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夫人》 楔子 这个协商会议是由台湾方面的太古剧团主动召开,目的在于解决三个多月前,伦敦的阿波罗剧院向我国法院所提出的一项“假处分”禁止太古剧团的新作品“神秘东方”正式公演。 懊剧院指称,太古剧团欲推出的新作品“神秘东方”应该是由他们先取得剧作版权,按照他们和编剧家签的合约内容,太古剧团必须在该剧院演出此剧作一年六个月之后,才可以演出,否则就是侵权行为。 这个案子比较麻烦的,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编剧家在上个月已因车祸过世,无法出面证实任何事情。 因此太古和阿波罗双方约好,从今天七月十八日起,一连三天,进行开庭前各方面的对质工作。 阿波罗剧院方面一共派了七个代表出席会议,其中包括该剧院的实际负责人华德詹肯斯,两名律师,两名戏剧工作者,和两名助理。 太古剧团则简简单单只来了三个人,一个老板,一个秘书,和一个甜美迷人,年纪相当轻却精通英文及法学的翻译人员。 会议即将开始,不曾与东方人打过国际官司的阿波罗代表,这才发现一个严重的疏失他们没人懂得华语,谁来为他们作翻译呢? “很抱歉”一进门就攫获众人注目的眼光,言谈举止始终泰然自若的华德,歉然的告诉太古的黄老板,希望将会议延后一天,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聘请一名翻译。 “不是我们不通情理,而是,这位袁子青小姐只有今天能来帮忙,没有她,我们没把握能跟你们作最充份的解释。”太古剧团的黄老板为难的给予婉拒。 华德瞟了一眼坐在长桌最末端,始终保持着清纯笑容的袁子青。 “难道贵国懂得英语的人这么少?”他言下之意颇有嘲讽的意味。 “贵国有很多人懂得华语?”黄老板也老实不客气的反问。“袁小姐是国内相当少数能够即席翻译,而且又擅长律法的专业人员,若不是有特殊交情,想请她帮忙是绝无可能的。” “噢?”华德不得不对袁子青另眼相看了。“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他把目光转向同行人员,数秒钟后,便作成了决定。 “袁小姐,你愿意以公正客观的立场,同时接受我们的聘请,为我们双方翻译吗?” “这”袁子青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子,反应十分冷淡。“我的价码是很贵的。” “只要你开得出价码,我们就请得起。” 那天,那场会议共进行了近五个小时,袁子青一共获得十五万元的报酬,其中比平常多出来的十万块,自然是来自那犯了严重错误的阿波罗剧院代表团。 至于她有没有公正客观的执行翻译工作,端看阿波罗剧院一行七人沮丧的神情,便可略知二三。 最后的结果是告诉不成立,各媒体均以一场误会来解释这个官司。 三天后,袁子青在学校门口非常意外的和那位华德再度邂逅。 “嗨!”她很有做贼的心虚感。“这么巧,您到我们学校来参观的吗?” 华德谈笑的摇摇头。“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不是来报老鼠冤的吧?“有事?” “当然。”他沉郁着嗓音说:“看着我,记住这张脸,总有一天它会要你为自己所做的蠢事付出代价。” 啥意思? 袁子青尚未理解这段深奥的恐吓词,他已转身飘然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第一章 台北宾馆变客厅,席开三十桌,借以欢迎远道而来,参加国际法学年会的贵宾。 袁子青是晚宴上的口译员,照例她得把行政院、外交部等官员所说的话,以英文重复一遍给所有的来宾知晓,但,今天她实在累得可以,加上这几位政府官员的口音很重,又特碎嘴的,吃不到两口饭就来一次长篇大论,搞得她头昏脑胀。 走出台北宾馆,已经是夜里十点钟。离开冷气间,踏进燠热的城市心脏,所有的疲惫瞬间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苞妈妈说过一百次,她要辞了这烦死人的工作,却没想到一做就是三年。 回到家,她摸黑倒在床上,好想就这样一睡不醒。人类妄称是万物之灵,可是为什么连使自己好好睡一觉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 “姐!”老弟袁子扬鸭子一样的嗓音传过来,台灯啪的一声亮起,袁子青马上眯起眼睛,转过身去。“不要吵,我今天累垮了。” “你再不起来,齐哥可就要走喽。” “走?”袁子青猛然坐起,从椅子上持了一件外套披上。“你说来思齐要到哪里去?” “嘘。”他神秘兮兮的说。“齐哥在广场那边等你,快点!” “听好,不许跟妈讲,知不知道?”她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她这个狗腿兼墙头草弟弟。“发誓,要毒一点。” “喂,狗咬吕洞宾吗?”他瞪眼撇嘴,但还是咬牙切齿的把五雷轰顶之类的样板句子,念得非常轮转。 “好家伙,是不是宋思齐给了你什么好处?”否则他通常不会这么爽快的。 “去不去呀你到底?”袁子扬忿忿的帮她打开大门。“别忘了我的毒誓效力只维持十五分钟。” 拧了一下他的手霄,袁子青匆匆穿了鞋,一溜烟跑向街底。” 这个位于台北市郊的社区,平常除了星期日,车子并不是太多,此刻快半夜了,四下更是安静得叫人惶惶然。 宋思齐是在广场的哪一边等她?唉,都二十多岁人了,每回见面还得像干坏事一样,偷偷摸摸,真是既悲哀又火大。 穿过广场后的小巷,一旁矮墙突然伸出来一只膀子,将她勾住,犹来不及惊呼呢,温热的唇瓣即印了下来,吻得她天旋地转,心口卜卜跳。 “嗨!”宋思齐从来只管叫她“嗨”就算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展到这般程度,依然没减过她的名字。 站稳身子,袁子青发现他今晚穿得很帅气,深蓝色的运动衫,在斜漏过来的路灯下,依稀看得出他抬眼的五官,洁白一如汤姆克鲁斯的牙齿和笑靥。不,其实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帅得迷死一缸人;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毕业工作两年,一共九年,她对他始终迷恋得一塌胡涂。 如果不是双方父母都反对,他们该老早就是一对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了。 “子扬说你要走了?”袁子青喘着气息,不安地问。 “英国伦敦。”宋思齐拉着她走,坐到一根横陈的树干。“你知道的,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宋思齐的老爸是个天天醉茫茫的酒鬼,不但醉掉了工作,还喝光了家财,害他跟他妈妈过着三餐不继的日子。记得念大学的时候,宋思齐为了筹学费,还去当过舞男;为了这样,她老妈抵死不肯让他们往来。 也许是穷怕了,哪里有钱赚,他就往哪里钻,她老爸就曾经非常小人的揣度过他和她交往的目的,百分之一百是经济考量。 言下之意,宋思齐是绝不可能“以貌取人”说有这种老爸,这样讲自己的女儿。真是的,她哪一点配不上人家? “可,你到伦敦要做什么呢?”瞧他笑得一脸轻松,她却是一阵心酸。 “演戏。”他说。“一家表演剧团的老板在夜总会相中我,邀我到伦敦表演,嘿,不许哭,”他轻抚着她的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傻孩子。” “准备去多久?” “一年半载吧,混得好,也许就留下来了。”他兴奋的朝空中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等我,我会回来接你的,到了海外,看谁还有本事来过问我们的感情。” 袁子青强颜地挤出一丝苦苦的笑。“在台湾不也一样有机会演戏吗?” “台湾只有噩梦。”宋思齐愤恨的说。 “还有我呀。”她明白他指的噩梦是什么,可听起来还是很不舒服。 “就是为了你,我才更是非去英国不可。”他执起她的手,与他十指交握,表情非常认真的说:“如果一切顺利,我就在那里筑一个爱巢,一个有枫叶、樱花、苹果、美酒和小木屋的窝,你说好不好?” “好。”她乖顺的点点头。对他的话,她向来没有太多意见,和读书工作一样,她总是参考别人的意见多,自己拿主意下决心的少。 一辆车子从广场前头呼啸而过,留下漫天的乌烟瘴气,两人不禁沉默了下来。 “齐”袁子青咬着下唇,嗫嚅着“万一你移情别恋” “傻小呆,烦恼这个?我的心你还不了解?”他夸张的仰头笑了声,很干,很涩,很飘忽。把手搁在她腰上,探头去看她微湿的红眼。 “那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宋思齐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脸,欲言又止。“我正在打包行李。” “伯父、伯母知道吗?” “跟我妈提了。”他突然心事重重地“嗨,我得请你帮个忙。” “说,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讲义气是她最大的优点,较之她的美丽慧黠,更讨来思齐的欢心。 今儿的他显得很不干脆,一句话支吾半天。“你知道的,在英国我是人生地不熟,但我总需要生活,需要开销” 说到这里袁子青就懂了。她这人不但讲义气,心肠尤其好得没话说。 “我那里还有十一万存款,明天我去领出来给你。” “就十一万?”宋思齐不是太满意。“我会还你的,我只是一时落魄,将来” “我知道。”袁子青生怕他又说出一些让她听了内疚的话,很快地接口。“我相信你那么认真,将来一定可以出人头地。只是,我赚的钱全数交给了我妈,这十一万是我暗握起来的私房钱,连我妈也不晓得的。” “是这样啊,那,十一万就十一万,我想应该不必然太久。”宋思齐歉热地轻轻抚着她的领。“原谅我一时心急口快,嗯?” 她柔顺的点点头。她在意的不是钱,而是那种感受,可惜他总是不懂。 “伦敦那么远,思齐,你会不会寂寞?” “寂寞的时候就想你啊。”宋思齐撩着她的长发,低头问:“开始想我了,对不对?” “明知我会想你,你还要去。” “男儿志在四方,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他顿了下,两手按着她的肩头,刻意小声的说:“先做夫妻。” 袁子青眼睛一热,觉得很心酸,很慌乱。 “我妈会杀了我的。” “不告诉她不就得了,好不好?我真的好想,想得快疯了。”如果他不那么急躁,她也许就肯了。 “我、我等你回来。”她不是现代豪放女,这种事还是“戒急用忍”比较保险。 “嗯,我真的要走了,这一走几时回来都说不定,你难道算了,不勉强你,横竖你迟早是我的人。” 那一晚,她已经忘了是怎么回到家的,总之是哭得像个泪人儿。 隔天拿了钱之后,宋思齐就像风一样,消失在一个春日的午后。因为嫌电话费太贵,说好了每星期写信给她,却是在半年之后,才收到他的第一封信,还是一封求救信。他在信中说遭到匪徒绑架,必须付给人家折合台币约一千万元的赎款,人家才肯放过他。 一千万?!她只不过是个口译员,要到哪里去筹一千万? 为了爱可以义无反顾的她,两个星期后,带着简单行囊和妈妈帮她一下的所有积蓄一百五十二万元,来到伦敦。 悲惨的是,一下飞机,她就遇上了抢匪,抢走了她的行李还不打紧,连皮包内那张巨额支票也一并丢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她要怎么去救出不幸身困贼营的宋思齐呢? 人海茫茫,幸好还没到举目无亲的地步。 她大学的死党季雪兰就是“下嫁”到这里来的。奈何很不巧的,她和她的番邦老公度假去了,得到下个星期三才回来。 只凭着宋思齐一封疑似遭绑架的求救信,尚不足以构成报案的要件,英国警方要她另外先想想别的法子,真的不行了,再去麻烦他们。法子?如果能有法子,她还会在街头流浪不知如何是好吗? 她甚至不知道英国的戏剧之城西城位于何处,就算到了,数十家的剧院,她要从何问起,从何找起? 妈妈说得没错,这简直是大海捞针嘛,没有任何帮助,她惟一想到的是报社,也许宋思齐见报后,会主动跟她联络。可她却没想到,一个肉票哪还能自由自在的看报纸,还打电话呢。 袁子青伫立在伦敦街头踌躇良久,极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走进这家名叫“太阳”的报社。 “先生。”她朝柜台轻唤。 坐在柜台后方的金发男子,隔了约莫三分多钟才把目光从playboy的杂志往上移。 “需要我帮忙吗?”他问。 “是的,”袁子青先尴尬地一笑,嗫嚅道:“我,想登一则广告。” “没问题。”男子详细跟地解释各种收费标准,放置的版面,以及一次必须刊登的天数。“你要登什么内容?” “寻人启事。” “小姐,你要找的人贵姓大名?” “宋思齐。”她用极流利的英文跟他解释这两个字,并且递上相片和所有与来思齐有关的资料。 “你是英裔华人?”男子好奇的问。 “不,我从事翻译的工作。”她淡然的说,英文再好恐怕也无助于她千里寻情人。 难怪英语说得这么好,男子投给她一抹赞许的微笑。“这位宋先生是你的” “未婚夫。”袁子青不假思索的说。在心里面,她早就把自己的终身许给宋思齐了。 “他来伦敦留学?观光或工作?”兴许是刊登此类寻人启事的外籍人士并不太多,那先生林林总总的问了一大堆,才开始填写资料。 “大字四个,小字三十五个,每天收费十五元,三天共四十五元,你要付现、刷卡还是开支票?” “呃,可不可以等报纸刊出以后再付款?”她当掉手表后,仅剩的八十人元英镑,必须挨到雪兰回来才行哩。 男子皱着眉头打量她。“请出承护照、现住住址、电话号码。” “呃,我叫”如果人家知道她刚从台湾来,连住的地方都没着落,一定不肯通融。左右无计,袁子青只得硬着头皮撒了个自认无伤大雅的小谎。“我叫季雪兰,住伦敦市区特法加广场敖近,道堤街。” 那先生赫然抬起头,直盯着她好一会儿,然后说:“请把你的护照给我登记一下好吗?” “呃,我的护照” 她尚在犹豫不决,对方又遇:“算了,你只要先把三天的费用缴清就行了。” “可是我,”深吸一口气,她硬着头皮问:“可不可以赊账啊你们这里?” 男子愣了大约有三分钟之久,然后以悍然的口气拒绝她的要求。 “我又不是不给,只是晚点给而已。”她下意识的提高声量,引来旁人的侧目。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那你登一天我给一天,这叫银货两讫,很合理吧。”说着她便从包包里拿出十五元来。 “一次收齐是我们报社里的规矩。” “这规矩有问题,在我们那里就不是这个样子,以客为尊你懂吧?” “嘿,你”拗不过袁子青的瞎缠,那男子突然站了起来“等一下,我去去就来。”等就等,谁怕谁?就不信你敢去叫警察来。袁子青表面很镇定,内心十分惶然。 五分钟后,回来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另一名高大,留着落腮胡,穿着雅痞族时兴的白衬衫、吊带裤,非常冷鸷的男子。 “就是她。”男子像指认杀人凶嫌般的指着她的鼻子,两眼恭敬的望向请来的救兵。 这个人大概是报社的主管之类的,所谓先开口为强,袁子青马上凝聚两泡热泪,拉着人家的袖口就说:“大叔,请你来评评理,我的朋友在你们的国家失踪了,你们的警务人员袖手不管,报社又死要钱。” “死要钱?”男子满是惊疑地瞪向柜台后的人。 “不是这样的我” 不给人家申辩的机会,袁子青快速把话抢回来说。 “是这样没错,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们这个号称正人君子和雾一样多的泱泱大国(欧琳太太在王尔德的喜剧温夫人的扇子终场时所说的),居然一点人情味也没有,又专挑弱女子欺负。”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就差没把柜台后的男子说成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你说你叫季雪兰?”男子的嗓音非常低沉,肃冷探幽的目光直盼着她的脸庞,眉宇间隐隐出现困惑和兴味两种截然不同的神色。 “是,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不会那么倒霉,第一次撒谎就被人家捉包吧? “请问詹肯斯爵士是你的什么人?” 他指的是雪兰的丈夫吗?老天!这怎么可能?! 袁子青胸口骇然地怦怦跳,眼泪和鼻涕都自动缩回,室内的温度很低,她的手心却无端的冒出汗来。 但愿伦敦这地方,千万别和她犯冲。 “他是我的姐夫。”现在才明白何谓一谎需要百谎圆,希望老天爷可怜她实在出于无奈,切莫又让她惹上更大的麻烦。 “噢!”对方的笑颜愈深,是那种很阴沉,很不怀好意的笑。 “不信你可以打电话回台湾问,我给你雪兰家,呃不,是我家的电话。”怎么那么口拙呢?连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怎么办? “不需要。”那男子说话时,炯炯的眼神仍紧盯着她“你到我的报社来又哭又闹,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的? 没等袁子青回答,那柜台后的男子就抢着说:“她是来登广告的,寻人启事,找她的未婚夫,一个叫宋思齐的台湾人。” “未婚夫?”那男子脸上的讥诮已经转为嘲弄了。“你叫季雪兰?詹肯斯爵士是你的姐夫,而你却还有一个未婚夫?方便让我看一下你的护照吗?” 又要看她的护照? “为什么?我只是登个广告而已。”袁子青充满戒慎的紧握着两手。 “但你要赊账,忘了吗?万一你是个冒牌货,这笔钱我找谁收去?” “我放在我姐姐家里。”就算人家不懂中文,也憧得罗马拼音,护照一拿出来,她的骗术岂不马上破功。 男人解意的点点头。“你去过詹肯斯爵士的家了?” “对啊,我到英国来这几天就一直住在他家。你和我姐夫很熟?” “没错,我们相识三十几年了。” 嗄!那么熟?那他肯定见过雪兰喽?袁子青霎时口干舌燥,呼吸困难。 “既然这样,那我这账等三天后再付,应该也无不可吧?”不能再待下去,尤其不能再回答他任何问题,否则破绽越来越大,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男子倒挺大方的“三天后我到詹肯斯爵士家跟你收款。” “一言为定。”袁子青刚跨向旋转门,那男子忽尔叫住她。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慌忙推开旋转门,寒风一下灌进她的袖口,令她由背脊直冷到脚底。 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简陋的旅馆等候消息。这四天她食不下咽、睡不成眠,整个人狠狠瘦了一大圈。宋思齐啊宋思齐,你到底在哪里?怎么会这样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遭人绑架呢?老弟说,绑架宋思齐的人头壳一定坏去了,再不然就是超级神通的打听到他有一个盲目兼死脑筋,又绝对乐意为爱牺牲奉献,肝脑涂地的女友。 第一个可能性,袁子青根本懒于理会,至于第二个嘛,她的确很愿意为爱赴汤蹈火,但,那又怎样?痴心又不犯法。 问题是,那些绑匪什么人不好去绑架,偏偏选上他?又怎么会开出这么庞大的赎金,在如此遥远的国度,能打听到她就必定也能同时打听出,宋思齐贫穷得可怜的家境,怎么还会开出二十万英镑赎款的条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宋思齐在信上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只有一个存入款项的账号。一口气叫她怎有办法筹到折合台币近千万元的现金? 岸不出赎金,惟一的办法就是把他给救出来,但,怎么救呢?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斗得过那无恶不傲的绑匪。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起身临窗而立,外头的伦敦夜景,是这般的绚烂迷人,古老的宏伟建筑和现代华丽的楼宇交相表现大英帝国的昔日荣光。 知名诗人萨谬尔詹森说:当一个人厌倦伦敦时,他也厌倦了生命,因为生命所能给予的一切,伦敦都有。 是这样吗? 袁子青不得不怀疑,这个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毫不友善的城市,能提供给她什么她想要的? 如同石沉大海,整整三天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袁子青颓然地歪回床上,想到宋思齐可能受到的磨难,不禁伤心得泪眼婆娑。 床头柜上的电话,选在这时候大鸣大响,她惶急抓起话筒“喂?” “安静听我把话说完。”是个男人,操着浓重的爱尔兰腔调。“你的男朋友在我们手上,赶紧交出赎款,否则我们就要对他不利。还有,不要再到报社刊登广告,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 “请问你”电话挂断了,只余一长串嘟嘟的声响回应她。 她连宋思齐的声音都没听到,更遑论问清他是否遭到绑架?好不好? 茫茫人海,她根本求助无门,怎么办才好?她忍不住放声大哭,伤心得不能自己。 “铃铃” 电话!“喂,听好,”这次袁子青先开口为强“别挂电话,我跟你说,叫我朋友来接电话,我要确定他是否无恙,其余的才有得好谈。” “子青,是我,雪兰啦。” 话筒那头娇嗲的声音把她紧绷的神经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雪兰,你回来啦?不是下札拜才回来的吗,怎么?”尽管不是她预期的电话,但能听到熟人的声音还是挺叫人安慰的。 “知道你到英国来,我哪还有心情玩?”季雪兰很热情用邀她到家里住。“我派司机去接你,三十分钟之后到。” 第二章 雪兰家就位于道堤街,临近特法加广场一座外表毫不起眼,走入围墙内院却是令人一眼望不尽的古老城堡。夜里的特法加广场,喂鸽子的观光客都散了,三三两两的流浪汉聚集在一个个小角落生火取暖。 据说大文豪狄更斯、乔治欧威尔都曾在此地留下足迹。袁子青没心情去缅怀古人的文学风范,只是很悲伤的想着,万一来思齐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 电动的铁门往里面滑开来,司机绕过大片草坪,直接把车子开到古堡前面,雪兰已经等候在回廊下。 “老天,你的样子比遭到打劫还要凄惨。”她张开臂膀将袁子青拥进怀里,边吩咐女佣端出好些吃的喝的“傻哦你,宋思齐是踩不死的蟑螂,他不会有事的。” “你都知道了?”一提到宋思齐,她眼眶不自禁的红起来。 “唔,听了你的电话留言,我当下就跟你老弟联络上了。”三年多不见,雪兰和以前一样冶艳妩媚、亮丽动人。幸福的婚姻果然是女人的最佳化妆品。 “那你可以帮我吗?”想到自己当年和她并称外文系的两大系花,如今,人家青云直上,她不仅是伊人独憔悴,还流落异乡,真是有够没脸的。 “帮,我不帮你,谁帮你?”雪兰倾身拿下她手中的饮料,递上一盘西点“吃点东西,我看你要饿坏了。先垫个肚子,待会儿洗完操,再喝一碗我亲自为你堡的热汤。瞧你可怜的。” “谢谢你,幸好有你。”说到这,袁子青一阵哽咽。 “光有我还不够,还要我老公的大哥鼎力相助。”把茶几上的纸巾挪到她面前,雪兰盯着她的脸很认真的问:“你确定宋思齐真的遭到绑架?” “错不了的,就在你打电话找我以前,我才刚和歹徒通完话。” “他们打电话给你?” “是啊。”见雪兰把眼睛睁得好大,她也不禁感到惶恐。 “他们怎么知道你到英国来了?又怎么知道你旅馆的电话?”单刀直入问及问题核心,是雪兰最惊人的才能之一。 对哦,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除非 “他们一开始就跟踪我?” 雪兰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连嘴巴都因过度惊骇而阖不拢。 幸亏她那位集英国绅士优点于一身的老公乔治詹肯斯及时赶回,才没让她二人继续吓出一身冷汗。 “袁小姐。”乔治个子不高,头发流得油亮,身上的材杉、长裤全熨烫得笔挺。 “是的,很冒昧来打搅你们。”跳过寒暄和客套话,雪兰率先进入主题。 “子青到伦敦来的目的,我跟你提过的,怎么样?找到你老哥了没?” “他一会儿就回来,我想到时候再请他帮忙。”乔治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和雪兰的急惊风形成强烈的对比。 “等他回来!”雪兰提高八度音,问:“你老哥从来就行踪不定,出人无常,等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答应我,今天会提早回来,你不要急嘛。”他把外套交给女佣,优雅地坐上沙发,刚端起茶几上的瓷杯,就让雪兰给抢了下来。 “不许喝,你再给我打一通电话给你老哥。” “唉,你”乔治犹来不及多说,大门重又打开来。 “找我吗?” 客厅中所有的人同时回头,朝玄关处观望,一抹顺长伟岸黑影缓行而进。 “是你!”袁子青当场花容失色。“你是来收钱的吗?” 空气短暂凝结,袁子青望着这突然出现的报社老板,手足无措,半响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原来你们认得,”雪兰道“那太好了,既然你们已经照过面” “雪兰,”袁子青脸色灰败的抢白“我可以借一步跟你说句话吗?” “当然喽,怎么啦?” 不明就里的雪兰被袁子青拉到垂着宝蓝色丝绒窗帘的角落。“我可以先跟你借一百英镑吗?” “好啊。” “那。赶紧拿来。”袁子青边用余光扫向那报社老板,见他大模大样的走向餐桌,享用着应该是为乔治准备的丰盛宵夜。 “有这么急吗?”雪兰忙拿过一旁的皮包。 “慢着,过去一点,别让那个人瞧见。”见雪兰数好五张十英镑钞票,她即迫不及待的抽走,快步踱向餐厅。“等一下,我先去解决一笔债务。”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袁子青把五十英镑放在餐桌上。“这是我欠你的钱,请找五英镑给我。” 那男子噙着笑意,瞟了一眼桌上的钞票,复抬眼盯着她。“你倒是很守信用啊,季雪兰小姐。” “什么意思?”雪兰趋前问:“你刚刚叫子青什么来着?大哥。” “你叫他什么?”大哥?他是乔治的大哥,也就是台湾人所谓的雪兰的大伯?袁子青只觉两腿莫名的燥热,浑身上下的细胞无不窘得想找地洞狂钻。 “子青?”雪兰称之为大哥的男子,饶富兴味的咀嚼着刚听闻的中文名字。 “怎么?你们两个到底识不识得对方呀?”雪兰都给搞胡涂了。 “呃,这事说来话长,容我以后再跟你解释。”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她真想马上持着包包就走,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子青小姐三天前去过报社。”男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这么巧!”雪兰高兴的说“那就好办了,我大哥不但经营报社,还有剧院。你想知道宋思齐的下落,找他就对了。” “这样啊。”袁子青尴尬的低笑一声,马上把脸转向一旁。“那就!雪兰,我好累,可不可先带我回房休息休息?” “你不是急着要找宋思齐?”她还没跟她大伯把话讲清楚呢。 “我现在不急了不行吗?”三天前才跟人家撤了漫天大谎,此刻她哪有那个脸请他帮忙。 “行行行,横竖是你的心上人,你爱怎样就怎样。”受不了袁子青的善变,雪兰气呼呼的拉着她就往楼上走。这古堡式的建筑共有三层,十个房间,雪兰安排袁子青住在二楼左侧甬道的第三间。 宽敞得惊人的甬道每隔几步就放置了新鲜的盆花,两边墙上则琳琅满目,挂满各种不同风格的书画,袁子青一眼望去,只认得其中一幅是名舞蹈家邓肯,其他的就统统莫宰羊了。雪兰把她从跳蚤市场买来的布包丢往床上,立即用质询的目光盯着她。 “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先听哪一项?”袁子青皱着一张苦恼得快哭出来的小脸反问“是我的伦敦遇动记,还是招摇撞骗记?” 两个选择问得雪兰眼睛都发亮了。“这么精彩?全部说来听听吧。”听完袁子青指头去尾,只捡重点的简报,雪兰已经笑得前仆后仰,满床乱滚了。 “你再不停止这么没同情心、没同胞爱的乱笑一通,我这就要走喽。”真是的,人家已经难过得半死了,她居然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谁叫你从来也不做坏事,”雪兰用力缓过一口气,总算把自己弄得严肃一点。“撒谎是需要靠功力的,你平常不多练习练习一些鸡鸣狗盗小奸小恶的伎俩,临到要派上用场,难免就心余力绌了嘛。这正是所谓熟能生巧啊。” “歪理。”像她这类品学兼优,奉公守法的人是多么难脑粕贵,怎能怪她不学点坏。 雪兰的个性和她就大大不同,大学四年,她大概跷课两年六个月,学校的功课全靠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却无法获得她青睐的男同学,主动提供协助,才让她勉强拿到毕业证书。 “跟本就是伦敦这地方不好,绑匪、窃贼横行,还毁了我一世英名。”袁子青越说越气,恨不得一掌毁了人家的首都。 “对,这里的人还乱没品的,除了绑你那穷不拉几的心上人,抢你那微不足道的钱财,还让你赊账,借钱给你,现在则尽心尽力想帮你一个大忙。” 雪兰充满讽刺的一席话,说得袁子青面河邡赤,只好发动泪水神功,以掩饰自己的小鼻子小眼睛。 “对不起,我真是急疯了,才会口不择言。”_ “无所谓,谁叫我们是好同学又是好姐妹。”雪兰抓了一把面纸,帮她擦干眼泪鼻涕。“言归正传,宋思齐这件事光靠我和我家那口子是不成的,你还是得面对现实。” “去求你家那口子的大哥?”一想到那男人眼中满是讥诮的星芒,她的心就凉了半截。 “没错。若真如你所说的,宋思齐到伦敦以后,一直都在剧场演出,那么靠我大伯的人脉关系,很快就能打听出线索来。” “人家堂堂一个爵士,会愿意帮我这平凡的孤弱女子的忙吗?”或许到驻英国办事处寻求协助还实际一点。 “是伯爵不是爵士,我大伯比乔治要厉害多了。”雪兰话里颇有悔不当初嫁错人的遗憾。 伯爵也可以这么年轻俊朗?印象中的伯爵应该都是老态龙钟,头发灰白的欧吉桑才对呀。 “难怪他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拽样。”袁子青很小人的批评她在伦敦的第一个“恩公” “他这个堂堂伯爵的确很不亲切也不友善,但他却网开一面让你登报赊账,这就表示他会照顾孤弱女子。” “是吗?”袁子青依然忧心忡忡。“问题是,我现在身无分文,可能没办法给他任何报酬。” “就算你没让扒手给扒个精光,你也照样请不起他的。”雪兰说“我大伯是个怪人,愿不愿意管闲事,但凭他高兴与否,他不喜欢的人,即便堆来了金山银山,说破了嘴,他还是无动于衷的。” “那就更没希望了。”袁子青只差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雪兰当场淹死。“我这女骗子兼穷光蛋,凭哪一点能让他伸手帮忙?!” “美色。”雪兰带着暧昧透顶的贼眼,冲着她眨着不停。“我大怕生平没啥嗜好,专爱收集美女。你无与伦比的东方古典美姿色,包准可以让他伏地称臣。” “开什么玩笑!”袁子青马上严峻的否决了她这荒天下之大谬的提议。“我乃三贞九烈,具有中国妇女传统高尚美德的好女人,岂可要那种低劣的手段。” “你也帮帮忙,这只是权宜之计。” “不行。”从小顶着模范生光环长大的她,撒一下谎已经让她自责到快不行了,绝不容许自己再犯第二次错。“你不要再劝我了,这事,我会另外想办法。” “你想得出办法?”才怪! “事在人为,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明明是至理名言,为何才说出口就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到了伦敦她才发现孔孟先贤的话,似乎并不适用于这个远方的国度。 “那么,我先恭喜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喽。”雪兰算是败给她了,在社会上打滚多少年了,这四四方方的死硬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如果你回心转意,愿意听从我的锦羹妙计,请记得,我大伯的卧房,就在甬道左侧的最里面。” 雪兰掩上房门后,袁子青才惊讶的发现,夜原来已经这么深了。 房内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拉至窗外,毫无预警地袭来一阵浓雾,温度骤然降了两三度。 好冷!赶紧到浴室冲个热水澡。 床边的电话铃声竟霍的响起,她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去接。 铃声连响了七八声,挂断了,又再度响起。 应该不是找她的,到这儿来,她连家里的人都还来不及通知呢。可,该不会是那群绑匪吧? 门口忽尔传来剥喙声,声音很低,却莫名的吓了她一大跳。 “袁小姐,你的电话。”是詹肯斯家的女佣。“哦,谢谢你。”会是谁呢?“喂?” “子青!” “思齐?!”袁子青大喜过望,惶急的问:“思齐你在哪里?思齐!” “别管我,你,你快回台湾去”卡的一声,话筒被用力摔落,接着便只听得嘟嘟嘟的声响。这群恶棍真是无孔不入。 宋思齐那虚弱惊恐的声调,乱了她所有的思绪。再不救他脱离贼营,他说不定就会有生命的危险。 急死人了呵!绕着卧房走了三五趟后,她下了平生最大的决定。 厚着脸皮去求那位伯爵酷大人。 甬道左侧的最里间? 袁子青站在这比一个半的她还要高的房门口,犹疑再三,仍是不敢伸手去敲门。 她不想听从雪兰的馊主意,用美色去惑诱他,只想坦白的告诉那位伯爵,诚挚的恳求他助她一臂之力。 可,怎么开口呢!素昧平生,人家干么非得膛这淌浑水,惹这个麻烦! 当脆弱的意志被打败时,脑海中不自觉的出现宋思齐惨兮兮的画面。老天!她怎么可以为了一点点自尊和羞愧,置心爱的人于不顾? 蹦足勇气,她轻轻地敲着门,一次,两大,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声响。再试试看,这次多敲几下,还是完全没有回应。或许是敲得太小声了,用力一点咿呀一声,门板原来只是虚掩,被她使劲一敲竟敞了开来。 这下怎么办?进去还是不进去?“詹肯斯伯爵,詹肯斯伯爵?”咦!不在耶,明早再来好了,那要不要帮人家把门给阖上? 她又没干什么坏事,可感觉怎么好像做小偷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是她把人家的门敲开的,替人家关上也是应该的。没什么啦,只要跨一步,拉到门把,然后 “有事吗?” 嗄!心脏差点跳出来。这人怎么无声无息的躲在人家背后嘛。“我、我只是” “你来找我的?”他倒不是太介意她看来非常可疑的行径,可能是看在她是雪兰同学的份上,不便太计较。 “是,我有一件事情,想、想请你帮忙。”果然不是拜托人习惯,短短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支支吾吾。 “帮你找你的未婚夫?”他示意她先进房里再谈。 “不,我想,在这里说就可以了。”雪兰提过,他素有收集美女的癖好,可见其性好渔色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万万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在担心什么?”他衔着微带嘲弄的笑意,阔步走进卧房。 袁子青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跟进去。 哇!她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房间。这房里有多得吓人的藏书,衣橱、壁炉和维多利亚式的整组沙发,以及高大的酒柜,还有空旷到足以养上万只蚊子的空间。 袁子青乡巴佬似的东张西望,样样好奇,浑然没注意到墙边面窗一张美人靠上头,半躺着一个精雕玉琢的东洋美女。 “她是”东洋美女见袁子青突然闯进来,显然很不开心,小嘴嘟得半天高。 “雪兰的台湾同乡。”伯爵用流利的日语回答她,并在她额际亲吻了下。“她的未婚夫是尼日小剧场的临时演员,无故失踪了。” “你查出他的下落了?”袁子青惊讶的问。 “你听得懂日语?”他嘉许地多瞟了她一眼。 他殊不知袁子青除了精通英语之外,日、德、西、俄语也有相当程度的涉猎。 “别管这个。”她会什么有啥重要,宋思齐的下落才是重点。“你说,思齐他在什么地方当临时演员?” “尼日剧场。”日本女子代伯爵回答“一家专门演出成人话剧的团体。” “哦。”袁子青脑袋瓜子一下转不过来“那剧场很大很有名吗?思齐说是剧场的星探到台湾挖掘他的,他怎么可能还只是个临时演员。” “这你得问他本人才会知道。”伯爵给了她一组电话号码和一个地址。“去问问剧场的老板,也许她能给你一点线索。” “谢谢。”袁子青恍惚地走出房门,背后突然传来那东洋女子一迭连声淫浪的笑,令她不自在的加快脚步,奔回自己的寝房。 “为什么要帮她?”这句话充满醋意。美丽的东洋女子叫安莱子,是伯爵旗下剧院的经理。低低啜了一口手中的白兰地,他淡笑的脸庞上,绽出一抹带有深意的况味。 “她是个可爱的女孩。” “你身旁的女孩哪个不可爱。”安莱子的妒心相当节制,少去一般女人大发娇嗔,无理取闹的情节,只点到为止。“人家可是有未婚夫的,瞧她多专情,我要是那个宋思齐,才舍不得离开这么漂亮又痴情的女朋友。” 他若有所思地抿嘴浅笑,狭长深邃的碧眼波光粼粼地瞟向墨黑的落地窗外。 “在打坏主意?”他的每一个眼神都瞒不过她。安莱子哀伤的挽住他的手臂,将头倚向他的肩。“这表示我就要失宠了吗?” 他依然沉默不语,莫测高深的眼定定地望着窗外的某个点,一眼不瞬。 这一夜,袁子青几乎是睁着眼睛等候天际一寸一寸转亮的。好不容易挨到八点钟,她马上拿起话筒,拨往尼日剧场。 没有人接。可能还是太早了,晚点再打好了。 詹肯斯家的女佣已经上来三趟,唤她下楼吃早餐,但她哪吃得下。最后雪兰也忍不住上来看看她究竟怎么回事。 “尼日?!”雪兰见她失魂落魄的,干脆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地址。“这是什么剧场?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你不爱看戏,没听说过是很正常的。”袁子青不悦地把地址要了回去。“我亲自走一趟好了。” “吃过早餐再去吧。晚上不吃,早餐也不吃,当神仙吗?” “谢了,我真的不饿。”到浴室随便盥洗一番,长发歪歪的挽在脑后,穿上从地摊上买来的半旧吉普赛衣裙,她的模样真不是普通的落魄。 “要不是今天刚好有个重要饭局,我真想陪你一道去。”雪兰觉得连要去刺杀秦王的荆轲都没她这么悲壮。 “好意心领了。” “等等。”雪兰匆匆回自己房里取来一件大衣,为她披上。“外头冷得很,小心着凉了。” “我该怎么谢你呢?” “别谢我,要谢就谢我大伯吧。不过,你有没想过,他怎么知道宋思齐在尼日剧场当临时演员?”一见袁子青惨白的小脸陷入惶惑中,雪兰忍不住狠狠的啐了自己一口,那么多话干么。“随便一提,你别作过多的联想。” “哦。”这些天她像个小蠢蛋,什么事都难以作出正确的反应,一颗心恍恍惚惚的。“那,我走了。” “伦敦的西城又名戏剧之城,是全世界剧院最密集的地区之一,”司机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很自傲的为袁子青概略介绍自己国家的种种。“两平方英里不到,聚了五十多家的大型剧院,小型的就更是不胜枚举了。” “哦。”袁子青心不在焉的望着车窗外的女皇剧院、阿波罗剧院想象宋思齐以一个没没无闻的东方人,要在这西洋艺人林立的异国立足,是多么的不容易,不觉一阵椎心的疼痛。 “摄政王街六十四巷,一o五号,大概就是这里了。”跨出雪兰的豪华座车,站在尽是陌生脸孔来往的街道,袁子青将手中紧握的地址看了一遍又一遍,对照着门牌号码,找得好不辛苦。 最后,终于在一处屋舍墙垣斑驳的窄巷中,瞟见那个小得可怜的招牌“尼日成人剧场” 考虑到可能会耽误很多时间,她让司机先行回去。 宋思齐就是在这里担任临时演员的?这种地方岂不太委屈他了。 袁子青按了门铃,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个老先生出来。“谁呀?唉,晚上六点才有戏看,哪有人大白天的来扰人清梦,回去,回去。” “你好,我是宋思齐的朋友” “宋什么?”老先生用一个特大号的哈欠打断她的话,眯着眼望向她。 “宋思齐,一个台湾来的演员。” 老先生一愕,皱紧的眉头半晌才舒展开来。 “那个凯文宋呀,他早就走了,走了也不说一声,你是他的朋友?太好了,他还欠三个月的房租,你可以帮他还吗?” “这”阮囊羞涩的她已经快山穷水尽了,哪还有能力代缴三个月的房租。“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离开这里后,去了哪里?” “唉,谁晓得,”老先生见她没意思帮宋思齐缴房租,大失所望,口气也就显得十分的不耐烦。“你去问茱莉好了,她也许知道。” “茱莉?”听到是女人的名字,袁子青觉得很不舒服。“她住哪儿?” 老先生没回话,走进里边,须臾,走出来丢了一张小字条给她,抛下一句“茱莉的电话。”然后转身就拉上铁门。 袁子青傻傻的立在原地数分钟之久,才转身失魂落魄的走出小巷弄。 要不要现在就打电话给这个叫茱莉的?宋思齐和她是什么关系? 心打乱如麻加上头痛欲裂,她一个踉跄,险险撞上迎面而来的轿车。 猛一回神,始惊觉自己竟跌坐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车子的喇叭声震得她耳膜差点裂开来。 “你受伤了吗?”那仓皇赶过来将她扶起的,赫然是雪兰的大伯什么詹肯斯来着。 第三章 “没事,我只是”一时闪神而已。 “快上车。”见她吓得两脚发软,伯爵干脆将她揽进怀里,来到车旁。 “谢谢你。”男女授受不亲,一坐上车子,袁子青马上离得他远远。“你刚好经过这里!”雪兰说他有收集美女嗜好的话又窜进脑海,害她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不,我刚从报社出来。”他指指前面的大楼,袁子青一看,竟是她几天前来过的报馆。 还以为他蓄意跟踪自己呢,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幸亏遇上你,否则”她鼻头一酸,眼泪滑出一眼眶。 “没问到宋先生的下落?”他把车子停在一处公园绿地旁。 袁子青伤心地摇摇头“那剧场傍了我一个电话,我不敢打,我怕” “怕什么呢?”伯爵问。 “怕”再也抑不住多日来承受的压力,她双手捂着脸,痛哭流涕。 “不哭了好吗?”他惊愕于她个子娇小赢弱,哭声居然大得出人意表。“只要那位宋先生还活着,一定可以找着他的。” 这句安慰话比不安慰还糟,特别是“活着”两个字,更是触动了袁子青内心深处的悲恸。 伯爵把面纸递给她,她则连人家的手臂一并抓住,放声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别,别这样。”唉,旁人见了说不定会以为是他欺负了她呢。“青天白日,这很不好看的。” “我才不怕呢,我已经这么惨了,哭也不行吗?”活了二十多年,她从来没这么受挫过。 袁子青用力擤了下鼻涕,抬头一看,是人家的衣袖呐! “对、对不起,”她赶紧帮他擦净。“我不常这样失态的,今天真的是个例外。” “我能了解。”瞥见那惨不忍睹的袖口,伯爵只无奈地耸耸肩。“你很爱他?” “当然喽,不爱我干么来!”面纸没了,她干脆拿衣摆当手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惊逃诏地。 “他值得你爱?” 袁子青一愣。“我不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们没那样的交情。” “因为你自己也不确定?” 嘿,这个人实在有够顾人怨的,以为当伯爵就了不起呀!在台湾,她可是三不五时就因工作之便,和府院高层、各部会首长吃饭聊天,人家可没他这么不知分寸。 “听着,我很感谢你帮我查到尼日剧场这条线索,但那并不表示,你就能探知我的所有。” “即使你借我的宅院栖身,并且吃我的、用我的?”他那可恶的白人的优越感所凝出的皮笑肉不笑,令袁子青冒起一把无明火。 “我借住的是雪兰的家,你不也是寄人篱下?”这话要是让雪兰听到,不骂他个臭头才怪。 他脸上的笑纹更深了。 “是雪兰告诉你的?我寄人篱下?” 当然是她自己联想的喽。记得雪兰告诉过她,这个性好渔色的伯爵大人比她老公要厉害多了,难不成那大宅子真的是 “在想什么?”她晶莹的双眸覆上一片水雾,望上去真是楚楚动人,叫人情不自禁的定住眼光。 “在想,你是不是那种见死不救,铁石心肠,没血没泪的名门贵族?”这是种奇妙的感觉,从没想过有人会以如此尖锐刻薄的言语来诘问他。就某个方面来说,他的确凉薄毖恩,然而谁又敢说他不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这个东方来的落难女子,承受了他一而再的协助后,竟还敢带着幽怨的眼神控诉他,了不起。 安莱子问过,为什么要帮助她?只因为她那平凡无奇的甜美可爱?当然不是。 “倘使我真是你所形容的那样的人呢?”不相信除了他的宅子她还有别的地方足以栖身。 “那我就”等等,现在不是硬要面子的时候,死皮赖脸才是上上策。“那我就欠你一个大人情,等将来我找到我的未婚夫再努力想办法报答你。” “这样啊。”能伸能屈?唔,更了不起了。“原来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女孩。” “我保证,我还会付给你所有的住宿费用。”用完了人家一整盒的面纸,她歉然地将那一团团惨遭蹂躏的白色纸张,—一塞回盒子里。“现在已经快中午了,我想去找个地方用餐,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请我吃个饭如何?”礼尚往来,这也是应该的吧。 “很抱歉,跟雪兰借来的钱已所剩无多,改天好吗?”袁子青一只脚踏出车外,又缩了回来。“对了,你还欠我五英镑,可不可以现在还给我?” “当然。”伯爵掏出一张簇新的钞票,却不肯直接递给的。“不如我请你,你就委屈一点陪我吃顿饭?” “借归借,请客归请客,可不能算到账上。”缩回脚的她边说话,边往那钞票上瞄,趁其不备,赶紧抢过放进口袋。现在她是能省则省,有人请吃饭除非是鸿门宴,否则就算再厚着脸皮也去。 伯爵选了一家泰晤士河畔的露天餐厅,是标准的灯光美、气氛佳。袁子青“不惜血本”点了一只着鸡,一份烤洋芋,一块提拉米苏和一大杯的现榨柳橙汁。 不知是否刺激过大,原本茶饭不思的她,这一顿饭吃得狼吞虎咽,那样子哪像在享受美食,根本是在自虐嘛。 席间,两人不发一语,她猛吃,他则怔怔的看着,看着她泄愤也似的,一盘接一盘。 他不过问也不制止,只是安静的坐在对面,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她一这串的反常举动。 然后,他望见她份嫩的双额,悄然地淌下两行热泪,超没气质的把吃进去的食物,呕得满桌满地,引来旁人的侧目和抱怨。 “时不起。”袁于青持着餐巾,抹掉脸上的泪痕,慌忙跑向化妆室。 当她返回座位时,快手快脚的服务生已将所有的秽物打扫完毕,洁净的桌巾,光亮的餐盘,仿佛不曾有人动过的刀叉,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伯爵依然如雕像般端坐在那儿,用柔柔的眼神询问着她。 袁子青垂下头,紧咬着唇。“让你见笑了。” “你查到了什么?” “一组电话号码。”她把字条放到他面前“一个叫茱莉的女子。” “光凭揣测是危险的。”他把手机递给她。“打过去,问清楚一切再伤心欲绝还来得及。” “你,”什么话嘛,不知道坦白很是伤人吗?“我不要打。” 她相信那位老先生一定搞错了,宋思齐不可能和别的女人厮混的。 “问清楚,也许他们只是很单纯的朋友。” “我又没说什么。”谁在乎他们是什么关系。 “你嘴里没说,眼睛说了,下堂妻的神色也不过如此。”他浅浅一笑,唇角满是讥诮。“害怕面对现实,还是害怕直接被比下去?” “笑话。”一招粗浅的激将法,竟然惹得她杀气腾腾,拨号的力道像使劲要按死一只可恶的蟑螂。 电话通了。 “哈罗。”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慵懒的女人。“我是茱莉。” 虽然主动打电话的是她,但听到对方的名字,袁子青还是很没出息地心脏乱跳得厉害。 “我、我是宋思齐的朋友,请问”挂了?她话既未说完哩,没礼貌的家伙!把手机还给他,她绝望的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走出餐厅。 “你要去哪里?”他很够意思的追了出来。“我送你去。” “我如果知道就好了。”除了哭,她还能做什么?脚步蹒跚地来到一个小鲍园,她颓唐地跌坐在草地上,呆呆望着云彩迤俪的天空。“你走吧,不要管我。” “我叫血兰来陪你。”基于绅士礼仪,他不能置她于不顾。 “不用,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你保证不会寻短?”她的样子让人不得不作最坏的联想。“谢谢你提醒我,原来还有那么一条路可以走。” 糟糕,没面纸了,那就不要哭好了。 “不许做傻事。伦敦的治安没你想象的那么糟,我们迟早会找到你的未婚夫的。” “我们?你是说你肯帮忙?”凭他的势力和财力,要救回宋思齐应该容易多了。 “有任何需要,尽痹篇口。” 他突然变得这么友善、慷慨、大方,颇令袁子青适应不良。 “话是你说的哦。”要不要顺便告诉他,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以及食言而肥,这些中国古老名训,好让他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 “呃”如果直接告诉他,那帮绑匪开出的赎款总额,会不会显得狮子大开口?但,如果他不愿意把钱借给她,如何能救出宋思齐呢? 伯爵连续瞄了两次腕际的百达菲利表,似乎另有要事急着去办。 “那个,那个绑匪说,要我交出二十万英镑。” “你想跟我借这些钱去救宋思齐?”他很郑重的问。 “嗯,如果你肯大力相助的话,我将铭感五内,并且努力想办法偿还。”以她一个月平均约八九万元的薪资,一年近一百万,十年才一千万,扣掉吃的用的,足足得做十五到二十年工才还得清,其中尚且不包括利息呢。唉!他闻言,嗤然一笑。 “行。”他贼贼的说:“不过,你得写个借据。” 袁子青水眸乍亮。“你真的愿意借给我那么一大笔钱?”绝处逢生,就知道她的运气没有那么背。“没问题,我写借据给你。筹一下,我到对面文具店买纸。”说着,就要横过马路而去。 “慢着!”他慌忙将她给拉了回来。“太危险了你。”然后,他二人都愣住了。 乔治正牵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从他俩所站的街道对面走了过去。 这街道并不太宽,乔治却完全没留意到他二人,只是和那女子低语谈笑。 不知是触景伤情,抑或联想到了什么,袁子青脸色倏地苍白得吓人。 “我该告诉雪兰吗?”她怔怔地问。没待伯爵回答,她冷嘲一笑。“你当然会说不,但你知道吗?丈夫出轨,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那是很伤人的。” “婚姻的事,常非外人所能明了。”他一垂眼,才发现掌心仍握着她纤细的小手。“你自己的事,难道还不够你心烦吗?” “那倒是。”她忙不动声色的把手缩回来。“我先把借据写给你再说。” “确定不再考虑考虑?”他眸中闪着奇异的神色。“他真值得你这么做?” 又是一个好管闲事的家伙。他爸妈、老弟,她同事、朋友和雪主,所有知晓这件绑架案的人,无不提出这讨人厌的问题来考验她的坚贞。 “是的。”她毫不迟疑的回答。“甭说才区区二十万英镑,即使要两百万,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好。”他笑得轻轻的。“好个痴情奇女子。” 写了借据以后,他果然很守信的把钱汇进她临时开设的账号中。 也在那时候,袁子青终于弄清楚这位富有得令人咋舌的伯爵大人,全名叫华德詹肯斯。 这名字有点熟,可她一时想不出来究竟在哪儿见过或听过? “你跟华德借了二十万英镑?!”雪兰低呼一声,险险要给他昏过去。 袁子青暗忖,不知道她会这么大惊小敝,早晓得就不告诉她了。 “你有没有概念那是多大一笔钱?”雪兰问:“你说,你打算怎么还他?” “凭我跟宋思齐” “万一宋思齐不认账呢?”雪兰打断她的话,反问:“万一这二十万成了肉包子打狗呢?万—唉,子青,你太傻大痴也太天真了。” “别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傻得可以。”袁子青意有所指的说。 “什么意思?”雪兰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你有话就直说吧。” “你离乡背井,抛开父母家人,嫁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都来,难道不也需要一股执着的傻气?”袁子青为自己的缺乏正义感和勇气感到内疚。 “爱情之伟大就在此喽。”她还是觉得自己是聪明选择。袁子青则是胆大妄为。 “现在你能体会我的心情了?” “我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就不再多说。”雪兰伸了伸懒腰,一脸无奈的说:“你早点睡,我还有事情要忙。” “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忙什么?” “乔治的姑妈后天要来住一个月,我要张罗的事情可多着呢。”雪兰鼓起两颊,好像嘴里含了一粒卤蛋,模仿老太婆的语气,嘲笑那位詹肯斯姑妈的老态龙钟,和刻薄严厉。 “瞧你,又不是你婆婆,有必要紧张成这样吗?” “我公婆过世以后,我夏绿蒂姑妈就自动将自己升格为詹肯斯家的大家长,事事都要过问,”雪兰双手抱胸,忿忿不平的说:“英国阶级观念深重,身为贵族的他们泰半是靠血统门户世袭,我们这位姑妈因为是皇族之后,父兄又在一次战争中退敌有功,很受女王宠信,因此眼睛永远看着天花板,下巴总是抬得半天高。” “华德詹肯斯的爵位也是世袭的?” “他当然不是。他之所以受皇室封浩,是因为他每年捐给英国政府大笔的教育赞助金。”雪兰一谈起她大伯就赞不绝口。“华德什么都好,就是不肯结婚这件事很令人头疼。这次夏绿蒂姑妈来,百分之九十九是为了催婚。” “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催我生孩子。”雪兰痛苦的揉着太阳穴。“偏偏我的肚子又不争气,三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怎见得一定是你的问题?你们夫妻一起到医院检查过了?”依冰雪聪明的她之见,乔治说不定才是问题所在。 “乔治不肯去,我又有什么办法?” “拜托,当年你义无反顾的非乔治不嫁时的主观和智慧呢?”女人就是这样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什么错都揽给自己,就好像、就好像她自己? 这一体认,让袁子青没来由地心头慌乱。 “你怎么啦?脸色好难看。” “没,我只是太累了。” 电话铃响终止了她们的谈话。雪兰接起话筒,旋即交给她。 “一个女人。” “喂!”坏人明明是对方,为什么她要感到这么紧张兮兮! “你知道我是谁,”是茱莉,她特殊的嗓音听过的人很容易记得。“快把钱汇进账户,明天就让你见到宋思齐。” 可恶的女人,居然和歹徒串通一气。“不,我要先见到他。“这是保护肉票安全的绝佳方法。 “主控权在我们手上,你没资格谈条件。” “我见不到宋思齐,你们就拿不到钱。”不能示弱,是谈判的第二准则,她这几年可不是白混的。 “很好,我会告诉宋思齐,你根本不在乎他的生死,明天我们会派人先把他的一条胳臂送过去。” 完了,对手比她还狠。 “慢着,我,至少让我听一下他的声音,跟他说几句话。” 电话那头呈现几秒钟的无声。 “子青,子青,不要给他们钱,你快回台湾,啊,最后那声惨叫,几乎把袁子青心脏吓得弹出胸口。 “怎么样?”见她猛捣上胸口,雪兰焦急地问。 “明天我就把钱汇过去。”挂上话筒的她余悸犹存,惶惶然地坐立难安。 “他们又威胁你了?”雪兰大为光火,指着电话破口大骂。“宋思齐呢?你不先见见他再说?” “他好可怜,惨叫一声,电话就断了,一定是他们毒打他,天!雪兰,我受不了,我要把钱给他们,让思齐赶紧回来,否则他一定活不了太久。” “冷静,子青,情况如何尚不明朗,也许,也许这只是一个骗局。” “不会的,他们要的是钱,拿了钱没道理还扣着宋思齐不放呀。” “但我总是觉得不对劲。” “管不了那许多了,明天一早我就到银行汇钱,如果顺利,我和宋思齐恐怕会在你这儿多叨扰几天。”那二十万英镑给了绑匪以后,她又要两袖清风,连回台湾的机票都没着落,她压根不敢告诉远在台湾,对她此行大不赞同的家人。 “那有什么问题,横竖我大伯这儿多得是房间。” “你大伯?难道这不是你和乔治的宅邸?” 雪兰羞惭地点点头“我和乔治不善经营,去年年底把分来的领地让给别人后,就搬来跟我大伯住,反正他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 原来如此。原来她真的是寄往华德詹肯斯的篱下,而她竟然还敢嘲笑人家。 雪兰成了爵士夫人后,生活并不如大伙想象的那么奢华优渥,搞不好连幸福都谈不上。 “记得你告诉过我,乔治继承了他父亲绝大多数的财产,那么大的产业怎么可能在两三年内就赔光了?”其中包准有不可告人的内情。 袁子青想起大街上的那幕,很直接的就把乔治归类为传统坏男人。 “所有产业都是乔治在经营管理,他说赔光就赔光了,我能怎么样?”雪兰莫可奈何的双手一摊,昔日的女强人形象荡然无存。 她没出息的样子,看在袁子青眼里,简直要气得七孔冒烟。 “你就从没怀疑过?”记得以前的雪兰没憨直到如此不食人间烟火呀。 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乃人类社会生存的必备常识,莫非到了英国雪兰就变笨了! “怀疑什么?” 雪兰居然敢给她张着一双大眼睛,露出一脸纯真无邪的模样。 她干脆直接死给看她算了。 “算我没说。”她自己的事已经够她烦的了,别人的家务事就别操太多心。“我要睡了。”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嘛。”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为避免动手把雪兰掐死,袁子青闭眼张口,强迫自己在最短时间入定。 见袁子青鼾声渐起,雪兰只得关上灯火,无趣的退出客房。 听见木门阖上的声音,袁子青不知想起什么,仓皇从床上跳了起来,窸窣地披上睡袍,先趴到窗口向下核巡一遍,确定没人,再走向房门,直奔楼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蹑手蹑足在黑暗中摸索的她大吃一惊。 “你还没睡?”他大概刚从外头回来,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手里还提着公事包。“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华德不解地睇着她,这穿着睡衣的标致女人。 觉到他注视的目光,她闪躲地垂下眼睑。 “请别开灯。”袁子青移步到窗台边,向下张望。“我只是想察看,是不是有人躲在这宅邸敖近,偷窥我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华德把公事包搁在沙发上,伸手扯掉领带,双眼仍盯着她。 “记得那个叫茱莉的女子吗?原来她和绑匪是一伙的,她刚刚打了电话给我,如果没有人一路跟踪我,他们怎么能对我这般的了如指掌?!” 语毕,她很笨拙的攀上窗台,猫头鹰似的往四下仔细察看。 “果然有个人。”她倏地跳回地板上,冲向大门口。 “你去哪?” “去找那个人算账喽。”瞧她连袖口都卷起来了,很有大干一架的打算。 “就穿这样?”不会吧?这样很有碍观瞻耶。 “不然呢?等我换好衣服,那人说不定就溜走了。”推开他挡在面前的手,她毫不迟疑地勇往直前。 “三思而后行好吗?你一个弱女子这样出去无异以卵击石,况且,又怎能确定外头那个人是冲着你来的?”华德猿臂一伸,将半启的大门重又阖上。 “三更半夜擅闯民宅,非奸即盗。”他的一昧干扰颇令袁子青不悦。“你应该打电话给警方,叫警察来把他抓走,除非” “说下去。”华德已经脸带怒容了。 “除非你有心包庇。”她只差没指控他和歹徒搞不好是一路人。 “这样啊,”他不得不佩服她丰富的想象力。“原来你早就怀疑到我身上来了。”他拨了公事包内的手机,不一会儿,走进来五六个年纪大约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壮汉。 哼,穿得还人模人样呢。 “你仔细看清楚,他们之间哪一个像跟踪你的歹徒?” 怎么有这么多个?袁子青一时吓得头皮发麻。但,为何他们这么听话,华德詹肯斯一叫他们就乖乖进来接受指认? “我们怎么成了歹徒了?”为首的壮汉一脸无辜的问。 “你们半夜三更在人家房子外头鬼鬼祟祟,不是想做坏事是什么?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让你们一个一个坐牢去!” 第四章 那五六名壮汉被她这一吓,无不惊慌的将目光投向华德求援。“我们是伯爵宅邸的警卫人员,每天晚上从九点到早上七点,都得在园子里巡逻,怎么叫鬼鬼祟祟?小姐,请你不要诬陷我们。” 听完他们的“供词”袁子青巴不得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而那个故意叫她难堪的始作俑者,竟站在一旁欣赏她的窘态。 遣退所有的警卫人员,华德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径自走到酒柜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 “戏弄我让你觉得很开心吗?”袁子青忍不住问。 华德没立即回覆,他轻轻地摇晃手中的酒杯,半晌后举杯抿了一小口,舐舐酒湿的双唇,才抬起碧眼期她一笑,笑出满脸的莫测。 “我们远日无仇,近日无冤”袁子青继续说。 他的笑颜愈深了,或许有一半因为酒精的缘故,他原本中分一丝不苟的金发,甚至没来由地凌乱了起来。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盯着我看,直到天亮吗?”袁子青没好气地打开酒柜,取出水晶杯。 “你要干么?” “借酒浇愁喽。”爱人同志被绑,害地欠下一千万的巨额负债,现在又无故遭人作弄,这么悲惨,难道还不该狂饮个三百杯? 她仰头,咕噜就是一大杯。 “你这样喝会醉的。”真是暴殄天物。她以为这是台湾米酒吗? “不醉怎么浇愁?”她的酒量好得很,这一两杯算什么。“舍不得你的好酒?大不了改天我买来还你。” 本来只是怄气,怎知一杯杯的黄汤入喉后,她突然悲从中来,真的愁上心头,于是灌得更凶更狠。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天旋地转,多亏华德及时伸手扶住,否则她就要扑跌在地板上,直接在客厅过夜了。 “我自己可以走回房里去。”忽地打了一个酒嗝,原已脚步虚浮的她,险险从阶梯上滚下去。 “安静。”他命令着,一手揽向她的小蛮腰,将她打横抱起。 “知道吗!”她醉言醉语的说“你这个人很阴沉,忽好忽坏,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一阵空白流过,他纳闷地低头看看怀中的人儿,睡着了? 房里的窗帘没完全拉上,早晨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来。 袁子青揉着惺忪睡眼,勉力从床上爬起来,昏昏沉沉走进浴室。咦!这浴室好像变大了也变宽了些,一定是她醉眼昏花搞不清状况。 真好,浴白里已经注满了半缸的水,温热温热,没想到雪兰嫁人以后,变得这么体贴。 袁子青没有细想,就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剥除,长长吁了一口气,恍如卸下心头重担,缴了械似的轻松,跨入水中躺了下来,让温热的水一寸寸淹没她的肌肤。 好舒服,宛如躺在男人温暖的臂湾里,久违了,这种感党。 袁子青闭上双眼,每一根筋骨,每一个细胞均感到无比畅快。待会儿得好好谢谢雪兰,幸亏有她这个朋友,要不然别说泡热水澡,搞不好连住的地方都有问题。 也不知泡了多久,水温慢慢转凉了,她起身拿起架上的浴巾,发现真的不对劲。 意识在此刻完全清醒,这不是她卧房里的浴室,这是记得昨晚她喝了一些酒,醉了吗?所以,这是华德詹肯斯的房间?! 从没醉过的她,会不会酒后乱性,任人子取于求? 思及至此,胸口仿佛被人沉笃的捶了一拳,滞闷得叫她喘不过气来。 丢在污衣篮里的衣服,一半湿掉了,她只得用大毛巾围住重要部位,心里祈祷那位伯爵大人已经出门上班去,得以让她火速奔回自己的房间。打开浴室的门,她像贼子一样,东瞧西望,探头探脑,半晌才敢跨出门槛。房内安安静静,料想应是空无一人,所以乍见华德立在窗前的背影,她心一惊,下意识的低呼,立即双手环臂。 华德闻声,缓缓转过身子,递给她一杯蜂蜜柠檬汁。然后,眼睛就定在她让水气蒸得粉嫩红透,一如白日出岫,异常动人的俏脸上。 像一幅画,眼前的她,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仕女,羞怯矜持而婉约娇柔,是他一向心仪的东方女子模样。比较不同的是,她还有一份无邪的、稚气的执着和情痴,非常耐人寻味。“为什么把我带到你房里来?”这还用问吗?百分之百是包藏祸心! “因认你醉倒在我怀里。”他答得理直气壮。 有吗?“我的酒量好得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醉倒了。” “所以你是故意投怀送抱?”华德将挂在衣架上的睡袍拿给她“下次明说就好了。” “不许胡说!”她可是很纯洁的。“你,你说,你有没有、有没有呃,做出不该做的事?” 她的意思很清楚了,他却还煞有介事的拧起轩眉,紧抿簿唇,露出一个努力思考兼研究的好笑表情。 “再不老实说,我就要哭喽,你知道的,我的哭功是非常了得的。”咬咬唇,不需要费太多时间酝酿,两行眼泪威胁着将泛滥成灾。 “你感觉不出来吗?”是女人就该有这方面的常识才对。 “怎么感觉?”她又没有经验。 她这一反问,令他脸上的笑靥变得颇吃惊。 “我问你话呢,你说,你有没有碰我?不可以的,我这是要留给我未来的丈夫,你要知道,我们东方人和你们洋人不同,我们讲求的是从一而终,坚贞不移。你,你可千万别坏了我的名节。”说到这儿,袁子青居必很合情境的呜咽了起来。“都是我太掉以轻心,早就听说你声名狼藉,竟还老天,我该怎么办?” 面对她的痛哭流涕和欲加之罪,华德完全没有辩驳和插嘴的余地。 不过,他还是挺有绅士风度,一会儿递茶,一会儿递面纸,就是没想过解释解释她口中那用脚板想也知道的误会。 “说话呀,你怎么都不说话?”好不容易,她终于想到他尚未回答。 “如果你真这么痛苦,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些补偿。”他慎而重之的说。 “补偿?!”她霍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当我是什么女人?” “好女人。”他连忙接口“所以无论你开出任何条件,我都愿意接受。” 这下她傻眼了。她要开出什么条件!能开出什么条件!狮子大开口,不是她的本性;趁机揩油,也非她的专长。然,覆水难收呀。“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你真的做了什么!” 一难未过,一难又起,她捂着脸,急淌的泪水从她两掌间不断流下。“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糟了,一句玩笑话竟将整件事弄假成真,但他宁可将错就错。 “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我,你也得负一部分责任。”他很认真的说。“昨晚要不是你苦苦哀求,我也不至于一时失控” “什么?你说我我”丢死人了,怎么会这样! 袁子青白皙的的粉脸霎时红到耳根子去。 “但,我愿意负责,只要你开口。” 华德表现得越诚挚,袁子青就越相信自己真的已经被人家那个去了。 “你能负什么责?我心有所属,你也不爱我,发生这样的事,纯粹是、纯粹是鬼迷心窍。”她把整盒面纸丢还给他,哭丧着脸望向窗外苍穹,眼泪再度不听使唤的占据了她的脸。 “金钱呢?你可以要求我将那二十万英镑的债务一笔勾销。”瞧他轻松的口吻,好似说的只是几块钱而已。 “我要真敢开口,那岂非将我自己贬低成妓女?”她可是标准的纯情女子,这种事她做不来。“更何况,那可不是一点点钱。” “对你,值得。” “你对女人一向这么大方吗?”一掷千金也面不改色? “只限于漂亮的女人。”他倒很诚实。袁子青点点头,秀眉扬了扬,挤出一抹苦笑。 “谢谢你的辉金如土,可惜我妈没教我怎样财源广进,所以,就算了吧。”自认倒霉是她惟一能做的。 “怎么能算了?你们中国人怎么说来着?贞洁是女人的第一生命?既然这样,你怎能说算了就算了?” 嘿,看起来他比她还急,并且投入得有些儿走火入魔哦。 她睇着他,啼笑皆非地张着口。“不然你想怎样?带我去警察局报案,说你强暴我?”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不已。即使木已成舟,但赤裸裸的说出来,依然令人惊心羞赧。 “相信我,”华德毫无预警的走近,从后头环住她,低垂的脸庞正巧黏在她水颊边,在她耳畔低语。“那是个很美好的回忆,我们都尽兴了,酣畅的梦境中,你还不断呼喊着我的名字。” 不会吧!“可是我昨天才知道你的名字耶。” “也许是前世姻缘,谁知道呢,世事就是这么令人难以预料,我们何不一切随缘。”他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放肆。 “你才非礼过我,现在又来勾引我?”袁子青企图挣开他的怀抱,他却箍得更紧密,呵着热气的唇,几乎要吻向她的小嘴。 “停,停住,不许动!”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从他臂变的下方溜了出来。“我受够了你的虚情假意和得寸进尺。你给我离得远远的,别再打坏主意。等我未婚夫一脱离险境,我马上就走。” “要是他回不来呢?”他将一条胳臂横压向门,挡住她的去路。 “呸呸呸!乌鸦嘴。我现在去把钱汇进那群绑匪指定的账户,然后我就可以见到他。”话虽说得这么肯定,实则,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不先探探对方的底细?”有电话,有账号,只要再加上一点点关系,要查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 “不需要。”这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牵扯过多,徒增危险而已。“请让让好吗?” “我只是出于一番好意。”“嗯哼。”袁子青不屑的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 “什么意思?”华德学了三年华语,从没听过这句。“去问雪兰。”老实不客气的踩上他的脚板,她趁他吃痛之际,赶紧逃之夭夭。 伦敦市大多数的金融机构门禁森产,为了防阻不速之客,厚实的外墙没有一扇窗。 一走进银行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幅十八世纪的名画,从柜台旁的通路往里走,两旁俱是往来忙碌的客户和行员,再往前,圆形大厅的正中央放着六十个黄橙橙的金砖,不过据说只有一个是真的。柜台服务小姐涸仆气的询问袁子青需不需要帮忙? “呃,我要汇一笔款子。”“好的,请你在这单据上填上姓名、电话、地址和汇出的金额。” “这样可以吗?”那小姐再三核对上头的每一个字之后,抬头跟她说:“我能看看你的护照吗?” “这里。”当小姐核对护照上的签名之际,袁子青心中突然好不犹豫。 一千万台币呐,就这样双手奉送给人家是不是太草率,太大意了? “可以了,我们会在下午三点以前把钱汇进这个账户。” “等等。”她腼腆的把服务小姐手中的单据抽回。“我想,我再打个电话确认是不是这个账户。” “这边有电话,你尽管用。” “谢谢。”拿起话筒,她却不知道要打给谁。总不能再去找华德詹肯斯吧?突地一个念头闪过,她竟拨了茱莉的电话号码。 铃声响过三次后,一个男子的嗓音从话筒彼端传来“喂,找哪位?” 这熟悉的声音不就是、不就是袁子青霎时僵愣在当下,不知该作何回答。 “你是思齐,思齐是你吗?”她的迭声追问,换来一阵无声。 “你打错电话,找错人了。”对方随即挂掉电话。 “是是吗?”她一颗心瞬间滑落幽暗谷底,不知何去何从。 “小姐,”服务小姐客气地低声提醒她“你这笔钱还要汇出吗?” “呃,不,我想不用了。”脑袋里千头万绪,她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想清楚。 全身像被掏空似的,她跌跌撞撞走向一家咖啡店,跟服务生要了一杯果汁,怔忡的将双眸远眺向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 是她听错了呜?那声音也许真的不是宋思齐,但英国人讲英语咬字也那么含糊不清?那不是口音,是亚洲人特有的语言障碍,她是口译员,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宋思齐这时候在茱莉那儿做什么?他为什么要否认?既然能自由接听电话,是不是代表他其实平安无恙?那,这个绑架案又是怎么回事? 汹涌而起的情潮,夹着满腔的怒火,逼出了千行的泪水。她不死心,再拨一次电话,没人接?再投,还是没人接,再拔,一次、两次、三次,半个小时后,男人终于接起话筒。 不是宋思齐,他只回了一声,她就知道,这次不是他。 收起手机,她继续呆坐在原位,近一个小时后,她又拨出一通电话,这次是打给华德。 华德约她在戏剧博物馆附近的一家餐厅见面。 他丰神俊朗的从门外走进来,漂亮的女服务生马上亲切的迎上去。 餐厅经理甚至亲自为他接过风衣,递上菜单。 “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他的笑很有春风轻拂的效用,袁子青暗恨自己居然对这个已经欺负过自己的人,生不起一丝怒意。 “帮我一个忙。”她不愿多说一句废话,一开口立即切入正题。 “行。”华德答应得很阿莎力。“但,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不行。”袁子青不得不以小人之心,来揣度他可能提出的要求。“这是你欠我的。” “陪我出席一个酒会。”他大概没学过何谓知难而退。“明天晚上七点,在西华饭店十一楼。” “我说过了,我” “五分钟后给你这个电话的地址,明天晚上六点半,我回去接你。成交?” 他不该搞报社和剧院,他该去外交部上班。 什么结果都让他预设完了,她几乎没有拒绝的余地。懒得问他,为何非找她不可,这人非正派人物,做事自有他不可告人的地方。 “成交。”此刻她只想尽早得知宋思齐的下落。“你快打电话去查吧。” 他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条纸,放在她面前。布鲁姆顿教堂后面,三十一街,地下室五号。 预谋。“你和那些绑匪是一伙的?”不然怎么能马上把地址给她? 华德奸诈的摇摇头。“正确的说法是我设计你很久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袁子青真是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陪你出席酒会,并不意味我已经原谅你,或者跟你有任何男女朋友关系。” 没想到他居然开怀大笑。“我们的关系已经够‘深厚’了,犯不着再三强调吧。” 袁子青简直为之气结。“你要再出言无状,我就翻脸不认账。”反正跟这种卑鄙小人,也不需要信守什么承诺。 “没有人能对我言而无信。”他突然前倾,将鲜明的五官全部凑往她眼脸下。“最重要的是,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忙。” “那就该知道什么叫低声下气、软语相求。”她一时很有小人得志的不可一世。 “再要罗嗦,我就在这里吻你。”他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你敢” 一句话未尽,他已迅雷不及掩耳的含住她的唇,用最情欲、狂野的方式将她逼困在椅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大概过了有五百年那么长,他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她,贼笑地端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袁子青惊讶万分的瞪看他,心底暗暗忖度,此仇不报非君子! “快去吧,晚了说不定对方就闻风逃逸了,届时你又得重新找别的线索。” 呵,他不提,她竟忘了。顾不得刚刚点的主莱还没送来,她抓起外套就匆匆往外走。 “小姐。”服务生追了上来,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你的烤牛小排。” “怎么知道我要外带?” “詹肯斯伯爵交代的。”服务生把纸袋交给她,并且非常恭谨的帮她穿上大衣。 袁子青接过那犹热腾腾的纸袋,忿忿的回望着满脸得意笑容,正朝她挥手道别的华德。 就是这里了。 袁子青双手紧抱着背包,迟疑地站在地下室入口,踌躇着该不该这样贸然的走进去? 万里寻爱已经够疯狂了,难不成还得直捣贼窟,奋勇杀敌? 涉险之前,似乎应该先打个电话给雪兰,免得万一惨遭不测,连个为她奔走求救的人都没有。 “什么?!”当雪兰高八度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时,她就后悔了。 币了电话她才想刚刚忘了顺便叫华德詹肯斯把对方的来历、身份、人数、有没有前科,一并查清楚。以他的神通广大,想必查出这些资料,也是轻而易举。现在,她得靠目己,和一点点运气。踩着微颤的脚步,她来到灯光幽暗,烟雾弥漫的地下室,赫热发现这是一个小型的表演剧坊。 小小的场地,挤了各色人种,黑的、黄的、白的,扯着喉咙在乐声中谈笑,大家好像没注意到她的突然闯入,抑或根本不在乎她是谁,来干么的。 一位戴着长高尖帽、紧身黑衣外,披着大斗篷的白人女子,忽地从人群中起身,走到前面麦克风旁,开始用各种音律念诗,她清脆柔亮的嗓音,马上令底下的喧闹鸦雀无声。 接着下来两位黑人男子,一下念、一下唱,一下吹萨克斯风,先是爵士,接着雷鬼、蓝调,完全的呈现他们的才华。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档,袁子青转过脸,小声的问着旁边的一名女子。 “请问你知不知道有个叫茱莉的小姐?” 懊女子一听,马上现出困惑的表情。 “我们这里有三个茱莉,一个回美国了,一个被房东赶出去,还有一个就是我,你要找的是哪一个?” 这个嘛 袁子青愕然地望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叼着香烟,挽着长发,江湖味十足的茱莉,吞吞吐吐的说:“其实,我真正要我的是宋思齐先生,他的英文名字叫凯文宋。” “他呀。”茱莉脸色倏地一变,谈不上是变好还是变坏,总之她马上邀袁子青到表演场地后方的小会客室商谈。 推开雕花磨损得厉害的厚重黑门,柔美的古典音乐流泄出来,烛光映照着木头家具,咖啡香混着烟味,墙上挂满古旧的板刻和海报,窄窄的木梯通往一楼,另扇门后,就是剧场的会客室。 “你就是凯文的台湾女友?”一进门,茱莉就直接了当的问。“没想到你真的找来了。” “认识他?”太好了,寻寻觅觉那么久,终于有了具体的线索。 袁子青一兴奋,居然忘了这个叫茱莉的女子很可能就是歹徒之一,而自己现在正深入贼营,大有被剁成肉泥喂野狗的危险。 “谁不认识他。”茱莉往门外吆喝了几声,走进来四五个男女,经她简略介绍,大伙无不给袁子青热情的拥抱。 “我们表演这么多年,没见过一个比他更拼命、更厚脸皮却又颇具慧根的人。” 茱莉帮袁子青倒来一杯纯咖啡,苦得她险些呕出来。 众人见状,便七嘴八舌的数落她的粗心大意,一名男演员立即帮她换来一杯甜滋滋的果汁。 “你们和他这么熟,一定知道他是被谁绑架了。”总算轮到她说话,赶紧切入正题。 “绑架?”大伙陡地一阵疯狂嘲笑“谁会绑架他?是谁告诉你这么荒诞不经的事?” “是宋思齐。”袁子青巨细靡遗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们详述了一遍。“如果你们还当他是朋友,就请无论如何帮我把他救出来。” 眼见她粉粉的嫣颊上,就要淌下热泪来,大家不禁诧异地面面相衬。 “容我请教你一个问题?”茱莉正经八百的样子,看起来竟有一些滑稽。 “说吧。”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没等她回答,其他人已胡猜一通“肯定是有‘高人’指点。”以一个初来乍到伦敦的外国人而言,要找到这地方,是相当不容易的。 “的确是个长得很高的人。他叫华德詹肯斯。” 显然这个名字的震撼性远超过宋思齐。 原本嘻皮笑脸的人,统统自动把上移下滑的肌肉搁回原位。 第五章 月光下,袁子青踩着石阶一级一级往上走,脑中不断浮现出华德詹肯斯的身影。 茱莉说他是伦敦知名的戏剧制作人,是各表演剧场的权威人士,想找到宋思齐,请他帮忙准没错。伫立在詹肯斯宅邸的大门口,她忽地心生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下意识地觉得华德似乎知道颇多关于宋思齐遭绑架的内情,只是不愿意告诉她而已。 今天是与绑匪约定支付赎款的日子,一整天过去了,他们居然连打一通电话来催都没有,未免和之前的贪婪急躁大相径庭。这,难道也和华德詹肯斯有关?从来没想过要好好了解一下这个看来不可捉摸,言谈处事仿佛莫测高深的英国绅士,宜到今儿一早,发现自己竟在一夜宿醉之后失身,才惊恐地醒悟这个危险的男人,似乎总在她最无助的时侯出现,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伸出援手,为什么?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莫名的,她内心突感一阵仓皇。 轻轻扣着门环,夜里守卫的先生立即打开雕花的大门,一见是她马上将手中的暖炉递过来。 “赶紧进屋里去,冷死你了。” 心事重重的她,竟毫没留意到,今夜的温度骤降至摄氏五六度,走进大厅始发现两手都坑诔僵了。 今晚很意外的,所有的人都在,包括雪兰夫妻和华德。 “老天,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雪兰从沙发上蹦过来,咬着她的耳朵说:“夏绿蒂姑妈提早一天到”她话没能一口气说完,楼下的书房门板忽地被用力开启,堂堂皇皇地走出一名鼻子长长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腰杆挺直,典型的英国贵妇。 她尚未开口,就发现立在门边,满身尘土,看来十分落魄的袁子青。 夏绿蒂二话不说,马上朝她笔直地走过来,乔治见状则紧跟其后,见她边走边把香烟装上象牙烟嘴,慌忙拿出打火机为她点燃。 大口大口喷了几口烟后,夏绿蒂问:“你就是雪兰的台湾同乡袁子青?” “是的。”袁子青心想以她这副褴褛的衣衫,很可能在下一秒钟遭到扫地出门的悲惨境遇。“很抱歉,我回来晚了,打搅到你们。” “英语说得这么流利!不简单,你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夏绿蒂对她的印象不坏,把烟交给乔治,拉着她的手走往餐桌,一面大声吆喝佣仆“快去弄点吃的,这小女孩饿坏了。雪兰,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真不懂事!”经她这么一吼,雪兰夫妇和仆人们全紧张兮兮的挤进厨房,只有华德依然悠闲地端坐在沙发上文风不动。五分钟后,餐桌上已摆上五盘佳肴,一碗热腾腾的汤和一竹篮的面包。“你快吃吧,”夏绿蒂催促着说:“如果不合你的口味,我叫她们重做。” 本来已经累垮了,打算推辞的袁子青,一听她这么说,再没力气也得吃一些,免得害惨可怜的女佣们。 “好吃吧?”夏绿蒂拉开椅子,坐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找她闲话家常。“到伦敦来多久了?好不好玩?去过什么地方?” “哪儿也没去,所以也不知道哪里好玩。”袁子青的实话实说又换来雪兰被骂一顿。 “雪兰你主人怎么当的?算了,我来的这些天也够你忙的了,华德!”她连唤了三五声,才把理首在报纸中的他给叫过来。 “什么事?”他好奇地问。 “请两天假,带子青到处走走,别让人家说我们不懂待客之道。” “是。” “不用了。”袁子青忙着辞谢。“我可以自己去观光,而且,我这几天还有一些私人的事情要办,就不劳烦詹肯斯先生了。” 说话时,她一径地低着头,避免和华德对视时产生不自在。 “这样啊。”夏绿蒂瞧瞧她,又看看华德,忽地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怎么样,被拒绝的感觉如何?很不好受吧?哈哈哈!” “袁小姐她不是故意的”乔治一开口,夏绿蒂即挥手制止他。 “没你的事,不要乱插嘴。”夏绿蒂对待乔治和华德的态度相去甚远,显然她比较偏爱看起来一点也不懂得敬老尊贤的大侄子。既然人家袁小姐另有要事,我就” “你还是得请假,”没等华德把借口说完,夏绿蒂即接口道:“这两天我想到处逛逛,总要有个人陪着。” “我可以陪你,姑妈,你要到哪儿都行,别说两天,一个礼拜也没问题。”乔治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夏绿蒂白了他一眼,很不客气的把他的好意扫回去。” “你当然没问题,在戏院里,有你没你反正没差。” “可是姑妈我” “好了,乔治!”见平常这句话都不肯跟她多说的丈夫,忽地变成讨人厌的超级马屁精,雪兰不禁怒从中来。“你没听见吗?姑妈说不用你陪。” “你懂什么?”素来给人温柔体贴印象的乔治,竟拉开嗓门大吼,真是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她是不懂多少事,但绝对比你多。”夏绿蒂不再理会雪兰夫妻,她定定地望着袁子青好一会儿,继而拍拍她的肩膀,冷不防地问:“打算在伦敦待多久?” “我的签证只到这个月底。”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你想待多久?” 这不一样吗?签证到了她就得离境,否则就是非法居留了。 “我”袁子青下意识的把眼光瞟向华德。 “还装,”夏绿蒂骄傲的笑说:“就知道你逃不过华德这一关,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明明心里喜欢得要命,嘴里还拼命的否认,这不叫矜持,这叫口是心非。” “你认为我爱上他了?”笑话!袁子青火死了,今天已经够不顺心,还遇上这么个自以为是的老太婆。“告诉你,我早有意中人了。事情没搞清楚就乱扯一通,这不叫睿智,这叫胡涂。” 她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却把雪兰和乔治吓得冷汗直流。 不理会众人惊诧的眼光,袁子青急步奔回二楼寝房,关上房门,埋首在柔软的羽毛枕头上,累得连哭都没力气。 一只温暖的大掌悄然地抚向她的背脊,令她蓦然心惊,忙抬起头来。 “你怎么进来的?”拨开他的手,她把头再埋进枕头里。 “请接受我的道歉好吗?”华德拉起被子,为她盖上,接着就坐在床边,盯着她看。 “forwhat?” “为了今早我跟你说的那件事” “别提了!”袁子青尖叫的制止他。“求求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顿了一下,她不知哪根筋不对,倏地跳了起来,当着他的面将衣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他大感讶异。 “你喜欢我对不对?即使不是非常喜欢,但也颇有意思对不对?”她颤抖的抓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胸脯移近。“你尽管予取予来吧,只要你能把宋思齐救出来。” 华德震撼不已地睇视着她,他不愿问她这么做值得吗?也不想问她真有那么爱宋思齐吗?他只是默然地欣赏她柔嫩光滑、匀称得近乎完美的身躯。 “吻我。”他说。 袁子青迟疑片刻,含着泪珠在他唇衅轻碰了下,两肩随即被他紧紧攫住,小嘴遭到侵袭,他的舌失阴险地勾引着她,放肆地挑逗她。 和宋思齐要好时,她也曾经有过狂野的想望,却都没有此刻这般要命的销魂。他的双手试探性地滑过时,激起她一阵颤然。她本能地用手挡在胸前,胆怯地退缩到床角。 “后悔了?”他绽开笑的脸上,挂着可恶的嘲弄。不知哪来的怒意,令他原本满腔的歉意瞬间化为强大的火力,企图将她燃烧成灰烬。“因为你想象中的爱,没有你真实内心那般崇高伟大?” 他的每一句质问,都叫她无言以对。这些天的奔走、劳累,得到的每一条线索,最后全部无疾而终。她委实累坏了,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他是最后的希望。”表演剧场里的茱莉如是说。“詹肯斯伯爵为了支持一些有天分却没财力的艺术家,不惜耗费巨资买下整条街,作为表演工作者的演出场地。在伦敦,只要是和演艺工作有关的人事物,没有一件是他想知道而不知道的。” 思及此,袁子青再也不敢迟疑了,她缓缓地平躺下身子,蜷曲地侧过身,安静地等着。 许久,背后的他毫无动静,她讶然回眸,却见他倚在床柱上冷冷地睨向她。 “我已经要证明我的决心了,你为什么还不、还不” “蹂躏你?”这么难启齿,竟还敢以身试法?他低笑。“我喜欢投怀送抱,曲意承欢的女人。” “哦。”她不得已支起身子,怯生生地贴近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按照他的说法,她昨晚已经有了第一次,为何此刻仍是笨拙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不是个随便的女孩子,更不懂得去取悦谁,我只是很单纯的想跟你做个交易。” 华德扬着浓黑的眉毛,兴味盎然地听着她结结巴巴的往下说。 “所以,你如果不采取主动,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始。”可恶,他那不相信的眼神,好似认定她在说谎。 华德完全赞同她的提议,一把将她压在身子底下。“呵!”袁子青忍不住吟哦了起来。 她的痛苦激起华德高涨的情欲,他发动猛烈攻势,一举将她掳获。 身下的她,气息悠悠,像个饱受惊吓,又绝对餍足被情欲纠缠的可怜小东西。 完事了,他却仍不放过她,肆无忌惮的进行她所允诺,在她如凝脂般的胴体上予取予求。 初次的震撼体验,搞混了她原先的所有想法。当被褥上印着一抹怵目的殷红时,两人俱是一阵骇然。 “原来你骗我?”盛怒的她抡起拳头,狠狠捶往他的胸膛,他不闪不避,只是紧紧地搂住她,亲吻如繁雨急落,在她那张因极度愤怒涨成嫣红的脸庞。 “放开我。”她冷冽的眼睛清楚写着恨意。 “我要你。”他不为所动,刚毅且固执地抱着她。“我们这只是一场交易,忘了吗?”她用力扳开他的手臂,惶急的滑下弹鳖床,寻找那散落一地的衣裳。 “你该赶紧去找宋思齐,把他救出来。” “等我心情好的时候,也许。” 听见这样的答复,袁子青简直要暴跳如雷。 “你答应我的!”她吼道。 “我几时答应过你什么?” 华德专注的眼神,看在袁子青眼里,却是另一种要命的挑衅和嘲讽。 “你是坏人,你言而无信!”她俯在他手臂上,张开嘴巴一口咬下去。 深深的齿痕一下泛出悚然的血丝,他依然专注的望着她,眉头皱一下也不习。 “我以为有些话不必说透,你我心知肚明也就够了。”袁子青趴在床上,痛哭着责备自己的少不更事。 “那是相爱的人才有的默契。”华德再度拥她入怀,拎着衣袖,为她拭去嘴边的血渍。 “我该恨你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呵!“我们俩既不可能相爱,又哪来心照不宜的默契,是不是?” “我们可以给彼此一个机会。” 他这句话令袁子青不得不睁大眼睛,将他瞧个透。 “忘了我是为什么到伦敦来的吗?我承认,你长得很帅又多金,但那不表示我就会移情别恋,当你第一百零一任女朋友。” “但你得利用我去拯救你那个动机不明、心思难测,急需钱用,而且不知道还爱不爱你的男朋友。” “他当然是爱我的。”袁子青本能的音调提高八度,以加强自己的信心。“怎么证明?” 又不关他的事,他竟问得这般的理直气壮。 她朱唇动了动,又重新闭上。是啊,怎么证明?她和宋思齐一别半年多,连个音讯都没有;茱莉说他人缘很好,特别是跟女人,见一两次面,就可以相约去看电影。可,那也不代表他就很花心呀。 “只要找到他,亲口间他,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吗?”在感情上,她是百分之百的执迷不悟,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她就不愿轻易放弃。“用一千万台币,换一个吉凶悲喜难的真相?” “虽然昂贵,但我一点也不心疼。” 她的义无反顾,很叫华德怒从中来。 “愚蠢!” “不准用这么尖刻的字眼批评我!”她龇牙咧嘴,一副又要现出泼妇原形的模样。“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救宋思齐脱病魔掌?” “十五天。”强大的风暴在他眼底酝酿着,仿佛下一秒钟就要狂袭成灾。 “为什么要十五天?” “两个目的,一,证明你的确愚不可及;二,给你足够的时间作好心理准备,以便面对你日夜期盼的真相。”话一说完,他抓起衣衫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袁子青瘫在床上,望着他壮硕傲慢且光裸的背影,堂皇地开门离去,心中一时乱了章。 沐浴完毕,袁子青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想着连日来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以及宋思齐被绑架的事情,愈发地觉得处处透着玄机。 子夜了,院子里的雾比之前更浓,一盏盏的路灯灯光,给晕染成蒙胧的鹅黄色,映照在镜子里,仅余一片迷离。 伦敦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单薄的睡衣不敌凉冷,她赶紧窝进被子里。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进入了梦境,梦里有他,非常鲜明的他,那难解的笑靥,眼底似有情若无情的波光 他欲上来,她欣然承迎,几番云雨,无限满足,竟舍不得他走,她舍不得他!抵死挽留,恬不知耻地。“啊!”挣扎着让自己从梦中逃离,回到现实,她显然坐起,胸口犹不停怦怦颤动。低头,巨大的汗珠淌落襟口,双颊热得发烫,她怎能兴奋若此?虽然于此寒夜,四周半个人也没有,她仍羞愧得无地自容。 房门在此刻被悄悄开启,不会是他吧? “雪兰?”昏暗中,她看不清楚她的脸,但她知道是雪兰没错。“你哭了?” 雪兰没回话,哽咽地躺在她身旁,抱着她的手低泣。“是乔治欺负你?”那个系千刀的洋鬼子!“我去找他算帐!” “别。”雪兰拉住她,艰难地咽下滑入喉间酸涩的泪水。“他以前不会这样的,一定是夏绿蒂姑妈的缘故。” “怎么?马屁精当不成,把气发泄在你头上?”生平最瞧不起这种男人! “别这样说他,好歹他也是我丈夫。”雪兰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好热?这冷天的,你浑身冒汗?” “没什么,别管我。”她心虚地赶紧把话题拉往乔治身上。“乔治究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他要我无论如何,得赶在夏绿蒂姑妈停留伦敦的这一个月内,让自己怀孕。” “这是什么屁话!”好个粗鲁的自己,但她却觉得不说他两句,难以表达内心的不满。“想怀孕就能怀孕?” “是啊,所以我才跟他吵嘛。”雪兰委屈得泪眼汪汪。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夏绿带姑妈来,关你们生孩子什么事?” “因为她有一大笔财产,却苦于没有一男半女来继承。”雪兰接连又叹了两口气。“昨天晚上,夏绿蒂姑妈跟乔治和华德说,他们谁肯早点生个胖娃娃让她开开心,她就让谁当她所有财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敝不得乔泪要那样卑恭屈膝的逢迎夏绿蒂,这种男人也太没骨气了! “我不怪乔治,他真是穷怕了,才会出此下计。” “别滥用你的好心肠。”袁子青最看不惯雪兰这副要命的贤淑样。“你该花点时间多了解了解你的丈夫,并且至少,”唉,怎么说好呢?“总之,不能太放纵他,男人有了太多自由就开始搞怪。” “不简单嘛,短短数日,你对两性关系已经能有这么深的体悟。很好,以后宋思齐就不敢欺负你了。” “喂,我们谈的是你,不要扯到我身上来好吗?”一提起宋思齐,她竟生起一股强烈的罪恶感。 “不是吗?”雪兰扭开床头好,好奇的盯着她看。“你就是太死心眼了,宋思齐才敢一口气跟你要一千万。” “不是他跟我要,是绑匪。”在她心目中,宋思齐仍是完美无瑕的。“绑匪怎么知道有你这个台湾痴情花?” “别再提了,我心里头好乱。”加入雪兰的长吁短叹,现在她们好似楚囚,愁眼以对。 “是因为宋思齐,还是因为华德?” 袁子青一怔。“有话请直说,我不习惯转弯抹角。”雪兰该不会瞧出了什么端倪吧? “生气啦?”雪兰小心翼翼地凑到她眼脸下,观察其中的蛛丝马迹。“华德告诉我,说他明天将邀请你出席夏绿蒂姑妈的欢迎会,你说,我能不作自由联想吗?毕竟华德可是伦敦最抢手的单身汉之一。” “我答应陪他去,是交换条件,什么事情你该猜得出来。” 用脚板想也知道,千分之一千是为了宋思齐。 “我还以为” “以为我爱上他了?”袁子青没好气的反问。“假使没有宋思齐,也许。但,你清楚我是死脑筋,除非证明我和宋思齐真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否则我是断然不会改变初衷的。” “希望你不会真心换绝情。明天的晚会,宴请的全是詹肯斯家族的人,我担心你会应付不来那些三姑六婆。”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情况再糟,也不会糟过我现在的境况吧。”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雪兰见她秀眉深蹙,忙问。 “没,我只是困了,很晚了,你该回房睡觉了吧?” “不要,今晚我要睡这儿,让乔治知道,我也是会光火的。”雪兰说就说了,还把头偎近她的胸口,伸手揽住她的腰。“不介意我跟你挤一晚吧?” 她能介意吗?寄人篱下的是她又不是她。 如果只是单纯睡觉,袁子青倒还可以忍受,但以雪兰的个性,她纪不会这么轻易就让自己阖上眼皮。 “宋思齐怎么样,有具体下落了吗?”看,又来了。 “华德没帮上忙吗?早告诉你了,要使用美色,你偏不听”这女人,自己的事还不够她烦吗?饶了我吧。 原本预定在西华饭店举办的晚宴,由夏绿蒂决定,移师回詹肯斯宅邸。这日清晨,适逢周日,一大早女佣就来唤醒袁子青,说夏绿蒂邀她一起上教堂。拜托,她可是道道地地的佛教徒,上什么教堂嘛。 打发掉女佣,原以为可以再窝回床上,补个回笼觉,怎知女佣立即回报,夏绿蒂说,她该入乡随俗,敞开心胸,接纳各方神祗。 这是什么跟什么嘛!十二万分的心不甘情不愿,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昨晚就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依然静悄悄的。那群匪徒,以及那个可能叫茱莉的女人为什么没再打电话来?放弃了吗?抑感另有图谋?老无保佑,他们千万别把气出在宋思齐身上。 等了半天,没等到电话,倒是把一大早就溜回房的雪兰结等了来。 她抱着一大叠的衣衫,气喘吁吁的堆往床上。 “统统是华德帮你准备的。”她吐着大气,用艳羡的口吻说:“有便装,有洋装,还有晚礼服,你高兴穿哪件就穿哪件。” “这些不会是他众多女朋友们留下来的吧?”该死,她胃里居然有酸醋在发酵。 “天地良心,这些统统是今早才从专柜送来的。你看,每件衣服上头都还留着标签。”雪兰兴冲冲的拿起衣服,在她身上比划来比划去,昨儿的肝肠寸断,好像一场梦。 “乔治跟你说了好话啦?”袁子青抓下衣服,盯着她问。 “唔,他说他不是故意的,希望我能原谅他。” 居然还笑得出来!“他随便一两句,你就前嫌尽释,不再追究?”那么好说话,难怪人家软土深掘,得寸进尺。 “换作是你不也一样?”雪兰朝她眨眨眼,讥她五十步笑百步。“我才不一样!” “你哪里不一样?”雪兰抢白道“说穿了,你陷得比我还深,只是你从来不肯面对现实,否则你就会发现,华德是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对象。” “够了。”为了终止这个令人厌烦的话题,她胡乱抓了一件宝蓝色洋装,往身上套。 “哇,好美!”雪兰兴奋的大叫“华德真是太有眼光了,谁会想到宝蓝色竟然可以跟你的朕色如此协调相衬,并且辉映出你这双明亮眸子的灵气。” “中毒太深了你!”说得那么夸张。“华德在你眼中就没有一点缺点吗?” “当然有,只是我一直还没找到。”她得意地笑。“她强硬要往鸡蛋里挑骨头,那大概就是他过多的风流情史。”听雪兰这么一说,袁子青的心口不知怎地猛往下沉。 第六章 清晨八点钟,当袁子青头戴雪兰为她准备的宽边帽,身穿那袭简单素雅的宝蓝色洋装,出现在大厅时,果不其然的引起众人的赞美。 袁子青的从容淡漠、不以为然,颇令夏绿蒂不满却又很矛盾的欣赏到骨子里去。 “袁家女孩,”她亲切的招呼袁子青:“快过来吃早餐,神父可没那么好的耐性。” 非常不幸的,她被安排坐在华德詹肯斯旁边的位子,这下叫她怎么食得下咽?” 草草喝了一杯柳橙汁,土司还没来得及吞进肚子里去,夏绿蒂就打火似的,忙着呼喝大伙出发到教堂去。 袁子青悄悄地抿了一下嘴唇,把残留的面包屑舔掉。一回眸,正好瞟到华德凝视的眼,莫名地一阵心惊,忙赶到雪兰身旁。 “我可以跟你们坐同一部车吗?” “坐车?”雪兰抿着嘴浅关。“教堂就在后边,散散步就到了。来,给你一把洋伞。”绕过修剪整齐的矮树丛,以及繁花似海的前院,袁子青霎时被眼前辽阔翠绿的草坪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会刚好是个高尔夫球场吧?” “缩小型的,只有九个洞。”雪兰答道。“教堂就在那边,看到没,有个高高立起的红色十字架。” “教堂就盖在你们詹肯斯家的土地上?别人怎么好意思来?” 雪兰轻轻一笑,她就全懂了,连教堂也是私人的,这么大手笔,大概只有这种贵族世家才挥霍得起。 礼拜开始,神父站在讲坛上说得口沫横飞,台下众信徒们无不低头跟着默祷,惟有袁子青心不在焉。倒不是因为记挂着宋思齐,而是有双锐利的星芒直盯着她,令她如坐针毡。她不敢回头,怕一接触到他的眼,就会不小心泄露了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去化妆室一下。”一旁的雪兰弯身蹑足的从侧门走了出去,但没三秒钟又回来了,伸出手按上她蓝裙子覆盖下的腿。 袁子青错愕地转过头,才知坐在雪兰位子上的竟是华德。 “你想干什么?”她慌忙地用手按住裙子。这可是神圣的教堂,有那么多人在场,其中还包括他姑妈和神父。 华德一径抿着薄唇。 袁子青双手紧按着裙子,倒是给他做了一个很好的遮蔽,让他得以肆无忌惮的抚弄她修长匀称的双腿。 幸亏乔治陪着夏绿蒂坐在前排的位子上,否则她真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雪兰怎么去那么久还不回来?袁子青困窘得想大声叫嚷,又怕落人话柄,以为是她主动勾引这个恬不知耻的大色魔。 是谁把四周的窗帘全部拉上的?空旷的大厅内,既幽静又昏暗,难怪他敢这么的胆大妄为。 袁子青抓住他企图长驱直入的手,眼中闪着炯炯火光的望着他。 原以为他会就此知难而退,孰料他竟魔掌一揽,将她整个人扶持出大厅。 这里是教堂后方的植物林,挺立如天柱的椰子树、奇形怪状的仙人掌,以及狭长的大叶子被垂的芭蕉,挡住了外头的灿烂阳光,形成一方静谧的僻野。 “不要,”她让他紧搂在臂湾里,呼吸几乎要停止。“我们不该一错再错。” 华德找着了她朱润欲滴的唇,舌尖很快地撬开贝齿,尽情地撩拨她。此刻的他如一头狂野猛兽,全心全意地只想掠夺和征服,她的抵抗根本是蜻蜓憾树,反而让他益发地情欲高涨。他将她抵在一株大树干上,令她动弹不得。 呵!袁子青亢奋得差点要尖叫出声。 她沉沦了,在他的诱引之下,情不自禁,难以自拔地随着他坠入罪恶的渊薮。 虚脱地俯卧在他汗水横流的身上,羞愤和极度的酣畅交互煎熬着她的心。 他捧着她的脸,贪恋地亲吻着她的眼脸、朱唇和粉颈。“雪兰他们恐怕就快找来了。”袁子青滑下他的身体,旋即又被他持回原位。 “你在怕什么?”他语调中透着不悦。 “怕人家发现我们的我们居然做出这天理难容的事情呀。”什么嘛,明知故问。 “我们女未婚男未娶,纯为两情相悦,为什么天理难容?”看样子他巳经快发火了。 “我才没有跟你两情相悦。”就算他勃然大怒,她觉得还是应该把立场表明,免得往后彼此纠缠不清。 “那么我们这算什么?” “住手!”袁子青羞赧地逃开去,拉整衣裙,用手梳拢长发。“难道你以为我会胡里胡涂的爱上你?” “不是胡里胡涂,是情不自禁。”他恶霸一样,欺到她面前,将她困圈在一方小天地里,那凶暴的眼神仿佛要一口把她吞进肚子里去。 “不要再过来。”袁子青觉得气快喘不过来。 “为什么不敢看着我?”她越是逃避不愿面对现实,他越是不肯轻易饶过。 “不是不敢,是”一抬头,他的唇就凑上来,紧密地含住她的,又是一阵蚀心夺魂的撩拨。 “你是这世上最可耻的骗子,不但欺人,而且在欺。” “你尽管羞辱吧,我是罪有应得。”何止是个骗子,她甚至不是个好女人。 “内疚?自责?所为何来?”华德简直要被她给气炸了。“在我们拥着彼此的身躯,共享辉煌的欢爱时,你不觉得快乐吗?不觉得那才是人生应该追求的至真至美吗?” 袁子青被他质问得胡涂了。“为什么一定要我爱你?在你同时拥有那么多女朋友的时候,你认为你值得我倾心相恋吗?” “只要你开口,我可以让你成为我的惟一。” 炳!外国人的确比较会甜言蜜语。须知她袁子青可是见过世面的,随随便便,三言两语以想唬弄她?“谢谢你的‘好意’。”本姑娘心领了。 “不信?” “什么理由我该相信你?”她要的只是一份平凡的,可以相偕白首的爱情,以他的倨傲风流,倜傥多情,他怎么给得起? “会的,我会给你一个充分的理由。”后方传来喧闹的声响,想是雪兰他们已经从教堂里面出来。华德不再逼迫她,环臂强悍地圈住她的小蛮腰,搂着她并肩步出植物林。 他二人的忽地消失和乍然出现,无疑地给了众人最大的遐思。 夏绿蒂似乎很高兴,她这个在婚姻及情路上没什么长进的侄子,终于收服了袁子青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又颇不知好歹的东方女子。这一乐,她干脆提议今天的午餐地点改到花房。 七八个佣仆收到指示,立即忙碌的展开准备工作。 前往花房途中,雪兰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袁子青的神色,碍于华德守在一旁,又不好意思开口问,真要急煞她这个好奇宝宝。 乔治则一路弯着背脊,小心陪侍着夏绿蒂,根本无暇理会他们。 今儿天候相当温暖,莽阔的天际碧云如洗,偶有低飞的鸟儿,唱着婉转轻柔的歌声。 花房离教堂不是太远,辗过三个矮灌木植起的弯道就到了。 哇!袁子青在心里低呼,从没一次见过这么多的兰花,几千株同时绽放。 “全是乔治买的,很美吧?”雪兰得意的说。 乔治不是穷翻了,怎么还有钱可以如此大力挥霍? “我知道姑妈喜欢兰花,特地叫人从日本进口,昨天中午才送到的。”乔治本想向夏绿蒂邀功,怎知他姑妈非但没有大加赞赏,反而数落他过于奢侈。 雪兰见丈夫被浇了一大盆冷水,赶紧趋前希望能安慰他几句,乔治却毫不领情的转过脸去。 袁子青见状,一股无明火立时冲到脑门。要不是在他乡异地,要不是寄人篱下,她早就一个箭步跨向前,赏他个超级大锅贴。 “每对夫妻,自有他们的相处之道。”华德明白她内心的不满,但还是不免要私心的为自己的弟弟我借口。 “伪君子!”趁机架他一个拐子,袁子青愤怒地甩开他的臂膀,走到乔治左侧,低声的跟他说:“你最好对我同学客气一点,否则我就跟你姑妈说你在外头搞七拈三,害得雪兰怀不了孕。”她的恫吓果然很具威胁性,乔治当场讶异得两眼呆睁。 “你怎么”知道的?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投给他一抹阴险的笑容,袁子青废话不再多说,径自晃到距离华德最远的一桌小圆桌坐下。这顿午餐,除了夏绿蒂,每个人都怀着重重的心事,面对丰盛佳肴,却食不知味。 “什么时侯你才要把那个小女孩娶回来当老婆?” 夏绿蒂世故的老眼盯着华德眉开眼笑地。 “直到她再也离不开我的时候。”华德夹起一只螫虾,优雅地拨食着。 “不要太有自信,我看得出来,那个女孩和别的女人不同,我担心你驯服不了她。”夏绿蒂今天的心情特别好,胃口也奇佳无比,女仆为她端来的餐点,样样都吃得精光。 “我不想驯服她,我只想全心全意的爱她。”华德认真的口吻,颇令夏绿蒂错愕。 “这可不像从前的你,好极了,我的小华德很快就要让我升格为姑婆了,哈哈哈,来,陪我喝一杯。”半满的威士忌,叫她一口气干掉了三分之二。 坐在左后方的乔治,见华德和夏绿蒂聊得那么愉快,心里乱不是滋味,端着瓷盘干脆一个人坐到湖边去。 “你那位番邦驸马,今天好像事事不顺心?”袁子青把雪兰拉过来跟自己坐。 “这阵子他像变了一个人,动不动就发脾气,真受不了他。”雪兰拨了拨盘里的食物,意兴阑珊地搁下刀叉,望向袁子青。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不知道,但华德知道。” “他?那你怎么不去问他?”袁子青心中一突,揣度着雪兰是不是已经察觉了什么。 “他不会告诉我的。”雪兰幽怨的说;“华德对我有成见。” “什么成见?” “他认为我是贪图詹肯斯家的财富,才像给乔治的。” “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华德虽然一副坏人样,但应该还不至于这么量窄多疑吧? “不必他告诉我,因为这是事实。”雪兰苦涩地一笑。“当年很多同学都很讶异我为什么不顾父母的反对,闪电结婚,这就是原因。”她指着前面一望无际的绿茵繁花和雄伟建筑,笑得比之前还要悲情。 见袁子膏怔愣地不知该如何接口,她反问:“你一定很想问我,我到底爱不爱乔治,对不对?” 袁子青浅笑地点点头。“你可以不必说,每个人都有权保有他自己的私密。” “我是爱他的。”雪兰非常笃定的提上来一口气。“要不是生意一直做得不顺,他不会这样的。记得我们刚结婚时,他对我真是体贴入微,好得不能再好。我能体谅一个男人事业上遇到挫折,偏偏自己的哥哥又鸿运亨通,他当然饱受打击,我不怪他,我只怪自己没有帮夫运。” “八股。”袁子青才不信那套老掉牙的笨说法。“他事业没做好,也许有部分是机运问题,但绝大部分是他的能力不如人,否则就是努力不够,你别帮他找台阶下,乱没出息的委屈自己。” “实在很有趣,”雪兰摇着头道“每次你分析别人的情感,判断别人的作为时,就格外理智,一旦牵扯上自己,脑袋瓜子就当机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袁子青知道她的致命伤也在情字这一关。 但凡女人,大概都免不了要痴迷、盲目到无可救葯,才缓螃然醒悟,原来曾经自己是多么的傻,多么的天真且幼稚,也因为这样,所以特别可爱。 “要不要我这个旁观者,给你一些忠告?”雪兰尚未开口,袁子青已猜到八九分。 “不可能。”她急着辩驳。“我和他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谁的初恋不是这样开始的?” “没有人能取代宋思齐在我心里面的地位。”袁子青多么希望她的内心和她现在嘴里说出的话一样坚强、肯定。 雪兰没有立即反驳她的话,只是安静的、定定的望着她,好一会儿才以先知的口气说:“你陷进去了,子青,以前我从没看过你双眼中出现万千柔情。” “你胡说!” 午睡醒来,日已西斜。袁子青倚在落地窗外的栏杆上,心中难得的不起波澜。她甚至不再那么忧心忡忡的记挂着、苦恼着宋思齐的安危。 雪兰说她陷进去了,是真的吗? 爱一个人该当如何?牵肠挂肚,还是如痴如狂?前者是宋思齐给她的感受,后者是华德对她的蛊惑。是蛊惑吧?这两天一夜,她简直跟中邪没两样。对华德的情愫会不会只是一时的孤弱无助,所以需要片刻的慰藉?植物林里最后一抹晚霞招引着她,袁子青发现自己又沿着石板小径,影影绰绰的树丛,朝着那浓密林子的方向走去。 斜阳向晚,早冬的寒意扑面而来,两旁的紫荆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路灯逐一绽亮。石板路上的影子越拉越长,终于整个投向大片的热带林木。天已黑尽的四野,倦鸟一一归去,黑夜像扇屏风,镶嵌着一抹丽人的曼妙身影,婀娜而胆怯地走向另一个黑影。 华德早等在这儿?他算准了她一定会来? 他手里拎着的大衣披上她瘦削的肩膀,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献上缱绻的吻。 他们像一对背着众人幽会的热恋情侣,在这个寒风轻拂的冬日夜晚,无限渴望彼此肉体。 晚宴即将开始,他们却纠缠得难分难舍。水里捞出来一样湿透的衣服,掩不住他俩内心昭然若揭的绮思遐想,恨不得倾注一切热情,将这短暂的时刻化为永恒。 她伏在他身上,垂着眼睑不敢看他,也差于面对狼狈的自己。 他望着她羞涩的模样,既怜疼又感慨。华德从不曾见过那么矛盾、绝美的神情,当袁子青像抱住汪洋中最后一块浮木的抱住他?她不是奢望成为伯爵夫人的贪心女子,她是企盼躲在他羽翼下,寻求一份心安,一次忘我的情欲体验的可怜小女人。 她终将为他所掳获,他固执的相信。届时,他将引领她忐忑的、需要抚触的身躯,徐徐嵌入自己的胸坎,让她舒畅的依偎着他,嗅闻着他带着兽性的、足以信赖的、男人的气息。 缓缓地,袁子青睁开氤氲着水雾的秋瞳,凝睇着面前,昏暗天光下,俊笑得恍如梦幻中的他的脸。 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没有负担,不需承受后果的游戏。 但,他肯这么轻易的放过她吗? “我们该回去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晚宴开始了吗?有没有人发现他们离经叛道的行为? 华德点点头,用他温暖的大衣,包住她一丝不挂的身子。 “时候不早,陪我骑马回去好吗?” 袁子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一匹白色高大的俊马系在槐树下。上马后,华德环抱着她的腰,手持缰绳,快速的奔驰在草原上。 寒风梳栉着她的长发,钻入她微敞的领口,察党到她的冷冻,他更加密实的抱紧她。 在这野花香气袭人的草原上,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旷神怡。 不是因为他,她一再的告诫自己,绝不可为这男人喜,更不可为这男人悲。 他只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绝不能伫足不去,她的心田没有多余的位置给他。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随着风贯入她耳里,有些幽远。 “想我们该如何结束这段不会有结局的感情。”她不得不实话实说,再拖下去,对他俩都没有好处。 “你对我动了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那也不是重点。”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听话呀? “回答我的问题。” “请听清楚,那不是爱,是” “是情,”他很快的接口。“这就已经足够。” “别误会好吗?”袁子青发急了,但无从辩驳,只会越描越黑“我们暂时不要讨论这个问题,先考虑待会儿怎么痹篇众人耳目上到二楼。” “怕什么?” 又来了,他老爱问她这种愚不可及的问题。 “求求你,千万别让旁人见到我这副放浪的模样。”她可不要丢脸丢到英国来。 “敢做不敢当?虚伪。” 华德的批评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身上,痛得她这青春方炽的身躯,委实无力承受。 华灯堪堪初上,詹肯斯宅邸已灯火通明,恍如白昼,络绎不绝的宾客,从英国各个地方赶来。 雪兰现自指挥佣仆们装饰大厅、书餐桌、擦亮银器,一切就绪后,她换上银灰色的丝缎礼服,裙子长长拖到地毯上,戴着珍珠串成的发冠,姿态优雅地来到大厅,和每一位远道赶来的宾客寒暄、叙旧。 过了一会儿,夏绿蒂也由乔治陪同来到大厅,她打扮雍容,优雅地揭着象牙扇,矜贵而和善地与客人们谈笑自若。“去问问雪兰,华德和袁小姐为什么还不见人影?” “说曹操曹操到,瞧,他们不是来了吗?”众人循声望去,看见华德挽着袁子青双双出现在楼梯口。华德一身丝质剪裁合宜的银灰色西装,伟岸轩昂的和大伙打招呼。袁子青则舍弃了所有看起来华丽繁复的晚礼服,单单挑上这袭雪白真丝的泰式纱龙,耳畔颈间手腕,除了粉质细嫩的肌肤,没有佩带任何首饰。无瑕纯净的,仿佛出众的芙蓉。 詹肯斯家这些犹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超讲究门第身份的老古董亲戚们,纷纷交头接耳的打听,她究竟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新社交名媛。 夏绿蒂一见到她这毫无装扮的装扮,乐得眉开眼笑。 “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没见到他们进门呀。” 雪兰也很想知道。 乔治的眼睛则是盯在袁子青身上,好久了,眨都不曾眨一下。 为什么邀请一个名不见经传,美则美矣却绝对不够幼齿,而且居然还是黄种人的女子来参加这么重要的晚宴? 华德很得意的向大家介绍他的“新欢”来自台湾的“外交官”“这是袁子青小姐。”其实她只曾在外交部任职不过两个月,就因为受不了官场文化而自动离职,但华德不这么说,这群势利眼的亲戚怕会翻出那不识相的狗眼。 难怪!宴会里别有企图的名媛,这才恍然大悟,来头果然不小,难怪华德会看上她。 大家本以为华德之所以带个亚洲女子出现,目的只是拿她来当挡箭牌,摆脱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未婚女子们,直到见他俩亲昵的谈笑低语,才明白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单纯。 “詹肯斯伯爵,好久不见。”一名头戴粉红花边帽,和长手套的女子,走向前来和华德打招呼。她就是渣打银行副总裁的二女儿,名叫安妮,身上流着一半贵族血统。 “你好。”华德非常客气的和的简短寒暄之后,就牵着袁子青的手,转到大厅的另一头。出席这类宴会,一向令他感到十分厌烦,尤其是与会的这些喜欢争妍斗艳,比较家世财富,完全大家闺秀派头的女性宾客们,更让他避之惟恐不及。 “呃,伯爵先生,我”安妮话还没说完呢。 袁子青注意到安妮的笑容可掬在瞬间消失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愤恨已极的怒容,但,那怒容却是冲着她来的。 “袁小姐,快递公司,送来一个你的包裹。” 接过女仆手中用廉价包装纸包装的小木盆,袁子青不好意思当着众人和华德的面拆开,特意走到屏风后。会是谁专程赶在这时候送东西给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纯白金的尾戒。这是前年宋思齐生日时,她买来送给他的。 “旁边还有一张字条。”雪兰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来。 她惶急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 这只是个开始,你每延缓一天把钱汇进指定的账户,我们就会送还一样宋思齐的“东西”例如指头、手、脚直到我们拿到钱为止。 第七章 晚宴好不客易过去了一半,华德被通知去接一通重要的电话,而被那枚戒指搞得食欲全无的袁子青也借故想把自己关回房里,以沉淀纷纷扰扰的心绪。 “能邀你跳支舞吗?”一个穿着蓝色条纹西装的年轻男子,笑盈盈的挡住她。 “呃,我”她心神恍惚地望着对方。“我身体不太舒服,我想” “一支舞就好,不会占掉你太多时间的。”男子没等她推辞完,就拉着她的手,滑入大厅前方临时腾空出来的舞池。 “我是汤玛斯,贵姓?”男子以合乎教养的礼仪举止,找着话题跟她聊。 “袁。” “袁世凯的袁?” 这—问大大出乎袁子青的意料之外。她睁大眼,好奇的看着眼前轻搂着她腰身,红发碧眼,斯文俊逸的男子。 “不必惊讶,我是东亚近代历史学的研究生,知道有袁世凯这么一个人,是很正常的。” 接下来的五分钟,袁子青发现这个汤玛斯的确博学多闻。要不是心里另有惦记,她会有兴趣跟他多聊两句的。“我该走了。”她说。 “为什么?”一曲终了,汤马斯仍抓着她的手不放。“我舅舅还没讲完电话呢,你不等他?” “你舅舅?” “就是华德詹肯斯呀。怎么,你不等他?” 嗄!华德居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外甥,这意味着他已经很老了吗?“我不需要等他。”她现在心乱如麻,哪还顾得了旁人。 “难道你不是他的女朋友?”问话时,他狭长的碧目衔着笑意紧睇着她。 “不是。”袁子青几乎是不经考虑就回答。她和华德充其量只是只是什么呢?为何突然感到面河邡赤,心跳加速? “真的?”汤玛斯兴奋极了,一个大回旋,快速地将她抛出,重又拉回臂弯。“你是在暗示我,我可以采取下一步行动?” “我说我不是詹肯斯的女友,并不表示我就不是别人的女友。”够了,她再也没有兴致在这里翩然起舞,挣开汤玛斯的手,她拉起裙摆,转身就要离去,但汤玛斯并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有意思。”他立即追上,以一个巧妙的舞步,将她强行拉回舞池。“原来台湾女孩都时兴脚踏两条船。” “少胡乱揣测,”连续两个转身后,袁子青瞟见华德正好穿过珠帘,朝这边走来。“我之所以参加这个宴会是因为闲着无聊,而詹肯斯伯爵正好少一个女伴。” 没想到这个理由竟引来汤玛斯的哈哈大笑。 “你说我舅舅缺少一个可以陪他山席宴会的女伴?” 他的笑声其实颇好听,但不知怎么的袁子青就觉得很刺耳。“我舅妈要是听了你这句话,肯定会气得大发雷霆。” “你舅妈?”袁子青结结实实的大吃一惊。 “你这人很有趣,每句话都非要重复问一次不可。”汤玛斯说:“我舅妈叫艾蜜丽,和我舅舅闹翻以后,就一个人搬到布莱敦去了。” 她怎么好像有挨了人家一拳的痛苦感觉?华德詹肯斯有没有结婚,是不是单身,关她什么事? “闹翻是指他们离婚了?”明明告诉自己不要介意,却还是忍不住想往下问。 “也许是也许不是。嘿,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刚刚说过了,我不太舒服。”现在则更难受了,简直是双倍打击。“那,我送你回房休息。” “不必。”一直到明早以前,她谁也不想见。 “我坚持。”她走一步,汤玛斯就跟一步。 “你凭什么坚持?”真好笑,他以为他是谁,怎么英国男人都这么自大又难缠? “凭我是今晚惟一一个有荣幸和你跳舞的人。”他笑得很真诚,洁白的牙齿和一双大眼睛看起来非常友善。 “汤玛斯,”华德的嗓音从两人背后响起。“可以把我的女伴还给我了吗?”猿臂一伸,袁子青转眼已落入他怀中。 汤玛斯无奈地双手一摊,泄气地走向其他的宾客。 “你听到了什么?”华德边拥着她随音乐翩然起舞,边冷郁地问。 “什么都不重要。”她悻悻然的说:“反正我又不在乎。” “很可惜你不是说谎高手,你一定不知道你美丽的小脸上已经写满了在意。”他不怀好意地将唇移近她的脸,在她耳腮旁来回厮磨。 “笑话,我为什么要在乎你已经娶了老婆?”简直是欲盖弥彰嘛,袁子青小脸蓦然红了起来。 “答案已经在你的心里面。”华德很满意她的反应。“请相信我,事情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必解释,我说过了我不在乎。” 这句话换来华德突如其来的,非常情色的拥抱,他的颈勾住她的,旁若无人的舔舐她的水颊,轻嚼她的耳珠子。 “停止,所有的人都在着我们了。”二十几度的室温,她额头的汗水却豆大豆大的往下淌。 “除非你心口如一,否则今晚你就得在这儿陪我满足大家狂野的想象。”他蛮横起来,竟比小孩子还不讲理。 袁子青焦灼地张望着大厅里,那些骄贵奢华的宾客忙把眼神调往别处,假装正在聊天,或欣赏屋里的摆设、名画,根本没发现这边出了什么事。只除了雪兰。她正好整以暇地端着一杯鸡尾酒,坐在高脚椅上,兴致勃勃的观赏这出临时加进来的激情戏码。 “你再不停止,别怪我让你下不了台。”袁子青发怒地,一只脚已踩在他的脚板上,却没有发挥预期中的效果,华德随乐曲滑动的步伐并无因此而显出一丝丛紊乱。 幸好音乐在这时候终了,袁子青原以为这是逃离挟持的大好时机,没想到华德抢先一步,将她打横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昂首阔步登上二楼。 将她放在弹簧床上,华德并没有采取任何不轨的行动,他和衣躺在她身畔,心事芜杂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过了数分钟,袁子青按捺不住地侧过身,想对他破口大骂,却见他以无比恳切的神色凝向她。 “你是故意把我带离那个场合的?” “很抱歉,我不该让你感到那么为难和不自在。”他衷心地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 “那倒其次。” “我的已婚身份才是最让你受不了的?”华德把眼光移往浓如泼墨的夜空。“不是这样的,我和艾蜜丽的确相恋过,但我们三年前已分手,从未有过婚约。” 袁子青将信将疑地咬着下唇。“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告诉我这些,关于你的一切,我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想用这种低级的冷漠跟我划清界线?”他低沉的语调饱含威吓。 “是你先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不用一个一个去细问,她都可以猜测得到,人家会怎么批评她。情妇算是比较客气的批评了,尖酸一点的说不定认为她是供人豢养,毫无尊严的拜金女。 “我只是单纯的想昭告天下。”华德执起她的青葱小指,轻轻地放在嘴里啃咬。 “告诉大家我已经是你的女人?”虽能就某方面来讲,是有部分的事实,但她还是气得很。“我承认我对你的确意乱情迷,但,即使有了肌肤之亲,也不代表我们的关系将持续下去,这和‘你的女人’相去甚远,明白吗?” “我不介意你要不要当我的女人,但我绝不容许其他人对你有非分之想。”这就是他迫不及待要昭告天下的目的。” “我现在不跟你争执这个。”那个叫汤玛斯的男子是否有意追求她,也不在她的烦恼范围之内。袁子青拿出那枚戒指,仔细审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查查看,究竟是谁把这枚戒指送到快递公司?” “它对你有特殊意义?” “唔,这是我送给宋思齐的生日礼物。”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瞧华德脸庞立即掩上的阴霾,他笃定不肯帮这个小忙。“在英国,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它对你二人别具意义?”根本不需要查,答案就已经昭然若揭了。华德凛凛的眼神,令袁子青在恍然领悟中,多了一分莫名的惶恐。 “不可能是他!”被匪徒捉去的宋思齐怎么还会有行动上的自由? “不是他送来的,也肯定是他说出去的,他为什么要说?”华德的逼问,冷箭一般刺进她每根毛发里,叫她不由自主的一阵惊心。 “他一定是被逼的,情非得已才”不管她为宋思齐找着怎样圆满的借口,这事依然透着重重的疑点。 “到现在你还对他坚信不疑?”多么令人痛心的深情,华德嫉妒得两眼泛起红丝。 “我别无选择。”解救宋思齐是她伦敦行的主要目的,要是不相信他,这一趟岂不白来了? “你还有我。看着我!”他挺身,将她的脸孔移向自己,用犀利的星芒将她紧紧的圈住。 “我对你一无所知。”他俩的关系仅仅维系在薄弱的肉体纠葛上呀。 “你想知道什么?”他自信关于他的一切,无不可对人言。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尽早救宋思齐脱离险境,然后一起回台湾。”袁子青不敢直视他吃人般的炯炯双眼,忙将脸孔侧转向一旁。 “很好,那你要如何偿还那二十万英镑?”人财两失,这么不划算的交易谁也不肯做吧? 对哦,他不提,她倒是把人家的大恩大德忘得一干二净。“等我回台湾复职以后,赚了钱再分期偿还给你,行不行?” “连本带利?”华德怒火中烧,就差没咬牙切齿,当场把她捏死而已。 “你没说要付利息的。”折合台币一千万的利息,是多大一笔数目啊! “借钱有不要利息的吗?”他阴险的扬起唇角。“以银行利率折算,一个月大约五万五千多元,你得还二十年。” “什么?!”袁子青大声惊呼,要不是他横在身上,她恐怕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 “怎么?背债二十年让你跟宋思齐亲亲爱爱不好吗?还是你对他的爱其实没有那么坚贞伟大?” 她咬咬牙,忍着痛,鼓足勇气“好吧,我答应你。”只要能救出宋思齐,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到这里,华德算是彻底被打败了。他沮丧地翻身躺回原位,沉重地阖上眼皮,再也不愿多置一词。 窗外月明星稀,又是一个清冷凉簿的夜。 她悄然起身,持着方才甩落的高跟鞋,脚步如铅重地走出房门。 翌日一早,她就到银行,把那二十万英镑,汇进歹徒指定的账户。 两天后,她果然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宋思齐。恍如隔世呵!在詹肯斯家的大门口,袁子青激动地投进他的怀抱,喜极而泣。 “那些坏蛋没有为难你吧?”她急切地望着这个历险归来,非但不显憔悴,反而胖了许多的爱人。 “怎么没有,他们把我绑在一个阴暗的房里,不给水也不给吃,如果你没早一点比钱给他们,我包准要横死异乡。”才进屋,宋思齐大方接过雪兰特地为他煮的猪脚面线,唏哩呼噜,三两下就吃得精光。“但,你胖了。”才多久不见,袁子青觉得他像换了一个人。 “瘦了,”宋思齐喝下一大碗汤,然后说!“被捉之前我正演出一个富裕的中年男子,为了那个角色我特地增胖了二十磅。” “原来如此。”袁子青自始至终,一直盯着他端详,委实感受不到他习经遭到非人的对待。“你要不要先跟伯母联络一下?” “你把我的事情告诉她了?”提到他母亲,他似乎有些儿紧张。 “没有,我哪敢。”袁子青说:“但我来伦敦之前有去跟她老人家辞行,伯母说你很久没打电话回家了。” “是这样啊。”宋思齐抹抹嘴巴,起身拉着袁子青的手。“我们走吧。” “你不留下来多住几天?”雪兰很热情的挽留他们。“乔治和华德说今晚要请你们吃饭呢。” “不用了,我急着跟子青谈情说爱哩。”宋思齐转头深情款款的望着袁子青“快上去收拾行李,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袁子青不安的问。 “当然是我住的地方喽。”宋思齐不知怎地,有点发急的道:“要不我上去帮你一起收拾。” “不用了。”横竖她也没多少东西。“你住的地方在哪里啊?” “离这儿不远。” 他不肯讲明地址,袁子青也不好多问。 “那就明天再走嘛。”雪兰不悦的说:“在这儿住一晚,子青也不会突然消失,你在紧张什么?再说,你那儿多久没回去住了,能不稍加整理整理?难道要子青去当台佣,她为了你可是吃尽了历尽艰辛。” 宋思齐理亏地咧着嘴赔笑。“好好好,难得你这么热情,明天再走就明天再走吧。子青,你睡哪个房间?我累死了,想先休息休息。” “你们又不是夫妻,怎么好同睡一个房间。”雪兰很不解风情的说。“我叫佣人另外给你打扫一间吧,玛丽!” 随着女佣来到二楼的卧房,宋思齐见雪兰没跟上来,赶紧跟袁子青说:“房门不要锁,我一会儿就过来。” “哦。” 回到房里,袁子青忐忑地交握着双手,在房里走过来走过去。 万一宋思齐发现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会怎么样呢?万— 门把忽地被人从外扭动,她一颗心马上提得半天高。 “别紧张,是我。”雪兰摸壁鬼一样钻了进来。关上房门之际,还不忘回头张望一下斜对面宋思齐的房门。 “老天,我跟做贼一样。”袁子青吐了一口大气,跌进床前的沙发椅上。 “你本来就是贼。”雪兰将一大水晶碗的樱桃递给她。 “你在胡说什么?”现在她哪有胃口吃东西,那樱桃原封不动地给搁向茶几。 “你偷了华德的心,难道不算是盗贼的行径?” “嘘!”天老爷,希望宋思齐没听见,否则她真要遭殃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吗?” “你以为他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不可能那么快就有人去跟他嚼舌根吧? “傻瓜哦你,”雪兰拾起一颗红透的樱桃含进嘴里,继续她的高论“从他进门到现在,可有问你那二十万英镑怎么来的?” “当能是借来的喽。”她的收人多少宋思齐了解的,用脚板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平空变出来的。 “跟谁借?” “跟!亲朋好友喽。” “你有多少有钱的亲朋好友?这笔钱如果是来自台湾,不早就汇进那个鬼账户了,还需要等这么些天?” “所以” “所以,他应该猜想得到,那笔钱是你到伦敦以后才筹山来的,你在伦敦举目无亲,能去跟谁调现?” 瞧雪兰说话的口气,多么像名侦探柯南。“跟你喽。”而她则像个脑筋转不过来的小傻蛋。 “这就对了,问题是,他连一声谢都没说,足见他知道出钱的绝不是我。” “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的?”袁子青真是汗颜呐,功课好有什么用?临遇到事情就成了呆头鹅。 “你这叫关心则乱。”雪兰又塞给她一颗樱桃。“把心定下来,以不变应万变,依我的真知灼见,你这位阿娜答已经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他瞒着你的事,搞不好比你瞒着他的还要多好几倍。” “是吗?”雪兰醍醐灌顶的一席话,说得她原已相当混乱的心绪,更加地惶惶难安。 “华德刚刚打了电话回来,说他马上赶回来,要你务必等他。” 他一回来,场面不是更乱了吗? “嗨!”宋思齐就在这时候闯了进来“怎么你也在呀?”一见到雪兰他一副老大不高兴。 “你妈没教你进人家的房间要敲门吗?”雪兰已经忘了她方才是怎么进来的。 “喂,子青可是我老婆耶!” “她才不是,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是是是,为了报答她的大恩大德,我已经决定要好好疼惜她一辈子了,这还不够?”说着,他把袁子青蛮腰一揽,亲昵地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哼,光靠一张嘴巴说有什么用?”雪兰跟他有仇一样,看他什么地方都不顺眼。“那一千万赎金,得由你来还。” “反正又不是跟你借的,你急什么?” “你怎么知道不是跟我借的?” “我”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宋思齐目光惶乱的闪烁了下。“想也知道嘛,你怎么舍得拿出那么一大笔钱出来救我这条烂命。” “那你以为是谁拿出来的?”雪兰打蛇随棍上,追着他质问。 “喂,你有完没完?”宋思齐恼羞成怒地拉下脸。“我和子青历劫重逢,就不能私下讲两句体已话吗?电灯泡小姐。” 雪兰瞪着他大约五秒钟之后,才悻悻然地关门离去。 “什么女人嘛!”人家都已经走了,宋思齐还忿忿难平。“母老虎一个,难怪她老公在外头搞七拈三。” “你连乔治也认得?”袁子青知道雪兰不喜欢宋思齐,因此宋思齐到伦敦来的时俟,她并没有把雪兰的电话地址给他。 宋思齐一愕。“很容易打听嘛,詹肯斯家在伦敦的名气大得很。”他很快转移话题。“你来这阵子都还好吧?真把我给急死了。” “多亏雪兰照顾,否则我不但救不出你,也回不了台湾,现在也许已经流落街头了。”袁子青痹篇他伸周来的手,踱向落地窗边,转身定定的望着他。 “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不跟她计较就是了。你的行李箱呢?”没等袁子青回答,他已迫不及待打开衣橱,到处翻找。 “干什么?”袁子青不解地问“不是答应雪兰,明天再走的吗?” “唉,寄人篱下有什么意思,这儿再豪华,毕竟不是我们的家嘛。快,把行丰收拾好,跟我走。” 不知怎么的,她心底突然感到一阵仓皇。 “可是我” “没什么好可是,你不想跟我单独相处,诉一诉别后相思吗?”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尽情地吻了又吻。“让我好好看看你,唔,你比以前更有女人味了。” “别这样,万一让别人瞧见了不好。”她慌忙从他腋下钻了出来。 “所以我说别待这儿嘛。”不再询问她的意思,他开始动手帮她把衣物塞进行李箱里。 “既然你执意不肯留下,那我去跟雪兰说一声。” “何必那么麻烦,留个字条给她就行啦。”他动作奇快,三两下的工夫,整个衣橱就被他一清而空。 “这太没礼貌了吧。”偷偷摸摸的走算什么? “放心,雪兰能体谅的,她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怎会不知道恋爱中男女心里的渴望。”抓下电话机旁的空白纸,简略表示歉意,最末只签上他的英文名字,然后拉着袁子青往外走。 二楼的甬道上静悄悄的,显然所有人都还没有回来。 雪兰呢?袁子青想出声唤人,但碍于宋思齐,只动了下嘴唇,便一路无语地快步离去。 午后和煦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她的脸上,跟着宋思齐搭上一部计程车,她的心怅怅落落好不踏实。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一间五星级饭店前。 “不是说到你住的地方吗?” “怎么好意思让你跟我到那边窝。”宋思齐拉拉衣襟,耸了耸肩膀,搂着她大步走进饭店的旋转门,跟服务台的小姐要了一间双人房。 袁子青不发一语地看着他从簇新的皮夹里掏出信用卡付账,并且跟服务生要了一份客房服务。 “奇怪我为什么会有钱?”看出她眼里的疑问,他干脆自行招供。“不然你以为我到伦敦来这半年都在干么?我现在可是红牌艺人,多少大型剧院想请我去演出,还得排队呢,否则你以为人家干么要绑架我?” 她到过他演出的剧场,那儿可没他所形容的那般气派。 “他们为什么要绑架你?”她的确很想知道。 “为了钱呀,”宋思齐吹着口哨,神情愉悦地将钥匙丢上丢下把玩。“那些混账以为我是出身富豪家庭,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演技。” “他们却如愿的拿到了钱,而且一个子儿也没少。”走进电梯后,袁子青不动声色的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 “就是这样才气人嘛。”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就消失了。“谢谢你,子青,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你不问我,那笔钱是怎么来的?” “你这是干什么?跟我讨人情?”他的脾气说来就来,完全没有预警。“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补偿你的,你还担心什么?!” 第八章 “走了?”车在半路抛锚的华德难掩失望的脸色,好半晌才恢复常态。“走了多久?” “大概有半个小时吧,详细时间我也不知道。”雪兰忧心忡忡的把字条递给他“一定是宋思齐的主意,子青她不会连要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知道他们上哪儿去吗?” “说是去他住的地方,也没说地址,电话也没留,钦,搞什么东西嘛他们。” 不等她把话说完,他立即转身走出大门。 “大哥,要不要我陪你去找?” 他没有回答她,但雪兰抓起皮包便追了上去。“大哥,等等我!” 门口的守卫被他的匆忙神色,吓得跑出来探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华德穿着灰色大衣,立在喧嚣的街头,心头有着前所未有的浮躁和焦虑。 一切真相在宋思齐出现后,就将被赤裸裸的摊在太阳底下。袁子青若是知道了,会作何反应呢? 来得太快了这一切,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他原先所设想的,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在短短的数日之内,陷得如此之深。 “大哥,”雪兰开着车追上“上车吧。”见他仍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又道:“嘿,子青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朋友有难,我本来就该仗义相助的,上不上车你?等等,你来开。”这样比较保险一点,她开车的技术一向不太好。 车子飞快驶过宏伟的国会大厦,清楚传来塔楼顶那重达十三吨半的大钟鼓响十三个声响。 “你想宋思齐会把子青带到哪里去?你想他会不会对子青呃,对她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情来?我一直就觉得宋思齐不是个好人。”雪兰见华德肃杀沉郁的脸,明白所有的问题根本是白问。 “你打电话去问问剧场的朋友,也许宋思齐会跟他们联络。” “不可能的。”华德冷冷望着前方,面上无一丝血色。 “何以这么肯定?” “宋思齐不会希望别人知道,他手上拥有二十万英镑。” “你把我弄胡涂了,那二十万子青不是已经汇给绑匪了吗?怎么会落入宋思齐的手中?” 华德不语,只是默然地盯着前方。事情的真相该从何解释起?这桩掳人勒索的诡计虽然是由宋思齐一人所策划,但他也难逃共犯之嫌。 当初要不是自己一心挟怨报复,不择手段的把袁子青骗到伦敦来,也不至于让事情变成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 “大哥,你倒是说句话,”雪兰的手机忽地响起“等等,是子青传来的简讯西华饭店,五o室!” 宋思齐吹着口哨立在落地窗外,享受着美好的冬日暖阳。 “你知道吗?我爱伦敦,这地方真是太棒了。”把吸得剩下三分之一的香烟捻熄,他步伐轻盈地踱回房里,挨着袁子青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她赶紧把手机藏到座垫下。 “可是这地方的人绑架你。”她本能的把身体往旁挪开一些,这个举动马上引来宋思齐的火气,粗鲁的把她拉到膝上。 “不要尽提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想想我们现在多好,相依相偎,而且又有”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打住。 “又有一千多万台币的负债。”她不得不提醒他,住到这种贵得惊人的饭店来,只会让他们的负债雪上加霜。 “不是告诉你了,别老提那些讨人厌的话题,一千万又怎样,你以为我还不起?” “我当然是相信你,才敢开口跟别人借。”她不喜欢他动不动就生气“打电话到航空公司去订机票吧,我急着赶回台湾复职。” “急什么?”宋思齐凑近嘴巴,要跟她亲亲,却被她不露痕迹的闪了过去。“你难得到伦敦来,当然得到处走走,放心,这点钱我还有,不是告诉你了,我这半年赚了不少钱。走,陪我洗澡去!” “不要,你自己去洗,我想先躺一会儿。” “还不肯给我?”宋思齐伸手从她衬衫下摆钻向她的小肮。 “不要这样!”袁子青吓得跳了起来。“等我嫁给你再说吧。” “我已经等不及到那个时候了。”他性急地将她压倒在沙发上,动手撩开她的衣服。 “我费尽心思救你出来,你就是这样对待我?”这一刻她觉得他好卑劣、好无耻,和昔日她心目中那个虽不得志,但颇认真上进的初恋情人,有如天地之别。 “才区区二十万英镑,你就需要费尽心思?”宋思齐不肯停止他一意想做的事,非常不怀好意的瞪着她。“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费尽心思的?” “我”她不晓得怎么告诉他,她得花掉二十年的春春岁月努力挣钱,才能还清这笔债款。 “说不出来了吧?”宋思齐冷笑的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笔钱是华德詹肯斯给你的对不对?他为什么愿意给你这么大一笔钱?你答应他什么了?” 这一问令袁子青震撼极了。 “莫非,你真没有遭到绑架”她不敢往下想,她不相信这个她以全部相待的人会瞒她。 “先回答我的话,他有没有动你?有没有?!” “放开我,我不要!”她的挣扎成了最佳的催情激素,他被她猛烈的扭动,掀起轩然的情欲。 “口是心非的女人,”他急忙脱下衣裤,以逞兽欲。“都这么爱我了,还矜持什么呢?” “我要的爱情不是这个样子!你变了,思齐,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袁子青几乎要哭出来,她死命的守住最后的底线,脸色因过度紧张而惨绿。 “这世上谁不会变,你不也变了?” 骤来的剧痛,令他不慎翻下沙发。 “你咬我?妈的!你敢咬我。”他抹掉嘴角的血丝,霍然挺起身子,动作比原先要粗暴好几倍。 “砰!”随着巨大的声嫌邙来的是华德席卷进来的狂烈风暴。 他拎起埋在袁子青胸前,意犹未尽的宋思齐,将他狠狠掷往墙角,令他痛得发出凄惨的哀号。 “妈的,我跟我的女人相好关你什么鸟事,你他妈的这是干什么?”宋思齐猛地撞上墙角的脸,瞬间淤青红肿。 华德回眸望衣衫、发丝异常凌乱,狼狈已极的袁子青,一阵揪心的疼楚袭上。 “妈的!”接踵而至的雪兰,顾不得她的爵士夫人形象脱口骂出,跑过去抱住袁子青,转向宋思齐“你这个猪狗禽兽,才刚刚让你拐走了二十万,现在又来欺负子青,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你?!” “拐走?”袁子青惊问:“雪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不必。”宋思齐忿忿的切齿笑道:“我们这可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子青,其实你的大恩人,就是这次绑架案的主谋!” “你简直含血喷人!”华德气得双眼满血丝。 “不承认?”宋思齐故意不说英语,改用中文。“是谁向茱莉透露你在台湾有个‘仇人’,总有一天非以眼还眼!一雪前耻的?伯爵大人,男人嘛就是要敢做敢当,否则当初就别那么不择手段!” 仇人?她和华德何仇之有?袁子青想不明白。 雪兰不信的说:“宋思齐你把话说清楚。” “够清楚了。”宋思齐见袁子青瞅着华德爱恨交织的眼神,猜想他们八九不离十已经有了什么,一把妒火马上烧得老旺。“总之,是你家这位表里不一的伯爵大人,使计将子青骗到伦敦来,再想办法报三年前的老鼠冤。子青呐,你记性可真差,认不出来他就是那个在台湾被你耍了一次,结果损失惨重的阿波罗剧院负责人华德詹肯斯吗?” 宋思齐这一提,袁子青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第一次在报社见面,她就觉得华德挺面熟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丑陋的真相一如五雷轰顶般,叫她无论如何难以接受。 “不是这样的,子青,我可以解释。”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宋思齐更会歪曲享实了,华德真是百口莫辩。 “不要碰我!你们两个真是令人作呕!”袁子青两手紧紧抓着雪兰为她被上的外套,踉跄地走进化妆室。 一分钟后,她穿好衣服,面无表情地出现,笔直走向宋思齐。 “华德詹肯斯是为了报复,你呢?为了钱你不惜出卖我?” “我,我是不得已的嘛。”话声才落,袁子青爽脆的一掌已掴上他的左脸颊。 “从今天起,我们义断情绝。”她一字一句均从齿缝里迸出来。 “子青。”华德还是希望能有所解释。 “你也一样!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恨过人,但我恨你,我会恨你一辈子!”撂下狠话后,她便举足往外狂奔。 “子青,等等我。”雪兰张惶的追了上去。 套房里的空气霎时凝结了起来,犹窝在墙角,正缓缓起身,准备溜之大吉的宋思齐,被华德两道凌厉的星芒射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嘿,这可不能怪我。我们中国人有句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我当然得,得为我自己你清楚的嘛。” 华德紧抿着双唇,良久才道:“滚,马上给我滚,从今以后不要让我在伦敦见到你!” “没问题,我还巴不得永远不要回来呢。”宋思齐脚底抹油,一油烟就不见人影。 泰晤士河融入暮色中,模糊几不可辨。 袁子青沿着河岸,脚下如铅重般,步向茫然未可知的前途。 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懂人心为何那么容易生变?甚至不懂自己究竟对宋思齐的愤怒和对华德的怨恨到底有什么区别? 多年的感情不可能在一夕之间生变的呀,是谁说没有爱就没有恨? 她的确没有办法去恨宋思齐,对他,她只有满腔的怒火,气极这个忘恩负义的人。 但她却将华德恨进了五脏六腑、每一根神经和每一个细胞,她恨他! 是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所以格外依恋? 她不懂自己,一两个星期前她急于逃离的,如今变成她最大的渴望。 然而华德之所以接近她,招惹她,夺去她清白的身子,目的却是为了报仇? 多么不堪的真相呵! “子青,”一路跟在她后面的雪兰喘吁吁的问:“我们别再走了好吗?” “你回去吧。”如果能够,她真想就这样走完她的一生。 “你跟我一起回去。” 袁子青木然的摇摇头。在放荡的恶行过后,始发现自己原来只是被戏弄的一个幼稚无知的女人,她怎么还有脸回到那个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方。 “那你要去哪里?” 她还是只能僵硬的摇着头。伫立在这伦敦街头,她比刚来的时候更感到孤独。意识到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不属于自己,她控制不了,她出卖自己的感官,做不了自己的主人。 “子青,别这样,华德纵然有不对,那也是你先起的头,你知道吗?为了你那可笑的爱国心,故意在执行口译工作时偏袒一方,结果害他损失了近百万英镑,你能要求他别记恨吗?换作是我,不整死你才怪。” 雪兰这一说,她才堪堪止住的泪水,再度汹涌汜滥。 “是的,我是咎由自取,所以我并不怪他。” “那你这是”既然不怪人家了,就别伤心成这样嘛。 “我之所以痛心是因为,我发现,我已经无可救葯的爱上他了。”她跌坐在红砖道上,身心一片颓然。 “真的?” 懊死的雪兰,居然笑得那么开心。 “这不就结了吗?你爱他,他也爱你,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怎么可能爱我,你没听到宋思齐刚刚说的吗?” “唉,宋思齐的话怎么能听。”那老小子做事从来都是损人不利己,她早就把他给看清。“他是故意离间你们俩的。” “他不是那种人。” “到现在你还替他讲话,把眼睛睁亮,子青,看清楚点,宋思齐他不是个好人,从以前就不是。”雪兰不说则已,一说起来就不免要旧事重提。“口口声声说爱你,结果他给了你什么?倒是你,大二开始就在外头打工赚钱,十分之九都被他搜刮去了。他就是太习惯予取予求,难怪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你啊,该觉醒了。” “也许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牛牵到北京还是牛。你这人,坏就坏在心太软。”要不是非常非常了解这一点,她就不会竭尽所能的帮她了。“反观华德,他有什么错?纵使有错,也是因为对你一见钟情。” “怎么可能?”多么没深度的推理。她不相信华德那可恶的家伙懂得慧眼识美女,一眼就看中她。 “怎么不可能?忘了以前我们班上有多少男生整天黏着你不放?若非你当初被宋思齐迷得双眼如盲,也不会” “不要再安慰我了。”若真是如此,那么报仇的事又该当作何解释? 就算他真是倾心于她,也不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欺骗她呀。 袁子青换坐到一张石椅上,双眸无神的望着前方如茵的草地,怀想着这趟伦敦之行遭受的连串打击,不禁悲从中来。 雪兰陪着她坐下,掏出手帕,为她拭去颊间的泪水。“惟一庆幸的是,”沉默良久,袁子青忽地开口“还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 “哈,终于发现到我了。”雪兰开怀桀笑。“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一切都该往好的方面想,跟华德和解吧,他绝不是宋思齐所形态的那么坏的人,我认识他三年多了,我相信我已经够了解他。” “你也了解乔治吗?”袁子青意有所指地反问。 雪兰一愣。“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她毕竟没勇气说出实话。“只是不能理解,为何像华德那样一个在情感上毫无定性的男人,却能够得到你如此的肯定,是不是长得好看又有钱的男人,不管做了什么坏事,都特别容易得到原谅?” “当然不是这样。”雪兰不知不觉地提高音量。“未婚男女本来就有权多看多交往,只要不涉及恶意的欺骗和伤害,又是两相情悦,有何不可呢?” “瞧,你又在替他找借口了。”袁子青自认不是个思想前卫的人,但也非食古不化的老八股,一个人究竟是滥情还是多情,其中有很大的区别。 她不容许自己一心两用,当然更不能接受华德的多角恋情。 “不是,子青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袁子青打断雪兰的话。“我要回台湾,你帮不帮忙?” 所谓的“忙”指的当然是钱财方面的资助。为了“搭救”宋思齐,她已经平白负下巨额债款,除非打电话回台湾向父母开口,否则惟有指望雪兰了。 “不帮。”没想到雪兰居然一口拒绝“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给华德一个机会。” “免谈。”袁子青不想再浪费唇舌了,她倏然起身,面无表情的笔直朝前直走。 “喂,子青,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雪主抓起皮包,连忙跟上去。 她不再答腔,茫然且空洞的水眸,毫无目的地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脚步沉重但急促地像巴不得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令她心碎神伤的城市。 忽地,从前方走来一大批穿着镶金边古老礼服,有的则是一身盔甲,打扮成十七世纪矛兵模样的人,浩浩荡荡的在十字路口处转向对街。 “这是英国的传统仪节,”雪兰兽尽地主之谊地为她说明“每年十一月的第二个礼拜六,银行总我、证券经理人、国际经融家,都会不约而同的扮成古人,以护送新当选的市长到皇家法庭宣誓就职,届时乔治也会去。”据说乔治又找到一份新工作了,职称是证券行的经理人。 礼拜六?不就是明天吗? 日子过得真快,一个星期又过去了。 袁子青才打算拐个方向,痹篇这群人的彩排,忽见雪兰像根本桩一样,钉在那里动也不动。 “你中邪啦?”她没好气的说。 “我看到乔治了。”雪兰的嗓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国度,听起来很不寻常。 “他在哪?”袁子青顺着雪兰的目光看去,果见乔治和众人一样,穿得稀奇古怪的边走边和身旁一位小姐亲亲昵昵的笑着。 就是她,那女人就是几天前她见过的那一个。 她飞快地瞟了雪兰一眼,故作轻松的说:“怎么,你老公连跟别的女人说句话也不准?”刚刚是谁还在那儿大谈现代男女交友观的? “那个女人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初恋情人。”雪兰痛苦的一手紧揪着胸口,眉头皱得死紧。 “噢?”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难怪她一见就发觉事有蹊跷。 “乔治,晚上一起吃饭。”女人甜甜地在乔治脸颊亲了一下,眉开眼笑地跟他挥别离去。乔治所有的目光全盯在那女人身上,连她们站得这么近,居然都没瞧见。唉,男人! “打手机给他。” “兴师问罪?”雪兰喉咙苦涩的问。 “那是晚上的戏码,先好声好气问他,今晚要不要加班,回不回来吃饭?”袁子青快要觉得天下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了。 “然后呢?”添了下发干的嘴唇,雪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要是他说今晚不能回来,我该怎么反应?” 瞧,这就是女人,该精明的时侯胡涂,该勇敢的时候懦弱。 “先看看他找什么借口,然后再决定是要当场逮他个措手不及,还是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个小白痴一样的等待他浪子回头。” 雪兰听完她刻簿但不失精辟的见解之后,激动得抱着她大哭一场。 “现在你还急着回台湾吗?” “不回台湾留在这儿干么?” “陪我呀,我都已经这么惨了,你忍心丢下我不管?”说若说着,雪兰拉起她的衣角,既抹泪又抹鼻水的,真是伤心得一塌胡涂。 “可是我”婉拒的话说到这儿就没法继续了,雪兰的泪水攻势,让本来就心软的她,惟有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吧,但我不能久待,我向公司请的假只剩半个多月。” “这就很够了,人逢逆境,有好朋友相陪,实在很幸运。谢谢你,子青。” 那天晚上,乔治果然推说有个应酬,得晚点才回来。 袁子青和雪兰于是赶在他下班前十五分钟,租了一部车子等在他公司楼下,一见他出现,马上跟踪上去,一路来到这家叫规矩的餐厅。 “你看他会不会认出我们?”戴着鸭舌帽,墨绿色眼镜,一身酷哥装扮的雪兰,紧张兮兮的问。 “认出来最好。”袁子青跟服务生要了一个可以鉴顾整个大厅角落的位子,点了两份餐点。“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请你别大呼小叫“ok?” “放心啦,我是那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吗?”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相当浮躁。 乔治等了不到三分钟,他那个老情人就出现了,原以为就他二人一起用餐,没想到过了十多分钟,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不是宋思齐吗?”雪兰压低嗓门问。“跟他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 袁子青也想知道呀。 那女人身穿一袭紫色雷光绸的露胸晚礼服,半侧着身子,贴在宋思齐臂膀上。 他们四个人显然是十分熟稔的朋友,一见面就热络的寒暄谈笑。“茱莉,你的成人剧场怎么样?还有新戏码推出吗?”乔治问。 “听到没,”雪兰一脸的惊疑。“她叫茱莉,莫非她就是那个,呃”“先别提那个,”乔治的旧情人老实不客气的打断他们的话。“宋思齐,把我们该得的那一份拿出来吧。” “嘿,急什么?饭都还没吃,你就急着要钱,女人!”生气归生气,宋思齐还是掏出一张支票,递予乔治。“你老哥要是知道你设计他,坑他的钱,不气得当场吐血才怪。” “彼此彼此。”乔治奸佞的压下两边嘴角,不疾不徐的把支票放进皮夹里。“比较起来,你还更阴险哩,为了钱,连女朋友都可以利用。” “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袁子青八成是瞎了眼” 乔治一句话未完,宋思齐和茱莉也不甘示弱,跟他唇枪舌战了起来。 “子青,你去哪儿?”雪兰惊问。 袁子青啥话也没说,只见她面色凄厉,直挺挺的朝前方走去,直走到宋思齐面前,在众人一片诧异中,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往他脸上泼了下去 “你这王八蛋!” 第九章 雪兰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已经一个多礼拜了,这些天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比较适合卯足全力好好悲伤个够的人,似乎应该是她袁子青才对,怎么反过来她得苦口婆心的劝导别人,自己反倒没工夫可以用力哀悼一下夭折的初恋? 乔治拼命的拜托她,千万别把他那狗屁倒灶的事,告诉夏绿蒂,却好像并不怎么在意雪兰的病况,真是令人气得恨不能抄一把刀子,将他剁成肉泥。 “她还好吧?” 袁子青端着原封不动的早餐,从雪兰房里一出来,等侯在门外的华德便忧心的询问。 “不好。”袁子青根本不肯抬头看他,转身就往厨房走。 “要不要送她到医院,或找个医生过来?” “不用。”袁子青冷冷一笑。“她这是心病,要用心葯医。” “我不懂你的意思。”在英国可不流行“心葯”这种葯方子。 “那就是”她眼珠子骨碌一转,阴险的说:“去把乔治的心挖出来,当葯引子,包准雪兰吃一帖就见效。” “我同意。”不知站在门口多久的夏绿蒂忽然出声,吓了袁子青一大跳。“那兔崽子是该杀,华德,不要怕花钱,找个好一点的杀手。” “姑妈!”已经够乱的了,她还来搅局,有没搞错? “怎么?他处处占你便宜,你还要姑息他?”其实乔治的无耻行径夏绿蒂早有耳闻,莫怪乎她义不容辞的要站在雪兰这边。 “我会我个机会跟乔治谈谈的。”他真正在意的是袁子青,至于乔治的种种恶行,他根本懒得花心思去理会。 “哼,有其兄必有其弟。”袁子青一见到他就火冒三丈。 “这是很严厉的指控。”夏绿蒂瞪着华德说:“你该要求她把话收回去。” “姑妈,你先回房休息好吗?” “嫌弃我?”居然用这种口气跟长辈说话,没礼貌。“我告诉你,谈恋爱我是最老到了,对付女人啊,除了甜言蜜语,还该有实际行动。” 唉,他的头快炸开来了。 “子青,到我房里来一下。” 她又想干么? “有事吗?”袁子青不安的问,这时候她最不想听的就是所有关于华德詹肯斯的好话。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夏绿蒂挽着她的手,就往侧门走。“给你看样东西。” 夏绿蒂赚二楼房间上上下下不方便,要求搬到后栋的一楼寝房住。 “进来。” 袁子青一走进房间,就被墙上一幅巨大的油画所吸引。 “很漂亮吧?”夏绿蒂说:“是华德画的,那时我刚从维也纳艺术学院留学回来。” 那是夏绿蒂?年轻时候的她? 好美,简直是美极了。 “其实我没那么好看,”似乎看出了袁子青脸上的讶然,她自顾自的说:“是华德把我画得太好了,他是天生的画家,可惜舍画就戏剧,埋没了上帝给他的天份。” “詹肯斯伯爵他,呃,喜欢画女人?”顺便收集诱拐美女? “你想说什么,小女生?”夏绿蒂笑出满脸的皱纹。“漂亮的女人谁不爱?华德是多情,但凡是才子谁不多情?你们中国的名画家唐伯虎,不也娶了一堆小老婆?” 嗄,什么人不好举来当例子,偏举那个老色鬼唐伯虎。 “那是古时侯,古时候的中国女人大多没有谋生能力,嫁夫随夫,只得忍气吞声喽。” “对,现代女人不必受那种气,所以你才更应该选释华德,而雪兰则应该把乔治给休了。” 这算是哪门子逻辑!袁子青真是给她有听没有懂。 “为什么你一真认定我非嫁给华德不可?”她一定不知道华德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因为我喜欢你。”夏绿蒂笑咪咪的从橱柜上拉下来三个手提箱。 “干脆我嫁给你好了。”袁子青半开玩笑的逗她。 “别逗了,就算我是男人也已经是个糟老头,怎么跟华德拼?”她一笑,指了指那三个手提箱。“打开它们,看看你喜不喜欢。” “你要送礼物给我?”袁子青直觉不妥。中国老祖宗说过,无功不受禄,人家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送札给她? “可以吧?”夏绿蒂见她杵在那儿发愣,干脆自己动手把箱子打开。“这是依芙德伦的水貂毛毯,伦敦的冬天可不比台北,会冷得让你受不了。” 依芙德伦?那不是贵得吓死人的寝饰店吗?据说那家店所卖的寝饰,光一条毛巾,就要五万元的天价。 嗄!那白色的毛毯在灯光下,散发出熠熠的光泽,巧夺天工的手艺,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缝合线,角角边上还绣了几个字,仔细一看,竟是她的中文名字。 “用不着担心,我过几天就回台湾。”尽管那水貂毛毯,摸在手里滑软细致,质感好得不得了,她还是不愿随便接受她的馈赠。 “回台湾的时候再说吧。”夏绿蒂坚持把毛毯放进她手里。“拒绝一个老婆子的好意,未免太不通人情。” “可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她就是收下来了,大概也舍不得用。 “拿去!年轻人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干脆。”夏绿蒂笑着牵起她的手,一起坐在床沿。“告诉我,你爱华德吗?” 袁子青心中一突,嚅动的唇须臾又紧紧抿上。 “不要言不由衷,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开不得玩笑,喜欢的人不一定遇得上,纵使嫁了也不一定是心爱的人,现实总是那么残酷,所以我们才更要把握已经拥有的。” 夏绿蒂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然后心满意足的牵起嘴角。“你是个好女孩,跟雪兰一样,单纯得像张白纸,当初我也是一眼就猜中雪兰将会是詹肯斯家的好媳妇,果不其然。”言下之意,她颇具慧眼。 “我没有雪兰一半好,我没耐心,不懂持家,也不晓得怎么相夫教子。” “但华德爱你,这才是重点。” “不,他其实并不爱我,他跟我要好,只是为了”说到这儿她就语塞了,面河邡赤的将脸埋进胸前。 “哎呀,傻孩子,你怎么把华德想成是那种拈花惹草,不负责任的人?”好像她讲了一个很蹩脚的笑话,夏绿蒂直笑个不停。 “我不需要他负责任。”袁子青负气的说。 “但你渴望他爱你。” 丙真是一言中的,袁子青的脸更红了。 “他堂堂一个伯爵我怎么高攀得上?”酸溜溜的一句话,怎么听都好似打翻醋坛子的妒妇。 “继续。” “什么继续?”袁子青不好意思地问。 “牢騒喽。”夏绿蒂半带讥笑的说。“你有点不对劲,跟我这几天的观纂出入极大,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会想知道的。”红红的脸蛋瞬间退去所有的血色,眸子蒙上一层愁怨。 “但我应该知道?”袁子青越是不直截了当的说,夏绿蒂越是憋得难受。 痹篇她询问的眼神,袁子青垂着头踱向寝房的另一边,幽幽的长叹一口气。 窗外浓雾弥漫的四野,令人倍感凄凉。这些天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陡然间又荡到了谷底。 她之所以欲言又止,并非因为受了乔治的恳求,而是不知从何启齿。 一旦夏绿蒂知晓乔治搞自己哥哥的鬼,她将作何反应?表面上,她虽然并不怎么喜欢乔治,但血浓于水却是不争的事实。 夏绿蒂快七十的人了,却没有一男半女可以承欢膝下,华德和乔治就像她自己的孩子一样,气归气,她还是一样的疼。她不是呆子,她看得出来,夏绿蒂对乔治的怒火是来自于爱之深责之切,以及恨铁不成钢。 “说吧。老婆子我禁得起任何打击。”夏绿蒂推开双手,作出无谓的表情。 “这事,得由我那个狠心短命的初恋男友说起”她尽量捡重点陈述,而且把涉及华德和乔治的部分说得轻描淡写。 “混帐东西!”夏绿蒂登时暴跳如雷,显然她的好意并没有发挥效果。“子青,你先回房去。乔治!丽沙、阿琪,去把乔治给我找来!” 袁子青被迫在詹肯斯宅邸多住了两个星期。在夏绿蒂宣称将取消乔治的继承权后,那个纨绔子弟,终于愿意悬崖勒马,发誓要改过自新了。 眼看雪兰的病情已无大碍,袁子青心想,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这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她手持着简单的行囊,悄然走出这栋巨宅大门。 长街尽头白雾腾腾,惟几盏昏黄的路灯照着迟归或早起的人们。 她边走边频频回首,似害怕惊动了什么,又像在期待着谁。 偶有车子从她身侧呼啸而过,她却完全没有感觉,失神落魄地,不知如何安顿自己的身心。 转过两条街道,一棵桦杨树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整个伯爵宅邸。 “既然舍不得,何必非走不可?” 是华德詹肯斯,不用回头,她也能认出他的嗓音。 袁子青停下脚步,心底一下澎湃得不能自已。离去还是留下,两个选择交互煎熬着她的心,令她举步维艰。 就在此时,黎明的第一道阳光倏地倾泻下来,天地陡然一亮。 华德伫立在她的斜后方,堪堪升起的旭日,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始缓缓转过身子,双脚一软想跪下来,他及时扶住她,揽她入怀。 在这无人的街头,他二人紧紧相拥,即使沉默不语,却好像彼此已经许下了无数个盟约。 “留下来好吗?”华德柔声问。“我怎能这么轻易的就原谅你。” “我愿意用一生一世来补偿你。”他款款情深的眼,纯净得不含一粒杂质。 袁子青悍然地摇摇头。“口说无凭,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你。” “要我立个契约?” “光靠一张纸能有什么保障?”袁子青从雪兰和自己身上得到了教训,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爱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因此在投入另一份感情以前,她得先作好所有的预防措施。“你要真爱我,就随我搬到台湾去住。” “放弃掉这里的一切?”华德这一惊非同小可,毕竟这里的大部分产业都是他一点一滴奋斗出来的,这一走,岂非 “舍不得?”就知道她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远不如那些身外物。 “舍不得你。”他一手捧着她半边水颊,一手紧握着她的纤指,头顶着她光滑的额,直视着她的眼“如果你真的希望这样,那么,就随你的意思。” “真的?”没想到他竟一口应允,她喜出望外地张大小嘴,久久阖不起来。 忽地,一部箱型车急驶而至,发出刺耳的煞车声。“谈够了没?贱人,我就知道你背着我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跟我走。”宋思齐和三个彪形大汉,来势汹汹的抓起袁子青就走。 “你们这是干什么?”华德厉声质问,但在手枪的威胁下不敢妄动。 “没见过真正的绑架吗?”宋思齐把口中的烟屁股丢在地上,皮笑肉不笑的咧着嘴。“想要再见到她,就汇—百万英镑到我的账户,期限是三天,记清楚了,三天。” “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 “是又怎样?”宋思齐跳进箱型车,手中的抢瞄准华德,砰的就是一声。 “不”袁子青吓得花容失色,惨叫声直抵苍穹。 “安静,他死不了的。”宋思齐笑嘻嘻的向窗外说:“这是给你个警告,绝对不可以报警,否则本大爷就要大开杀戒了。” 在路人尚未发现以前,车子已疾速驶离现场。 “子青、子青!”忍着手臂上血流如注的枪伤,华德犹不死心的追赶着车子,直到实在不支了,才踉跄倒地。 宋思齐拿了一叠钞票将那三个大汉打发走了以后,带着袁子青来到市郊一处僻静的小木屋。 “进去。”这时他的口气和缓许多。“不要那样恨恨的瞪着我看,我也是情非得已。” “你持械掳人,还当街开枪,叫情非得已?”她念忿的躲开他伸过来推她的手,走进小木屋才知道,原来是一间废弃的农具房。 “谁叫乔治詹肯斯要用计耍我,没出息的笨蛋,他姑妈念两句,就把他吓得屁滚尿流,居然连我那一份也敢黑吃黑,妈的!”宋思齐真的很火大,昨声不断。 “恶有恶报。”她实在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人家华德詹肯斯不再追究,已经算是你走运,怎么可以一错再错?” “住口,一提起那王八蛋我就有气。你说!你跟他是怎么回事?”他两手叉在腰上,怒火冲天的瞅着她。 “我不需要回答你任何问题。”是他先不仁,岂能怪她不顾情义?“放我走吧,也许我还能来得及赶回去劝阻华德詹肯斯,求他再原谅你一次,否则,你就算拿到了钱,也走不了。” “不行!”宋思齐断然拒绝。“是他们把我逼入绝境的,我现在一穷二白,不弄点钱我怎么活下去?” “谁逼你了?” “华德、乔治、雪兰还有你,你们统统都在逼我。” “只除了那个茱莉?”袁子青没好气的问。“老实说吧,把我掳到这儿来,以便勒索华德詹肯斯,是不是她的主意?” 他脸上一阵红热,半晌说不出话来。 “被我猜中了?”她叹口气,悲哀的望着他。“思齐,告诉我实话,这半年多来,你在伦敦究竟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一直没有跟我联络?” 对于她的追问,他只以背过身子作为回应。 “过得不好为什么不跟我说,就算你爱上了别人,我也可以谅解,难道做不成情人,连做朋友也不行?” “别再说了。”宋思齐一屁股跌坐在生锈的铁架上,双手蒙住了整张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思齐?”就知道他是个感情脆弱的人,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了。“别这样,有话好说嘛。” 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宋思齐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抬头看着她。 “我对不起你,子青,你是这世上惟一对我好的人,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你。”他咽了口口水,用相当壮烈的口吻说:“就这一次,等我拿了钱,我保证走得远远的,绝对绝对不会再来打搅你的生活。” “不,你该悬崖勒马的。”还等这一次?有没搞错! “不,我发誓要闯出一番事业,没有钱没有资金,我能怎么办?今天我是被残酷的现实逼上梁山,不是我不肯靠自己双手打拼,我只是要求一次公平奋斗的机会。” “用别人的钱?”而且以非法的手段取得?袁子青不明白这怎么叫公平,是什么原因让他的价值观严重混淆? “华德詹肯斯不也一样?要不是他祖宗八代的余荫庇佑,他能有今天?” “那是因为他够努力呀,你反观乔治,他得到的庇佑不比华德少,结果呢?到现在还寄人篱下,还混不出个名堂。” “我不会像乔治那样没出息,我有才华,有能力,只要给我一笔钱,我保证混得比华德还出色。”宋思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得到那笔不义之财不可。 袁子青绝望的看着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这个她曾经真心相待的男人,已逐步踏上不归路,她却束手无策。小木屋的天窗忽地飘落雨珠,滴滴答答,像敲击着她的心门,叫人莫名的惶惶然。 “一定有别的办法可想。” “我想过了,没有。” 瞧他那充满愤恨的嘴脸就知道,他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茱莉值得你这么做?” 片刻的怔忡后,宋思齐肯定的点点头。“我知道这样说很伤人,但我真的很喜欢她,她跟我是同类,我们都热爱表演工作,期望有朝一日能成为闪亮的巨星,我们光靠梦想就可以生存,谁也不必给谁承诺,感觉对了就在一起,哪天淡了腻了,就挥挥衣袖,没有责任,也没有压力。” “我也从没要求你对我负责呀。人和禽兽之所以不同,就在于我们懂得渴望并信守至死不渝的恋情,而不是一切单凭情欲,冲动起来就爱个一两回,餍足了便拍拍屁股,再去寻找下一个发泄的目标。” “瞧,这就是你的问题。”她的话引起他满肚子的不高兴。“你书念得比我好,懂得也比我多,最糟糕的是你一开口就是长篇大道理,给我极大的压力。我们两个没法继续,你是最大的问题。” 借口。 这样的谈话根本没有焦点,再讲下去也是白讲,袁子青抿起朱唇,心灰意懒的望着窗外已渐渐转小的雨势。“帮我一个忙,子青,算是你最后一次帮我,就只这一次,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记得我干么? 她悻悻然地睨向宋思齐,小嘴依然紧抿着,不愿再置一辞。“子青,我在跟你讲话,听到没有?”唉,又开始飘雨了,不但飘雨还起雾,天空的颜色和她的心情一样灰濛濛的。 那个叫茱莉的女人有本事叫宋思齐铤而走险,她呢?她值得华德赔上一百万英镑吗? “如果华德詹肯斯够爱你,就笃定会把钱汇进来,他不会报警的,乔治把你们的事都跟我讲了,他对你应该是动了真情,我很快就要摆脱困境,成立完全属于我宋思齐的第一家表演剧坊。”他喃喃自语的说。 “你在这里守着我,即使他真的汇了钱,你也不会知道。” “茱莉会告诉我的。”宋思齐难掩得意的说。 “不怕她卷款潜逃?”纵使两人已成过眼云烟,她仍不免要生起坏坏的念头,希望他的新欢,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好。 “她不会,她爱我很深。”宋思齐看看腕际的表,发现早过了午餐时间,难怪肚子饿得咕噜叫。“我去买点东西吃,你在这儿乖乖待着,别动歪脑筋。”他从预藏的背包里掏出一条铁链,示意袁子青,将用它把大门紧紧拴住。 宋思齐走出去许久,袁子青却始终没听到他拴铁链的声音,她好奇的探头自狭窄的窗口瞧瞧。 天!外头几时来了这么多警察?华德果然报了警。 她紧张的忙打开大门。“思齐?” “妈的,”宋思齐握着手枪,立在屋檐下和警方对峙。“我高估了华德詹肯斯对你的感情,原来那小子爱美人更爱钞票。” “你是来自台湾的宋思齐?”为首的警员手持拘捕证,大声向他说:“你披控违法入境,且违法居留,我们奉命将你押解到机场,遣送出境。” “你说什么?”宋思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谁、是谁去告的密?” 警员迟疑了下说:“茱莉沙朗你认得她吧?快把枪放下,别再做困兽之斗,你逃不掉的。” 锵一声,手枪从宋思齐颤抖的手中掉落地面,他情绪激动的抓住那警员的领子。“你没骗我,真的是她去检举我的?真的是她?”这打击来得如此突然,突然得叫他猝不及防。宋思齐只觉头顶一片黑,脑门嗡嗡作响,胸口愤恨得快炸开来。 “思齐,别这样,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得下来,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快走了吧,我们没太多时间跟你耗。”警员毫不留情的为他戴上手铐。 “等等,”宋思齐临上警车前,突地冲回袁子青身旁,告诉她“在圣经的夹页中,记住了,千万别让茱莉把它拿走!” “什么东西在圣经的夹页中?” 第十章 午夜迷离的灯光,钻过厚重的窗帘,蹑手蹑脚地射进二楼寝房,窥照着趴在床边,披垂如瀑长发的女子。 沿着粉泽动人的纤颈,一路往上来到那半边倦容不减清丽的水颊,将微侧的五官辉映得美丽不可思议。 华德自昏睡中因手臂一阵剧痛而惊醒,他碧绿的瞳仁闪过一丝寂寥和落寞,挪动了下身子,察觉一旁的她,脸上灰败的神色霎时消失无踪。 “子青。”他轻唤。 见沉睡中的她依然紧蹙着双眉,颊鬓犹残留着泪痕,他心口不觉一下抽疼。 深恐她着凉,忍着强烈的痛楚,他支起身子,持过一张毛毯为她披上。怎知,却因此扰醒了她。“呵,我居然睡着了。”袁子青尴尬且羞愧地咬着唇。“你什么时候醒来,要不要我去帮你煮点东西吃?” “不用麻烦,我不饿。”华德两眼眨也舍不得眨一下,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担心只要一不留神,她就会平空消失似的。 他拉着她的手,要她坐到床上来。焦灼的星芒紧紧网住她整个人,五指伸开,徐徐插入她的发鬓,将她的俏脸捧到胸前,用舌舔舐她的唇。 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有办法令她不自觉的开始意乱情迷。“手臂还痛不痛?”和受了重伤的病人调情,不得过于激昂,以免造成严重后果。她忙克制住自己波涛万倾的渴望,拉开彼此距离。 “皮肉伤,算不了什么。”浓眉轻皱了下。 显然是大男人的自尊心作祟,硬撑。 事实上,在医院动手术时,他已经输了近两千西西的血液,以补充他之前所流失的。若非子弹偏向右侧,没直接贯穿他的胳臂骨,他恐怕从此要改名为独臂伯爵了。接获消息赶至现场的夏绿蒂被他的一身血渍,吓得当场昏死过去,所幸有雪兰忙着差遣佣仆,张罗里外,并请来伦敦最著名的外科医生为他的手术操刀,才有惊无险的将他从鬼门关给抢救回来。 但也因为他的及时苏醒过来,那一百万英镑才会应声落入宋思齐的账户里,害得宋思齐惨遭递解出境。 “灾难。”夏绿蒂当时抚着险险停掉的心脏,叹声连连。“从乔治一出生,伦敦接连下了一个多月的滂沦大雨,我就知道他必定是个灾难。” “这回又不是我的错,关我什么事?”乔治无辜到了极点,但除了他那痴心傻气的老婆,谁在乎? “你交友不慎,引狼入室,才害得华德子青一起受罪,怎么不关你的事?” 乔治是怎么加以辩解的,袁子青无从得知,但那也都无关紧要了。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她说。“请容许我留在你的身边,照顾你。” “一辈子?”他抓住机会要她许下承诺。 “你希望一辈子就一辈子。”她像哄小孩一样,圆润皓白的手指,绵柔地抚过他微冒着胡髭的耳腮,流连在他的耳垂旁调皮地把玩着。 “我不要你只是照顾我,你得全心全意的爱我。” 他要的爱必须是纯净无瑕的,是不含任何杂质的,这样的感情方可长可久。 “当然。” 袁子青又瞟见他轩眉轻轻一蹙,想必伤口又隐隐抽疼。她好想、好想替他痛,替他承受这一切灾难呀,她是他生命中的灾难! 床头的电话铃声陡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喂?”这么晚了,会是谁?” “袁子青?” 袁子青认出这个声音,她是茱莉。 “你还敢打电话来,不怕我报警?” “有什么好怕的?绑架你的是宋思齐又不是我。”茱莉口气乱差一把的。“我向你,宋思齐临走前是不是交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她也想知道。 “装傻!”茱莉嗓门越拉越大。“宋思齐是不是把银行账户的密码给了你?” 她那样一动也不动的站在窗边,已经一整个下午了。 华德在袁子青手心放入一杯温热的香片,才徐缓地唤回她的神智。 “你说的对。”轻啜一口热茶,暖暖的茶水滑经喉咙,她感激地朝他嫣然绽出一抹笑靥。“我的确害你损失惨重。”之前的二十万,加上之后的一百万英镑,她不吃不喝,做牛做马,卖命工作三辈子,恐怕都还不了。 “想好要怎么偿还我了?”他端走她手中的瓷杯,从背后环抱住她的酥胸。 “我不希望用嫁给你,作为报恩的方式。”她抬眼,盯着他炯炯的黑瞳。“我想嫁给你,是因为我爱你,至于那两大笔钱” “这就够了,这就是我要的。”华德以食指指腹按住她红润的唇,轻轻摩娑着。“我们什么时俟回台湾,请示你的父母,关于我们的婚事?” “再等两天。” “理由呢?”他已等不及要迎娶她入门。 “天机不可泄漏。”嘿,这句中文的段数太高了啦,他该是有听没有懂。 “不许瞒着我进行任何具危险性的事情。”瞧她慧黠的秋瞳闪着异样的光芒,就让人忍不住要冒冷汗。 自从经历了宋思齐事件之后,袁子青的性情有了极大的转变,仿佛从温驯小鹿,一夕之间变成嗜斗的美洲豹。 首先帮雪兰狠狠修理了乔治一顿,继之帮夏绿蒂把在精品店被坑走的数百英镑要回来,现在似乎又谋划着另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 “放心,请相信我,我助悟性很高,学习能力又强,很快我就明白该怎么做。” “什么事该怎么做?”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了。 “坏事。”她眉飞色舞的说。 “子青!”华德这会儿,不只心跳加速,过手心都开始要冒汗了。 “开玩实的啦。”袁子青眯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贼兮兮地将嘴角往上扬成弯弯的一线。“我只是想利用这一两天到处去采购,以便带礼物回台湾送人。” “没有骗我?”怎么他有股不祥的预感? “爱妻守则第一条:言听计从。跟你说过那么多遍了,还不记得?这方面你得多加强。” “可,这真的是你们中国老祖宗留下来的治家格言?”很叫人怀疑哟。 “当然喽,”袁子青秀眉上挑,音调也提高数倍,以加强她接下去这番话的可信度。“我们老祖宗还写了三从四德,素男经。你知道何谓三从吗?就是在家从母,婚后从妻” 华德已经觉得他的人生快要变黑白的了,他赶紧以一记缠绵的热吻,堵住她的嘴,防止她接下来又要道出更骇人听闻的祖宗家训。 从他狂烈的热吻中,她挣扎着腾出嘴巴来“华德,”她第一次如此情感丰富地唤着他的名宇。“在我们回台湾以前,你可不可先借我一些钱?” 这有什么问题?华德才要一口应允,忽然瞥见她精光灿烂的眼,不禁起了疑心。 “做什么用?” “买礼物喽。” 原来如此,他还真是多心了。“明天我叫秘书先拨一万英镑到你账户。” “一万英镑不够耶,要十万才够。”好像很有狮子大开口的嫌疑,但也莫法度。 华德肯定要以为她在台湾有个人口众多,个个穷凶“饿”极的大家庭,再加上一票重利轻义的酒肉朋友,否则怎么需买用到约莫台币五百万元来采买礼物。 “十万?好,”华德实在大方得可以。“明后两天,我陪你一起去百货公司,那么多礼物,你一个人也提不走。” “不用了,真的。”她忙加以婉拒。“女人逛街买东西最无聊了,相信我,你不会希望着到我们边买东西边为了一两块小钱,而杀价杀得昏天暗地、好没气质的样子。雪兰陪我去就行了,乔治的事让她烦得半死,刚好带她出去透透气。” “是这样吗?”事情一定没她说的这么单纯容易,他这个未进门的老婆,有逐渐变坏的趋势,得小心防范。 “当然是这样,不信你可以去问夏绿蒂姑妈。” 原来夏绿蒂也参了一脚。 华德纵容地点点头。“一切依你,记住,买什么都好,就是不行累坏了身子,还有,你到哪家百货公司采买,必须先知会我一声,再者” 天呐,有完没完,刚刚不是才教他要“三从四德”吗?怎么才一下下的光景,就从新好夫婿,变回十五世纪,大英帝国那个睥睨天下的霸道男人。 转入女皇大道和毕打街的交会点,迎面红砖钟楼,风情如画。 袁子青和雪兰等在那儿,不时引领张望,待见到夏绿蒂由女佣搀扶着走出小巷子时,马上迎了上去。 “买下来了?”袁子青问。 “连同家具及一干杂物,八万三成交,”夏绿蒂得意的说。“唉,那房子可真乱,你最好有把握那密码的确在屋子里,否则我们就是买下了一个大麻烦。” “错不了的。”袁子青又问:“你有没有叫屋主限她什么时候搬走?”时间绝对不能拖太久,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现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夏绿蒂扬着手中的房地契,非常满意自己办事的效率和成果。 雪兰问:“茱莉还在屋里吗?” “走了。房子的主人说,她已经好一阵子没回来了,大概没钱缴房租,干脆一走了之。” “那我们还等什么?” 雪生小心翼翼地朝四下环顾一圈,用非常鬼祟的动作,走往那株老旧的公寓。“你这是干么!”当小偷!她们是正大光明买下房子,进去查看里面的状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干么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的。 “对哦。”经袁子青这一提醒,她忙将背脊打直,恢复她爵士夫人的高贵形象。 楼梯走道颇狭窄,她二人不时提醒夏绿蒂要小心点。 打开铁门,迎面扑来一阵霉味,所有的家具都积了厚厚一层灰。“在这里。”雪兰很快找到那本攸关百万英镑的圣经,打开一看“空的?” “怎么会?”夏绿蒂接过圣经,忍不住啧啧称奇,这种镂空里面可以藏东西的书,以为只有在电视上才看得到,现在居然就捧在她手里。 “给我看看。”袁子青前后审视了一遍,果真什么也没有,会不会让茱莉抢先一步拿走了?那她们岂非白忙了一场?不! 她用力抽掉书封面上黑色的皮套,和内层的厚纸板,希望有所发现。 咚的一声,掉下一本小册子,那密码就写在小册子的内页。“好个宋思齐,藏东西的本事还真高明。”要不是打回台湾的电话,怎么也联络不上他的人,雪兰真想好好赞美他一番。 三日后,华德陪同袁子青回到台北的家。 袁爸爸以及袁妈妈一见到他就傻眼了。“子青,”袁妈妈急着将女儿拉倒一旁,悄声盘问:“不是说去救思齐的吗,怎么尽管我们对思齐并不是太满意,这你也不该那么容易就移情别恋,而且还跟个外国人!” “有什么关系,”袁子扬又来搅和了。“异国联姻,生的小孩比较聪明。何况姐姐是像入豪门,又不是去和番,别担心,别担心。” “你给我闭嘴!”小孩子有耳没嘴。 “人家说的是实话嘛。”老古板。 眼看就要闹家庭革命了,袁子青只好简略的将在伦敦所发生的事情陈述一遍,不过当然得避过华德也是始作俑者之一的那一段。 袁子扬听得眼睛都亮起来了,袁家夫妇却有不同解读。 “你说这个叫华德的是个什么?” “伯爵。”她老弟实在有够鸡婆的。“也就是皇亲国戚的意思。” “公子哥儿?”袁爸爸当场摇头如撞钟。“这种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多半养尊处优,目中无人,好逸恶劳,且不知人间疾苦,我反对你像给他!” “还好吧,”没想到会遭到如此强大的阻力,袁子青好心焦。“人家他生意做得挺好的。” “商人重利轻别离,更不妥!” “人家他才没那么重利呢,瞧,”袁子青把事先装在包装精美的纸盒中的支票,递给她老妈。“这是华德给我的聘金。” “就这么一点点?”袁妈妈打鼻孔里喷出一口气,非常不屑的将纸盒打开“一百万英镑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折合台币约五千多万。”袁子扬不说话很难过似的。 袁妈妈的眼睛连眨了三五下,再眨三五下,最后以一口深呼吸回复镜定。 “把支票退还给他,这笔钱我们不能收。”收了不就直接矮人家一大戳,将来万一女儿嫁过去吃了苦,他们怎好意思赶过去拍桌子叫骂。 “去把他叫来。” “要严刑拷打吗?” 这小子真是惟恐天下不乱。“没你的事,哪边凉快哪边去!” 袁家两老端坐椅子上,冷冷的望着眼前发色、眼色、肤色都和自己不一样的男子,忍不住一阵伤感。 “要是子青真的嫁给你,你打算怎么照顾她?” 华德考虑也不考虑就说:“三从四德”袁子青教他的那套中国老祖宗家训他已经倒背如流。 袁妈妈听完当场凤心大悦。 从坚决反对到愿意观其行、听其言,整个转折的过程,虽是耗掉了大半天的时间,却绝对是值得的。 “你爸妈怎么说?”华德忧心的问。 “很好,他们对你满意极了,特地送了一份见面礼给你。”那张本来就该物归原主的百万英镑支票,便如此这般的,让她又作了第二次人情。 “这么重的礼?不下不,我不能收。”台湾人对女婿都这么慷慨大方吗? “话是你自己说的哦,到时候可别跟我妈告状。”她拉开口袋,非常理所当然的就将它纳入私人账户。“走吧,吃饭去。” “桌上我该注意什么吗?”华德希望留给两老一个好印象。 “呃,不管我妈夹什么莱给你,都要说好好吃,晚上陪我打麻将时,要适时放炮,还有” 华德很受教,一点就通。半个月后,终于得偿所愿地娶得美人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