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郡主》 第一章 京城,东厂贺家大院。 侯浣浣纤细的影子悄悄闪进花园,看准门口留守的护卫,她倏然出手,俐落地撂倒两人,而后,她迅速往西侧最偏远的大门奔去。 跃过两道矮门,她轻盈地跳过花台,攀上了高墙。 狂啸的大风呼啸而过,翻开了她的斗篷;虽已入夜,在模糊的视线下,她丰腴的身段仍隐约可见。 同一时间,远在大路的彼端,一黑一白两匹马正朝她飞奔而来;在为首黑马上的男人一声轻喝下,两匹马俐落地停在她身前。 ‘成功了?’黑马上的刘文问道。 侯浣浣得意一笑,对他翻开斗篷。在她的臂弯里,一名小女娃儿睡得正香。 ‘刘大叔,有我出马,那还用说!’ ‘可真有你的,浣丫头!’刘文衷心赞美了一句,将白马的缰绳朝她扔去。 ‘一切有劳大叔!’侯浣浣嘴里应着,将女娃儿交给他后,迳自跳上白马。 ‘你自己也小心!’收回双臂,刘文一夹马腹,带着孩子朝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奔去。 ‘正事办完,该去办另一件事了。’她轻抚马儿,喃喃自语;顺手掉转方向。 后面响起的嘈杂声迫使她回头。望着那阵阵火光和猎犬怒吠声,侯浣浣冷笑出声,秀丽鼻梁下的嘴角轻蔑地扬起。这些真够悲哀!她不屑地想。 一只猎犬怒咆着最先跃向空中,咧开一口森冶的白牙朝她扑来,侯浣浣一扭马头,身后的斗篷被硬生生地撕开。情急下,她拉开斗篷,抖掉纠缠不休的恶犬,下方白马早有默契地抬起前脚,顺势将后腿猛力一甩人马合作无间,只闻一声凄厉的哀鸣后,那恶犬朝后摔去。 ‘驾!’侯浣浣轻暍一声,全力快速奔去。一转眼,便把追来的人马抛得老远。 苞着上来的五六只猎犬全围着那张黑色斗篷奋力撕咬。 ‘笨蛋!笨蛋!是叫你们追人,不是追这件该死的衣服!’追上来的大汉怒吼着,拿着的火把便朝狗群狠狠摔去。 又是一阵哀号鸣叫! 越过另一道更宏伟华丽的屋子,侯浣浣看准自屋内花园里伸出的那头粗大枝桠,两手一攀,身子轻盈地挂上了树。 ‘甩掉那堆畜牲后就回去吧!’稳稳蹲在树枝上,她笑着拍拍大白马,而后滑进花园里。 马儿频频抽气数声,迈开四肢,消逝在夜色中。 不过一刻,十多只龇着利牙的猎犬领着贺家护院停在那巨大的树枝下。 猎狗群还在对那道坚如硬石的厚墙又刮又抓,但扯着狗群项圈的彪形大汉却呆住了,他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有所行动。 ‘敢窝藏人犯,咱们杀进去。’一个从后头急追过来,搞不清状况的家丁嚣张地把火把朝围墙一阵猛摇。 威风还没耍完,他的脑袋已经被狠力打了一下。 ‘搜,搜个屁呀!没看到吗?这是什么地方!’领头男子怒吼。有段时间,那群男人只是站着发呆,直到一顶软轿遥遥晃来。 ‘咱们进去搜吗?少爷。’其中一名大汉先迎向前去,恭敬地请示。 轿帘掀开,那名俊美的公子穿着一身的艳红,全副的行头有着说不出的荣华富贵,但眼眸底下,全是忿怒和厌恶。 他掩着嘴打了一个大呵欠后,才飞快地提起手中折扇,朝问话者头部扔去。 ‘当然要搜!臭娘们!耙从咱们贺家手里劫人,活得不耐烦了!进去搜,给少爷我翻逼里头的一砖一瓦,不管有没有找到人,这一家子都死定了!’ 那下人挨了这一下,什么都不敢吭,而其他人还是没敢有动作。 贺斐意为此恼怒地猛抓着扇子,朝无辜的下人又是一阵乱打。 ‘叫你去’话还没说完,他猛然收口。望着眼前火光里闪着银辉的一排铁枪刀剑。 ‘少爷,小人忘了说这宅子是当今九王爷的府邸,小的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哪!’那方才被打的男子,终于小声地说。 贺斐意心虚地望着那排捍卫京畿治安的御林军,喉咙里发出两声干笑。 妈的!讲来讲去,都是那姓杨的騒贱货搞出来的,死都死了,偏偏给他惹出这么多事来 一年多以前,他在忿怒中动手杀了一名不识好歹的官妓,原以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居然被个叫纪连的书生瞧见了。贺家是不在乎多杀一个人灭口,但天杀的是这个纪连背后竟然有个山寨子撑腰,把贺家派去的杀手打得落花流水,连人都给藏了起来。 现下,好不容易才捉了纪连的孩子以做为要胁,没想到今晚却让人给劫走了,想到这里,贺斐意忿怒地把轿外的珠帘一阵乱拍,咒了一句粗话。 话还没骂完,他便被人从轿里大力揪出来。 没人敢说什么,就连那些恶狗,全都默默地望着主人被王府里的侍卫军拖走。 一路‘碰碰’作响地被拖过几扇门,到了王府森冷的大厅,摔在红毡上的贺斐意一见站在厅上的冷面男子、他缩得更厉害了。 ‘李李总管,我不是故意要滋扰生事的,我是我是在追人。’ ‘追到王爷府来?贺公子好大的能耐!’那李总管冷冷一笑。 ‘不是!不是!是那些狗,那些狗追到这儿来,我才我才李总管,小的知错、知错!’ 李总管霍然转身。‘贺公子怀疑九王爷府里窝藏人犯?’ ‘没有,小的怎么敢呢?李总管,您千万别误会,小的不是那个意思!’气势一矮,贺斐意朝后缩了一寸,拼命想解释。 ‘三更半夜的,放那些畜牲在王府外喧闹又是什么意思?贺公子是不是以为只要有东厂撑腰,放眼京里,就容下下别人了?’李总管逼近一步。 ‘不!小的罪该万死,小的这就告退,改日再登门谢罪。告退!’ 跋着一帮下人,贺斐意连滚带爬,冲得比谁都还快。 ‘总管,就这么放过他们?’一个侍卫横视门口,出声询问。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都下去吧!’ 侍卫告退许久后,李仁才缓缓抬头,转向屋梁后方。 ‘都没人了,你下来吧!’ 随他话尾一落,侯浣浣攀着大红柱子,轻悄无声地落下。 ‘为什么要帮我?’她一面问,一面打量着这位素以冷面出名的李总管。 ‘不是帮,是因为你闯进这儿,就是王府的事,这与你跟贺家的恩怨是两码子事。’也许是个姑娘之故,李仁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般不清楚这人在说啥?侯浣浣瞪着他,突然想到贺斐意对这位李总管似乎颇为忌惮,看来,这人在王府的分量不小。 ‘我找兰岚。’她开门见山,把闯进王府的来意说明。 李仁的身子一僵,自堂上取下一截烧得正旺的烛火,徐徐移向她。 待看清侯浣浣的面容后,李仁的目光在惊愕间马上回复冷淡。 ‘姑娘姓侯?’他问。 侯浣浣点头。‘李总乖粕以请她出来了?’ ‘兰夫人不在这儿!’ 侯浣浣睁大了眼,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情形。是啊!母亲只是个侍妾,无论再怎么受宠,也不会被扶正,她怎么会傻到要进王府找人? 很快地,她回复了思考。‘那么,请告诉我,她人在哪里?’ ‘我会带你去找她!坐下来,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这女孩从进府到现身,态度永远有分傲气,但李仁并不引以为忤。 ‘你从贺家偷了什么东西?’将烛火归位后,李仁问。 半晌,她才据实以告:‘一个孩子。’ ‘冒着生命危险进贺家,就是为了偷孩子?’李仁口气现出一丝兴趣。 ‘那不叫偷,孩子本来就不是他们的,算什么偷!’她辩驳。 点点头,李仁没再问细节。贺家的恶霸在京里头是出了名的;这些年来,他留守府里,早耳闻了不少东厂贺家干下的坏事。 ‘我娘到底在哪儿?’她口气不耐地问。 ‘兰夫人的别馆距离京城有几天的路程,你不妨先歇息一下,等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被带去见生母兰岚的那天,侯浣浣以为:‘这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但是,她并不知道,事情后来的发展,竟会弄到如此复杂。 侯浣浣并非有意如此,她自以为把对母亲的感情冰封得很好;所以,在她被请进幽兰别馆时,纵使感觉到暗处里有十多双好奇的目光张望着,但侯浣浣依然抬头挺胸,毫无窘困,只是静静等待着九王爷把人请出来。 ‘真的很像,不愧是母女,岚儿要是见了你,一定很欢快!’从她被李仁带进来后,坐在上位的九王爷就没移开过视线,偶尔还会露出笑容。 而提到母亲,侯浣浣只是僵着脸,沉默着因为往事带给她的只有沉默。 ‘如果没记错,你的名字应该是侯清黎?!’九王爷又开口。 听到那名字,侯浣浣愕然抬头。 侯清黎?不!这男人说错了。她叫浣浣,侯浣浣,卜山、卜家牧场的侯浣浣;她不叫侯清黎,已经很多年了! 当她还是那个叫‘侯清黎’的小女孩时,她有疼她的爹和娘;但是,娘后来走了,跟了九王爷、跟了荣华富贵,弃她和爹不顾。 三年后,朝廷征她入宫,那时她爹含泪抱着她,问她决定,就从那时候,她开始对母亲的怨盖过了一切;她恨兰岚、恨把她和阿爹逼得无处容身的九王爷。 一咬牙,她点了头,看着爹散尽所有奴仆、看着爹一把火烧光了郢州世居的大宅院,带着她仓皇失措地赶了几天的路,连夜奔进卜山。 必于她的命运,也是在入山的那一天,便和卜家再也紧密不分了。 她用了阿爹重新为它所取的新名。爹说,浣有洗净、洁身之意,阿爹要她重生,在卜山重生,所以,她再也不是侯清黎了。 如今,她只不过趁着入京办事之便,替爹看看当年抛夫弃女的母亲好不好而已;是为了了却一椿心事,至于会有什么感觉,她不愿多想。 但是,为何当那两个陌生的字眼钻进耳里,在她的心头会出现莫名的騒动? 一如李仁领她进门时,再见到这位王爷,侯浣浣深吸一口气,把向来沸腾的热情尽数冷却;这儿不是卜家寨,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自尘封的往事中回过神,不知怎地,再面对九王爷和气的目光,侯浣浣心底忽然被激出一层薄薄的怒意。他有何资格唤她清黎?他凭什么?当年他和兰岚早已经联手把侯清黎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杀死了,现在说这些,徒惹人恼罢了! 挺起胸膛,侯浣浣傲然地看回去。 ‘我叫浣浣;不是清黎。’她说,在卜家那些年来培育出的自信流露无遗。 九王爷没让眼中的惊异随着欲出的赞叹之辞流泻,这女孩看人的眼睛好野、好不拘,仿佛跟那年在官道上遇见的岚儿的眼神一样;缅怀往事,他几乎失笑。 可惜!九王爷黯然忖道。岚儿的那分活力,早跟着侯宅的大火烧去了。 如今,他望着眼前酷似爱妾的女孩,心中雀跃地转着一个念头;他才不在乎这丫头叫什么浣浣,他认定了清黎就是她,她就是清黎,也许岚儿的欢笑,就要靠她找回来了。 ‘是阿黎吗?’经下人通报,兰岚自厢房一路跌跌撞撞冲出来,掩不住激动的泪水,焦灼地唤着女儿的小名,直冲进议事厅的门口。 侯浣浣回身,两双相似的桃花眸子在门里、门外相交。门外的眸子,含着激动而泪光莹莹;门内的,却是复杂而深沉。 ‘小黎!’兰岚忘情呼唤着,身子摇摇欲坠,王爷急忙去扶她。‘小黎,不记得娘亲了吗?我是娘,你忘了吗?’兰岚泪水潸潸而下,朝侯浣浣走近几步。 侯浣浣的脸上,却漠然一片。 ‘清黎,面对你亲生的娘,难道你无话可说?’王爷口气温和,但不悦之情隐约可闻。 侯浣浣静静看着哭泣的女人,讶异自己的心头居然找不出丝毫的忿怒,原以为她会指责兰岚那些话在心里练习好久了,但如今见了人,她却说不出口。 想来,是卜山的日子太快活了吧!那些日子有末远嫁四川的晓恩,有表里不一的小韬,还有疼她、爱她的大当家和诸位叔伯婶娘。当山下的女孩躲在绣阁里为嫁织衣时,她和晓恩还因为犯错,漏夜边抄经书、边骂着阿爹没天良,或者,相偕等着下山打劫的男人归来;当山下同龄的女孩被敲锣打鼓地送上花轿,为不可预知的未来满怀着希望、幢憬,她则背着弓,和小韬驰马奔进林子里为生计而狩猎。 她将近二十岁了,在世俗人眼中,已经算个老女人了,可是,她却不后悔。 侯浣浣唇边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她沉醉在卜山的回忆里,那段自由自在的日子令她快乐。 ‘侯清黎!’兰岚扯扯王爷的袖子,他按下火气,瞪着眼前微笑的女孩。 回过神,侯浣浣摇摇头。不!她不想怨,也不愿怪任何人;早在十岁那年,她便把有关于母亲和这位九王爷的事,都彻底结束了。 既已结束,就不该有任何怨尤! ‘娘,好久不见。’侯浣浣一笑,行的却是对官家的跪拜礼仪,那神态异常的安静从容。 兰岚血色尽失,她作梦也想不到失散多年的女儿竟会用对外人的口气向她问好。虽然她从来不敢奢求女儿能原谅她多年前的决定,但是,当女儿一跪,还是让她伤心得掩袖大哭。 ‘不要这样!小黎!娘求你,别这么对我!’ ‘岚儿,别哭了,你这么哭很伤身的。’王爷叹息,抬袖轻轻拭去兰岚的泪水,而后,极为不满地朝地毯上跪着的女孩望去。待看清了她的表情后,他欲出言的斥责再也说不出口。 早在李仁口中,他便知道这丫头并没有承袭到岚儿的温柔娇媚,她有的只是骄傲不拘。但是,当她跪在那儿,轻轻喊了一声娘后,所有的狂野和自信沉没,那双眼神澄净无比。如果他没看错,在那酷似爱妾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九王爷搂着抽泣的兰岚,蓦然一阵心疼。他错了!早知会如此,当年他会不顾一切地自侯文海手中夺回孩子,就算事后岚儿怨他、恨他,也好过现在这种场面。 岚儿失去她最想念的小黎了!眼前的女孩有坚强的意志和勇气,她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驭得了的,就拿她敢摸进王府找人,这点就足够印证他所想的。 ‘这些年,你和你爹都在哪儿?’ ‘那无关紧要。’侯浣浣摇头。‘我只是来看看娘过得好不好!现在,我该走了。’ ‘清黎,岚儿真的很想你。这些年来,她坚信你和你爹没有死,她一直没有放弃找你们父女俩!你不应该这样对她。’王爷在她身后开口,想留住她。 侯浣浣依然一睑漠然。‘九王爷,您叫错了,民女叫浣浣,不是清黎。’ 九王爷僵住了。他瞪着她,差点没被这句话给气死。 把名字叫对,对她而言,好像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一向高高在上的九王爷面对这个不按常理的场面,向来轻易就能掌控场面的他也乱了阵脚。 ‘好吧!’虽不情愿,但他只能暂时妥协,浣浣就浣浣吧!不过是个名字嘛! 但,不管是浣浣,还是清黎,他在心里早下决定,这女孩注定是走不掉的。为了岚儿、为了弥补当年的错,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留下她! 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和‘官’字结缘,没想到回狄家堡的第八个月,一个旧有的承诺让狄无尘再度回到了朝廷。 事有凑巧,狄家堡内祖传镇堡之物七采石遭人盗走,他同武天豪和冯即安追捕嫌犯。一位侍事于狄家堡半年多的女婢李茗烟在失石那晚,她人也失踪了,加上有人指认,所有疑点都指向她。追赶了几天,他们三人才找出一丝线索,未料一张自狄家堡追上来的传书,截断他欲追下去的念头。 ‘老大,无谦在笺上说了什么?’三人停下,闲不住的冯即安首先出声。 狄无尘没有回答。传书是狄无谦写来的,说是九王爷的心腹李仁专程上狄家堡访他。 李仁是九王爷最倚重的人之一,他千里迢迢来找他,绝不单单是为了叙旧。 当年他曾受过九王爷的提携,也下过承诺,只要王爷有用上他的一天,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眼前七采石的遗失已有蛛丝马迹,他又不能放开 ‘去追李茗烟,记得,务必拿回七采石。’未了,他决定由武天豪去追人,而他和冯即安去见李仁,分手前,他谨慎吩咐了武天豪。 从共事到结义,狄无尘最放心的就是武天豪。在个性上,他没有冯即安的活跃浮动;在行事上,他多了一分令人放心的沉着和稳重;七采石交给他,狄无尘再安心不过。 武天豪心里却另有一番计划,接令之后,他并不多问。 ‘那大哥、三弟,保重!’ ‘你也是!’狄无尘点头。 武天豪走后,狄无尘便看见冯即安对自己望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这么古古怪怪地瞧着人。’ 冯即安马上不怀好意地哼出声:‘我在想那承诺!哼!九王爷有权有势,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他的本事,还能有什么大事要找老大你帮忙,除非’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话说一半,他邪邪笑出声。 狄无尘两端浓眉,同时掀了起来。 ‘敢情是要老大您以身相许?’真是不知死活,冯即安居然愈笑愈开心。 ‘什么以身相许?把话说清楚!’狄无尘的语气充满警告。 见情形不对,冯即安摊开手,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我是说,也许九王爷在京里找不到人能管束他那个比孔雀还高傲的小女儿,所以干脆脑筋动到你头上。’ ‘老三,如果说起当驸马爷,我认为你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要比大哥我合适多了。’无尘面无表情地说。 ‘得了!咱家一个人多自在!除非我是万念俱灰,要不然,我绝不会去找女人来拴住我。’冯即安收起笑,一副不敢领教的害怕神情。 狄无尘捏皱那张纸,心里却有一半被冯即安的玩笑话给说得毛毛的。他讨厌女人,尤其是那些官家小姐,不是平板得可以持刀雕绘,就是刁蛮任性到没有分寸。 虽说他当年曾经对九王爷许过一个承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九王爷要求,不管上刀山、下油锅,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不过,婚姻这档事,他摇摇头,不干!死都不干!避她什么珠圆玉润、财大势大,他压根儿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反正,他就是不想身边多个麻烦! 三十年来,他一个人自在得很,别说要他娶个郡主,就算是公主,他都不要! 想到这儿,狄无尘像想逃开什么似的,朝自家马场奋力驰骋而去。 这是什么烂差事! 听到李仁的话,狄无尘脸都绿了,只差没撇开自制,揪着李仁的衣襟破口大骂。 而那李仁,不愧为王爷府的冷面总管,平板的脸上连肌肉都没有颤动一下。他望着狄无尘铁青的脸,仅仅停了两秒钟,不给狄无尘一丝喘息的机会,又接着继续把话说下去。 ‘清黎郡主自小便被坏人掳去,所以行为举止都异乎一般女子。王爷吩咐,狄公子若是找到她后,一路上要是给公子添了什么麻烦,还请多多包容’ ‘够了!’狄无尘低吼,捏紧拳头,吸气,再吸气,而后,慢慢地转过身。 没想到真给老三那张扫把嘴给说中了!九王爷居然把他的承诺浪费在一个没脑袋的女人身上,而且,他还得为此丢开手边最重要的事。狄无尘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把欲咆哮的冲动忍下。而冯即安,从门外见到他极为忍耐的表情,早识相地进门拖着李仁,到一旁避难去了。 ‘冯公子这是做什么?’没头没脑地被拖开,李仁甩开冯即安的手,对此举显得不解。 ‘哎呀!李总管,机灵点好不好?天空已经变色了,咱们不痹篇!一会儿就要五雷轰顶啦!’朝狄无尘的方向努努嘴,冯即安放低音量。‘除了胡子部分咱们瞧不见外,其它的全绿了。九王爷真的招亲来啦?是不是呀?’夸张地把话说完,冯即安开始窃笑。 ‘这没什么好笑的。’李仁怪异地瞪着他。 ‘我没说成婚不是件好事!想想,老大要是成了九王爷的乘龙快婿,将来的官运可是飞黄腾达耶!他一人得道,我和天豪呢,则是鸡犬升天。以后,谁还敢对咱们兄弟颐指气使?’ ‘这是冯公子的真心话?’李仁轻蔑地冷哼。 ‘当然不是!事实上’冯即安笑得贼兮兮的,在李仁耳边一阵衔衔喳喳:‘我是中意老大在狄家堡内末过门的妻子,你也见过那位玉如霞姑娘的,如果老大死会,说不定我就可以得标了!’ 素闻冯即安的性子便是如此,说话一半儿真心一半儿假,教人无从捉摸;听他废言废语半天,李仁还是弄不清楚。 李仁摇摇头,懒得再跟冯即安扯下去,王爷交代之事已成,他还得赶着回去覆命呢!马蹄声再度响起,狄无尘和冯即安两人看着李仁飞也似的奔走了,而狄无尘仍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老大’冯即安开口,却得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看我被整,你很高兴?’方才冯即安跟李仁嘀嘀咕咕的情形全被他瞧见了,要不是一直知道冯即安个性如此,狄无尘老早就先将他按在地上痛打一顿。 ‘这是实话嘛!’冯即安收住笑,咕哝一声。‘我说中了是不是,老大?你真要去娶那只孔雀?’他小心翼翼,和前一秒的吊儿哪当判若两人;这一回,他的口气充满了让狄无尘想掐死他的怜悯。 而狄无尘就是不吭声,只要一想到为个女人放弃追回七釆石,他就满心不乐意。 ‘要骂就骂吧!老大,这么宠着会把人会宠坏的。’冯即安叹了口气。‘兄弟我保证,婚后那只孔雀要是敢折腾你,管她是什么狗屁郡主,我定会把她整治得死死的,当鳏夫可比受折磨开心多啦!’ ‘不是她!是另外一只!’狄无尘慢吞吞地说。 ‘咦?’冯即安呆住了。 狄无尘顿了顿,缓和自己随时可能爆发的怒气。 ‘这这麻烦不是朱乐姿?’冯即安的表情像傻子。‘那还有谁?九王爷不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没给人订下吗?老大,别净做闷葫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搔搔头,结束疯子般的自言自语后,对狄无尘大叫。 ‘清黎郡主。’狄无尘淡淡说完,跃上马。 ‘清黎郡主?’冯即安几个箭步,脚下不停,跟着上马,他的口气仍然充满困惑和不解。‘九王爷府的?不对呀!京城里从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他更迷惑了。 ‘她是九王爷和兰夫人所生的女儿,打小和王爷失散,两个月前才被寻回。应王爷所请,皇上策封她‘清黎郡主’的名号。’ ‘这丫头几岁啦?’冯即安懒洋洋地问。 ‘将近二十,老女人一个。’狄无尘忍下住鄙视地回答。 ‘不对!不对!兰夫人受宠还不过十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冯即安狐疑。 ‘人家的私事,管这么多?’他心浮气躁,不耐烦地瞪过冯即安。 ‘只是好奇嘛!清黎郡主,噢,名字听来挺好,就是不晓得性情怎么样?嘿! 老大,说不定比朱乐姿好哟!’ ‘这么想我成家?’狄无尘转头,才按熄的怒火又烧了起来。 ‘我又没这么说!’冯即安撇撇嘴,理智提醒他现在不是逗狄无尘的好时机,再逗下去,他真会死无全尸!唉!想想那种结局,实在太凄惨了! 他还想留条小命回狄家堡看看玉如霞呢! 想到那羞怯可人、春花般的容颜,冯即安心情大好,他轻松地吹起口哨来。 狄无尘横睇他,没了火气,迳自在心里哀叹。 要不是老二在狄家授课时曾经跟李茗烟接触过,说什么他都不会这么安排,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唉!遇人不淑,当年八拜之交时就该先擦亮眼,不!先把耳朵掏干净的! ‘走吧!把人给找回来,我就不欠王爷任何事了。’他闷闷地说。 ‘找?她不在王府里?’冯即安停住口哨声,好奇地问。 ‘半个月前,她到香云寺上香时,被人绑走了。’ 第二章 扬州城内,妓院里规模最大、姑娘最多、生意最好,且服务顶尖的风月楼。 侯浣浣躺在床上,一早到现在,就没停过哀声叹气。 想想她实在有够倒楣,或者在出卜山那天,她忘了翻黄历,才会弄得后头连一大堆不相干的事全揽上了身。那天见过兰岚之后,她原本拟定要离开,却没想到那个天杀的九王爷居然软禁了她;然后,硬报了她的假血统,又拿欺瞒皇上是死罪的借口,以数百口的性命软硬兼施地要她留下来配合这个谎言。说出去没人肯相信,简直是超级笑话,但她差点没给这种荒唐事气死! 谎言编得天衣无缝,她只有束手无策,如同王爷威胁的,如果她敢大吵大闹,把这件事抖出来,不单单只有她会被杀头,弄不好,连兰岚也会受到波及。 妈的!每回思及此事,侯浣浣总会气得一阵磨牙。在卜家,她可从没给人这样吃得死死的,还任人摆布,连大气不脑圃一下,想起来,不由得她更怨更恨。 避他什么捞什子鬼郡主!她根本不稀罕当那没趣的郡主,成天像上了锁链似的,把蝴蝶当蚊子打,拿三从四德当圣旨供,没事还得听那个浑身带刺的朱乐姿左讥右嘲的,可恨哪!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想起造成她成今日惨状的那个笨蛋,侯浣浣无精打采地想,那笨家伙也不知是打哪儿找来的,一路把她从香云寺绑到这儿;结果,催马催得太急,她这个被缚了手脚的‘娇弱’人质摔进草丛里没事,那笨蛋却趺下来,脑袋撞上一颗凸出的尖石,就这么见阎王去了。 马儿跑得无影无踪,她努力了一晚上,两手两脚二十根指头,连着三十二颗牙齿,齐心合力,总算解开了绳索。 原本打算可以就此抛开王府的一切,回去卜家牧场,但是,却撞上了一票人,更槽糕的是,这票人专营无本钱的生意掳人勒索。 从交谈中,她知道这些人是来接应把她掳走的男人,但是死无对证,为此地三缄其口,把所有可能暴露自己身分的信物全数藏起。暗地里,她却联络上卜家寨在江南布下的暗椿。三名卜家探子,以一个叫阿罗的疤面男子为首,当夜便混进了这票人里,暗暗随侍她。 同在屋檐底下,还有好几位跟她一样被掳来的姑娘。她们不是书香门第,就是京城著名的富豪之女;姿色才貌皆是中上之选,但比起她,又怎么都差了一截,那些女人几乎都哭哭啼啼地等家人送赎金来。 独独只有她,因为没任何背景,很快就被‘逼’进风月楼,下海卖笑接客。 说是逼,倒不如说她自愿还适当些!反正卖笑不卖身,又对她的计划有利,何乐而不为? 回头想想,被抓走还是件好事呢!进到这个江南排名第一的妓院,凭她的姿色,加上那些年在卜山学来的手腕,没几天就与楼内所有的姑娘为敌,挂上了头牌;一位堂堂郡主,摇身变成扬州喊价最高的名妓,这种事还不是普通人碰得来的。 所以,侯浣浣终于明白红颜薄命这话的由来了,不过,她并不是轻易认命的角色。其实,耗在这儿,没事为几个有钱的老色鬼弹弹唱唱,也好过待在王府的枯闷无趣。 看在她能挣钱的分上,风月楼里谁都当她是天。心情好的时候赏个笑,财源便滚滚进帐来;心情不好的时发发小脾气,那些付钱的男人也哈着腰供她成宝;反正严正都没吭声,老鸨还敢说什么! 严正,便是这票人口贩子的头头。对他来说,这侯浣浣是历年来难得碰上的好货,王么么也检查过,这女孩儿身子干净得很,从没碰过任何男人,加上那张脸蛋,不否认他曾动过独占之心,但仔细估算过这女孩可能替风月楼带来的利益,严正向来聪明,他当然愿意选择后者。 而事实证明了,他的算盘并没打错,侯浣浣年纪虽大了些,但却是天生入这行的命;虽然偶尔使使小性子,大部分时间,她还算安分。 只等他拣个好日子,替她的初夜标个高档的好价钱,然后他就可以着手去跟京里那些一掷万金的富豪谈赎人的事了。 在这香喷喷的闺房里窝了一个多月如果她还没把日子过糊涂的话,差不多,整整有一个多月了。 说实在,侯浣浣也烦了,要不是看在外头愈喊愈高的价钱上,她早就跟阿罗等人回关外去。 ‘丫头,你到底还要玩多久?’这天,阿罗趁送餐之便,进房找她。 ‘事情都成了一半儿,有点耐心成不成?’铜镜前的侯浣浣,梳着头发,一副神闲气定的模样。 对这种回答,阿罗的反应是一声叹息,脸上的疤痕亦随之颤动。‘我不是没耐心,要是你在扬州有什么闪失,咱们兄弟三人怎么对得起卜家?’ ‘别这么怕事成吗?’侯浣浣不耐地随手一挥。‘一切都在计划中,就等咱们拿到钱,一切就搞定了。对了,我要你给二当家的信,送了没有?’ ‘阿德送走了,小烷,你心里清楚,二当家根本不会同意你’阿罗忽然缄默不语,瞪着房门外的人影。 ‘浣姑娘,高老爷午后在扬升酒楼设宴,希望姑娘去唱支曲儿,严先生巳经替你答应了,要我来知会一声。’王么么在门边讨好地笑着。 ‘我知道了。阿罗,你去忙别的事吧!’侯浣浣示意他。 ‘可是’阿罗想说什么,最后又沉默了。 ‘没关系的,你下去吧!’她笑笑,口气坚定。 很不情愿的,阿罗走了。 侯浣浣的笃定不是没有理由,她心里清楚,严正守她就像守个大宝,不会让人碰她一下下的,但不管有没有严正,她都自认还有能力保护自己。 事实的确如此。下午在酒楼,高家那只老猪公,就结实吃了一顿苦头。侯浣浣一支曲儿还没唱全,那老头竞仗着几分酒意,涎着脸在厢房里便对她毛手毛脚起来;盛怒之下,她挥拳打晕了高老爷,又拿了一只花瓶撂倒妓院派去监视的李三,然后她下楼从后门溜了。 听到声响的高家下人当然不会放过她,而勉强爬起来的李三更是怒极;一票人,热闹地从酒楼里追了出来。 说实在,侯浣浣的江南印象仅是儿时的一点模糊记忆,被送进风月楼后,她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跑出酒楼,她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本能地,她往人少的胡同巷里跑,绕了几圈,撞进街尾一座破烂仓库里。 但怎么也没想到,仓库里居然还有人在。 ‘谁?’那背影魁梧的男人转过身,半张脸没进浓密的胡子里头,一听远处传来的吵闹声,他噤声,眼光却没移开过侯浣浣的脸庞。 侯浣浣只顾着把那扇被她撞烂的门板回归原位,哪有闲工夫理他! ‘往那边找,务必把那贱人给追回来。’李三在外头怒吼。人声鼎沸一阵,一直到脚步声渐渐悄然,狄无尘才再度开口。 ‘敢问姑娘是谁?’ 侯浣浣冷哼一声。 ‘有人追你?’狄无尘出声,口气不快,他不记得有谁曾对他如此傲慢过,尤其是个姑娘家。 ‘废’侯浣浣咬住话,没理他。 ‘姑娘到底是谁?’仓库的光线虽暗,但从破檐射进的几道夕阳却刚好穿过她的身上。才瞄过一眼,这姑娘自胸口以下的部分足以让他看清楚;她一身穿金戴银的,衣饰也有说不出的华丽耀眼,不但绣工精致,从披肩到腰带,褂口滚边到裙上罩纱,所有的款式皆为上上之选,那些花色亦在金色的夕阳光线里,织出了一片灿烂无比的光采。 不过颜色虽艳,对狄无尘来说,却比不上一般良家姑娘的素净优雅,看起来俗毙了!他轻蔑地想:八成那胸口以上没看清楚的那张脸一定好不到哪儿去,这年头就是这样,丑人偏偏爱作怪。 ‘人哪!’侯浣浣终于出声,口气比他还不快,问东问西的,他不缣烦,她都快受不了。‘要不还是鬼呀?’冷冷地,她在后头加了一句。 狄无尘楞了一下,人说江南女子不都柔情似水吗?是他在关外待太久了,还是这句话有了偏差这女人不但俗气,连脾气也坏得很。 ‘看起来你有麻烦,需要帮忙吗?’依他往常的性子,早走过去把人揪起来问话了,但他没这么做,八成的原因是他不想惹麻烦,朱清黎没找到前,他没闲情搭理任何事。 这男人真是讨厌,侯浣浣想,长得凶一点就了不起?帮忙要有实力,不是口头上说说就算,哼!这年头,就连九官鸟都会呼噜两句呢! ‘我是不想多事,那些人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是麻烦。’听出对方口气里的‘施舍’,她忘了这些话说出来有多自我膨胀。 就算真有心要帮她忙,这会儿也全收回来了,狄无尘悒悒地想,他可不像另外两位兄弟,会对女人温柔以待:狄家的男人,从不知温柔为何物。 况且,是这女人太嚣张了,他没什么好对不起自己的待人之道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冷冷地问。 真没礼貌,随便就问人的名字,侯浣浣昂着头,回话的口气跟他一样恶劣。 ‘你又叫什么名字?’ ‘无尘。’他略姓未说。 无成?还真配他的人,他看起来就像一事无成的流浪汉。侯浣浣轻蔑想道,瞧那模样,说有多丑就有多丑。 ‘姑娘到底是谁?’狄无尘忍耐地问。 她耸耸肩。‘浣浣。’ ‘听起来没什么希望,好像玩完了。’狄无尘可不像她会留颜面,尽量把刻薄话摆心头,他向来诚实。 说时迟、那时快,话才讲完,一样东西应声飞来,狄无尘连眼睛都来不及眨,脑袋上已结实挨了一记。 一样五彩缤纷的东西自头顶被弹落在地,狄无尘的耳际被打得嗡嗡作响。 作梦也想不到这女孩是个练家子,手劲、臂力非一般人比得过。 强忍着还想脱下另一只鞋子朝他扔去的冲动,侯浣浣想了想,终把怒气平了平。一只就够了,她可不想两脚脏兮兮地在地上走。 但那口气怎么也忍下下,玩完了?玩完了!天杀的!这个人明明就是没文化,还胆敢糗阿爹给她取的好名字。 ‘总比阁下要来得好太多了。’黄昏的屋角,狄无尘只闻她长吁了一声,软言说道:‘人家说啊!玩完了还有个新开始,这情况好说歹说,总好过有些人总一事‘无成’吧!唉!所谓无成哪!临老了才来个老大徒伤悲哟!’ 还没反应自己是怎么中了暗算,那女孩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又打得他无力招架。 整整花了一分钟,狄无尘才从这个同名异义的公然侮辱中清醒过来;他的名字虽说名字只是个代号,但可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侮辱他向来自以为傲的名字!他喘口气,一对精光大眼瞪着眼前不知死活的小女人。她大概不晓得,只要一根指头,他就可以捏死她!他妈的!他又没惹她,这丫头的嘴巴好刁,一时间竟把他逼得口拙。 捡起了地上那打人的罪魁祸首后,狄无尘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只精致绣鞋,这个‘玩完’竟敢、竟敢拿女孩家贴身衣物之一的鞋子她拿鞋子扔他? 他大吼出声:‘你’他摇摇头,咕哝了几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千古名言。麻烦!麻烦!多年的办案经验提醒他,眼前不能因小误大,女人家就是气度小,就算要跟她算帐,也得先把那麻烦的朱清黎找出来再说。 ‘在下言语无心,要是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明白示意,别夹棒带枪地乱刺一通。’ 她耸耸肩,抬头想打量四周的环境,未料却撞上一根从屋顶上横斜下的梁木,霎时,痛得败哀叫不已。 可恨哪!王么么没事给她梳这种高耸入云霄的鬼头髻干嘛!就为了插这些金钗玉簪、钿头银饰的?吊了一堆叮叮当当,不但吵人,还碍事! 听到那女孩的尖叫,狄无尘快速地把手搁上剑把,正要飞身而上,却见那个叫‘玩完’的女孩兀自怪叫了一阵,又捧着头诅咒那根梁木,看清楚状况,狄无尘松了口气。 她虽一副风尘女子的打扮,但言行却天真烂漫得不可思议。听到那些粗话,他反常地没有皱眉,而且为此深感好笑。 差一点,他真的就要为她悲惨的遭遇笑出来,但想到这种行为过于幼稚,他只得忍住。 而侯浣浣气恼地把顶上一堆东西赌气似的拆落,继而把发髻散开,紧缩的头皮随着她的动作而松弛,她不禁舒服地叹了口气。 狄无尘望着她,有些不由自主;看来,他遇上一个完全游走于礼教之外的女人! 然后,他发觉自己再度失控地露出笑容。 咬住笑声,狄无尘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对劲了。三十年来,他一直很逍遥,可不能到了后头,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毁了;而且,还是一个俗气、骄傲又凶悍的女人。 狄无尘对这形容诃满意地点头。 侯浣浣哪有他这么多心思好猜,她仍在专注地对付顶上那一丛又浓又密的头发,她奋力地又抓又梳,好不容易才编成一股粗黑的长辫子。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用仍穿着鞋子的那一只脚,一跳一跳地朝狄无尘蹦来。 侯浣浣在他身前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狄无尘这才注意到她并不高,勉强只到他下颚,虽然还是没看清楚她的脸,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她一点儿都不怕他;这个发现令狄无尘觉得好奇又有趣,方才被侮辱的怒火早就烟消云散,他只想知道这个‘玩完’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这一事无成却挺有风度的人,侯浣浣想,反正骂也骂了,唉!罢了!也别计较这么多了。 侯浣浣抬头,示好地对他灿然一笑。她笑得月眉儿弯弯,桃眸儿也弯弯,水汪汪的瞳仁荡着波光,而狄无尘差点没让佳人这嘴角儿弯弯给迷得忘了呼吸。 他瞠目结舌,破天荒地退了一步。 他怎么会觉得她长得很俗呢?这张脸令他呆楞了好一阵子!都是那该死的光线害的,夕阳底下,这女孩简直美得令人眩惑;别说一个‘丑’字,就连‘俗’字也沾不上边。 实在太悬疑了!他一直以为女人的美貌不过是副骗人的工具,也一直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大江南北,前前后后他也遇过不少美若天仙的女子了,但这女子把她们全比下去了。 而且,他真的不解,明明是笑得艳如牡丹,但她的气质却纯如百合! ‘抱歉!我刚才手滑了一下’侯浣浣伸出手,笑得无辜又可爱。‘劳您把鞋子还我。’ 狄无尘回过神,对自己的迷惑生出厌恶之感。 把鞋递回给她,他决定重新掌控整个情势。 听那李仁说,清黎郡主容貌生得相当美丽,与王爷失敌的那十年,一直住在中州,而这女孩的口音又纯属北方,加上在屋外怒骂的那群汉子,也许 不会这么巧吧?他摇摇头。 这丫头穿得虽美,但却不是皇家女孩会有的打扮! ‘那些人为何要追赶姑娘?’他拱手一揖。 把鞋子飞快地套上后,很不拘地,侯浣浣将辫子朝后脑甩去,对他抱拳。 ‘不敢当,这事与阁下毫不相干,不劳费心。’ 那是个江湖味颇浓的动作,而且,她还是顽固得不肯给他答案;狄无尘终于蹙起眉头。 夕阳略略移了位,一枚发亮的东西霎时吸住她的目光,侯浣浣眼尖,一眼便瞧见了那枚挂在他腰侧的金牌。 ‘你是官家人?’她冷下脸,眼神再度充满敌意。 ‘你怎么’ 没等他说完,侯浣浣瞪着那块牌子。‘我有眼睛,喂!你奉谁的命?’ ‘姑娘问得太多了。’他板起脸。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她又问。 ‘找人。’ ‘找’侯浣浣吐出一个字,看了看荒废的四周。‘在这儿?’她一阵怪笑。 王爷府派的人还真是一事无无成!没什么牢靠的。 ‘当然下是!’不知为何,狄无尘不悦于她的恶笑,然后,他决定不再忍耐。 侯浣浣来不及为王爷府寻她的事发怒,眼前这男人迅雷不及掩眼般的紧捏住她的手腕,速度之快,那一瞬间,她吓得脸色都变了。 ‘你到底是谁?’狄无尘恶狠狠地问。 ‘你干什么?’她的畏惧马上就被忿怒收住了,侯浣浣开始破口大骂。她真是气死了,这男人好大的狗胆,就算身在风月楼,也没人敢对她手来脚去的,她还没动怒到要跟他发脾气,这个一事‘无成’的家伙居然比她还悍! 这姑娘居然比他还凶!狄无尘挑起浓眉,天窗上斜进来的微弱光芒把他阴沉的脸孔,在半明半暗中映得更可怕。别说一般人,光是男人瞧见就胆寒了一半,何况是女人!但他并不晓得,侯浣浣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卜山的那些日子,她什么凶狠脸色没见过,当她被唬大的? 比凶是不是?好啊,比就此,谁怕谁!当她跟那些娇滴滴女人一样,吼着骂着就乖了是吧?哼!作梦还比较有可能!想着想着,侯浣浣桃眸上那对不用刻意修描便自成风韵的新月眉几乎竖成一线,比他狄无尘还直还酷。 ‘瞪什么瞪!别以为只有你会皱眉头?要跟姑娘我比,你闪远点去练个十年八年吧!莫名其妙抓了人就要审,你以为你谁呀?要动手抓人也得有个前因后果,要是仗着你比人高大,又带刀带剑的,啧!’她轻蔑地啐了一口。‘那天底下的矮人岂不死绝了,这世间还有什么王法可遵循?’ ‘你也知道有王法吗?’狄无尘显然没碰过这么美丽又泼辣的女孩,他呆了呆,为口舌上不落人后,他反嘲回去。 ‘我为什么不’她猛然收口,一时间也忘了该抽回手,眼睛只是定定地瞪着他。 他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忽然,她弯下腰,没命地大笑起来。其中一手还猛拍着大腿,她毫不在乎地在他面前咧开嘴笑着,那姿态又野气又狂傲。 ‘王法!天啊!王法!我跟一个人讲王法?咳,咳!小韬要知道,一定笑死了。’她又笑又喘,弄得狄无尘放也不是、审也不是,她的一只手腕还被他半吊在空中呢!居然还能笑成这副德性!这女人八成是个疯子,他摇头想道:可惜那么美的一张脸,脑子却有问题。 情况不仅如此,她的下一句话再度让他失控。 ‘狗屁王法。’她说完,又吃吃地掩袖猛笑。 ‘你说什么?’他几乎快要大吼了。可恼!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姑娘家的分上,他非痛揍她一顿不可!这种话绝下会出自一般市井小民,她受的不知道是哪门子的礼教,竟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污蔑朝廷的话来! 也就是这句话,把他以为的巧合全面否定,朱清黎是个堂堂郡主,绝不会有如此的言行举止。 ‘你是装的,还是真不懂?来!看我的嘴巴’她体谅地指指自己的嘴唇。 ‘狗屁王法。’用那两片红艳的唇瓣,她把令狄无尘捉狂的四个字,一个音一个音地大声念出。 狄无尘浑身剧烈颤抖,他发誓这疯女人是故意的。要不是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收紧力量,这女孩的手腕早就被他硬生生地扭断。 侯浣浣依然盯着他猛笑,笑得风情万种、笑得他怒火更炽;狄无尘死命抽紧脸部肌肉,当侯浣浣看见一条条的青筋有如小蛇般的跳凸在他额头上,她马上捣住嘴。 再怎么嚣张,侯浣浣可是个聪明人,这男人就要发飙了。 ‘喂!一事‘无成’,你快点放手啦!捉我捉这么紧做啥?男女授受不亲耶!’ ‘你到底是谁?’他终于受不了了,进出一声吼叫。这个叫‘玩完’的女孩实在太过分了,她要是被他吼死吓死,也是她活该、她自作自受! 岂料她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眼珠子滴溜溜地瞧着破裂的屋檐。 狄无尘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她吼聋了。 ‘你到底是谁?’他努力又努力地顺顺呼吸,才将她的手放开。 ‘我和你非亲非故,我是谁干你什么事?’她不屑地撇撇嘴。大刺刺地坐上另一面的窗枱,她支着下颚沉思着刚接到的讯息,两只精致凤头小鞋被她一阵轻摇乱摆;如果她没料错,这家伙铁定是九王爷派来找她的! 看来,为了娘,九王爷是绝不会放开她了。可恶!她咬着唇,早知道她根本就不该跟李仁走那一趟,惹了九王爷那个瘟神。看来,有得烦了! 一旁的狄无尘却被她这个不经意的天真动作给弄得心猿意马。 她到底是谁?可恶!他要找的是朱清黎,怎么这会儿满脑子全被这个毫不相干的小姑娘给占满了? 不!也不能说是毫无相干!狄无尘一转念,大步朝她走去。 觉他的脚步声,侯浣浣拾起头,皱着眉白了他一眼,凶巴巴地问:‘做啥?’ ‘你难道不怕外头追你的人?’ ‘怕也没屁用!你愈怕,就愈做不成事;他们呢,也就愈吃定你。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命一条!倒是你,一事‘无成’,找个人找到这种地方来,太没用了吧?!’ 她存心对他讥讽嘲弄;王爷府派来的人,她恨都恨死了,就为了娘,她被死死地扣留在王府里。失去自由已经够凄惨了,弄到后来,还莫名其妙给人改了名;好吧!澳名也就罢了,好歹从前她也叫侯清黎,没啥不能接受的!但最火的是,她居然连姓也给人改成了‘朱’!天知道除了兰岚,她们侯家跟朱氏根本八竿子打下上关系。那个可恶的昏头皇帝,不过就是看了九王爷演了场鼻肉亲情的戏,声泪俱下地说了几句鬼话,就下旨封了她! 可恨哪!他有没有想过叫‘猴’可比叫‘猪’来得高尚多了。九王爷爱当他的猪就去当他的猪,她姓鸡、姓猴干他屁事,何必连她也拖下水? ‘不要叫我一事“无成”’狄无尘气得大吼,才不过一会儿,这女人又把他惹火了;好哇!他可不是好惹的。‘在下叫无尘,姑娘是否下认识字?还是你只知道这句成语,或者,这是‘玩完’姑娘你的人生写照。’ 距离太近,这人的肌肉又挺结实的,侯浣浣放弃了想揍他的念头;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这死男人,她大力磨了一下牙,刻意让他听到她想咬去他身上的一块肉的残暴企图。 ‘姑娘我偏偏就爱叫!怎么样?哟!天底下就只准你说女人‘玩完’了,就不许我侯浣浣说男人一事‘无成’是不是?一事‘无成’!’ 她叉着腰,劈口骂了一串,然后把自己名字的发音念得又重又响。狄无尘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他的诚实惹的祸;噢!他真受不了这女人,小心眼又爱计较,他又不是故意的这丫头真让人不敢领教! ‘说啊!我等你说啊!’她跳下窗子,很示威地提起鞋头,恶意地把地面敲得嗡嗡响。 他瞪着她,忍住想出手掐她喉咙的坏念头,这自以为的仁慈让他不禁好过许多。 ‘浣浣姑娘,在下污蔑了姑娘的名字,真的很抱歉!’ ‘哼!’她昂着头,满意地点了一点下巴。 ‘可以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我叫浣浣,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记性这么差,可怜!’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进来,她叉着腰,朝上翻了个白眼,转过来横了他一眼。 ‘你姓什么?’她摆着臭脸,不礼貌地问。 ‘狄。’ 听到外头男人纷纷发出的喧嚣威喝声,狄无尘看着另外一扇门给摇得嘎嘎响,心想跟这女人罗哩叭嗦这么久,总算碰到重点了。要她招认她是谁,还不如他直接问人比较快,念头没完,她的问题让他怔了一下 ‘那好,狄无尘,我不认识你要找的朱小姐,但是风月楼里却有下少从京里抓来的姑娘,就锁在后院里等着赎金,说不定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儿;不过,风月楼可不是一般人能随便进出的,做不做得成英雄,就看你本事了。’ 朱小姐?她怎么知道他要找的人是朱清黎?无尘正纳闷着,才要追问,这时 ‘浣姑娘,咱们兄弟俩都知道你在里面,别躲了,快点出来。’一名男子不耐烦地大叫。 这女人凭这样就要出去?狄无尘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天哪!常听人家说,女人的美貌和智慧是无法兼得,看起来真的是这样,有脸蛋的女人,注定是没脑袋的。 ‘你还不走?’她又白过他一眼。‘走啊!傍了你消息,不去报官,留在这里干嘛?’转头,她朝门外不甘示弱地大骂:‘叫什么叫呀,又不是不出去。’ 他摇摇头,这女人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狄无尘整个脑袋一片模糊,他只知才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这诡异莫名的侯浣浣给他上了相当重要的一课,那就是女人是—种很复杂的动物! 本来狄无尘想跟着她后头动手的,但她后头那番话改变了他的心意,没弄清楚对方的底细前,理智要他别贸然行事。 他拱拱手,闪进屋内暗处。 ‘碰’地一声,那破烂的门给大力撞开。夜色中,几十个风月楼的打手凶神恶煞地在外头一排站开。 看过李三后脑勺的伤口,那些男人早对她的笑容生出了戒心;此刻,他们全都怒目瞪视这位蛇蝎美人,却没人敢违背严正的话而对她不敬。 踏出门,她的脸色随即一整,大刺刺地朝那堆男人走去。为首的李三摸着头上的伤口,恨恨地瞪她。 ‘你在里头干什么?’李三哑着干涩的喉咙问。 ‘你想我能干什么?’她反问,看着她用花瓶弄出来的杰作,恶意地咧开嘴。 ‘疗伤吗?’ 李三的脸痉孪了一下,被个弱女子打昏是件丢人的事,他恼恨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别太过分,浣姑娘。’他示意身旁一名虎臂熊腰的男子。‘到屋里头搜搜!’ ‘有什么好搜的,不过就是间破仓库。’她依然笑吟吟,但笑容却变得有些僵硬,没看李三一眼,她扭头想走,却被李三扯住袖子。 ‘注意你的言行。’侯浣浣拉回袖子,厉声说。 ‘妈的!臭婊子!这儿还轮不到你发号司令!’李三被逼得忍无可忍,终于咆哮。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掴得李三朝后栽去;打得周遭的人,包括在仓库顶上观望的狄无尘,全都傻了。 ‘李三,骂人实际点,婊子是陪男人睡的,你最好搞清楚这点。’看到李三伸手要回掴,侯浣浣不退反进。‘有本事你打呀!打坏我这张脸,看你怎么跟严老大交代去。’ 李三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破口骂了几句连男人都听不下去的粗话。‘带她走!’他大吼,两眼死瞪着侯浣浣。‘侯浣浣,你最好哪天就别落到我李三手上,我会整死你的。’ 后头一个叫阿利的,对侯浣浣投来警告目光,然后突兀打断李三的咒骂。‘李三,骂她也没用,严老大不准咱们碰她。’ 就这样,侯浣浣被一行人带走了。 一行人拖拖拉拉地走了,狄无尘看着最前头的浣浣。那女孩的脸庞在火把的映照下依然美艳,但她却不是他在屋里认识的人 她就像在脸上罩了一张黑色的面具,那张面罩上却充满了贪婪、狡桧。 狄无尘迷惑了。当夜色更深沉,冯即安上了屋顶,他才回过神。 拣个好位置,冯即安才坐定,便开始揶揄:‘老大,底下不待,跑上来看月色,真有雅兴!’ ‘风月楼。’狄无尘闷闷开口。 冯即安张大嘴。‘你怎么’ ‘我只要一句话,是不是眼风月楼有关?’ ‘你怎么知道?’搞什么鬼!这消息可是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对线民又威胁又利诱才挖出来的,居然连卖弄的机会都没有,冯即安想想,还真沮丧! ‘两个月前的某个晚上,有人瞧见了几辆马车停在风月楼前,一个打更的大叔还听到有女人的哭声。’ 狄无尘的眉心揪得更紧。 他错看侯浣浣,她绝对不单只是个凶悍的婆娘,她有很多张面具,她是个谜。 ‘老三,明天替我查个女人。’ ‘女人?’冯即安兴趣来了,女人哟!他有没有可能听错?这两个字是从狄无尘嘴里冒出来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极了! ‘老大,开窍啦!’冯即安哈哈大笑起来。 狄无尘扫了他一眼。 ‘算我没说。’瞧见他那眼底的警告,冯即安马上住嘴。 ‘风月楼里,有没有一个叫侯浣浣的女人?’ 冯即安的眼睛又亮起来。‘原来你问的是这个,不用查、不用查!我现在就可以回答。这个侯浣浣不但是风月楼的头牌,还是扬州目前身价最高的名妓。’ 突然一个翻身,狄无尘回到地面;他那严厉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感情。 ‘走吧!咱们去探探虚实。’ 第三章 风月楼。 门才被拉开,侯浣浣就被后头李三用力地推进门内,她差点就跌个四脚朝天。 稳住自己后,她对李三抡起拳头,忿怒地挥舞一下,才回头看严正。 严正半躺半卧在床上,左右两个半裸的女人像蛇般贴着他,表情是串灾乐祸;而严正则神色阴沉。 ‘听李三说,你下午干了件好事?’ 侯浣浣耸耸肩,随手拣了桌上的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是不是该打她一顿呢?严正忖道,或者让这女人吃点苦头,她会知道擅自逃跑会有什么下场。 ‘要骂人就快点!我在仓库睡了一下午,筋骨痛死了。’没等东西滑进胃里,她含糊地说了一句。 严正呆了呆,按下满心怒火。 ‘高老爷那儿不是挺舒服的?’他闷闷地问。 ‘你想让他对我霸王硬上弓?严老大,我侯浣浣大字没识几个,但对‘利’这个字,我还有这么点儿概念。我知道自己的底,绝下止外头喊的三百万两。你要让个老色鬼毁了这一切,当然也可以,要是让高老头把我包下来,你连个子儿都拿不到。’她没好气地说。 他挑起眉,满腹的怒气因她的一席话而平息了大半,看不出来那高安庆是这样急色的家伙,若真如此,也算那老色鬼活该! ‘李三就在外头,你大可以叫一声,为什么连他都打?’ 轻蔑地瞧过李三,侯浣浣口气更坏了。‘他在外头吗?我跑出厢房,连他的鬼影子也没瞧见。’ ‘你撒谎!明明就是你把我打昏的!’李三气得满脸通红,听到严正的口气倾向侯浣浣,只恨自己不能上前把她那张嘴撕成碎片。 ‘我把你打昏?确定吗?’她冷笑一声,然后,不能置信地摇摇头,甚至还绕过去查看李三后脑勺的伤。‘哟!我不知道你李三顶上还多生了两颗眼珠子呢!’一说完,侯浣浣口气突然变凶。‘你瞧见是我打的吗?值得吗?打昏你,我得了什么好处?’ ‘你’论口舌之利,李三根本辩不过她,偏偏主子又把她宠得无法无天;李三转向严正,一脸气急败坏:‘严老大,明明就是这贱人’ 话还没完,他背后给人一撞,重心不稳地往前仆去,绊倒了两张凳子。 房门外,阿罗端着一盘茶点,冷淡地看着地上哀哀叫疼的李三。 ‘阿罗,你就是这么不小心!’侯浣浣嘴里骂着,却俏皮地眨眨眼。 这李三嘴巴要是再不放干净点,下回不必等阿罗替她出这口气;总有一天,她会—脚把那个废人踹进黄河里,让他吞满一整口的泥沙。 从阿罗的盘子上抓了几样糕点,侯浣浣转向李三。 ‘你还有伤呢!要不要吃一点补补身?’她笑吟吟问着。 李三忍无可忍,举手便要朝她打去,未料阿罗手—扳,他再度摔倒。 ‘要带种,就别欺负女人。’阿罗的疤痕狰狞泛白;李三退了一步,恨意更炽。 ‘够了!都别吵了!’”严正大力地拍了一下床,皱着眉心,不晓得该相信哪一方好。若论忠诚,他绝对不质疑李三的话,但是眼前能带给他最大利益的是侯浣浣;而且,这女孩对于金钱上的贪心程度并不下于他,他们有一样的目的,侯浣浣是个聪明人,也许性子傲了点,但她绝不会搬砖头去砸自己的脚。 ‘你进来有什么事?’严正转向阿罗。 ‘虞少爷来了,指明要见浣姑娘。’ ‘财神爷上门了。’侯浣浣俏皮一笑。‘阿罗,送我出去吧!严老大,你还要训话吗?’ 他看看忿怒的李三,又看看笑嘻嘻的侯浣浣:心头烦躁不安。 ‘这件事就此结束。浣浣,我不希望以后还有类似的情形发生’ ‘不会啦!不会啦!’她摆摆手,对李三胜利地笑笑,领着阿罗走了出去。 冯即安真不了解狄无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傍晚在屋顶找到他,那张胡子脸始终透露着怪异。这种情形从未有过,尤其还跟个出道不满一个月,才貌倾扬州的妓女有关。 ‘咱们还找清黎郡主的,是不?’他小心地问。 狄无尘点头之后,两片唇便抿得死紧,任冯即安一路如何旁敲侧击,就是不做任何表示。最后,冯即安放弃了,他跟着狄无尘,闷闷地绕去风月楼的后院。 ‘上去。’狄无尘指指二楼。 ‘老大,这儿是妓院。’他努力想对狄无尘点明这个事实。 ‘我知道。’ ‘男人只要有钱,就可以正大光明进去的地方。’冯即安补充了一句。 ‘你说完了没有?’狄无尘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兄弟三年来,冯即安从没见过他这样不正常。‘老大,你是不是还不了解我在说什么?这儿是妓院,咱们兄第可以迈开大步走进去。’他倒比了两根手指头,做个走的动作。 ‘我来查事情,没心情逛窑子!’他恼声骂道,提一口真气,先行跃上屋顶,不再搭理冯即安。 那一晚入夜,勘查过地形后,冯即安被派去救出人质;而狄无尘,他单独抄掉了风月楼。 侯浣浣最初是被女人尖锐的叫声给吵醒的,而后,接着一阵没头没脑‘砰砰碰碰’的撞击声,令她弹起身子,对楼下的喧闹大皱其眉。 她心念一动,下床穿衣整裳,门还没推开,就被人用力拉住。 ‘干什么?’她猛然收口。 严正的颊上有伤,脸色难看无比,他手里提刀;还来不及问话,侯浣浣又被他拖了出去。 ‘别这样拉拉扯扯的,我自己有脚。’她喃喃抱怨,旋即又问:‘其他的姑娘呢?’ ‘别问东问西的。’他推她一下,踢开另一扇门。 ‘我叫你别推’抬起头,她眨着大眼睛,瞪着走廊尽头握着烛台的男人。 天!半张胡子半张脸,不是那个一事‘无成’,还会有谁? 看来,这狄无尘也不是那么无能嘛!至少行动还挺快的,就是不晓得他找到什么了不起的帮手来;不过,这也表示,她更不能让他知道她是谁了,侯浣浣坚定地想。 严正把刀子朝空中胡乱一划,看似挡在她身前,实则是把她当现成的人质。 ‘阁下究竟哪条道上的?那些姑娘都已经给你放了,别欺人太甚。’ ‘还有这一位呢!’狄无尘望着侯浣浣。 她的长发垂在胸前,没有下午的浓装艳裹,五官看来格外清爽;身上没有华丽俗气的服饰,她更美了! 这样天仙般的女孩,竟沦落在风月楼这样污秽的地方,狄无尘忽然有种不舍,撇开在那些女人堆里找不到朱清黎的问题不说,至少他得把她给救出去再说。 ‘让她过来。’狄无尘命令。 ‘不!’ 一个字眼,却同时响起两个声音,狄无尘瞪着说话的侯浣浣和严正!傻了。 ‘你听到了,这位姑娘是自愿要跟我走,阁下可别不知趣!’严正嘿嘿冷笑。 狄无尘把烛台略略上栘,她清亮的眸子,看不出有被下葯的痕迹。 趁狄无尘分心,严正把刀掷向他,而后拉着侯浣浣冲进厢房里。 房门被紧紧拴住,侯浣浣被严正拖上房里一张大床前。 痹篇那一刀,狄无尘再跟上,脸色却铁青了一层。该死!这侯浣浣究竟是什么来头,给他消息,却不愿跟他走! 房里的严正跳上床,咬牙切齿地瞪着门口;他看见那一脸胡子的男人的巨大影子,被烛光凝聚在门板上,看来有说不出的森冷、可怖。 然后,门闩开抬震动,严正转向侯院浣,开始用力拉她上床。 ‘你干嘛?’侯浣浣心惊,想挣脱严正的手。 ‘上来!’严正对她咆哮,见她仍不从命,他硬是半抱半拖地将她拉上床。 见他动手动脚,侯浣浣怒极攻心,不假思索,她挥手便朝他打去。 但是拳头还在半空中,她便觉得身子往下陷落,原来严正将大床两侧吊幔一拉,他们两人所站立的床板顿时塌下;她惨叫—声,跟着严正滚进了地道。 那最后一声尖叫,让狄无尘放弃了文明举止,他毫不犹豫地把这扇该死的门给砸破,里头的门闩‘咔啦’一声断落,他焦急地走进房,但在房里等着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静得仿佛刚才听闻的尖叫声,完全是他的幻听。 侯浣浣不见了,那个叫严正的头头,也失踪了。 走近床前,他锐利的视线,扫过床沿一小块灰尘。 ‘好大的魄力,老大,我从不知道你的腿功如此了得。’门外,响起冯即安带着笑意和赞赏的声音;狄无尘则迳自在床前蹲下,仔细检视那些灰尘。 把那些姑娘送到地方官府将事情交代完,冯即安便马上赶来。当他瞧见因打斗而被弄得乱七八糟的风月楼,冯即安一路上楼,都没停过笑声。 真他妈的有意思极了,认识老大这么久,从没见过他这么认真地干过一场架,冯即安笑忖看来,这件事的背后一定不简单! ‘事情都安排好了?’狄无尘起身,开始在床四周的墙壁上轻轻敲打。 ‘唔!’冯即安应了一声,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老大,你在干嘛?’ ‘他们在这间房里消失了,一定有机关让他们遁逃。’狄无尘回答,手边没停止继续摸索。 ‘你说的“他们”是指谁?’冯即安问道。 ‘侯浣浣,还有那个头头。’ 冯即安呵呵地笑起来。‘哦,原来是那个美人哪!’ 狄无尘真的很不喜欢冯即安那揶揄的口气,那让他不自在。 ‘如果不打算帮我,就闭上嘴,要不就给我滚出去。’ 冯即安浓眉一挑,更加确定狄无尘的不对劲。好吧!难得他会钟情一个女人,不如就帮个小忙,凑合一下好了;至于此行的目的,那位朱清黎,就先把她扔到一边去吧!对冯即安来说,兄弟的事可比对王爷的承诺重要多了。 ‘老大,你想要侯浣浣?’他嘻皮笑脸。 ‘你讨打吗?’狄无尘停下动作,扭头一阵咒骂。 ‘那你干嘛追她?’ ‘我追的是严正。’他吼起来。 ‘真的?不追那女人?’冯即安不受影响,嘴笑得愈咧愈开。 狄无尘恼怒地叹一口气,再也不理他,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冯即安一针见血的问题惹得他狂怒不已,他气冯即安说对了,他的确是想要侯浣浣。这段时间,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过滤了一遍;在仓库里,那女人一眼便看穿他的身分,甚至他还没开口,侯浣浣就知道他要找的人姓朱,凭这点,她真的很怪异。 朱清黎的失踪,跟她绝对脱不了关系。 ‘老大,你把严正的手下扔到哪儿去了?’见他不悦,冯即安识相地换了话题。 ‘谁知’本来没好气地回过去,忽然心生一念,狄无尘住了口。 一抬眼,看到冯即安的笑容更炽,狄无尘知道上当了。 无法对冯即安拳头相向,他悒悒地走出房门,想着要把这笔帐算到严正头上。 哼!如果严正以为他会就此松手,那就大错持错了,找不到地道,他还是有法子追人。 脱离狄无尘的掌风范围,冯即安终于放声笑出来。等他们跟着严正逃走的手下找到人后,嘿嘿!那可有戏看了! 她真的很气自己大嘴巴,惹了狄无尘这个扫把星,计划中的三百万两泡汤了,还落了跟严正等一票逃掉的粗人在郊外林子里挨饿受冻的悲惨遭遇。 这一待就是两天,她原本计划晚上就跟阿罗他们走,却没想到,有个男人,像捉小鸡似的,把受伤的狄无尘扔进林子里。 ‘老大,是抄了我们风月楼的人。’李三叫起来。 几个在风月楼吃过亏的家伙,闻言马上跑出来;严正推开众人,也走了过去。 ‘我带个人来见你。’那男子涸啤,笑得有些邪气,他把满身是血的狄无尘放在地上。 ‘我叫高强。’他自我介绍。 必外有名的牧场大盗高强?严正警觉起来,他听过这人的坏名声,却不晓得这位横行关外的男子是如此年轻。 侯浣浣早就收拾妥当,只等她想办法偷走严正从风月楼带出来的家当,就可以跟阿罗他们一道走;但是听到李三的声音,她呆了一下,跟着想走出去。 ‘丫头’阿利发声警告。‘阿罗哥已经将马准备好了,你就别生事了。’ ‘没关系的,我只是去看看,马上回来。’她固执地摇摇头。 她一出现,高强的眼睛发亮。 ‘这位一定是名满扬州的浣姑娘吧?果然是漂亮得很!’高强中了大奖似,笑得分外开心。而侯浣浣的心思,全在狄无尘身上,她的神情复杂。 ‘我以为你早被边城三侠给逮了?’严正怀疑地看着高强。 ‘看来是没有。’高强耸耸肩。‘不过那三个混帐的确逼得我在关外混下下去了,这男人’他指指狄无尘。‘就当是我初到贵宝地的见面礼吧!’ 忽然地,侯浣浣痹篇李三捉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下,她撕开裙摆,裹住狄无尘的肩伤。 斑强仍在跟严正说话,但视线却投注在她身上,眼神若有所思。 不懂自己怎么会心软,不想追究此刻纷乱的心情,侯浣浣只知道,她不能让一事‘无成’死。 她不会让他这样好死,就算要死,她也要让他痛死;就是有这么顽固的人! 她明明说了不跟他走,这混球像个白痴追来干嘛? 若不是怒气早左右她的情绪,侯浣浣应该能看清楚,狄无尘的肩上的血迹,其实全都是刻意做出来骗人的假象。 肩上传来的压迫感让狄无尘假意睁眼,他看着侯浣浣,却不明白她的忿怒。 一见他转醒,侯浣浣出手,发狠地捏住他肩胛上的肌肉,天哪!那力道之大的,居然让狄无尘缩了一下。他怒视她,却没敢叫出声;但是,上天明鉴,打从他出娘胎以来,除了亲娘,没有其他女人敢这样对付他。 ‘痛死好过笨死!狄无尘,你的长生牌位我立定了。’她瞪回去,喃喃骂完才起身。 ‘你在干什么?’随着高强的视线,严正也见了这一幕。 ‘瞧男人!没看到吗?’给这狄‘无成’一气,她回答严正的口气充满厌烦。 反正她今晚就跟这堆人分道扬镳了,也不打算再用风月楼那副嘴脸装下去。 才转身,她便被严正捏住了下颚;他出手很快,眼珠子冷酷地盯着她,陌生的口臭随着几滴飞沫溅在她脸上,她厌恶地举袖猛拭。 ‘不是瞧男人,是瞧他的伤吧!’严正扫过再度闭上眼睛的狄无尘,手劲加重。 差点,侯浣浣要因受不住疼而闭上眼,可是她的眼睛始终张得大大的,在不在乎的男人面前,她向来很倔,绝不轻易示弱。 ‘能一个人挑了风月楼,我好奇是应该的。’她冷言回应。 一旁的高强挑起眉,再次细细打量她的模样。 ‘是吗?’严正冷笑,突然一脚踹上狄无尘腰侧。‘说!你是谁?为什么毁了风月楼?’ 地上的狄无尘呻吟了一声,在心里把冯即安的整人计划咒骂了一遍。 可恨!他干嘛要听即安的,把自己弄成这样! 看到狄无尘已经昏过去,侯浣浣捏紧拳头,恼怒不堪地瞪着严正。 ‘何必多此一举,他已经受伤了。’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严正锋芒转向她,声音骇人。 侯浣浣退了一步,心里直喊糟。 所有的情况皆对她不利!严正的人质被救走,而狄无尘躺在地上等她救援。 天晓得,她不过只是说了几句话,那晓得他这么烂,有本事把风月楼抄了,却没本事打过这个叫高强的;就算现在她想辩驳什么好撇清自己和狄无尘之间,也于事无补了。 ‘没关系。’她不自在地耸耸肩,本来就没关系,要有,也全是狄无尘的愚蠢搞出来的。 ‘没有关系他会巴着你不放?我认识的侯浣浣向来是‘利’字为先,没好处你会这么关心他?’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杀了他对你并没有帮助。’ ‘我再问一次,他跟你是什么关系?’严正阴森森地盯着她。 ‘没关系。’她挺直背脊,冷冷地应回去。 本来严正还下相信李三的话,但这会儿心里却有了悔意。眼前的女人并不简单,要是普通人,早就吓得哭爹喊娘了。但,她却不一样,除却在风月楼风姿横生、见钱眼开的贪婪嘴脸不谈,她的胆识超过一般男人。 掌掴李三绝不是女人家的使性子,而是她勇敢无惧的一面。 但严正也不是好惹的。当那掌拍下,女孩应声倒地。 斑强的眼睛闪了闪,同时,眼角瞥见林外有三个人快速站起。 事情愈来愈有意思了,高强的唇角露出微笑,那三个人,看起来并不听命于严正,尤其是其中的疤面男子,甚至散出了杀意。 ‘带种!侯浣浣,说!你到底是哪一路的?’严正完全没注意周遭的情况。 缓缓地,她提起手背抹去嘴角流下的血,如果不是太疼,说不定她会笑出来。 哼!这笔帐有得算了! 听到那声侯浣浣,狄无尘倏然睁眼,却刚好目睹她摔倒在地的情景。狄无尘忿恨地打颤,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怒火能在几秒钟内被人撩起,其中,竟然还掺了一丝心痛,侯浣浣曾经如何对他,狄无尘早忘得一干二净。 那抱胸斜倚的高强,忽对狄无尘投来警告的一瞥。 再闭上限,狄无尘开始默数,希望能把这强大的忿怒压下。 ‘一刀解决他。’严正冷淡地下达命令。 ‘不准你动他!’侯浣浣大吼。听到他的话,高强终于站起身,没想到,侯浣浣却比他快了一步。 现在要阿罗他们行动太迟了!她也许任性,但还不至于到没有大脑,眼下能救狄无尘的只有她的身分,侯浣浣恼怒地咽下一句粗话,强撑过那股晕眩,她迅速朝狄无尘的方向移去。 严正不敢置信,这才吃过苦头的女孩,竟敢站出来维护一个半死的男人。 ‘要是你敢动他,我会让你拿不到赎金。’她努力地想站得笔直,但这很难,严正对她拍来的那掌太重,她的头又撞及地面,整个人还在眼冒金星。 真要命!她这辈子还没这么义勇过,小韬和晓恩要是知道她的义行,不!说是愚行还比较像,肯定会押着她去给霁莲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失心疯! 要不是看在这笨男人是为了救‘朱清黎’才变成这副德性,她绝对会敷衍自己的良心,让他给人宰掉算了。 可恨!她就是办不到! ‘赎金?’严正顿了顿,示意手下停手。‘什么意思?’ 闭上眼,顺了顺呼吸,侯浣浣不情愿地掏出那枚皇上赐下的玉镯;从她被掳走以来,这唯一能证实她身分的皇家信物就被她藏起来。 看清镯子底面那篆刻的小字,严正的眼睛发亮,宋老伍说的那笔买卖果然是真的。如果这丫头真是皇家郡主,那么,他想再重建几个风月楼都可以,因为,从这丫头身上拿回的利益,将是无法算计。 ‘看不出来,朱清黎,嘿!嘿!我早知道凭你的条件,绝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原来你还是个小郡主,嘿!王府出身的女人,果然有一套。’ 他是不是听错了?狄无尘错愕万分,那女人的声音明明就是那个侯浣浣,怎么搞的,摇身一变,她居然成了他日夜找寻的‘朱清黎’? 幽幽夜里,只闻高强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啃,他拍了两下手以示喝采,而后笑睨着严正。 ‘严老大,看不出来,你居然暗藏了这么好的买卖。’ ‘宋老伍呢?’李三闻言脸色大变,跳起来对侯院院一阵漫吼。‘谁?’ ‘把你从香云寺带出来的人。’李三咆哮。 ‘从马上跌下来,死了,我把他埋了。”她毫无感情地说。 朝侯浣浣砍过去的刀,马上被人载住。高强微微一笑,轻而易举地把刀拿下。 ‘别冲动,这位老兄。咱们严老大还得靠这女人扳回一局,你这么毛躁,怎么成得了大事?’ ‘高强说得是,阿三,你太急躁了。’严正不快地说。 ‘严老大,你相信这婊子的话?根本就是她杀了宋老伍,我要她偿命!’斗不过高强,李三气得破口大骂。 ‘她是个重要筹码,不能动她,你要泄恨,就先砍这个男人出气吧!’严正说。 妈的!狄无尘在心里咒骂,他这是招谁惹谁了?那个宋老伍的死干他屁事,早知如此,他该让老三假受伤的。 ‘我叫你别动他,严正,你没听到吗?’侯浣浣心里急,脸上却平板板的。 ‘你找死吗?不要以为老子当真不敢动你!’严正威胁地横过她。 ‘对!我是找死。’她两眼定定地看着严正,没有注意到严正身侧、躺在地上的狄无尘轻轻地又把眼睛打开,正朝她瘀伤的脸上望来。而话才说完,一根尖锐的簪子亮在她手里,直直地,就压在她胸口上。 ‘你要是敢动他一下,我马上把簪子刺进胸口,到时候别说一个子儿,你连命都没有,杀皇族可是诛九族的罪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良心,所以也不打算拿这些法令威胁你,但是赎金嘿!别动,也叫你手下安分点,尤其是李三。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宋老伍的死跟我没半点关系;况且,我还不想死,所以别逼我,严正!我说到做到,要不,你可以试试看!’说完,那根银亮簪子已经穿透了她的衣裳,一圈血印染红了衣上绣花的银线。 狄无尘说不出那种感觉,他对这女孩还说不上认识甚至,老天!他甚至还不喜欢她的凶悍个性,可是她却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只是为了要救他而已! 只是为了要救他而已!他闭上眼,几乎不忍望见那摊浅浅的血迹;天哪!他从来没这么无助过! 一个官家的任性郡主绝对做不到这点,一个仅仅为了名字念错而计较半天的女孩也做不到这点,这种轻易抛开性命的豪气狄无尘怀疑自己是否丧失了视觉。 但那真的是她!在仓库里自称侯浣浣的泼辣姑娘。 蓦然,他想起李仁的话,恍然大悟。 或者,侯浣浣是朱清黎认祖归宗前的另一个名字吧! 严正显然对这种无法掌控的情况头疼,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被自己的人质威胁。看得出来,朱清黎不是玩假的,从她怒视、顶嘴又威胁的行为里,严正知道她真的敢把簪子戳进胸口,而且又快又深;要是让她这么做,他一定来不及抢救。 ‘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只要维持原状,如果幸运的话,你可以跟九王爷要求任何你想要的数目,严正,你是聪明人,别做蚀本生意!’ 握簪子的手已经在颤抖,但她连移开的意思都没有。 ‘这家伙是你什么人?’严正竖眼问道。 侯浣浣耸耸肩,表示没兴趣回答。 ‘说!你这么维护这男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他拿出女人最在乎的贞节,要逼她松手。 谁知道,侯浣浣竟轻蔑地笑起来,彷佛严正说了什么可笑的蠢话。 ‘在你们男人的眼中,被人睡过的闺女比一条猪还不值钱,严正,我干不干净你心里清楚,所以别侮辱我,要是有辱及我名誉的流言传出,你的赎金照样拿不到!’说完,她还大声笑出来,完全不在乎他所暗示的暧昧;在她心里,其实也希望能把这些话传出去,说不定九王爷会为了他的面子问题,放她回卜家寨! 她是真的无所谓,那些世俗人眼里的‘狗屁清誉’,她从不挂在心上。 再一次,严正被她的话给吓住! 这个朱清黎真是个烫手货,可恨!他掳人勒索的勾当也犯过不下几十件了,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对名节、生命随时都能丢开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堂堂郡主。严正迷糊了,他发誓,在说到名誉问题的时候,朱清黎那种态度,是真心不在乎。 ‘你真的是朱清黎?’或许他弄错了,王府出来的女人再怎么勇敢,也没到这种程度。 ‘在问废话吗?’她鼻孔哼气,很是不屑。 没错!人可以假,这当今圣上御赐的镯子可错不了。严正一咬牙,将镯子放进腰间的宝物袋,也罢!他没必要跟白花花的银两过下去;等拿到赎金后,想整死她,有的是时间。 ‘看住这两人。’严正吩咐。 远方,阿罗等三人,早奔了过来。 入夜后,她走到狄无尘身边,这男人虽然没什么大脑,但至少身子骨看来够强壮,只等她想法子拿回自己的东西,狄无尘应该能够跟着他们一起逃。 ‘吃饭了。’她说,感觉到她一出声,背后至少有五双眼睛移过来。 他眨眨眼,垂眼看着地面,看着她袖底的纤纤细指徐徐在沙地上移动。 被喂了一口饭后,狄无尘看到地上那排娟秀的字:可以动吗? 假意小心地试了一下受伤的肩口,他点头。 她注视着他,又缓缓写下:不要勉强! 他伸出左手,掩护着右手,轻轻写着:没事,你伤好些了吗? 那些字让她怔了一下,侯浣浣低头看了看不再流血的伤,她拿下覆在胸上的网子,弃置一旁,摇摇头,她写:死不了人! 明明不是开玩笑的场合,但狄无尘却笑了,原因无它,这女孩的举动总像场瘟疫,感染着他;也就是这样,他知道朱清黎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坚强、勇敢,而且开朗风趣。 他一直以为女人不会拥有这些属于男人的特质。 当然,漂亮这点不在话下,可是他喜欢她的勇气更胜她的容貌。 狄无尘眨眨眼,写下一排令侯浣浣几乎大笑的话:既然咱们都没有事,就来点酒度祝吧! 狄无尘认为自己一定是瞎了眼,才会以为朱清黎坚强、勇敢,而且开朗风趣。 事实上,朱清黎是个顽固、任性、白痴,而且还充满暴力的女孩。 早在趁着添柴的时候,冯即安便暗自把几瓶酒跟着放进火堆里,而狄无尘亦算好时间,一旦酒瓶被高温炸开,在火堆四周取暖的严正等人全被弹得兵荒马乱时,他和冯即安就可以行动了。虽然在人数上,是不成比例,但对他和冯即安来说,根本是小事一椿。 但那位朱大郡主却坏了一切计划,当她瞧见他‘健健康康’地站起来,她先呆了一下,然后,她回复到她的凶悍泼辣。 早在初次见面,狄无尘就体认了朱清黎的凶悍,只是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她会气到敌我不分,开始突袭行动;她挥出的第一拳,并下是朝严正的手下,而是瞄准他的下颚。 一拳命中红心。 ‘骗子!’狄无尘还记得她是这么吼的,然后她扭头抢了一柄刀,发狠地朝敌人冲去。 ‘老大,你还好吧!’自朱清黎动手打了他最敬仰的狄无尘,这项事实一直让冯即安震惊得无以复加。 而当事人狄无尘的反应则是揉揉下颚,恼怒地叹了一声。 连头部都被她的鞋子扔过了,加这一拳算什么!吞下这口怒气,他飞奔过去支援那任性的女孩。然后,他知道她有恃无恐的原因,那三名汉子,就护在她周围。 ‘丫头,你可真会惹麻烦!’阿罗皱眉抱怨,挥手击落一柄朝她飞去的利刃。 ‘等我拿回镯子,你再骂也不迟。快!去把马牵过来!’她叫着,脚下不停地朝火堆那边的严正冲去。 那位高强,不!是冯即安,先行拖住了她,侯浣浣挥了一掌,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绷着脸,冯即安自尊严重受损地叫起来:‘你怎么打人?我们是来救你的。’ ‘不需要!你们这些骗子,滚开!’她吼回去,身子钻过他腋下,溜了。 冯即安想再捉住她,未料新的一波攻击又来,他只得先放弃她,全心把攻向她的坏蛋打倒。 刀剑相交声中,狄无尘终于忍不住,他对着朱清黎的方向大吼出声:‘你是白痴吗?’ ‘老大,我不是白痴,这女人好凶的。’冯即安委屈地捣着半脸,踢开一个家伙,快快回应狄无尘对他的咆哮。 ‘我不是说你!’狄无尘格开一刀,懊恼地吼起来。 火光中,只听闻不断的哀叫声;狄无尘四周的男人全数倒下,他喃喃咒骂了一句粗话,才搜寻着那个刁蛮郡主的下落。 守在更远处的十几个男子听到騒动,全提着刀赶来救援。 ‘老三,替我找人,我去对付严正!’ ‘没问题!’玩笑心情一过;冯即安放下捣着右脸的手,寻找朱清黎。 冯即安终于发现了她:努力地,他想将女孩拉住,没想她却狠狠踹了他一脚。 侯浣浣挣开他的手,在烟雾迷离中,跑向正和狄无尘缠斗在一起的严正。 他只看到女孩艺高胆大地痹篇严正的刀,然后,冯即安揉揉眼,他相信绝对不是作梦,清黎郡主居然伸手去抢严正腰间的宝物袋。 冯即安歪着脖子,完全傻眼了! 这是上天给他的折磨吗?狄无尘呻吟了一下,马上朝她奔过去,两三下就把她的人给抱开;顾不得又挣扎又叫骂又乱踢的她,狄无尘咆哮了一声,同时痹篇了朝自己划来的一刀,但,砍向朱清黎的第二刀,眼看就闪不了,想也不想,他一转身,让自己的肩替她挡去那—刀。 他一点都不觉得痛,狄无尘只觉得自己的火气早盖过了一切,这些年他剿匪除恶也不下数百回,从来都是全身而退;如今为了一个任性女子,竟从假伤弄成了真伤,真是丢人哪! 冯即安奔过来,替狄无尘带开怀里的朱清黎,他也发怒了,救人的事情本来是很简单的,可是现在却弄成连老大都受伤了,他的火气当然很大。 ‘放开我!’挣不过冯即安,侯浣浣气得大叫。 ‘你再下安分点,我就用泥巴塞住你的嘴!’冯即安回吼。她无法可想,终于张嘴大喊:‘阿罗!’ 后来的事皆发生得太快,快得冯即安来不及反应。一匹花色骏马首先从林子奔出,他只来得及看清马上的男人是早先倚在林子边不吭一声的疤脸大汉,就觉双手一空,而怀里的清黎郡主早被那男子夹带上马;接着,另外两匹马也朝冯即安冲了过来;他紧急滚开,痹篇乱奔乱踏的马蹄,眼角余光瞥见那三匹马嚣张远去。 当严正一干人马全部就范,狄无尘差不多也将近虚脱,不是因为刀伤,而是被侯浣浣气的。 乱七八糟的一晚就这么过去。但狄无尘却一句话都不吭,从冯即安替他裹好伤,他就一直视而不见地望着那群被捆得死死的人口贩子。但在心里,他想的全是那从他眼前遁逃而去的奇女子。 侯浣浣?清黎郡主?除了那张脸,她浑身上下没一根属于女人的骨头,从他在仓库第一回见到她,就是那个样子。 当初李仁给他的消息并没有这么复杂,但昨晚的事历历在目,她明明是承认了。好吧!狄无尘列出几个假想,却怎么样都说服不了自己的逻辑,就算是私生女,但好歹也是个皇家血统出身的郡主吧!但一思及她昨晚不顾一切抢走严正宝物袋的行径,和她以死相逼的作为,那无疑一是地,一却是天。 侯浣浣?朱清黎?狄无尘愈想愈不懂。 ‘老大,你真的没事?’冯即安关心地问。 狄无尘摇摇头。自怀中抽出那方被朱清黎丢弃的绣帕,上头仍有血迹斑斑,狄无尘的头更痛了,他完全被这种矛盾给搅糊涂了。最可怕的还不仅于此,在这团无解的迷雾中,更有一种连他自身都参不透的心情。 尤其是当他想起她握着簪子,是如何为他义无反顾地戳进胸口时,狄无尘的心,竟为此而微微疼起来! 懊死!狄无尘恨恨地顺了顺胡子,暗下决心,这事他要是不弄清楚,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老三,先把人送走。’未了,他跳上马,吩咐冯即安。 ‘你想做什么?老大。喂!你肩上还有伤耶!’ ‘追人。’狄无尘回答。‘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这件事我非弄清楚不可。’ 有好戏瞧了!冯即安若有所思地瞧着狄无尘离去的背影。那位朱大郡主,气势看起来跟狄无尘是旗鼓相当,说不定他微笑了。 九王爷这个亲家,狄家堡是结定了! 第四章 ‘拿不到三百万两,拿这么点补偿也是好的。’林外二十多里处,侯院浣笑嘻嘻地拉开袋子,抽出自己那枚镯子后,然后数着里头从严正处抢来的金银珠宝。 ‘丫头,难道你一点都不怕?’疤脸阿罗叹口气。‘要是大当家知道你这样胡搞瞎搞’ ‘你不讲,他怎么会知道?’侯浣浣噘起嘴,把袋子推给前面的三人。 ‘唔,既然你们都不想到关外去,那这些全给你们。做些小买卖应该够本吧!’ ‘这’阿利和阿德面面相觑。 ‘不好吧?!不是才听阿狗说牧场那儿现在正需要资金丫头计划的三百万两没到手已经很对不住大当家的了;再说,创业是咱们兄弟自己的事’阿利嗫嚅,才说一半,就被她打断了。 ‘唉!罗嗦什么?你们三人这些年也尽心尽力帮了卜家不少忙,这些根本就不下算什么,大当家常念着你们兄弟的好!他不会有意见的。拿走、拿走,这事到此为止,别再说了!’ ‘那你呢?’阿德问。 ‘我啊,当然是回卜家牧场去!’ ‘可是王爷府里’阿罗沉吟了一下。 一提到京里,侯浣浣的脸就沉下。‘难不成你真信九王爷那套鬼话?’ ‘大伙儿当然不信,丫头,我指的是王爷府里来的狄无尘,他不是简单的人物。那一晚,你没瞧见,他一人是怎么挑了风月’ ‘别提他!’她迸声大骂。 瞄过她难看的臭脸,阿利示意阿罗别再说下去。 ‘那混帐充其量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大骗子!’一思及昨晚她为狄无尘所做的事,侯浣浣的火气就直直上冒。 胸口上的伤还在隐隐发疼呢!这全都该怪那个死男人!最好,那个狄无尘不小心给刀砍死,侯浣浣恨恨地诅咒着。 ‘丫头,那,咱们兄弟送你一程。’ ‘不了!你们快走吧!若是教官家认出你们,就不好了!’ 告别了三人,侯浣浣在野地里眯着眼歇息了几个时辰,当天色渐白,在她面前的柴火也微弱得仅剩一团黑块,侯浣浣伸伸懒腰,起身捶了捶腰间。 远方第一声鸡鸣,让她想起了在卜家的日子。 她得意地笑了。那个‘一事无成’想捉她回王府,哼!作梦!她才不会乖乖被带走。 她是卜家的人,想都别想留她在王府。想起关外那一片比西湖还壮丽的卜家牧场,侯浣浣的心就不停地跳跃着!去他的‘一事无成’!避他有多聪明厉害,不就是个大骗子;还有,去他的九王爷!她只要关外的卜家,那个世界对她来说,才能让她真正畅快。 必外!必外!她想着,迎着初升的朝阳,展开双臂笑着转了好几圈,模样欢快之至。 ‘看起来心情不错,清黎郡主。’ 听到那揶揄的声音,她紧急收住步伐,一颗心差点没蹦出来;瞪着那张胡子脸,侯浣浣一早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掉。 狄无尘就靠在前方的那棵树干上,冷淡又厌烦地睇着她。 阿罗的警告没错,狄无尘果真不是等闲人物,直到这一刻,侯浣浣才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错误;她太轻敌了,她错估了狄无尘,这个受命带她回王府的男人是个超级难缠的人物。他有强悍的决心和贯彻力,不像一般人容易被她惊世骇俗的行为给吓倒;看来,她碰到对手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先行坚定自己的立场;然后,她开始昂首阔步,精神抖擞地从他面前跨过,表情是不可一世的骄傲。 而狄无尘,则刮风似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已经习惯她的傲慢态度,还是决定放弃训诫她有关礼节这方面的道理。 ‘走错了,王府不是这个方向。’ 她仍继续跨步,姿态轻松,举步轻盈,想她侯浣浣别的本事没有,与人‘唱反调’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你要惹火我吗?朱清黎。’他的声音轻柔,一丝火葯味轻轻逸出。 侯浣浣不搭理他。 ‘朱清黎,别忘了是你先骗我!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做人别太过分!’ 这赤裸裸的威胁终于让她停了一下,但也只限于一下下而已。马上,侯浣浣抬起脚,又开始移动,且步伐更大,要下是裙子够宽,腰下那可怜的蓝色长裙会被她撕开。 她是故意的,他敢发誓。狄无尘用力地闭上眼,顺顺自己的呼吸,又大力张开眼。 ‘朱清黎!’ 可恨!从来没有几个人敢对他的警告这般无动于衷,就连爱要嘴皮子的老三都没敢这么蔑视他,但眼前这个还是个女人,竟顽劣到难以管教!要不是体谅她的出身背景,还有她的‘救命之恩’,再加上对王爷的那个鬼承诺,狄无尘老早把她按在腿上,先痛打一顿。 她又跨一步,没出声。 ‘朱清黎!’他咆哮,克制着想将拳头猛往身后树干捶去的念头。 ‘错!’她终于出声,背着他把头一阵猛摇。 ‘朱清黎!’他真的捶向那颗倒楣的树了。 霎时,绿叶纷纷飞落,活像给狂风扫过。侯浣浣回过脸,亲眼看到那颗树在须臾间变秃了。 ‘错!’这人真够残忍的!这树又没惹他!怒气一起,就侯浣浣叫得更大声。 ‘我哪里错?!’他失去耐性。 这女人的倨傲超过一般人,她把他有关女人的那套道理完全给颠覆了;偏偏他又不能动她,想到这里,狄无尘恨不得再挥出一拳,以消消怒气。 ‘姓狄的,除非你把本姑娘的姓名叫对,要不然,休想我跟你说话!’ ‘你当真以为我这么傻,会任你一骗再骗,你明明就是朱清黎,堂堂九王爷府中的’ ‘不对!’这回是她不再沉默。‘我姓侯,我明明就姓侯,我不姓朱,也不叫清黎,你现在该死地给我听清楚,我从来不稀罕当什么郡主,就算你把公主这位置捧来给我,我都不干!你爱当猪奴才就尽量去当,但别找我麻烦,我跟那个九王爷非亲非故,他爱施恩、爱当好人,尽痹粕以找别人去,我受够了!你现在回去覆命,说我绝不回去、绝不回去!’ ‘你说什么傻话!’他真的听不懂她说的话,那一头雾水的表情却惹恼了侯浣浣。 ‘说傻话、说疯话的是你,狄无尘!我叫侯浣浣,就像我第一次告诉你的,我就是我,名字由我决定;如果你爱喊我朱清黎,那就请您大人慢慢叫吧!认不认在我,要是我不认,你爱一路叫到西方极乐世界,也没人搭理你。阿弥陀佛!笨蛋!’她比比手势,又跟他扮了一个鬼脸。 ‘但你明明就是朱’ 话还没说完,一根银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进狄无尘前一秒所站立的位置,要不是对她早有心得,时时先防着她暴力的一面,只怕这会儿他会非常狼狈。 唉!这凶丫头简直是座活动的兵器库。狄无尘只希望早早把人送走,干保镖比当捕快累人多了。 ‘说话就说话,干嘛一定要动手动脚的!’忽然地,狄无尘对她的任性没了火气,搔着头,他喃喃抱怨。 ‘再说,我封了你的嘴!’她手上还捏着另外一枝亮晃晃的金钗,作势要朝他丢来。 女人就是女人!不过是个名宇,三个字罢了!而且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粗野字眼,她居然可以为之捉狂到这种地步!不是也说过搭不搭理人在于她吗?现在居然跟他计较起来。 ‘把那玩意儿放下来,你会伤了自己。’ ‘我不放,你要是敢抓我回王府,我就告诉九王爷你欺负我!’ ‘我如果不带你回去,我没办法交差。’ ‘那是你的事,谁叫你爱当差!’ 对她的个性,狄无尘真的是啼笑皆非。这会儿她变得像个不成熟的小孩。 他就算再有耐心,也没法子跟她这么耗下去。天哪!会发疯的。 ‘那好吧!’他举起手。‘你至少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不回王府的理由!’ ‘我说了,你真的会放我走?’她狐疑地问。 ‘看情形!’ ‘什么意思?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罗嗦个半天,做事不坚持,你还是不是男人?’她不耐烦地嚷起来。 ‘你在找碴吗?’他忍无可忍地嚷起来:‘是谁比较罗嗦?说就说、不说就不说,这干我是不是男人啥屁事?’ ‘是你自己不确定嘛!’她白了他一眼。 他闭目祷告了一会儿。‘你说不说?’ 侯浣浣的表情忽然沉淀下来,一种落漠的神情寂寞萧索地堆上眉间,她朝前走了几步,看着眼前一株约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半晌才静静地开口。 ‘那里不适合我。’ 狄无尘呆立许久,无法说话。 ‘就这样?’ ‘对,就是这样!清黎郡主不是我,我这一生,只认“浣浣”这个名。我生于山野、长于山野,王府不是我的世界。’ ‘但你不能否认,你是皇室一族。’ 又是那个鬼扯的谎话。天哪!侯浣院深呼吸,再深呼吸,如果能,她真想撕烂九王爷那张该死的嘴!见鬼!难道她永远无法解释这一切? ‘没法说不去了,狄无尘,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回王府的。’ 侯浣浣扭头想走,却被他叫住。 ‘在风月楼,你不肯跟我走的原因就在此?’ ‘一半。’ ‘我可以知道另一半吗?’他疲累地问。 她想了想,决定据实以告。‘我想要那笔钱。’ 狄无尘目瞪口呆。 打死他都不相信她是这种人,那天李三才不过拉住她袖子,就见她吼成那样,这女人傲得很,怎么可能忍受自己像货物一样标价卖出? ‘用你的身体?’纵然不愿置信,他仍问了一句。 ‘你当我白痴?’她怒视他。‘那只是伎俩,几百万两对那些老色鬼而言,根本是九牛一毛,别说是他们其中一人,就算是严正,我也不会让他动手摸我一下。’ ‘你就这么需要钱?’狄无尘的怒火又被挑起。 ‘秘密。’她噘起嘴。 ‘你以为严正会让你得逞?’愈问愈气,也愈问愈不解。她要钱,找九王爷要就是了,干嘛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骗人? ‘我当然有法子。’她耸耸肩,继而怪起他来。‘你还敢问我,都是你,带走那些姑娘就够你立大功了,你干嘛断了我的财路?’ 被了!他确信自己只能忍受这个程度。尤其听到她的质问,他改变了不带她回去的初衷。 ‘那三个人是谁?为什么没跟在你身边?’ ‘走了。’她退后一步。‘喂!我已经给你不回去的理由了,你可别再缠着我不放。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虽然我觉得自己实在很愚蠢。’她厌恶地说完,搬出恩情压他。 ‘我也救了你一命。’他提高音量,移近一步,让她看清肩上的创口。‘我的血可没比你流的少,虽然这伤简直愚蠢透了。’狄无尘比她更厌恨地说完,忽然一手朝她抓来。 ‘我就知道你不守信!’她拍掉他的手,连连怒吼。‘你休想从我这儿再问到什么东西,狄无尘,你是个骗子,大骗子!’ 忽然腰间一麻,侯浣浣整个人瘫下来,全身软得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一事“无成”!你竟敢、你竟敢乱碰我!’侯浣浣满脸通红,声音剑拔弩张。 下一秒,她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不能怪狄无尘出手太狠,连她哑穴都给封住;实在是因为他的头实在太痛了,三十年来,从没这样痛过,全是她逼出来的;方才让她洒泼了这么久,回敬这些并不算过分! ‘在我接下这个案子前,李总管就跟我谈过,他说你是九王爷和兰夫人亲生的女儿。’ 放屁!放屁!侯浣浣瞪着他浓密大胡间两片说不停的嘴,心里恨恨地大吼。‘不管怎么样,你不回去是你的事,可是要不要带你回去,就是我的事了。你输了,朱清黎。’不知怎地,她愈瞪他,狄无尘的心情就愈好,哪管这种争强简直幼稚无比;重要的是,他的头不疼了,甚至,他还能笑出来。 老天!这感觉可真爽!要不是老三不在身旁,耿无尘会要他吹上一首小曲儿给他听的。 要带她回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回京的一路上,她至少又试着逃跑八次。 就要到州界地带时,狄无尘几乎已被她逼得捉狂;而每一回,他都是以点住她穴道做为结束。他不得不这样,因为这丫头会恼羞成怒地拿起手边的任何东西,朝他砸来。 ‘一事无成!’然后,那女孩总会利用她那一张子谠他破口大骂。 接下来,狄无尘习惯性地便点了她的哑穴。 ‘把你带回王府,我就不会一事无成。’他总是用这句话做为结束的完美句点。 但是,别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因为解开穴道后的她从不知道悔过为何物,总以是一副‘等着瞧,我会再跑’的眼光回敬他。 连同今天这次,是第九次了,朱清黎真的很不可爱,或者王爷要他来找人的深意在此,因为他的原则是无论处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对女人动粗。 说实话,这段时间下来,他发现自己的耐性修养更上了一层楼,这全拜她所赐。 有点自知之明的,早就放弃了,偏偏她还要一试再试。这分普通男人都及不上的意志力,连他狄无尘都自叹弗如。 如果不是用在脱逃的企图上,说不定他会喜欢这丫头的。 般什么鬼?他会喜欢喜欢她?狄无尘摇摇头,弄错辞了,这一定是被她气的;顶多,他只是‘钦佩’她的勇气和决心,但是绝不会‘喜欢’她的,管她那张脸生得如何闭月羞花,他才没这么肤浅呢!而且,这种‘麻烦’算了! 不管如何,这差事真的太累人了!不但累,而且无趣。尤其是这个‘朱清黎’,他才不在乎她那些猴呀猪的鬼话,朱清黎就朱清黎,管她在山里待了几年,他都不容她忘本! 狄无尘靠着树干,才悒悒想完,就见到客栈二楼上的厢房的那扇窗被轻轻推开,那个‘麻烦’正左右张望,查看四周。 面对此景,狄无尘疲倦不堪地揉揉眉心,老天!有谁能告诉他,他还得忍受这种事多久? ‘我的伤还没好,要是你不小心跌断了腿,我绝对不会浪费我的肩膀来背你;连看都不看地一眼,狄无尘离开树后,走进客栈大门。 侯浣浣僵在当场,她磨着牙,强咽下一句粗话。 每一次,不管用什么借口、什么招式,他就是有法子等在她要逃的那条路上。 狄无尘简直不是人,他比鬼还难缠! 但侯浣浣绝对不会输给他!她的倔强个性可是出了名的不至最后关头,绝不投降! 五天后,他们投宿在一座小山村里。入夜后,侯浣浣在床上做个假样后,她轻轻翻出房间,跑进村后的森林里。 狄无尘不知是睡死了还是怎么着,这回竟没快她一步,等在林间。约莫两个时辰过去,她蜷身缩在大树上,狄无尘还是没跟上来,很难解释侯浣浣心里的感觉,她居然在紧张之余,还夹杂了一些失落;然后,侯浣浣坚决抛开那毫无道理的情绪。 下树之后,无视于四周幽暗得吓人的黑夜,她高兴得欢呼了几声。因为第十回合,她终于成功!至少,在那记闷棍敲昏她以前,侯浣浣一直是很得意的。 这一觉侯浣浣睡得很难过,直到睁开眼,她才感觉到那种不舒服是由脑侧传来的那股火辣辣的烧痛感,然后,她发现狄无尘的脸在正上方瞪着她。 她居然躺在这浑人的怀里? ‘你把我打昏?’侯浣浣霍然起身,抚着头,震惊地推开他。‘这儿是什么鬼地方?狄无尘!你这个可恶的臭男人!竟敢不安好心地把我拖到这儿来,想干嘛?’ 就算老天能赐给他长江一样浩瀚的耐心,他也用光了。 这是第十回合,他不打算再忍下去,尤其肩上那死不了人,却随时提醒他这一团糟的抽痛原因是由谁而起,狄无尘终于爆发。 ‘还不都是你的任性!’他忘了自制,开始数落地。‘一个知书达礼的郡主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朱清黎,你别拿那对大眼睛死瞪着我,我眼睛没你大,也不想跟你比;还有,注意听我说话,不准你拿簪子射我,也不准再用鞋子扔我。我要制你还有更好的法子,不会没风度地动手动脚;你是被他们打昏的,要不是我早一步赶来,你早就没命了。’ 侯浣浣这才注意到,在山洞另一边,几个山野村夫打扮的男人东倒西歪地被捆成一堆,他们全都昏迷不醒,四周还散落着几个箭筒及零零散散的几枝箭。 随她眼光调去,狄无尘的火气更大。‘你的脑袋瓜是不是只对银子才有反应? 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跑到这儿来,找死是不是?你不知道这附近林子里坏人很多吗?’ 之后,他又把她可能遇到的悲惨情况精采地描述了一大串。对女人!他从没这么多话,但是方才亲眼所见的那一幕依然让他余悸犹存,他从没这样倍受惊吓过;当他瞧见她无助地躺在那些混帐中央,又听到那些无意义的淫语秽词,狄无尘只知道他的怒气激动得想马上见血。 为此,他的训话更加卖力,哪知道自己的口若悬河,全都是为了掩去对她的在乎心情。 ‘你不要以为你在山里待了几年,就不当这儿是一回事了,我告诉你’ ‘喂喂喂!你骂够了没有?’明知他说得有理,可是那口气却恶劣得让她听不下去;侯浣浣恼了,她听不进去,却也插不上嘴,她只知道,照他这种淘淘不绝的气势下去,直到天亮,她的耳朵都会不得清静。 ‘你还不认错!’他气得浑身颤抖、七窍生烟。 ‘我干嘛要认错?若不是你逼我,我会拣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吗?’不甘示弱,侯浣浣吼回去,揉着后脑勺,一脸气呼呼的。 ‘过来。’不服输的两人相互瞪视了半晌,他忽然命令。 ‘叫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算什么?’她嘴里使坏,脚步却朝他跨去一步。 ‘你们都不算什么。’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侯浣浣只觉得身子被狄无尘用力一带,她被牢牢定在这男人身后。 这无防备的倏然接近,两人的气息都压得彼此都有一瞬间的痴楞。 和男人相处,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侯浣浣却从不知一个男人的气味是这般好闻。 而狄无尘,亦不晓得女人的体香,可以如此诱人。 ‘放开我。’她踮起脚尖,红着脸小声地说。 ‘别轻举妄动。’他低喝地手松开了一些。 侯浣浣总算能弯下腰,在她伸手的范围内,快速去拣拾地上敌落的一把弓和几枝箭。然后,她忽然心念一动,想起那说话的声音很熟悉,起身后,她站回狄无尘身旁。 ‘左边。’狄无尘低喃,她随即朝他所言方向望去。 数十道火炬在洞外亮起,至少有三十条大汉包围了他们俩。侯浣浣本能地搭箭上弓。 ‘灭火。’那声音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忽然大声怒吼。可是来不及了,侯院浣手里的箭,早在火炬亮起的那当口,已经一枝接着一枝弹了出去。 要不是亲眼看见,狄无尘绝对不会相信,身旁这个他认为‘没大脑’的女人,会有这样百步穿杨的箭法,连关外长大的他都自叹弗如。 火光尚未全灭尽,但她从地上拾起的七枝箭,却早早全数发尽;而且,没有一枝不中目标,地上的哀叫声和纷纷滚落的火把,就是最好的证明。 洞外仍是黑暗一片,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侯姑娘,你已经没箭了。’ ‘对方认识你?’狄无尘张大眼,注视着外头。 她困惑地摇头。 ‘忘了我是谁吗?小浣。’那声音又问。 她怔了一下,飞快地在记忆中搜寻着,最后终于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一个骗子!一个披着官衣,却比山贼还卑劣无耻的人渣! 一个差点就害死她爹的混帐败类! 就在年前,在卜山后方的秘密地窖里,她曾经朝这家伙拉满弓,以利箭穿过并废掉他一只手掌。 那个曾想毁掉卜家寨的脓包江云奇。 下意识地,侯浣浣捉紧手上的弓,感觉手心又湿又滑。 ‘江云奇,站出来吧!别偷偷摸摸的像个贼似的,莫非你到现在还改不掉那种坏习惯?’她竭力稳住声音。 狄无尘看得出来她很不安,这令他讶异,他以为这个朱清黎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江云奇?狄无尘皱起眉头,那是谁?听起来有些耳熟。 侯浣浣仍极力想维持镇定,但身子却忍不住轻颤,直到一只温热的大手那般自然地握进她湿冷的掌心。 不知为何,狄无尘让她的心整个都定下来。 洞外忽然擦亮了几道火炬,当十多个男人陆续进洞、包围住他们俩时,一切再清楚不过了。 ‘你的手还好吗?江云奇。’她静静地问,狄无尘注意到中央那个五官俊俏的男人脸部僵了一下。 江云奇,是的,狄无尘也记起来了。在王爷府里,很功利、很自私,但也很有能力的一个人;九王爷曾提起,他被张公公调去办事,不知怎地,就没了踪影。没想到,此刻一见,居然成了贼头子。 他注视江云奇左边那裹得跟粽子似的手掌,再比对了这几日和朱清黎相处下来的心得,狄无尘暗想:那只报销的手八成跟这用箭如神的丫头脱不了关系! 无法理解地,他竟然扬起了嘴角,彷佛那是件非常愉快的事,也许是他不喜欢江云奇吧!想到他的手下曾企图伤害朱清黎,狄无尘就无法对他有好感。约莫是察觉有异,侯浣院拧着眉心,转头过来望他,然后,她月眉儿开始皱紧。 紧得简直可以夹死一票蚊子,狄无尘微笑地望着她。 显然,侯浣浣非常、非常地不满意狄无尘这轻松自如的态度。 拜托!她要是手上还有几枝箭,还可能会有勇气陪着他一起哼哈笑上两句,不过她已经改变心意,要是真能变出箭,她定要留一枝回敬给狄无尘不可。 面对她表情上的威胁,狄无尘不但无动于衷,他仍扬着嘴,弧度还火上加油,愈弯愈大。 大得就像一只漫天乱飞的乌鸦,嚣张地在她面前呱呱怪叫。 ‘狄无尘!’她威胁地低吼了一句,恨恨地想把手掌抽出,但他施在她手上的力道刚好,她一点都抽不开。 在一片昏暗中,侯浣浣只觉得自己的手被迫服服贴贴地握在他掌心底,那扣住她的厚茧手掌牢而不紧地握着。第一次,她对男人生出了异样窘促的感觉。 一路上,她对他的态度像仇人似的,除了假受伤的那次,她也不曾对他有过什么感觉呀?只有方才,他这样毫无预警地把她拉过去,但那谜样气氛散得好快,快得来不及让她从容细想。 ‘你吃过苦头的,江云奇,要是聪明,就千万别碰她,这丫头挺凶悍的。’ 狄无尘从容不迫,—点儿都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江云奇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起当日在卜山被利箭穿掌的椎心刺骨之痛,他无端地畏缩了一下。 ‘阁下是谁?’ ‘狄无尘。’ 名震关内、关外的狄无尘?江云奇的注意力飘到狄无尘的脸上,当扫过那层上还带着血迹的伤,及他握着侯浣浣不放手的举动,江云奇马上挺直了肩。 狄无尘、武天豪、冯即安这三人向来是一道定的,从不落单。江湖上传言,狄无尘是个铁铮铮的硬汉,而且极端讨厌女人,江云奇虽没见过狄无尘,却也知道那种人是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还抓着侯浣浣的手不放开。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而且江湖早有消息。说那狄无尘早就辞了都护府的总捕头,这男人想藉‘边城三侠’的名号唬他,门都没有!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漫天大谎?’ 狄无尘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轻敌的笑。 马上,江云奇用完好的另只手狠狠握拳,咆哮出声:‘侯浣浣,咱们该算算帐了。这儿全是我的地盘,可不是卜山,没有人知道你在这儿,我想怎么折磨你都可以上。’到最后,他又自言自语地笑起来。‘不!你这么美,我怎么舍得折磨你呢?记得吗?咱们还有婚约在呢!’ 之前听到卜山,狄无尘的眉心便已拧起,或者这可以解释严正手下那三名男子的身分;当他听到婚约之事,狄无尘转头,见她眼神出现了一抹嫌恶,才松下忽然被提起的心。 ‘我不想废你另外一只手。’她说。 ‘你没箭了,小浣。’江云奇得意地笑出声,一旁的几个男人则贪婪地盯着她瞧,饥渴的宛如正值发春期的公羊。 ‘老大,这个女人不错!呵!呵!呵!你用过她之后,就赏给咱们乐乐吧!’一个家伙嘴里散着酒味,对着她下流地抓抓裤裆。 狄无尘眯了眯眼,确定自己控制不住了,无妨,反正他也不打算收住自己的脾气。这些人全死定了,敢拿那种下流猥秽的眼光看朱清黎,他不杀了他们,也要废掉他们一只膀子。 他的伤早就不碍事了,这次他也不会像死人般的躺着,对周遭情况坐视不管。 他要保护这女孩,于公于私,不管她是‘朱清黎’,还是‘侯浣浣’! 侯浣浣惊异地察觉到他的怒气和杀意。 ‘怎么啦?’她轻声问。 这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惹火了江云奇。 ‘我在跟你讲话!婊子!’他怒吼。‘怎么啦?’她连头都懒得朝江云奇转去,双眼定定地锁着狄无尘。‘你在生气?’ 狄无尘点点头,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想杀人的欲望马上消失。 ‘现在不气了。’他柔声说,语调中的温柔竟让自己也吓了一跳。这种情况,她竟不忘先安抚他的情绪,狄无尘咧嘴微笑,不再同于以往的冷淡。 侯浣院的心忽然‘碰碰’大响。她疯了吗?现在应该把心放在御敌上,可是,她怎么只是一股强烈的念头,想永远瞧着他这么笑? 这不能怪她!是这个狄无尘很少这样,清澈两眼加上宽正鼻梁,那一口比天上月牙儿还白亮的牙齿难得露出,在浓得看不见下半张脸的胡堆里特别耀眼。唉! 她确信一定是刚才那一棍把她打得迷糊了,她居然觉得这只大熊好看? 狄无尘的一对眼珠子转而浏览那些曾对侯浣浣投注淫秽又无耻的目光的人,却无人敢回视他全部不是回头,就是胆怯地把视线移开。 ‘臭女人!老子在跟你说话,听到没有?你已经没箭了,胆敢如此嚣张?’ ‘你错了,她有!’ 江云奇的笑声嘎然而止,他错愕地瞪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侯院浣则猛盯着狄无尘,惊讶的程度和江云奇不相上下,她不解,狄无尘怎么能洞悉她的心事。 就好像他认识她已经好多年了,可是她几乎又要皱眉了,这些年来,陈小韬才是最了解她的男人,不是吗? 但事情的确是这样子的,除了她丢鞋子扔了他那次,如果那也算胜利的话,后来的情势,侯浣浣的确没一次斗得过他。 现在的他,浑身散着威武不屈的气概,周遭的男人跟他一比,简直相形失色。 而且,他也说对了,在她身上,的确有‘箭’,不但好几枝,而且每枝皆出自于名家设计。 ‘你敢耍我!’再次巡视了她手上及她周身四处,并无半枝箭影,江云奇大吼。几乎是同个时间,一道金光自侯浣院的弓弦上飞弹出去,端正地插在江云奇顶上高束的发髻中央。 江云奇大叫一声,整个人朝后栽去。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这女人悍死了,你偏偏不听!’ 狄无尘的声调饱含同情,脸上却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厌烦表情。 ‘你’江云奇拔下那枝金簪,再也止不住浑身哆嗦。‘你拿这个射我?’ ‘江云奇,她现在可不是卜家寨的侯浣浣,你要不要数数她头上还有几根金钗银簪?’ 狄无尘还是懒洋洋的,语气迟缓得似乎随时都可以睡着。 此话又将江云奇吓得魂飞魄散。 侯浣浣被狄无尘的话怔了一会儿,马上觉得不对劲。 丙不其然!无尘不但没有昏昏欲睡之色,反而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朱清黎,现在,请你把头转过去,我坚持女人不该看见这些事;还有,你一直欠我的解释,一会儿最好什么都别漏掉。’ 他的口气很安详,但那命令的意味却不容他人反抗。 侯浣浣歪着嘴,勉强笑了笑,听话地背过身。 ‘把眼睛闭上,我没叫你,不准张开,听到没有?’他严厉吩咐。 垂头点了点,侯浣浣看准位置,把脚步小小地移开了好几步。 ‘走这么远干嘛?’背着她,狄无尘在她身后闷闷说道。 她的心一惊,再次被他敏锐的穿透力给怔了一下。 接着,她听到一连串的怪叫声,那种声响全是肉体承受了重击之后才会有的痛苦哀嚎。 而她也听出来,在这些男人其中,哀嚎得最惨的,也最大声的,就是那个刚用暧昧的肢体语言污辱她的混蛋。 想着想着,她假装‘不小心’、‘倍受惊吓’地朝洞口移动了好几大步,当她隐隐感觉到朝阳照在脸上的暖暖热度,一睁眼,顾不得刺痛的目光,侯浣浣拔腿就跑。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就让他去忙吧! 一奔回村里,刚跳上买来的那匹马上,侯浣浣才高兴地要欢呼,结果 ‘要我点你的穴吗?’狄无尘忍耐地问。 ‘你赢了!’她瞪着他许久,终于松下缰绳,这回没张牙舞爪,只是认命地叹口气。 是错觉吗?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眸子里,竟没有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敌意。 ‘头一回听你叹气,挺新鲜的。’他不忘嘲弄一番。 侯浣浣虚假地称谢。‘喂!到底走不走?’ ‘改变心意了?’听到她话中之意,狄无尘好奇。 ‘可以这么说。’侯浣浣微笑。的确,她改变心意要回王府去了;看到江云奇,让她想起了一笔没算清的帐。 贺家想捉走小孩的那笔帐,她可没忘记。 扬州飞掉的三百万银两,就从贺家拿回来吧!不过要想动贺家,这还得借借她的假血统才能成事。 ‘你还下走?’瞄见狄无尘的眼光犀利地望着她,侯浣浣一阵心悸,这男人很厉害的,算计贺家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他知晓。 ‘在没得到答案前,我们不会走。’ ‘你想知道什么?’侯浣浣再度叹气,这回是真的无奈。 ‘你在卜家寨长大?’他冷冷地问,江南徐庄的命案他在关外亦有耳闻,但狄无尘却没想过自小把朱清黎掳走的,居然是那帮恶人! 这就难怪她的言行举止足以把普通男人给吓坏了。 ‘是不是?’他加大音量。 侯浣浣为这不礼貌的吼声横过他一眼,才不情愿地点点头。 ‘很奇妙的缘分,可以请你解释吗?’ 解释?解释有个屁用?对于皇家郡主一事,这男人的坚持简直比石头还硬,还有啥好说的?侯浣浣不屑地想,但卜家寨早就收山了,她亦不想惹麻烦。想了想,她只得顺着李仁的话,把自己过去的事瞎掰了一顿。 当侯浣浣的口气不甚乐意地解释江云奇所谓的婚约只是一个计谋时,她意外地发现,狄无尘最在乎的重点居然是这个。 真是莫名其妙!她想着,但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方才在山洞里,她看着他的笑,像有一场火忽然在她的脸颊上烧起来。 接下来的问题,狄无尘问得很仔细,而侯浣浣则受尽煎熬;为了保护卜家,侯浣浣不得不用谎话规避某些敏感问题。 最后,他满意了,归纳出一个总结论 ‘所以,你还是应该叫朱清黎!’他宣布。 这个结论让侯浣浣恼火不已,但她只是‘谦卑’地望着他,然后在心里敬他三声猪叫。 ‘我比较习惯人家叫我小浣。’她咕哝—声。‘喂!狄无尘,你要是尊重我,就别用朱清黎那名字唤我。’ ‘但是九王爷’ ‘别在他面前喊不就得了。’她很不耐烦。‘说实话,我一点都不习惯朱清黎这三个字,行!你要想惹火我,就尽管喊吧!’ 不知怎么,狄无尘又想笑了,但马上,他敛住这分冲动。 ‘我想你不会让我知道,你改变主意,想回王府的原因。’ 她不回答,反而问他。‘狄无尘,你对王爷还有几个承诺?’ ‘就这么一个,带你回王府后,我就要回关外了。’ 显然,她被狄无尘要走的消息给怔得久久不脑圃声,意识自己的失态,侯浣浣勉强笑了。 狄无尘则一脸古怪地瞧着她。‘问这干嘛?’ ‘不瞒你说,我会想法子再离开王府的。’ 说完,她努力想甩掉梗在胸口的那股不安,摆脱他应该是件开心的事,为何她整个人都低落下来?真是发昏了!一定是她那可怜的头先是该死的严正,然后是江云奇,弄得她看事情都迟钝了。 ‘有你在,我当然走不了!但别以为我会就此放弃,我不喜欢那儿是事实,谁都挡不了。眼前,我既然斗不过你,不如留在王府享一阵子福也好!’ ‘那是你的家。你爹、你娘都在那里。’他为她顽固的想法震惊不解。 ‘但还是不属于我。’她微微一笑。‘我没有认同的感觉,我不熟悉那些“亲人”我相信你一定见过朱乐姿,她不喜欢我这个外来的姐姐,无所谓,反正我对她也没好感。至于那些血统’她哈哈笑了两声,很轻蔑的。‘狄无尘,你不能否认,我从香云寺被人绑走后,一直在身旁保护我的是卜家的人,可不是那些会上风月楼召妓的官爷。’ ‘你’他哑口无书,因为她说的都是令人汗颜的事实。比较让他好受的,是她话中并无责怪之意。 ‘我忠于自己,爱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这就是我!你可以骂我自私、骂我不孝,我都不在乎。’说完,她耸耸肩,驰马先走了。 狄无尘非常不喜欢她那随遇而安的口吻,尤其是他还嗅到这其中还有某些不寻常的意味。他向来实际,朱清黎会因他而留下的原因只是一部分,但这理由却薄弱得无法说明一切;垮下睑,狄无尘策马跟了上去。 抵城之前,他们先在皇家专属的驿馆前洗尘梳理一番。第二天,她被扶进了一乘软轿,而狄无尘骑着马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在城门口遇上了来迎接的冯即安和李仁。 ‘郡主殿下。’冯即安在帘外对她微笑施礼后。走到狄无尘身前,告知严正在今日午后将要以掳人勒索的罪名问斩。 ‘救人不快,砍人倒挺快的。’侯浣浣耳尖,在轿子里冷哼一声。 冯即安先是一惊,而后差点为她嘲讽的话笑出声:但一见狄无尘,他急急咬住笑。 ‘先到刑场去。’狄无尘吩咐冯即安。 依照来迎接的李仁之意,狄无尘带回郡主之责已完成,便可以就此歇手。但是,狄无尘却拒绝了,他看看轿内的女孩,那怪异的感觉没凭没据地涌上心头。 ‘职责所在,我坚持送郡主到王府外。’李仁没说什么,吩咐轿夫起程。 才到王府外,几个女婢便迎了上来,搀着侯浣浣下轿,李仁则先进去传报,而狄无尘下马后,便看着她光采动人地被簇拥跨上台阶。 侯浣浣的脚步没有接着下去,她转头望着狄无尘;不介意所有的侍女,甚至门内或跪或站的仆人和守卫,她心里清楚,这些人全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而狄无尘,本来就不是会在乎他人怎么想的那种人。 那段时间,他们只是这样静静凝视着对方,侯浣浣的心,忽然有股说不上的恼。 他就要走了,所以,她再也见不着这讨厌的大胡子了,是吗? 这种吸引力真是没道理,狄无尘阴沉地诅咒着那种不确定的感觉。 等他离开这儿,便再也瞧不见这泼辣、任性的女人 一阵浓郁的脂粉香飘来,截断了两人的思绪;一乘布置得比侯浣浣坐的轿子还要华丽上十倍的软轿迤迤移近,轿里的男子,远远就掀了纱帐大叫。 ‘停停停!’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跳下,朝台阶上的侯浣浣奔去。‘黎妹妹!’那气喘吁吁的红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白细的脸上没一丝男子味,粉红色的脸颊比女人还生嫩,衣着华丽,红紫俗艳相映;这男子望着侯浣浣,手里捉着扇子猛摇,脸上净是讨好的笑容。 天!这是哪号人物? 那些下人、女婢全跪了下来。口里小郡爷、小郡爷地喊着行礼。 但这位小郡爷根本没看任何人。‘黎妹妹,文逸哥哥文逸哥哥好担心你!’他张嘴笑着。 侯浣烷朝他不耐烦地噘噘嘴。‘我很好,我没事!’说完,又转向狄无尘。‘咱们不再见了?’第一回,她语气这般柔软地问他。 棒着数层台阶与众目睽睽,狄无尘痴傻了为她的柔、为她的美! 他摇头,不愿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郡主,你不是轻易举白旗的人,我只希望,在你策画某些荒唐计划前,为王府的名誉想一想。’说完,他再也不回头,上马朝刑场的方向去了。 ‘那是谁呀?黎妹妹。’ 这位众人口中的小郡爷,出身柴王府,排行老六,名为柴文逸,侯浣浣被押进宫行认宗之礼时,柴文逸一见她便惊为天人,从此九王爷府,他跑得此谁都勤快。 侯浣浣却从不放在心上。撩起过长的裙摆,她看也不看柴文逸,进门去了。 第五章 王府内因朱清黎历劫归来的那股騒动,并没有瞒过王府里另一位郡主朱乐姿。瞪着妆镜,她忽然起身,猛力抽下桌巾,檀木桌面上的糕点、茶壶、茶杯,全摔到地上。 奶娘朱婆婆冲了进来,见朱乐姿伏在桌上大哭,心疼不已。 朱婆婆从小伺候她到长大,当然清楚她的委屈。 罪魁祸首全是兰岚那贱人!朱婆婆恨恨想道,从王爷决定迎那女人及朱清黎进府,一切都不对劲了。 想不透王爷怎么会这么糊涂,放着朱乐姿这个亲生女儿不管,竟把心思放在那对母女身上。 ‘你不是一切都安排好了,那粗野的丫头再也不会有机会走进王府?’朱乐姿挥去眼泪,怒视朱婆婆。 ‘奴奴才也在纳闷,那宋老伍明明就把她带走了,我’朱婆婆跪下来,不敢抬头。 ‘你什么你!没有用的奴才!’朱乐姿怒骂着:‘滚出去!’ ‘郡主,您不要生气,不值得呀!’ ‘叫我不生气?你想得简单!’朱乐姿用力喘了朱婆婆一脚。‘那女人根本没有一点皇家气质,她凭什么踏进九王府,凭什么?让她娘住进府里已经很过分了,凭什么她也跟进来?!’吼完,她又哭起来。 ‘朱清黎不会好过的,奴才跟郡主保证,那贱人不会好过的。’看她这样,朱婆婆慌乱地喊:‘郡主,您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别太伤神了!’ ‘什么意思?’朱乐姿哽咽地问。 ‘郡主想想,那贱丫头失踪也有一些日子了,这段时间里,她不可能保持完璧之身的,郡主,想想朱清黎的出身吧!她根本对贞洁这种事是不会在意的,可是别人会怎么想?皇上那边又会怎么想?哼!’见朱乐姿收了泪,朱婆婆阴沉地笑起来。 ‘虽然王爷要府里上上下下封住这个消息,但是我们可以假装不小心说出去呀!’ 朱乐姿咬着唇,思索着奶娘的话,随后也跟着恶毒地笑起来。 午后的狂风乱扫,怒吼声挟带着黄沙飞卷,让围观的人难以睁眼。 严正是因为绑架其他女人而问斩的。有关于清黎郡王失踪一事,九王爷特别吩咐过审理此案的相关官员,事关皇家声誉,一定要分开处理,不能有任何不利于王室的消息流出。 哪知时辰一到,被绑得死死的严正忽然眺起身,发狂地踢开了一旁的刽子手,然后朝周围数千名围观的民众大声宣称,他绑走了清黎郡主,不但绑了,还辱了郡主的清白之身,那是足以一般人诛灭九族的话一出,连坐在台上抓着令牌的知府大人都为之愕然,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哈,哈,要砍我严正?来呀!我是九王爷的女婿,去问他,他—定知道,郡主是我的相好,她的身价可是上百万。’严正拼命大笑、拼命大吼。知府大人身旁的狄无尘则怒视着严正,后悔让冯即安送严正进京受审,早在那一晚,他就该一剑砍死他的;如今,每一句有关朱清黎的污蔑之辞,都让狄无尘想起她为护卫他而被严正怒掴的一巴掌那些伴随着他的怒火而历历在目的情景,令他忍无可忍! 狄无尘跨出一步,却被冯即安拉回。 ‘老大,他已经疯了,你要三思而后行,别做傻事。’ 四周,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而这些细微的絮语全成了一股助力,狄无尘再也无法理性思考,他只知道他要保护朱清黎,保护她不受伤害;这些私语,让他将行之事更有理由。 狄无尘用力推开冯即安,不过数秒,严正狂妄的笑声被活活剪断,一条血柱,直直喷在狄无尘紧握的剑上,血水滴滴地往下汇流成河。严正的人头,端正地捏在狄无尘手上,那凛然无畏的气势,就在黄沙滚滚的刑台上,震慑了所有人。 所有的窃窃私语都不见了,连肃穆的冷风都寂静了一些些,台上飞卷的黄沙,在狄无尘脚下,畏惧地游移着。 ‘这个恶贼说的都不是真话,清黎郡主确实曾为他掳去,但她绝对没有顺从于严正,我狄无尘以个人性命,以及狄家堡的声誉保证,他说的全是谎话’ 一旁双手抱胸的冯即安觑着他,早先对他行事冲动的不悦早因为那刀之后的气势换成了钦佩,当他听到狄无尘接下来的那些话,冯即安笑了。 他所认知的边城三侠里,那最不爱碰女人的头头,这回真的‘玩完’了。 刑场上,数千人亲眼目睹严正被斩的那一幕,不到半日,便沸沸腾腾地传进了九王府,使朱婆婆盘算的计划落空,而朱乐姿更是大发雷霆! 朱清黎的清白早不是众人关心的焦点,重点在狄无尘,他那一剑,斩出一个完美的英雄形象,加上法场上那番义正辞严的宣言,早已轰动了全京城,事关皇家声誉,为此,皇上还拨空召见了九王爷和狄无尘。 狄无尘倒是心地坦然,回答时态度的光明磊落,让皇上龙心大悦。 但九王爷对此是又气又恨;这事的起头是他惹出来的,怪谁都没有用,事实上,他很感激狄无尘能当机立断地挥下那剑,要不如此,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更难听的话呢! 只是,回覆皇上时,他仍是紧张得汗水直冒,生怕一个答得不好,清黎和无尘的小命不但难保,就连他也会遭殃。 柴王府近日鲜少差人过府来,多少也受到这事影响,九王爷倒不在乎这个,他只担忧清黎能不能挺过那些流言,不过事实看来,她是真的无恙。几个月前被掳走的官家小姐,虽然都被救出,但心理上不免受到某些程度的伤害,尤其是所谓的贞节之疑;近日内,十个里头有六个不是投井,就是上吊,就算是想开些而活下来的,终生也要受世俗舆论的猜测。 是幸运吗?出现一个狄无尘,愿拿身家性命为她担保,王爷没有问她究竟那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兰岚也不敢问,朱清黎的脾气谁也捉摸不定,而这几天他观察下来,她表现一如往常,想到这里,九王爷不禁一阵着恼。这也难怪,过去在卜山的日子,她可能对名节这种事根本就不在乎。 老天哪!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刑场这件事,也把侯浣浣搞得人仰马翻。在她想法里,那严正不过就是个疯子,干嘛因为疯子的几句谎话,就发神经似的对全场几千人发表那篇该死的宣言。卜家埋伏在京里的人可不少哟!她一急,赶紧找朱大叔跟那些分散的探子解释这事的真实内容,如果不这么做,卜家牧场的人这会儿大概全杀进城来了。 ‘郡主,方才小雁听说,皇上拨下来给郡主您的宅子已经完工了。’ 她抬起眼,听出了一点兴趣。 ‘宅子有好几栋,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在贺大人正后院的那一栋,王爷先帮郡主命了名,叫什么黎轩小筑。’ 她直起身子,支着下颚微微一笑。‘彩彩回来了没?’ ‘还没呢!郡主。’ 侯浣浣有些失望,彩彩目前是唯一她和卜家直接有联系的桥梁;这只鸽子的体力、耐性极佳,是小韬许久之前送给她的礼物,那一日她下山,也特别带出来。 ‘小雁,咱们去看看黎轩小筑,好不好?’ 小雁脸色发白,把手一阵猛摇。‘不不不!郡主历劫归来,王爷吩咐,哪儿都不能去!’ ‘找这么多借口。’她沉下脸,迳自下床,连外衣都不披,推门就往花园冲,却被小雁死拉活拖地给弄回。 ‘不行哪!郡主,不能去,至少等奴才去问过总管。’小雁急得连泪都快掉下来了,要知朱清黎失踪的那段日子,兰夫人虽然替她挡掉王爷的怒气,但身为郡主的贴身丫头,虽绑架一事非因她而起,然职责上的疏忽也够她难过了。 ‘唉!只是出去逛逛,干嘛这样大费周章?’挣不开手,侯浣浣懊恼地抱怨。 ‘郡主’小雁双眸一眨,一颗泪掉下来。 ‘清黎,你的态度最好改一下。’王爷不赞同地插进一句,这丫头真是无礼,远远在走廊外便听到她的大嗓门。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小雁诚惶诚恐地跪下来。 侯浣浣看着他,还有他身旁的兰岚:心里的不舒服扩大,但表面却只能乖乖地屈身请安。 ‘这儿没你的事,下去吧!’王爷点点头,示意小雁先行退下。 ‘是!’连头都不敢抬,小雁快速地离开。 侯浣浣看看小雁,又看看在她眼中其实一点都‘不怎么样’的九王爷。 ‘做人失败!连个小丫头都怕你怕成这样。’ ‘那不是怕,那是规炬,皇室有皇室的尊贵威仪。’他温和地解释。 什么尊贵威仪!简直狗屁!她不屑地想。 ‘都在王府待了一段时间,你还是很不以为然?’他把她鄙视的反应全放进眼底。 ‘王爷,小黎不是故意的。’身旁的兰岚惊惶地看着他,忙解释。 九王爷安抚地对兰岚笑笑。‘没事的,孩子嘛,我不会跟她计较的。’继而转向侯浣浣。‘你这几天怎么都不出房来?’ ‘反正还不都一样。’她咕哝一声。‘我想早点搬出去!’ 兰岚的脸色顿时黯下。 ‘小黎,你在这儿不开心吗?’她悒悒地问,那忧愁的容颜令九王爷有些心疼。 ‘我是啊!’她坦承。‘所以我宁愿自个儿住一间楼,府里规矩太多了,我受不了。’ ‘清黎!’他皱起眉,板着脸想要说什么。‘岚儿希望’ ‘别训人,你要是不高兴,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她想离开,但被他大声叫住。 ‘王爷,不要!’兰岚摇头,神色恳求。 他叹了一口气,也罢,感情的事需要时间,只要假以时日,他一定会软化这倔强的丫头。‘清黎,你真的没事?’ ‘王爷所谓的“没事”到底是指什么?’她耐着性子问。 ‘有关严正在刑场说的那些话。’ ‘你认为他真有那狗胆污辱我?还是你要我跟狄无尘一样,当着全刑场的人对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说话?免了,我受不了!’ ‘无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至少他对你有救命之恩。无尘肩上的伤是为你而受的,这件事你连谢谢都没跟人家说一声。’听到她对狄无尘的不满之辞,王爷又抬高了音量。 ‘谢他?不用了!’提起这事,她便一肚子火。‘老实说,我根本不感激他为我发誓赌咒的事,白痴才会对严正的话认真。’一想到严正掴在脸上的巴掌,她更恼怒。‘他要是先杀了那混蛋,而不是等着由王法来办,今天就不会有这些事发生,结果你看看!到了刑场还被摆一道。我为他被严正打的时候没人瞧见,他替我挨了一刀,全部人都认为我该为这事负责,真没道理!’她喋喋不休地抱怨。没瞧见九王爷的表情早从不悦转成兴味。 真的很有意思,因为打从清黎被他想尽法子逼进王府,就没见她的神色这样鲜活过。 ‘你被打?伤在哪儿?给娘看看。’兰岚急忙走到地身旁。‘怎么我问你,你都没说,现在还痛吗?’兰岚问,伸手要去握她的手。 侯浣浣退了一步,痹篇了母亲的手。‘早就没事了!’她说着,小心地不让兰岚碰到她。 对侯浣浣而言,离开王府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女人。这样的朝夕相对,她可以强烈感受到兰岚的那分爱意,但她的世界里,多年前便容不下这种心情,兰岚愈是待她好,她愈有压力。 兰岚呆了一下,垂下手,呐呐地问:‘是吗?’ 一旁的王爷没注意爱妾黯然的神色,他完全被她说的话给引走了心思。 ‘但你的被抓,是他带你回来的,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微笑注意到她神色很不服气。 ‘你要有兴趣就去问他好了,提到死人,让我恶心。’她厌恶地走了。 这日,一张请柬,把狄无尘和冯即安请到九王府。 应王爷之邀,狄无尘的心却很复杂,而冯即安还是张着嘴,没事便对着他傻笑个不停,那笑容在狄无尘看来,有些诡异,更有些幸灾乐祸。 ‘什么事值得你这么笑个没完?’最后,他忍不住,怒视冯即安。 冯即安回了一声口啃,还是张着一口白牙直笑。 狄无尘被打败了,他转身不再搭理他,心思却飞到了一个女孩的身上她的笑、她的嗔,还有她的凶悍和骄傲 对感觉,他很敏锐;对感情,他却不聪明。朱清黎的言行在他的脑海里荡出了某些谜样的讯息,糟糕的是,他却束手无策于这种讯息。 一进府邸,兰岚迎了出来,那酷似某位女子的容颜,令狄无尘的心底那些无解的情绪更扩大起来。 ‘狄大人,那些日子为小女如此费心,真是谢谢你了。’兰岚说完,有些赧色,红着脸对狄无尘盈盈一拜,倒让狄无尘有些不好意思。 ‘不敢!无尘已无官职在身,夫人千万别这么说!’他礼貌地笑笑。‘郡主近日可好?’就在同时,狄无尘没有办法忽略,兰岚眼神中忽然显现的忧伤。这股伤心为谁?是朱清黎造成的? 蓦然,他想起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大吼的那些话,狄无尘隐隐觉得不对劲,是不是他还有什么事没弄清楚? ‘很好,她很好,王爷早在园里备妥酒菜,请狄大不,狄公子移驾。’ 兰岚眨去了不该在外人面前落下的泪,温柔地对狄无尘一笑。 ‘不敢!’他拱拱手,若有所思地跟兰岚离开。 两天后,侯浣浣风风光光搬进了黎轩小筑,搬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兴土木,在园内做了一座漂亮的山水池塘。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九王爷也没过问。 ‘狄公子。’小雁正忙着泡茶,一看到自门前走进的那名魁梧男子,惊喜地唤了一声。 ‘郡主在吗?’狄无尘微笑。 ‘在在在,郡主跟风水师傅在谈事情,我去请她出来。’在小雁眼里,狄无尘不似外人所见的那般威武吓人;单就他把主子救回这件事,小雁是瞧他愈瞧愈亲切。 谈事?狄无尘将视线转向门外,几个工人正冒雨搬动着几块巨大的岩石。 ‘不是早都弄好了?’狄无尘掩不住好奇。 ‘郡主希望能多看些假山。’小雁解释。 ‘这等琐事,不是该由张总管来谈吗?’ ‘狄公子,您是晓得郡主的个性的,她坚持要自己来。’小雁苦笑,领他进房去了。 狄无尘没说话,心里却不太乐意。一个姑娘家,怎么好面对个陌生男人商量事情呢?但转而一想,唉!他所认识的朱清黎就是那个样,事事比男人还争强。 ‘郡主,狄公子来了。’小雁扬声,将茶奉上。 侯浣浣身子僵了一下,在她对面的男子同时转向进来的狄无尘。 ‘郡主,就这样说奸了,方位上没什么大问题。’他对侯浣浣说完,便起身告辞。 ‘劳您费心,小雁,送陈师傅出去。’侯浣浣也起身,微微一笑。 这位风水师傅离开时跟狄无尘照了一面,这位块头和他一般高,看来比他还清瘦些的男人,那冷淡中带点审视的眼神让狄无尘起了疑心。 这种直觉是源自多年的办案经验,无关于他对朱清黎的感觉。 侯浣浣见他那样,有些心惊胆跳,怕被瞧出倪端的惶恐盖过了再见面的欢快。 这些日子她很忙,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反正她忘了有多久的时间没看到狄无尘了,念与不念之间,偏偏她总是倔强地选择不想他,仿佛对她来说,他是笔糊涂帐,如果仔细核对,会愈算愈不清的。 而今天,他终于来了,她的心也开始不安。 狄无尘的注意力仍集中在那位年轻、俊朗的风水师傅上。 ‘那是谁?’ ‘一事“无成”要问我话就看着我讲,拿背对着人最没礼貌。’侯浣浣垮下脸,被他的问题惹火了。 他转过脸。‘王爷要我来看看你。’ ‘他“要”你来,不是你自己“想”来?’她挑他语病。 ‘这有差吗?’ ‘当然有。’她不高兴地顶回去:‘如果你想来,那么你就是把我当朋友,如果是王爷要你来,那你还是省了这一趟,少来!’ 狄无尘居然没生气,反而望着她含嗔的美颜,轻轻笑了,一口白牙在胡子堆里灿烂地亮着。 侯浣浣的心律开始不整了。 ‘你找碴吗?’看着她涨红的脸,狄无尘温和得吓人。 侯浣浣叉着腰不说话,只是猛瞪他。 ‘我想也是。’他点点头。‘如果当你是朋友,可以唤你一声“小浣”吗?’ 没理由的,那两个字听在她耳朵里特别温柔,考虑了半晌,她似乎在研究他的动机。‘当然可以。’ ‘如果当我是朋友,可否请你告诉我,这次大兴土木,是不是你荒唐计划的一部分?’ ‘不是!’还好袖子够长,她双掌的颤抖,差点就被看穿。 ‘那这位陈师傅又是谁?’ ‘你的心一定很狭隘,狄无尘。’侯浣浣冷下脸。她确定了,这男人一点儿都没有为她而来的意思,他只是个浑人,只是个处处想打败她,好赢得胜利的臭男人。 ‘此话怎讲?’ 可恨!他居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侯浣浣开始忿恨自己无聊的心。 ‘老是在猜忌别人怎么想,心会不窄吗?’她站起身。‘黎轩小筑是我的,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要你管!我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就是有问题。’说完,她把杯子砸向他。 随手接下那杯盛满水的茶杯搁上桌面,他盯着她,心想这是否是个转移注意力的伎俩。‘他是谁?’ ‘人!男人!一个好看、强壮、不错的男人!’她吼起来。‘你满意了没有?’ ‘这么激动干嘛!想转移话题?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惜我不上当。你不说,成! 我去找他问清楚的。’ 就算是伎俩,那么,狄无尘的自信也把侯浣浣的心机也逼光了。 ‘你对他有兴趣?’她问。 见她语锋一转,狄无尘点头。‘没错!’ ‘变态!’她骂。 他忘了接下来该问些什么,后面那两个字扫光了他的自制力。 ‘解释,这是什么意思?’他咬牙切齿地问。 ‘这儿是我的地盘,你不问我好不好,倒是对个英俊的男人生出兴趣来,狄无尘’不能责怪她接下去的话太毒,她已经被气疯了。‘我现在才知道,你跟张扬一样,都有喜欢男人的嗜好!’ 这一句污蔑他人格的话,让狄无尘完全失去理性。 他明明是个堂堂男儿汉,这女人居然敢拿他跟那个娘儿们似的男人比!可恨! ‘下回再让我听见这种话,我会亲自逼你把嘴巴洗干净。’ ‘你敢?’她跳起来。‘这是我的地方,你不高兴就滚出去,我爱在黎轩小筑傲什么就傲什么!你管不着!’ ‘你以为我喜欢管你吗?’他再也忍不下这口气。‘我还庆幸自己能摆脱你这个悍妇,哼!哪个男人娶到你,算他倒楣!我不会再管你了。’ ‘你!你!你!你以为你是谁?我嫁谁干你啥捞什子鬼事!好啊!你不喜欢管,你庆幸自个儿命好,那你就滚蛋!什么都别管!小雁!小雁!’ ‘奴才在,郡主。’小雁闻声,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送客送客,黎轩小筑容不下狄公子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她跳起来,脸色比他还难看。 ‘可这’小雁看看狄无尘,又看看气得满脸通红的郡主,不知该靠哪边好? ‘我自己会走!’ 他一脸青绿,大步拂袖而去。 ‘狄公子!狄公子!郡主啊,你又闹别扭啦?’小雁望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叹一声。 ‘下去!’侯浣浣心里也烦。坐回凳椅,鼓着腮帮子,她支着下巴忿忿瞪着前方。 不气!不气!她拼命劝自己,跟那种浑人没什么好气的,反正再过两天,等假山的地道一完工,她把贺家给解决了,就可以脱离这里了。 行动的那天早晨,她借故发了一场脾气,谴开了黎轩小筑内所有的下人,好方便陈小韬他们走地道潜进贺家去。 原来负责把风的她,到了后头闲不住,也爬过地道,跟着帮忙去了。 她抱起一麻袋沉甸甸的金饰,奋力朝接应的人丢去,结果却不小心,被麻袋上脱出的粗线勾住胸前的金锁,要不是陈小韬及时扶住,她很可能连人都会撞到石壁去。 ‘卖命不是这样卖法的。’陈小韬涩声说道。 她干笑两声,懊恼地把金锁扯下来,又把那袋子拉开,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金锁丢进去。动作快得让陈小韬来不及阻止,他沉思地望着她,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她蹙眉,想想又不禁摇头,唉!打从被关进了王府,又认识那个一事‘无成’之后,她的脾气是愈来愈糟了。 ‘没什么!’他仍在微笑。‘我在想,那些年咱们下山讨债时,我早该说服干爹让你跟着见见世面,瞧你穿金戴玉的,却这么热中于偷窃打劫,要是你娘或是那个王爷知道这档事你也有分,八成会需要个收惊的随侍一旁!’说完,他拾起那个麻袋,看也不看地拣出那块被她丢进去的金锁片,陈小韬掂了掂分量,递还给她。 ‘还挺沉的,褂着这玩意儿,你脖子没断真是奇迹,收着吧!说也奇怪,在卜山,你不是有名的小气鬼?连晓恩想贪你几块银子都要威胁利诱个半天,怎么这会儿你比谁都还慷慨?’ ‘反正在这儿,我身上多一件或少一件饰物,也没人敢对我详加盘查的,倒是你,我的二当家,有闲情在这儿说话,就多费点心搬东西吧!’她接过金锁,嘀咕了几句。 ‘敢情王府一待,连人都不一样了。’扛过最后一袋更重的古董和玉器,陈小韬仍不忘调侃两句。 ‘少在那里挖苦我!你要搞清楚,跟贺家有仇的可是你老婆,又不是我。’她噘嘴嚷嚷,马上脸色又柔和下来。‘牧场那儿最近好吗?’ ‘既然这么想大伙儿,干脆就一道走,反正你已经看过你娘,没什么遗憾的了。’他摸摸鼻子,然后提袖轻轻地替她拭去汗水。 花园附近的几个人已经开始动手掩埋证据,无论他们是否会停下来观看,侯浣浣却从不避讳,她坦然地闭上眼,仰头承受陈小韬向来不轻易显现的温柔。 打从那年父亲携着她狼狈地奔进卜山,她认识了卜晓恩和他。在成长的岁月里,异性中只有这个男人是真正懂她的心思;他人眼中,虽然他的身分比她还高,但整座山寨里的人都知道,也只有他才足以和她匹配;可是外人看不出的是,其实在感情上,陈小韬对她早就超越了男女的那一层,他就像她的兄长、她的家人,和最好的朋友。 ‘你不跟咱们走?’陈小韬皱起眉头。 ‘唔!’她含糊应了一声,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小浣!’ ‘要走也必须晚个几天,徐庄的事你忘了吗?搞得松吟和晓恩,还有你和霁莲鸡飞狗跳的,太多巧合撞在一起,会令人起疑的。’ ‘这我倒忘了。’ 她睁开眼,灿然一笑。‘你不是忘,你是不在乎,反正这是咱们卜家寨讨的最后一笔帐,以后江湖上只有卜家牧场,再也不会有卜家寨这个名字了。’ 陈小韬摇头失笑,揉乱她前额一层薄薄的浏海。 ‘二当家的,都准备好了!’一名汉子虽疲累,却掩不住喜悦。 她抬头看看西偏的太阳,不舍的情绪涌上心头。 傻瓜,难过什么呢?顶多再捱三两个月,等官家风声一息,她就可以溜之大吉了,提起精神,她笑得欢畅愉悦。 ‘浣丫头,好像出事了,你那贴身丫环正领着一票人在找你!’又一名汉子急急跑过来。 侯浣浣月眉一挑,她不是早跟王爷讲好了,在黎轩小筑,除了王爷和阿娘,谁都不许来打搅吗?还会有什么大事吗?难道又是狄无尘? 想到那从没跟人妥协过的胡子脸,她的心无端地抽紧。 真是的,那家伙成天只会惹她生气,她干嘛还这样记挂他? ‘二当家的,我去看看!’她马上移动了脚步。 陈小韬点点头,望着她朝假山后那条通往黎轩小筑的隐密地道走去。 第六章 暂寄住在官衙里的狄无尘和冯即安早收妥一切,但是武天豪仍无七采石的消息传来。狄无尘盘算着,辞别王爷后,他和冯即安便出发去找武天豪。 但一道突来的圣旨,让他整个计划全部打断。 尤其在跪听完圣旨的内容后,狄无尘的表情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呆若木鸡! 但一旁的冯即安可不作如此想,他认为老大哥简直是鸿下!狈运当头!白白从天上飞来这等好事,普通人都要欢快得上天,八成这消息唬得狄无尘高兴到极点了,将军耶!这官儿也不算小了,虽然是为个女人受封,但仔细一想,对男人来说,这没什么好怨的嘛! 说实话,早在狄无尘那一剑义无反顾地砍下严正的脑袋后,他对这种结局,根本就是乐观地预期着。 ‘老大,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他拍拍狄无尘,笑得好像自己才是被赏的那个人。 等杨公公后脚跟一踏出门,冯即安见狄无尘还在发傻,不满地捶了捶他的肩。 ‘拜托!老大。在兄弟面前,你就别装了,高兴就笑出来吧!兄弟不会介意的。 论美貌,清黎郡主不知胜过朱乐姿几倍;论个性,朱清黎也许凶了点,但她说话可有意思,你就别不知足啦!’ 他是不用装了,但却非常、非常地介意,一等到理智飞进狄无尘的脑海,加上杨公公的身影在门口清失,他飞快旋身转头,一拳把正在猛拍他肩膀,还笑容频频的冯即安打得老远。 然后,狄无尘再次展开手里仍捏得死紧的圣旨,想到方才摆出那一脸的驴样,只为谢恩!他居然还谢恩!谢谢这将会杀掉他的恩! 他妈的!这次不但全毁了,他还狠狠赏了自个儿一大耳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那个倒楣的男人! 撞上墙的冯即安抚了一下头,确定自己还活着,再捏捏下颚,幸好也没碎!他叹了口气,不怪狄无尘的暴力行为,怪就怪在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退步了。 老天!这是他跟狄无尘共事三年以来,最不可思议的—天,因为他没见过狄无尘气成这德性! 以前的绿脸根本不算什么,这回不但带绿,还慢慢涨成了猪肝色。但这结果到底是件好事,不是吗?冯即安搔搔头。唉!最活该可怜的就是他,这拳挨得简直冤枉透顶,他委屈地想。 本来就是这样嘛!严正的人头可是狄无尘自个儿要去砍的,那些狗屁清白之类的鬼话也不是他教狄无尘说的呀!要说狄无尘对朱清黎没半点心思,他敢挖了自个儿眼珠子给人当暗器打! ‘出去!我要静一静!’狄无尘气得连嗓子都哑了。 冯即安这次什么话都没吭一声,飞也似的‘逃’出去。 一等门拉上的声音响起,狄无尘叉着腰,模样像极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来回走动,边走还边展开圣旨猛瞧白纸黑字,还是皇上御笔亲书。 不!他不敢相信,狄无尘捧着疼痛无比的头,想不透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一向不爱居功讨劳,但自认这些年来也是战战兢兢、忠心耿耿地替朝廷做事。但九王爷居然这么对他,连那个昏庸的小皇帚居然也管起这档事来,为了什么狗屁面子,颁了圣旨下来,把那个泼辣的朱清黎‘赐婚’给他? ‘赐’耶!他还得一脸若无其事地谢万岁,谢谢天又谢谢地!谢谢皇上又谢谢公公! 他根本不稀罕受封为什么武德将军,这种不实际的东西,不要也罢! 但厄运不仅于此,皇上还要他保护那泼妇的安全! 有没有搞错!有那堆金钗银簪的存在,他才是最需要被保护的一方! 朱清黎!他颓力地叹了口气,想到日后要跟动不动就手来脚去兼满口粗话的女人一道生活,狄无尘愈想愈胆寒,他呻吟了一下,九王爷难道不知这样他会死得更快! 教他怎么去面对那女人呢?他还嘲笑她说哪个男人娶到她,算他倒楣! 门外为他贺喜的鞭炮轰得震天价响,他气得奔进马厩,正想骑马出城,却在上马的时候,一方沾了血迹的绣帕自他衣袖滑出来,没等落地,就被他接起来。 被迫接受这桩姻缘的怨恨忽然沉淀了,狄无尘蓦然想起朱清黎舍身相救的那一幕,心头升起暖意 这绣帕,他一直揣在怀里没离身过,为了是他心里那分厘不清的牵绊。 在王府外告别她时、在山洞里抱着她时,该死!他恨恨地想,那种不确定的感情总是包围着他! 偏偏这种感觉一点道理都没有! 彬接圣旨的另一头,同样闹得乱七八糟。 ‘钦此,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府大厅里的人全都跪下来齐喊。然后,事情就发生了!快得让人无法思考! 从走进王府至今,侯浣浣从没这么痛快过! 她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挣开兰岚和小雁,然后飞快地撩起绣裙,一脚踢翻了自念完圣旨后便笑得像龟公的老太监,再抢过九王爷手中那面黄色破布,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愚蠢可笑得圣旨给撕得稀巴烂。 众人目瞪口呆,之后,兰岚一翻白眼,抢先昏倒在地;九王爷瞪着她,琅跄地抢过一旁的侍女的扇子,开始猛扇自额上流下的冷汗;李仁则跪下来,轻喃着膜拜上苍;那老太监的嘴则张得大大的,下巴仿佛严重脱臼得无法再合拢;其他下女则哭得脸上花成一团,有几个还不忘解下腰带想要抛上横梁,先图个自尽,好避免遭受到株连九族的罪刑迫害 但是!以上这些画面全都只是侯浣浣的想像。如果不是动作太慢,让她娘和小雁那干人马有机可趁,齐力把她压得死紧,连子诩给捂住呼不出口,侯浣浣一定老早就冲出去,就依着她所想的那样,一脚踢翻那老龟公,不,是老太监!然后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愚蠢的圣旨给撕烂! 赐婚给一事‘无成’?不会吧? 侯浣浣的脚忿怒地一踹,一个负责压住她双脚的大婶痛得大叫。一直等杨公公走了,所有人才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 妈的!侯浣浣恼怒地揉着被压麻的肩膀,这下,她非跟小韬走不可了,管他结果会怎么样! 才想完,侯浣浣马上跳起身,在一片‘恭喜郡主,贺喜郡主!’的谄媚声中,如风似的卷回房内,开始收拾东西。 苞在后头的小雁叽叽喳喳说了什么她全听不见,她的七孔已经冒火,容不下任何声音。她和狄无尘?天啊!这是什么组合? 百分之百是可恶的九王爷跟皇帝老子没事咬耳朵搞出来残害她的诡计! 弄不好她下意识地咬住袖子,恨恨地想,弄不好,那只大灰熊也有一分! 那个臭男人,只不过是激将法,说他像张扬而已,就这么卑劣到想绑她一辈子,哼! 没度量! ‘姐姐!姐姐!你要去哪儿呀?’朱乐姿闻风而来,见她一脸怒气,笑得更是花枝乱颤。‘这是好事嘛!不是有人说,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上愿意为一个来历不明的的女人赐婚,该感激涕零啦!’说完,掩着嘴又虚情假意地笑起来。 侯浣浣不动声色地抽下头上的玉簪子。 反正就要走了,多个敌人或少个敌人对她而言都没差。 ‘唉!还不过来恭贺清黎郡主,都快二十岁了还有人要,可真是喜事!’朱乐姿对外头几个打扫的下人喊。 ‘恭喜,恭喜!’然后一阵笑声此起彼落。 ‘闹够了没有!’ 那枝簪子还没出手,九王爷的吼声暴怒地传来,朱乐姿脸上变了色,其他人全跪下来。‘王爷千岁、千千’ ‘千什么千!合着都想气死我是不是?除了清黎和小雁,统统给我滚出去!’ 朱乐姿一跺脚,恼怒地撒起蛮。‘父王,女儿又没有说什么!一个粗野的丫头,值得为她跟女儿凶吗?’ ‘她是你姐姐!’王爷瞪着他的么女,这孩子的性子跟死去的妻子一样:心眼狭小又无知,不能怪他作爹的心眼老爱朝外偏;兰岚这对母女比起王府出身的女人,简直一个像天、一个是地。‘出去,你也这么想嫁人是不是?好!澳天我请皇上也替你许配一个,省得你成天吱吱喳喳,吵个没完!’ 朱乐姿含泪,气冲冲地走了。 ‘王爷对她太凶了,乐姿还小!’她捏着包袱,把簪子不落痕迹地挥回头上。 ‘别理她,那孩子是被惯坏了,才这么无法无天,不过’他看着她那一大包,嘴角忽然扬起来。‘你也不是好惹的,要是乐姿真的跟你斗,我还真担心她会吃亏!那一包是做什么?打算逃婚?’ ‘什么逃婚?这档事打从一开始就没问我的意见,是我嫁人耶!吧您们什么事? 这是不是你故意陷害我的?’她瞟着眼,‘威胁’地瞄了王爷一眼。 ‘不是!’王爷忍着笑回答。‘是狄无尘在刑场上说的那些话让皇上动了心,所以’ ‘天杀的!’她诅咒一声。‘我就知道那家伙一定也有份!’ ‘别骂粗话!’王爷皱眉。 ‘我跟你讲,我绝对不答应嫁他。’她喊。 九王爷想到一会儿可能会发生的大事,他真想留下来看好戏,不过完婚前,还有许多事等着要办呢! ‘无尘可不这么想,这样吧!他人就在外头,我让你们俩谈谈好了。’ ‘喂!喂!我不要跟那只大熊谈,喂!王爷,你别走哇!’她丢下包包,跟上来要拉他。 拉开门,生平第一次以上位之尊,王爷侧身让狄无尘先进,而后飞快闪出;就这样,侯浣浣迎上那张许久未见着的胡子脸! 错!这男人居然是没胡子的,清澈的眼睛、宽正的鼻梁、饱满漂亮的嘴唇,好看得不得了。 痹乖!这是打哪儿来的人?她瞪着他那两道浓眉,好像看到什么怪物。 ‘要出门?’看看她的包袱,狄无尘打趣地问一句。 ‘究竟是怎么回事?’忘了问他干嘛要刮胡子,侯浣浣这时可火得很!她其实很想他的,可是在他面前,面子问题比什么都还重要,而且,记得吗?这只大灰熊根本不在乎她!侯浣浣沮丧地想。 但目前看来,这灰性拼起来该死得好极了,尤其那抹得意的笑,还真有点儿喜气洋洋。 喜气洋洋?老天!她忘了,她可是被‘赐’婚给这个男人,依她的个性,简直是天大地大的耻辱! ‘你明知故问。’他仍没想通对她的感觉,他不懂,明明就是很讨厌的女人,但是从黎轩小筑出来后没几天,他却想死了她。想她身上淡淡幽香,念她横眉竖眼的丑样,还有他发誓自己真的不对劲了,自己居然想念她爱砸人的毛病。 或者自己真的是变态,是被虐狂也说不定! ‘等一等!’他举起手,瞄见她正抓起一枝毛笔。 拿他削铁如泥的宝剑下注,这女人绝对不会是想拿这枝笔来写字。 侯浣浣楞了一下,看他轻声吩咐缩在角落的小雁出去,然后把门紧紧带上。 ‘可以动手了。’他微笑鼓励。 就算她不想丢毛笔,也不得不丢了,这混蛋居然无视她的存在,侯浣浣气疯了。 举凡桌面上有的,茶几上搁着的,还有柜子里收着的,统统无一幸免。 屋内‘砰碰’大作,远远已走至回廊的王爷难得地掩嘴大笑。 她丢得气喘吁吁,而狄无尘边笑边闪的轻侮态度更令侯浣浣怒火中烧。 ‘如果你以为我会乖乖嫁给你,那你是在作梦!狄无尘!都是你害的,你吃撑了没事跑到刑场去干嘛?你根本就是故意在刑场说那些鬼话的!’她尖叫着,出其下意,抓住身后的砚台用力砸向他。 他再次敏捷躲开,却闪不掉砚台里漆黑无比的墨汁,霎间,他雪白的新衣裳成了泼墨山水,有几滴还飞溅至他脸颊上,狄无尘提手去拭脸颊,心底咕哝着要是他真把她娶进门,第一件事就应把这粗野的丫头扛起来痛打一顿! 唉!坏就坏在他还得择日成亲,在这之前,该死的她怎么都还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郡主! 沾上墨水的他终于失去那股产高在上的气势,尤其在他提手去抹之后,有半边的脸都是黑的,简直就跟土人没两样!侯浣浣得意地想。 ‘你看起来很丑,根本不像将军,倒像个犯人,狄无尘!’ ‘丑也丑不过你泼辣的行径。’他回嘴。 ‘你嫌我泼辣!’她怪叫。‘狄无尘,我要是不泼辣,你早就死在严正手里了,管你当时有没有伤在身!’ ‘这倒是真的,不过为了你最不屑的面子问题,我已经还清了。而且,我连我终生都赔下去了,你有什么奸嫌的,已经赚够本啦!’他不敢刺激她,却也不愿苟同她的话,只好低声埋怨。 可恨!他看起来居然比她还不情愿这桩婚事,就算她已过适婚年龄,总还不至于到人老珠黄的地步吧! ‘娶我有什么不好?我告诉你,能娶到我是你狄家烧好香保佑,也是你狄无尘三世修来的奸福气!我又没有缺条胳臂、断条腿,多少男人想我想得要死,你居然敢嫌我’ ‘郡主,保重、保重啊!’几个下女在外面不敢进来,只是频频大喊。 ‘看来,王府也不像你说的那样没人情味嘛!’他微笑,为她方才不经意流露的真心话欢快。 然后,她看起来又想杀人了,狄无尘扫过桌上,能丢的都丢光了,只剩一个宝蓝色釉瓮花瓶。 感谢上天!这女人虽然凶,至少还有点常识,这珍贵的玩意儿可禁不得她一摔! ‘是呀!黎妹妹!黎妹妹!快开门哪!文逸哥哥来看你啦!’ 听到那尖拔高入天空的男声,她怒火更炽,俏脸涨得通红,胸腔急遽地起伏跳动。 狄无尘的眼光不由自主被她衣襟下那丰满高耸的胸脯所吸引,他自觉很下流;可是,唉!他是男人,而眼前这丫头不管有多凶悍,总归是个美艳又娇媚的女人。 这个无聊又笑死人的借口至少抚平了他一部分尊严。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是他名正言顺、皇上赐婚的妻子! 做相公的爱瞧自己的娘子,谁敢说不可以? 小雁的插话及时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郡主,柴六郡爷来看您啦!’怯法地喊。 ‘对呀!对呀!黎妹妹,文逸哥哥为你送来了上好的苏绣。快开门哪!别气、别气!’ 狄无尘愈听愈恶心,他对她皱了皱眉头。 早听兰夫人说过,柴王府的六世子对小浣非常迷恋,莫非就是这柴文逸?想到这儿,狄无尘心头一阵酸味横逸。 ‘他干嘛喊你黎妹妹,难听死了!’他的口气一阵嫌恶。 ‘什么鬼?’她深吸一口气,狠狠对他龇了一下牙,这可恶的木头,她真想把他撕成碎片,连跟他吵架都这么的不专心。 要不是这桌上的花瓶是唐代流传下来的,既贵又沉,若不是它太贵重了,她非扛起来扔向他不可。 她走到门前,再大力拉开门,柴文逸没防她这一开,贴在门边的身子像皮球似的圆溜溜地滚进来。 ‘哎呀!趺死我啦!黎妹妹!’柴文逸尖锐的嗓子又响起来,后头柴王府的下人想跟进,却被快速关在门外。 ‘人家在问你,问你是个什么鬼?快说!’没头没脑的,她朝柴文逸一阵大吼。‘我是文逸哥哥呀!黎妹妹,你忘了我了吗?从你一进府,我便是那最爱你、最疼你的文逸哥哥啊!’他凄惨兮兮地拍着袖口上的尘埃,摇尾乞怜地对她傻笑。 ‘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了!狄无尘,你听到了、你满意了?这个鬼是最爱我、最疼我的文逸哥哥。’把柴文逸又推又挤地弄出去,关上门,她支着额头,再度抬眼瞪他。 ‘黎妹’柴文逸不死心,这次不等侯浣浣点头允许,他主动推开门冲了进来。下一秒,他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因为狄无尘捏住他的衣襟,将人抓在空中,侯浣浣望着柴文逸又咳又叫,呼吸困难,一双肥腿悬在空中左摇右晃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 ‘咱们打个商量,你如果不再对我的未婚妻乱喊,我可以考虑不割掉你的舌头。’ ‘黎’柴文逸无声地对着空气大喘,一阵猛点头,狄无尘再度把他丢出去。 看到柴文逸的窘状,侯浣浣差点就要咧开嘴,可是视线一转向狄无尘,她马上死要面子地撅住嘴。 ‘他叫我黎妹妹有什么不对,你干嘛这么跋扈?还有,你少乱说话,我还没认定你是我相公!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虽然眉头还皱着,但她的火气已经消了一些。 狄无尘恼怒地叹口气,拜托!不知道刚才是谁在厚脸皮地质问他的嫌弃!才一变脸,话转得比他还快。 ‘皇上赐婚下来,如今你已经是我的未过门妻子了,别的男人都不许随便乱喊!’ 真是令人难以忍受,一定得做些什么来治治他的霸道专制不可!侯浣浣想,然后使尽力气抱住那个花瓶。 ‘我偏不要’说完,她将怀里的花瓶朝他丢过去。 打从窃案发生之后,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九王爷,他一直想不通的谜底终于揭晓,贺家的劫案是有预谋的,而清黎就是‘公然’卧底的女飞贼! 偏偏这‘公然’卧底,还是他本人又逼又哄出来的。 他没有问她,白痴才会做这种事,朱清黎何等精明,那帮贼子又算得好好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劫的是个天怒人怨的贺家,不少老百姓还因此叫好,面对这事实,王爷再怎么生气,也得缄口不语。 不过他总有法子对付朱清黎的,见鬼!她还是他的女儿呢!做老子的要是败给小丫头,那他的王爷也别干了! 所以贺家劫案发生的当晚,朱清黎就被‘勒令’,在完婚之前,得乖乖待在黎轩小筑里,不得自由行动;而且,狄无尘还得随侍一旁这一着棋够把她制死了! 而狄无尘呢?对贺家劫案这件事,他也曾一度起疑心,但是却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而发生劫案后的第五天,他终于接到武天豪的消息,七采石追到手了。这件事让狄无尘雀跃万分,马上让冯即安按照着指示去取回石子。 在黎轩小筑内,侯浣浣还是一个德性,她明知九王爷限制她行动的用心,却不介意,反正能藉此一报当日被逼进王府之仇,未尝不是件快事。 一切都在她意料中,贺家这一票,可不止有三百万两,只除了那道意外的圣旨,她咬牙切齿地想,不!她绝不嫁给狄无尘,斗不过那男人已经让她够丢脸的,没理由还为他赔上一辈子;而且 侯浣浣抱胸,气呼呼地一阵乱走。而且,他居然还敢意指她赚够本了,没得好怨。 ‘可恨的家伙,混蛋!’她张口骂出来,吼声打断了午后的宁静。 一只鸽子忽然自空中转个圈儿,亲热地停在她肩上,侯浣浣随手搂住了彩彩。 她走出房,想出门去见陈小韬,末料张总管早接获王爷的命令,领着一堆下人左推右挤地堵在门口。 侯浣浣瞪着那些人。‘干嘛?’她凶巴巴地问。 ‘王爷王爷有交代’张总管干笑了两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罢,不能做得太过火,王爷没把劫案交给狄无尘主理,并不代表他完全不在意贺家的事,唔!不能太不识趣,还是别公然违背王爷的话好。 但是有这些黏人的家伙在,她根本没机会跟陈小韬当面道别,想着想着,侯浣浣忽然回房把桌上的琴夹在腋下,走了出来。 就算见不了面也得祝福他!要不然,她和陈小韬的交情是白搭了! ‘郡主,奴才帮您!’一名下人弯着腰,急着想替她抱琴,被她眼神扫开。 也不管下人惊愕的目光,她迳自走出房门,绕过长廊,拖着长长的裙摆踏上园中水榭台。 张总管等想马上跟进,这次她动作很快,马上转身,肃起一张脸瞪回去。 ‘你们谁要是再跟上来,我就让他吃下完兜着走!’ ‘郡主京京城里贺家家才发生事情,奴才是担心你又’ 张总管结结巴巴。 她翻个白眼,几乎要把怀中的琴朝那群人丢去,想想他们又没有狄无尘那种左躲右闪的好本事,这万一要丢出人命,那可就麻烦了。 ‘你们认为坏人敢明目张胆地在这里劫人?’ 众人尴尬相望,而后,一致摇头。 ‘那还有疑问吗?’她眯着眼,妩媚地笑了。 底下有半数男仆被她的笑勾去一半魂魄,有几个对着她傻笑又摇头。 ‘那还不走!’她变了脸,吼起来。一伙人马上散得干净。 ‘这么凶?’一个声音闷闷地在花园一角传出。 想也不用想,如果说她是专门为克王府里的人而来,那狄无尘就是为克她而生。 ‘走开!’她大叫一声。 她没有时间了,再跟他罗嗉下去,万一小韬进来找人就完了。狄无尘这人的性格虽然有些不羁,但只要一正经起来,就跟晓恩那口子萧松吟一样,顽固又迂腐。 他是个矛盾综合体,一半像小韬、一半像松吟,虽然很难界定这种人,但她心里明白无论如何开明,狄无尘背后的官家思想是不容公然违逆的。 眼前是个她较量过的聪明人,他没把贺家的事跟她想在一起,这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我已经受命要保护你了,王命难违!’听到她的尖叫,狄无尘比她更不耐烦。 ‘爱跟就跟吧!随便你,我认了。’ 说完,她像男人一般,盘腿坐上了石椅,抬指一拨,叮叮当当的弦声和着她悠扬婉转的声音唱起来: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灿者;子兮子兮,如此灿者何? 一首诗经唐风的‘绸缪’,她把祝贺新人的欢快诙谐唱得淋漓尽致,狄无尘不禁听得呆了,这个凶悍的朱清黎又吓了他一跳,她的歌喉挺好的嘛! 当然啦!人家还曾经荣获扬州最高身价的名妓嘛!狄无尘酸溜溜地想。 看来,这趟丫头是真的不跟他们走了。一直倚在墙边的陈小韬把园内传来的‘绸缪’听完,想到他和霁莲即将在卜家牧场完婚,一抹笑容浮在眼底。 ‘二当家的,浣丫头还没出来?’一名化身为黎轩小筑长工的男人从容移至陈小韬身边。 他咳了咳,忍不住摸摸鼻子,笑道:‘她不走了!通知弟兄备马,午后陆续出城。’ ‘难道她真要嫁给那捞什子的鬼将军?’那汉子低低咒了一声。 陈小韬没有忽略手下失望的表情。看来,丫头的魅力还真不是盖的,离开他们都半年了,倾慕她的人还是忠心不二,他在心中叹笑。 不过,这样一来,他可惨了!唉!回头光为这事要拦下义父和侯老爹那堆人,他不知得费多少唇舌、气力才行! 园子里,待在侯浣浣身旁的狄无尘还是不了解。一个没过门的姑娘家,不唱些诗呀词的,唱这种难道连她唱的歌也与众不同?呃!他注视她自得其乐地弹唱着,忽有荒谬的想法闯进心里。 他不糊涂,一定是有事发生!朱清黎才会这么奇奇怪怪的,扭头,狄无尘大步朝门外走去。 ‘你想做什么?’侯浣浣动作比他还快,丢开琴,人已快速地扑至狄无尘身前。 ‘你才想做什么?’狄无尘绕过地,未料她又挡在身前。 ‘我叫你走开的时候你不走,现在我不想你走开的时候你又要走!你问我要做什么?我才要问你是什么意思呢!’她叉着腰,凶婆娘的本色展露无遗,口气更是霸道蛮横。 ‘怎么,不想我走开?’一时间,他的注意力全被她的话吸走了,没办法!她很少说出这么主动又暧昧的话。 ‘呃’天!侯浣浣一拍脑袋,脸颊迅速发酵涨红,为了绊住这浑人,她说了什么白痴话? ‘慢慢讲,我有的是时间听。’狄无尘抱胸,笑睇着她尴尬的表情。 ‘我在唱歌耶!你忽然就走掉,当然不礼貌了,至少至少也说一两句话嘛! 要不”情急之下,她居然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给钱也行呀!想我那时在风月楼,一首曲儿少说也有几百两耶!’ 霎时,他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给钱?有没有搞错?她是郡主耶!居然像个街边卖唱的,跟人讨赏? ‘你疯了吗?’他憋住怒气问。 崩计时间,陈小韬这会儿应该带着人都离开了,侯浣浣收回手,眼神又变成一种含混着刻意,却又无辜地戏谑 ‘我才没有疯!只是玩玩嘛!你什么事都正经八百,才是真疯了呢!’ 狄无尘恼怒得瞪着她,噢!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喂!你来这儿干嘛?’走没几步,侯浣浣转回头,精灵般的笑着。 ‘王爷要你明天回府一趟!’ 侯浣浣张口欲言,但马上又咬住唇。也好,送走小韬,她也可以准备回卜家牧场了。 又想跑!一拉开轿帘,看到角落那收妥的包袱,他气得握紧拳头。卜家到底给了这丫头什么好处,她明知自己已经被赐婚了,竟胆敢违背皇命逃婚! 难道他就这么不值?狄无尘忿恨之余,傲气和尊严大大受损。 无所谓,反正他不会喜欢这种女人的,她只是个麻烦精!他安慰着自己,却沮丧地发现那没多大帮助。 一踏出大门,看到狄无尘僵硬地站在轿前,侯浣浣的心顿了一下。‘喂!喂! 喂!你干嘛站在这儿?轿子可是我坐的,你这么重,会压死人的。’她生气地冲过去,边喊边推开他。一双大眼还净瞧着他,想看穿他到底对自己的计谋知道了多少。 ‘我送你回王府。’他硬梆梆地说。 ‘嗯!那你骑马。’她又推了他一下。 ‘这么紧张干嘛?’ ‘我哪有紧张!’她马上顶过去,不自觉地挺起肩膀。 ‘那就进去。’狄无尘下巴一顿,点向轿帘。 开什么玩笑,他人还站在这儿呢!这帘子一打开,她做的事不就全掀了。 ‘我等你上马。’她两手板着轿门,像防什么似的防他。 白痴女人!他喃喃咒了一声,这回就让她回去好了,他反正也厌了跟她打仗,等即安一把七采石拿回来,管他上面什么赐不赐婚,反正她既然不在乎,他也不会死缠着她不放,能和她一拍两散,日子一定会更道遥自在。 第七章 九王府内。 兰岚闭目合掌跪于佛堂上许久。 朱乐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怎么?给你女儿祈福?’朱乐姿冷笑。‘清黎姐姐命好得很,一个外人,没缘没故就可以跟朱家扯上关系,现在又当上个将军夫人,这就足以见得她运势不凡,岚姨娘,你何必多此一举呢?’ ‘郡主’兰岚赶紧起身,笑容有些畏惧。‘我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这么说。’ ‘我明指你有什么意思吗?岚姨娘,这话可千万别让我父王知道,他会怪我这女儿对长辈不礼貌的。’ 兰岚咬着唇。‘我先告退了。’ 还没到门口,她却被朱婆婆给挡住了。‘兰夫人,这么不把咱们郡主放在眼里?’ 兰岚委屈地摇摇头,此时,侯浣浣的声音却插进来。 ‘论辈分,我娘都算乐姿的长辈,放不放在眼里,还得由她作决定,倒是朱婆婆你,不过是个奴才,凭什么挡我娘的去路?’ ‘小黎!’兰岚脸色苍白,轻轻喊了一声。 ‘娘,王爷有事传你。’她说着,眼里却瞅着朱乐姿。‘叫你的奴才把手放开,听到没有?’ 侯浣浣一进府,对这仗势欺人的朱婆婆便有反感,语气上当然不好!尤其亲眼目睹母亲的逆来顺受,侯浣浣更加恼怒,就算她对兰岚之间的母女之情早就淡开,却不代表她会眼睁睁地看着兰岚被欺负。 ‘从您搬进王府,她们是不是就这么欺负您?’她盯着母亲问道。 ‘小黎,算了!郡主年纪还小。’看到她冷漠的表情,兰岚心里一阵发毛。 ‘那并不意谓着你非得忍受她的没事找麻烦。’ 朱婆婆跟着朱乐姿退了一步,再抬眼,主仆两人望着侯浣浣的眼神尽是怨毒。 ‘笑话!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当真以为你真管得了我?’朱乐姿喊话。 ‘我是管不了你,但你别忘了她是我娘。’ 兰岚看着女儿,泪水滑了下来。终于,小黎肯认她这个娘了;这样就够了!为这一句‘她是我娘’,她就算受朱乐姿再多的欺凌,她都不在乎。 ‘别仗着父王疼你,就胆敢如此嚣张!要不是凭你娘的狐狸精本色,拖着裙带关系,你会有今天吗?’朱乐姿阴恻恻地睨着她,充满恨意地说。 那句话让侯浣浣挑起眉,她眸中射出的冰冷,伴着刷下的冷风令室内陡生寒意。 察觉女儿的怒气,兰岚的脸色更苍白了。 她拉住女儿,被这场战争可能发生的后果给吓得泪水直冒。‘算了!算了!孩子,跟娘走吧!都是娘的错,娘不好!你别跟她计较,拜托!’ 侯浣浣什么话都没说,她抬起袖子,僵硬地拭干了兰岚的泪。‘你只会哭,是不是?’她漠然问道。 兰岚已经急疯了。‘没关系的,娘没关系。’ ‘但是我有关系!’她轻轻推开兰岚。‘你可以这样过日子,我不可以!要不,你就让我走,走得远远的,别让我瞧见你只是哭。’说完,她转向朱乐姿。‘香云寺的帐,我本来想算了,看来,今天还是一并算清楚比较好!’ 那朱婆婆脸色一白,先吼起来。‘你胡扯什么!’ ‘是你吧?’侯浣浣负着手,不退反进。‘朱婆婆,是你搞的鬼,朱乐姿没这个胆,也没这能耐,只有你,好大的本事呀!’ 朱婆婆退了两步。‘胡说八道!’她张牙舞爪,却不敢真的朝侯浣浣抓去。 ‘小黎,你在说什么?’兰岚也察觉到不对劲。早在朱清黎一提到香云寺时,朱乐姿的气势就全矮了下去,其中,还有一丝心虚。 ‘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朱乐姿,你授权让这老太婆设计我在香云寺被绑,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话一出,兰岚呆住了,而那对主仆脸色更惨白。 ‘小黎,你胡说什么,绑走你的是严正,他已经死了。’ ‘不,绑走我的是个叫宋老伍的,他本来就打算把我卖给严正的,很不幸,朱婆婆,你的计谋没有得逞。’ ‘不!你没有证据!’朱婆婆想对她尖叫,却虚弱得喊不出声。 ‘绑我的宋老伍死了,跟他接头的严正也死了,我当然没有证据。不过,跟你这种玩阴的人,我根本不需要证据。’她冷笑连连。‘朱乐姿,你心里明白我的出身。要是下回你再敢欺负我娘,我会如法炮制要人在王爷府里也来一场掳人勒索的戏;江湖、俗野的兄弟,我认识的不会比朱婆婆少。只要我一声令下,我看你能不能熬过那些毁你名节的闲言!’ 朱乐姿再也嚣张不起来,事实上,从侯浣浣说出绑架她是主谋者时,她就怕了;而接下来这些威胁的话,更让她骇白了脸。 ‘我娘不是嘴碎的人,你要是安分点,绝对没人会拆你的台,可你要再这么瞎搅蛮缠,我有的是法子让你身败名裂,到时不要怪我连最表面的姐妹情分都不顾! 事实上,这是你逼我的;另外,我娘对你多少还有些情分在,你最好对人放尊重些!’侯浣浣看着她嘤嘤哭了起来。 ‘你不敢这么做!案王会帮我。’发现总是会帮她的朱婆婆呆在当场,完全被制死了,朱乐姿哭着跑了出去。 朱婆婆颓力地跟出去,不敢对视侯浣浣。 ‘小黎,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卜家寨没别的,就是有这么点小本事。’她耸耸肩,神态轻松自然。‘她们不会再找麻烦了。以后您可以清静过日子。’ ‘你跟卜家还有联系?’兰岚惊异,接着又慌起来。‘小黎,你忘了贺大人被杀的事吗?那些人不能沾的。’ ‘我不会忘本,阿娘。’ 她严肃地望着兰岚,那目光中似乎有些指控。 兰岚竟骇得退了一步;文海究竟是怎么养大这孩子的,撇开那豪放不拘的举动不说,这孩子好像从不知妥协为何物! ‘我是为你好。’她嗫嚅。 ‘用谎话把我关在一个我根本不想待的地方?不,我不相信你是为我好。’她摇头。‘我不会忘本的,一如我没忘记,真正的我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甚至,该回到哪里去。’ ‘你小黎,要娘怎么做,你才会开心,你告诉我告诉我!’她落下泪,伤心地问。 ‘我不要娘做什么。’她摇头,神情依然淡漠。‘别哭了!她们不会再来烦您了。九王爷很疼你,这样,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你去哪?’ 侯浣浣飘匆一笑。‘您知道的。’ ‘婚约婚约怎么办?’ ‘我不会嫁给狄无尘的,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感觉。’马上,她对自己出口的话起了质疑,真的没感觉吗?那些因他而起的暧昧心情,她到现在还理不出头绪。 或者是他的气势太强了,她从来,没这么处处落于下风,一定是这样,侯浣浣没有再看兰岚—眼,她很潇洒地走了。 离开王府,她根本没直接到轿子那儿,背着包袱,她攀上花园里的一棵树,身手矫健地荡过墙去。 ‘果真是秉性坚强。’声音自墙头的彼端传来,口气充满了厌烦。 差一点,她就因为惊吓过度而跌了个狗吃屎。 ‘你总是这样阴魂不散吗?’稳住自己后,侯浣浣忿怒地指着坐在墙上的狄无尘破口大骂。 ‘你以为我喜欢跟在一个女人屁股后面收拾残局?’他音量加倍地吼回去。 ‘没人叫你收!’侯浣浣咬牙切齿地说。 ‘为了九王府的面子,我不得不收!’ 很好!她终于知道两人之间的问题点在哪儿了;这一刻,侯浣浣真是火冒三丈,这死男人果然是一事无成,动不动就拿上头的命令当挡箭牌;从她认识他以来,没有一件事是他愿意为她做的,这全都是那个该下地狱的鬼承诺害的。 王爷要他找人,他就远从关外跑来;要他带人回府,他就不顾她的意愿,一路拖她回来;要他保护她,他不吭声,脸上却心不甘情不愿;甚至,连终身大事,他居然都能没有意见!嫁给这种浑人,对她而言,真是一大侮辱! ‘放我走,可以让你好过一点。’她磨了一阵牙,隔了许久才能把话说完。 ‘放你走,王爷情何以堪?’ 她放弃跟这种人讲道理,她放弃!侯浣浣翻个大白眼,对九王爷来说,狄无尘也许是上辈子修来的好功德;但对她侯浣浣来说,狄无尘的愚忠简直比一团屎还不如。 包袱朝后一扔,她扭头就走。 奇怪的是他这回没点住她的穴,也不再怒声咆哮,他静静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城。 有他在身后,侯浣浣没了逃跑的兴致,她慢吞吞地在街上走了半日,而后到了街心,她看见一堆人围着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指指点点,谈个不休。 她好奇地想挤进人群堆询问,却马上被狄无尘揪住袖子。‘有点样子行不行? 一个姑娘家跑进男人堆里,好看吗?’他低吼。真可恶,闷了半天不讲话,一开口就训她不检点,她瞪了他一眼。‘你是男人,你去!’ ‘不过就一群人,有什么好看的?’他冷哼一声。 ‘我偏偏要看,怎么样?’说完,她气呼呼往前跑。 狄无尘没法,再度伸手将她拖回。 ‘人家要看啦!’ 她伸手想去扳他,却比不过他的力气,侯浣浣气极,顺手抽下了簪子。 ‘要不你就点我穴,青天白日之下把我抱走,不然,我非去不可。’她赌气大叫。 ‘我去。’他终于咕哝一声。 不解自己怎么没照她的话,因为那还比较符合他的本性。放下她后,狄无尘懊恼地走过去,看到一个年约十岁的女孩垂首跪于地上,在她身前,一条写着‘卖身为奴’的白布条,而女孩的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娃儿。 狄无尘开口询问一位老人。 ‘这小丫头没钱替她爹看病。’老人拈着胡子,叹口气。‘没有法子,穷苦人家就是这样!’ ‘难道没人出头?’他望着那红着眼的大女孩:心里有些疼惜。 ‘当然有可是这姐姐坚持要跟妹妹一起,你看看那娃儿才三四岁大,能做什么活呢?当奴才的,顾得了自己就很命好了,又有哪些大户人家愿意白花钱养个不做事的小孩?’ 人群中,又有一位看似总管身分的中年男子开了价,说话的同时,一手还很不庄重地去摸摸那女孩的脸颊;那位姐姐涨红着脸,随即紧紧搂着怀里的妹子,不再言语。 那中年男子一见没结果,讪讪地走开了。 围观的几个好事之徒,没两下也各自鸟兽散去。 只有狄无尘,身子像生了根,动也没动一下。 人群一散,侯浣浣也看清楚了,她走到狄无尘身边,看他提起剑鞘轻轻挑起白布。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扎着小髻的少女愕然地抬起头,一见狄无尘又皱眉、又严厉的凶样,吓得擦去眼泪,更把怀里绑着冲天辫子的小女孩拉至身后。 看到狄无尘的脸上难得出现的尴尬脸色,侯浣浣楞楞一笑。 他转过来怒瞪她。 傍他这样瞪也不下数十次了,侯浣浣根本没放在心上。弯下腰,她笑吟吟地望着那对姐妹。 ‘跟浣姐姐说,你叫什么名字?’她柔声问道。 ‘我姓梁,叫红蔓,这是我妹子,叫绿蔻。’大女孩怯怯地回答。 侯浣浣看着红蔓,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袭上心头。 ‘你几岁了,河诃?’她又问。 ‘回姑娘的话,今年十一。’粱红蔓哽咽地回答。 ‘怎么会’她指指那块被狄无尘弄得皱成一团的白布。‘弄成这样?’ ‘年收成不好,交不出税金,爹爹又病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冒出,叫绿蔻的小女孩也跟着哇哇哭起来。 ‘好!好!好!你们别哭了。’侯浣浣乱了手脚,只得拉着她们姐妹轻轻哄骗着。 她掏了掏身上,只有几锭碎银子,听起来这对姐妹花的父亲病得不轻呢!这点钱不晓得有没有帮助!侯浣浣一时间无法可想,居然求助地看向狄无尘。 那紧皱的眉心松开,狄无尘大大的嘴巴咧开,没头没脑地对她一阵笑。如果说他笃定这种难得的笑会造成她内分泌失调,那这次他绝对踢到了铁板。‘别净在那儿笑得像个傻子!’她充满警告地对他瞥去。 他还是笑。 ‘狄无尘,你嘴大是不是?’她霍然转身,把头上的簪子给拉下来。 ‘如果你想帮她们,就把这些亮晶晶的‘箭’赏出去吧!’看着她手里捏得死紧的簪子,狄无尘更笑得不可抑止。 ‘嘿!这倒是个好法子。’她忽然不气了,看在他提供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提议。点点头,侯浣浣忙掏空包袱,把几根雕着凤凰、闪着光辉的金钗银簪全都放进粱红蔓的掌心里。 不但如此,她连脖子上的金锁,甚至皇上亲赐的镯子也摘下来。粱红蔓几乎被侯浣浣此举吓得不轻,急忙把东西推回给她,然后拉着妹妹连连退后。 ‘不行!不行!姑娘,这太贵重了,咱们受不住、受不住哇!’ 狄无尘似乎也被她弄得有些错愕,但随即,那冷淡的眸子透露了些许温暖。她永远这么教人措手不及吗?但,上天明鉴!他却欣赏这样的她。 而且,感谢她的仁慈和慷慨,少了那堆女人家的玩意儿,至少他以后不怕这丫头的偷袭了。 ‘拿去!拿去!这玩意儿我多得很,去当了它,换些钱好替你爹治病。’侯浣浣进逼几步,连同金锁片,又把一大堆沉甸甸的首饰全数递给粱红蔓。 ‘可是!’粱红蔓呆呆望着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碰上这种怪人。 ‘别可是了,红蔓,这位姑娘非常有钱,就是脾气怪了些,你赶紧收下来,省得她跟你这么推来推去,最后不耐烦了,她很容易翻脸的!’ ‘狄无尘,刚才要你说话,你不吭声,现在舌头又变长了是不是?’侯浣浣冷哼一声,转向梁红蔓铭感于心的脸。 ‘那,红蔓给浣姑娘磕头。绿蔻,快过来谢谢大恩人,爹有救了!’梁红蔓含着泪,一次又一次地朝她拜下去,侯浣浣急忙把那对姐妹扶起来。 ‘快回去吧!你爹的病要紧,千万别耽搁了。’她催着梁红蔓。 送走了梁红蔓姐妹俩,侯浣浣的心情忽有说不出的快活;她负着手,边走边轻快地哼起歌来。 ‘改变主意要跟我回去了吗?’ 她僵住了脚步,该死!这个一事无成没别的,就是泼冷水的本事好得很,一句话便把她的沮丧和忿怒再度挑起。 无法可想,她往黎轩小筑的方向移过去。 ‘我真恨你!’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他错愕莫名。 狄无尘望着她快快不快的脸,他并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夕阳垂直地在两人间洒开一片金黄,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感情忽然咬住了他。 走没两步的侯浣浣,手臂忽然被他紧紧拉住。 ‘干什么?’她似乎懒得再跟他吵,口气倦得很。 他在乎她的,他心里对自己喊着:狄无尘,你真的在乎她的,要不然你早在带她回来的那天,就拂袖而去!说什么要等天豪回音,全是假的,那都是借口,你留在京里,都是为了能多看她几眼。 刑场上,即安要他三思而行,说的并不是他对严正动手的事;原来即安早就看清了他杀掉严正的后果。狄无尘恍然大悟,整个人仍处在一种震惊的状态下。 ‘你的话是真是假?’他问。 你喜欢她的,狄无尘,你在乎她的,是你自己死脑筋、你自己笨! 威胁严正的那一簪,剌的不是她的胸口,而是狄无尘向来守得严谨的感情,他所有的防线,早就被她彻底攻破了;终于,狄无尘明白了那些理不开的情绪,全都是因为她! 明知她不喜欢王府,但他还是想尽办法逼她回来,这原因并不单单是为了王爷,而是婚约!因为要留住她的话说不出口,所以卑劣地用这个法子强占走她的幸福。 他凝视她的脸许久,晕黄的光芒把她亮晶晶的眸子映得特别美丽。生平第一次,他想吻住她漂亮的眼睛、漂亮的眉,还有那半张的双唇。 ‘呃,你想说什么?’ 那是第一次,她在他无欲无求的干净眼里看到男人赤裸裸的欲望,侯浣浣开始觉得不对劲,想要有所反应时,却因狄无尘的忽然放开而傻住。 ‘走吧!’他偏过头去,粗声说道。 而她,只能紧紧护着自己狂乱奔跳的心脏,脸上漫开的红晕不输彩霞。 回黎轩小筑后,侯浣浣反常地没有再野心勃勃地下一波的逃跑,她没有办法! 因为她满脑子都塞满了一张穷凶极恶的男人的脸。 到现在,她还没问他为什么把胡子给刮了;讨厌!侯浣浣红着脸,对自己的反常有些气恼。 完了!她用力地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都怪他没事干嘛那样瞧她,还是没胡子的一张白净脸孔,把她弄得神经紧张后,自己又没事一样地跑掉? ‘郡主,冯公子来了。’小雁在门外通报。 ‘哦!’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声,她想到狄无尘可能会跟这个爱傻笑的冯即安一道,她马上跳起来。 ‘你!’她视而不见地看着冯即安,对他身后猛张望着。 ‘就我一个,老大没有来。’一看她那样,冯即安开始发笑。 ‘我’她警觉地收回目光。‘谁说我找他来着?胡扯!提起他就生气,巴不得他别来!’ 这两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嘴硬,冯即安叹了口气,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老大那块木头,果真没什么进展;受不了!要换作是他,早跟美人人洞房了,哪还等到现在 就可惜这朱清黎心不在他。 ‘老大要我搬进这儿,好在他离开的时间可以对嫂子善尽保护之责。’他看着她,慢慢地说;然后,把她由镇定到惊惶的戏剧化表情放进眼底,冯即安开始大笑。 ‘离开?’她呆呆地把他说的话重复一遍。 他没回答,只是笑得更愉快。‘嫂子难道不知,他昨晚跟王爷延了婚期?’ ‘离开?’她还是呆呆地念着那要她命的两个字,完全失去了主意。 ‘对呀!他有急事待办,先走了。你知道老大的为人,他就是那个样。’说完还摇摇头。 ‘离开?’她的声音发寒,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当她一想到今后他都不在身边的情景,侯浣浣的心凉了一截。‘有没有说到哪儿去?’ 回答她的是冯即安英俊的笑容。 但是,这种可以迷死女人的诡异笑容,在侯浣浣看来却很欠揍,她懊恼地用力推开冯即安,穿过月门,直直朝马厩的方向奔去。 ‘走西城门会比较快!’冯即安在她身后吃吃地笑。 喝走并推开守在马房外一脸诚惶诚恐的下人,侯浣浣面无表情地套鞍,一脚跨上马鞍:心里开始怒气冲天。 居然敢不告而别!这个杀千刀的混蛋!再怎么说,她都是他未来的妻子,他居然敢一声不吭地就离开,可恨哪! 而且,她还救过他耶!胸口上还有块疤痕可以证明她的圣人行为,那家伙说什么为了王府的面子,结果还不是借口,可恼哇!这是什么态度嘛! 等她追上他,非得好好数落他一顿不可,这个该死的笨蛋! ‘黎妹妹!’一阵香风吹来,花蝴蝶似的柴文逸翩翩然在一群人簇拥下飞了过来。 上苍慈悲!侯浣浣仰天喘了一口大气,快速翻身上马。 ‘黎妹妹,你要去哪儿?为兄的陪你去好不好?’ 她瞪着他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又深吸了一口气。 她要是有狄无尘那种惊人的臂力,一定要让这肥家伙像烤乳猪似的倒吊起来。 比起柴文逸,狄无尘才像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那一刹那,她张大眼睛,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男人原来狄无尘就是她侯浣浣要的男人。 懊死!她不是向来感觉很敏锐的吗?爱上狄无尘这么久,她怎么都没体会?唉!都怪那个男人,他老有法子把自己气得失去理智! ‘黎妹妹!’ ‘不要叫我黎妹妹!’她非常作呕地叫起来。 ‘咳,你心情不好是不是,黎妹妹?’柴头就是柴头,还傻不隆咚地等着讨骂。 ‘姑娘我说话你没听到是不是?’她冷冷地催动马身,痹篇他那只拍过来的长袖。 ‘听到了,黎妹妹。’他委屈地说。 听到了还叫!她摇摇头,认为自己肯定是疯子,追人都来不及了,还有时间跟这个娘娘腔废话。‘那就走开!别烦我!’ 柴文逸不肯离开,竟迳自去握住她纤细的小腿。‘我不黎妹妹,文逸哥哥已经决定了,我的心已经给了黎妹妹你,这一生,再也没有其他女人能让我多看一眼,乐姿妹妹说你不喜欢狄无尘的,是不是?文逸哥哥会救你的。’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了感情。 真令人无法忍受!她摇摇头,看看现场十多名目击证人,决定对柴王府摆下战书。 一下决定的同时,柴文逸圆滚滚的身子马上腾空飞起,被她一脚踹开,然后不雅地倒在花园一角。 柴王府的下人全惊呼着拥上前去扶柴文逸。 一听到小雁报告,随后立即赶过来的张总管只来得及掩面暗自叫苦。 佛祖庇佑!这位郡主再不赶紧嫁人,他终有一天会忧虑而死! ‘你见鬼地给姑娘我放胆听好,你要胆敢再狸妹妹、狐姐姐地乱喊,我就剪了你那口舌头。’她怒喝完:心里强记着,回头一定要给朱乐姿好看。‘另外,我已经许了人了,你要是再敢不经我同意乱碰我,就是跟狄将军过不去!’ 话才说完,她身下跃跃欲动的大白马早踢破了栅栏,伏低身子穿过月门,冲了出去。 这辈子,她没这样玩命似的催过马,冲过西城门,她朝官道上拼命地策马而去,当她瞧见那骑熟悉的身影,侯浣浣挥出一鞭,更让身下的白马发狠地冲去。 ‘狄无尘,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远远地,她一阵大吼,纵马飞驰,转眼醒至他的身旁;突然地,像豁出性命般,整个人扑向狄无尘。 狄无尘一面想收住因惊吓而更加狂奔而去的马,一面却要抓住撞上他之后就要滑下马的侯浣浣,他连发火吼叫的时间都没有,但是忿怒却逼得他几乎想砍人。 天哪!他早该知道的!只是他的猜测永远比这女人的行动晚了一步,她是个奇特的女人;他服输,他完全被打败了! 无法在这种风掣电驰的速度下跟她讲道理,他当机立断,搂着她柔软的身子,在经过一片矮丛里,他带着她朝旁边滚过去。 宾了两圈,一直到她压不!是俯趴在他的身上,用那双比星光还灿烂浮动的桃花水眸盯着他,仿佛她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可能会把脖子给跌断。 狄无尘呆愕地望着身上的美人竟露出一抹胜利的笑容,然后,所有呼之欲出的怒气和惊恐,刹那间突然下见了。 ‘你疯了吗?’狄无尘望着她漂亮无邪的眼睛,无可奈何地问。 不过瞬间,竟让侯浣浣‘逮’到他的欢欣消失得莫各无踪,这可恨的一事无成,她都丢下了自尊和骄傲,这男人却还是不懂她的心意。 而且,连表示都没有表示一下,还反常地不骂她任性;可恨!侯浣浣在心里沮丧地大叫。 难道自己真对他失去吸引力?他娶她只是为了那狗屁皇上的命令? 侯浣浣动也不动,把手肘放肆地撑在他胸口上;她希望自己此刻变成千斤、万斤,最好能把他的胸膛给压破,她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心,可是她只能托着下巴忿忿地瞧着他。 ‘你说呢,狄大将军?’ ‘我想你是真的疯了。’他微微一笑,弓着手臂,望着林间点点洒落的阳光。 一种无法言喻的轻松心情盈满了他全身。 他爱上这个古灵精怪的野丫头了。管她有什么吓死男人的言行,他全丢到一边去了,朱清黎也好、侯浣浣也罢,他爱上‘玩完’了。唉!就如他初次见到她所说的那句话,真的、真的!他玩完了! ‘真希望我是疯了,也省得跟你这种笨人纠缠不清!’她想吼得他耳朵嗡嗡作响,未了却发现自己的语气哀怨得像弃妇。 才一下子,他便把她压到身下,那清清爽爽的男人气息环得她一阵头晕目眩,这还不算什么,更震撼的还在后头 狄无尘的嘴轻轻覆上她垮下的红唇。 轻柔,如丝般的拂掠过,快得她来不及感觉是什么滋味,无尘又翻过身,躺在她旁边。 几乎是下意识的,侯浣浣傻傻地拾起手,抚摩着自己嘴唇,这个木头人,老天! 他做了什么来着?狄无尘真的真的吻了她? ‘呃,你疯了吗?’她呆呆地偏过头,问他一句。 狄无尘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他正极力收住笑,可是最后却怎么也忍不住,他干脆展开双臂,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仰脸大笑出声。 ‘你你说呢?清黎郡主!’他笑到话不成话,只能吐出一个一个音节。 ‘我想你是真的疯了。’她吁出一口大气,随即展颜,跟着他吃吃地娇笑起来。 蓦然,她跳上去压住他,眼底净是初开春花的光采。 ‘你故意的,是不是?’笑吟吟的,她提着食指在他的脸上诱惑又妩媚地游移着。 捏住侯浣浣不安分的小手,狄无尘瞅着她,只是坏坏地猛笑。 他一直笑,笑得她再也卖弄不了风情,笑得她的脸渐渐地臊热,心儿也怦怦大跳。 ‘无尘、无尘,你坏死了!’她捶了他一下,傍着他颈窝含糊地呢语,再也不肯起身。 狄无尘仍是笑,但笑中已多了一分温柔的爱意。 感谢卜家寨把她教成这副德性,要不然,他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打破这种藩篱。 ‘早知道我就不追出来了,你这个坏蛋!’她直起身子,仍坐在他身上,不依地抱胸,噘起嘴嘟嚷着:‘唉!害我什么面子都没了,讨厌!’ ‘没关系,我有面子就成啦!’他伸长手臂拉下她,搂她入怀,结结实实地又吻了一下。 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男人和女人的那种既缠绵又俳恻的定情之吻;之后,侯浣浣晕陶陶地再也说不出话,只能无力地瘫在他身上,满足地合上眼睛。 ‘你有面子,我却没有面子,女人追男人,你心里一定在偷笑,而且还得意个半天,对吧!’ ‘是是是,我得意得要死,三十年来还没有人敢追我狄无尘,更别说从马上把我拖下来,只有你这野丫头!’ 她又想捶他了,但狄无尘比她还快,轻轻接下她的拳头,然后抚弄着她垂在背后的长辫子。‘又没关系,你是我娘子嘛!’他柔声说道。 ‘你真的这样想?’这会儿,她又不太确定了。 ‘嗯!我很高兴你来追我。’他又柔柔地说。 ‘你这坏家伙!’把脸贴在他带着胡渣剌的下颚,她嘴角扬着。‘还在为我逃跑的事情生气?’ ‘没有。’他摇头。 ‘那你干嘛不告而别!’她睹起嘴。 他被问得一头雾水。 ‘我要把七采石送回狄家堡。天豪已经托老三把东西拿回来了,咦?老三没跟你说?’ 她摇头,想到冯即安揶揄的笑,可恶,那家伙是故意让她急的。 ‘不管他了!喂,你干嘛把胡子给弄掉了?’ ‘现在才想要问我!’他睇她一眼。‘不好吗?兰夫人建议的,说这样配上你才好看。’ ‘还不错啦!’她不太情愿地承认。‘只是,你真当以为我这么肤浅,只喜欢你的脸,不喜欢你的人?这点不接受,换一个理由!’她撒蛮地娇笑。 ‘换个理由,怕我吻你时会扎人。’ ‘无尘!’她红着脸笑了,马上又拉长声音。‘不要这么不正经,我在问你话。’ ‘我真的这样想,小浣。’ ‘那’她红着脸,露出一脸腻死人的笑。‘再吻我一次,好不好?’想当然耳,他是乐于从命。 第三回合,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第八章 在狄无尘赴关外送回七采石的那段时间,她也没闲着,因为十多天后,冯即安带了一名男子搬进黎轩小筑。 那名男子是边城三侠中排行老二,狄无尘最信任的兄弟武天豪。侯浣浣第一回瞧见他时,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三人里头,武天豪是看起来最让人放心的。 也是最好看的一个!她笑忖,要是狄无尘听到她真实的心声,不晓得会不会去撞墙? 比起狄无尘,武天豪较柔和,较易于亲近;比起冯即安,他则沉稳得让人相信。 武天豪看起来就像是冷漠的狄无尘和热情的冯即安的综合。莫怪,倨傲如朱乐姿,也会对这人另眼相待。 不过,武天豪在搬进黎轩小筑前,便断然拒绝了九王爷联姻的提议;侯浣浣想像得到朱乐姿气坏了的德性,免不了又是一阵笑。 没办法,她就是不喜欢朱乐姿,但话又说回来,要拿武天豪这么温柔的男人去配朱乐姿,简直是糟蹋了。 ‘郡主万福。’武天豪温文一揖,那抹笑容相当迷人,但明眼的她却看出在那笑容底下,那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侯浣浣没问分明,但心里却好奇,像他这样的人,男人碰不了、女人伤不了,她想不透在这世间,还有谁能让他忧郁至此? 或者,那是他拒绝九王爷为朱乐姿提亲的重要理由? 她想着,微笑以对,吩咐着小雁招呼客人。 相处下来,一直到她和武天豪彼此间更熟了,她才知道那个忧愁的根源那个女孩叫唐璨,父亲为人所挟,为救父心切,不得不化名为李茗烟潜进狄家窃走七采石,在那段对立追赶的过程里,两人种下了情缘。 看似错误的感情,但武天豪没后悔,也没忘记狄无尘对他的交代,他自唐璨身边抽换走了真的七采石,托冯即安交还狄无尘,自己则帮着去救人;未料事有变故,唐璨之父被杀,为此,那女孩恨透了武天豪,即便是彼此相爱得紧,仍抵不过深切的天伦仇恨。 逝者已矣,这件事她插不上手,只能成天猛想些新点子陪他解闷,为狄无尘之故是个原因,重要的是,她对武天豪也生出珍重之心。 可惜!她的珍重心情,和冯即安的兄弟之义,却挽救不了武天豪注定的悲剧。 那一晚,她去看视武天豪,却意外在他房里见到一个女孩;她昏迷不醒,频频咳血。那是第一回,她看见武天豪的失控,一个男人赤裸裸地摊开在心底从没愈合过的情伤,她看着他握着女孩的手,喃喃呢语。 那便是唐璨吗?让武天豪辜负狄无尘的女人。她看着那张眉睫深蹙、淡蛾轻扫的愁颜,再看看倚在床边痴痴恋恋的武天豪,心脏微微瑟缩了一下。 这样深切的爱,不须言语说明,连她都为之动容。 唐璨到京里,是来寻仇的,结果反而为此差点丧命,武天豪一怒之下,竟为伊人开了杀戒,这件事,让他被流放至合浦,那儿至今仍是个未开发的蛮荒之地。 狄无尘远赴关外未归,她虽有郡主之尊,却也无法为私谊干预此事,被杀的人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豪之子,武天豪能无伤而退,已属万幸,她和冯即安再也不能多求什么,她只能照着武天豪的心愿,好好照顾唐璨。 然而,那女孩却坚拒了她。 ‘郡主,这儿不是我该留下的地方。’那女孩幽幽一叹,便像一阵哀愁的风,吹离了黎轩小筑。 直到武天豪出城那天,她看到唐璨拾着小包袱,无论贫富贵贱,决意相随武天豪至天涯海角。她因此想,其实这两人间,还是幸福的。 狄无尘回来的那一天,侯浣浣欢快得跟什么似的,一大早,就见她没停下嘴过。 但是冯即安却苦着一张脸,想着武天豪的事和狄无尘结义数载,他早可以想见狄无尘对这件事的反应。 丙不其然,无尘才进门,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事。 ‘天豪被流放的事,是真的?’ 一旁,冯即安拼命对侯浣浣挤眉弄眼地打暗示,偏偏她瞧不见,只是笑着定定地看着狄无尘。 ‘对!’ 冯即安闭上限,这下好了!老大会追究一切,如果让他知道郡主收留过唐璨,那,他惨然得不敢去想那结局。 狄无尘没有说话,从他的表情,她亦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很抱歉我帮不上忙!’她轻柔地说。 ‘但你可以阻止他和唐璨在一起。’他霍然抬头。 ‘我没有权利阻挡,无尘,我能做的就是替他照顾唐璨。’她想解释。 他张大眼睛瞪着她。‘你不帮忙让天豪忘了她,还替他照应她,你,气死我了。’他气得浑身颤抖。 冯即安心惊胆跳地看着侯浣浣,但她并没有给吼声震倒,反而朝狄无尘进逼一步。‘天豪根本不认为唐璨拖累了他,他们彼此相爱。’ ‘那就是相爱的结果?’他轻蔑地冷哼一声。‘我的兄弟被流放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你居然要我相信这是件好事?天豪的前途呢?那种爱有什么意义,你们女人永远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只会感情用事。’ 那一刹那,侯浣浣的脸色难看无比。 完了,真的完了!冯即安叹口气,看到狄无尘忍耐的眼光对他望来。 ‘他和唐璨在一道,这件事你从来都知道?’ 冯即安无可奈何地点头。 狄无尘正待怒气爆发,侯浣浣的下句话把他唬住了。 ‘冯即安,你出去吧!’她说,口气漠然。 等冯即安走出去,她掩上门,靠在门边静静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我还没问完话,你把他支出去干什么?’狂怒像把野火,烧掉了他的理智;狄无尘已经气糊涂了,想到武天豪的下场,他便心如刀割,枉费武天豪白称他几年的大哥,只要想到他没来得及使上力,这股气怎么也平不了。‘你以为你是谁?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有何权利干涉?’ ‘方便我们谈话。’ ‘你该做的事不是跟我谈,而是回房去安分地等着当我的新娘子;看在老天的分上,朱清黎,我受够了你的自以为是,现在请你马上离开,你要跟我吵,成!一个月后,等我娶了你,你爱怎么吵都随你。’他失控地咆哮,见不到她的脸色白了一层。 侯浣浣没有说话,半晌,才平静地问:‘照你的意思,那天我去追你,也是愚不可及?’ ‘这是两码子事,不要跟天豪的事混为一谈。’他吼起来。 她忽然笑出声,很苦涩地说:‘不,对我来说,是同一件。狄无尘,我怀疑你这一生是否曾经深切地爱过一个人,我想是没有,因为你没心肝、因为你根本不懂,也看不到那一种为爱可以义无反顾的决心。’ 说完,她快步离开,神色漠然。房外的冯即安原以为会听到一场惊逃诏地的争吵叫骂声,结果却是她沉默地走出,冯即安想叫住她;但是,看清她的脸,他错愕得叫不出口。 因为在侯浣浣的腮上,流着两道水珠。那是冯即安从来没在她脸上瞧过的眼泪。 而狄无尘自那次之后,才体略了侯浣浣的另一面,原来她真正生气,比骂人、打人还可怕她,用沉默来对抗一切。 整整半个月,她依然一句话也不对他说。 狄无尘明知,却任这种情况继续发生。他不说抱歉,也不妥协;武天豪那件事,他从不觉得是自己错,而且,她最后的那些话,把他完全激怒了。 但这种糟糕透顶的情况,除了冯即安和随侍她的小雁,谁都没看出来。 ‘老大,你们俩难道真的打算这样拜堂做夫妻?’终于,冯即安忍不住了。 ‘不干你的事。’狄无尘只丢下这一句话,气得冯即安真想忤逆地打他一顿。 冯即安咬牙切齿地冲进黎轩小筑,却撞见侯浣浣坐在花园里,僵硬地瞪着池塘里的鲤鱼。 ‘你可不可以劝劝郡主?’小雁见到冯即安,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她总是一大早就坐在哪儿发呆,理都不理人。’ 小雁离开之后,冯即安不避嫌地坐在她身边。‘还在气他?’ ‘对那种人,我有什么好气的?’她冷冷地应道:‘你来干什么?当他的说客?’ ‘当他说客干什么?再惹你生气吗?’冯即安小心地问。 侯浣浣紧咬下唇,灰心地垂下脸。‘我气我自己,爱上一个感情的白痴。’ ‘你知道,他就是那样子的人,老二的事情,他帮不上忙,他比谁都介意。’ 月色下,看到她特别水亮的眼眸,冯即安转过她,轻轻地替她拭掉两颗泪。 ‘别生气了好吗?你凶起来比较漂亮。’ 她被他逗笑了,噘着嘴,横了他一眼。‘这样不庄重,小心我告诉无尘去。’ ‘那再好不过了。’冯即安温柔地笑了。‘说实话,这几天也够他受的了,成天把自己闷在房里,他从没这样过。’ ‘那是他活该!’鼓着腮帮子,侯浣浣轻嚷了一声。 ‘别这样,老二如果知道,会难过的,他的人被流放,已经够受折磨的,你何苦给老二加这一桩呢?’ ‘你们兄弟这么帮他,也不怕我吃味。’她冷哼一声。 ‘肯原谅他了?’ 她想了半天,才很不情愿地点点头。‘这次卖你和天豪的面子,可是,别想我会对他说什么好话。’ 冯即安灿烂一笑,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成了!只要她肯开口,哪怕只是一句骂人的话,都比沉默有效多了。 第二天将近正午,在她房里的桌上,摆着一包东西,侯浣浣好奇地解开,里头全是首饰,她看着那堆亮晶晶的饰品:心头的不舒服加重。 ‘这些东西哪来的?’她唤来小雁。随手翻翻拣拣,然后,当侯浣浣瞧见那枚镯子,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郡主,你不认得啦!这不是那阵子你说丢掉的首饰。恩!奴婢忘了告诉您,这个小偷已经抓住了,现在关在刑部大牢,听说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呢!喂郡主,您去哪儿,就要用膳了,别再乱跑了,王爷会怪罪的。’ 红蔓!是红蔓,天杀的!这些官家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就乱抓人,天哪!这全是她的错!冲出黎轩小筑,她头也不回地朝将军府冲去。 ‘无尘!无尘!’她大喊着,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厅里。 厅里没有客人,只有几个下女在清扫;一见是她,全都慌得马上跪安磕头,她没心情数落这种情况,只是恼怒地一甩手,又朝后院冲去。 ‘狄无尘!’她尖叫了一声。 ‘没事非得这么大声吗?’ 狄无尘出现在她身前,他盯着她瞧了许久,确定她的确‘先’开口叫了人。 侯浣浣早就不在乎武天豪这件事了。‘走!马上带我去刑部大牢。’ ‘好端端的,干嘛去那种鬼地方?’他呆了一下。 那玉镯刷过面前,接着是侯浣浣濒临失控的声音响起。 ‘他们把红蔓抓走了,我刚才在房里看见这玩意,为了这个,那些混蛋把红蔓抓走了。’ ‘你确定?’他神色一整,眼底出现了跟她一般的紧张。 ‘再确定也不过了。’她忿怒地把手一阵乱挥,要不是他头微偏,可能又中了‘暗算’。 ‘小雁还告诉我小偷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娃,那不是红蔓,还会有谁?’ 他降温降得比她还冷。‘在这儿待着!我马上去看看。’ ‘不!你休想把我丢在这里,东西是我给的,再怎么样我都要去解释清楚!’ 当他们到刑部大牢时,才发现大牢是空的,人犯在前一天被押到东厂去了。 红蔓这么瘦弱、这么娇小,怎禁得起刑求呢?侯浣浣瞪着牢中那沾在稻草上的血迹,她噘着嘴,愈想愈害怕,要是她晚了一步,要是她没看到那些东西,可怎么办?这些猜测性的后果几乎令她发疯。 生平第一次,侯浣淀失去了主意,也害怕得不知要发怒,而哭泣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她急急奔出大牢,开始掩着脸,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大哭一场。 直到她莫名其妙地被揽进一具魁梧的胸膛,一抬眼,看到狄无尘那张臭脸,她终于放声大哭。 ‘现在哭无济于事,先把她救出来再哭!’他叹了口气,心思全悬在粱红蔓身上。‘她会撑到撑到那时候吗?’她几乎不敢问。 ‘会!有我们在,绝不会让她死!快走,我们现在就去东厂要人!’ 途经黎轩小筑,远远便见到张总管扯着嗓门,其间还夹着一个小女孩细细的哭声,她眼尖,马上就瞧见粱绿蔻早被打得一头一脸的伤,但依然固执地抱着张总管的脚不肯松手。 ‘你还我姐姐来,你还我姐姐来!你才是坏人,我姐姐不会偷东西,我姐姐不会!’ ‘臭小表,走开!贼就是贼,没把你一并送进牢里已经够慈悲了,还敢不识好歹’ 他并不知侯浣浣就在身后,卷袖,抡拳,拳头向哭泣的小女孩打去。 那一拳没有落下,狄无尘的手捏住他的衣领子,轻描淡写地一推,张总管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莫名其抄地朝后栽去,几个在门口的侍卫想过来扶一把,但又马上收手。 聪明人不会忘记,在黎轩小筑,谁才是真正的主人。张总管理所当然,跌得凄惨无比。 侯浣浣急忙把小女孩抱开。 粱绿蔻一张小脸上净是鼻涕和眼泪交错,手背上磨伤了一大块,一看到侯浣浣,哭得更大声。 ‘浣姑娘,浣姑娘他们坏!他们把把蔓蔓姐捉走了!’ 侯浣浣擦掉小女孩的泪:心疼地亲亲她。‘别哭,浣姐姐会把蔓蔓姐救出来的,绿蔻好、绿蔻不哭!’ 张总管爬起身,马上又伏跪在狄无尘面前不敢抬头。 ‘郡主,这丫头的姐姐偷了你的首饰去变卖,奴才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张总管喊冤。 没有人理他,张总管的头俯得更低,全身发着抖,再也不敢出声。 ‘就这样?’侯浣浣问,让狄无尘接过小女孩,看他温柔地拭去女孩头上、脸上处处伤痕。 她看得出来他还在克制怒气,却不知他气的是什么。 狄无尘没瞧她一眼,他恼自己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要不是官职在身,而绿蔻的年纪不适合观看血腥场面,他会亲手挑断这混蛋的手筋、脚筋,他最瞧不起的,就是只会欺凌女子和小孩的孬种! ‘其它留给你,但别留下伤口,岳父大人问起来不好回答。’狄无尘头也不抬,眼里只有梁绿蔻。 看到一个粗犷男人呢呢低语,只为逗个小女孩欢快,侯浣浣心头升起一股热意。 看来,他们之间,早有一分不须言语的默契了。 ‘郡主、驸马爷!’张总管见侯浣浣铁着一张脸,吓得把头一阵猛磕,但还没开始,她左右开弓,两、三个巴掌便下来。 ‘把包袱收拾收拾!到帐房去领个五十两银子,我和驸马回来的时候,最好你已经滚得不见人影,要不然,张总管,你自己知道后果!’ 东厂大牢内。 当狄无尘把一身是血的粱红蔓解下时,侯浣浣几乎崩溃,她不敢上前去看她;她那种无言的哀伤,几乎把狄无尘击倒。 ‘红蔓还活着!’他说,期待能给她一些勇气。 怒火马上烧进她的心坎里。侯浣浣转过身,含泪的双眼充满怨恨地看着四周的差役。 除了狄无尘和他怀里昏迷不醒的梁红蔓,全部人都退了一步。 ‘是哪个混蛋先动手的?’她冷冷地进逼。 ‘郡主娘娘,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一个衙役干笑着。 ‘啪!啪!啪!’几个巴掌声在牢狱中清脆地回响着。她一再地告诉自己要忍,但怒气淹没了一切,她失去了理智,竟从一个躲避下及的差役的腰间抽出刀子。 ‘小浣!别惹事。’狄无尘几乎要丢开粱红蔓,先去夺刀。她的表情是他从没见过的憎恨,且布满了杀气;老天!要是让她杀了人,事情会更难收拾。 侯浣浣置若罔闻,捏着刀柄,死死地瞪着那群脸色发白的男人。 ‘郡主娘娘,饶命!小的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你们还有下次!’她恨声地尖叫着,凄厉的声音在牢笼四周撞击。 还有她的刀,一次又一次发泄地朝地上打去,砍出一道一道的火花,砍得众人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就怕刀剑无眼,那片薄刃随时都可能会飞上自己的脖子。 她仍尖叫着,声音凄厉悲惨。‘你们还有下次!’ ‘小的不敢,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一个声音打着哆嗦,带着哭音哀叫道。 在狄无尘怀中奄奄一息的粱红蔓被她制造出的吵闹声震醒,轻轻地睁开眼。 ‘你?你那是浣姑娘吗?’声音低不下可闻,狄无尘俯下头。‘是的,红蔓,浣姑娘来救你了。她看到你被打成这样,她很生气、很激动,现在拿刀要杀死打你的官爷你可以自己站着吗?狄大哥要去帮浣姑娘,不能让她做错事,好不好?’ ‘好、好’她喘息着点头。当狄无尘一放下她,粱红蔓努力地捉住栏杆,她的十指早被刑求得红肿不堪,稍稍碰一下下都会痛得泪水直流;视线迷蒙中,地望见狄无尘小心地朝仍大吼大叫的侯浣浣走去。 ‘把刀放下来,小浣!’ 她怔了一下,马上,两眼忿恨地瞪着仍跪地且颤抖不已的狱卒。‘不要叫我! 我要杀了他们,狄无尘,你走开,不准多事。’ 他已经离她很近了,近得只要再跨一步,就能自她手里抽走那把刀,但狄无尘不想用强,他要她亲手把刀交给他。 可是,她比他想像中的还坚决顽固,狄无尘只能退而感谢这牢中没人使用箭。 ‘小浣,红蔓没有死,你往后瞧瞧,她还活着,就在那儿看着你,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为她杀了人,她这辈子会更痛苦的。来!快把刀给我,咱们马上带她疗伤去,好不好?小浣,拖得愈久,她会愈难过你忘了吗?小绿蔻正等着咱们带个完好无缺的蔓蔓姐回去,你答应绿蔻一切都没事的!’ 握着刀柄的手指渐渐松开,狄无尘抑住落下的刀柄,挥走其他人。而侯浣浣紧紧环抱自己,蹲下来开始颤抖。 ‘没事了,小浣,真的没事了!’ 她偎进他的怀中,痛苦地闭上眼,眼泪落了下来。 一直在背后看着他们的粱红蔓沉甸甸地吐出一口气,然后,黑暗淹没了一切。 替梁红蔓背上那片被长鞭扫出来的血痕处上葯的时候,侯浣浣几乎再度失控。 她吸了一口气,稳定自己,才把葯抹上去,但是每一次,当梁红蔓痛得咬住枕头,把身子朝床里头颤抖地缩进时,侯浣浣的眼泪便忍下住猛掉;最后,狄无尘看不过,替她接下敷葯包扎的工作。 一直到女孩完全睡着,他才离开房间,去找他的未婚妻。 侯浣浣在花园里呕得一团糟;她脸色惨白、神情凄凉,一团泪全交织在脸上。 ‘老天!你怎么哭成这样?嘘,小浣,别哭了,有什么委屈说出来,你这么哭下去不是办法!’他笨拙地哄着她,心里却好疼。 打从遇见她之后,狄无尘一直在考验自己的定力;可是,无论他怎么坚定,侯浣浣总有法子攻破他的防线。奇怪的逻辑、奇怪的言行、奇怪的暴力,还有奇怪的哭泣和笑容,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她结结实实把他吓坏了。 侯浣浣泪汪汪地抬眼看着他,那掉下的眼泪是愈来愈多了;最后,她干脆‘哇’ 地一声,干脆埋进他的胸膛里哭个痛快。 ‘别哭了!红蔓会活下去的。’他柔柔地轻抚着她线条优美的背,叹了一声。 ‘我我知知道,我知道她会她会活下去,我难难过的难过的不是这个,我气的是自己是自己啊!’ ‘嘘!怎么气起自己来了?你只是好心把金锁、首饰给了她,这件事不完全是你的错。’ 她仍是摇头。‘你不了解,都是我的错,我可能会把她害死!今晚看到红蔓变成那样,我真的真的受不了,如果不是你无尘、无尘,我真的会动手杀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错。’ 狄无尘轻轻搂着地,把她当孩子般的温柔地摇着地;他下了决定,有关红蔓这件事,他绝对会查清楚!这世界简直疯了,东厂那种草菅人命的做法,难道朝廷里没一个人敢管事?仕宦之途难矣!清明盛世还能择良木而栖,一旦遭逢乱世,做忠臣的就只能伸长脖子任人砍了!当年他离开狄家堡时,谦弟曾这么劝他,他心里虽明白,却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 红蔓有什么错?她不过也是个孩子,比他的侄女雪阳大不了几岁,但那些东厂的阉贼竟连个孩子都能伤成这样! 似乎察觉到自己失态,侯浣浣脸色泛红,她抹着泪推开他。 ‘绿蔻呢?’她问。 ‘睡了,小雁陪着她。’ ‘在想什么?’看出他的不对劲,侯浣浣关心地问。 ‘没什么,去看看红蔓吧!’摇摇头,狄无尘的脸色缓和许多。 ‘哦!’她吸吸鼻子,抹着泪要离开。 ‘小浣。’狄无尘忽然冲动地唤了她一声。 ‘什么?’她转头,仿佛早就等在那儿,就为他一声轻唤。 ‘没什么。’他僵硬地笑了笑。‘红蔓才睡下,看顾她的时候,记得千万别让她翻身,我才上完葯没多久,怕葯性还没渗开。’ ‘我知道。’虽然失望,她还是像没事般的点头,进房去了。 ‘叩!叩!’狄无尘在门外轻叩。 打开门,侯浣浣先是错愕,随既绽开—抹轻柔的笑容。 ‘进来吧!这儿别没人,我差小雁到清秋楼看红蔓了。’她拉着狄无尘进房。 ‘你’他想为偏袒武天豪一事跟她道歉,却无法启齿。 ‘你’她想为援救梁红蔓的事表示谢意,却也开不了口。 狄无尘微微一笑。‘你先说。’ ‘你说。’她也坚持。 ‘对不起!’他们异口同声地开口。才说完,一楞,又相视笑了起来。 那半个来月横在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完全消失了。她掩着嘴,垂颜笑得开朗又释怀;狄无尘的心跳和笑容忽然停摆,伸出手,他轻轻抚过她柔丝般的脸颊。 午后,她紧贴着他痛哭的那种心疼又出现了。 他从不知心疼为何物,但这种情绪,却是从她之后,便紧紧相随。 ‘小浣,我想你。’他轻轻喃出自狄家堡归来后的第一句真心话。 迎向他的那双眼眸闪闪发亮,不曾避讳什么,她主动偎进狄无尘怀里,环着他的腰,侯浣浣笑得益发妩媚。 呆子才会相信狄无尘是个没神经的浑人,这木头根本就在乎她的。改天得拉下脸跟他道歉才行,那天她指责他没心肝的话说得太重了。 唉!她在他怀里轻轻地叹口气。 ‘怎么?还在为红蔓的事难过?’ ‘不,我在想,咱们现在这样不是顶好的?无尘,那些日子,我不是真心要跟你吵的。’ ‘我知道。’他微笑。‘你不说话的样子,我真不习惯。’ 她没回答,凑上去吻他的脸。 ‘别这样,会刮痛你的脸。’他执住她的下颚,柔声说道。 ‘不会!人家喜欢,好痒呵!’ 得做点什么才能止住他对她那分由心上直涌而起的疼惜;然而,在她笑得如此甜腻温柔的时刻,狄无尘再也无法思考,俯下头,他封住她的唇。 这才是她真正女人的一面,没有一丝保留,她回应着他,从来没有一刻让狄无尘这样确定彼此的心。 这场欲火烧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像久逢甘霖的旅人,发狠地需索更多。 夜色更深了,虫声唧唧在外低喃。好不容易,他终于拉开了衣着凌乱的她;原以为彼此都会很狼狈,但她瞧着他,脸儿虽红,那眼底尽是被他激起的浓情爱意。 ‘我该走了。’虽这么说,他的目光、他的手仍恋恋地留在她脸上。这一刻,他是骄傲的,他完全影响了她。 老天!她无法放他走。对感情,她从不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她明白狄无尘是她的最爱,虽然有一度她也曾犹豫,但现在什么都开朗了,他的态度一再说明他是这样珍惜她、爱护她。 ‘不,别走。’她气喘吁吁地吐出三个音,快速地封住了他的抗议声。 ‘小浣。’他再度推开她,天!这真是世间最难的一件事了。‘你昏头了,我也昏头了,这样下去,会有麻烦的。’ ‘你也知道会有麻烦?’她红着脸笑了,身体像八爪章鱼贴着他。‘无尘,你难道不想留下来?’ ‘我想,可是我不能,那对你不好。’ ‘你在乎那些没意义的流言?’她勾下他颈子,心跳的频率仍停留在方才的亲吻里。 ‘真要我留下?’他凝着她美目流盼的眸子,轻问。 说实话,他也不想等了。从关外回来,他们浪费的时间还不够吗? ‘我们之间,难道真要照那些礼数来?’ 狄无尘揽腰打横抱住她。说得好,他和她之间,从相遇到结亲,没有一件是按常理来的,这洞房花烛夜,又何必循规蹈矩呢?他的唇落在她的颈上,再没迟疑,一根手指轻轻勾开她腰间系上的小结 当他解开了她的小衣,他的动作停住了,目光落在她胸口那一小块朱红疤痕上。 那一晚,为了他,她毫下迟疑的一簪。 ‘无无尘!’半赤裸的她羞答答地推了他一下。‘怎么啦?’ ‘这疤,像朵花儿。’ 她涨红了脸。‘别闹,明明很丑的。’ 他握住她急欲去掩盖的手,摇摇头,而后轻轻吻过那道红色小疤。 ‘那时候,我的心里真的很疼。’ 侯浣浣的心整个颤动了一下。‘真的吗?你怎么都不跟人家说?’ ‘你一天到晚只想从我身边溜开,捉你都来不及,哪有机会说?而且,就算我说了,你会相信吗?’他溺爱地揉揉她的鼻子。 ‘那那也不一定啊!’明知他说的是实话,她还是嘴硬地还了一句。‘谁教你这人啊!口风这么紧:心里话都不说出来。’话到后来,竟把责任全推给了他。 他轻轻一笑,在她眉间香了好几记。‘说够了没有?眉头皱这么紧,会把蚊子夹死的!’ ‘无’她的尾音收于他落下的唇间。 明知道这时候说这个事情挺杀风景,可是她一定非问清楚不可。 ‘无尘,等等。’她点点他的人。 他马上停顿,怜爱地望着她。 ‘你有没有呃你有没有过其他女人?’她叹口气。 存心捉弄她似的,狄无尘偏着头,假装很严谨地思索了一下;她的心,从激情的半山腰滑了下来。 无论怎么傲,她还是有女人的嫉护!想到狄无尘跟别的女人做过这种亲密的事,她就胃痛。 ‘一个’他沉吟半晌,看着她的嘴角儿渐渐垮下。眼里也出现了想宰人的怒气,狄无尘失笑,忽然把她搂得好紧。‘都没有,也不敢有。满意了吗?’ 她的心一松,贴着他灿烂地笑了。‘真好,我也没有。’ 狄无尘眼一瞪,完全给楞住了。‘什么?’ ‘这样很公平,是不是?’她天真地看着他,还快乐得点点头。 老天!虽然荒唐透顶,但他却爱死她的逻辑。 那是一种崭新的经验,甚至,在欢愉升华的某个时间点,狄无尘给了她一分力量相希望,他已经不单单是她所熟知的一个男人,他是她的,而她亦是属于他的,这种心灵的强大结合,让她更不迟疑地付出全部的自己。 ‘为什么不敢有?’事后,她追问。睁着半合的惺忪双眼,枕在他肌肉纠结的胸口上,懒懒地问;被窝底下的温软肌肤正面紧贴着他,弄得狄无尘又心猿意马了。 ‘因为你箭法这么好,我怕被你宰了。’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赞美她的箭术。 她的脸上明显有些失望。‘没有其它的?’ ‘因为你价值三百万两,我有了你,那还敢奢求其它?’ ‘无!—尘’她拖着声音,撒起娇来。 他笑了,拉下她在一旁躺平。‘睡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这问题明天再问,一定要逼出个她满意的结果来,她才不会放弃的,侯浣浣点点头,在他身旁不雅地打个呵欠,然后她又开口了,对他伸出一根食指。 ‘再一个问题就好了。’ 他看着她已经半合的眼,叹了口气。‘就只能有一个。’ ‘一个,保证一个。’她点点头,把脸颊贴在他暖呼呼的臂上。 ‘我的伤已经好了,你的心应该不会再疼了吧?’她闭上眼,爱困地问。 ‘还是会疼。’ 她忽地起身,两眼努力张得大大的。‘别开玩笑,真的还假的?’ 他笑得胸膛剧烈起伏。‘当然是假的,我的疼不是那种难受,是对你的怜惜。’ ‘早说嘛!’侯浣浣已经累到不知道天南海北了,她只听到‘假的’两个字,整个人再度躺下去。 侯浣浣满意了,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着了。 狄无尘小心地抱开地,披上外衣下床来,又替她小心拉上被子,直到确定她不会再醒来,他才温柔地开口。 ‘事实是,有了你之后,我根本也不想其他女人了。’ 又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狄无尘才不舍地走出房间。 第九章 清黎郡主大闹东厂,强把人犯带走的事,早在当夜就传到了张扬和贺家耳里。 贺家劫案是何等大事,尽管人犯年纪虽小,但贺斐意并不在乎这点,他仗着王振是他干爷爷;隔日一早,便理直气壮地吵进了九王府要人。 九王爷当然是震惊莫名,兰岚更是大惊失色,只有朱乐姿笑得好生得意。 ‘我孩儿向来有些任性,看在她和狄将军大婚将至的分上,给本王一个薄面,此事暂且莫让王公公知晓,事后,本王一定会给贺少爷和张公公一个交代。’他寒着脸对贺斐意和一同前来的张扬说完,便吩咐李仁备轿前往黎轩小筑。 入轿后,九王爷陷进了前所未有的难题里。清黎已经不是单纯为讨岚儿欢心所下的决定,虽然那是个该死的错,但他不打算后悔,也没什么好弥补的。十年前,他拆散了侯家,为了兰岚,他早就开启了祸瑞,而今仍是为了兰岚,他绝对不能让东厂的人查到清黎头上。 清晨时分的黎轩小筑,依然春意荡漾,一点都不晓山雨欲来。 九王爷亲临是多大的排场,王府里派来传讯的人一进门,吓得才上任的何总管紧急召集了黎轩小筑内所有的下人做准备。 待在清秋楼看顾粱红蔓的狄无尘早就醒了。才出门,瞧见小雁慌慌张张地朝黎香苑奔去。 ‘什么事?’ ‘驸马爷,九王爷到这儿来了。’给何总管这么叫叫嚷嚷,小雁也慌得跟什么似的。 ‘一大早吵什么吵?’侯浣浣揉着眼,随意罩了件衫子走出来。 一见主子的胸口还半开着,更要命的是还在狄无尘的面前,小雁马上刷红了脸。 ‘没事的。’狄无尘比她还镇定,他把披风褪下,包住了半醒的女人。‘进房去把衣服穿好,外头冷得紧。’他哄着。 星眸半开的她全无尴尬之色,反而慵懒得对狄无尘一笑后,整个人全贴到他身上去;这样的亲密,让一旁的小雁呆住了。昨天前,这两人还互不吭声的呢,怎么才过了一晚,就好成这样?小雁呆楞楞地想。 ‘你照顾她,我去瞧瞧。’狄无尘把侯浣浣送至小雁身边,吩咐了一声。 ‘她闯祸了。’ ‘我知道。’ 九王爷皱起眉。听他的口气,好像完全站在清黎那边,但是,这不像无尘的作风。 ‘无尘,我把清黎交给你,是因为只有你管得住她,结果呢?你居然帮着她去东厂抢人,你太让我失望了。’想到这事的麻烦性,九王爷失去了一贯的温文气度,恼怒得大叫。 狄无尘没说话,请他上了清秋楼。 ‘你们带走的,就是这孩子?’九王爷愕然地看着熟睡的粱红蔓。 ‘没错!连我都受不了!她只是个孩子,东厂的人却严刑逼供。王爷,那些首饰我可以作证,的确是清黎送给她的。’ 看到那红肿的十指,九王爷失去了声音,好一会儿才接受了狄无尘的话。首饰?他皱眉,不解地看着狄无尘。 ‘清黎呢?’王爷闷闷地问。 ‘在房里,昨天为了这件事,她也累了。’ ‘去把她叫起来,我有事要跟她谈!这事我要私下跟她谈。’王爷转过脸,想到贺家,他脾气又来了。 ‘好吵哦!你们。’她终于走出来,淡淡脂粉仍盖不去眼下浮现的那眶黑眼圈。 看到梁红蔓,她整个人清醒了。‘黎轩小筑又不是只有一个清秋楼可以讲话,无尘,红蔓还需要休养,你又不是不知道。’侯浣浣有些不悦。 九王爷瞪着她。‘是我要上来的。’ 她好像这才注意到九王爷,屈身随意施个礼。 ‘我有事跟你谈。’王爷气闷地走出去。‘无尘,这是我们父女间的事,你别插手。’ 狄无尘想说什么,被侯浣浣挡住了,现在她也感觉事情不对劲了。 一到临春阁,王爷的脾气再也挡不住。 ‘你知道到东厂抢人是多大的罪吗?’ ‘我没想这么多。红蔓本来就是无辜的,金锁和玉镯是我给的,不是红蔓偷的,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何必拿个小女孩开刀。’她理直气壮,根本没把王爷看在眼里。 ‘你以为红蔓是因为偷窃的罪名送审?’他恍然大悟于狄无尘的话。 ‘不是这样吗?’ 王爷忽然疲累不堪,原来以为狄无尘知晓这事,也愿意站在清黎这边:这样看来,九王爷终于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了。捧着头,他灰心地看着她。 ‘我回王府了。’ 她赶忙走过去扶住他,再出声时,掩不住—分歉意。‘对不起,我的态度太冲了。’ ‘没有’他抬起头,哀伤地对她笑笑。‘清黎,我会处理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不明白有什么事能把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重挫成这样;她只知道,这段日子里,她对这个曾逼迫她的男人,早不自觉地生出了一分感情,而且这种感情,多过对母亲兰岚的。 ‘我认为有事。’狄无尘的声音,从阁外静静传来。冯即安在身后,神色很复杂。 ‘无尘?’她不懂他脸色的阴冷,更无法看清九王爷在狄无尘出言后,那更显绝望的脸。 ‘王爷,您的话问完了吗?如果问完了,那么该我来问我的未婚妻一些小问题了。’他按住她的肩,神情很冷淡。‘坐下来。’ 冯即安在门外看守着。 ‘什么事这样正经八百?’她问。 ‘红蔓。’ ‘那到底是’她微微蹙眉。 ‘不是玉镯’他静静地看着她,那个计划一点都不荒唐,她比他想像的还要聪明,只是他太笨,他完全忽略了。 狄无尘蓦然想起,小浣骂他无情无爱的话,她骂他永远不会懂那种为爱义无反顾的心!义无反顾,天豪,就是这样犯了错吗?狄无尘捏紧拳头,觉得自己再也不是自己。‘红蔓送去当铺的,是你脖子上的金锁,但是那块金锁,却是贺家被劫的财物之一。’ 她愕然地望着他。脖子上的金锁明明是九王爷为了压惊,特别送给她的,怎么会变成贺家侯浣浣脸色发白,想起陈小韬在袋子里随手翻起的那块锁片。 一切太巧了!是老天有意绝她吗?侯浣浣抬起头不!她不能否认,一旦撇清关系,红蔓只有死路一条。 而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慢慢地,侯浣浣站起来,那样小心又谨慎。 ‘你想知道什么?’ ‘我正想问你。’ 翘起嘴角,侯浣浣笑出声。 狄无尘不解她怎么能笑出来,他的心痛难道她一点儿都没感觉? ‘是我做的。’她说,语气斩钉截铁。 ‘啪!’ 很清脆的一声,他扬起手,眼前的女孩被打得仆倒在地。狂怒中的他,努力地想控制自己的怒意;但,最后还是对她动手相向。 他不想打她的,可是他真的好恨她这么干脆地承认了一切。 ‘是我做的。’她重复一逼,抚着脸颊。侯浣浣没有哭泣,不为什么,她早知道依他的个性,一定会这么做。 ‘你真以为可以无法无天?’他咬牙切齿。 放下抚着脸的手,她认命了。‘无尘,你动手吧!’ ‘卜山的贼人呢?’ ‘他们不是贼人!’她突兀地打断他。‘他们不是!在我的心中,他们比你们这些当差的还高尚;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哪伯我身在王府一年、十年,也改变不了我对他们的爱。’ 一切的真相随着她的答案再清楚不过了,狄无尘霎时只觉得万念俱灰。 ‘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贺家的抢案是我策画的,那群你所谓的贼人也是我接应的。’ ‘住口!你还执迷不悟!’ ‘我根本就不后悔,信不信随你,反正我逃不掉,不过你休想逼我供出人名,要不然’ ‘不然你会死,用簪子吗?死你一人保全那些混蛋?朱清黎,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狄无尘苦涩地笑起来。 ‘我宁可什么都不是。’她悲哀地摇头。‘生命的价值重过一切,这是卜家的信条,我不过是实践。’ ‘你为什么不替自己想?交出那些人,你还是可以’ 她打断他。‘所谓的生命,并不单单是指我自己的,还有别人。’ ‘你就这么自甘堕落、就这么’ 啪!那个巴掌又重又响,狠狠地、快速地,几乎是带着恨意掴上狄无尘的脸。 ‘不准你这样侮辱我,你可以骂我不识好歹,但不准说我自甘堕落!我在卜家过得有情有义、抬头挺胸,这件事早在我十三岁入山那年就注定了!我侯浣浣身是卜家寨的人,死也不悔,我没有错!狄无尘,你以为你是谁?是神?可以左右他人的命运!’ ‘不要再提那个名字!你叫朱清黎!你姓朱,你叫朱清黎!你是九王爷的女儿,该死的!我讨厌忘本的人!你明明是皇族的人,就算卜山把你养大,但那终究不是个好地方,你不能把你的忠诚栘一点点到这边来吗?你一定要把事情逼到这步田地吗?’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在这种情况下,没再动手打她,真是奇迹! 他开始摇她,摇得她晕头转向,摇得她几乎要散了,摇得地眼泪失控地落下来。 ‘那是个谎话,我要是真的姓朱,会不择手段地逃走吗?你以为我为何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阿娘!我姓侯,是因为我爹姓侯。十年前,九王爷拆散了我的家,带走了我娘;十年后,我来看看娘,却被王爷一个谎话强行留下,你怪我逼得过火,那么,谁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娘人已经赔给他了,我跟那个九王爷本来就非亲非故的;他爱施恩,尽管找别人去狄无尘想起她曾说的那些话,终于恍然明白。 原来在九王爷和兰夫人之间,有这样一段往事。震愕间,狄无尘接受了这些话。 ‘无尘,我从来就不认为贺家那件事做错了。从策画到动手,既使我顶着堂堂九王爷的女儿身分,我也不后悔。’ ‘喀啦’一声,横亘在两人间的檀木圆桌四脚俱断,桌面也散得四分五裂。 ‘你以为我会跟老二一样糊涂?’ 打碎那张桌子后,狄无尘的力量仿佛也脱尽了,他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你不是天豪,我也不是唐璨。’她悲哀地盯着他。 ‘那你要我怎么样?要我明明知道事实,却昧着良心放你走?’ ‘我不会走的,我只求你放过红蔓,你知道她是真的无辜,错的是我,不干她的事。’ ‘不可能!’ ‘无尘,我只求你这件事。’她的脸颊开始发疼,眼眶发热。 ‘我做不到,你不要逼我。’他恼恨地瞪着她,恨她怎么能不在乎地跟他讨论另外一个人。他爱她呀!那种程度不下于天豪对唐璨;放与不放,她知不知道这个抉择从知道真相后,随时随地都能把他撕成两半! 她说得好,他不是天豪,他从小到大的坚定个性,是无法为爱抛诸一切的;而她也不是唐璨,她有牵挂,在卜家和他之间,她早就定出轻重。 而且,她决定牺牲自己的做法,居然是最令他受不了的。 她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吗? ‘你要卜家,还是要我?’突然地,他揪起了她。 她的脸色僵冷,这是昨晚用热情拥抱她、用爱情体贴她的男人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似乎未曾谋面,她感觉她的人正寸寸往下沉,仿佛跌入无底洞。然而,她的心却还努力地想挽回什么。 ‘我两个都要。’她咬牙回答。 ‘两个都要!炳!’他沧凉地笑起来,大声吼着她真正认同的名字。‘侯浣浣! 看来,你不光对钱贪心;我现在才认清,你对一切都很贪心。两个都要?你以为你是谁?哈!我不准,我不准你两个都要,你只能有一个选择,是我?还是卜家?’ ‘我要你,也要卜家。’她还是相同的回答。 ‘不行!有我就不准有卜家。’他咆哮出声。‘我再问一遍,你要卜家,还是要我?’ ‘这不公平、不公平!卜家寨是我的根,你是我的丈夫,你凭什么斩断我和卜家的关系?我拒绝选择,这不公平!’她痛恨地嚷起来。 ‘你不选,可以,我替你决定!’他捏住她的手腕,那手劲再也没有以往的小心翼翼,她的腕骨传来一阵椎心的痛。‘很简单,你选择了我,所以,把卜家寨的人交出来!’ 他真的要逼她,眼泪不争气地冒出眼眶,侯浣浣死命摇头。 ‘把卜家寨的人交出来?’他咆哮。 ‘你真的要逼我?’眼泪惊恐地跌下来。她咬着牙,开始麻痹自己的感觉。‘好,我要卜家寨!狄无尘,你听到了,我要卜家寨。’ 他的眼神,冷如冰封。 ‘我要卜家寨!你听清楚了,是你逼我选择的,是你逼我的。’她哭叫着。 ‘很好!那么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在乎你。’好久以后,他才吐出这句话。 侯浣浣跌坐在地上,她紧紧捏着衣襟;这一刻,她的心完全被撕裂了。 ‘无所谓,我会留下来的,只要你放红蔓走。’她讶异自己还能开口说话。 ‘你干脆求我放你走,不是更快?’ ‘我不会这么做。’她喃喃呢语,走了过去,轻轻地、柔柔地,指间抚过他的脸。‘我爱你,无尘。如果你放我走,我会轻视你的,我爱的就是这样坚定不栘的你;笑我傻吧!我不在乎!让红蔓离开,我留下来。’ 他真的就要相信她了,那泛着泪光的眼眸那样凄柔、妩媚,充满男人无法拒绝的恳求。他真的就要相信它了,为她那句我爱你! ‘不!’他野蛮地吼叫,痹篇她的手。‘你不爱我,你只爱你的卜家寨,我明白的,不要骗我,你已经耍了我一次,我不会相信你的,你是个骗子!’ ‘无尘!’她还想解释什么,却看到他用力地摔上门。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心痛地哽咽着,泪水沿着脸颊潸潸而下。 ‘即安,我要你帮个小忙!’ ‘帮忙?’他挑挑眉,先行确定了她没有说笑的意味。 话说得也是,这时候还有谁有心情开玩笑?大哥已经整整一个下午锁在房里没吭声,而她的眼眶,甚至还是红肿肿的。显然,他们没有吵出个结论。 ‘老大要我守在这儿,嫂子,帮忙当然是可以的,不过,你可别太为难我。’ 她开门见山,倒也不罗嗦。‘我要你把清秋楼里的那对姐妹带走。’ 没有回答,反应她的是冯即安的张口结舌;整整一分钟,他就这么瞪着她看,好像她说了什么荒谬无比的神话故事。 这是个‘小’忙吗?有没有搞错?要他放走人犯,居然是帮个‘小’忙! ‘别像个白痴—样瞪着我,要还是不要?’她恼怒地问。 尾声 后来的好几天,她没再见到狄无尘,黎轩小筑一如往常。 和狄无尘的大婚将近,园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布置,侯浣浣不晓得九王爷是用什么法子摆平了贺家,没人说,她也没心情问。 从侯浣浣睁眼醒过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生命里的某些东西那些她极为珍视的、曾经细细收藏的东西,全部都失去了。她伤了兰岚,她也伤了狄无尘;侯浣浣捧着脸,却没掉一滴泪,她把一切都搞砸了,所有的一切,全给她毁得干干净净,她还能哭什么?她没有资格! 她不再开口,只是消极地等待日子一天天流去。 直到婚礼的前五天,她终于失控地痛哭了一场,收拾细软,决定离开这伤心之地。 婚礼对她来说,根本是无意义的,就算她还能爱狄无尘一如往昔,可是他呢? 那男人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原谅她做过的事,就像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来没有踏进过黎轩小筑。 因为他说了,他不会再在乎她了! 侯浣浣痛苦地闭上眼,这就是了,既然他一点儿都不在乎她,那么,离开又有什么牵挂?与其和他痛苦地厮守一生,倒不如一辈子孤孤单单。 但临走前,她却无意间听到小雁和何总管的谈话。然后,侯浣浣知道她能全身而退的原因。 粱红蔓被狄无尘和冯即安带回来了,那女孩撇清和她的一切关系,坦承自己和卜家寨有所牵连。而张扬和贺斐意找不到有关卜家任何蛛丝马迹,决意先处决粱红蔓,以儆效尤。 侯浣浣当时眼前一暗,她浑身冰凉。婚礼还剩五天,而红蔓,却只有两天好活了。 她机械化地跨出一步。这个消息,粉碎了她对狄无尘仅有的一点期望。 看在九王爷的分上,张扬没有追究她干涉东厂政务的事,这点就足以警惕她别再做傻事了;但是,红蔓何辜替她担下这一切?贺家劫案是她犯的,别说跟红蔓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有,她也不会眼睁睁地看那女孩给杀头,就算劫法场,她也要把人救走。 无尘呢?想必会更恨她吧! 侯浣浣的心缩了一下是怨,还是痛,一时间厘不清。 想起那个男人,也连带想起很多往事;然而,她的心绪反而清楚了,那是痛! 她是不怨他的,因为她爱的就是那样完完整整的他;连他决裂后的无情,她皆心甘情愿受下。 然而,为了红蔓,她必须站起来反抗他,她的良心,逼她要这么做。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反正,他早逼自己做了选择,他早就不在乎她了! 梁红蔓闭上跟。再怎么说,她都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死亡在她这般青春勃发的年纪,是多残酷的一件事。感觉扫在衣领后那块粗糙的木牌被大力抽下,地认命地闭上眼,身子微微颤抖,只等待—刀落下。 冯大哥她的心战栗了一下,轻唤一个人。 台上的狄无尘只是漠然冷一张睑,当粱红蔓带着乞怜的目光看着他,他也只是瞪着刽子手手中那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刀身。 ‘行刑!’张扬点点头,狄无尘抽下令牌,手掌在空中稍微停了一下。 眼看大刀就要落下的,忽然一阵风起云涌,黄沙迷漫中,只闻那刽子手惨叫一声,肩上端正地插了一枝箭。 狄无尘瞪着那枝箭,该死!他诅咒一声,他早就知道依她的个性绝不会就此松手。就在群众惊呼声中,还有官家纷纷拔刀吆暍的同时,数十名黑衣蒙面汉子自四周涌出,其中一名男子砍倒了数名东厂的爪牙,几个起落便跃上刑台,伸臂揽腰抱走了梁红蔓。 狄无尘闪出,借力在栏上一撑,几个翻滚,在空中出剑攻向那蒙面人。 他的每一招皆凌厉很绝,次次几乎逼得蒙面人脱手放开粱红蔓。 ‘把人留下。’狄无尘冷冷地说。 眼看拥着梁红蔓的陈小韬就要处于下风,躲在刑场东北角一处官家屋檐发箭的侯浣浣再度抽出箭;然而,却迟迟不敢瞄准缠斗的两人。 两个都是她最深爱的男人,要是误伤了其中之一,她都会受不了。 ‘我去帮小韬。’最后,她气愤地丢下弓,就要自屋顶跳下。 ‘丫头,别去,要是让张扬认出你,会更麻烦的。这儿等着,我下去。’小安扯住地。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条黑影子自人群中跳出,脸上亦是蒙着面,连连挡开了狄无尘的几剑,对陈小韬大喊:‘这儿有我撑着,快带她走。’ 一看有帮手加入,屋檐上的侯浣浣和小安同时过去接应陈小韬。 余下的蒙面人—看已经得手,全部迅速地撤离法场。 ‘那是谁?’侯浣浣一边快速地解开梁红蔓的手,一边问道。 拉下面罩,陈小韬的神色有些古怪。 ‘一个同路的朋友,别问这么多了,咱们快走!他和狄无尘的本事不相上下,没事的。’ 她点点头,却忍不住频频回首。若不是亲眼瞧见,她死也不会相信抽下令牌的就是她曾想托付一切的男人,那发出的第一箭她本来是瞄向他的,可是她怎么也松不开弦。 ‘浣浣’ 她痛苦地闭上眼,狠心转过身。 ‘你们先带她走!’ ‘丫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小安忍耐地说。 ‘我知道,至少让我回王府一道,跟娘道别。’ ‘小安,让她去吧!’陈小韬说完,抱着粱红蔓先离开了。 新上来的帮手极为难缠,身手也是一流,几次眼看狄无尘就要让对方见血,偏偏又给避了去。 对方似乎有心引开狄无尘,采边打边走的计谋,百招过去,只见两人愈打愈远。 气得张扬刷白着脸,捏着袖子把桌子一阵猛拍。 九王府内,兰苑的一角。 看到娘亲失神地靠在软椅上,侯浣浣心中一恸,双膝落地。 ‘对不起!娘,女儿该死!女儿不该拿那些话来气娘。’ 兰岚错愕了一下,回过脸,苍白的脸颊流下两行泪。 ‘对不起!娘不哭,娘不哭!’兰岚抱住她,提手急急拭去自己的泪。 ‘是我对不起娘。’侯浣浣替她擦掉泪。 一旁的九王爷,带着笑容,静望着这对母女。 ‘我把阿娘交给您了。’她站起身,柔柔地对王爷说。 ‘你要走?’ 她无语颔首。 ‘王爷,你还会因为那场大婚而留下我吗?’ 他望着她,长吁一口气。 ‘错是因我而起,不能再继续下去,我只要你快乐。你放心地走吧!一切都有我在。’ 她点点头,握住兰岚的手。‘娘,我会回来的,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小黎,不,我该唤你一声浣浣。’兰岚心如刀割,却知道自己是真的留不住她了。 侯浣浣微微一笑,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话,才跟着九王爷走出房。 绕过中庭,到达门口 在大街的尽头,一名挺拔的男子牵着两匹马,正遥遥看着他们。 ‘红蔓的事,会不会让贺家起疑心?’她问。 ‘反正也没凭没据,他们动不了人的。’九王爷开口,唤的是她在卜家的小名。 ‘小浣,回去之后,替我跟你爹说一声,当年的事,我很抱歉!’ ‘只要娘过得开心,爹不会怪你的。’她凄然一笑。‘那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该死的话,爹要是知道我这么不孝,他一定会骂死我的。’ ‘小浣’ 她抬起头,那绝美的容颜底下有种大梦初醒的恍然。‘什么都别说了,王爷,谢谢你这些日子来的照顾,我真的该走了。’ ‘小浣,无尘的事,你没有任何打算?’ 她一僵,眼前却是那枚在刑场里闪闪发亮的令牌。那令牌在无尘的手里,是他决定了红蔓的生命,也决定他和她之间所有的希望。 ‘不!他不值得我在乎,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她咬牙说道,翘首仰看府里层层叠叠的楼阁花台。 ‘谁教风鉴尘埃?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她喃喃念道。 狄无尘,她原来就不该认识他的!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宁愿自己不曾撞进那个破仓库,她宁愿自己没有在胸口上为他留下一道疤。侯浣浣僵硬地转过身去,双唇抿得死紧。 ‘难道没有法子挽回?’王爷绕到她身前,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见两行泪滑下她的脸。 ‘是他毁了这一切,不是我!’她哽咽了。‘王爷,他要我在卜家和他之间做选择他竟然这样逼我,他好残忍,我真的好恨他,我恨他无情、恨他没有心肝!’忽然,她很坚强地挺直背,含泪对王爷灿然一笑。‘如此,谁都不能再强迫我了。’ 王爷默默地看着侯浣浣,心中满是感叹。 ‘是劫是缘,都随风去了。替我跟小雁说一声,说我回卜家后,会惦着她;王爷,今后您和阿娘,要保重!’ ‘小浣’王爷呆望着侯浣浣撮口发出一声清啸。 大街的彼端,陈小韬放开缰索,那匹白色骏马直奔向侯浣浣。以一个简单俐落的姿态飞身上马,她那姿态意气飞扬,就像那一天,她抛开一切,迫不及待去找狄无尘表明心迹的义无反顾。 但是夕阳穿过她的瞳孔,却有悲伤的霞光流露。 ‘你还会回来看看岚儿和我吗?’王爷在她身边问。 ‘会。’简单地下完承诺,朱清黎不!是侯浣浣,在王府、在黎轩小筑,甚至在狄无尘面前的身分再也没有必要了!她终于回到自己的身分,跟着陈小韬,朝天涯尽头奔走了。 ‘她走了?’狄无尘的声音在中庭后方响起。 ‘无尘’王爷回过头,一面走,一面大喊。‘你来多久了?快!快去追她,那丫头很死心眼,你去追地回来,现在还来得及,快去!’ 他摇头,动也不动。 ‘你难道就不能原谅她?’ 狄无尘还是摇头,神情黯然。‘她早就做下选择,在卜家和我之间。’ ‘不!那不能做比较。她爱你,无尘,一如我逼她在岚儿和地爹之中作选择;然而,那是不能比较、无法抉择的。有些感情,是你一辈子都放不开的,无尘,你一向聪明,怎么会这么糊涂?’ ‘’ ‘逼她在卜家和你之间做选择,是不对的!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爱,这样做,对她太残忍!’ ‘那又如何,现在已经不是这个问题了。重要的是小浣的幸福并不在这儿。’隔了好久,狄无尘终于说话了。‘早该让她走的!这里会绑住她的。’ ‘那婚礼呢?你怎么办?’ 狄无尘的心突然被这句话俐落地撕开。他的手开始不脑控制地颤抖,眼眶也发热;这一刻,他只想呜咽、只想痛哭,为心里的某个部分,正在流失的某个部分在这世上,只有侯浣浣能填补的那一部分 或者,他永远也没机会对她说,他是如何为她义无反顾了。 ‘我会想办法的。’他吞下喉头的硬块。轻轻地,抚触着又冒出头的胡子。 城门之外,那条通向关外的路,遥远望不着边际。 ‘小浣,确定不回头了?’陈小韬深思地看着她,那些落寞和忧愁都逃不过他的眼。 ‘你知道那儿不是我的世界!’她凄然一笑。 ‘但你可知,卜家也不是你的世界。’他凝视着她。 听到他意有所指的话语,侯浣浣的眼眶浮现了泪光,她狠狠别过睑。‘别逼我,小韬!’ 陈小韬走过去,自背后轻轻环住她,轻轻叹一声。‘我疼你,小浣,所以’ 她抹掉了眼泪,回头努力地对他笑了笑。‘我会复原的,小韬。’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你的决定,谁都无法强迫你;但是,小浣,有件事,我考量再三,我以为你有权利知道。’ ‘什么事?’ ‘红蔓和绿蔻,是无尘要即安放走的。’ 她如遭雷殛,僵在当场! ‘不不可能!’她摇头,脸色发白。 ‘在刑场帮我们挡开无尘的,你应该也猜得出来,只有即安才有那种身手。’ 她想到那位黑衣人的本领,脸色更苍白,天!她差点举箭杀了无尘。 ‘你心里该明白无尘是怎么样的人,他绝对不会跟权势低头,任红蔓被活活诛杀的。’ ‘不,不是这样的。’她惊恐地摇头。 ‘为了能让你完全脱离贺家的阴影,明天的婚礼依然会进行。’ 她呆呆地瞪着陈小韬,愕然地接受了那些话。 ‘行过大礼,他会派出十多辆马车,自将军府移往关外,会有人扮成你的模样上车。明着是迎你回狄家堡,但实则是痹篇王振的耳目;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能完全脱离贺家劫案的阴影。至于劫囚的事,无尘也知道你绝对下会松手,为此,他要即安来找我,在张扬面前,我们演了一场戏。小浣,你了解吗?’ ‘不!’她仍是摇头。‘我不了解,我也不要了解,因为你说谎!’ 侯浣浣忽然扑过去揪住陈小韬,开始摇他、晃他、勒他,不准他再说下去,她对他一阵厉声大吼。‘这样骗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狄无尘绝不会这么做的!他不是任人左右的那种人,他根本就不要我,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绝对不会!’ 陈小韬分文末动,而揪在襟口的那双玉手,却无端颤抖得好凶。 侯浣浣摇头,未干的眼眶很快地又潮湿了,她拒绝相信。‘他绝不会让即安放走红蔓和绿蔻,红蔓是我想办法放走的,即安也不会帮我们,你明明知道红蔓是他捉回来受死的,你说谎,小韬,承认你对我说谎!快!’她哽着声音咆哮着。 见她如此,陈小韬更加心疼。 ‘小浣,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爱狄无尘。’他悲哀地瞅着她。 侯浣浣退了一步,松开手,整个人再度崩溃。她握紧拳头,点点落在陈小韬身上。 ‘收回那句话,我不爱他,我一点都不爱他!’她疯狂地命令他。‘收回!’一拳打在陈小韬肩上,她哭叫:‘我叫你收回,听到没有,我不爱他,我不想爱他! 我也不要爱他!’ 陈小韬闷哼,整个人退了一步,忽又大步跨向前,狠狠抱住了挣扎不休的侯浣垸。 ‘你这样骗自己有什么好?冯即安这一生听命过谁?就只有狄无尘能够策动他,你要是不相信,回到卜家牧场,你可以问红蔓!’ ‘我不要,你们都串通好了,我不相信你们的话。’她大吼。‘你爱他,为什么不承认?’陈小韬忍无可忍,捏着她的肩膀大声质问。 ‘不!我不爱,我不爱无尘,我不要爱他!’她凄惨地哀叫,忽然用力抱住陈小韬。‘帮我!帮我变回卜家寨的侯浣浣,把我变回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侯浣浣! 小韬,我不要爱任何人,我不想爱任何人!他逼我做选择,他好残忍,这对我不公平,不公平!’ ‘也许他是错了,但你不能否认,无尘对你也有情,只是他的方式跟别人不同。’听到那句话,她飞快地、胡乱地抹掉了眼泪,朝树下休憩的马狂奔而去。 ‘小浣’陈小韬大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上马,策鞭驰骋。 ‘我去问他,倘若不问清楚,我死也不会瞑目。’她回头,扯着嗓子喊。 草原上,他呆坐了好久。一整个下午,除了身后那名徘徊不去、他连看都没回头看的旅人之外,陪伴他的只有风声;但狄无尘是不关心这些的,他双手交叠,搁在颚下兀自发呆,而一旁的黑马,不时晃动着马尾。 听到后头那旅人的衣角微微擦动草皮的声音,狄无尘以为那人要走了,可是等了许久,他都没再听到声响。 直到他好奇地回头,才看清站在后头的女孩。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来多久了?’他站起身,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他只怀疑自己是不是作梦。 ‘即安告诉我的。我坐在这儿瞧你有半天了。’ 半晌,两人都很沉默,只有风声在周遭莫名耸动着。 ‘为什么这样做?’她哑着声音问。 凝视着她的盈盈秋水,看见她的新月眉微蹙,狄无尘一阵心痛,她为何还要回头,她可知他费了多大的力,才能张开手,放她飞去。 ‘为什么?无尘,告诉我为什么?’ 他仍动也没动,只有狂风呼啸声在四周流窜着。 ‘我对九王爷的承诺,不单单是带你回王府,他还要我保护你,让你不受伤害。’半晌,他终于开口。 听到那些话,侯浣浣感觉肺部的空气正—点—点地被抽去;她转过身,所有目光可及的事物在她的眼前下停地晃荡,然后开始一片片地散开、飞落侯浣浣慌乱地抓住白马的鬃毛。 ‘就这样?’她努力把这个问句强装无伤地放出去。 ‘你以为还有什么?’爱,还是夫妻之情?狄无尘想起她的抉择,苦涩地反问。 九王爷说错了,他根本不在乎她! 侯浣浣点点头,她早该知道的,狄无尘会这样做的意义。 陈小韬和九王爷统统都错了,狄无尘对她没有半点的情分,但她偏偏要爱他,怪谁?怨他无情,倒不如怨自己抽不开身。 ‘我知道了。”她吸了一口气,眼眶仍痛楚不堪。 ‘你在那里,会快乐吗?’ ‘跟你没有关系。’她快速地跃上马,背着他把身子挺得好僵直。 往事有一天都会飘远,然后消失,终会有一天,将不再扎痛她就像他曾经剃尽的浓胡子;然而,她深知她的心是不可能远走的,情种一旦生根,即使负心负意,但除非是死去,她不可能会忘记他片刻;她已经陷得太深:水远都抽不开身了。 ‘胡子比较适合你,狄无尘。’坐上马鞍,她回头对他微微一笑。 狄无尘仍极目眺望卜家牧场的方向。虽看不到什么,但他却知道,只要她一定,在他心里的某个部分,从此也要随地葬在卜家牧场了。 他是知道她的,她这一走,将不会再回头,倏然,他抓住她的缰索。 ‘你呢?你又为什么来?’ 为什么?侯浣浣瞪着他的手,不相信狄无尘居然敢问她,难道她的狼狈还不够说明这一切吗?为什么?事到如今,她又有什么好逞能的。 说出来吧!说完之后,她就不欠他了!懊还的还清后,她将严令自己不再为情伤悲。 ‘为你。’侯浣浣静静地瞅着他。 ‘为我?’狄无尘的手微微颤抖,眼眶逸出热意。 ‘对!我为你而来!我为你而回头,因为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她定定地看着狄无尘,想看出他对这些话有没有一丝丝的感觉;然而,在感情上,狄无尘的段数一直比她高。他把它们都隐藏得太好了,在满腮胡子盖住的半张脸上,他的眼睛冷静清亮依然,她甚至瞧不见他曾经对她有过的眷恋心情。 在心里扎根的感情开始拉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侯浣浣很痛,却喊不出声。她垂头,手指僵硬地摩擦着缰绳。 ‘说下去。’狄无尘忽然高声命令她。 ‘现在我宁愿相信,是红蔓真的打昏了即安,再自己想法子逃走;我也愿意相信,你没有默许小韬和我在法场上劫走了红蔓;这说法是很蠢的,说实话,我从不知道我也有这么可笑的一面,可笑地会去在乎一个责任重于一切的男人,但那偏偏是你,无尘。’ ‘现在,你还在乎吗?’他几乎是很努力的,才能说完这句话。 她该吗?无尘不是说了答案,难道他不晓得那个可笑的承诺对她而言,是个多大的伤害? ‘你以为呢?’她苦涩地问。‘我们都有自己的坚持,不是吗?不,我不愿意,无尘,我不想在乎了,因为你不值得我在乎。’ ‘我只知道要用我的方式护你周全。’他松开手,浑身力气像被抽尽。 护我周全,却把我的灵魂砍得逼体鳞伤?何必呢?她想这般冷嘲他,却只能凄然说道:‘我明白,男人的承诺!’ ‘你觉得可笑?’他握紧拳头,咬牙看着她渐渐而起的笑。 鞍上的她仍在笑,然后无奈地摇头。‘不!我笑我自己。’ ‘你不是为感情放弃原则的人,那是我最熟悉的无尘我的夫婿。’她痴楞地说,复而看着更远处迷蒙的青山。‘你对我的感情只有承诺,我总算明白了。虽然那不是我所能忍受的,但是,无尘,我要告诉你,有关我们过去的回忆,我不会忘!因为那是我跟你的,无尘,是我跟你的,但事情即使从头来过,我依然会走上原来这条路。’ ‘放弃你的夫婿,维护卜家!’他心痛难忍。 ‘一如你对王爷的承诺。’她回答得很快,思绪走回了更遥远的十年前。‘我对卜家也是这样,所谓忠诚,并不是男人的权利,有些感情,是你一辈子都放不下的。’ 狄无尘注视着她,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的错误;然而,一切似乎都无法再挽回了,而他亦无法再问她一遍愿不愿意留下,因为她说得再清楚不过,他不再有资格了。 ‘我走了!今后,你保重!’她咬牙进出这三个字,觉得心神俱碎。一拉缰绳,掉转过马头。 就在临走前,狄无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知道。’ 她的手顿了一下。‘你说吧!我在听。’ 深吸了一口气,狄无尘确定自己不会口吃得说不全,然后,他缓缓道出了深藏在心里一直最想对她说的话。 ‘你曾经为了天豪,骂我不通人情、没有感情’ ‘无尘,我不是’她咬着唇,想辩驳什么。 ‘别说话,让我说完。’他大声截断她,然后放柔了声调。‘其实你说错了,也许我不像天豪那样,但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比谁都了解,那种为了爱,可以义无反顾的心。’ 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脑袋轰隆作响。刚才那句话是无尘说的?从不坦言表明自己心迹的无尘开口发出来的声音?她霍然转头,却看他大步走了。 ‘无尘!’她喊。 ‘小浣,今后一切珍重!’他没有回头,朝自己的黑色座骑走去。 ‘无尘!’她加大音量,震惊地又喊了一次。 他却没有回应,宽厚坚定的背影说明了他有着绝对的决心不会转身。 他说了这些莫名其妙、该死的话之后,却选择离开?才要先他而去的侯浣浣惊惶失措地想。 ‘狄无尘!’最后一次喊话,她几乎是用咆哮的;可是他顽固的脑袋仍没回头。 要他转头有更好的方式,侯浣烷二话不说,自马背上的鞍袋里抽出了两枝箭;弯弓、搭箭、紧弦、瞄准、松手,五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快捷得近乎完美。 而她的心也在箭离弦的那—刹那间完全澄清了,原来不确定的心情都尘埃落定了;她从不知道一颗碎裂的心,能因一句话而在短短的时间内愈合得如此迅速且无痕。狄无尘不是轻易出口言爱的人,而她此谁都清楚,这男人已经说出口了他爱她,他真的爱她! 一如她爱他!虽然侯浣浣不知道在彼此之间,是否有着相等的比例,但她不会要求太多,只要狄无尘给她一个开始,她相信她会做得更好。 因为她爱他,她要定他了! 连续两枝长箭迅速、接连划破长风而去。空中依序飞着同样一道弧线的箭身,轻快地奔跃过狄无尘,最后直直掸在他身前的草丛间。 那两枝颇具威力的箭让他咕哝了一声。 ‘把这玩意儿收起来,我知道你很行,不必这样送我。’他还是没回头。 侯浣浣幽幽叹口气,想起在山洞巧遇江云奇的那天,她是怎么蔑视了他的命令,但眼前全是一片乱草和岩石,根本看不到一棵树,就算有树,她也没力气学他挥拳乱打;跳下马,侯浣浣又从身后抽出了一枝箭。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会让你走回狄家堡去?’她尖叫。 ‘你在威胁我?’他霍然转身,瞪着她的箭;她竟敢、竟敢瞄准了他座骑的后臀。明明不是笑的时候,但狄无尘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 ‘我不是。’ 他的话让她在一瞬间,整个心情全落到谷底。 狄无尘的话说得好,难道这一生,她只能用这样泼辣不讲理的方式对待他? ‘你走吧!’她放下弓,却没放弃自己的决定。‘但是,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把你拖出来。狄无尘,我把你的话听清楚了,现在,我也要把我要说的话清楚地说出来。没有自尊,放下骄傲,我要告诉你,你是我要的男人,除非是我侯浣浣死了,要不然,这辈子我绝不会对你放手的。’ 他睁着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着她看。在他走近她的同时,狄无尘一直是维持这样可笑的表情。 ‘把话说清楚!’他喑哑着嗓子,粗声命令。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还在乎我的话,那我爱定你了,无尘!’她的眼睛眨也不眨,但,天!为何她好想哭。 ‘再说一次!这些事之后,你还爱我?’他问,庞大的身躯竟微微颤抖。 她注视着他,缓缓下马,与他对立站着,在过去的每一刻,总是想把他压倒的气势虽不复见;但,侯浣浣仍然傲慢地点头。 ‘是的,我爱你!无尘,我早说过了,我爱的就是这样死脑筋的你,但是你呢?’她说得自然、笑得甜蜜,丝毫不觉羞意。 狄无尘朝她走近一步。呆呆地,提手拨弄她的头发;当他瞧见她满眶的泪水,猛然,狄无尘拽她入怀,拥住她的力量好沉、好重。 ‘我要你。’抬起她略为消瘦的下颚,狄无尘野蛮地攫住她的嘴唇。他卷密的胡子扎得她柔软的脸颊一阵刺痒。 被了!这样就够了! 侯浣浣的泪沿着脸庞滑下,她不会要求他说的,这三个字是用了他多少力量才告白出来;她知道如果再逼他,会把他掏空的。 反正总有那么一天,也许那时她的牙都掉光了,而他的头发也花白了,倘若那时他仍固执得像头牛,她才会准许自己提着菜刀去逼他说出那个字眼;但是,现在她不想,他问她话的模样就像个生怕被拒绝的孩子,天!她的心好疼。 她激动地揽紧他的脖子,用力地回吻他,发狠想吻碎过往横亘在他们之间痛苦和心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