引住。 刚刚匆促走进来,浑然没留意到他的房间竟然是这样的。 ‘这些都是纪念品?’这男人要不是超级念旧,八成就是个小气成性的铁公鸡。 ‘唔。’杜少桓疲惫地闭起眼睛,斜趴在弹簧床上假寐。‘左边第一个柜子里的,是我四处旅行的战利品,往右一点,拼装帆船前面那些,是朋友送的。’ 季筱柔的目光定在一张泛着斑点,黄黄旧旧的报纸上。那报纸上登的是她考上大学的榜单,在众多名字当中,有一个被红色签字笔圈了起来,就是她季筱柔。 约莫有十来秒的怔忡,她恍惚地走到床畔,望着他双眼闭阖,眉头深锁的脸,忽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蹦足勇气,她紧紧抱住他,把头埋进他怀里,蚀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他骇异它睁开眼,瞪着她秋幢中萤荣剔透的泪光,不解地蹙起眉心。 ‘你这是’此举太过突然,他一时不明所以。 ‘让我爱你,让我爱你好吗?’她近乎哀求地说。‘今天的事,我的确毫无所悉,要不是范可欣告诉我,我也不会知道,求你无论如何要相信我。’ ‘迷途知返了?’印象中她可从没这么痴情若渴过。‘省省吧,我不需要同情。’ ‘不是同情是爱情,’季筱柔几乎要咆哮起来。‘你看着我!’ 杜少桓懒洋洋地半眯着眼,‘你先伙同卜中兴使诈,诬陷我,砸了我的店,伤了我的人,现在又哭哭啼啼的说爱我,这算哪门子的爱情?’ ‘不,我没有,我说过了,这整件事我毫不知情,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事已至此,相信又如何?’麻烦的事还在后头呢,他正苦思着该如何化解这迫在眉睫的危机,哪有心思跟她讨论儿女私情。 ‘我要嫁给你。’ 季筱柔果敢坚决的一句话,终于把他的眼清吓得比铜铃还要大。 ‘这个笑话不好笑。’短暂的惊诧后,他马上恢复森冷的神态。‘嫁给我做什么?我马上就要变成名副其实的逃犯了。’ ‘那我就陪你浪迹天涯。’她说话的口气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味。 ‘万一我锒铛入狱呢?’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世态炎凉,他看得多了。 ‘我就跟你一起吃牢饭。’ ‘哈!也许不幸给判了个死刑?’在卜中兴无所不用其极之下,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我就随你一道赴黄泉。’ ‘嗯哼。’杜少桓伸了个懒腰,大声谢谢她的‘安慰’,然后,又把眼睛闭起静默良久,以为她该自觉无趣的走了,哪知张开眼睛,竟见她一丝不挂地坐在床沿,伸手准备解开他的衣扣。 ‘不要做傻事,即使那样我也不见得愿意娶你’老天,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随你高兴,总之我这辈子是你的人了。’她将脸埋进他的心窝,以告尖舔舐他壮硕的胸膛,一路来到坚实的小肮。 ‘等等,起码先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改变心意的?’ 她扬起眉睫,嫣然含笑。‘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人真心爱我,也为我所爱,那只有你。改变我生命的是你,我要用幸福的感觉来回报你。’ 她款款深情的言语,换来他漫不经心的狎戏,他牵动脸部每一根神经,作出一个令人发噱的可恶表情,然后再很不知好歹的说:‘你想投怀送抱,我是不介意免费领受,不过,若想这样就叫我要你,我可是,嘿,你在做什么?’这女人竟然咬他! 季筱柔不让他往下说,这人是天生反骨,你越不理他,他就追得越起劲,待你接受了他,他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用芳香的唇齿堵住他的冷嘲热讽,分明仍是情场中的幼稚生,怎能强装老练?然那风动水流的自然韵味,同时散发着小女孩才有的靦腆,反倒更令杜少桓神为之夺。 不需要经过费心的营造,他已一步步踩进她透体纯稚的情网中,难以自拔。 尽管已有过一次的肌肤之亲,他们依然能给对方最大的引力,在激烈享受彼此身体,紧密交欢的那一刻,所有的酣畅淋漓,得到前所未有的抒发。 季筱柔娇喘着气息,累极地躺在他的臂弯里,以略带感性的语气说:‘知道吗?我想我并不是到了巴黎以后才爱上你。也许在更早以前,说不定就在小六那年,你从水里把我救起来,趁人之危地盯着我的白衬衫看得出神的时候。’见他没表示反对,又说:‘我后来才知道,白衬衫遇上了水,就几乎成了透明的。’ ‘结论是’被诱拐失身的杜少桓,很不满意她犹食髓知味地霸占他的身体。 ‘结论是,你从小就很坏,坏出了格。’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自投罗网?’他两手环住她的腰腹,不安分地抠弄她可爱的小肚脐眼。 季筱柔羞赧地一笑,紧拥着他滚烫的身躯,斜着一双醉眼,五指贪恋地抚过他虬蟠的肌肉,新的情欲再度挑起。 他收到她发出的渴望讯息,本能地滑向她的秘密花园,比方才更激烈地要求另一次温存。 在他挺进的当口,那处子之地仍痛楚得恍如遭到撕裂一般,可她内心却涌出一股清泉,润泽了二十多年来干涸的心灵。 老天,她究竟拥有的是一个多么枯萎的灵魂呵!若不是遇见了他,往后的十年、二十年,甚至四十年、五十年,也许她仍无法明白所谓两情相悦,原来是这般销魂写意,教人回味无穷。 第十章 那天,她在杜少桓房里直待到次日破晓时分,差点急死外头一伙人。 ‘都火烧屁股了,你们还有心情关起门来谈情说爱。’季筱柔一打开门,赵建时劈头就狠狠数落他们一顿。 ‘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杜少琪和张志朋也挤进房里,七嘴八舌的提供意当所有人端着期盼的眼光盯着他看时,他却无言地瞟向季筱柔。 ‘我懂。’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我现在就回去想方法从卜中兴那儿把内情套出来。’她所谓的方法相当然耳就是美人计喽。 ‘唔,很有创意。’杜少桓罩好外衫,提着一只背包,扫视众人,道:‘今明两天,你们全给我乖乖的把店看好,建明,你留守总店操盘,我需要一点时间。’ ‘你伤成这样,还要去哪里?’杜少琪焦急地拦住他。 ‘有仇不报非君子。’精力过人的他,向来喜欢今日事今日毕。那张笃定刚毅的脸,给大伙安了不少的心。 ‘我陪你。’季筱柔不放心他单抢匹马前去找卜中兴。 ‘你有得是时间可以陪我。’轻抚了下她清丽的容颜,他意味深长地唤了口 气。‘不要哭丧着脸,我的运气一向不是太坏。’ ‘运气?你不会告诉我你就要靠“运气”去为自己洗冤雪耻吧?’ 他莫测高深地抿嘴浅笑。‘有何不可?’继而转头跟张志朋说:‘打电话给光辉,要他帮忙查两个帐户的往来明细,我在总部等他。’ 林光辉的老姐在某银行担任高阶主管。 ‘哪两个?’ ‘黄伟涛和张恒风。’ 交代完,众人马上各忙各的,只剩下季筱柔无措地留在房里。 ‘你们的总部是在哪里?’她拉着杜少琪问。 ‘在顶楼。’ ‘我可以上去吗?’ ‘除非我老哥允许。’杜少琪见她一脸渴望,不觉沉吟了下,‘要是我老哥追究--’ ‘就说我误打误撞闯进去的。’季筱柔很上道的接口。 ‘成。’ 总部内的十几二十部电脑萤幕上,正迅速跃出世界各国的股汇市涨跌幅度,以及期货交易情形。 杜少桓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监视录影带交给张志朋。 ‘去把它放出来看。’ 张志朋愕然问:‘你怀疑我们之中有人内神通外鬼?’ 杜少桓尚未回答,萤幕上已清楚播放出黄伟涛和张恒风趁夜将一口一口的木箱由外头搬入二楼书房的画面。 ‘妈的!’张志朋破口大骂,‘狗娘养的烂东西,他们一定没想到我们装了监视摄影机,看我现在就去把他们两个砍得稀巴烂。’ ‘再等十五分钟,我们需要更确切的证据。’杜少桓用力将他按回沙发椅上,要他先喝杯水缓缓情绪,继续把带子看完。然后,他开怀地粲然一笑。 张志朋没注意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兀自烧着猛火。‘这么明显的犯罪事实还不够?’他粗鲁的抓过水杯,一大口灌进嘴里,但不小心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保重点,别还没砍到人,就先把自己噎进阴曹地府。’好累,杜少桓两手抱胸,倚在沙发背上,竟然就梦周公去了。 ‘喂,这节骨眼,你怎么还睡得着?喂!’张志朋算是败给他了。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林光辉即火速赶至。 ‘怎么样,查到了吗?’张志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着他问。 ‘少桓呢?’ ‘睡了。’ 张志朋话声刚落,即听到杜少桓说:‘把资料拿到这边来。’ ‘你不是已经入定了?’奇怪,刚刚那么大声都叫不醒他,这会儿他倒自己醒过来了。 ‘我这叫自动装置,两只耳朵会自动选项传输进入大脑,看是要把我叫醒,还是让我睡得更沉。’ ‘我听你在唱布袋戏。’张志朋可没心情跟他闲扯淡,要被捉去关的人是他,他却一副老神在在的屌样,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光辉,资料呢?’ ‘他们都出去了。’杜少琪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细缝,用眼睛仔细梭巡了一遍,回头对季筱柔说。‘进来吧,这地方平时是不准闲杂人等进出,赵建明说你是我老哥的爱人,很快就要“登堂入室”到时一定会把他们吃得死死的,所以特地宽香,让你进来参观,作为拍马逢迎兼谄媚之用。’ ‘一派胡言。’季筱柔很不高兴赵建明他们还当她是昔日的凶婆娘,就算她尚未进阶为温柔淑女的行列,至少也该是个极具涵养,爱好和平的率真女子。 ‘不能怪他们,谁叫你以前声名那么狼藉。’杜少琪朝她扮了一个鬼脸,趁她犹在考虑要不要暴力相向时,赶紧又道:‘你瞧,这就是我老哥制造上亿财当的总部。’ ‘匪夷所思。’季筱柔望着上百坪大的办公室内,清一色的高科技设备,不禁瞠目结舌。‘他是怎么办到的?’ ‘事在人为。我老哥虽然没念书的慧根,生意头脑倒是一流的。看他养活了我们多少人。’杜少琪脸上大有以兄长为荣的光彩。 季筱柔站在总部的正中央,环视四周一圈,慎而重之的告诉杜少琪,‘我想,我配不上他。’跟他丰富多彩的人生和财富比起来,她简直连个期待神仙教母出现的灰姑娘还不如。 ‘暧哟,姑奶奶,都木已成舟了,你可千万别给我在这节骨眼出状况,说不定你的肚子里已经怀了我老哥的“龙种”想当未婚妈妈,教坏囝仔大小?’ ‘不是的,我’ 她话没完呢,杜少琪就忙着抢话说:‘不是最好,我老哥说,等卜中兴那件鸟事处理完之后,就带着我们大伙回台湾,请我妈作主,把你娶回家当老婆。’ ‘你哥哥,他,敢回台湾?’ ‘为什么不敢?’杜少琪问。 ‘他不是被通缉在案吗?’ ‘谁告诉你我老哥被通缉的?不用说了,包准是卜中兴那小人。军火走私,还有呢?杀人放火、作奸犯科、无恶不做?’杜少琪愤愤的神情清楚的对她作了最严厉的谴责。 ‘我知道他的话不足采信,但,我向你哥哥求证的时候,他也没反驳呀!’ ‘要是你,你觉得除了痛心疾首,还需要多说什么吗?’杜少琪张着大眼等她回话,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信任,筱柔,即使你对我老哥已情深意重,少了信任,一样是当不成夫妻的。’ 被杜少琪毫不留情的直指问题核心,季筱柔不禁深深自责。 ‘卜中兴跟你老哥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要这样不遗余力的陷害他?’ ‘两个原因,一是宿怨,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我老哥和趟建明他们从小就跟他不对盘,虽说那只是孩提时候的老鼠冤,本来是无足挂齿的,可卜中兴就有办法把它摆在心上,一搁十五年。’ ‘再者就是我老哥挡到了他的财路。卜中兴贪污,收受贿赂,好死不死正巧被我老哥撞上。还记得那个曾经开车载你到别墅来的美少年阿海吗?他哥哥阿平也是我老哥读书时的死党,因为女朋友闹兵变,他老兄牛脾气一发,居然跑到人家家里去理论,两人大吵一架之后,第二天,她女朋友竟莫名其妙的被人杀了。卜中兴就是承办那宗杀人案的检察官,他要求阿平拿出两百万,否则就以杀人罪嫌起诉他。’ ‘人真的是他杀的?’ ‘阿平说不是,因为吵架那天女方的父母和弟弟都在,他根本没机会下手。’ 杜少琪叹下一口气。‘就算有机会他也不会下手的,我了解阿平,他心软得很,做不来那种事。’ 一除非有确切的证据,否则卜中兴也不能歪曲事实呀。’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卜中兴手握生杀大权,硬指阿平的嫌疑最大,你不晓得,当时把我老哥气得差点拿刀子去砍他。’ 季筱柔记得阿海告诉她,他哥现在在牢里,可见--‘阿平还是被判了刑?’ ‘唔,还是重罪,叫什么过失杀人,刑期九年十个月。’杜少琪气得咬牙切齿,‘我老哥一怒,写了一封检举信,上头啥话也没说,只是把卜中兴从台北地检署调回东部老家,事情就算落幕了。’ ‘原来如此。’季筱柔一股怒火从胸口窜烧到脑门。‘该死的卜中兴,原来他之所以找上我,是因为他早设计好了圈套,让我们个个中箭落马。’ ‘也不完全是这样。他找上你,是我老哥的意思。’杜少琪脸上首度出现甜美的笑容。 ‘我不懂。’卜中兴应该恨死了杜少桓,怎么会听他的话? ‘你知道的,我老哥帮了很多留学生的忙,其中有几个人是法学院的学生,回到台湾之后,无巧不巧地有三个人就和卜中兴成了同事。得知他即将以卑鄙的手法诬陷我老哥,当下即挂了一通电话过来,然后就非常受教的向卜中兴建议你这位令我老哥神魂颠倒的美丽尤物,一同出这趟狐狸精的超级任务。’ 杜少琪搞业的措词颇令季筱柔无地自容。‘难怪他把我的行程、目的,摸得一清二楚。’ ‘不只如此,他对你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无一不了然于心。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可以用整个生命去爱一个女人,我老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季筱柔听得痴了。是这样吗?她值得他这样吗? 在马黑住处,卜中兴见几日来莫里哀都没有逮捕杜少桓的进一步举动,急得他一大早就把费曼找来共商对策。 ‘找他又能想出什么法子?’范可欣对费曼迟迟没有进一步行动大感不满。 ‘他是巴黎有名的私家侦探,我透过好多关系才请到他来帮忙,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我们就只能坐在这儿干着急了。’卜中兴吐着大气踱到门边,朝外眺望,门铃就在这时候响起。 ‘一定是费曼,快去开门。’ ‘是。’陈姿秀现在已经沦落为供众人差遣的小妹了,开了门马上走到厨房倒茶去。 ‘怎么样?’卜中兴一见到费曼就焦躁的拉着他的手问:‘有没有好消息?’ 哪知费曼啥话也没说,一把擒住他的衣领,火气旺盛得足以把他烤成bbq。 ‘你耍诈,制造伪证,诬告杜少桓?你这个下三滥的东西!’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范可欣和陈姿秀全大惑不解地盯着卜中兴。 ‘我,我哪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卜中兴涨红着脸,眼珠子在地面和天花板之间闪烁游移着。 ‘别给我装乌龟。’费曼放开他的衣领,用力将他推向墙角。‘杜少桓已经把监视录影带交给警方,你贿赂的那两个笨蛋的一举一动全部被人家录了下来,连银行帐户里的赃款也被冻结。’ ‘什么?’范可欣惊讶的张大嘴巴。‘原来你所谓的人赃俱获,竟是老天,我还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你你怎么可以!’ ‘我们之间的合作关怀就到此结束,法国警方很快就会过来,将你遣送出境。’ 终曲排山倒海般的柔情 费曼临行前还愤愤的瞪了卜中兴一眼。‘因为你卑劣的行为,让我的名誉跟着受到严重损害,你贾在太可恶了。’ 费曼走后,范可欣忽然捉狂地揪住卜中兴,‘为什么会这样,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杜少桓真的是军火犯?说呀!’ ‘说什么说!’上中兴委靡不振地跌坐在椅子上,‘他当然是军火犯,而且是狡猾透顶的恶棍,才会害我一时情急做出错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不得已的,你知道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期限,眼看着就要到了,我真是被他给逼急了。而且一个大坏蛋就站在面前,我却不能逮捕他,你可以想像我心里有多呕。’ ‘没骗我?’范可欣经他撩拨,心里也是气出一把火。‘你跟他真的没什么过节?不是公报私仇?’ ‘不是,我可以发誓。’卜中兴一脸灰败,‘现在怎么办,我的前程就要毁在那个王八蛋手里了。’堂堂一个大男人竟哭了起来。 ‘不怕,我这就打电话找我爸爸,他一定有办法。’范可欣拿起话筒。 却听见一旁陈姿秀冷冷的说:‘别白费心机了,你爸爸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乱讲,我爸爸位高权重,他怎么会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嘿,忘了当初是谁帮卜偷察官作担保,说服上级准许他组成狐狸精专案,远渡重洋,花大把钞票到巴黎来捉人的?’陈姿秀很同情的叹了一口气,‘现在卜检察官出事了,你想,你老爸脱离得了关系吗?’ ‘这’范可欣脸色煞白,话筒顺着她的手心滑落桌面。‘这要如何是好?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不是我,是季筱柔那个扫把星,要不是她阵前倒戈,被杜少桓收买去,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样,要怪就要怪她,都是她的错。’ ‘对,是她,你说的一点也没错。’终于找到一只代罪羔羊,范可欣欣慰的说:‘到时候我们只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往她身上推,不管法国警方问什么,我们一概推说不知情。对,就是这样。’ 急疯了,这两个人。陈姿秀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一搭一唱,全是非理智的言论,不禁觉得好悲伤。原是两个学校里成绩特优秀的学生,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天晌午,近三点左右,她在房里收拾行李,突然听见一阵嘈杂声,赶忙冲到楼下查看究竟,赫然见到一屋子的警务人员,说是为逮捕卜中兴来的。 ‘他们可能在楼上。’ 大批警察蜂拥而上,结果什么也没查到,整栋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陈姿秀一个人。 她被带回警局,因杜少桓出面斡旋,所幸没遭到起诉,不久即被递解出境,送回台湾。 至于卜中兴和范可欣则行踪成谜,一直到几年以后都没有人听到他们的消息。 再过两个星期就是农历新年,这年冬天,台湾东部难得天大见得到暖阳。 季筱柔回到老家已经个把月了,说好第二个周末就来拜访的杜少桓连个鬼影子也没瞧见。 这日,她站在雨檐前逗弄外公新养的巴哥阿扁仔,它很具慧根的已经学会总统好、柔柔好,还有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三辆计程单从小径缓缓驶近,阿扁仔兴奋的大叫,‘总统好,红包拿来,红包拿来。’ 季筱柔循声望过去,从车子里陆续走出七、八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礼盒,朝国术馆走来。 ‘谁啊?’阿嬷闻声走出来。‘啊,是杜家的人来提亲啦,老伴,赶紧出来! 阿柔,你进房里去。’ 杜家的人今天要来提亲!怎么都没有先知会她一声? 季筱柔不悦地提出抗议,‘事关我的终身大事,你们’ ‘欸,年轻人真不懂事,快进去,不然会给人家笑的。快点!’阿嬷不容分说,硬是把她推向二楼,砰一声关上房门。‘我没交代不准下楼,知道吗?’ ‘喂,等等!’怎么可以这样?季筱柔气急败坏,险险没跩开房门,堂而皇之走到大厅,厚着脸皮跟众人共商婚姻大事。 ‘咦,什么声音?’好像有人用石头丢她窗户,八成是附近的野孩子。 ‘喂,住手,不然把你的手扭断,眼珠子挖出来,听到没?’谁教这人要选这时候来迎扫她的台风尾,当她的出气筒。 ‘哇,你怎么还是凶巴巴的,’杜少桓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嘻皮笑脸的挖苦她。‘我想我要重新考虑是不是娶你回去当老婆。’ 一你,你在那儿干么?’季筱柔乱不好意思地哎着下唇。 ‘找你约会喽。’他悠闲地两手插在口袋里,偏着头看她。 ‘我阿嬷把房门锁起来了,下不去。’ 一区区两层楼,怎难得倒你这位大名鼎鼎的李师傅?’他只差没说--充当淑女又不是你的专长,少装了。 ‘说得也是。’只见她一个翻跃,身子已经挂上窗外的树枝,眨眼便落了地。 ‘去喝咖啡?’ ‘喝啤酒还差不多,在我面前你大可放心做你自己。’杜少桓搂着她,很豪迈地献上一记特大号的香吻。 季筱柔把手放入他的掌心,排山倒海般涌上的柔情霎时填满她的胸臆。‘好,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嘿,才给你三分颜色,就想开染房啦?不行!’ 很多时候,男人说可以给你绝对的自由,意思是在他的淫威下,范围和尺度‘绝对’要让他‘自由’的规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