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山妙师徒》 第一章破寺抓儿 豫南有一座五老峰,山岳连绵,风景十分秀丽。五老峰中有一座小山,名叫奇山,因山势奇特而得名。 奇山四时季节变幻莫测,从四方看,形状也十分独特。站在东方看,它像是一只公鸡;从西方看,却像是一只龟;由南方北望,赫然是一个仙人迎风舞剑;由北方南眺,变成一朵盛放的莲花。 奇山如此之奇,但因终年瘴气不断,鲜少有人能一窥究竟。 奇山上难道无人? 当然有,有个打柴的樵夫有次打奇山山脚下经过,正巧碰见山道上走下一个极为俊秀的年轻人,一身白衣皓然胜雪,宛如神仙中人。 樵夫情不自禁跪了下来,樵夫的母亲生了重病,看过许多大夫,他们都说救不活了。他哀求这位神仙救救他的母亲。 这位好心的神仙当真平易近人,当下点头微笑跟樵夫到了家中。托腕诊脉,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三颗不起眼的药丸来赠送给他,并吩咐他道:“一天一餐,正午服下,三天药到病除。” 樵夫感激不已,磕头连连。 那神仙淡淡一笑,走到门边。 樵夫突然想起尚未请示神仙法号,忙道:“大仙,您是什么法号,小人我好早晚三柱香膜拜您。” 那神仙回头来,全身如笼罩在烟雾之中,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似含有最深的意思。 “我不是神仙,我的名字叫作尹樵缘。” 又到了一月一次上市集买东西的日子。 尹樵缘依旧是一身白衣,一双白布鞋,整齐而一丝不苟的黑发梳成一条辫子垂在身后。 刺骨的风雪打在尹樵缘脸上,他迈动步子进入城镇,来到街上一家米店,举手敲门。 “来了!来了!”店主人哆嗦着手赶来开门。 这么冷的风雪天谁还出门买东西呀?不过他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 门一开,冷风立刻肆无忌惮的侵门贯入。店主人忙喊:“快进来。” 尹樵缘站在屋中,抖去身上肩上的雪片。不疾不徐的手势,仿佛在夏日庭除拂去落花。 “这么冷的天你也出门,你不怕冻僵了吗?”店主人一面絮絮叼念,一面叫丫头端热茶来,两手搓个不停。妈呀!冷死人了。 店主人身上裹着大毛衣,尹樵缘呢?从他认识尹樵缘开始,他一年四李永远只穿这件白衫子,即使是冷得扫雷刮风,他身上永远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千零一件。 门帘掀处,丫头端着冒热气的茶来了。 “尹公子,请。”丫头羞人答答的垂下眼帘,想看他,却又不敢正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男子啊? “多谢。”尹憔缘端起茶杯,双手举在额前默念了一会儿,慢慢饮下。 “尹公子,你这是干嘛呀?”丫头学着他的-样,举杯顶礼。 尹樵缘笑着为她解释:“这个呀?我将一饮一啄都供养给诸佛菩萨,祈愿天下一切有情众生都能业障消除,同证佛道。青娟,你若有空,应该多诵心经、法华经,将功德回向给众生。近来的灾劫接连不断,这都是众生造恶所致,你若能多诵经典,就能感得诸佛欢喜,这样灾难就算不能减少,也能减轻──” 尹樵-一开头,店主人立刻两脚抹油,闪到后头去了。 尹樵缘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毛病,一碰到机会就开始宣讲道理,也不管众人耳朵长茧。青娟一问到他为何顶礼,店主人马上知道要糟,急忙躲进后院,要是不幸被尹樵缘抓到,非罚站半个时辰以上不可。 店主人在后院忙了一阵,督促工人将米包叠好,近来老鼠猖撅,吃掉他不少米粮,心疼死他了。命令工人在米仓外严严实实撒了一圈老鼠药,老鼠要是敢上门,非叫它见阎王投胎去不可。 出来一看,尹-缘还在口沫横飞。青娟手抱茶盘,痴迷的看着他,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米给你拿来了。”店工人叫一声,青-脸红了起来,羞手羞脚扭腰进屋。 “多谢老板。”尹憔缘随手一抓米袋,别看他斯斯文文,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样,一个壮汉施尽吃奶力才能抬上肩膀百来斤的米袋,他那么随便一甩,就上了背脊,丝毫不见吃力。 “我看你那么-,这一百斤的米你真的吃掉了吗?”店主人狐疑。 尹樵缘一个月必下山来买一次,他的食量惊人,一餐非吃掉二十碗饭不可。 “嗯。”他谦虚而有礼的回答。 除开他好说教、饭量大这两个怪癖,尹樵缘实在是时下不可多得的好青年。 他放下银子,打开大门,走进风雪之中。店主人赶紧将门关好,进去睡他的大头觉去也。 下次再见到尹樵缘,得等到初一了。 风雪耶么大,街上理所当然半个人也不见,连半只狗儿也不见踪影。 踽踽独行的尹樵缘卖力在雪堆中拔着他的脚,一步一步前进。 风把他的嘴唇吹得红通通的,双颊像涂了胭脂。 风这么大,雪这么深,他要走多久才能到奇山啊? 他把眼一眯,左右张了一张,没人,不如用轻功吧。走屋顶大概会快点。 想到就做,深吸了一口气,双脚一挣,尹樵绿身子如流星向上拔窜,轻轻落在一户人家屋檐上。 几个起落,身手如风似电,尹樵缘很快出了城镇,往奇山而行。 行到半路,忽见左方道旁有一座小破庙。尹樵缘已经越过了庙,又停下脚步掉头。 这庙-不知道有没有佛像,如果有,他不是错过了拜佛的好机缘? 庙内蛛网尘封,熹微的月光从破窗照映进来,地上-七竖八丢了一地的蒲团。 尹樵缘眼力过人,细细一辨,案上所奉果然是佛祖,大喜过望,也不顾蒲团肮脏,拉了过来双膝立刻跪倒“咚咚咚”的开始磕头礼拜。 案桌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尹樵缘专心致志的在拜佛,他艺高人胆大,全不理会周遭的异动。 “鬼呀!”有个小孩子尖声惊叫,按着是“砰”的一声,好似撞到东西。 尹樵缘抬起头,案桌下一个小孩抱着桌脚,瑟瑟发抖。一张脸脏得可以,两只眼睛骨溜溜的瞪着自己,充满惊慌。 “小孩子──”尹樵缘马上明白他吓着他了,微笑着靠近要安抚他。 那小孩惊恐万分的高叫着:“别过来!我──我──不怕你,你别想带走我,我还要活到一百二十岁,不,两百岁,你要找替身,去找别人去,我不跟你去。” “小孩子,我不是鬼──”尹樵缘试图靠近他,那孩子一声惊叫,连滚带爬钻出案桌,呼天抢地:“救人啊!如来佛祖!臂音菩萨!文殊菩萨!地藏王菩萨!普贤菩萨!大势至菩萨!救人!救人啊!”尹樵缘好生欢喜,这个孩子能说出这么多菩萨的名号,可见善-深厚,与佛有缘。他愈接近那孩子,那孩子叫得更加哀惨了。 “救命!救命!别抓我,我不要死!” 尹僬缘心中哀叹一声,他长得恐怖吗?瞧这孩子吓成这样。 “小孩子,你别怕──”他的手刚搭上孩子的头,那孩子惨叫声直冲云霄,白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这下换尹樵缘吓着了:“小孩子、小孩子。”抄起那瘦薄的身子,一股异味冲鼻而来,不自觉皱起鼻子:他多久没洗澡了? 这么深更半夜,这孩子孤身一人在这城外破庙之中,又湿又冷,他是孤儿?还是迷了路? 怀中之人的身体宛如一块冰,他内功底子佳,固是不怕,但这孩子再在此地睡下去,明天迟早变成一具死尸。 要不要带他回去? 考虑了三秒钟,尹-缘抬头望向佛祖塑像,那慈和汪视众生的目光似在鼓励他。 “好吧,你我有缘,我就带你回去。”一身扛起重垮垮的米袋,另一边挂着小孩子。这孩子页轻,他要再多长点肉,他会好走一些。 “啊”梦中一尾大蛇向自己直扑而来,小乞儿吓出一身冷汗,瞪大一双眼睛,发现身在一间雅洁的房间中。 小乞儿喘着气,一面打量房中的摆设。她不是在破庙里吗?怎么跑到人家屋里来了?她跳下床,两只肮脏的脚板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有感觉,表示还没死,拍拍胸口,双掌合十对天拜了几拜:“阿弥陀佛,幸好小命还在。” 门外一阵清朗的轻笑,叫人打心底的舒坦。“小孩子,你醒了吗?” 小乞儿转过身,尹樵缘端着一碗药粥走进来,她睁大眼-,呆住了。 好──好美喔! 依她贫薄的知识和幼小的年纪,她是说不出英俊潇洒、斯文儒雅、玉树临风等等等之类形容男子风-的话语来。至于尹樵缘,任何一种美善纯良的形容词统统适用在他身上,另外再加上三分挚诚,三分谦抑,三分出尘绝俗的仙气。 “来来来,先吃点东西吧。”他熬了三个时辰的药粥,里头有莲子、枸杞、甘草、-仁诸般滋补养身的药材,吃了保证能替这发育不良的孩子身上多长点肉。 小乞儿打量尹樵缘一眼,这笑眯眯的男人大概不是坏人,于是大剌剌坐在桌前,不客气的唏哩呼噜大吃起来。 她有多久没吃过这么热腾腾的粥了?舌头险些吞下去。 尹樵缘坐在一旁竹椅上笑睨着他,见碗底朝天了,问道:“还饿不饿?” 手背一抹嘴唇,小乞儿道:“你煮得真不错,再给我一碗。” 能吃就吃,谁知道下一顿在哪儿呀? 又吞了一碗,肚皮高高鼓起,真的再也撑不下了。小乞儿憾恨的放弃再战,如果能多存一些在肚子里,一个月不用讨饭,那该多好? “多谢你啦!”摆摆手,小乞儿迈动两条腿,准备走人。 不问她是怎么来的,歹命人四处为家,随遇而安,到得哪是哪儿,浮萍无根哪!“-,小孩子。”尹樵-忙叫住他。 她回转头,歪着脖子眨巴两只眼,眼神在问他:干嘛? “你昨天把我当成鬼,吓昏了,所以我将你带回来。你有亲人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他是很有责任的,奇山说小不小,又有许多野兽瘴疠,他一个小孩子,出不了山的。 “我啊?”她的口气可洒脱极了。“我是个孤儿,生下来就没父没母,我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有一次我去讨饭,被人用石头打伤了头。”一边说,一边拨开打结又油腻的额发,一条不小的疤痕丑陋的蜷爬在她光洁的额上。“看到没?痛死人了,所以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唉!乞丐真不是人做的,不过呢,我运气算不错,总遇到一些好人──”滔滔不绝的说起她讨饭的历史。 好悲惨的身世哪! 尹樵-也是孤儿,不过他运气好,师父收养了他,教他读书、医药、武功,数年前师父云游去了,嘱咐他好好练功,等闲不要下山。 他自小住在奇山,山上一草一木都与他有了感情,不用师父吩咐,他也不打认律?nbsp。他还想一辈子童贞修道,舍俗出家呢。 “你真可怜。”尹樵缘好生悲悯,有个念头不可抑扼的迸出:“你既没地方去,留在这里如何?” “留下来?”小乞儿估量环境和眼前人。 这人看起来还不错,大概不会害她吧?她一个上下全是补丁的小叫化,谁又会打她主-了?哈哈哈。 留下来可以过几天好日于,她心思有点活了。 “我觉得你资质不错,我想收你为徒,你认为如何?”他摸过小乞儿的骨架,是个练武之材,尹樵缘一身绝艺,一直想找个人来传授,只苦于找不到人。 小乞儿斜靠着门扉,抓抓发痒的头皮,想了想。 “我看你这人不错,答应你啦!”她豪气干云的朗声道。 暂时有个衣食父母养她,她干嘛不答应,她又不是傻了。以后他若厌烦她了,要撵她走,至少她也遇过几天好日子,不吃亏。 尹樵椽展颜一笑,如冬日阳光照得人暖烘烘的,小乞儿不自觉也跟着他笑起来。 “好极!你叫什么名字?” “那你又川什么名字?” 尹-缘道:“我姓尹,尹樵缘。” “我没名字,人家都叫我小乞丐,你也叫我小乞丐好啦。”她马马虎虎的,不过是个名字嘛,阿猫阿狗都一样。 “你没名字?”尹樵缘蹙起眉:“不成,我得为你取蚌名。” 在室内踱来踱去,尹樵缘想了半天,脑中一片空白。怪哉,平常他下笔如泉涌,为何今日不过要取蚌名字,竟是空荡荡的啥都想不出来。 “怎么了?想到了没?”她一旁催促着。 尹樵缘一个不留神,撞到书柜,落下一本书来,拾起一石,是神农药谱。 罢了,莫非是天意。 随手翻过一页页纸片,他念着:“川芎、当归、芍药、红花、杜仲” 小乞儿伸着右手小指掏耳孔,道:“你在念什么啊?” 尹樵缘正好念到“无花果”心一凛,台上药谱轻轻放回架上。 “你以后就叫无花果吧。” “无花果?”小乞儿皱起眉头,这是哪门子烂名字? 做乞丐最忌讳触霉头“无花果”是什么她不知道,不过一棵树无花无果,那还有什么冀望?砍了当柴烧? 她大声抗议:“不好,不好,这名字大不吉利,重新换个好名字。” “这是你自己取的,不能改。” 她气呼呼的:“我哪有?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那儿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念什么。我不管,我不叫无花果,死都不叫。” 要是被叫得霉运一辈子跟着她,她往后日子怎么活啊? “你今年几岁了?” “你别扯到别的地方去,我告诉你,老子我不叫无花果,死都不叫!” 尹樵缘无视她怒红的脸,慈爱的摸着她的头:“你何必这么生气?你这名字确实取得好,无花无果,意喻跳脱三有,永远不受轮回之苦,不是很好吗?” “好你个头!”她怒吼:“你不准叫我无花果,我可不想倒楣一辈子。呸呸呸!难听死了。” 尹憔缘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你是白痴还是笨蛋,我刚刚不是告诉过你我伤了脑子,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她骂得可来劲了,索性跃下椅子猛跳脚。 看他这种身量,顶多十一、二岁,尹樵缘道:“无花果,你──” “不准叫我无花果!”她大吼。尹樵-心底认定了这个名字,可他反应这么激烈,他一时不适应嘛。先别叫,慢慢再找机会叫他承认了不可。 “你就在这间房间,有什么缺的告诉我。”无花果身上的衣服已经烂得可以了,鼻端又闻到那股异味:“你多久没洗澡了?” 这家伙怎么那么-哩叭嗦?无花果拧着眉:“不知道,很久了,谁记得那么多?” “我去烧一桶热水,你好好洗一冼吧。” 无花果瞪着尹-缘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是特别,连走路都比别人好看。 痛痛快快冼了一顿澡,哗,水都变黑了,足见无花果身上的污垢有多厚。 “好了吗?”尹樵缘敲敲门,得到无花果的允可,推门进来。 刷得红通通的肌肤,黑亮的头发滴着水,尹樵缘这才算是第一次看见无花果的真面目。之前那张锅底脸,只看到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不错,一脸聪慧,尹樵缘满意极了。 无花果穿着尹樵-小时候的衣服,颇有点世外仙客的味道,但她一开口──“你的袖子好长,简直可以演小旦了。”甩起袖子,翘起莲花指,对他抛来一个媚眼。 “择日不如撞日,你跪下来向我磕三个头,我收你为徒。” 无花果迟疑了一下,道:“做你徒弟我有什么好处?” “我会教你读书、武功、医术,琴棋书画,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传授给你。” 愈想愈兴奋,以前师父在,他还有人可以共谈书艺;后来师父云游去了,奇山上只剩他一个人,着实寂寞得紧。 现下无花果来了,他一生艺业算是后继有人,怎不叫他欢喜踊跃。 无花果脚踩三七步,一条腿抖呀抖的:“可我不知道怎么拜师,你教教我如何?” “好。”撩下摆,屈双膝,尹樵缘朝她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身道:“这样你会不会?” 她心中嗤笑:老天爷,天底下怎自有这样可笑的傻子? 无花果连忙收敛脸上贼兮兮的笑,正经八百的大声答道:“我会了,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跪下磕头。 “好了,起来吧。”尹樵缘还不知被这新收的徒弟给耍了。 无花果手脚灵便,一骨碌爬起来,道:“师父,徒儿我要做些什么?” 尹樵缘又是一阵欢喜,他这么勤快,看来他是挑对徒儿了。不管学武功或读书,总要以一个“勤”字为本。再聪明的资质,若不经一番苦磨,焉能发亮发光? “你认得字吗?” 无花果一脸怃然,尹樵缘暗骂自己蠢材,他连三餐都成了问题,哪可能认得了半个字? “无妨,”他微笑安抚:“从今天起,我教你读书。” 无花果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读书嘛!她没多大兴趣,若在有饭吃的分上,只要不是太困难的事,她是不排斥的。 尹樵缘忽地盯着她死命的瞧,看得她脚板心都起鸡皮疙瘩了。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她不会遇上面善心恶的大坏蛋了吧? 尹樵缘放松了额间紧绷的肌肉,呼出一口气道:“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不过又有点不大像,我大概看错了──” “谁呀?我像谁?”无花果兴奋的追问。 “你的师祖卧云子有一幅图画,画上是一个女子。你师祖曾对我说,他一生之中有一个难以忘怀的女子,可惜她不知去向。后来他凭借印象绘出了她的形容,日日供奉祝祷。我方才见了你,心里影影绰绰就觉得你像一个人,原来是像画中的仙女。” 无花果开心的哈哈笑着:“是吗?我像仙女,我有那么好看吗?”她流浪多年,脏臭是要饭的最佳拍档,从没人称赞过她长得好。 尹樵缘淡淡道:“你是个男孩子,男生女相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年纪尚小,再过几年你长大了,自然就不像了。” 什么男孩子?她正要辩解,心念电转,机警的闭上嘴巴。 原来他把她当做男孩子了。 相识不到一天,无花果“见多识广”可把尹樵缘给瞧透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古董味”是不易接受“非我族类”的人的。 她若想留下来,最好别自打嘴巴。有一等人啊,最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的。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但没必要拿自己的饭碗去敲敲看是不是铁做的。 如果破了的话,那她真是人划不来了。 “师父。”她甜滋滋的陪着笑,加上三分讨好。先培养情分再说。人嘛,不是铁石心肠,他若对她有了感情,以后他若发现了她的真实身分,就没法子夹爽快快撵她走。 再不然,她就使出她乞讨的不二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正她是赖定他了。 “师父啊,您累不累?徒儿我帮您捶捶肩膀。”仰头一石,啧,他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一脚踩上竹椅,拳起两掌,一下一下交替捶着。 “无花果──”这名字真饶舌,尹樵缘省却了直喊:“徒儿,你跳上椅子成何体统?快下来。”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吐吐舌头,无花果两脚一蹬,优雅的如一只大雁,飘飘落地。 尹樵缘又有话说了:“下来就下来,你为什么要用跳的?” 白眼一翻,无花果快受不了,她这位师父怎么那么龟毛? “君子目不斜视──” 她强忍着,没让双腿往门外跑。 孽缘,孽缘。 风吹着银杏,飘飘落地,树下的小人儿手执树枝,装模作样在写字。 书房有纸有笔。她何必到树下效欧阳修之母画荻教子,在地上涂涂抹抹? 她的理由是,师父赚钱不易,她这个拖油瓶手无搏之力,既然不能为师父分忧解劳,至少不该增加师父的负担,一切开销能免则免。 尹樵缘听了之后竖起大姆指,大赞她孝行可嘉。 张开嘴巴,大大打了个呵欠,伸伸有点僵直的腰杆,哎唷我的妈! 丢下树枝,无花果回身抱住树干,三两下爬到树上,两条腿悬空摇晃,好不悠哉。 算算来到奇山这有山有水、鸟语花香,又有饭-的好地方已经一个多月了。由于吃得好、睡得好,她竟然往上抽长了,乐得她跟什么似的,她还以为这一辈子她都长不高了呢。 她这个师父待她真不错,除了-哩叭嗦了一点,实在没什么可嫌的了。 对她既不打也不骂,总是和颜悦色的。如果他肯放弃叫她念书,她会更感激他一些。 圆睁着大眼,无花果忆起三天前书房的一幕:尹樵缘午后会了论语,翻到公冶长第五,一字一字教她念书。真是不能怪她,午饭吃大多了嘛,脑子就不中用了,昏昏沉沉的,两眼只想闭上,念着念着,她竟尔趴在桌上睡着了。 尹樵缘念得摇头晃脑,桌前人却没了回应,一看之下,左手抄起竹棍,就重重往桌上敲了下去。 一声宛如春雷,无花果惊跳上桌:“什么事?什么事?”双眼还惺忪未醒。 尹樵缘瞪着她两条忘却身分的腿,她摸摸鼻子,掩旗息鼓溜下来。 “你很累吗?” “不累不累,你看我精神好得很。”两眼故意撑得大大的,以证明所言不虚。 “那好,对经书要恭恭敬敬的,你是个聪明人,读书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要知道做人立身处事,须从圣贤书上学”滔滔讲了半个多时辰的道理,书本倒搁一边了。 可怜她的腿快站断了,尹樵缘兀自口沫横飞,大有江水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她还强打笑容。唉,瞧她多本事,难怪那些大叔大婶见着她,总多分她几个铜板,不是她自夸,天赋过人啊。 “你懂了吗?”好容易结束师父大人的谕旨,皇恩浩荡哪。 无花果忙不迭点头应是:“师父说的是,徒儿一定谨记在心,绝不会忘记。” 尹樵缘嘉勉一笑,继续教书。无花果回到座位上,背挺得直直的,做出极认真的态势。 尹樵缘低沉清朗的声音犹如催眠曲,三两下她又不知南地北,天地一线了。 “咕咚”一声,尹樵缘忙忙回头,无花果摔在地上,头撞到桌角,额头迅速肿起一个大包,眼神迷茫,还不知发生什么事。 她还记得尹樵缘那愕然不知所以的神情。 哈哈哈! 心情大好的无花果伸手拔了一片树叶,放在口边吹了起来。 “你在上头干什么?”一个温和却威严的声音在树下喊,无花果没有心理准备,心漏跳一拍“啊”的掉了下去。 第二章错差 眼前是一双干干净净,不着片尘的黑布鞋,八年来,她从没见他换过第二双鞋。 她的师父是天下第一等大节俭人。 快快爬起,脸上的灰尘拍也不拍,无花果笑嘻嘻的,一口白牙亮得刺人眼目。 “师父。” 尹樵缘一身白衣,依旧是一条长及腰下的黑辫子,端正出尘的眼鼻嘴唇,连眼神都带着星光和湖色。 “师父,您不是在打坐吗?怎么出来了?”她热络的-腰谄笑。 趁他在养真,丢下他交代的功课到外头躲懒,还没三炷香呢。 “我问你,我叫你看着香炉,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眼皮比平常下垂三分,无花果收到警讯,师父不高兴了。 “我──我──”支支吾吾的,眼珠一转,给她想到个理由:“呃,天有点冷,我回房拿件衣服。” “在火炉旁你还会冷?” 臭师父,你那么明察秋毫做什么? “我马上去。”先开溜再说。 尹樵缘蹙起两道剑眉。“不用去了,我已经把火熄了。我交代了多少次,炼药时火大不得小不得,你这一走,前七天的工夫全白费了,你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子了,为何总是叫我不能放心将事交代予你”认命的站定,尹樵缘不说上一盏茶辰光,她是别想脱身的。 “你下次还敢不敢再这样?”这句话是每次训词的固定收尾。 无花果乖顺的低头道:“徒儿下次再不这样了。”心里大喊万岁:师父大人终于念完了。 “师父,您渴了吧?我去给您倒杯茶。” “站住。”尹樵缘忽地想起:“昨天我叫你写的礼器碑呢?” “呃──启禀师父,书房没纸了。”被她全拿去当柴烧饭去了。 写大字?哼!全天下的笔都跟她有仇,写出来的字像狗爬,只要一提起笔,她的手便抖呀抖的。叫她写字,门都没有。 “难经呢?前些日子我叫你背的那篇,背来我听听。” 谁知道那些七脏八脏九脏来着?烦死人了,鬼才耐烦去背那些东西。 “我这几天头很痛,所以记不住。”扶着头,绞着眉,见到她的人绝对不会怀疑她身罹重症。 “上个月我教你的拳法,你舞一遍我看。”尹樵缘手交胸,炯炯双眼等着验收成果。 拖拖拉拉摆好马步,右拳出胸,左臂护头,架式十足十,第二招却迟迟未见下“下一招呢?” “下一招──”头都想爆了,也不见老天爷赐她灵感,帮她恢复记忆。 “我──我忘了。”装可怜吧。 偷眼觑看,尹樵缘俊美如玉的脸上褪去了三分人色,乖乖?个东,大事不妙了。 “无花果──” 尹樵缘若连名带姓这样叫她时(她真是恨死这个名字了,她这样一个盖世无敌美少年,竟配上这样一个俗毙了的名姓),她就该自动绷紧毛皮,这代表他真被惹毛了。 尹樵缘怒瞪着眨着眼睛的无花果,胸中巨浪澎湃。 八年了,他用在他身上的心血,用如山似海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但他除了长个头,其他什么都不长。文不识丁、武不如兵,他也是照师父教育他的方式在教他,怎么不见半点成效? “师父,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徒儿会心疼的。”无花果双膝一弯,跪得可顺势了。 “男儿膝下──”尹樵缘眼睛差点冒火,他怎么会教出这么一个毫无气节的徙儿。 “有黄金是吧?” 师父就像是我的父亲,她接口:“师父您曾告诉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就像是我的父亲,做儿子的跪自己父亲,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有人用一百两黄金,叫我不跪您,我还是要跪。”用力撑着双眼,务必要他看见她眼-不容置疑的忠诚。 如果是一千两呢?嗯,有商量的余地。 她真的如此不可教? 倒也不是,原因是她太懒了。 行乞了那么多年,流浪闲散已刻在她血液之中。叫她坐坐可以,不消片刻必翘起二郎腿,全没个坐相。读书,没兴趣;练武,她又不找人打架,学那玩意儿做啥? 习医,嘿嘿,她赖着他就行啦,她身强体壮,大概也不用太麻烦他。 加加减减,她找不出有什么叫她奋发向上的理由。 人,重要的是要会投胎。她算运气不好,一出生就成了弃婴。不过上天关了一扇门,却为她开了另一扇窗:她找到了一个好师父嘛。 要怪只怪他一时心肠慈悲,救了她的小命,他有责任要照顾她一辈子呀! 要骂他,也不是:不说他,有愧为人师长的道理。把尹樵缘给气昏了。 “去做饭!”一甩袖,尹樵缘进屋去了。 “是。”哈,又过关了,无花果高高与兴吹着口哨,走向厨房。 “师父,您在看什么呀?” 无花果挨近尹樵-身边。闻至一股淡淡香气,尹樵缘心中一动,抬头看见她出落得愈形秀美的脸庞,不自禁移远了一点身子。 他这个徒儿愈大愈有那么一点怪异,可他就说不出哪儿不对劲。是他多心了吧? 尹樵缘放下信笺,道:“没什么。”慢慢把信收起来。 没什么?她才不信。最近师父老显得心事重重,那封信上是写了什么?她好想知道啊。 “阿果,你按照为师所开的药方去煎药。”他有些事要理一埋,有这不成才的徒弟在身边,只有闹场的分。 无花果蹭着脚步,目光流连在他手上的信。好想看。 “还不去?”他赶她走。 她扁着嘴,不甘不愿的去了。 后院放了许多架子,架上放置竹篮,里头是各式各样的药草。 尹樵缘有空便带着她在奇山采药草,带回来洗净晒干备用。 随便掠了一眼药方,在竹篮里随手抓着。尹-缘感染了风寒,叫她去抓药服两帖来吃吃就没事了。 突然一只松鼠从林梢跳下竹篮,撞翻了药草,把她吓了老大一跳,抓起棍子骂道:“臭小子!”松鼠吃了一惊,一溜烟跑了。 药草全混在一起,看起来都差不多,这可怎么办哪? “管他,反正师父身子骨健壮如牛,乱吃一回药也不会死人吧!”捡起地上的药草,在身上胡乱拍了拍,放回竹篮,算是无事。 煎好了药送到书房,尹樵缘搁下笔,道:“多谢。”接过喝下,药汤冒着热气,亏他也不嫌烫。 “师父,你最近好像有心事。”旁敲侧击,她老忘不了那封信。 “为师的事为师自会处理,你不用多问。” 她是一片好意耶,哼,不问就不问,好稀罕吗? 他愈不跟她说,她愈要搞清楚怎么一回事。找机会她非把那封信弄到手不可。 转身欲出,背后好大一声,她急急回头看,尹樵缘推翻了竹桌,面色泛青。 “师父!”她吓坏了。 尹樵缘但觉肚中万刀穿刺,-苦难当,死白的嘴唇咬得血迹斑斑,直觉想到:“你的那碗药──” 无花果慌得没作手脚处,忆起松鼠撞翻药材之事,颤声道:“我松鼠翻倒了药草,我不认得那些药,所以我就随便抓了一些长得差不多的。” 尹樵-被她气得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我不是说过-头有断肠红、百步香,叫你另外放好──” “哇”的一声,无花果扑上前搂住他身子,哭道:“师父、师父,是我不好。” 喉头一甜,尹樵缘张口喷出一口血来,她惊得呆了,连哭都忘了。 伸手疾点胸腹几处要穴,阻止毒液再蔓延,尹樵缘盘膝坐好,运功祛毒。道:“你去药室拿解毒丹给我,快!” 无花果跌跌撞撞抢出门外,一不小心把膝盖跌出一个伤口,她爬起再跑,师父命在顷刻,大意不得啊。 “拿来了,拿来了,师父。”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打开瓶盖,一闻味道不对:“不是这个。”看看瓶子倒对,问道:“这是平肝顺气的药,解毒丸呢?” 无花果心凉了半截,脸色一路白下去:她想起来前些日子她在山里玩,瘴气逼人,她把解毒丸当糖果吃,尽数吃光了。这些药材得之不易,她怕尹樵缘骂人,放了一些养肝丸进去蒙混。 尹樵缘缓-闭上眼睛,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也许他注定要死在这宝贝徒弟手上。 “师父!师父!”头一次无花果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害怕惊慌,痛哭失声。 “你再摇下去,我就真的要死了。”努力运功去毒,她无法相助倒也罢了,还在一旁大哭摇他添乱子,怕他死得不够快? 无花果闻言一惊,急忙松开手。 尹樵缘按着桌子撑起身子,无花果怔怔站在原地,要哭又不敢哭,两滴眼泪挂在眼角。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尹憔缘没好气道:“你没见为师快站不住了,还不快过来扶我?” “喔!”如梦初醒的无花果赶快飞奔过去,让他靠着自己。 尹樵缘上-盘腿坐好,双掌合十,运气逼毒。无花果呆呆瞧着,约莫一炷香时间,尹樵-头顶心目出阵阵白烟,看得她目瞪口呆。 哗!好神奇的仙法。 尹樵缘修真有成,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八,内力已有平常人苦练四、五十年的程度。他穴居深山,鲜少和外人打交道,依他这么谦和的个性,当然更不会和人争强斗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已算得上是武林一流高手。当然连半瓶水也称不上的无花果,也更不会知情。 过了良久,尹樵-双掌掌心渐渐变成黑色,无花果的眼睛也愈睁愈大。 收功调元,尹樵缘满身大汗,湿透衣衫,活像刚从水里走出来。 他下榻来,还有那么一点儿头重脚轻,脸色还是白的。 “师父,您大好了吧?”快快趋前表示关心。 无声的哼了声,尹樵缘-她一眼:“还没死就是了。” 他的运气不好,断肠红和百步香并不算什么剧毒,但加在一起却能产生致命之效。他将毒逼到双掌,先保住心脉,慢慢再找药草解毒。但这是权宜之计,他必须在七天之内消去-性,不然他这双手掌不免就此废了。 “师父,您本领通天,绝对不会死的。”无花果大拍马屁,看样子没事了,她又恢复乐天的本性。 徒儿乐天,师父可要自知天命。 “人谁不死?只是长短而已。”无花果脑中警钟大作,哎唷不妙,师尊大人才刚从鬼门关回转来,这会儿立刻元气十足又要开始他的“讲经说道”了。 尹樵缘开了个头,正准备要对这冥顽不灵的徒儿晓以大义。无花果忙喊:“师父,您身子还没痊愈呢,快快坐下,千万别说话,免得损了元气。” “我──” 无花果抢先道:“师父,您渴不渴?饿不饿?看您要吃些什么,我去替您弄去。 包子好不好?前天您做的还剩下一些,我去给您热去。您等等啊。”边说边往门外跑。 “阿果──”一声未毕,她已溜到十丈之外去了。 尹樵缘喟然一叹,瞧他收的好徒弟。闭上眼睛,又开始驱毒起来。 荒烟蔓草,长没人腰的野草丛中,尹樵缘在前,无花果背着箩筐尾随在后,出来寻找解毒的药草。 “师父,找到了没呀?”喔!脚好酸。 尹樵缘停步回头,看了一眼不成材的徒弟,她握捶着双腿,一张脸-热意蒸得红是红,白是白。 “你回去吧。”伸手去取她背上的竹篓。 他要出来采药,无花果不放心他一人出门,万一他半路毒发,或是遇上猛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怎么办?如果她在身边,必可发挥降龙伏虎之功,适时拯救他。 因此坚决一定要跟他出来。 无花果连连跳开,头摇得跟博浪鼓似的。“我不回去,我没看着你怎么成呢?” 好大的口气。 活像尹樵缘没她的照拂,必定落得难以预料的不幸遭遇似的。 她没大没小不是一天的事,尹樵-早已见怪不怪。 “你回去吧,你在我身边唠唠叨叨的,我连采药也片刻不得安静。”早走早省事,他也好图个耳根清静。 “你嫌我吵,那我不讲话就是。” “你不是喊脚酸?” “不酸了,不酸了。”飞踢一脚,多有力! 横睨一眼,千百意思在其中。唉!这个活宝,尹樵缘满心无奈。 无花果瞅着他那双黑得可以的手掌,今天看起来,好似此昨日更加油亮了些。 继续走在草丛中,她又有话了:“师父,你的-是不是加重了?” 被她料中了。昨夜他端坐打气,发现毒性驱之不动,不知为了何故。今早起来,发现身子沉重,是毒性发作之兆。 他也甚为不解,照理说他将-逼到双掌,不该再回流筋脉,但他-势此昨日中毒时来得深,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尹樵缘不答,算是默认。无花果担上了心。 “师父,你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吧?”口没遮拦的她把心而事直说出来。 “你很希望我死吗?”尹樵缘叹道。 无花果双眼立刻红了,扑进他的怀-:“徒儿怎会希望你死呢?师父,你千万别死啊,你死了,我就一个人孤零零了呀。” 而且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你一样,饭煮得那么香了。她在心底补上这一句。 看她目泛泪光,真情流露,尹樵缘也自感动,拍拍她头顶,道:“我还没那么容易死,放手吧,好采药了。” 无花果重重点头:“嗯。”伸手背抹去眼泪。 绕了半天,没见到所要的药材。回程的路上,无花果闷闷的不说话。 她像个锯嘴葫-,他倒有些不习惯:“怎么了?” “没什么。” “阴阳怪气的。”尹樵缘忽然感到身子不适,他走了太久,血行加速,连带毒质也侵逼进血脉数分。 “我们回去吧。”不忍她加深自责,尹憔缘忍着痛楚,要赶回去打坐驱毒。 她看出他的异样,吓了一跳:“师父,你的-又发作了吗?” “是──”额上都沁汗了。 她赶紧-住他,一步一步小心搀扶他回竹屋。 尹樵缘在房间中调元聚气,无花果忧心忡忡的守在一旁,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无法帮上他什么忙,只有干着急的分。 见尹樵缘冒汗,她就伸袖为他揩擦,不然就拿着蒲扇为他煽凉。还不住口的问:“师父,你好些了吗?这样你有没有凉快点儿?” 尹樵缘想好好运功都不能够,睁开眼睛道:“阿果,你这样念念叨叨的,为师如何专心用功?我若分神,极可能走火入魔,你知不知道?” 停止手上动作,无花果倒退三大步,坐在椅上,两手平放大腿上,正正经经的道:“我不吵你。” “你出去吧,我叫你你再来。”有他徒儿在,他别想有半分进展。 她慢慢站起来,慢慢移向门口,一步三回首,仿佛这一出门就是生离死别。 哀怨的投来一眼:你真的要我走? “出去吧。”他叹息,跟她沟通比奇山绕两圈还费心神。 她终于走了出去,门也没给带上。整座偌大的奇山,只有他师徒二人,关不关门不是太重要。 运功许久,身子越发重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尹樵缘真是大惑不解,为何他依法驱-,总也不见奏效? 到了晚饭时分,无花果到厨下把饭菜做好,尹樵缘侍在房中,始终没出声叫她。 师父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啊? 饭菜都冷了,尹樵缘依然无动无静,她按捺不住,跑至他房门口住内探看,尹樵缘仍在打坐,脸色比方才更加灰败了些。 “师父。”她小小声的试探,怕吓得他走火入魔。 尹樵缘睁开眼,哑声道:“进来吧。” 无花果轻手轻脚的跨入房,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小心翼翼揣度他的病情,道:“师父,饭我煮好了,你要不要吃饭?我去端来给你吃。” 尹樵缘轻轻摇头:“我不吃,你自己用吧。我还要用点功,你吃完就去睡吧,不用理会我。”又闭上眼睛。 无花果张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退出尹樵缘的房间,那一夜她难得的失眠了。 尹樵缘的神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无花果再笨,也看得出来情形不妙。 第六天早上她一起床就跑去看他的情况如何,一推开门,尹樵缘半倒在床上,枕边吐了一摊黑血,昏迷不醒。 “师父!”她大惊,大呼,继而大哭。 响震屋瓦的哭声把幽幽忽忽飘离躯壳的神识唤回,尹樵缘睁开沉重不堪的眼皮,看见无花果伏在自己身上痛哭。 “别哭,男子汉大丈大流血不流泪。”这当口,他仍是不忘说教。 她抽抽噎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师父,你不要死,不要死啊。” 呜呜,他吐了好多血。 他虚弱的一笑,道:“我本来以为这毒不难解,但我怎么运功也驱之不去,又找不到解毒的药草,看来这回我不死也不成了。” 无花果恨死自己了,她为什么把解毒丹全给吃光了呢?师父要真死了,她往后怎么办哪? 尹樵缘一张口,又吐出一口血。 “师父!”她忙拍他的背顺气。 剧咳稍乎复,尹樵缘心如明镜台,他于生死一节看得极淡,死对他而言并不可怕。 “阿果,为师走了之后──” “不!”她大喊,搂住他头颈:“你不会死,不会死的!” “你这般情深,于修道大大有损。记住为师的话,别把感情看得太重。”他絮絮说来,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有必要点醒这个傻徒弟。 “师父、师父。”她呜咽着。 不公平!她师父又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短命而死? “快擦了眼-,你要为师连死了都不得安宁吗?” 无花果哭哭啼啼伸袖拭-,可泪水就像泄了洪,成串成串披挂而下。 一只小忪鼠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要不是这只带毛畜生搞的鬼,尹樵缘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番田地。 “我打死你!”抄起鞋子,飞击松鼠。 “你这是干什么?”尹樵缘喝止。它跟她有仇? “师父,都是这只小畜生害你的。我,我打死它为你报仇。”赤红了眼,展开猎杀。 一人一鼠在屋内追逐。小忪鼠动作灵活,身体又小,在-内躜来钻去,无花果任凭如何快捷,总慢了它一步。 “别跑!”她大喝。 桌子翻了,椅子倒了,茶杯茶壶早成了碎瓦残垣。躺在床上的尹樵-对着一屋凌乱和一出闹剧,哭笑不得。 “作死的畜生!”她卯上它了,不计一切飞身务必要攫住它。 小松鼠臼一扭身,优雅从容的窜入床底。 “别想跑!”猛掀床巾,半趴在地上,要来个瓮中捉鳖。 “咦?”床-下好大一个疑问声。 “怎么了?” 无花果爬出来,右手掌心托着一个小小的瓦盆,盆中红叶艳红如血,他一怔。 “极乐红。”一种至毒的毒草,怎会在他床底下? 答案很快揭晓了。 “我怎么忘了我放在你床底下呢?前些日子害我还找个半死。”失而复得,她开心极了。 “你把极乐红放在我床下做什么?” “哎呀,师父,你真没记性。”她嗔怪着!“你不是说极乐红必须不见阳光,它才长得快吗?所以我才放你床下啊。” 这株毒草是他在一处山凹发现的,他本无意带回。无花果见它双叶如心,煞是可爱,硬要摘回去养。他强不过她苦苦哀求,只有由她,舀略跟她说过养护之法,之后他使忘了此事。 他终于知道他为何毒性难愈。极乐-有一特质,附近若有毒物,它便能助长其势。他之所以毒-不起,完全是因极乐红之故。 “你──”莫非这是天。 无花果犹不知自己正是苦得尹樵缘凄惨无比的元凶巨恶,-圆两只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满是不解。 “师父,你怎么了?这花不对劲吗p” 找来找去,整间屋子只有尹樵-床底最适合放她心爱的极乐红,玩性重的她放好花之后,就把此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尹樵缘撑持着爬起来,捻下一片极乐红的叶子,放到嘴里咀嚼。 “师父!”她呆了,这花吃了会死人的:“你疯了?快把叶子吐出来。” 尹樵缘抬手阻止,哑声道:“我中毒太深,无法可冶。如今只有以毒攻毒,冒险一试。” “师父!”无花果一阵心酸,搂住他又开始嚎哭起来。 唉!他怎么老爱抱来抱去?尹樵绿无声叹息。 她哭得十分响亮,尹樵缘拉下她的双臂,保持一臂之隔,免得耳朵-震聋。 在此时,极乐红-性发作,尹憔-闷哼一声,滚倒在床。 “师父、师父。”她哭着。 “我拜托你别哭了”咬牙强忍肝肠寸断的剧痛,尹樵缘手按肚腹,汗如雨出。“我还没被毒死就先要被你哭死了” “呜呜”她吸着鼻子,努力制止哭声:“师父──我停不住──” 尹樵缘一个猛烈的大翻,差点打着了无花果,她骇住了,师父会死吗?脑中一片空白,吓得糊涂了! “你出去──” “师父,呜──” 他大了一点声:“出去!” 无花果艰难的站起身,淌眼抹-的,但见尹樵缘下唇被牙齿咬得血迹斑斑,她走不开啊。 “还不走?”见她还在迁延,他怒喝:“没──没我的允许──你不准踏进房门半步──”说完,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不敢再违逆他,离开了尹樵缘的房间,关上房门,蹲在门口哭了起来。 师父,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 这一夜格外漫长,房内不时传来尹憔缘强自压低的痛苦呻吟,几度想进去一探究竟,又畏惧尹憔-的威严。 跟泪流了又流,无花果伤心难制。 她最后哭倦了,昏昏沉沉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只温柔的手轻摇着她,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唤着她:“阿果、阿果。” 眼睛好痛。 揉着酸涩的眼睛,敞亮的晨光进入眼帘,让她认清了眼前人,她一下子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瞪着那张俊美丰神的脸庞。 阳光下,尹樵缘一头银丝闪耀着炫人的光芒。 第三章点鸳鸯 “你的头发──”无花果先是一惊,之后跳了起来。“你的头发──” 他的头发? 将袖子撩到胸前一看,尹樵缘方才明白她何以这般惊讶。 他一夜白头了。 深通医理的他明了,这是肾脏受到巨创所致。极乐红毒性十分猛恶,幸亏他功体深重,才不致在这一冒险的法子之下送了命。换作平常人,早就去见阎王爷去了。 “哈。”是轻笑,也是苦笑,将辫子又甩回背上。 尹樵缘向旁一闪,她这一抱就扑了个空,正色道:“你这爱抱人的毛病又犯了,成个什么体统?” 他不让她抱,她就偏要抱他。尹樵-武功修为远高出她太多,就用天地之别来形容也不为过。她连连扑了几次空,昨夜又担了一晚的心,心中委屈,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瞧他哭得可怜,双眼又红又肿,显然流了一夜的眼泪。尹樵缘登时心软了,他这个只会惹事生非的徒儿,倒也不是无情之辈。 他蹲在她身前,抹去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柔声道:“快别哭啦,乖。”口气像哄一个小孩。 慢慢收了眼泪,无花果瞧着他一头白发,又差点掉下泪来:“师父,你的头发都白了。” 尹-缘倒是很豁达。“迟早也要白的,我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万幸。”拉她起身,微笑道:“你瞧你,眼睛肿得像核桃,真是爱哭鬼。” “我担心你嘛。”她理所当然的,真情不言而喻。 尹樵缘笑了笑,心中不无安慰之感。 “师父,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做饭给你吃。”尹樵缘大好了,她的心情也大好。 “好。” 无花果欢欢喜喜自去做饭。尹樵缘进房收拾一屋的狼藉。 她端来饭菜,两人对面而食。无花果一直笑眯眯的望着他。 那盆极乐红静静搁在几上,无花果对它衷心感激,笑道:“师父,幸好有这棵极乐红,不然你这回就没救了。” 嘿嘿,说起来她还有那么一点功劳,若不是她把它带回家,尹樵缘如何能以-攻毒呢? 尹樵缘漫不经意的道:“你这傻小子,为师一条命险险葬送在它手上。” “嘻嘻,你现下不是没事了吗?”唉!只可惜了他一头乌黑的好发。 他夹了一筷空心菜,咬着道:“我会毒性加重,全部是因为极乐红的缘故。” 把原因简略说了。 无花果呆了,是她害的?她差一点害死了尹樵缘? 心无城府的尹樵缘不知道他一句无心之言,竟惹出后面一番风波。早若知道,他打死地不曾向她说出这件事。 见无花果停了筷,他道:“怎么不吃了?饭菜还多着呢。” 她怎么吃得下? “我──我差点害死了你。” 尹樵缘淡淡道:“我还没死,确实是‘差点’。事情过去就算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没怪你。” 他不怪她,可她怪自己啊。 闷闷吃完饭,她到他房里取了床褥去水边清洗,溪水被血染红了。眼泪一滴一滴掉进了水里。 她是个八败扫帚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险些害死对她有养育大恩的师父,她不是人。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对不起师父,她要赎罪。 豪情壮志霎时充满胸怀,无花果做了一个重大的抉择。天地宽广,她一定能实现她的目标,老天爷会遂她的愿的。 “阿果。” 早上起来,就没见到无花果的人影。这小子还在睡大觉吗? “阿果。”敲敲她的房门,没人回应。 再叫了几声,尹樵缘推门一石,没人在,桌子上有一张纸。 “师父,我──不──你,我去想──法找,我要是──,不回来。无花果。”歪七扭八的字,空了一大堆格子,尹樵缘不愧是无花果师父,这一封形同天书的信,亏他猜得出她的意思。 气死他也。 这小子下山去了,他那成天胡思乱想的脑袋,又绷出什么异想天开的鬼主意了? 唉,说不定是他师徒缘尽了。尹樵缘放下信,出房将门带上,来到竹屋外小小的竹亭。 走了也罢,他向来随缘,无花果临时起意下山,未尝不是他们缘分已了。他已经大了,应该可以照顾自己。 等到有一天他倦了,自然会再回到奇山。 他是这样想,但是看出去,这亭旁池中白莲亭亭,不怎么有精神咧。 用了饭,搬了琴在亭中临池轻抚,今儿个他特别心神不宁,老是弹错弦。 那个天字第一号惹事精走了,照理说他又恢复往日优雅宁静的隐居生活,他该开心才对,这般心烦意乱所为何来? 阿果他身上有银两吗?他会不会冷着饿着,会不会遇上坏人? 不受自主的思绪,不自觉飘到无花果身上,担心其暖饱平安。 待回过神,惊觉日过中天,他居然就这样耗掉半日辰光。 既放不下他,就去寻他吧。尹樵缘不禁苦笑,上辈子他是欠了他什么啊? 于是收拾了简便的行李,尹樵缘为徒下山渡红尘。 无花果下山之后,这天南地北的,她上哪儿去找仙丹来恢复师父的头发啊? 蹲在路口,双脚习惯性要往市集走去。走了几步停住脚,想想不对。 她要的仙丹妙药,绝不可能在充满凡夫俗子的市镇中。所谓仙丹,当然要仙人才有;仙人嘛,一定住在名山大泽,绝不可能和市井小民、贩猪屠狗之辈为伍。她如果在市镇-找,那是绝对大大的错啦。 于是走上另一条荒芜人迹的道路。愈没人愈好,这样才愈有希望遇仙。无花果暗自得意,没办法,她生来就是这么聪明有智慧,想藏也藏不住啊。 “喂。” 她怔了怔,好像有人在叫她,是她耳背了吧? 再往前走:“站住!” 这回她百分之百听见了,她没听错,有人在叫她。 转头一看,身后数丈站着一个红衫女子,腰肢极细,小小的瓜子脸,肤光莹然,容貌美极了,和天上仙女相比,也不遑多让。 哈!不会这么凑巧吧?她想找神仙,这会儿便遇上一个。 “你叫我?”她笑。 “不明你叫谁?此地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别人吗?” 哗!好凶悍。 无花果好生失望,若红衫女子是仙女,她也决定不和她打交道了,这么凶,吓死人了。 像她师父人品多好,除了爱说教这个小毛病之外,对她总是客客气气,绝不会呼来喝去,大呼小叫。 “你叫我什么事?”基于礼貌,她还是答她一下话好了。“如果你要问路的话,那你就问错人了,我才刚从山上下来,什么地方都不熟。” 那女子立起双眉,怒道:“谁要问你路?我自己有眼睛不会看吗?” 干嘛?吃炸药啦?她又没惹她。 扁扁嘴开步欲行,犯不着和个疯婆子发神经。 红衫女子更怒了:“我准你走了吗?” 无花果“咦咦咦”的喊:“脚长在我身上,路也不是你开的,我走不得吗?” 无花果顶撞于她,红衫女子怒上加怒,上前左脚一勾,将她绊倒,无花果摔了个四脚朝天。 无花果狼狈的爬起,她火了:“你干嘛摔我一跤?” 红衫女子大声插腰道:“你不服吗?”又再拐倒她一次。 这回摔得更加狼狈,嘴-吃着干涩的沙土,无花果大是光火:“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我跟你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你干嘛找我麻烦?”双手撑在地上爬起来。 “你和我是非亲非故,不过我和你师父有冤有仇,你只有自认倒楣。” 无花果心一凛,这女子跟师父有什么仇啊?尹樵缘和她朝夕相处八年,没见到他和什么人有住来啊?这梁子何时结下的? 且慢,别听信她一面之辞,先问清楚再说。 “我师父?我孤家寡人一个,哪-来的师父?”兵不厌诈,先诈她一诈,看能诈出什么内情。 “瞒者瞒不识。你当我好欺哄?我在奇山见过你一次,你和你师父尹樵缘去采药,你还想骗我?”红衫女子怒道。 说得出尹樵缘的名号,可见不是找锴人。 “没错,我师父是叫尹樵缘。”无花果痞痞的抖着腿,不管如何,绝不能在气势上输人,做出一副“你能拿我如何”的模样。“请问一下,我师父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如果不是杀父之仇,大家坐下来喝个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嘛。犯不着大眼瞪小眼,伤了和气。” 红衣女子越发大怒,玉颊上增添艳色,连身为女孩子的无花果,看了也要为之怦然心动。 除了脾气坏点,她真是长得美极了。 “你想替你师父摆平这件事?也成。”红衣女子未语面先红,嘴巴还是凶嘟嘟的。 “你有本事叫他来迎亲,大家自然没事。” “什么?!”这回换成无花果跳起三丈高。成亲? “哼!我就知道你办不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慢着,你说你要我师父娶你,你也太不要脸了。我生眼睛以来从来没看过哪个女子像你这么厚脸皮,硬要人家娶你。” 无花果说得忿忿难平。开什么玩笑?尹樵缘是她一个人的师父,他若娶了旁人,定然移爱在师娘身上,那她不就没人照顾了? 红衣女子也怒气腾腾,无花果话语伤了她的矜持。“你嘴巴放干净点,我鱼小榕乃武林中鼎鼎有名的红衣女侠,我需要硬赖着你师父嫁他为妻吗?要不是我娘和他师父订下婚约,我才不理他呢。” “什么婚约?”无花果奇道。 “尹樵缘的师父卧云子,和我娘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后来他不知到哪儿去认识了一个邪门歪路的仙女,哼!我看多半是他骗人的借口,这世上哪有仙女?后来他不知怎地,到了奇出去隐居修行,把我娘给抛下不管了。我娘一气之下嫁给了我爹,但是她心中仍有不甘,隔了许多年终于给她遇上你师祖,要他给她一个交代。 你师祖于是答应要他的徒弟代替他完成当年的婚约,所以给我们两人定下婚约。” 无花果听完大大的不高兴,这个卧云子真该吊起来好好打一顿**,她师父的终身,岂可儿戏般的就被葬送,她都还没好好用他呢。 “鱼姑──鱼女侠。”叫女侠帽子高,侍会儿要她放弃这桩婚事也容易些:“看你也是女中豪杰,你不觉得这奉父母之命成婚太落伍了吗?江湖儿女应该潇洒奔放,敢爱敢恨──”她在胡言乱语什么?不管了,反正务必要她听得一头雾水,自动放弃尹樵缘不可。 “所以我说,你应该不去理会你娘和我师祖所订的盟约。我师父这个人啊,你别看他长得人-人样,其实一肚子坏水,整天只会在我耳朵边嘀嘀咕咕,说我这里不对,那-不好,烦都快烦死了。你要是嫁给了他,我敢打包票不出三天,你一定忍不住要把他给休了。”竖起右掌,表示所言不虚。 师父,徒儿不是真心要毁谤您的清誉,你瞧瞧这情形,不扯点谎你怎么脱离这个蛮女的魔掌呢?你千万要体会徒儿的一片苦心啊。无花果心里直念着。 鱼小榕却不吃她这一套,喝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你师父太可恶,几次三番躲在山上不肯下来见我。他以为他是谁?我红袖金铃鱼小榕是可以任他戏侮的吗?他愈是躲我,我就愈是要嫁给他不可,我看他龙躲到哪里去?” 天底下就是有这种女人,难怪她师父常说要童贞出家;娶这种女人做老婆,那天下还有宁日吗? 好吧!善劝不行,改走偏锋。 拧起两道秀眉,努力扭挤脸上的肌肉,不知道表情够不够凶狠,粗声大气的道:“你是疯的还是傻的?我师父不见你,那就代表他不喜欢你嘛。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还要死缠──呃──” 叮铃铃轻响,红索飞过来勒住了无花果的脖子,那声“呃”是她快被勒死的垂危呼喊声。 “你说我什么?有种再说一次。”冰冷的眼神如果化剑,可以刺穿她的身体。 “女──女侠──”喔!老天爷!玉皇大帝!臂音菩萨!她知道她说错话了。 “你能不能松点手劲?”她快被掐死了。 鱼小榕看看无花果已经快断气了,若真掐死了这臭小子,她怎么去见尹樵缘? 于是松开了手。 “咳!咳!”无花果手抚喉头,恶,痛死人了。 臭婆娘!死混蛋!她不敢形之于口。万一这死婆娘又发起疯来,倒楣的可是她,只有在肚-一遍两遍的骂。 “要不是看在你师父的分上,哼!我才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咧!你不用放过我,三年后大家真刀真枪来比一场,我才不会输给你。无花果在肚千-直咕哝。 “好了,跟我走吧。”鱼小榕一扬下巴。 走?去哪儿? 鱼小榕率先走在前头,发现无花果没跟上来,薄怒道:“我叫你走,你怎么不走?” “我自己有脚,它告诉我它想走这一边。”无花果指指另一头。 她以为她是谁呀?我无花果全天下谁都差使不得。唔!师父的话听三分好了,给他点面子。 鱼小榕大发娇嗔,她在鱼家可是众人宠之如命的千金大小姐,连爹娘都要让她三分,谁敢不听她的话来着? “我命令你跟我走!”鱼小榕祭出红索,索上金铃叮铃铃好听极了。 红索捆住无花果的身子双臂,鱼小榕用力一扯,无花果脸上背下摔在地上,被她拖着倒退而行。 碎石子割着她背上的肌肉,痛入骨髓,无花果可不像尹樵缘这般好修养,破口大骂:“死贼螂,你竟敢这样对你小爷我──” 鱼小榕一步飞跃,莲足踩在无花果胸膛上,喝道:“你信不信我一脚踩死你?”加重三分力道。 “臭婆娘──”无花果“啊”的大叫,骂得更凶了。 “拍拍”两声,鱼小榕两巴掌打得她头昏眼花,金星乱冒,嘴角还渗出血丝。 “死──” 一指点住无花果哑穴,她什么话也吐不出了。 鱼小榕继续拖着无花果前行,无花果有苦说不出,直把鱼小榕祖宗十九代全给骂上了。 下了奇山,尹樵缘站在路中,伤透了脑筋。 大路遥遥,无花果是往哪个方向而去啊?东?还是西? 正犹豫不决,一辆马车由西方辘辘驶了过来。 马车夫以为他要搭车,将车停在他跟前。“要坐马车吗?住哪儿去?” 既然来了这辆马车,那就坐吧。碰不碰得到无花果,只有看天意。 尹樵-随着马车往东而行,沿路向人探听无花果下落,但都没人见过他这种形貌的小伙子。 这天尹樵缘银两用尽,于是告辞了马车夫,改采步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路经一处树林,林间迸出几个-眉竖目的家伙。 “喂!把银两给我掏出来。”凶恶的山贼拦路打劫,手中刀挥得霍霍响。 尹樵缘温颜笑道:“真是对不住,我身上半点银两也没有。” 山贼以为他爱惜银两,不肯献出,怒从心头起:“你以为老子跟你闹着玩吗? 不交出来,小心你的狗命。” 只怪尹樵缘看起来太过斯文贵气,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王孙公子、贵胄世裔呢。 尹樵缘好脾气的解-着:“各位仁兄,我身上真的一点银子也没有,不敢欺瞒各位。” “你不交出银子?好!老子我砍了你照样拿得到。” 山贼挥刀砍向尹樵缘,尹樵缘侧头避过,山贼本以为这一刀必定得中,尹樵缘此举无异令他“威风大失”怒道:“你给我乖乖站好让老子欣死你。” 尹樵缘微微一怔,这些人怎么这般蛮横?他再蠢也不会乖乖任人砍啊。 “各位──”准备开始宣扬道义。 左欣右砍,山贼的刀在尹樵缘身周劈来劈去,始终削不着他半片衣角。只怪山贼的脑袋太愚钝,竟没想到眼前文质彬彬的青年其实武功十分深湛,远在他们这群人之上,还在徒劳无功的意欲砍死这个臭小子。 “几位大哥-听我说──”尹樵缘脾气极好,遭遇这种场面他仍不动怒。 “听你他娘在放狗屁!”“咻咻”两声,尹樵缘眼力奇佳,认出是两支淬有剧毒的毒鳔。 他用袖子掩住右掌,准备以内劲拂去暗器。 “好个大胆的贼子!”“嗤嗤”两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打落了暗器,两锭金子落在他跟前。 这人居然用金子来当暗器,哗!好阔气。 “谁?”山贼大惊,尹樵缘有帮手? 循来声处看去,有一人站在树枝之上,背光而立,看不清他的面目。 那人双足向上一弹,如一只大鹏舄翩翩落地,这下众人看清了他的面容,高鼻丰唇,剑眉入鬓,满脸英气勃勃。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胆敢当冲行抢!”男子双眉一扬,拔出腰间软剑。 “臭小子,你想替他强出头吗?”这个人看来不大好惹,但是山贼被惹毛了,他就不信他今天半两银子都抢不到,男子不答,嘴角一丝不屑的冷笑,白光一闪,众山贼手腕中剑,兵器掉了一地,惊呼声四起。 这人好快的身手!不过一瞬之间,六人竟同时被刺! “滚!”男于手腕轻抖,剑身复又缠上他的腰身,收剑和出剑一样快。 山贼知道遇上丁斑手,不逃更待何时?拔腿就作鸟兽散,一下子溜得不见人影。 那男子又是一声冷笑:“算你们好狗运!” 两人一对上眼,彼此在心里喝了一声。尹樵缘看那男子英姿飒爽,委实是名士风流;那男子则看尹樵缘矫矫出尘,宛若神仙,两人心中各自仰慕对方的风仪。 “你──”居然同时出声。 愣了一下,两人都笑了。 “兄台高姓大名?”那男子抱拳问道。 “我叫尹樵缘。”尹樵缘笑道:“敢问大侠上下如何称呼?” “我姓云,云异雁。刚才那些贼人没伤了你吧?”云异雁也笑着回答。 他在树上休息,听见下头有人大声嚷嚷,吵死人了。一看是山贼打劫,他最好打抱不平,这事叫他不插手怎成? “多谢兄台相救。”尹樵缘深深一揖。 其实他真要出手,那些山贼哪挡得了他一根小指头?尹樵缘这个人最不爱和人争,练武是来强身,不是用来打架的。大家和和气气的相处不好吗? “那就好,我瞧你这么文弱,应该是个读书人吧?”云异雁凭着直觉,武断的为他定了身分。“你的头发是怎么一回事?” 尹樵缘长期住在山上,不与俗人交通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上好几岁。这样一头白发长在他头上,实在也太突兀了。 “这个呀!”尹樵缘只有苦笑。“说来话长,我误食了毒草,-悻不死,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云异雁点点头。“尹兄弟,此地山贼颇多,你只身一人太危险了。这样吧,你我相遇,就是有缘。你要去哪儿,如果我顺路的话送你一程。” “我也不知道我要上哪儿去。” “此话怎讲?” 尹樵椽未开言先叹息:“我这次下山,是要找我的徒弟。他因为误害了我,心里内疚,所以下山要找药草恢复我的发色。你说他这不是太傻了吗?于是我也跟着下山要找他回去,但是我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只有随便乱走,来到这里。对了,你见过一个大约这么高,眼睛大大的,一脸古灵精怪的男孩子吗?大慨十七、八岁。” 他也不大确定无花果几岁,连无花果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出生,只有从他外表来判断年龄。 “没见过。”尹樵缘闻言好生失望,天地这么大,要碰到一个人确实不容易啊。 “尹兄弟,你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令徒应该没事的。” 只有这样想喽,不然又能如何? “既然你没有既定的目标,那跟我结伴同行如何?”一开口,云异雁也感到讶异。 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自在得很,没有找同伴的习惯。更不提尹樵缘和他非亲非故,只是一萍水相逄的陌生人。 尹樵缘是第一个让他兴起深交念头的人。 尹樵椽身上有一种特质,和他相处是很轻松自在,没有压力的。他的微笑像秋湖上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引得你不由自主随之而笑。他的声音温和而亲切,让人想再多听一回。 尹樵缘没有多想,脱口而出:“好啊。”反正到哪-都一样,他相信如果师徒有缘,他会再见到无花果的。 云异雁喜道:“尹兄弟,你这般洒脱合极我的胃口。我本来不大喜欢和读书人打交道,整天之乎者也,没一点男子气概,你是例外的那一个。这样吧,你我插柳为香,义结金兰,你看如何?” 尹樵缘感染了他的豪气,笑道:“怎么不好?我结交了一位英雄好汉,是我的荣幸。” 云异雁哈哈笑道:“冲着你这句话,好兄弟,你以后有什么事,都算在我头上。” 齐齐跪下,对天祷祝:“我云异雁-尹樵缘-今日和尹樵缘-云异雁-结为异姓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不弃,天地为证。”磕头拜了三拜,彼此相扶而起。 四目相视,俱皆大笑。 “云──呃,小弟今年二十八,云兄你呢?” “我小大哥二岁,大哥在上,请受我一拜。”云异雁笑着拜了下去。 “不可。”尹樵椽也忙下拜,扶了起来。 “大哥,我要到江南找一个人,你和我一道走吧。” “什么人?”不是尹樵缘好奇,他是基于礼貌问上一问。 云异雁眼皮半垂,眼光迸射出又爱又恨的复杂情思,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我的未婚妻。” 第四章娇女顽童 怪了,既是未婚妻,理该一提起便浓情蜜意才是。怎地云异雁反倒是一副咬牙切齿,爱恨交织的模样? “她是你指腹为婚订下的妻房?” 云异雁点点头。 这就对了。必是云异雁不爱对-,偏偏父母之命又违抗不得。 尹樵缘好生同情,姻缘天注定,没法子啊。 “-弟,娶妻娶德,也许那位小姐不中你的心意,但只要她温良贤淑,必是你的良配。”尹樵缘衷心规劝,既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徒自抗拒又如何,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云异雁摇头道:“大哥,你误会了。你以为她长得丑所以我不喜欢?她有个封号叫‘江南第一美人’,你就知道她有多美了。不是我不喜欢她,我们俩自小一块长大,感情再好也不过。但自从半年前她见了那个男人之后,就为他神魂颠倒,把我给丢在脑后了。”说着恨了起来,额上青筋浮露。 啊?尹樵缘睁圆一双眼睛,事情发展好像不是如他想像。 云异雁这样一表堂堂,会有哪家女子不喜欢他吗? “说来真气人。我那未来岳母不知在何时碰到她旧日无缘的未婚夫,当年那人不知为了何故,不顾婚约,丢下我未来岳母出家修道。我岳母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不久前她巧遇了那人,硬逼他要对当年之事给她一个交代。那贼道人当真可恶,说他有个徒弟,可以娶她的女儿。榕妹本来不肯,但她有一回偷偷去看了那个臭小子之后,回来就不理睬我了。还说我粗鲁不懂情调,及不上那臭小子一根手指头。” 愈说愈气,一掌击在树干上,枝上树叶纷纷无声掉落。 唉!这棵树也没得罪他呀!尹樵缘在心中默默为这棵无辜的大榆树致哀。 不过话说回来,云异雁所说的情节,怎么这般耳熟? 好像,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大哥,你说我该不该一刀杀了那个贪花好色的贼胚子?”他的榕妹玉洁冰清,定是那个登徒浪子不好,勾引他的榕妹。 尹樵缘十分为难的说:“嗯,这个嘛,上天有好生之德,整天打打杀杀的,我看不是很妥当。依我之见,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你说是不是?” “要我放过他,除非他不再和榕妹纠缠不清!” “会的,会的。”他这个新认的义弟脾气真火。 鱼小榕押着无花果回到鱼家庄,庄丁见小姐回来了,而且带着一个瘦弱少年,衣衫-褛,连忙向内通报。 “榕儿回来了?”鱼夫人接到消息,喜不可言自内院莲步而出。 鱼小榕右足一擒,无花果向前摔了个狗吃屎,背上多了一个纤纤足印。她的鼻梁撞到地板,-死她了,在肚子-千遍万遍又骂了鱼小榕祖宗十六代。 “娘。”鱼小杯扑进母亲怀中,鱼夫人摩挲女儿脸颊,爱怜不胜的道:“你瞧你,又瘦了一些,不是叫你别乱跑,你又上哪儿去了?” “人家上奇山了嘛!” “你又去见尹樵缘了?”鱼夫人叹了口气,她这个女儿像极了她,做事十足行动派,想到就做,一点也不考虑后果如何。 “嗯。我还把他徒弟给带回来了。”玉指朝无花果一指。 “他?”鱼夫人微微吃惊。 但儿无花果衣衫破得可以,背上全是血痕,整张脸半是尘土半是沙,恨本看不清长得如何。 “榕儿,你是怎么对人家的?你看他──”鱼夫人忙叫下人为无花果松绑。 鱼小榕也不阻挡,人在她鱼家庄,还怕她插翅飞了吗? 无花果拍拍膝盖慢慢站起来,凭她过去多年乞讨的经验判断,想要逃出生天唯一希望全在这娇软滴呖的鱼夫人身上。 双膝一跪:“夫人,小姐她──”用力挤出两滴眼泪,装哭嘛!这是她拿手绝活,八年来没用过是有那么一丁点生疏。 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避免尘土沾到了鱼夫人一片衣角。有的人超级爱洁,不管鱼夫人是不是其中之一,保持距离准没错。 虽然无花果又脏又臭,但是鱼夫人一见到他,就打心底的怜惜。 “可怜的孩子,让我瞧瞧。”拉起他转了一圈,无花果背上一片血迹,鱼夫人秀眉不忍的蹙起:“你怎么了?伤成这样?” 有望了。眼光特亮的无花果,一眠就辨出鱼天人是她再稳当也不过的靠山。 “夫人,我叫无花果。”几个丫头“噗哧”笑了出声,无花果假装没听见。 臭师父,给我取这种见不得人的名字,害我被人笑。哼,这笔帐暂时寄下。 “我的师父得了重病。”亲爱的师父大人,不是徒儿我存心咒您,您就先委屈一下。无花果绞着脑汁,努力编构极可怜的身世:“他不小心-了毒草,差点小命都送掉,连头发都——白了。呜呜”两滴眼泪说来就来,绝对有十足的说服力。 “我为了要替师父找仙丹来医他的毒,所以下山来。我还没离开奇山山脚,鱼小姐跳了出来,说什么我师父不肯娶她,也不肯见她,所以抓我当人质,说这样我师父就会来找她了。你看,她卷着我的脚,把我放倒在马后拖着跑,拖得我背上都烂了,我还以为我小命会没了呢!”想起那时的情景,无花果这回的眼泪可是真的了。 鱼小榕心肠算足一等一的硬,无花果半途中又涉溪又是石子路,真的差一些就见阎王去。任凭无花果如何哀求,鱼小榕丝毫不为所动。好不容易才挨到鱼家庄,是无花果命太硬,否则哪能见到今天的太阳? 瞧无花果的狼狈憔悴样,鱼夫人信这孩子信得十足心。女儿是她生的,什么性子她不了解吗? “小榕!”鱼天人怒形于色,无花果在心中大声叫好:骂她!骂她!最好也把她吊起来狠揍一顿。 “你怎么还是这么任性妄为?你把人家绑在马后拖着跑,万一出了人命你赔什么给人家?”鱼大人疾言厉色。 鱼小榕噘着嘴,俏丽的脸上满是不服:“谁叫他不乖乖跟我走?” “人家不愿意跟你走,你就勉强人家?” “我不把他抓来,尹樵缘根本不会下山。”那个死人头,她不顾女儿家自尊,亲自上山去找他,听她说完来意,那张俊朗丰神的脸竟现出苦色。 “对不住,尹某从小就立志修道,誓愿出家。令慈和家师的约定,尹某恐怕无法遵办。”向她微一躬身,为难的笑了一笑。 鱼小榕何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她上奇山本来是想来瞧瞧尹樵缘长得是圆是扁,当他一回眸,却是她先被他迷走了心魂。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美男子? 退婚的念头瞬间打消,有这般人才的男子为大,没有一个女子会拒绝。 但,提出退婚的却是他,理由还很可笑:他要出家修道? 最令鱼小榕生气的还不在这一点,尹樵缘初次见到她,眉毛动也不动一下,语气再乎淡也不过的问:“姑娘,迷路了吗?” 见到“江南第一美人”的她,他的眼底竟然不起一丝涟漪。太可恶! 他不愿娶她是吗?那她偏不放他干休,非闹得他永无宁日不可。 “你想嫁我师父,不可能啦。”无花果翻了个白眼:“我师父他脑筋古板,我不知道看过多少女孩子迷上我师父,可他呀,看都不看人家一眼。他最爱的一件事就是说教,哼哼,你若真嫁了他,包准你不出七天便想收拾包袱走人。” 说来她还真有点本事咧,待在尹樵缘身边八年,还没被他烦死。 唔,她这么说是有点不公平啦,说真格的,除开尹樵缘这个一辈子可能都改正不了的毛病之外,他对她真是好得没话说。 “你跟你师父都是一鼻孔出气!”鱼小榕怒道。 想蒙她自动打退堂鼓?门都没有。 无花果假装吓了一跳,躲到鱼夫人背后:“救命啊。” “小榕,瞧你,瞧坏人家了。”鱼夫人回头安抚着:“别怕,有我在,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无花果趁鱼大人眼错不见,对着鱼小榕大做鬼脸。哼!想跟我斗? “臭小子!”鱼小榕大怒,红索想也不想飞出去目标直取无花果。 鱼夫人喝道:“小杯,你连娘都敢打?” 无花果吃过红索苦头,红光一闪,她立刻惊叫一声,躲到鱼大人背后去了。 “他对我做鬼脸!”鱼小榕跺着脚,一张脸气得馥红如苹果。 无花果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眼角挂着一滴泪:“夫人,小姐她在路上老是看我不顺眼。”所以啊,你可千万不要听她的话。 也真奇,鱼夫人对无花果一见面就投缘,忍不住要护卫她,板起面孔道:“以后没娘的准许,你不准动他一根寒毛。” 无花果可乐了,有了鱼夫人这座大靠山,她以后可不怕鱼小榕虐待她了。 “小兄弟──” “成了成了,我知道,我有手有脚,不用你们来服侍我,出去出去。” 双掌推着两婢出房,无花果“砰”的把门关上,门外两婢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鱼夫人派她们来服侍无花果更襩uo逶。衷凇饪稍趺唇徊畎。?br /> “你们走吧!我堂堂男子大丈夫清白宝贵的躯,是不能随便供人家参观的,洗澡我自己会洗,走走走!”无花果大嚷。 耳听两婢脚步声渐远,无花果这才放松心情,打量一屋子的华丽摆设。 啧啧啧,这鱼家很有钱哪!屋子-好多东西金光闪闪,她这辈子见都没见过。 解开破衣,跳进婢女早已准备好的热水中。无花果大叫一声,差点跳出来。 痛痛痛-死我了! 热水浸到她背上的创伤,如同在伤口上洒盐,一阵阵的抽痛。 死婆娘!臭三八! 咬着牙冼完澡,无花果湿淋淋的爬出木桶,胡乱抓起布巾抹了抹身子。鱼夫人很贴心,命家医准备了上等的伤药,她挖了一把,反臂抹在背上,也不知有没有抹遍了。 这伤药当真有效,但觉背上阵阵清凉,比先前好多了。 捡起鱼夫人为她准备的衫子穿上,菱花镜映出她秀美灵精的容颜。无花果又奇又有趣的凑上前去,左右端详自己。 原来她长这副-样啊! 奇山上的生活清苦,尹樵缘一不做生意二不卖字卖画,全靠砍柴卖草药维生,日子不是怎么好过。 山上半面镜子也没有,她只在水影中见过自己的长相。 无花果吹着口哨,坐在镜前-著辫子,-著-著想起尹樵缘。 不知通师父在山上可好?他看见她留下的书信不知作何反应?他会不会下山来找她呀? 唉!想这么多都是无用,他又不知道她被抓到鱼家庄来了。 想到鱼小榕一路上对她的凌虐,她的气又上来了。 哼!想嫁我师父?作梦! 无花果在室内绕来绕去,拼命动脑筋要整死鱼小榕。 想了好一会儿,觉得很难。现在她脚踩人家的地,头顶人家的天,想打人家的主意,分明我死。 算了,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迟早有一天非叫鱼小榕领教她的手段不可。 倒头呼呼睡了一场大觉,起来时天色昏暗,婢女来叫门请她用膳。 揉揉惺忪的眼睛,这么快?吃晚饭了? 蹭上床脚两只一东一西的布鞋,尹樵缘为此说过她几次,无花果怎么也改不了,干脆放弃不再念,省得自己烦恼。 这个无花果从来不肯好好把东西摆好,屋子-永远乱得可以。幸好他们穷,家里没多少东西,否则尹樵缘可要被她气量了。 到了小饭厅,鱼夫人已经在等了。无花果换上干净的衣裳,露出本来的面目,鱼夫人看了好生喜欢,笑着招手要她过来。 无花果一**坐在鱼夫人身边,鱼夫人笑道:“好孩子,原来你长得这么俊。” 无花果嘻嘻而笑,心里好乐。从没人赞她长得好,尹樵缘不重视容貌,一句也没说过她生得好。 开口想回赞鱼夫人几句,尹樵缘平日的谆谆训诫这时跃入脑海,于是她清清喉咙,装出老成持重的模样,很谦抑的道:“多谢夫人谬赞。” 嘿嘿,这口气身段学自她师父尹樵缘老人家,很稳重吧? 鱼夫人见她毫不自傲,更加赞叹,道:“你真难得,一点也不骄矜。小榕,你要多学学人家,别把眼睛摆在头顶上。” 无花果暗暗向鱼小榕-以一个挑衅的眼神,鱼小榕听母亲赞无花果,心里已不大乐意,这时又见到无花果装鬼作怪,气得七窍生烟,-起筷子便往她要射去。 “小榕!你这是做什么?”鱼夫人发怒:“放下。” 鱼小榕不甘不愿的放下筷子,狠狠瞪了几眼。 “来,多吃一点。”鱼夫人夹了一大块鸡肉往无花果碗里放:“你真瘦,在山上日子一定很清苦吧?” 苦?不会啦!尹憔缘有一手好厨艺,他可会做菜的呢!山上的野菜野菇又新鲜,哪一餐她不是吃上三大碗来着?可能她太好动,片刻都坐不住,所以才会不长肉。 不长肉也好,所以她师父大人才会到现在还未发现她是女孩子啊。 “娘,你干嘛对他那么好?”鱼小榕又嫉又气,她就看不出这臭小子哪点讨人喜欢。 “无花果又乖巧又贴心,不像你整天只会闯祸。” 对对对,无花果笑得眉眼弯了,论讨人家的欢心,她无花果不是天下第一,也算第二。 鱼小榕瞧她贼眉贼眼,桌子一拍,怒道:“不吃了!” 什么嘛!有没有搞错,她是她亲娘,她竟为个不相干的外人数落自己的女儿。 鱼小榕怀怒而去,无花果占了上风,大是得意。 “我这个女儿都给我惯坏了。”鱼夫人有些头痛。忽而换了话题:“无花果,你跟在你师父身边多久了?” 屈指一数:“八年了。” “你师父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师父啊?”提起尹樵缘,无花果双眼发亮:“人才一等一的好,没啥可挑的。眼是眼,鼻是鼻,天下第一等的俊。每回我跟他上市集买东西,街上的大姑娘小姑娘,婶婶婆婆阿姨,没有一个不回头看他一眼的。他呀,文武双全,什么都会,上自写文章给人看病,到入厨房煮饭做馒头,没有一件事能难得倒他。” “他性情如何?” “好,好得没话说,他说话总是斯斯文文的,像这样。”学着尹樵缘说话的语气,放缓速度。 鱼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她本来怕依女儿的性恪,若嫁一个个性刚直的丈夫,婚后必是大打出手,争吵不断。如今听无花果说来,这个尹樵缘容貌绝俊,才华出众,武功想来也不差,最重要的是脾气极好,鱼小榕自己又喜欢他,一定会对他服服贴贴。 她这般笑是什么意思?无花果心中一凛,哎唷!不妙,她说错话了。 “其实呢,我师父他呀,也没我说的那么好。”现在亡羊补牢还来不来得及? 无花果小心翼翼选择措词,怎么样才能抵消掉她前面所说的话?“他呢,很-嗦,整天只会念人──”发现话很难接下去,尹樵-这个人好像没有任何缺点,心地光明如日月,持身谨严赛冰雪。 老天,你干嘛那么优秀?无花果心中大声抱怨,害她想替他破坏这桩婚事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念你也是为你好。”反倒鱼大人为尹樵椽说起好话来。 完了!她都还没见到本人呢,要是见到尹憔缘,那还不喜欢得上了天了? 她真懊恼死刚才说了那一番大赞尹樵缘的话,有没法子让鱼夫人把适才那段言语给忘了? 鱼夫人拍拍无花果手指,微笑道:“我想你师父肯定是个好男子,光看他把你调教得这么善解人意,师父还差得到哪里去吗?” 无花果干笑两声。那你就想错了,善解人意是我与生俱来的天性,跟我师父半点关系也没有。 唉!伤脑筋。 鱼夫人待她实在好得没话说,每天一套新衣,穿在身上软软的好舒服。三餐大鱼大肉,点心不断,凡事只要喊一声,不须她动手,自有人替她办得好好的。 这种日子真是太棒了。 午后风凉,无花果遛到凉亭乘凉,清风拂来,池中的莲香悠悠送至鼻端,咬了一口厨房精制的核桃糕,碎屑掉了一襟衣裳。 天堂也不过如此啊。 日子过得虽自在,尹樵缘的形影老是在她眼前晃荡,尤其他那头闪闪动人的银发。 “啊”跳起来捶胸三百次,气喘如老牛。 罪恶感徘徊不去,她的糊涂随便,险些害死了尹樵缘。 “不行!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享福,我得替师父找仙丹去。”跳下石桌,她下定决心。 不过上哪儿找去?天下这么大,她又不知道哪里有仙丹。 “你在这儿鬼吼什么?” 一回头,鱼小榕一身红衣红得刺人眼目,干嘛呀?想嫁人也不用这么大昭天下。 像她师父的白衣多么雅致,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就叫人心旷神怡。 对了,鱼小榕出身武林世家,向她探听说不定会有消息。 “鱼姑娘──”推上甜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孰知错个十足十。 “拍!”一记玉掌打得无花果头昏眼花。 “鱼姑娘是你叫的吗?”鱼小榕刁蛮又傲强的投来凛凛一眼。 脸颊好疼,烫得好似可以煎鸡蛋。 “你怎么动手打人?”手一摸,脸好像真的肿了些。无花果火大了。 “我打你又怎么样?”裙底腿无声飞出,正中无花果胸口,五脏六腑剧烈震荡, “哇”的喷出一口血。 “你──你──”又气又惊的无花果瞪着鱼小榕。 “你居然敢打我?你不怕我去告诉你娘?” “哼!我娘今天去大云寺拜拜,三天后才回来,她没告诉你吗?” 难怪她敢这么嚣张,无花果暗暗叫糟。 “呵呵。”无花果挤出一丝苦笑:“鱼姑娘,大家有话好说,都是自家人。” “拍!”无花果又挨一-,无数金星在天空飞舞。 “自家人?”鱼小榕恨透了她。“谁跟你是自家人?你在我娘面前拨弄是非,挑拨我们母女之间的感情,你坏透了!我今天非割掉你舌头不可。”左掌捏住她下巴,右手拔出靴间的匕首,阳光映出锐寒的冷光。 “鱼姑娘,你要是伤我一根毫毛,你看我师父还娶不娶你?”无花果急急大喊。 匕首距离她嘴巴一寸之处时停住了。 这一寸已经差点将无花果的心给吓停了。 这一刀刺不得。鱼小榕-气昏头了,一心只想教训这屡屡跟她作对的臭小子。 她要真的刺下去,她跟尹樵缘的婚事也宣布告吹了。 “可恶!”收起匕首,改以拳打脚踢。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无花果头上、身上,只怪她功夫太差,怎么逃都躲不过鱼小榕的攻击。只得大叫:“别打了!别打了!” 鱼小榕根本不理会。无花果大怒,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她这般打法,是她们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她要把自己活活打死吗? 急怒攻心之下,无花果也使出尹樵缘教她的武功相抗。只是她太不用功,一出手扎手舞脚,全无部位,右掌在鱼小榕胸前拂了一把。 这招“日月同辉”若由尹樵缘使来,可比风摆清莲,潇洒无比。无花果此举却无异登徒子意图轻薄。 鱼小榕哪曾受过这种欺辱?胀红了脸,羞怒难当,喝道:“无赖!”飞腿横扫无花果腰胁,无花果抱头叫道:“我不是故意要摸你──” 鱼小榕听不下她任何解释,拳落如雨。 无花果逃出凉亭,鱼小榕追了过去,无花果逃到一处井边,情急智生跳上井缘,大叫:“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死给你看。” 鱼小榕眯眼一笑,一步一步走近她:“你跳呀!你有胆量你就跳下去。” 想唬她?她鱼小榕可不是被吓人的。 她不走?无花果抓着井绳,感受到身上各部位传来的疼痛,这死婆娘好狠的心,她要打死她不成? “喂!你别再过来。” 鱼小榕又上前两步,只要再一点,她就抓到无花果,她非修理得她跪地叫祖奶奶不可。 “啊”慌张的移动脚步,孰知脚底一滑,整个人直往下落。 鱼小榕大吃一惊,扑到井边往下探“扑通”好大一声,无花果在井中载浮载沉。 “救命啊我不会游水,呃”身子好重,两只手徒劳无功想抓住一样东西救命,水底强大的吸力拉住她往下沉,往下沉 “无花果!无花果!” 井底寂然一片,水波慢慢平缓。 鱼小榕慌了手脚,放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救命!” “救命,救命!”无花果只见一群水鬼拉着她脚往水底拖,吓得她一惊而醒。 发现自己安然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薰着不知名香气的被褥,摸摸手脚带着温热,她没死?她只是件了一场恶梦吗? 不可能!梦哪有那么逼真? 扯高衣袖,手臂上布满瘀青,疼痛隐隐发作,她就说嘛!鱼小榕分明要置她于死地,她又没昏了头。 “哎唷!”动一下就好疼,鱼小榕,你给老子记住,咱们梁子结大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圆脸少女端着一碗药进来,无花果愣了一下,这少女脸生,她没在鱼家庄-见过。 “你醒了?来喝药好不好?”声音娇飞如黄莺出谷,教人打心底舒服。 无花果冷冷看她一眼,端起药来一口喝下,热烫的药汁灼了她的唇,呼痛道:“烫死我了!” 圆脸少女“噗哧”一笑,温柔的道:“小心喝嘛!别那么急!” 打不死我想改用药烫死我?无花果怃然垂着眼皮。药喝到快见-才突然想到,这药-有没有毒? 圆脸少女似能看穿她的心意,颊边现起酒涡:“你放心,这药无-,常人吃了还能延年益寿呢。” 这么好用?那天底下也没有死人了。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对她这么好? 把她打得半死不活,再来低声下气的怀柔她。她无花果脊梁硬过泰山,这招没用啦? “告诉你们家小姐,我无花果这点仇记下啦。她敢这样凌虐小爷我,小爷我跟她这辈子没完没了。”无花果恶狠很的道。 圆脸少女又是一笑,但是不是讨好,是──觉得可笑。 “你笑什么?”无花果没好气。 不怕她?是,她是功夫烂,不过她有一个大靠山。等她师父一来,她要狠狠告鱼小榕一状,鱼小榕想做她师娘,下辈子啦! 圆脸少女笑得极甜,叫人要对她发脾气还真难。 “我想你是弄错了,你以为我家小姐是谁?” “不是鱼小榕?”她比较想叫的是“死鱼干”不过为了她的性命着想,保留点为妙。 “我家小姐姓龙,闺名叫银丝。” 无花果惊异的睁大眼,说话也结巴了:“你们家小姐不是──不是鱼小榕?那这-是哪儿?” 圆脸少女展颜又笑,她可真爱笑。“你说呢?” “别卖关子了。”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升起,昏迷前最后一个记忆,井水如潮淹没自己,那时她身在鱼家庄,而这少女却说这儿不是鱼家庄──她死了?不会吧?无花果脸色变绿。 “你别胡思乱想,不是你想的那样。”圆脸少女笑着,她为何能看透她的心思? “你还活得好好的呢。” 一听自己小命仍在,无花果精神大振,她就说嘛,她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 “那这里是哪儿?”不是鱼家庄,她就想不出这是何地了。 “这里是──” “叮咚”一声轻响,珠帘分处,一个素衣丽人施施出现。两人转过头去,圆脸少女欠身为礼:“小姐。” 无花果张大了嘴巴。 天底下竟有这么美的人! 第五章龙奇遇龙 银丝每走一步,身姿有如一朵莲花那么优雅多姿,她走到无花果床前,声音宛如黄莺那般好听:“这-是水晶宫。” 水晶宫? 无花果呆了一下,水晶宫是什么地方?管它什么地方,重要的是这位小姐慈眉善目,而且救了自己一命,看起来她应该不会害她才对。 “你看什么?”龙银丝微微一笑,她只不过动动嘴角,天老爷,魂魄都要被她勾走了。 怎会有人生得这么美?简直没有一丝人气。太美了,美得不像人。 无花果呐呐道:“我──我──你好美啊。” 在尹樵缘面前她也没那么老实过,龙银丝有一股天生的魅力,叫人可以为她生为她死。 “你也很美啊。”龙银丝听惯了别人对她美貌的称誉,只是浅浅一笑。 被这么美的美人称赞自己长得好,无花果“嘿嘿”的笑了雨声,心里有那么一两分得意。 她跟龙银丝比当然大大不如,但和尹樵缘身边的那些挥之不去的苍蝇蜜蜂相较之下,尤其是那条死鱼,她可差不到哪里去。 “呃,龙姐姐,我能这样叫你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叫我姐姐太抬举我了,论我的年纪,做你祖母都得过。” 无花果斜飞一眉,不会吧?她左看右看,貌美赛仙的龙银丝顶多大她五、六岁。 “怎么会呢?姐姐在跟我开玩笑。” 龙银丝温柔的笑着。“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无花果跳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啊。” “小姑娘?”低头看看身上男子衣衫,平坦毫无起伏的胸脯,连相处八年的尹樵缘都不怀疑自己的身分,没理由龙银丝会看穿。“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看走眼了。” “我没看走眼,你是货真价实的小姑娘。”手一拂,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无知无觉中,无花果衣衫竟变,换上非绡非绸的软衣轻裳,裹着她瘦削高?的身段,其还有那一点女孩儿味道。 无花果吓傻了:“你──你是人是鬼?”除了鬼谁有这等本事? 无花果抱头哭丧着一张脸。她就说嘛,她已经死了,死得十足十,这个美得不像人的龙银丝是地府里的勾魂夜叉。 不对,地府-不都是一些牛头马面,哪可能有这么美的仙女? “你别怕,我家小姐不是鬼。” “不是鬼?”那好一点。“耶你是何方神圣?” “我家小姐之前不是说了?这里是水晶宫,小姐是东海龙王的独生女。” “那你不就是龙宫公主?” 无花果从没想过能遇上神仙“咕咚”一声栽下床。 好吃! 无花果端着水晶碗,一口一口-着甜点心,这软软滑滑有些透明的点心是龙宫里独有的美味吧?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龙银丝坐在一旁相陪,柔声道:“慢慢吃,别噎着了。”美目凝视着无花果,忽而轻轻叹了口气。 龙银丝眉间带有愁-,无花果放下腕,问道:“龙姐姐,你不开心啊?” 做神仙可以飞来飞去,长生不老,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吗? 龙银丝流下两滴眼泪,掉在裙幅上,竟凝成珍珠,看得无花果-圆了大眼睛。 “你别哭啊,有什么事你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你。”龙银丝是龙女,连她都不能办到的事,无花果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做到?但是她心热,一心只想要替龙银丝解决困难,没想到自己能力的不足。 龙银丝拭了拭眼角:“我看着你吃东西的模样,就想起我失散多年的孩子,如果他尚在人世,年龄都该比你大了。” “你的儿子不见了?”难怪她伤心,母子连心嘛。 龙银丝点点头。 “怎么不见的?” “他让我爹给抱走的,至于他去了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去找你儿子?你爹也真是的,那是他外孙那,他这么狠心把他给丢了?”真不像话,无花果气嘟嘟的。 她自己是弃婴,尹樵椽也是,所以她感受特别深。在她没遇上尹樵缘之前,尝遍了世上的酸甜苦辣,她虽天生乐观,但偶尔仍不免埋怨未曾谋面的父母,让她不曾享受过天伦之乐。 此言说中龙银丝的痛痛,极缓极低的说道:“这孩子的爹是个凡人,我父亲很小就替我订了亲事,当他远游回来发现我己身怀六甲,大为震怒。等我产下孩子,他本来想一把捏死他,是我苦苦哀求,他才肯手下留情。但是他绝不允许一个孽种留在水晶宫里,所以他派人将孩子抱走,我们母子从此没再见过面。” 愈想愈是伤心,颗颗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裙幅上的珍珠愈来愈多。 无花果拉住她柔右无骨的玉手,道:“你别难过,我想你们母子总有一天会见面的。你人这么好,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儿子乎安无事。” 龙银丝笑了一笑,道:“谢谢你,果儿。你回到人间之后,请你帮我打探一下我儿子的下落。”停了一下,神色凄然:“事隔这么多年,他还活着吗?”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无花果拍着胸脯,毫气干云的一口应承:“你儿子身上有没有胎记什么的?你知道,这人海茫茫的,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有个记号比较好认。” “他身上没有任何胎记。” 这可有些难了。“那──他长什么样子?”总得给她点线索吧?总不成叫她碰见人就猛盯他看和龙银丝像不像,那不被人当疯子才怪。 龙银丝为难的摇摇头:“我连他的长相都记不得。”又摘下泪来。 孩子刚生下,父亲立刻从保母手中夺走,她连抱一抱的机会都没有。 她苦命的孩子啊! 龙银丝哭起来梨花带雨,叫人好生怜惜。无花果心也酸酸的,眼眶红红。 “龙姐姐,你这么想你儿子,怎么没想过去找找他?” 龙银丝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语带凄楚:“我如何不想呢?只是我被我父亲下了禁咒,只要离开海底,我便无法呼吸,我走不得呀!” 无花果气愤填膺:“你爹真过分,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有没有一点人性?拆散人家母子亲情,他就不怕有报应?” 圆脸少女名叫碧波,闻言吓白了嘴唇:“你别乱说话,万一被龙王听见就不好了。” “他来了最好,我无花果倒要瞧瞧他是何方神圣,他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千手千眼,这么威风神气!”突觉背后一阵寒气,面前的碧波瞪着她背后,面无人色。 干嘛?见鬼了? 龙银丝站了起来,面上一白:“爹。” 爹?无花果一回头,一个满面虬髯,眼如铜铃的大汉如铁柱般立着,离她大约一尺之遥。 她惊叫一声,拔腿躲到龙银丝背后。 她探出半个头,这回站得远了,看清了龙王的面貌。赫,脸黑得像锅底,一脸恶霸霸,吓谁啊? “她是什么人?”龙王声如宏钟,无花果耳膜被震得发麻。 人难看,连声音也难听。 “她是个凡人,她从幽明井掉下来,女儿看和她有缘,所以救了她。”龙银丝小心翼翼的回答。 鱼家庄的幽明井直通外湖,连接湖底的水晶宫。无花果失去意识,被井水冲到水晶宫的入口龙穴时,仅剩一口气,幸亏龙银丝及时用龙珠保住她的心脉,不然这会儿她早成了一具浮尸,下地府见阎王去了。 龙王脸一沉:“水晶宫不准有外人进入,你把本王的话当耳边风?” 大袖一挥,龙银丝倒在地上,雪白的玉颊浮现四道殷红的指痕。 无花果呆了一呆,忙扶她起来:“龙姐姐,你要不要紧?”龙银丝摇摇头,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无花果气得两眼冒火,跳起来指着龙王大骂:“说话便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你以为做人家的爹就可以任打任骂的吗?龙姐姐救我有什么不对?她是菩萨心肠,不忍心见我死,呃──” 龙王伸出右臂,掐住了她脖子。 “放──放手──”一口气上不来,无花果双眼上翻,即将变成无命鬼。 “爹!”龙银丝双膝跪在龙王面前,道:“她没有恶意的,您饶她一命吧。” 龙王阴沉的目光闪了一闪,松开五指。 无花果大声咳嗽着,这回她不敢再出言不逊,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喉咙好-!她摸摸喉头,热得烫人。她相信一定留下勒痕了。 这个可恶的鬼龙王!哼!我在肚子里骂,你总拿我没辙吧? “快跟我爹道谢。”龙银丝催促道。 “谢谢──”拉长了声音,拉长了脸,无花果这一声喊得心不甘情不愿。 她是给银丝姐姐面子,不然啊,天王老子来求她也没用。 无花果的其意不诚,看得龙银丝和碧波是暗暗为她捏一把冷汗,唯恐龙王一个不悦,无花果便要遭殃。 龙王阴鸷的表惰更加幽深了一点,道:“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知好歹。” 龙银丝知道父亲准备下杀手,将无花果拉到身边,左手一划,半空中浮现一个两尺方圆的水涡。 “你快走!”把无花果推向水涡,中心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半个身子吸进去。 “我托你的事你别忘了。” 龙王见状大怒:“银丝,你敢坏我的事?”五指疾抓,要把无花果拉回来。 龙银丝再加一臂之力,无花果整个人卷入水涡,望出去龙王、龙银丝身形飘飘摇摇,他们的声音也像隔了一道水墙,模糊的难以辨识。 “龙姐姐!”无花果大喊,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她离水晶宫愈来愈远。 龙王见已难追回无花果,怒气全部发泄在龙银丝身上,开弓打了她好几巴掌。 “龙姐姐!” 鱼家庄大门外,一白一棕二骑停步,前头的骑士翻身下马,守门的庄丁看见来人,堆起了笑容。 “云公子,快请进,我这就去通报夫人小姐。” 云异雁点头示可,回头见尹樵缘仍坐在马上,道:“大哥,走,我带你去见我的未婚妻。” 尹樵缘望着匾额上“鱼家庄”三个斗大的金字,露出一丝哑然的苦笑。 “鱼”这个姓氏不多见,不会有那么巧吧? “贤弟,你的未婚妻芳名是?” “鱼小榕。”提及心上人,云异雁刚硬的脸部线条增添了几丝柔情。 无巧不成书。尹樵缘这下子是一个头两个大。 “贤弟,我有话想跟你说──”尹樵椽下马来,想跟云异雁解释。 云异雁没给他多说话的机会:“有事待会儿再说,我们赶了一天路,你一定累了吧?先进庄休息休息。”- ,现下不说,待会儿只怕要掀起大风波。“贤弟,这件我必须跟你说清楚云异雁拍拍他的肩,笑-:“不急在这一时嘛。我先带你去见小榕,你若见着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尹樵缘被他拖着往内走,沿路仆佣对云异雁打拱作揖,寒暄问好,他连想和云异雁多说几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大厅赫然在望,尹樵缘煞住脚步,再不说不行了:“贤弟,这事非常重要,我跟你说,我──” “贤侄,还不进来?”厅内有位妇人喊。 “来了。”向内喊一声,云异雁歉然笑道:“大哥,有事等一会儿再讲吧,先随我进丢兄我未来的岳母。” 踏进厅中,一名美妇坐在堂上,这位便是师父无缘的未婚妻? 美妇瞧见云异雁带了一个陌生人来,俊美不似凡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贤侄,这位是?” 云异雁背手笑道:“他是我新结拜的大哥尹樵。” “尹僬缘?”鱼夫人一听这个名字,立刻站了起来,走近对尹樵缘上下打量,把尹樵缘瞧得脸上讪讪的:“尊师可是卧云子?” 一听鱼夫人念出师父的名讳,尹樵缘肃手谨立,恭恭敬敬的答道:“是。” “你怎会来到此到?” 听过女儿说过尹僬缘俊美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错,难怪女儿为了他神魂颠倒,确实逸如神仙。 “我──” 尹樵缘尚未回答,云异雁插嘴道:“你们认识?” 鱼大人这才发现把云异雁给冷落了,笑道:“你说巧不巧?你这位结拜大哥,便是我给你世妹定下亲事的未婚夫。你们是怎么相识的?快说给我听听。” “什么?”云异雁脑中一轰,地面在一刹那间似乎裂开。倏地转向尹——:“你就是小榕的未婚夫?” “贤弟,你听我说──”尹樵绿暗暗叫苦,这下子要怎么跟云异雁解。 “刷”的一声,云异雁腰剑现-,剑尖指着尹樵缘,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没什么好说的,想不到我刮心挖肺结拜的好兄弟,竟然是我苦寻不获的贼胚子。尹樵缘,你瞒得我好苦!” “事情不是那样──” “废话少说!”大喝一声,云异雁的软剑如一尾滑溜灵活的水蛇,从四面八方攻向尹僬缘的要害。“亮招吧!” 尹樵缘不愿和他冲突,在剑光中左闪右让,道:“-弟,请你听我一言,我不是有意-你,我也是到了这儿才知道──” 云异雁喝断他:“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话谁相信?”手上始终不慢。 “异雁,你这是做什么?快住手。”鱼夫人连连喊止,云异雁充耳不闻。 云异雁加快攻势,但见尹樵缘如庭除闲步,连衣角也削不着他一块,功夫高下自然分明。 云异雁气上加气,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尹樵缘不会武功,刚刚出手时他真是气昏了,没想到这一点。这时忽然想起,而尹樵缘显然武功竟在他之上,怎不叫他有受欺之感? “想不到你从头到尾一直都在骗我。”云异雁双眼射出怒火:“好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尹樵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何时骗他来着?他也是直到刚才才知道云异雁的心上人是鱼小榕啊。 鱼小榕在房内接到了下人的通报,说云异雁来了,她是不大想见他的,便推说身体不适,不愿见客。婢女却说云异雁还带了一个白发青年来,那青年长得十分俊美,引发了她的好奇心。 婢女脸上泛晕,一脸迷醉。那人真的长得很俊吗?她就不信有人胜过尹樵缘。 还未到大厅,云异雁的叱喝声先传入耳内,但叫她一震的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尹樵缘!”跨入厅内,那个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的男子不是尹樵-又是谁? 鱼小榕又骜又喜,奔上前拉住尹樵缘手臂:“你真的来了?” “鱼姑娘。”奇山之上,他俩曾有数面之缘,尹樵缘天性谦逊,便向她点一点头。 这两人形迹亲热(其真是鱼小榕拉着尹樵缘不放),看在云异雁眼里,误会更是有增无减。 “尹樵缘,我跟你誓不两立!”剑一抖-嗡作响。 鱼小榕挡在尹樵缘身前,怒道:“云异雁,你干什么要杀他?” “你让开!”他把剑锋偏了点,以免误伤了她。 “我不让!他是我的未婚夫,你敢伤了他一根寒毛,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尹樵缘很尴尬的扯扯嘴角:“贤弟、鱼姑娘,我想你们都误会了。我绝没有欺骗贤弟,大家都在最好,鱼夫人,家师和您约定的亲事,就请您取消吧,我是不会娶鱼姑娘的。” “为什么?”尹樵缘不是上门来迎亲吗?“你有别的意中人?还是你怪我把你徒弟──”话出口知道不妙,想收回已来不及。 “你知道阿果?他在你这儿?”尹樵缘惊喜交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倒退一步,鱼小榕闪避他的眼光,手心沁汗。 “阿果又惹祸了?”鱼小榕为何神色带着为难?这是他唯一想得到的理由。“鱼姑娘,请你把他带出来,我叫他向你赔罪。” 这个惹祸精,走到哪里都要惹麻烦。 “不是。”鱼小榕迟疑了很久,挣扎着该不该道出实情。 “小榕,你不是说无花果走了?”鱼夫人感到奇怪。 无花果落井之后,鱼小榕命下人下井去捞,却怎么也找不到其尸首,可能是被冲到外湖去了。她吓得惊慌失措,忙命下人不准把这事说出丢。鱼夫人回来后,她则骗母亲无花果已经离去,因此鱼夫人也不知情。 “我──我──”鱼小榕忍不住“哇”的哭了出来,扑进母亲怀中,抽抽噎噎道:“那天我跟他吵架,谁知他一个不小心,就从井边掉了下去。我一直捞一直捞都捞不着他,我不是故意的──” 阿果死了?尹樵缘身子晃了一晃,胸口如中大锤。 那个好事多嘴、调皮淘气的无花果死了?怎么会? 眼前突然一黑,体内五脏六腑紧绞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鱼小榕看他脸色有异,双手微微发抖,吓得魂不附体,抓住他的手掌:“尹樵缘,你怎么了?”一触之下,他的手冷得像冰块,急出眼泪。“你──你别吓我。” “小榕你让开。”云异雁见多识广,尹樵缘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大意不得啊。 鱼小榕让出位子,云异雁-他坐在地上双掌拍在他背上,传送内力要助他将奔窜的-气归于丹田。 云异雁全神贯汪于双掌之上,在场之人全都屏息凝神不敢透上一口大气,安静得连一只蚂蚁走动都听得见。 “你们在干什么?” 鱼小榕一转头,正对上两只骨碌碌的大眼睛呆了一呆之后,尖声尖叫起来:“鬼,鬼啊──” 云异雁受了惊吓,内气一岔。尹樵缘控制不住体内狂乱的真气,张口喷出一口血。 “师父!”无花果的哭喊声,把昏昏茫茫的尹樵缘从鬼门关前唤了回来。 睁开沉重的眼皮,无花果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尹樵缘虚弱的一笑:“阿果,你没死?好极了。” “师父,你怎么会变这样?”被龙银丝一掌送进水涡,再睁眼已在鱼家庄。见鱼小榕和鱼夫人围着两个男子不知道发生何事,有热闹不瞧她也不叫无花果了。一看之下,竟是师父,而且还面目死白,口角带血。 “我──”才说一个字,尹樵缘又喷出一口血,溅在无花果胸前。 “师父!”不要啊!师父之前才险些死过一次,恶运为何总临到他头上?抬头对众人叫:“快!你们快救他。” 云异雁再试着助他调归气海,手才一运气,立刻被他反震回来,自己也差点被震伤。 “我来。” 云异雁阻止鱼小榕:“你内力不如我,你也救不了他。” 难道眼睁睁看着尹樵缘经脉错乱而死?无花果环视众人,鱼夫人满脸哀伤,鱼小榕哭得双眼通红,而云异雁表情沉重。 真的无法可救? 明了这个事实,无花果像断了线的风筝,整个人空空荡荡无所依。 “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像在安慰自己。 从破庙相见那一刻起,到现在八年了。尹樵缘温和恬淡的关怀,像父亲,又像兄长,他不曾有一句半句宠溺的言语,却让她知道他是很爱很爱她的。 盼她成长,盼她知书达礼,盼她品德高尚,盼她自利利人。 她还没报答他的恩,他怎可以撒手离他而去? “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她哭得气噎喉堵。老天爷,你没眼睛吗?我师父是这么一个大好人,你怎么可以收了他去? 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道:“把你的龙珠给他服下。” “谁?”猛抬头,鱼小榕三人都在,但是瞧神情应该都不是他们。 “你别管我是谁,快将龙珠给他服下。” 这次她看得分明,鱼小榕三人口唇未动,而这声音是自耳内传来,莫非是神仙? 无花果一摸腰间,什么都没有,哪-来的龙珠。 “我忘了跟你说,龙银丝的龙珠在你肚子。你把尹樵缘的嘴巴打开,以口相接,龙珠自然就会跑到他体内去了。” 尹樵缘的气息愈来愈弱,无花果半信半疑,这法子真的有效吗? 管它的,死马当活马医,信她一回又如何? 扳开尹樵缘下巴,无花果凑上嘴唇,只觉他口内有一股吸力,随即感到肚子热烘烘的,一道热流顺着喉管直上,窜入了他口中。 赫,真──真的有龙珠? 但见尹樵缘呼吸逐渐平稳,脸色渐趋红润,他的命保住了。 鱼小榕惊异不已:“他活了!他活了!”抱住云异雁,又是哭又是笑。 突来的软玉温香,令云异雁受宠若惊,俊脸上微微发赤。痴恋鱼小榕十余年,佳人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怎不叫他又惊又喜、心醉神痴? 第六章师徒情深 将尹樵缘安顿好,无花果坐在床头椅子上,两眼一直不离尹僬缘的脸。 服下龙珠的他还昏睡着,不过气色比之前的灰败简直有天壤之别。看样子他是绝对死不了,无花果吁出一口气,颊边现出笑意。 “喂,你为什么这副不男不女的打扮?” 尹樵缘伤势稳定之后,大伙儿的心全部各安其位。鱼小榕最是眼尖,嘴快心直的她立时发出质疑。 不男不女? 无花果低头一看,暗叫一声糟糕,龙银丝替她换上女装后她竟忘了换回来了。 当时生死一线,谁还记得换衣服这等芝麻蒜皮事? “嗯哼!”清清喉咙,脑袋瓜子拼命想个故事要搪塞过去,可是很难,刚才尹樵-差点被阎罗王请去做女婿,把她吓得脑袋空空,这会儿仍是一片空白。 左右无计之下,突然有了气:“你管我穿什么衣服!你拿刀拿剑砍我劈我,逼我跳进井里,害我一条小命差点玩完,这笔帐我都还没跟你龋?nbsp 鱼夫人投来责难的眼光:“小榕,真是如此吗?” 鱼小榕的个性她很深知,冲动又娇纵任性,她为此训诫过她好几次,但这丫头事后依然故我。 “我──我哪有?”不行,绝不能承认,她不能在尹樵缘心中留下一个恶妇的坏印象。鱼小榕暗下决定,打死也不能承认。“是他自己跌下井里去的,跟我一点干系也没有。” “跟你没干系?”气忿忿撩起衣袖,细瘦的双臂布满青紫,无花果将手臂凑近鱼夫人眼前,好让她看个分明。“这些伤痕怎么来的?难不成我自己闲来没事,拿根棒槌往自己身上敲?夫人,您都不知道,她把我当眼中钉,您那天去烧香,前脚一走,她后脚便马上来要我小命了。幸亏我遇上贵人,否则我今天就见不着您了。” 眼泪“叭咯叭咯”的掉下,她好可怜啊。 鱼夫人怒视女儿,道:“无花果说的是真的吗?” 鱼小榕揪紧了心,脸色微微发自,声音不那么有气势了:“我没有要杀他。” 无花果插嘴道:“你敢不敢当天立誓,如果你有存心致我于死地,就罚你嫁一个瞎眼又驼背的丑八怪。” 鱼小榕打了一个冷颤,又瞎又驼背的丈夫?不!她不要! “不敢发誓了吧?”得意洋洋的无花果也斜着头。“夫人,您看,她承认了。” “小榕,你真是人无法无天了!”鱼夫人动了怒气。“我怎会教出你这样的女儿?”转头喝道:“拿家法来!” 鱼小榕花容失色,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喊道:“娘。”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云异雁也跟着跪了下去,为她说情:“伯母,请您饶过小榕这回吧,她绝对不是有心的。” “她平日爱使大小姐脾气,我都由她。这回她差一点害死了一条人命,我还任她胡闹下去不成?今天我非好好教训她不可。”手执家法高高举起。 鱼小榕知道自己有错,心中有愧,含着眼泪不敢闪避。眼见母亲一棍打下,害怕的闭上眼睛,耳边传来木板击在肉上的闷声,身上竟毫无痛楚之感。 “你──你──”睁眼一瞧,云异雁挡在她身前,挺身替她挨了这一。鱼小榕心里的感激、怜惜、羞愧种种情绪,搅乱了她的少女情。“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云异雁一笑道:“你是女孩子,要是吃了这一棍,在身上留下记号那就不好了。我是男人,挨几棍不算什么。” 鱼小榕感动得不知要说什么,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你──你真是个大笨蛋。” 云异雁握住她的小手,叹口气道:“人人都说我精明强干,唯独遇上了你,我便一点辙也没了。你说得没错,我确贾是个大笨蛋。” “云哥哥。”鱼小榕羞红了脸,投入了他怀中。 咦咦咦,这是干嘛呀? 事情急转直下,她不想转移目标,叫大家别注意她身穿女装的事,却险险害得鱼小榕被惩罚。半路上又杀出云异雁这个程咬金,逞英雄替美人受过。 这鱼小榕大庭广众之下搂着男人不放,她也不会不好意思,脸皮真厚啊。 算了,若这情形,她应该不会再来跟自己抢师父。哇哈哈!妙啊! “恭喜两位!贺喜两位!”拱手上下摇了几下,无花果的祝福十足真金,她笑弯了两只眼睛。“两位郎才女貌,正是天生一对、地下一双,我代我师父祝两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经过一番波折,鱼小榕发现自己最爱的其实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云异雁,对无花果的祝福便能坦然接受。尹-缘对她不过是少女一场情梦,并不真实,今天再见到他,已无以前的痴迷,至此终于放下。 “娘,我不嫁尹樵缘了,您取消这桩婚事吧。” 鱼夫人瞧瞧床上昏睡不起的尹憔缘,这孩子是人中龙凤啊。再瞧瞧并肩而跪的女儿和云异雁,两人手拉着手,又何尝不是一对金童玉女? 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别再强以父母之命约束他们了。 “随你吧。”鱼小榕和云异雁脸上放光。“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娘的话也不中用了。你要嫁异雁娘不反对,但娘有句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以后又要大小姐性子,回娘家来哭诉,娘可不睬你。” “岳母大人放心。”云异雁改称伯母为岳母,佳人好不容易回心转意,这事非速速敲定,叫她反口不得不可。笑嘻嘻道:“小婿一定好好爱护小榕,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眼中盛满情意。 鱼小榕心里甜滋滋的,娇声道:“你说的话你可不要后悔。” 云异雁深情无限的望着她,握住她的柔荑。“能-你为妻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我怎么会后悔?” 我的妈。一旁的无花果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肉麻死人了。 床上的尹樵缘闷-一声,缓缓醒转。屋内所有的人齐齐聚在床前,八只眼睛直盯着他瞧。 睁开眼乍见一堆人,尹樵缘第一眼看见无花果,惊喜得难以言喻,翻坐起身握住她的手,道:“阿果,你还活着?” 短短的六个字,包含了无比的关怀和真情。 无花果心胸激荡万分,眼泪突然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她扑上去抱住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直叫道:“师父!师父!” 受她真情所感,尹樵缘没来由心也酸了,拍着她的背哄道:“好孩子,别哭了。” 鱼夫人向尹樵缘说明原委,表示要退婚。 尹樵缘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此当真再好不过,樵缘一心向道,今生无意嫁娶,我谢夫人成全。” 云异雁一揖道:“大哥,你不怪我鲁莽吧?” “无妨之事,只是一场小小的误会。”尹樵缘度量恢宏,微笑道:“兄弟之间还客气什么。到时候你和鱼姑娘大婚,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云异雁笑道。 这样就放过他?无花果扁扁嘴,师父就是人心软,人家差点要了她的小命,多少也要表示点诚意,拿些银子出来压压惊啊。 “尹大哥,真对不住,都是我任性淘气,才害得你受伤。”鱼小榕颊微微泛红,欠施礼道:“请你原谅小妹年少无知,小榕在此跟你赔罪认错啦!” 赔个不是就算了?无花果捋袖瞪眼,要上前和她理论。两条人命哪!她师父这等大有为青年的贵命,差点葬送在你这位大小姐手上,我师父肯原谅你,也要看过不过得了我这关。 “嗯哼!”尹樵-瞧出她的意图,清清喉咙,不着痕迹的一步挡在她身前,同众位送行之人拱手为礼:“过去之事不用再提,各位也不须再送,尹某师徒就此告辞。” 鱼夫人温柔言道:“樵缘,你师父近来可好?” 叹了一口气,尹樵缘微笑道:“师父行踪不定,我已经多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 忆及旧日无缘的情郎,风韵不减的鱼夫人眼神泛起一片迷茫,以一种回忆的口吻低低道:“你师父他太死心眼了,都快三十年了,他还忘不了人家。” 鱼夫人令家人送上盘缠点心,尹樵缘推辞不过,只有收下。无花果抱着一大包满满的干粮,乐得眉花眼笑。 哈?路上不怕饿肚子了。 她无花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东西吃。 翻身正要上马,鱼小榕大声问道:“喂!无花果,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自从见了无花果着女装之后,一个疑团横在胸臆,一直挥之不去。 穿女装的无花果,真的很像女孩子啊。 无花果-她一喊,险险从马上倒栽下来。狠狠瞪去一眼,搞事精!嫌害我还害得不够厉害? “本少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要不要脱衣验身哪?”作势假装要脱衣,唬人,她可是本事一等一。 “胡闹!”持礼谨严的尹樵缘低斥:“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脱衣,一点礼数也没有。” 无花果假装极不情愿缩回衣襟上的手,心里却大叫哈哈,她就知道尹樵缘绝不会坐视她胡闹一气。 “鱼夫人、贤弟、鱼姑娘,我们走了,不须送了。”轻驭马缰,同南而行。 行山一段,无花果回头看,鱼府已经愈来愈小,最后变成一点。 拿出鱼夫人准备的核桃酥,正要张口咬下,眼尾瞧见尹樵缘俊美如天人的侧影,师父还没吃呢,她怎就先吃了起来? “师父,您要不要吃一块饼?”把饼伸到他眼下。 尹樵缘转头来,但见无花果一脸无邪,略无半点风霜劳苦之色,想他大概从没伤过脑筋,这个天生乐天的傻徒弟! 他摇摇头:“你吃吧。”这下奇山的一路上,他为他担了多少心啊? “喔。”不吃我吃!连吃了好几块,吮着指上的饼干屑,无花果意犹未足。 “师父,既然你已经下山,不如我们一起去找仙草仙丹,让你的头发变黑好不好?” 看着他一头银丝,她的心就好疼。 是她害的呀!若不是她糊涂,也不会误放毒草害得尹樵缘鬼门关前走一遭。她一定要恢复他原来的模样的,一定要。 “你以为我为何下山?”白她一眼,这小娃子为何老长不大?“你这小表头留了一封白字连篇的信,幸好平常我对你了解甚深,总算猜出你的意思。为师不是告诉过你,我并不怪你,你何必下山来找什么仙乐仙丹?江湖险恶,不适宜你我,跟我回奇山去。” 眉头打了三个结,要回去?她才刚觉得江湖好玩得紧,紧张、刺激,她还没玩够呢。 “师父,我们都下山来了嘛,何不多玩几天再回去?”陪笑脸搓着手,心中念神求佛,师父,拜托你回心转意。 尹樵缘板着脸,这小子,来这套?他还没开口,他已看到他喉咙底去了。 “不行。”严峻的声音明白的拒绝。“你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你要留下也成,以后你也不用再回奇山了。” 无花果的双眉垂下成八字形,嘴噘得可以挂三斤猪肉了。老顽固、老顽固,多玩几天会少块肉? “你在嘀咕什么?”尹樵缘耳朵可利了,他在心底嚼什么舌-,他清楚得很。 尹樵缘目光如电扫来,别看他斯斯文文的,一副白面书生模样。当他凝神注视你,没三分定力还真招架不住。 敢怒不敢言的无花果不情不愿的答道:“没──有──啦──” 没有最好。尹樵缘轻拍一下马臀,走在前头。无花果骑着鱼夫人所赠温驯的牡马跟着,约微落后一个马身。 忽见尹樵缘侧影清-,比她下山时看到的又消减了几分;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过,他自己算过命盘,三十岁之前不可远离奇山,不然会有天劫临身,有性命之忧。 哎哟!这──这──“师父!”挥鞭赶上和他并骑,无花果急急问:“你满三十了吗?” 尹樵缘摇摇头,奇怪徒儿怎么会有此一问:“还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无花果一咬牙,扬声道:“你说我问这个做什么?你不是说你三十岁之前不能远离奇山,不然会有生命之危。你自己说过的话你难道忘了?” 经无花果一提,他才想起好像真的有这一回事。他不要不紧的态度叫她越发急了。“你不会是骗我说着玩的吧?” 他正色道:“为师何曾骗你来着?” 这倒是真话。从小流浪江湖的无花果巧言如簧,千句里倒有九句不足采信,剩下那一句的真实性还得打个折扣。但尹樵缘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从不说笑打趣的。 “那你还下山来?”她急是有原因的,尹樵缘的卦爻十臆十中,神准得叫她五体投地。他算自己命犯灾星,那就绝对逃不掉。 尹樵缘淡淡道:“没法子,谁叫你下山来了?我怕你有事,只好下山来找你。” 无花果哪里受得住这句话?简直叫她不能承负啊。 眼泪迅速模糊了双眼,激动、伤心、怜惜、欣喜她啥地分不清了,种种心情齐攻心头,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你──”他勒住马缰,见他哭得涕泪四垂,他是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我──我──”她也很想忍住别哭,这实在太丢脸了。从她有记忆以来,只有上回尹樵缘差点被她害死,她哭得哀爹喊娘。这回他是没怎样,没缺手少腿的,但她心中激动奔腾只有比上次更炽盛。 他下山来找她! 完全忘记自己的安危。他难道不知他下山就等于是走上黄泉路? 为了她,为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顽劣徒弟,值得他不顾安危来找她,值得吗? “师父”张开双臂飞身扑去,尹樵缘差点-她撞下马。 紧紧的,紧紧的,无花果搂住尹樵缘,小脸磨着他穿了多年敝旧的袍子,眼泪鼻涕沾了他一胸膛。 “你对我真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呜好丢脸!可她哭得更加响了。 尹樵缘左臂抄起她的腰肢,巧妙变换方向,让她坐在他身前。轻轻叹了口气,右掌慈爱的抚摸她的头顶心,柔声道:“你是我徒儿,我不对你好,又要对谁好?” 论江湖历练,人情世故,他尹樵缘绝对及不上无花果一根指头。心里明白,凭他的“本事”他不去占人家便宜已是万幸,别人休想从他身上得到半分好处。 可是他不管他,他实是放不下。 如父如兄的慈爱透由他温润如水的嗓音,浸润入她的心房。嚎啕的哭声沉闷的从他胸膛逸出。 尹樵缘这般出自肺腑、毫不做作的真情,她用什么来偿还哪? “师父,师父”揉着他衣衫,也揉碎了她半知半解的少女情怀。 尹樵缘正要安慰他别哭,一个银铃般动听的女子声音嘻嘻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赖在人家身上,你不羞,我都替你臊。” 谁?谁在说话? 两人同时转向声音来处,但见一棵白桦树下,一位少女身着粉红衫子,笑意盈盈,颊边两个酒涡,更增添三分娇憨可爱。 说话之人是她喽? 手背抹净眼泪,无花果张口一阵喝骂:“臭丫头,你刚刚说我什么?” 那少女两眼笑成弯月。尹樵缘蹙起双眉,脸色不怿:“阿果,不得无礼。” 人家爱说什么便说什么,自身可不能亏了德行。 无花果气冲冲的抗辩:“她嘲笑我,我就不能回嘴吗?”挣开尹樵缘怀中,一尾鱼似的迅捷下马。 “臭丫头!”无花果捋袖伸臂,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敢嘲弄她? 简直太岁头上动土。大步走到少女面前,右手食指指呀指的说:“你刚才说我什么?有胆再说一次。” 满以为少女非被吓得魂不附体,孰料错得十足十。 那少女的笑意更浓,甜得如蜜糖腻死人,和她稚气的外貌不符顺的,是双目中狡狯老成的神情。 “说就说。”好耳熟的声音,无花果起疑惑了,哪儿听过的?“我说你不知羞,男女授受不亲,你死抱着人家不放,你可是个女孩──” 这会儿惊恐万分的人换作是无花果,一个箭步抢上,手掌捂住少女殷红的嘴唇,吓出一身冷汗。 她──她──她──她怎会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少女被她弄得极不舒服,扭动身躯挣脱了。“喂!你师父斯文儒雅,怎么会教出你这种粗鲁的徒弟?亏你还是个女──” 无花果再度一把掩住她的嘴,将少女拉到较远之处,陪着笑央道:“姑奶奶、大小姐,求求你小声点。” 少女拉下无花果的手,狡诈的一笑:“你怕你师父知道你真实身分,便不要你了,是也不是?” 连这她也知道?无花果惊疑不定,目光闪灿,这少女是何方神圣? “你不用瞎猜了,我不会害你的。若我要对你不利,也不会告诉你用龙珠救你师父了。”少女对她的心思宛如亲见。 无花果的眼睛瞪得像龙眼一样大,对呀,少女的声音好熟,她这话提醒了无花果,她的声音和鱼家庄大厅上和自己说话的声音是一样的。 “你──你──”能叫舌灿莲花的无花果张口结舌,那可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当时大厅上没有一个人听见少女的声音,无花果曾四下张寻,就是找不着声音来处。 事后她想过,定是仙女相助,不愿见尹樵缘这等天下第一大好人死,所以了千里传声,只把解救之法告诉她一个人。 难道不是这样吗? “告诉你,我叫桃千金。”附在无花果耳边,少女轻柔又顽皮的呵着气:“鱼家庄天井不是种了一棵桃花树?那便是我的本命,我是花仙。你掉下井中,到了水晶宫,所有的事我都知道。” 无花果嘴巴张得好大,眼睛里写着不可置信。 世上怎会有这种事?花仙?桃花仙? 怎会不可能?她亲身到了水晶宫,见过龙银丝和龙王。在湖底她曾亲见窗外一片水景,众鱼穿梭,往来悠游。 世上除了人,还有五道众生呵。 “你可以把嘴巴闭上了,小心蚊子飞入你嘴里。”桃千金嘲谑的眼神叫人真不舒服,可口吻却是那么娇嗲。 尹樵缘走过来,看看无花果和个陌生少女到底在咬什么耳朵。无花果全身竖起警戒网,压低声音警告桃千金道:“待会儿我师父跟前,不许你乱说话,听见没?” 桃千金抿唇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放心?她怎么能放心? 这世上她只相信两个人,一个是尹樵缘,剩下的那个是她自己。其他的人她只信三分。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尹樵缘走近了,定睛注视着桃千金。这女孩儿长得很水灵啊,杏眼桃腮,那神气不像是邪门歪道。 心立刻定了下来,不管这女孩是何来历,至少她应不会引诱无花果走入歧途。 无花果这孩子的鬼聪明老叫尹樵缘担心,他本性是不坏,但依他惹事的本事来看,早晚要捅出楼子来。 “这位姑娘贵姓?你和阿果是?” 尹樵缘对无花果寄望很深,本以为他可以随自己在奇山修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念头已逐渐幻成天边一抹云霞,消失在夜空中。 无花果一刻都定不下来,根本不是当出家人的材料。 唉!退而求其次。他如能娶得一位良妻美眷,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又何尝不是他的幸福?他愿意为他祝福,虽说心里有点遗憾。 “你──”桃千金眼睛发亮,盯着尹——上下不住瞧,被瞧的人不解其意,只有报以微笑。 无花果心里老大不舒服,这样看尹憔缘的人她见多了,就没见过哪个似桃千金这般不害臊。 “喂!”附在桃千金耳边大喝一声,惹来桃千金不快的眼光。不快?胆敢用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眼光瞧她师父,没剥了她的皮算天保佑了。 “叫那么大声,想吓死人?”桃千金嘟起嘴,十足十像个天真年幼的少女。 “没见过男人?眼睛瞪那么大,当心掉下来。”她无花果平生最讨厌人家盯着尹樵-看。“我师父他对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你早点死了这条心,不用痴心妄想。” “你以为我看上他?我又不是你。”桃千金受辱的撇嘴。“我看他是因为他像一个人。”她可是修练了二百年的花仙,才不学凡间人劳什子牵情惹爱呢。 “像谁?”哼,她才不信。 以她师父这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气宇轩宇、仙风道骨的人品,天底下绝不会有第二个,多半又是她故而疑阵,以退为进的手段。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桃千金踏前一步,对尹樵缘道:“喂,我想跟你们一道走,成不成?” “不成!”无花果大声回绝:“我不答应。你回你的家,别跟着我们。” “可是我无家可归。”桃千金眼睛一眨,泪珠儿滚落下来。“我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姊妹,昨儿个夜里我听到收养我的叔婶,要把我配给隔村的王员外做第四房小妾,他都已经六十多岁了。” 骗鬼啊?无花果大斥无稽,叫道:“你别装可怜,我师父没那么好骗。” 桃千金哭得更凶了。“我是说真的,我就是因为不想嫁那个老头子,所以我才连夜逃出来。你们如果不收容我,我一定会被他们抓回去的。你让我跟着你们吧。” 尹樵缘心肠甚软,桃千金的“命运”引起他一阵不忍。 他是个孤儿,他了解那种孤寂。 天地茫茫,唯我独存。 “你跟着我们吧。”他道。 “师父!”无花果惊呼:“你别相信她的鬼话,她是花妖不是人,根本没有父母。” “阿果,你还记恨上次我捉弄你吗?我怎么会是花妖?”桃千金心里恨得痒痒的。什么花妖?花仙!花仙!她是优雅迷人的桃花仙子。脸上堆着可怜兮兮的愁容:“我向你道歉,你让我跟着你们好不好?我不要嫁给王员外。” “你用不着装可怜,想骗取我师父同情。”无花果插着腰,双脚站开一尺距离。 “有我在,你休想赚我师父便宜。” 尹樵缘轻斥:“你胡言乱语什么?我已经决定让桃姑娘跟着我们,你休要多言。” “师父啊!”一跺脚,无花果气急败坏的:“她是在骗你啊,怎地你就不信我,反去相信一个萍水柑逢的外人?”脑子闪过一个念头,叫道:“我们不是要回奇山?你把她一个小姑娘带回去,夹在两个男人中间大大的不方便,我们还是别捡这块烫手山芋了。” “我没说让她和我们一起住在山。”其实尹樵-另有一个想头,桃千金和无花果站在一起颇为匹配,或许他们正是天生一对呢!他想趁着回奇山的路上,多观察桃千金的人品;如果她品性良善,他就作主为他们两人订下亲事。当然,这也要桃千金本身愿意。 “师父啊──” 他一抬手,阻止无花果:“不用再说了,你如果不愿听我的话,那你也不用叫我师父了。”面色严峻。 啊?来这招?无花果只好乖乖闭上嘴巴,却瞥见一旁桃千金得意的窃笑,气得恨不能一把撕掉她的假面具。 好!我就看你搞什么鬼。你如果想藉机亲近师父,那我就从中捣乱,绝不叫你称心如意。 尹樵缘顾念桃千金年幼娇弱,将自己的马让给她骑,自己下来步行。 “师父,那我也陪你。”无花果翻身下来,三两步抢到尹樵缘身边,和他并肩而行。 嘿嘿,她这样严密防范,桃千金绝难越雷池一步。 马上的桃千金笑嘻嘻的道:“尹大哥,阿果真黏你呀!连半步也都舍不得离开你,你们师徒感情真好,嘻。”说着,别有意指的看了无花果一眼。 无花果挺了挺胸膛,干嘛,想威胁本大?p张口想顶她两句,怎奈这话到舌尖,硬是说不出口。 心里虚啊!就怕这可恶的小妖女向尹樵缘吐露她是女儿身的实情,尹樵缘知道之后,会如何看待这个欺瞒了他八年之久的徒弟? 她不敢想,只能任由谎言继续粉饰太平。 “你不必陪为师,上马去吧。”尹樵缘柔声道。 “不要,我要陪你。”无花果嘟起嘴。 他摇了摇头,无奈一笑。他也许真宠坏他了,以前在山上,他是何等言听计从。 怎地下了山,就变了一个样? 三人两骑沿着大路往南而行,一路上桃千金和无花果唇枪舌战,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起先他还劝几句,到后来干脆放弃不劝了。之前要将他们两个凑成一对的念头也息了,连路边的野花是红是黄这等小事,都足以让他们吵上一盏茶的时间,天敢想他们若结成夫妻,不动刀动枪闹出人命才怪。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遥见前方有一间客店,布招迎风招展。他忙止息战争:“快近年了,你们一定饿了吧?我们吃饭去。” 一听到要吃饭,无花果两眼睁得好大。“好好。” “爱吃鬼!”食指刮着右颊,桃千金又找到另一个刺激无花果的理由。 “你──”无花果怒不可抑。气死她也!捋袖上前,眼看又是一场大仗。 眠明手快的尹樵缘不着痕迹牵住无花果的手,道:“好徒儿,你跟为师说过你最爱吃红烧豆腐,我就点这道菜给你吃好吗?” 无花果一提到吃的,顿时忘了和桃千金的不愉快,笑得眉花眼笑:“多谢师父。”乖乖让他牵着往前走,也不和桃千金拌嘴了。 桃千金看得好诧异。 真令人想不到啊,尹樵缘斯文仙逸,看不出他对付古灵精怪的无花果手段如此之高。 不!不能说“手段”尹樵缘心地光明,朗如日月,他消弭纷争于无形,其中并无平分私心之内。这是他具智慧,且善巧。 她对他可是愈来愈佩服了。 还有一个疑团不能解的是:尹樵缘到底长得像谁啊? 但见尹无师徒已走进了客店,此事以后再伤脑筋吧。策马赶上前去。 第七章再世重逢 “伙计,红烧豆腐、炒三丝,再来一个香菇炒松茸加豌豆。”无花果念完,笑嘻嘻对尹樵缘道:“师父,你还要吃什么?” “看桃姑娘还想叫什么。”尹樵缘浅笑,他对吃是很随便的。 只要不饿肚子,馁形瘦肌,妨碍了修道就行了。 “她呀?”师父真是人善良,对一个跟屁虫何须殷殷垂问?他们师徒吃什么,她跟着吃就是了,她如果有意见,请她自便。“我想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瞪去一眼,意示警告:你最好别再叫菜,浪费我师父的银子。 桃千金笑笑摇头:“无花果叫了这么多菜,我不用再叫了。” 算你上道!无花果收回威吓的眼神,心里洋洋得意。 菜一一送上,三人举箸用饭。忽听楼上传来一阵阵议论惊叹之声,连楼下的客人都停筷上去探头。 楼上发生了什么奇事? “小二!”无花果叫住经过的伙计:“你们楼上怎么这么吵?”大大的眼睛充满好奇。 伙计看样子也是和她一样,最爱凑热闹的性子,以一种神秘兮兮的口吻道:“客官不知道,我们楼上来了一位客人,简直是海量,我在店里做了这么久,没看过哪个客人像他这么会喝。刚刚他已经喝了十大坛绍兴,脸色变也不变,肚子也不见他鼓起,你说有比他更会喝酒的人吗?这可真是不要命不是,哪有人这样喝酒的?我劝他少喝点,可是为他好啊!可他两只铜铃大的眼睛向我这么一看,哎哟我的妈,我可真的差点脚软了”店小二打开话匣子,犹如大海江河,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低头吃饭的尹樵-忽地心念一动,这形容怎么听来好生耳熟? 尹樵缘放下筷子,走向楼梯。无花果也顾不得吃饭,丢了筷子就跟上去。 哎哟!今天师父怎么了?平日八风吹不动的他,天打雷劈也不见他皱皱眉头。 他也有兴趣去看那个很会喝酒的奇人? “借个光。”尹樵缘低声道,楼梯上的人群见说话的竟这么一个潇洒如玉的芙男子,心头都不自禁升起一股敬畏仰望之感,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踏上二楼,右首窗边一条剽捷的身影,吸引了尹樵缘的眼光。 但见那人背向楼梯,左手举着一只大酒坛,正仰脖喝酒着,不少酒水从他口边逸出。 尹樵缘踏前几步,止不住内心激动;自他一登上楼,瞧见这个背影时,他便认出来了。 他来到那人身边,突然双膝一弯,跪侧在地。 “师父,你这是干什么?”此举把无花果吓坏了,冲上去要将他拉起。 师父今天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可依她的修为,再练七二十年,也休想动尹樵缘分毫。 她拉他不起,他下一句话可又把她吓傻了。 “师父!”尹樵缘竟有些哽咽,他是喜极而泣啊:“徒儿总算再见到您了。”-?无花果傻眼了。师父?那不就是她的师祖? 那人偏过头来,无花果但觉浓浓的落拓沧桑扑卷而来。他留着一脸落腮胡,衣衫敝旧,浓眉大眼。如果把五官分开来看,绝对称不上是美男子;但合并在一起,却让人觉得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具有男子气概的男人。 那男人垂了一眼,他的声音也正如他的人,豪迈而-凉。“你怎么出奇山来了?我不是叫你在山里修行,别沾染红尘?” “徒儿该死,徒儿没能听师父的话。”见到师父,尹樵缘好先欢喜,眼中有泪,可嘴角藏不住深深的笑意。 那男子道:“起来,别叫人笑话你。” “是。”依言爬起。 男子的眼光扫向尹樵缘身边的无花果,被他冷电般的眼神一掠,无花果全身打了个颤,她这位师祖的目光好吓人呵! “师父,这是徒儿收的徒弟,叫做无花果。”尹樵缘缓缓为男子道来,向无花果道:“阿果,给你师祖磕头。” “喔!”无花果手脚灵便,翻身下拜,给男子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甜甜笑道:“师祖老人家身体安好。” 嘿嘿!她嘴巴可够甜了吧?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这么诚意十足的笑容,这位多年不见、云游四海的师祖包管喜欢她喜欢得十足十。 男子深深瞧她一眼,对肃手恭立的尹樵缘道:“你收这个徒弟多久了?” “回师父的话,八年了。” “她是何方人氏?” 尹樵缘尚未回答,无花果抢在前头道:“回师祖,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师父有一回下山买米,在破庙遇见我。那时乌漆抹黑,半点光不见,我躺在神桌下睡觉,结果把师父误以为是鬼,吓得晕了过去。后来师父就把我带回奇山,收我为徒。” 一口气不停讲完。 男子笑笑道:“小娃娃很会说话啊!”无花果得了男子一言之赞,简直快飞上天。她这位师祖真是慧眼识英雄,知道她的好处。是嘛!长嘴巴不就用来吃东西说话吗?可师父天天念叨她,叫她闭上嘴巴少说点话,让他耳朵有清静的时候。 可闷死她了! 奇山上只有他们两人,她不跟他说,难道对禽鸟花木说去? “没什么啦!”她难得竟有脸红的时候。 尹樵缘暗暗叹息,他这个宝贝徒弟半点都听不出师祖的弦外之音。他跟随师父二十余年,深知师父简断俐落的性情,他不喜听人赘言的。 “樵缘,你可收了个好徒弟。”男子别有深意的笑笑。 男子笑视着温文儒雅的尹樵-,他比八年前更加俊逸夺人。 见到无花果的第一眼,他便瞧出了她是个女娃儿,怎么尹樵缘和她相处了八年之久,竟会不知? 此念一转,便即释然。尹樵缘是什么性子他岂不知?这女娃看来聪明多计,尹樵缘可能被她所蒙,到今天仍丝毫未觉。 傻徒儿! 尹樵缘拱手道:“师父,您这些年都上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四处走走。” 找了这么多年了,塞外大漠、西南绝域,无一处没有他的足迹。一条记挂了三十年的倩影,却始终不曾出现在眼前。 想到这里,心莫名的一痛。右手抓起酒坛,猛灌自己一口。 醉吧!醉乡是不会有相思之苦的,醉了就不用再想了。 “师父!”他又想起“她”了是吗? 尹樵缘不解男女之情,何能有叫人生、叫人死的魔力。看师父为情受苦,他好不忍心。 好凝重的气氛。无花果来回打量着尹樵缘和男子,哼哼,师祖可真有点儿阴阳怪气,说不上两句就要灌酒,想把自己醉死不成? “啊!你──”一人少女惊呼:“你不就是佟七郎吗?” 三人转头看去,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桃千金。 “你──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的名讳?”尹樵缘讶异极了,他从没告诉过她。 桃千金快步向前,对着佟七郎看了又看,叫道:“真的是你!”忽尔像想通了什么事,拍手大叫:“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蹦蹦跳跳,又笑又叫。 “姑娘是──”佟七郎印象中不曾见过这样一个娇俏活泼的少女。 “喂!”无花果不耐烦了:“你少攀亲带戚。” 桃千金也不着恼,笑眯眯道:“你当然不记得我,但我却认得你。你和龙姑娘在桃花林插柳为香,结为夫妻,然后你去赴一个朋友的约,回来后再也见不到龙姑娘,你伤心得几欲发狂,你那恐怖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好清楚呢!” “砰铛”一声,手中的酒坛掉在地上,打成粉碎,酒水流了一地。佟七郎猛然跃起,他一站起身,高大的体格更显得他威猛无俦,他脸色苍白,双眼大睁,颤声道:“你──你怎会得知她姓龙?” 不可能!不可能!桃花林极为隐蔽,方圆数十里内没有人烟。这是银丝挑选的地方,她怕父亲知道她私订终身,定然会发雷霆之怒。 他临去站前,还殷殷叮嘱她等他回来,怎知他十数天后回来,竟然人去楼空,此后是三十年无穷无尽的相思恨哪! “我当然知道。”桃千金歪着头,呼呼,什么事她不知道啊?“我还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你想不想知道?” 一个箭步上前,佟七-大掌如巨钳钳住桃千金纤瘦的肩头,急急道:“你晓得银丝的下落?快说!快说!” 桃千金-他一抓,疼得差点掉下眼泪,呼痛道:“放开我!你捏疼我了。” 佟七郎发觉自己太孟浪了,连忙松开手掌,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脸上肌肉好僵硬,哑声道:“对不住!我弄疼你了。你说你知道银丝的下落,她现在在哪里?” “你把我抓得好疼,我不想告诉你了。”桃千金嘟起唇。 佟七郎好不容易才碰上知道龙银丝下落的人,偏生自己鲁莽冒犯了她,她要是坚不肯吐露银丝的去向,那是如何是好?急得抓耳搔头。 “桃千金!”无花果看不下去了,她没看见她师祖急成什么样子了吗?“你别拿班作-,知道就快说。你再-哩-嗦的不干不脆,我就去鱼家庄把你的本命树给砍了。” “你敢?”桃千金跳脚。 “怎么不敢?” “阿果!”这两个人真是天生的对头冤家! “看在尹大哥的分上,我就不跟你这臭小子计较。”尹樵缘替她骂人出了气,桃千金心情也转好了。“好吧,我就做做好心跟你说。你走后不久,龙银丝她爹就把她给抓回去了。” “她被她爹抓走了?” 佟七郎设想过千百种情况,龙银丝是被人挟持,还是自行离去?多年来的谜终于揭晓,佟七郎悲喜交集,双目湿润。 “龙银丝?你说的不会是水晶宫里的龙王三公主龙银丝吧?”无花果插嘴道。 刚才她就觉得耳熟,龙银丝这名字她听过嘛! “没错!她爹就是东海龙王龙武魁。”桃千金踱来踱丢,两手摆呀摆的。“那天你走了,龙武魁就带了人来把龙银丝给抓走了。龙武魁本来要去将你碎尸万段,是龙银丝以死相胁,他才肯罢休。后来你就回来啦,以后的事不用我说了吧?” “银丝是龙王公主?” 佟七郎惊疑不定,这怎么可能? “你不信?那你问她好了,她可是亲眼到过水晶宫,见过龙银丝和龙武魁的人。”指着无花果。 无花果呆了一呆,怔愣了一下,才道:“呃,我,我是见过龙银丝姐姐,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师祖的心上人──” 龙银丝在水晶宫的话诏突然跃入脑海,她说她的丈夫是个凡人,龙王也确实恶霸得无法可治──不会这么巧吧? “水晶宫怎么去?”佟七邯当下作了决定,不管是不是,他都要亲自去确定。 至多,是又一次的失望。 追寻龙银丝是他一生的目标,除非他死,不然他永不放弃。 “师祖,那个龙王凶恶得很,我差点就被他掐死。水晶宫太危险了,你要考虑清楚再说。”想到可怕的龙王,无花果仍心有余悸。 佟七郎把手一挥:“你不用劝,水晶宫我是一定去的。”对桃千金道:“小姑娘,你知道水晶宫怎么去?请你告诉我。” 看到佟七郎坚定的眼神,桃千金明白任何人也休想改变他的心意。 “鱼家庄的水井。” “你们怎么回来了?” 家丁来报,尹樵缘和无花果再度折返,同行的还有一个小姑娘和胡须大汉。 鱼夫人和鱼小榕从内院出来,鱼夫人一见佟七郎,两眼迅速冒上泪水:“你──好久不见啦。” “如倩。”佟七郎见到旧日无缘的未婚妻,难掩心中歉疚。 虽说她在他毁婚后不久再嫁,女儿也已亭亭玉立,毕竟是他负人在先。也因此当鱼夫人提出要将女儿嫁予尹樵缘之议时,他没办法拒绝。 “快十年了吧?”鱼夫人用手中轻拭眼角,都半百的人,还这么心绪汹涌。 她这辈子永远都无法将佟七郎从心版上抹去吧? “。”他也记不得了。 心情暂时平复下来,鱼夫人忙命下人端茶。 “不用忙了,我来你这儿有要事。我要下你家的井。” “你要下井-去?” “我来说,我来说。”无花果抢着解释。 听完了无花果的说明,鱼夫人和鱼小榕如梦初醒。 “你贸然进入水晶宫,是会有杀身之祸的。对方是有法力的,我们只是凡夫,如何是他的对手?”不行,她非阻止他去送死不可。 “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去证实三公主到底是不是我的妻子,龙王不会为难我。” “如果三公主是你的妻子,那你会不会把她带走呢?”无花果傻傻的问,这样龙王和师祖会不会打起来啊? 三公主如果真是龙银丝,他当然要带她走,这一来和龙王之战必不可免,那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一切之事等我见了三公主再说。” 鱼夫人只好带着佟七郎到后院。佟七郎站在井边往下探,此井便是通往东海的泉眼?看起来和一般的井没什么差别。 “你们在庄-等我。”手按井栏,作势欲跃下。 “师父,我和您一道去。”尹樵缘道。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只身犯险,有他同行,好歹可以帮忙。 “我这一去,不一定能回来,你不准跟来。”佟七郎正色道。 为龙银丝而死,他心甘情愿。尹樵缘人生正长,犯不着-这浑水,白白牺牲。 “师父,你要去水晶宫,那我也要去。”无花果挽住尹樵缘手臂,紧紧不放。 他要上哪儿,她就跟到哪。 让无花果去?这个惹事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若去了,他们非全死在水晶宫不成。 “好徒儿,你乖乖留在鱼家庄,为师跟你师祖去去就回。”拍拍无花果肩膀,尹樵缘和颜软语,要哄他留下。 “不不不,我要去,我要去。” 那个臭龙王多可怕呀!无花果叫道:“你没看见龙王对龙姐姐多粗暴,他连日己女儿都忍心下那么重的手,外人更不用说。我好歹也去过水晶宫,至少可以帮你们带路啊。” 老天爷原谅她撒个小谎,水晶宫长得是图是扁,她半点不知,她只是想跟着尹樵缘嘛! 尹樵缘逼不得已,只好实话贾说了:“你武功太差,你跟着会拖累我们。” 让他受点打击,总比送命好。 无花果的眉毛垂了下来,胸口好像被人揍了一拳般,快喘不过气来。 呃呃,她功夫是很差,但也没必要讲得这么白吧?她可怜的残余的一点自尊心被他踩得荡然无存了。 哀怨的投去眼神,无花果可怜兮兮的试图争取同情:“师父──” “好了,你们都别争了。”这种混乱纠缠的场面,竟是桃千金跳出来解决:“佟七郎,你就让尹樵缘跟你去吧,他肚子里有龙银丝的龙珠,应该要还给人家的。至于无花果呢,我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如果她真的想去的话。” 万岁!桃千金!姚姑奶奶!你真是我的救命菩萨!无花果感激得差点要跪下来。 冲着她为自己说话的分上,以往的过节她就不跟她计较了。 “桃姑娘,你是什么人?”佟七郎存疑好久了,桃千金年纪轻轻,竟会对他和龙银丝的事了如指掌,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嘛!”桃千金嫣然一笑:“我告诉你吧,我不是人,我是桃花仙子。那棵桃树就是我的本命树。” 红袖一扬,男人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但见桃千金飘上空中一尺,看得众人瞠目结舌。桃千金口中默念有词,双手屈指成印,朝无花果胸前打去。 只觉胸口一阵热烘烘的,热流跟着向四肢百骸冲击而去,之后热意慢慢散去,舒服得不得了,好像全身充满了精气神,感觉从没有这么好过。 “好啦,我已经把我的法力输给你,你们好自为之,我不送了。” 桃千金的身影霎时消失不见。 “师父,我现在已经有法力了,你可以带我去了吧?”无花果高兴的上下蹦跳,和沉默的众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哈-!现在尹樵缘没理由反对她去了吧?说不定现在她的武功比他还高强呢。 嗯哼!如果师父遇上危险,她会奋不顾身的去救他脱险,这就叫英雄救美。 呃──是“英雄救美”没错吧? 尹樵缘迟疑难决,打心底不愿意他去。 “你们别跟下来,我自己去便是。”说完佟七郎跃下井。 “师父!”尹樵缘甩掉无花果的手冲向井边,井内一片涟漪,不见佟七郎。 他转头对无花果道:“下面危险,你待在庄-等我回来,不准跟来。” 望着因尹樵缘跃下再度翻波涌浪的井底,无花果忿忿难平。 就许他自己不遵师命,跟去水晶宫;她就得认命待在上头,为他担心受怕? 我若乖乖留在这里,我无花果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阿果!”哗啦巨响过后,鱼小榕惊惶的冲向井边,早已不见无花果的人影。 这──这该怎么办哪? “阿果!醒醒!”好熟悉的声音。 无花果悠悠醒转,尹樵缘俊逸如玉的脸庞近不逾尺,她找到他了吗? “师父!”她欢喜的紧搂住他,加上几声咳嗽声。刚才下水时她猛吞了几口水,呛着了。 他顺顺她的背,微微责备:“我不是叫你别下来,为何不听我的话?” “你还不是没听师祖的话。” 一句话堵死尹樵缘,当场哑口无对。 唉!收这个徒弟,到底对不对? “师父,师祖呢?”无花果东张西望。 “不知道。”他将无花果拉起来。“我下来之后就见你也下来了,你晕了过去。井底有一段吸力将我们吸到这里来,你看这里是不是水晶宫?” “呃──大概是吧。”她心虚的说:“我只待过龙姐姐的房间,其它不太清楚。” 眯斜眼观察尹樵缘的神情,神色恒常,没有动怒的迹象,哎哟!看样子逃过一关。 知徒莫若师!他有几两重他怎不知?尹樵缘从没将希望放在无花果身上,当然不会失望。 “你跟在我身边,别离开我三步之外,知道吗?”对于无花果肯听进几分,他实在没多少把握。 “遵命。”无花果兴匆匆的应道。 看着无花果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尹樵缘无奈的叹口气。 算了,别指望他会小心,自己还是多留点心吧。 定神一观,此处花木扶疏,和陆上无差异,他该往哪里去了找得到佟七郎? “师父,我们走这儿。”无花果提议向右走。 随遇而安吧。尹-缘不置可否。 愈走花木愈是珍异,奇山的花草算是天下少有的了,这水晶宫内的一草一木更是他从所未见。要不是记挂着师父,他真想驻足好好欣赏一番。 “师父,真奇怪,半个人也没有。” 两人一路走来,没遇到任何阻碍,实在太顺利了一点,这和无花果原先预想会发生的大厮杀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尹樵缘也觉得事情不应如此,道:“噤声,小心为上。” 走出十数步,前面突然来了一个女子,尹樵缘拉住无花果的手,闪到草丛之后。 “啊!”无花果低叫一声,跑了出去。 “阿果!”不是叫他别离开自己三步吗? 但见她朝那女子愈奔愈近,顾不得了,尹樵缘从草丛后现身,他可以制住那女子,这附近没人,应该不会让人发现有外人进了水晶宫。 无花果跑到那女子身后,张开双臂抱住她。看得尹樵缘眼睛睁圆了。 这成何体统?男女授受不亲,这小子愈来愈不像话。 那女子先是吓了一跳,回过头见到无花果,惊喜交集反抱住她,大呼道:“是你!” 无花果嘻嘻笑道:“是我,我回来啦。龙姐姐好吗?” 碧波的脸立刻垮下来,-涟涟的道:“龙王把公主关在玄冰-,不肯放她出来,我正要送东西去给她吃。” “他还关着龙姐姐?”无花果气炸了肺。 碧波的眼光落到无花果身后,惊道:“你是什么人?”说完脸红了。 水晶宫何曾有这等人品啊? 尹樵缘见了两人是旧识,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放下了。上前向碧波一揖道:“你好,在下尹-缘。” “碧波姐姐,他就是我师父。”无花果挽着尹樵缘手臂。 “你好。”从惊艳的怔忡中回神,碧波盯着尹樵缘仔细打量。 真奇怪,这位公子为何这般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喂!”挥着手掌,试着唤回碧波的元神。“回魂哪!” 为什么每个女子看见师父,都会看得神不守舍、目不转睛? “对──对不起。”碧波脸更红了,她真是人失礼了。 被人这样看,他早已习惯了。尹樵缘笑笑道:“姑娘,请问你知不知道有个大汉进了水晶宫,个头比我高,留着一脸胡须。”他比划了几下。 “不知道。”碧波茫然的摇摇头:“你们还有同伴吗?” “他是我师父,名叫佟七郎。” “佟七郎?”碧波惊呼。干什么,干什么?师祖的毛头响亮到连水晶宫也知道。 “姑娘认识家师?” “认识不,不认识。”碧波说话颠三倒四,无花果听得满头雾水。“我不认识你师父,但是我家小姐的丈夫,也叫佟七郎,就不知是不是这个佟七郎。”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苋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龙银丝真的是佟七郎寻寻觅觅了三十年的妻子! 无花果开心得又跳又叫,拉着尹樵缘手臂摇晃道:“好啦好啦!这下子师祖可不用再喝醉了,这可找着师祖的妻子了。” 尹樵缘可没像她那么开心:“师父比我们早下来,却不知到了哪儿,我们得先找到他,再作定夺。” “碧波姐姐,你熟悉水晶宫的地形,你帮我们找师祖成吗?”无花果求道。 碧波沉吟了一会儿,如果被龙王知道她私通外人,她极有可能被处以抽筋剥鳞之极刑。但是为了小姐,她决定豁出去了。 “你们在这里容易被人发现,这样吧,我带你们去玄冰-,那儿是禁地,寻常不能进去口你们先在那儿暂时躲一躲,我再去探听有没有佟七郎的消息。” “多谢。”尹樵缘真是说不出心里的感谢。 第八章天上人间 碧波带着两人专挑僻静的地方走,一路上都没有过上旁人。 弯过曲径,眼前突然出现一座水幕,悬空刷下急流,一道道寒气排山倒海而来,侵入肌鼻,冷得无花果上下牙齿直打颤。 “龙姐姐被关在哪里?”冷,冷,冷死她了,龙姐姐怎么受得了啊? 这天杀的龙王,没人性! 碧波指着那座惊心动魄的水幕,眼泪又流下来了。每回她来送饭。必哭上这么一回,她苦命的小姐啊。 “在那后面。”指着水幕。 “碧波,是你吗?”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水幕后传来。 碧波连忙拭去泪水,龙银丝已经很苦了,不愿再添她悲伤,强作欢颜道:“是,小姐,今天还有人一起来看你呢,是无花果和她的师父尹樵缘尹公子。” “阿果?她怎么来了?” 尹——想起肚内的龙珠,道:“龙三小姐,在下有一物要奉还原主,请求赐面一见。” “我有什么东西在你那儿吗?”龙银丝疑惑道。 “三小姐用龙珠救了劣徒一命,劣徒又将龙珠转渡于我,今日有幸得见三小姐,特将原物奉还。”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心里酝酿着,自从听到龙银丝的声音,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见到她的人。 “玄冰洞内寒气逼人,公子承受得住的话,就请进来吧。” 碧波道:“小姐答应见你了,我们进去吧。”口中念咒,才幕霎时现出一道裂缝,碧波先跃入,尹樵缘扶着无花果腰身,跟着跃入。 玄冰-内到处都是耀眼生华的冰晶,美是美极,冷也冷死了。 玄冰洞大约三丈见方,最里端有一张平台,除外空无一物。一个白衣女子坐在乎台之上,——然站了起来。 “龙姐姐。”无花果呼道,奔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但见龙银丝长睫轻眨,展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失去龙珠护体的她无法抵御侵骨的寒气,嘴唇冻成紫色,一张娇颜惨白毫无血色。 无花果看得好心痛:“龙姐姐,你的脸色好苍白。” 龙银丝摇摇头道:“我没事。”目光对上了尹樵缘,两人心头各是一撞。 明明两人未曾谋面,这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两人对视了很久,甚至忘了碧波和无花果的存在。 “小姐。”除了佟七郎,少见小姐对谁这么忘神过。 尹公子的人品绝俊,小姐喜欢上他了吗? 龙银丝回神来,仍是盯着尹樵缘不放,道:“好奇怪,我觉得尹公子好像很熟悉似的。” 碧波叫道:“是啊,小姐,我刚才见到尹公子,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时龙银丝和尹樵-站在一趄,碧波又细瞧了瞧,恍然大悟拍掌道:“啊!我知道了,你们很相像。” “有吗?”无花果来回打量两人,虽说男的俊、女的美,可哪儿像了? “我不是说小姐和尹公子长得像,而是气质很相像。你不觉得他们很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精灵界的异生有着超乎凡人的灵觉。 无花果似乎看出一点端倪,又仿佛雾里看花。好难喔! 看着尹樵缘非凡的人品,龙银丝不自禁又想起她被弃的儿子。 她的儿如果尚在人世,是否就像尹樵缘一般,如瑶树琼林、绝逸出尘? “三小姐,家师佟七郎也来了。” 龙银丝闻言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你的师父叫佟七郎?” “是,家师为了找寻他的妻子,整整找了三十年。他听说三小姐极有可能是他的妻子,所以来到水晶宫。” “七郎,七郎──”龙银丝眼中泪花乱转,控制不住澎湃的情绪。 你还惦着我,没把我忘了吗? “银丝,你瞧瞧什么人来了?”宏亮的声音突然贯入众人耳膜。 龙银丝和碧波顿时脸色一白,无花果低叫一声,窜到了尹樵缘背后,魂差点飞走。 “是龙王。”碧波发起抖来。 糟了糟了,要是龙王看见尹樵缘和无花果在此,非把他们杀了不可,自己也别想推卸咎责。 “小姐,怎么办?” “你别怕。”龙银丝迅速宁定,有了决断:“碧波,你跟我出去。尹公子,你们留在这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也保不住你们。” 身在险地,一切只有听从龙银丝的安排。尹樵缘当下点点头。 龙银丝和碧波出了水幕,龙武魁俨然屹立在巨石之上,身后站了一排侍卫。 “银丝!”嘶哑的吼声震动了龙银丝的耳孔,震痛了她的心。 迅速转向声音来处,凌乱的发丝,赤红的眼睛,那仿佛扛得起天地的肩膀,那叫她魂牵梦系的身影。 是他!真是他! “七郎!”她冲向被侍卫挟制的良人怀中,哭声震天动地。“你来了,你来了。”龙银丝泣不成声。 佟七即哽咽着:“我终于找着你了,银丝,原来你在水晶宫。” 轻抚他布满风霜与沧桑的脸颊,狂喜和辛酸涨满胸臆。是了,是了,是她朝思暮想的七郎,她念着他的同时,他也在想着她。 虽然一在人间,一在海底。他们所受的相思苦一样多,每时每刻,他们从来没有忘记对方。 他一下水晶宫,立刻就被侍卫发现行踪,边战边走。龙武魁突然出现,不费吹灰之力将已大战许久,内力损耗不少的他给擒住。 “银丝,你抬起头,让我看看你。” 看着梨花带雨的龙银丝一如往昔,娇丽不能形容,他扯开笑容,哑声道:“银丝,你一点都没变。” 耳听情郎称赞,龙银丝既悲又喜,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老是不爱刮胡子。”也跟着笑了。佟七郎-哈大笑。 以往桃花林中的甜蜜往事,一一浮上两人心头,顿时忘了身边还有危机环伺。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多少年来的相思苦楚,尽在眼神交会中融化无踪了。 “银丝,你见到了他,总也可以心满意足了吧?”阴恻恻的一声,惊醒了两人。 龙银丝连忙退开佟七郎怀中,揣测着龙武魁话中之意。父亲向来阴鸷狠戾、刚愎偏执,他绝不可能这么好心,只是单纯要让两人见面。 “爹,您放了他吧。”求恳对龙武魁来说皆属无用,但她仍要一试。 “放了他?”龙武魁阴阴冷冷的语调,叫人脊骨窜起一阵寒-:“你不是日日夜夜都在想他念他,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我没想过他。”她自着脸说着违心之论。 龙武魁恨死了她私嫁凡人,佟七郎自动送上门来,铁定凶多百少。她如果还自打自招,只会更加速送佟七郎进鬼门关。 “银丝,在我面前说假话是没用的。你既然想念他,我就让他永远留在水晶宫,让你一辈子都能看见他,你说好不好啊?”他的语气愈来愈阴冷,愈危险。 她如何敢-一个“好”字?脸色白了又白,额上直冒冷汗。 “龙王,您如果愿意成全我和银丝,我会感激不尽。”豪迈磊落的佟七郎朗朗道。 知道龙武魁不是善与之辈,可他既然来了,就没抱着能活着出去的指望。即使今日葬身此处,能见到龙银丝一面,他也无憾了。 佟七郎凛然无惧,龙银丝更是激动难言。 她的丈夫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她何幸能嫁给他? “我会成全你们的。”佟七郎那无畏天地的眼神叫龙武魁看了,加添他胸中熊熊怒火。他愈盛怒,口中愈平和无波,只有眼神泄露他蓄势发的杀机。“侍我将你杀了之后,把你葬在水晶宫,你们就永远不用分开了!” “爹!”龙银丝惊呼跪下:“女儿求您,我愿永-被禁在玄冰洞里,一生一世都不出来,求您放七郎一条生路。” “你现在求我,不会嫌太晚了点吗?”一语未毕,龙武魁鬼魅般疾扑上前,右掌击向佟七郎胸口。 龙银丝知道父亲已起杀-,早已暗运内力。龙武魁身形一动,她立刻扯住佟七郎左臂,从特卫手中抢过他过来,带着他跃到数丈后平地之上。 一击不中,龙武魁怒火如狂,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出招如风,龙银丝敢公然反抗,这个女儿还留着做什么? 接了数招,龙银丝害怕的发现父亲的内力排山倒海而来,一波强过一波,心里大起惧意。父亲动真气了? “你要打就打我!”佟七郎怎能让爱妻舍身护术?跃入战圈,和龙银丝并肩作作战。 佟七郎所佩之刀在败阵时,已被龙武魁取去,只能以一双肉掌相搏。他见龙银丝有险,发招向龙武魁打去。全然不顾自身要害。 “好!很好!”龙武魁连连冷笑,双掌翻飞如蝶,袖底鼓起强风,快得令人看不清他的掌势。 暴喝一声,先后击中佟七郎和龙银丝胸口,两人如断线风筝向后飞去,双双落在水池之中,呕出的鲜血染红池水。 “师父!” “小姐!”碧波惊叫。 水幕后一道大鹏般的身影飞落而下,一手-起一人,焦急问道:“师父,你们要不要紧?” 听到外头的打斗声,尹樵缘再也不能安忍,终于忍不住出来一探究竟。 “又多了个来送死的!”水晶宫今天真热闹!来得好!他今日要大开杀戒! “樵缘!你快走!”龙武魁武功高出他们太多,多一个尹樵-也无济于事。 “师父师娘有难,徒儿怎能弃之不顾?”师恩深重,没有佟七郎,他早已冻死在荒林之中。 佟七郎握住龙银丝的手,微笑道:“我能见到你师娘,今生心愿已惯。你不须挂意我们。”—— 的情意充满了龙银丝心房,另一手覆上他的大掌,微笑既苦且甜:“七郎,能和你同日而死,实是我最大的幸福。只可惜我们都没福气在临死前见我们孩子最后一面。” 佟七郎微微一惊:“孩子?” “是。”龙银丝含泪道:“我们有个儿子。他一出世,就被我父亲丢弃了。” 斗然听闻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佟七郎惊喜之后,跟着是忿怒龙武魁之残忍,随即释然了。 “我们一家三口缘分浅薄,能奈天何?你我将入黄泉,这辈子怕再也看不到他了。但愿他尚在人世,如短命早夭,我们便到地府与他相会,一家团圆。”生性豁达的佟七郎想得很开,命中有时终须有,命-无时莫强求啊。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好,我会让你称心如意,一家团圆吗?”龙武魁向下瞵视着水池中的三人。 他改变了主意,不打算杀他们了。想死?太便宜了两人。他要留着两人性命,慢慢折磨他们,叫他们生不如死。 “小心!”尹樵缘眼明手快,抓起佟龙两人衣领,运起轻功,轻飘飘落在一棵高十数丈的忪树之上。 脚下众人小如一尺之偶,佟七郎讶道:“樵缘,你的轻功何时进步得这么快?”这一手功夫,连他都望尘莫及。 尹樵缘自己也自讶异,龙武魁料想不到他竟有这等好功夫,怒火中烧,嗔心大作:“小子,我非杀了你不可!” 尹樵缘怕他伤了二人,跃下树巅,叫道:“来吧!” 但见两人拳掌相交,尹樵缘功力逊于龙武魁一筹,被他一掌打中腹部,肚内的龙珠被这一击,化作千百道热流,钻向各筋各脉。 “啊!”热流强行撞击筋脉,尹樵缘痛苦难当,全身毛孔好像快要涨破。 龙武魁见机不可失,欺身上前在他背后补上一掌。尹樵缘大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樵缘!”佟七郎飞身下树,扶起尹樵缘。 只见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片刻之后,他突然张眼舒臂大叫一声,佟七郎竟-他身上所发出的强大内力震开来。尹樵缘吐纳数次,盘腿将真气收归丹田,站起身来。 “您没事吧?”此时的尹樵缘看起来竟像换了一个人,深邃的眼眸暧暧含光。 佟七郎站起身道:“无妨,你呢?” 尹樵缘觉得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好过,全身上下好像鼓荡着充盈的真气。他不知道龙-丝的龙珠已经融入他的体内归他所有,要是龙武魁知道自己那两掌反而助了他一臂之力,定要暴跳如雷。 尹樵缘安然无事,龙武魁大怒不已,这小子受了他两掌,怎么反而精神更加旺盛? “小子,你今日死定了。”龙武魁招式比先前只有更快,尹樵缘怕他伤了佟七郎,连忙抢上应战。 尹樵缘虽然内力深厚,武功却不及龙武魁。“嗤”的一声,被他抓下一片袖子,露出一条结实的右臂。 只见尹樵缘上臂有一个三个大小不等的图疤,龙武魁惊讶的睁大眼。这三个圆疤因尹樵缘身形长大而有所变形,但依稀可辨出那是三枚梅花形的利器所致。 记得当年命人将龙银丝产下的婴儿丢弃之前,他曾在婴儿右臂上打入三根梅花针。眼前这男子,难道便是当年那婴儿,他竟没死。 再瞧尹樵缘的五官,和龙银丝的确有几分相似。他刚刚叫佟七即什么来着?师父?这对父子居然因缘际会成了师徒。 龙武魁突然住手停战,脸色阴睛不定。这给了佟七郎可乘之机,低喝:“快走!”回身去垃龙银丝,觑隙要逃离水晶宫。 “哪-走?”龙武魁回神,双掌拍来含带风雷。 “你们先走!”尹樵缘留下断后。 “银丝,你先走吧!”佟七郎道,他不能让尹樵缘为他们牺牲。 “不!要走一起走!”只有她独活,那还有什么意思? 微一沉吟,也罢,人家今日同葬此地吧!道:“我们和樵缘一起对抗你爹!” 无花果在水幕之后,被寒气冻得浑身打颤。 尹樵-将她丢在玄冰洞出去之后,一去不回。外头的打杀声听得她心惊肉跳。 “师父、师父。”她好害怕,尹樵缘会不会出事? 不行!她要出去探个究竟,不要在这里干着急了。 水幕刷下来的力道又强又猛,她才走到水幕中一步,痛得退回洞内。 不!她怎能就此退缩? 鼓足勇气,返到水幕后十数尺之地,她用尽全身力量,向前疾奔。 水势打在身上,犹如万针穿刺。再一步,再一步就好了。无花果如果安慰自己,忍受刺骨的痛苦。 脚-忽然一空,整个人直往下掉。她尖声大叫:“啊──”摔入水潭底下。 冰冷的水灌入鼻中、口中,无花果四肢疾撑,向上游动,鲜美的空气大量涌进肺里,她这才大声咳嗽起来。 抹去脸上不住下滴的水流,师父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伏在石上的龙银丝,身旁是血迹斑斑的佟七郎,两人看来都已受了重伤。 高岗上龙武魁和尹樵缘仍在比斗,尹樵缘身上伤痕累累,辫梢-龙武魁指气削断,跟白色的长发散乱。反观龙武魁气定神闲,很明显他是赢定了。 “小子,不用再做困兽之斗,趁早投降吧!”露出狡残的笑容,他如猫戏鼠儿般,要侮弄尹樵缘到力尽而亡。 尹樵缘不躁不气,死也好,活也罢,他都不放在心上。龙武魁激怒之言他只知过耳东风,专心一志寻找他的命门死角。 典籍上有记载,凡是练武之人必有致命之处。龙族应该也不例外。 但他观察了许久,龙武魁似乎毫无罩门,难道他猜错了吗? 龙武魁一步一步踏前进逼,尹-缘一步一步退后回让,只要再一步他就要坠崖。 “师父小心!”无花果情急大呼。尹樵缘回头一看,龙武魁喝道:“好机会!”长剑横削直砍,尹樵缘不及回防,肩头中了一剑,龙武魁左手五指连拂,点了他五处大穴,尹樵缘当场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她在干什么呀?不叫还好,这下子所有人全要被她害死了!无花果恨死了自己。 三人已无力反抗他,龙武魁扬扬得意,大笑道:“谁敢违逆我,就是这种下场。” “小娃娃,我还真要多谢你,若不是你这一叫,我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转向无花果:“为了报答你,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好了。”向她扑来。 “阿果快走!”尹樵缘大喊。 无花果见他扑来,早就吓得浑身打抖,双腿如灌了醋又酸又软,哪里跑得动? 龙武魁的右掌成爪,来到她面前三尺时,她恍然回神,拔腿要逃,脚下的青苔又湿又滑,竟尔摔了一跤。 她在水中乱-乱爬,手中不知摸到何物。回头一看,龙武魁狰狞的黑面就在眼前,她惊叫一声,手中之物往前一送,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等待死神来降临,好半天没有动静。奇怪?眼睛眯开一条缝,龙武魁铜铃大眼睁得更大了,眼内满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道。 偏有那么凑巧,无花果抓着的树枝,不偏不倚刺中他的气海穴,此穴正是他的罩门所在。 怎么会有这种事?他堂堂东海龙王,竟会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间少女手中? “啊!”龙武魁庞大的身躯向前俯扑,差点压到她,幸好她闪得快。 他不该死!不能死!气力一点点消失,事实和愿望却是违背的。 半张脸埋在水中,嘴角又浮起一抹阴恻恻的狞笑。 “银丝,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就是你儿子;你活着,我要你痛苦一辈子。”龙武魁心道,身子一颤,-下最后一口气。 他──他死了没? 无花果不敢靠近龙武魁看他到底死了没有,他圆睁的双眼好吓人,好像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阿果。” 听见尹樵缘的呼唤,无花果连滚带爬靠过去。两条腿吓得都软了,连站起来走路的力量都没有。 “你没事吧?”待她靠近,见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适才真是惊险万分,他以为她定要死在龙武魁掌下。 “没事。”她一摇头,顺便甩了尹樵缘一头一脸水珠。“师父,你要不要紧?” 小脸担忧得纠成一团。 白衫上桃花点点,飞絮片片,都是龙武魁利掌抓碎的衣衫和血迹。 尹樵缘闭目运气,一一冲开被龙武魁封住的穴道,站起身来。“我们瞧你师祖去。” 佟七郎坐在岸边,怀中抱着龙银丝。龙银丝被父亲重掌连挫,五脏六腑尽数震碎,鲜血不断从她口中逸出。 “七郎,我能在死前见到你,我真的好欢喜啊。”气若游丝的她每说一句,血水就呕了佟七郎一胸。她颤巍巍的抬起手想摸佟七郎的脸,怎奈力不从心。 佟七郎虎目中滴下两滴-来,握住了她的手,放在颊上轻轻摩擦,哑声道:“我又何尝不是?能再见到你,我心里欢喜得都要炸开来啦!” 龙银丝笑了,笑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飘渺的思绪飞到很远很-的从前,她从桃花林中的潭底破水而出,一个正在汲水而饮的伟岸青年热烈惊艳的眼神紧紧锁住了她,满林的桃花迎风飞舞,烙烫了两个注定不幸的有情人的心。 “我想我们的儿子──”甜蜜的回忆一转为伤凄,眼角渗出-珠,她苦命无缘的儿啊。“七郎,你说他会不会还活着?” 龙武魁对亲生女儿尚且不顾亲情,下此重手,根本不必希冀他会对一个深恶痛绝的孽种手下留情。 但是她已经离死不远,他怎能这样伤她的心? “他一定还活着,我们的孩子不会是短命之人。”他如此安慰着。 她乍然出现短暂的欢喜,随即又孪为凄然的说:“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师父、师娘。”尹樵缘跪在二人身前。 “银丝,这是我的徒儿,他叫尹樵缘。樵缘,见过你师娘。” “我们刚才已经见过了。”尹樵缘虽然银发披散、伤痕累累,却无损他依然自在无碍的风。龙银丝深深凝望着他,一股暖暖的浓情浸满了心房,这个孩子,她怎都看不厌。 这股浓情同时感染了尹樵缘,见到龙银丝的第一眼,他就感到无比的亲切,好似两人是久别重逢的至亲。 “七郎,你说──”胸口好沉重,龙银丝努力呼出一口气,连带咳出一口血,佟七郎连忙拍她的背为她顺气。她微微笑着:“你说樵缘──若是咱们的儿子──你说该多好啊?” 佟七郎双目迷蒙,两眼尽是泪水,龙银丝出气多入息少,眼见是不能活了。临死之际,仍心心念念记挂他们那生死未知的孩儿。 “人家说师徒如父子,樵缘当然是我们的儿子。”佟七郎强颜欢笑。 龙银丝笑容加深了,虚弱的说道:“樵缘。”伸手出去,尹樵缘忙握住了,感到掌底的柔荑一片冰冷。 “我走了之后,你代我好好照顾你师父,别让他──别让他多喝酒。”她俨然在交代后事的口吻,叫佟七郎心碎片片。 “龙姐姐。”无花果眼泪成串成串的掉下来,她舍不得她呀!这么好的人。 “阿果。”这个女孩儿,她一见就投缘。拉过无花果的手,交到尹樵缘手中。 “樵缘,阿果是个好孩子,你们很相配,你要好好待她。” 尹-缘看向无花果,然后胀红着脸低下头,看来龙银丝思子成狂,重伤之余神智不清,把无花果当成了女孩子了。 “银丝,别说话,待你伤好了再说好吗?”佟七郎柔声道。 她每说一句,就耗损真元一分。他们才相聚不过一个时辰,残忍的上天又要硬生生将他们分离吗? “七郎、七郎──”龙银丝泪落如雨,她并不怕死,她是舍不得和他分开啊。 一瞥眼,尹樵缘臂上三颗梅花印映入眼帘。龙银丝震骜莫名,梅花针,这不是父亲的梅花针吗?他身上怎会有父亲暗器所伤留下的疤痕? 莫非他,莫非他──“樵缘──”老天爷,?待我不薄啊!- 眼模糊中,她握住佟七郎的手,又握住尹樵缘。她可以走了,毫无遗憾的走,今生她最爱的两个男人都在她的身边,她还有什么可求的? “银丝!”佟七郎的喉头堵塞住,将龙银丝的脸紧紧埋入怀中,将她的情影深深埋入心中。 她的心手冰冷,弯弯的菱角小嘴犹带微笑,她是心满意足的走了吧? “师父,请您节哀。”尹樵缘见佟七郎毫无哀痛之色,反而不安起来。 龙银丝香消玉殒,他怎可能无动于衷?深怕他会做出惊人之举。 佟七郎扯扯嘴角,将龙银丝放平在地。尹樵-这才发觉他胸口有一处极深的伤口,正在不住淌血,惊呼:“师父!” 佟七郎盘膝坐好,缓缓道:“不必惊慌,我活了这么久,也够了。能和你师娘暮年重逢,我心愿算是了了。我死之后,你将我和你师娘合葬在这潭底,这里是你师娘-故乡,我想她会想留在这里。” “师父!”尹樵缘泪如泉涌,难抑伤悲。 “不用伤心,人都是会死的。我和你师娘能够在一趄,你该替我高兴才是。回奇山去吧,你在三十岁之前下山,不久灾劫将要临身,你回奇山韬光养晦,或许能够逃过死厄。”慢慢闭上眼睛,含笑而逝。 “师父!”尹樵缘痛喊出声,拜伏在地,伤痛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第九章不告而别 “你说你师父死了?”鱼夫人脸色一白。 葬完佟七郎和龙银丝,碧波送尹樵缘师徒离开水晶,宫返回鱼家庄。 “是。”尹樵缘简略的将事-始末为鱼夫人说明。 鱼夫人一边听着,一边摇头,垂泪道:“冤孽、冤孽。” 尹樵缘辞别鱼天人,云异雁闻讯赶来相送。 “大哥,你们要回奇山去?” “嗯。”鱼小榕和云异雁并肩而立,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贤弟,早日和小榕成亲,大哥一定来喝你的喜酒。” 鱼小榕闻言红了脸,云异雁含情脉脉的注视她娇俏如花的酡颜,其心如痴如醉,提议道:“我和小榕的婚期就定在一月之后,大哥何不留到我和小榕成亲后再回奇山,我们兄弟也可多些相聚的时日。” 尹樵缘正要回答,身旁的无花果突然向他倒来。 “阿果。”顺手抱住了无花果,一触手臂,荡得灼人,两颊也烧得红通通的。 鱼夫人忙让尹樵缘把无花果送到客房,托过她的手腕细听脉象,她的脉膊猛烈快速,乃是受了寒气所长引起高烧而致。 “阿果不要紧吧?”鱼小榕忧心忡忡。 “不要紧,我开几帖药给他吃就好了。”挥笔开好药刀,鱼夫人忙命人去照方抓药。 药煎好了,尹樵绿扶起无花果-她喝药。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师父?” 怎么头好晕?她怎么了? “没事,你发烧了,把药喝了吧。”他柔声道。 无花果乖顺的就着他的手喝着药,尹樵缘摸到他背后一片濡湿。原来他全身发热,流的汗把衣裳都湿透了。 他将手伸到他领口。无花果本已昏昏沉沉-睡去,这会儿又惊醒了。“师父,你做什么?” “你穿着湿衣不好,我帮你换下。” “不!”捉着衣领躲开他的手,头重脚轻的无花果险险摔下床去,幸好他及时-住。 “你不把湿衣衫换下,于你病体有损。来,把衣服脱了。”他再度伸手要为解衣。 “我不换衣服。”头好痛,不能让他换,这样一来他就会知道她是女的,他就不会要她了。 无花果的执-令他不解。 “不换,我不换。”一个重心不稳,她的头狠狠在床头一-,血花流下额头。 “阿果!”他扶正他的身子,惊见他一脸的泪。 “不要,我不换衣服,我不换。”她喃喃的一再重复这句话,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好,不换衣服。”尹樵缘随口安慰着他,盘算着待他入睡再为他更衣。 “师父,我不换衣服。”她一心悬挂的就是这件事,哭得泪涟涟。 “快睡吧!”他暗叹,自己愈来愈不了解这个宝贝徒弟。 呼吸慢慢均匀,看来他睡着了。 他一直不让他换衣,他的衣领下有什么秘密? “甭猜了,我直接跟你说算了,依你这直脑子,再过一百年你也猜不着。”眼一晃,房内多了一个俏皮依旧、狡狯依旧的少女。“她是女孩子,所以你不能碰她,知道吗?” “桃姑娘,你在说笑。” 稚气的小脸浮起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不信,可这是事实。” 叫他怎么相信?无花果是他带大的,说他是她的父亲也不为过。如果有一天有人突然来告诉他,他的儿子其实是女儿,他怎么能接受? “尹大哥,阿果好一点没有?”鱼小榕推门进来,惊讶房内多了一个陌生少女。 “你要不信,你叫她看一看好了。” “看什么?”鱼小榕完全搞不清楚。 “小榕,你帮阿果换一下衣服好吗?” “我?”鱼小榕愣了一下,但看到尹樵缘凝重的表情,还是照他的话做了。 “啊!”她的一声惊呼,抽去了尹樵缘一拍心跳。“阿果──阿果是女的。” 饶是鱼小榕证实了桃千金所言不虚,他仍是不能接受事实。 他的眼睛是用来做什么的?朝夕相处八年整,他竟不知她是女儿身。 “别这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桃千金拍拍他的肩,像个饱经世故的大姐姐。 “你别怪她瞒着你,她是怕你一旦知道她是女孩子,你就不要她了。她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除了你,没人待她好过,她重视你胜过一切啊。” 说完,如来时没声没息,消失时也去得快。 “她──她是谁?”鱼小榕提高的声量惊醒了魂梦不安的无花果。 半敞的胸口泄露了天机,无花果白了脸,抓住衣颔惶恐的瞪着床边的鱼小榕。 师父呢?转头看见尹-缘站在窗边,苍白的脸色没比她好看到哪-去。 “师父──” 尹樵缘收回注视着地面的眼光,看着她挣扎下床。 第一次听见她如此哀切无助的叫唤。那凄凄惶惶的呼唤,让他明白自己在她心目中分量有多重,是无人可取代的。 “师父。”他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一份异样的复杂的情。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踉踉跄跄要奔到他身边,病中体虚的她双脚无力,摔倒在冰凉的地上。 细碎的啜泣声是那么伤心可怜,他的心揪紧了,将她紧紧扶了起来。 她的发瓣早乱了,东翘西歪,毛——的更显得她病容憔悴。她刚上奇山时,本来爱绑着马尾,不知何时,她学他-起了发辫,学他能有介事的读起药经,学他画起不知所云的狗爬字── “你不要不理我,我不是存心骗你的──”她好怕,尹樵缘虽然尚未出家,但他持戒谨严她是亲睹的,他不会要一个女娃儿在身边坏了他的清修。她完了,这辈子彻底完了──她咬着唇,忍住不让哭声逸出,但这情景只有叫人更鼻酸。 “阿果,你别这样。”鱼小榕心软,莫名其妙的陪她掉泪起来。 “你先休息,你还病着呢。” 无花果柔顺的让尹樵缘扶到床上,嘴唇被她咬得血迹斑斑。他为她掖好-子,碰到她轻轻颤抖的小手。 她一直掉着泪,大颗大颗的泪水濡湿了枕头。看得鱼小榕吸鼻子的声音更大了。 尹樵缘深深凝望着她,那弯弯的两道柳眉,高挺不失秀气的鼻梁,小巧细致的瓜子脸,这是一张清丽脱俗女孩的脸,他怎么一直识不出来? 无花果侧着脸,-汪汪的眼睛一直不离他的脸庞。 “你先睡一下,好吗?”他的心很乱,有些事他需要再想想。 但是有一件事是不需置疑的,他们师徒的缘分到此为止。这一点,无花果很不幸言中了。 一心想出家修行的尹樵缘,是不能留一个叫人争议的女徒在身边的。 无花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泪水又滑下了眼角,无声的将悲哀吞进心里。 “你要请我收无花果为义女?” 思考了一夜,尹樵缘向鱼夫人提出了这个请求。 “我想了很久,阿果不适宜再跟我回奇山,她又无处可去,想来想去,只有拜托鱼夫人。” 她待在鱼家庄更好,鱼夫人心慈性善,会待她如亲生女儿,而且还有鱼小榕作伴,她不会寂寞的。再过一两年她大了,由鱼夫人作主为她成婚,她这一辈子会过得-幸福。 “好是好,我也喜欢阿果。不过──”鱼夫人仍觉事有不妥。“你问过阿果的意思吗?” 尹樵缘沉默片刻,道:“我是她的师父,她应该会听从我的安排。” 是吗?鱼夫人可不这么认为。 她也年轻过,知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忐忑不安;她识得无花果看着尹樵缘的眼神,那不是徒弟看着师父的神情。 “鱼夫人肯答应尹樵缘无理的请求,樵缘感激不尽。” 鱼夫人尴尬的笑了笑:“我认为你应该从长计议。” “不好了!”鱼小榕气喘吁吁的奔进厅里,花容失色:“阿果不见了!” “什么?”尹樵缘惊跳起来。 “都是我不好,我本来守着她的,同我偏偏睡迷糊了。”鱼小榕自怨自责的说:“她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的。我起来看见床上没人,一摸床铺是凉的,她大概半夜就走了。” 她走了?她还病着呢?无亲无故的她要上哪儿去?她为什么要走?她看出他打算将她留下,所以才走的吗? “尹大哥,对不起。”鱼小榕急得哭了。 “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自责。”当务之急是先把无花果找回来,她会上哪儿去? 尹樵-茫无头绪的出庄寻人。 鱼夫人也派人寻找无花果,找了整整一天,鱼家庄附近方圆数十里不见她的踪影。她一个带病之人,步履艰难,能走到哪里去? 十数天过去了,无花果仍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除非她有飞天遁地之能,鱼夫人派出的人手把地皮掀起三寸,依然找不到她人影。 尹樵缘的心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他从来没这么不踏实过。 一个月过去了,无花果像是从这世上消失了。尹樵缘作了决定,他要离开鱼家他不能在这里空等,他也不会再去找她。他们师徒缘尽于此,他祝她有个好归宿。 告别鱼夫人,单骑回奇山。 一路晓行夜宿,尽捡无人烟的小路而行。常幻想无花果从某处林子-出其不意冒出来吓他一跳,可都都落空了。荒林寂寂,明月溶溶,他孤身只影,回到了奇山。 茅屋前的小径已被杂草淹波,屋内家具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无花果没有回来,他最后的希望幻灭了。 他将茅屋内外整理一遍,恢复了以前的整洁有序,他做事喜欢一丝不苟,但今日他却觉得索然无味。 白天练功,晚上打坐读书。山上很安静,啁啾的鸟声偶尔随风掠过耳边,除此之外悄然无声,但是他却老是听见──“师父!” “阿果!”猛睁眼,冷冷的山风拂来,四下静止的空气像是永远停摆不再流动。 她没有回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落寞悄悄占据了他的眉头,他失去了心头的平静宁和。他长叹的时间愈来愈多,这一切微细的改变,他全部茫然不知。 他去采药时,想的是她在身后大呼小叫的莽撞-样。他在庭前槐树下整理草药时,不时抬头寻她倒吊枝头,长辫摇晃的身影。他坐在床上打坐,想起她拿着竹枝为他整被铺床的悠哉神情。 阿果,你究竟去哪里了? 尹樵缘回奇山已经一个月了。 “樵缘,你为何不开心?”佟七郎和龙银丝并肩而立,两人看来怡然自在。 “师父、师娘。”他欣喜万分,磕了三个头。 他见到他们太高兴了,竟没想到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 “樵缘,你为何不开心?”佟七郎又重复一遍。 “我不开心?”尹樵缘楞住了。“有吗?”从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无所谓开不开心,他从不是大喜大怨、情绪起伏激昂的人。 “你很少笑了,你知道吗?” 他以前常笑吗?他苦苦思索,以往的事竟很难追忆,他想不起以前的他是什么样子。 以往他的身边总有个不断惹事生非的无花果,现在她不在了,他一个人住在奇山,他需要开心或生气吗? “孩子,你还不明白你的心事吗?”龙银丝牵起他的手,像一个慈母在循循教导年幼的孩童。“你喜欢阿果,你爱她,所以她走了你就不再笑了。” 他心头一惊,甩掉她温柔恋爱的手。他喜欢阿果?不!不可能! 那他的修行怎么办?出家人怎么可以谈情动爱?他从未懂事以来,就一心向往出家。佟七郎离山之后,他本来已打算剃发为僧,因为意外捡到无花果,这才将他的计画往后延。 “我没喜欢她!”他大声疾呼,像在喊给自己壮胆。“再说她是我的徒儿,师徒名分岂容污蔑,我不可能和她做出这种天地不容之事。” “不要欺骗自己。你向道之心虽坚,但也该知道一切敌不过业力。你会出家修道的,这是你宿世善根使然,但绝不是今世。前世你欠了阿果一条命、一份情,你允诺这辈子要还给她。你不愿还这份情债,难道,你打算生生世世两人就这样纠缠下去吗?” “不!别说了!”他抱着头拒绝再听,猛睁眼,发现自己坐在床上,衣衫都让冷汗湿透了。 是梦? 龙银丝的话让他陷入苦苦思维,他喜欢阿果?他从没想到这上头去,他只是习惯了她的存在。没了她三天两头的出乱子,他有点儿不适应而已。 “阿果、阿果”这个名字他喃喃念了一个下午,脚下的青石板快被他磨出-来。 一道光明照进他的脑袋,照亮了脑袋团团迷雾般的思绪。他一拍掌,大声叫出声。 何不找她去?找着她就明白一切了。 快手快脚收拾好包袱,掩上柴扉。他前脚刚步出大门,一道纤-的身影也从树后现身,尾随他下了奇山。 下山之后,尹樵缘逢人就问有没有人见过无花果,得到的答案都是插手不知。 人海茫茫,要找个人像大海捞针。但他不气馁,慢慢找去,三年五年总会叫他找着的。 这天他骑马走在路上,背后似有一道目光在注视他,回头一瞧──是有许多道倾慕好奇的目光,他绝俗的姿容、根-似银的白发一路上招引了不少少妇少女对他行注目礼──不是她们,另有人暗中在注意着他。从他下山以来,这道目光就一直跟随着他,到底是谁? “小二哥,一碗面。”进了客栈,他拣了一个最僻静的角落坐下。 客座中因他的莅临而掀起一阵低低的窃语声。他无声叹息,待会儿出去买顶斗笠,别再招人眼目了。 吃完了面,踏出客栈。一个大汉拉着他马正要走开,马儿见到主人欢欣的长嘶起来。 “这位大哥,这是我的马。”他上前和气的解释着,以为他弄错了。 大汉回头瞪他一眼,粗声道:“什么你的马?这是老子的马,张大你的狗眼。” 看他斯文可欺,准备来硬的。 尹樵缘-他辱骂也不动怒,仍是谦和的道:“大哥勿怒,这确实是在下的马。” “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你的马?” 尹樵缘被问住了,马就是马,他也没在马身上烙什么印记辨认。 “泄话说了吧?”大汉得意洋洋。“臭小子,滚你的吧!别动你老子的马的歪主意。” 大汉牵着马正要离去,旁边飞来一颗石于正中他背心,疼得他哇哇大叫。 “死小子,你偷袭老子我?”回头恶狠狠瞪着尹樵缘,以为他暗茸约骸?nbsp “不是我。”一个低低的笑声钻入耳中,他耳朵竖了趄来,这声音。 “阿果,是你吗?”没错,一定是她。 没人回应。大汉上前揪住他衣颌,大喝:“你不用装蒜,一定是你暗壤献樱看老子不揍断你的鼻梁!”一拳往他脸上捣去?nbsp “哎哟!”背心再中一弹,大汉松手跳开,这下确定不是尹樵缘动的手。“谁?谁?跟老子装神弄鬼!出来!老子跟你单挑。” 右方树后有人影闪动,尹樵缘这回瞧得清楚,提气向大树跃去。 大汉只看得张大了嘴,他一跃足足飞了三四丈,好厉害的功夫!马也不敢要了,灰着脸溜之大吉。 “阿果别跑!”他抢到树后,只看见一个身影住林子里钻。 他发足直追,前面那个身影突然消失不见,接着一声惨叫:“啊──” 他赶到一看,一个物体“咕咚”的往斜坡下滚去,掉进坡下的小水塘。 三两个起落跃下斜坡,尹樵缘涉水下去捞起那人,那人甩着头,溅了他一身的水。 “我总算找着你了,阿果。” 无花果尴尬的嘿嘿笑两声,心虚的叫了声:“师父──” “这些日子你上哪儿去了?” 没上哪儿去。那天半夜醒来后,她望着鱼小榕熟睡的面容发了一会怔,想到白天尹樵缘瞧着她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外人,眼泪不由自主掉下来。她知道,她和尹樵徒缘尽了。 离开鱼家庄,站在大路中间,她又掉了一次眼泪。没父没母的她,没人可以依靠她能上哪儿去? 思而想后,还是只有回奇山去。奇山这么大,她只要躲得好,尹樵缘不会发现。回奇山,好,就这么办。 回了奇山,尹樵缘还没回来,她可不知道他还在山下到处找她。 屋内的一切她不敢动,只回房拿了她的衣服,怕他回来发现有异,事情就不妙。 过了几天尹樵缘回来了,他照常练功采药正常作息。她远远的看着他,回到住宿的山洞一直掉眼泪。 她料得没错,师父不需要她,她走了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就当她好像从来不存在过。 好几次她想离开奇山,对尹樵缘的牵挂却始终放不下,将她的脚紧紧捆在奇山。 前几天她看见尹樵缘背着包袱下山,他要远行去!也罢,自己也该走了吧!别再犹豫不决牵扯不清。可不争气的脚不听大脑使唤,还是跟了他来了。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她努力眨着眼睛,别哭!不准哭!她哭给谁看去?装可怜搏同情吗? “你知道我们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 她看见他沿路向人探听她的消息,脸上放光,随即又黯然下去。 别傻了!你以为他会找你做什么? “我本来打算不再找你了,就让你走吧──” 看吧!她猜得一点也没错。她俯头瞪着水底他的鞋尖,眼前一片雾蒙蒙,泪珠混着水珠滴在水中。 “前几天我作了一个梦,梦见师父师娘告诉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所以我下山来找你。”尹樵缘的声音透着一丝迷茫。 很重要的事?她的心被悲伤占据了。跟她有关?不会是要把她正式撵出师门吧? “现在我恨确定师娘说得没错。”两只手搭上她的肩。 不!不要!你不要这样残忍!你如果说你不要我,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 她躲来躲去,不就为了怕他亲口宣布她的死刑? “阿果。”他顿了一下,不解她为何老是不抬起头来。“我在跟你说话,你把头抬起来。” 慢慢的慢慢的,她仰起了小脸。那止不住的泪水成串成串往下掉,明亮如星的眸子里装满了哀伤和倔强。 是!那眉眼、那鼻嘴,分明是个娇俏可人的女娃娃,是他瞎了眼,硬要误认她是个男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不要她,她再也不能赖着他了。她唯一的亲人! “我──你喜欢我吗?我是说如果我要娶你为妻,你愿意吗?”直率的言语不经思索自然脱口而出。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她是听见了“娶你为妻”四个字没错吧?还是她神智不清,出现幻听? 她呆滞的眼神令尹樵缘有些不解,又重复了一次:“阿果,你愿意嫁给我吗?”她不会是撞到头变傻了吧? 自然而然发挥大夫本性,拉过她细腕诊脉起来。 没事,她好好的呀!重又放脱她的手。 无花果凝结的表情开始融解,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问:“你──你再说一次好吗?” 他说话这么不清楚?很有耐心的再复述一遍:“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下一秒,她冲进他宽广的胸怀,双臂紧紧紧紧的锁住他。 她没听错!他说他要娶她!他不嫌弃她,他不赶她走了!他不赶她走了! 虽说早已习惯她爱抱人的习性,尹樵缘仍愣了一下,大掌轻轻抚着她头顶心,无限爱怜。 此时内心的感受如此真实,温暖、宁静、满足,他完全相信梦中佟七郎和龙银丝的言语了。 他爱无花果,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了。不是轰轰烈烈,她自自然然驻进了他的天地,占据了他的心房。 他已经不能没有她,不知何时开始。 “师父、师父──”-水难扼,她流的是欢喜的眼泪。 从不敢奢望尹樵缘会接受她是女儿身,更不敢妄想他会向她求亲。他在她心中是兄是父、是师尊,是一尊高不可攀的神。 而今他垂下双手来眷顾,说要娶她为妻。 “你愿意吗?”他柔声。 “愿意、脸意、愿意──”一迭声的哽咽,她已激动得泣不成声。 师徒也好,兄妹也罢,夫妻也成。只要他不赶她走,愿意让她留在他身边,她可以为他洗衣煮饭,做牛做马都甘心不悔啊──按着她哭得轻颤的肩头,拉开些许距离;抱着落水的她,连带的他胸前也一片了。 细望着她,他叹口气,不胜唏嘘:“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是何时爱上你的。” 言下大有悔意。 他想改口?无花果慌乱起来,八爪章鱼般十指紧揪着他胸前衣衫,惶恐而不安的说:“师父,你自己说要娶我的,你可不准反悔!” 尹樵缘好气又好笑。 “有哪个女孩子硬要人家娶她的?” “我──我──”小脸上一片窘红,这当儿可不能顾,矜持,没好好把握住他,她以后才真会捶胸顿足一辈子。“我不管!你说了要娶我,你一定要负责。” 瞧她一脸紧张又认真,尹樵缘突地朗声大笑起来,把她吓了一跳。斯文儒雅的他此举大异常态,叫她又是迷惘又是不安。 笑声渐歇,笑意未敛的尹樵缘眉眼弯弯,如天上新月。 “是我将你从破庙捡回来,姻缘天注定,我有什么话可说?阿果,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做我的妻子,生不离不弃吗?” 泪水不止息的浮冒,她还有第二句话吗?一连声道:“我愿意、我愿意,我这一辈子赖定你,你就赶我我也不走。” 但见他俊美非凡的脸庞慢慢降下,她的心跳急促起来,呼吸变得困难,双腿不住在发抖。他有力的双臂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她又期待又紧张的闭上了跟睛。 长长一吻后,怀中人变沉重了。 尹樵缘睁眼一看,无花果竟然晕了过去。 第十章生死茫茫 三年后 阡陌大道上人马杂沓,众人南来北往,旅途奔忙谁也没去注意谁。 两匹马儿缓缓由北向南而来。 当两骑慢慢到达客店前,店小二殷勤的趋前接待,马上白衣少妇“咕咚”一声手脚俐便的跃下马,吓得他心脏差点由腔子口跳出来。 惊吓原因无他,少妇宽松的衣裙底下,肚腹高高的起,她这一跃,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被她震得当埸呱呱落地? “阿果!”朝喊声瞧去,店小二的眼珠险些掉下 好俊的男人!他见过的客人也不算少了,但就没一个像这人这般俊逸、这般温文、这般不食人间烟火。只是他一头银发,他到底几岁啊? 那白衣男子翻身下马,像个慈父责备年幼无失的孩儿轻声道:“你都快当人家娘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 那少妇受了斥责,孩子气的吐吐舌头,耸一耸肩。 “君子规行矩步,你吐舌头成什么样子?” 这位仁兄怎么规矩这么多?店小二开始同情起这位小娘子,漂亮的老公也不是人人消受得起啊! 那少妇嘻嘻一笑,仿佛不以为意,笑颜如春花。“喂!店小二,肚子饿了,十碗面快快送来。”-?他有没有听错? 半个时辰之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围绕之下,这位灵气逼人的银发男子面不改色的吃掉绝大多数的大卤面,至于那位少妇只吃了小半腕面,眼光不住飘向隔桌酒香四溢的瓷瓶。 “大哥──”哀求的口吻轻轻响起。 “你有孕在身,喝酒对母子都不好。”男子眉眼不抬,看来他真了解妻子啊,她都还没说出下文,他就猜到了她的意思。 少妇只好以一种哀怨的眼神望着隔桌各人,看得那人心头阵阵不安,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恶事。 呜,她也不是嗜酒如命,酒后乱性的酒鬼啊,喝一口有什么关系。谁叫她怀了这个孩子之后,饮食脾气就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爱喝酒也是怀孕之后才开始的。 那客人受不了她的眼神的谴责,匆匆去下银子,像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这时四五个胖-不等、捕快打扮的男子也进了客店。 “孙捕头,您老辛苦。”店小二上前擦桌倒茶。 孙捕头习惯性先巡视店内足否有无可疑人等,眼光被银发男子吸走了。 可恶!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俊?昨晚-春风楼翠花拒之门外的懊恼顿时冒了上来,非找他晦气不可。 大步走向那对夫妻,右掌拍上男子肩头,粗声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男子回头,孙捕头但觉光芒照面,近看更觉男子容光不可逼视,自卑加上忿怒,火烧得更大了。 他非把他弄到牢里折磨几天不可。天生下这种男人简直是不可原谅的罪恶。 男子还未答话,旁边的少妇抢先开了口,不悦道:“我们是干什么的,要你多管闲事。” 有人居然敢用这种无礼的口气跟他说话?难道不知道他孙大雕乃是紫涛城数一数二的名捕头? “阿果!”男子轻轻斥责,不满意妻子的挑衅之态。 “我又没说错,他管我们是干什么的?”很奇怪的话从嘴里不断冒出,这不是她的本意,可是她停不了口:“他的眼睛这么看着我,我就是不喜欢。” “你──”孙大雕恼怒甚深,一时忘了她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一拳捣向她面前。 男子眼明手快一指点同孙大雄肘间,孙大雄右臂一麻,软软垂下。 “这位大哥,拙荆年幼无知,说话间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下银子,连速牵起妻子走人。“告辞。”疾步出了客店。 上马远离了客店,孙大雕一干人也没再追上来,是知道遇上硬角吧? 尹樵缘叹了口气,下奇山以来,一路上他处理无花果惹出的大小麻烦可多了,他知道怀孕会令人心性转变,不过她也变得太棘手了吧? “阿果──”不行,非说说她不可,回头一看,无花果双颊泛红,眼底浮出水意。 她什么时候喝了酒的? “什么事?”打了一个酒嗝,忙用小手掩住嘴,心满意足舔舔嘴唇。 “拿来。”伸出手去。 “拿什么?”心虚的摸了摸背后的酒瓶,她刚才趁乱摸了隔壁桌的酒,偷尝了好几口,真是连舌头都险些融化的佳酿啊。 还装蒜?“酒。”加重语气。 “我没拿。”打死她都不承认。“哎──哎哟!”抱着肚子呻吟起来。 来这招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大哥,我肚子好痛。”无花果额头上冒出一粒粒的汗水,脸色开始泛白,看样子不是假装的。 尹樵缘连忙将她抱下马,她疼得小脸都皱成一团,他抱着她坐在阴凉的树下,指导她道:“深呼吸,慢慢来。” 孩子不会选择在这路间野地出世吧? 呼吸渐渐和-,无花果的脸色也好转了。“我──我好多了。” 离临盆还有半个多用,照理说他不该让个孕妇跟他舟车劳顿,可是放她一人孤身在奇山,他更不放心。 “鱼家庄快到了,到了那儿你就好,休息,别再惹事生非了。” 什么时候?好像她专门惹麻烦似的,是他们自己上门找碴,跟她有什么相干。 开口想辩几句,脑袋渐渐昏沉,眼皮也慢慢不管用了。好想睡。 “我──我没惹事──” 看着妻子沉静的睡颜,唉,如果她清醒的时候也这么安分就好了。 尹樵缘抱妻子跃上马背“驾”的一声,缓缓上路。 “小榕!” “阿果!尹大哥!” 两个活泼多话的女子凑在一起会是怎样一副情景? 鱼小榕亲热的拉着无花果的手,让她坐在太师椅上。 “你的肚子好大,你什么时候生啊?”摸着无花果大大的肚子,鱼小榕无限敬畏的眼光流连不去。 “再半个月吧!”无花果笑着。 听说怀孕有种种不适,吐得天旋地转啦,双腿肿得像象脚。这些状况她都没有,不仅如此,她精神好得大半夜都可以不用睡觉,满山乱走乱逛,不知把尹樵缘吓掉多少寿命。 “等你生了之后,孩子认我做干娘好吗?”她和云异雁结缡三载,半点音讯也没有。 云异雁一点也不急,他娶她可不罡专司传宗接代。可她毕竟很挂怀,她才不要做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好啊!”孩子的亲戚愈多愈好,无花果不在意与人共享孩子。 谈谈笑,不觉日已西垂。 鱼小榕按照往例,将西厢房整理出来让两人安歇。云异雁一年没见到尹樵缘,拉着他说话不肯放;意外的无花果竟感到有些疲累,先回房休息。 聊到半夜,尹樵缘突然心上一阵不宁,这感觉一闪而过。云异雁没错过他一刹那的异样。“大哥,怎么了?” “不知道。”霍然站起身来,道:“贤弟,我们今天就谈到此吧,我去看看你嫂嫂去。” 步出房门,一种很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那是大祸临头的预感。 “尹樵缘!”焦急的女孩子声。 回头一石,花阴下现出绛红身影,是多年未见的桃千金。他们每年回鱼家庄祭拜佟龙两人,这个花仙自上次一别,再也没现身过。 桃千金的脸色有些苍白,甚至还带着畏惧。 “你快去看阿果,她要下水晶宫。” 她夜游花园,看见无花果两眼无神,游魂似的走向后院,站在幽明井前怔怔发呆。 她忽起玩心,从背后默不作声拍她一下肩:“阿果!”哪知无花果身上竟生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震了出去。 不仅如此,那力量带着莫名的威胁,似乎在警告她别碰无花果。 不是阿果!是另一个人!她是精灵,她对这些事十分敏感。 尹樵缘一震,迅捷向后院奔丢。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阿果身怀六甲,她若要强行下水晶宫,底下强大的巨流会伤害他们母子的。 “阿果!” 无花果站在井栏上,听见有人呼叫,回头一笑,笑容好生飘忽诡异。不是她! 不是她! 她缓缓回过头,向前踩空。尹樵缘向前疾扑,却抓了个空,眼睁睁见井水哗的溅起,淹没了她的身子、她的头顶。 下一秒,尹樵缘已消失在井边。 好亮。 尹樵缘-开眼睛,路边奇花异草香味扑鼻,确定自己来到了水晶宫。 阿果呢?他翻身爬了起来,四下搜寻她的踪影。 半个人也没有,人安静了,静得叫人不能忍受。 “阿果!”他放声喊,声音远远传出去。 很多地方他不熟,凭借上次的记忆,居然让他找着了佟龙两人的墓地,他欣喜的跪在墓前,虔诚祷祝:“师父师娘!樵缘来看你们了,你们可好?我和阿果已经结为夫妇,她也快生了。可是现下她不知去向,请保佑徒儿早些找到她。”磕了几个头。 “你是什么人?”一个倨傲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尹樵缘回头,对上一张貌美绝伦可也冷到绝顶的容颜。 有人了。他撩起下摆欢喜的站起一揖:“在下尹樵缘,请问姑娘有没有看见一个怀了孕的女子?” 水浮容冰冷的眼睛中多了一种情绪。刚刚看见尹樵-背着她跪在岸边,本以为一头白发的他年纪定然不小,然照面之下,他顶多二十几许,甚至俊容如仙。 “她是你什么人?”她好奇想弄清楚两人的关系,她一向对旁人没兴趣,太奇怪了。 “她是拙荆。” 看尹樵缘眉间略有忧色,水浮容浮起一种陌生的不舒服的感受。他在意那个她不曾谋面的女子,这让她的心紧紧的纠结着极不好受。 她不容许他心里有别人。 “姑娘,你见过拙荆吗?”这里是异世界,他实在怕她有万一。 水浮容停顿了片刻,说出叫他惊喜万分的回答:“见过,她现在在我府中。你要见她,随我来。”转身就走。 “多谢姑娘。”真是太好了,看来阿果遇上贵人,应该安然无事。不疑有他的尹樵缘跟着水浮容而去。 曲曲折折走了许久,来到一座大而宅前,门前守卫见到水浮容,齐齐躬身:“参见龙王!” 什么?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是海底龙王?尹樵缘微讶。 水浮容冷冷“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对尹樵缘道:“进来吧。” 入了大厅,案上摆满了千奇百妙的珊瑚,水浮容端身坐在堂上,立即有婢女送上香茗。 “你不喝?”看他不动手,她问。 尹樵缘只好端起杯子-了一口,齿滑舌香,确实是好茶。他只喝了一口又把茶碗放下。 “不知拙荆现在何处,可否请龙王将她带来与在下相见?”他好悬心,没亲眼看见她他不能安心。 水浮容皱起眉头,随即又松开了,淡淡道:“你的妻子是谁我没见过。” 她骗他?尹樵缘有一丝不悦,转念又放下了,她不知道就算了,他再去找去。 “多谢你,打扰了。”准备离开,水浮容轻击双掌,门口突然涌出一群士兵,团团堵住门口。 “你不准走。”她的声音平平的,没有任何感情,就像一块冰,一块万年玄冰。 “我要你做我的王夫,你留下来。” 一阵错愕,这是什么情形? “龙王,我是有妇之夫,而且我是个凡人,高攀不上──” 她打断他的话:“你也是龙族的人,你的身上有龙气,你配得起本龙王。”好像她施予他多大的恩宠似的。 尹樵缘苦笑,这天外飞来艳福他可消受不起,光无花果一个人就够他头疼的了。 至于龙气什么的,那真是天大的误会,他真的是一个平凡人。 说不得,只有硬闯出重围了。 “拦下他!”一声令下,众人争先上前。 尹樵缘身处重围毫不慌乱,双掌连拍逼退男人,提气上纵,如一道轻虹掠过众人头顶。 背后拿气袭来,回身接了一掌,是水浮容!他借方使力,飞雁大鸿般跃上屋宇,轻轻巧巧逃离了龙王宫。 背后追兵紧跟不舍,尹樵缘好生懊恼,他怎会惹上这等麻烦。 他愈奔愈快,想甩掉后头追兵,好去找无花果。血行加速之下,真气运转不息,身子渐渐沸腾;热,好热──热意在体内不断上升,怎么会这么热?尹樵缘只觉得唇焦舌敝,整个人好像快炸开来了! “啊──”一声长啸,他的头好疼,他还想跑,继续跑。 突然他看见流云离他愈来愈近,他在上升吗?风掠过他的身子,不能吹熄他丝毫的热意,他还是好热。 那群追兵怎么在他脚底下?变得好小,怎么回事? 龙银丝的龙珠为他所据的事,他一直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有半人半龙的血统。 此时的他因久运真气,幻成了龙形飞上天空。 云雾扑面而来,底下山川草木如飞掠过,他在天上?怎么会? 不知在云雾中穿行多久,总之是太久了,久到他浑忘天地日月,直到望见一处孤崖上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想起来了,他要找一个人,找谁呢?他的──他的妻子他朝着白色身影俯冲而下,张口要叫她的名字,叫出来的却是一声非兽非禽的长鸣。 无花果呆呆站在崖上出神,茫然无绪,有点儿想哭。 这是哪里啊? 记得她在房里睡觉,醒来时就在这绝崖之上,大哥呢?小榕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去哪儿了? 头顶一声长鸣拉回她的神绪,一条巨大的飞龙正朝她飞来,她吓得呆怔在原地,忘了喊叫,更忘了闪开。 飞龙直扑向她,巨大的冲势将她撞飞向后,狠狠在石上撞了一下,如破絮娃娃软软的倒下。 烧慢慢退了,他的头脑慢慢清醒。 第一眼,他就看见毫无生命迹象的无花果躺在巨石之旁。 适才的情景蓦地回到脑中,他开始发抖起来,他做了什么? 连跌带爬奔到她身旁,扶起她比绵还柔软的身子,他一直抖一直抖,泪水如珠爬满了整脸。 “阿果、阿果。”嘶哑不成声,这是他的声音吗? 他将内力输入她体内,一盏茶过去了,她一动也不动。 他仍然不放弃,内力源源不绝送入她体内。一个时辰过去了,她的大眼睛依然紧闭着。没有睁开过。 终于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醒来,她还在他怀中,如在酣睡,只是没了呼吸。 他紧紧搂着她的肩,呜呜哭泣起来。 她死了,他们的孩子也死了。她看起来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外伤,他将她的乱发-到耳后,右掌轻轻抚着她的肩眼鼻唇。 不是说会有死劫的是他?不是他前生欠了她一条命一份情?怎地到头来她仍再次死在他的无知之下,而他仍好端端的活在世上,承受着腐心蚀骨的悲痛? “不会的!不会是这样!”他仰天大吼,声震云霄。 抱着她的尸身走到崖边,阿果死了,孩子也死了,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无可比拟。没有她,他也不想活了。 他踏步踩在虚空中,身子急遽直下。 “泼喇”的水声割开一条水道,他抱着无花果,崖底深潭幻彩流离,好美! 有这么美的景致,做为他们安葬之所也尽被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不知过了多久,他不但发现自己没死,而且──他在水里能呼吸?怎么可能?他再细察,确是如此。他双脚连蹬,向上头的光源处游去,爬到岸“哈哈哈──”他不可扼制的狂笑起来,天底下有此这更好笑的事吗? 他想淹死,结果他在水里呼吸自如。 晶莹的水珠点缀得无花果更加生灵,看不出她已是个死人。尹樵缘怔怔的瞧着她,滴滴水珠落在她脸上,是泪还是水? 一抬头,佟龙两人的坟墓就在左近,这是玄冰崖?浑浑噩噩的思路有一点头绪厘清了。 又不知发了多久的呆,他爬了起来。 他慢慢接受无花果已死的事实。不能让她暴尸荒野,不能。 徒手挖了一个洞,修长的十指鲜血淋漓,他没感觉痛,她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轻轻将她放入墓穴,一坏黄上就是不能盖上她宛如生时的小脸,他伏在墓旁,哀哀痛哭起来。 不理她!可怎么安置? 拨开她身上的黄土,他星子般的目光-定自高崖奔泻而下的水幕,-气纵上,穿透进入玄冰。 奇寒阵阵袭来,是了,是这里。他将她的尸身轻轻放在龙银丝曾坐卧过的平台之上,万年寒气会保她尸身永久不坏,这样他可以永远的看着她,他会守着她和他们的孩子。 他坐在她身旁,握着她冰冷的小手,他再也不想思想了。 “尹公子,尹公子。” 谁在摇他? 睁开眼睛,一张微忧的脸近在眼前,-熟悉,但他的脑袋因太悲伤而失灵。“你──” “我是碧波啊,银丝小姐的侍女。” 是她!有一点印象,但是不能将眼前人视为真实,他的心空荡荡的。 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急出了碧波的眼泪。“小姐托梦给我时,我还半信半疑的,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遇见你,尹公子,你振作一点。” 他的眼光瞥了碧波一眼,又转回无花果脸上。 碧波哭了。 他了无生趣的神惰分明心已死。而他,是小姐的儿子,小姐在梦中叫她要帮助他,她不能坐视他一分分毁灭自己。 “尹公子,小姐说无花果还有一线生机,你只要上天雷坪拿到九心灯,就能救她起死回生。” 尹樵缘蓦地睁大眼睛,阿果有救? “天雷坪在哪?”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放过。 “不远。但我必须告诉你,天雷坪上终年天雷不断,若被天雷击中,尸首化为灰烬。”她将梦中龙银丝言语重述一次,忧道:“你真的要去吗?生存的机会恨渺茫。” “当然。”他毫不迟疑。 天雷坪天雷坪地如其名,轰隆雷声几乎震聋人耳,没点胆子的人还真不敢靠近。 “尹公子。”碧波一见这阵仗腿都软了,阵阵闪电近得像要在她头上炸开,怎他一点惧色都没有? 他将无花果也带来了。九七灯药性奇特,只要根一离土三刻钟,就只是一株平凡无奇的野草。所以他将她带来此处,一取到九七灯就让她服下。 他正要踏进天雷坪,碧波叫道:“尹公子,你──你要小心。” 他回眸给她一个叫她安心的笑容,坚定的跨出脚步。 他会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至少在取得九心灯之前他不能死。 雷声大作,天雷像是感应到有人侵入这钟灵汇聚之地“轰隆”一声,白光直劈尹樵缘而来。 他迅速向旁一跃,巨雷在地上炸出一个洞来,冒出阵阵白烟。 好惊人的威力!天雷坪果真名不虚传。 碧波看得心脏都快跳出来,小姐,你要保佑尹公子乎安无事啊。 一步步靠近坪中的大石,九心灯紫色的叶片在疾风迅雷中轻轻抖动,险地出奇好几次险些被天雷打中,他万分狼狈左躲右闪,终于九心灯就在眼前。 他欣喜的伸出手摘下那珍贵的紫色药草,眼泪不自觉冒出来,他得到了,他得到九心灯了! 就在此时,一道既迅且猛的天雷劈了下来。碧波惊呼.“小心!” 尹樵缘想也不想,右手一抖,九心灯如风如雷射向碧波。同一时间天雷击中他的身子,碧波尖叫出声,哏睁睁见他幻成一道白影,之后变成一道轻烟,袅袅不见。 她抖着手拾起那株尹樵缘以生命相换的九心灯,脑中一片空白,放在掌心一捻,化作粉末,倒入无花果口中。 她跪坐在无花果身边,身子不住在发抖。 很慢,很慢的,无花果捆密的睫毛开始有了一丝-颤。 怎么这么吵?是打雷吗? 幽幽转醒,无花果看见碧波,有一丝诧异:“碧波?”她没认锗人吧?毕竟太久没见了。 等等!她在哪里?这是海底? 碧波凄凄叫了一声:“阿果。”就哭得说不下去了。 “你别哭啊!”她挣扎起身,这个大肚子真重,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幕景象闪过脑海,一条从天而降的飞龙向她扑来,她只记得飞了出去,之后呢?摸摸身上,一点事都没有,是她在作梦?这个梦也太真实了。 碧波再三踌躇,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瞅了无花果肚腹一眼,看样子她快生了。如果她知道尹樵缘的死讯,会不会影响她的身子? 思前顾后,她决定隐瞒事实。等无花果把孩子生下来,她再告诉她实情吧。 “没事。”手背抹去眼泪,扮出强笑:“我看你昏倒在这里,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我扶你起来,你能走吗?” 无花果在她搀扶之下慢慢爬起,一条绸带从她-间滑了下来,她呆了一呆,困难的弯身捡起。 这不是尹樵缘的发带?怎会在这儿? “碧波姐姐,大哥──我师父呢?”婚后不久,尹樵缘为避免招人议论,叫她改口称他为大哥,别再称师父。 碧波神色一变,不自然的道:“尹公子?他不在啊!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而已。” “你骗我,这是我师父的发带,他一定也来了。”奇怪,口中辛辛辣辣的味道,她吃了什么东西? 碧波更不自在,闪避着她质问的眼神。“我说了我没见着他。” 分明她在撒谎,无花果的心开始紧缩起来,阵阵不祥之感袭上心头。 尹樵缘一定来了,但为何不见他? “碧波姐姐,你跟我说实话,我师父呢?他一定来了对不对?他在哪儿?”她紧抓着碧波的手腕。 “我──我──”碧波的眼光不自主地越过无花果身后,落在不远之处。随即她发现自己仿佛不打自招,慌乱的收回视线。 无花果猛一回头,瞪着眼前空-却充满致命气息的平台。 尹樵缘在哪里? 见她欲举步踏进天雷坪,碧波吓得魂飞天外,猛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叫道:“阿果,你别去,尹公子不在这里,我没骗你,真的!” “你就是在骗我。”她不信她了,不信了。 碧波流泪不止,求道:“阿果,你别靠过去,天雷坪很危险的。” “那你告诉我我师父怎么了!” “你师父,你师父”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无花果作势又要进入天雷坪,碧波投降的跪了下来,求饶道:“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别进入天雷坪。尹公子他,他误伤了你,将你害死了──” 无花果一呆:她死了?那她现在是什么? “我家小姐托梦告诉我,天雷坪上的九心灯可以救你回生。尹公子为了救你,毅然进入天雷坪,取得了药草。可是他也被天雷击中,化为灰烬”说到后来,泣不成声。 无花果如被一个焦雷打中,全身失去了意识知觉。 化作灰烬?这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听不懂? 无花果恍如泥塑木雕,令碧波大惊失色,摇撼着她的身子:“阿果,你要振作一点,你就不算为尹公子想,也要为孩子想。” 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孩子?俯头看见大肚子,是的,她有孩子,她和尹樵缘的孩子。 “阿果!”碧波惊呼:“你在流血!” 雪白的裙-下渗出红色的血液,很快的扩散开去。 无花果呆呆的站着,大量的血液从她体内不断奔出。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孩子要提早出世了。 “你快躺下,你躺下来。”手忙脚乱的拉她躺在草地上,她的手好冰冷。碧波吓坏了,哭得好凶。“阿果,我求求你,你振作点好吗?你不要让尹公子白死,他拼了命要救你回阳,你千万不要想不开。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养大他。 我们──我们叫他续缘好不好?你和尹公子将来再续前缘。”她语无伦次的乱喊,自己都不知道白己在说什么。 疼痛急速加剧,无花果哀叫一声,总算把她从无意识中唤回。 “啊──”撕裂的痛楚比不上心上的痛。 十指抓着地上的草茎,牙齿狠狠咬入唇肉,汗与泪在奔流。 “啊──”失去至爱的痛苦,她的心啊,被扯碎了,碎了──一声宏亮的哭声划破天际,同一时刻,天上万雷齐息,金光从云间破出,照得满地红霞。 碧波见此奇景呆住了,低头只见满身血污、犹未给他断脐的男婴握着双拳,手舞足蹈,向着天空不住呵笑。 那皎亮灿烂的笑容似乎正在为此景满意嘻笑,天雷竟然停止了。 这婴孩──究竟是何来历? 第十一章再续情缘 “娘!” “尹续缘,你给我滚出来!”一个甚不优雅,可以说粗鲁到家的女子声音破口 大喊。 一颗小头颅从繁茂的树叶间探了出来,发上插了许多绿叶。虽然年纪小,已经是俊得非同凡俗,尤其是他那双点漆似的黑眼珠,和那抹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没有人见到他不狠狠亲他两下的。 山路另一头一位男装丽人杀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小顽童的娘亲──无花果。 一见母亲怒气腾腾,拔腿要溜已经不及。 无花果揪住他后领,将他抓了起来,玉掌毫不留情往他小**上用力打下去。 “死小子,我叫你背书,你居然溜出来!” 真是现世报!想当年尹樵缘为了教她成材,气得七窍生烟。现在换她被自己儿子整得七荤八素。 “哎唷,哎唷!”尹续缘呼痛着。 他娘真没良心,亲生儿子只有一个,她当皮-打着玩吗? “我背了!背完了!”快快申冤,不然打死了都没人理。 “我才出去多久,你就把中庸背完了,你骗鬼啊?” 不悦的拧起眉,他娘亲这么小觑他?“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之谓教”滔滔不绝的背下丢。 右掌停在半空中,他真的会背?自己好像冤枉他了。 背书告一段落,尹续缘没好气的道:“母亲大人,您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忙拍拍他衣上灰尘,安抚的笑:“乖孩子,娘弄疼你了没?” “还没死就是了。”他怃然道。 无花果蹲下来和他平视,两手拧着他苹果般的小脸,讨好的道:“娘错了,没弄清楚就打你**,是娘不好,别生气啦。” 小手交又胸前,尹续缘神气又早熟的数落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让我挨了多少次冤枉巴掌?” “好啦,好啦。”啊,怎么这么可爱?无花果用力在他小脸上烙上两记热吻。 “娘不对,你原谅娘这一回吧。” “你每次都──呜──”无花果双掌夹击,将他的小脸挤成肉饼。 托住他的腋下,将他举起抱在怀中,两母子走回茅舍。 生了尹续缘之后,无花果不愿再留在伤心地,带着孩子回到了奇山。 出了水晶宫,鱼家人对两人消失这一段时间的行踪问长问短。她三言两语交代了尹樵缘的死讯,不顾众人的悲伤和挽留,带着孩子只身回到她和尹樵缘的故居。 一晃眼真快,孩子都六岁大了。 有尹续缘相-,失去尹樵缘的悲伤很快就淡去了。 她已经是个母亲,她没有悲伤的权利。 尹续缘的房里传来一阵低语声,奇怪,他在和谁说话? 放下手边工作,悄悄掩至窗下,侧耳倾听,房内人道:“上次我问你的事有下落了没有?” 一阵静默。又听尹续缘叹道:“你尽力就好,这事也强求不来,一切都要看因缘。很多事,没有福还真的做不来。” 又是一阵静默。无花果大奇,她这个儿子自小就与常人不同,听他这番话语,俨然是得道高僧的口吻。 “真的?”小男孩一阵欢呼,随即压低声音:“多谢你啦!我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会很高兴?房内声音突然停止了,当她看见尹续缘突然出现在她跟前,吓了一大跳。 “娘,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你刚才和谁在说话?”她好奇极了,想弄清楚儿子葫芦-卖的是什么药? 尹续缘眨巴着大眼睛,很无辜的说:“没有啊,房-只有我一个人,我并没有和人说话。” 当面撒谎!深知儿子的性-,他若不说,你死也别想从他口中间出一个字来。 摸摸他的头:“好吧,去睡吧。” 转身要回房,他又回过头来:“娘。” “什么事?” “明天是我生日。”也是你爹忌日,无花果心一痛。这孩子从不提这些的。 “我想到后山去玩,你陪我去好不好?” 奇山幅员辽阔,她只让他在附近走走。 “好吗?”他露出哀恳之色,很想去的模样。 她考虑半晌,孩子大了,她总不能把他绑在身边一辈子。 “好。”她点点头。有她在他身边,他没事的。 “娘,这里。” 明明他没到过后山,可他东一拐西一绕,愈走愈是别有洞天。 无花果在后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她才二十出头──居然──居然追不上一个小孩子──她的脸这回可丢大了。 “续缘,你走慢点。”她投降了。 高峰上小不点高喊:“螂,快点,错过时辰就不好了,你就看不到奇景了。” 去他的奇景,她都快断气了,还看什么奇景?话虽如此,她还是勉力迈动两条腿。 好不容易走上山头却看不见儿子踪影:“续缘!” “娘,我在这里。”山洞里传来童稚的呼唤。 臭小子,跟她玩捉迷藏? “续缘。”洞-乌漆抹黑,她儿子躲在哪里? 突然一道强光射来,刺痛了她的眼睛,待她渐渐适应,面前竟是一座光幕。 “你在搞什么鬼──”话末毕,原本一片灰蒙蒙的光幕慢慢现出影像来,好熟悉的景物,好熟──天雷坪! 光幕中雷电交加,虽然听不见那震耳欲聋的雷声,但这一幕已叫她够震撼的了。 天雷坪!天雷坪!尹樵缘葬身之所!她心底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她不愿见到这叫她心碎肠断的伤心地,掩脸大叫道:“够了、够了!我不要看。” 一只小手拉拉她的衣袖,严肃含威:“你不能不看,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溯原镜,要救爹只有今天这个机会。娘,你好好听我说。” 他在说什么?无花果流着泪放下双手,怔怔看着儿子聪慧早熟的小脸。 “详情我不细说了,等一下你见到爹出现的时候,你要大声用心的叫,他要是回头看见了你,记得快些伸出手去将他拉过来。我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我──”他在说什么呀? 她还想再问,光幕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正是尹樵缘。 她张大口,止不住呜咽声,是他,真是他! 幕中的尹樵缘纵跳飞腾,正在闪避天雷的攻击,一步一步接近坪中央的巨石。 双膝一软,她跪了下来,泪下如雨。不要了,她不要他死。你回头吧,我不要你救我。 就在尹樵缘将触到九心灯之际,尹续缘喊道:“快!就是现在!” “师父!”她喊出撕心裂肺的一声。 天雷坪上的尹樵缘闻声一怔,转向声音来处:“阿果!” 他看见了一幕奇景,无花果站一个黝黑的山洞里,旁边还有一个年幼的小男孩。 “去拉他!快点!”尹续-在一旁指挥着。 “师父!”她不要命的扑向前,她要救他的命,她不要他死。 尹樵缘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微笑注视着他两人,他伸出左手要去握住她,同时右腕一振,九心灯脱手而出。下一瞬,天雷轰顶,化成烟尘不见。 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握住他的手,就差一点点! “不!”上天怎么这么残忍,叫她亲睹他死在她眼前,而她连相救都不能够。 最镇定的却是尹续缘,他扶起伤心欲绝的母亲,冷静的道:“娘,您别伤心,我们再试一次,这次一定成功。” 无花果惊喜莫名的抬起泪眼:“你没骗我?” “说不得,只有以一命换一命了。”他瞧出了一点端倪,天雷坪似乎会攻击有生命的生物,而且一次只攻一人;他要是进入光幕里以身相代,爹就能重回娘的身边了。 而且,是他害的。他当初要出世时,为了吸收天雷坪的日月菁华,控制无花果跃下幽明井。虽说尹樵缘为了救妻子在劫难逃,他也难辞克父的罪咎啊。 他的低语没逃过无花果的耳朵,追问道:“什么一命换一命?” “呃,没什么。”他没敢把心里的意图说出来,娘岂会同意他以身殉父? 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主人,你不要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就是因为有你们我们才不用在鬼道受苦啊。” “什么人?”无花果四下张望,没看见半个人影。 “多嘴!”他懊恼的向天斥责着,这家伙什么时候跟来了? “主人生气了。”那声音哀怨的,似乎无所不在。隔了一会儿,它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主人,你不要丢下我们啊,我们很需要你,你不要离开我们。”说着,一群人呜呜哭了起来。 “缘儿,他们是什么人?”她搂住了儿子,心里微起惧意。 “娘,你别怕,他们都是一些孤魂野鬼,不过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他顿了一下。除了他的形貌看起来是个稚龄的孩子,那宁定的眼神仿佛蕴藏了千年的智慧。 “待会儿你看着我,我一给你指示,你马上喊爹,把他从那头给拉过来,知道吗?”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亲了亲他的脸颊,含泪道:“知道。” 光幕再度清晰,幕中尹樵缘正努力要靠近九心灯。 “快喊。”尹续缘一边说,一边结着手印,要投入光幕内的世界。 突然有人从后头拉住了他衣领,他人小力弱,禁不起那人一摔,跌在数尺之外。 他慌忙的爬起来,只见母亲半身已没入光幕之中,他大喊:“娘──” “孩子,你要保重。” “娘──” 天雷坪上尹樵缘已然取得九心灯,正要射出,一只温暖的心手握住了他。 回头一看,惊诧的睁大眼:“你──” “我来陪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头顶雷声轰隆,尹樵缘不遇多想,手中药草疾射向碧波。 碧波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天雷击处,尹樵缘和无花果手牵着手,相依相偎,散入天地之间。 那身旁躺着的这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又是谁? 奇山后的山洞里,尹续缘无力的摊软在冰冷的地上,眼前还残留着父母化为烟尘的景象。 良久良久,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出山。 外头的阳光令他微眯起眼,山风徐徐,天朗地清。 是天意吧?他们终究在一起了。 “主人没走,主人继续带着我们。”-啾的鬼声此起彼落,好乐。 他的天命是安抚众生走上正道,去恶从善,这是他降生的目的啊。 “不用高兴。”鬼声忽地住口。“我逆天行事,试图救回我父亲,寿命也不久长。” 说着叹了口气,慢步下山。 “主人,主人。”众鬼错愕之后,紧紧追了过去。 “你说你看见续缘了?” “嗯,这孩子很聪睿,看起来不似凡庸之辈。”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生的。”得意洋洋。 “阿果,其实你不用跟我来,在这雾界受着永世不得轮回之苦。”男子叹道。 天雷坪上两人受雷击双双消亡之后,灵魂来到雾界。此地是非命而终的亡魂聚集之所。 无花果皱皱鼻子。“不会啊,我不觉得苦,只要跟你在一起,即使是地狱我也不怕。” 尹樵缘怜惜的握住她的手,摇头叹道:“你真是个傻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这几年我独力抚养续缘,他都六岁了呢。”无花果为之气结,师父就是这样,在他眼中她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大哥。”左瞧瞧,右看看,对雾界充满好奇。“雾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知道。”他也才刚来,一切都很陌生。 “那。”她兴奋的说:“我们去看看去。”拉着他奔进雾里。 她“咦”的一声:“大哥,这里有座山洞,你说里面有没有野兽?” “不知道。你干什么?” “进去瞧瞧啊。” “君子行不由径──”又要说教了。 “我不是君子,是小女子。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打断他,踏进洞内。 “阿果──”没有回应,显然他夫纲不振,娘子不服管教。 山洞里遥遥传来:“咦啊!救命!大哥救命!” 长长的叹一口气,负手徐步踏进了洞内,尹樵缘白色的衣衫和白色的雾气融为一体,消失了身影。 (全文完) 闲话二三事 尹樵缘是我和玄郁无聊中间谈起的一个人物,她那时先写了云影揽轻虹,对尹樵缘特别感兴趣。我又被退稿了好几次,下决心“挖粪涂墙”写一个超搞笑的故事。现在看来,果然有一点搞笑。 奇山也是玄郁她家发明的,这次不用动脑筋想名字,格外轻松。 中间断了好几个月,其实写来好些情节都忘了,只得回头再看一遍。最伤脑筋的是结局,因为我比较偏好“大”悲剧,写到后面不由自主露出了本性,玄郁一听连忙喊卡:“不管你怎么写,最后一定要团圆收埸,听到没?” 听到了。所以我很辛舌很辛苦的硬-,在跑运动场的时候终于给我想出了这样一个“大团围”的结局。他们在一起了(玄:“死”在一起),我完成交代啦!在这个充满化的时代,我给予他们永恒不变的世界,多完美。 这样写有个好处。很悬疑,很像有伏笔,很像会有续集。如果有,我对尹续缘此较有兴趣,因为他好像很-(我的印象啦!),比较合我的脾胃。 最后一天,我写了刷刷刷三十页(一万五千字耶),太厉害了,我又破了纪录,真不是人。 出了再见恶男之俊,本来死心不想写了,因此奇山妙师徒一直搁着,搁到积满一堆灰尘。后来受玄郁刺-,好吧,把它写完,不管有没有录取,把它完成再说。 手-酸,话好像没讲完,算了,下次再闲谈。 (ps:这是什么意思?你还要写下去啊?)看看,呵呵,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