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卿心》 楔子 晚唐燕州 花匠沉吟了许久,在最凸出的枝桠上剪掉两根细小分枝。 站在花园里这棵老榕树的最顶点,居高临下,可以把楚家整个庄园纳入眼。朱门大院,楼阁处处,花木繁茂,手笔之豪奢。 在燕州无人能及。教人很难相信,在这乱世之中,还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炫耀财富。 棒了道月形门,他看到那以沉香木为梁的鲜红凉亭,有个灿灿如火的背影;几个婢女恭敬地随侍一旁,亭外.还有一顶小轿。 瞧不见红衣少女的脸庞,花匠只能就她身上那一袭昂贵的皮裘,猜测她是楚家唯一的女儿。半个月前他进楚家工作时,便听闻这位楚家千金体弱多病。在花匠眼里看来,传言的确不假,虽然她全身包得密不透风,但那背影看来,仍是单薄得禁不起风寒。 “喂!”一个女人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喊着他。 花匠中断了思绪,很快地下了梯子。 “夫人。”喊他的人,是一直随侍在楚家小姐身旁的伴妇。 熬人傲慢地点点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当看到他卷至胳膊上的袖子仍未放下,露出一截古铜结实的肌肤时,妇人眼里才出现一丝的满意。 “扛着梯子,跟我来。” “是。” 苞着杜夫人走了一段路,清幽的檀香之气迎鼻而来,他看着四周,惊讶自己竟被带到方才从树无意中窥探到的小花园。 前面走着的杜夫人突然停了脚步,转头看他,眼中带着浓农的警告。 “相信不用我开口,你也该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一会儿你把该做的事做完,就赶紧离去,别冒犯了小姐。” 他只是点头,没多说什么。 “小姐最喜欢的一条丝绢给风吹走了,这会儿卡在亭子镂花的屋上。” 正说着,一股檀香的味道来,他扛着梯子的肩膀略沉了沉,踏进月形门里。愈接近亭子,那股香气愈显浓郁,只是,他灵敏的鼻子,还闻到一种很熟悉的葯味。 “小姐,我把人找来了。”杜夫人走上前去,对那始终背着人不语的红衣少女讨好地说。 花匠仰头看着那屋,手绢一角,绣着不知名的纷红,在风里飘遥他收回视线,未料红衣少女突然也在此时转头,那目光像两潭寒意逼人的清泉,冷幽幽地与他对望一眼后,然后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 葯香,是自她身上传来的。花匠颤了颤,若不是定力太好。 他几乎要失礼地把视线锁在那绝美的五官里,忘了离开。 如此清灵寒澈的美,简直不该是这人间所有。那削尖的鹅蛋脸,还有白皙如上等珍珠的肌肤花匠垂下头去,几乎害怕着。 那突然涌上的剧烈情绪会一下子迸出胸口。不是骇异于眼前女子的太过绝美,而是心里那份奇异的熟稔。 肯定,他是识得这姑娘的!要不然,怎么会天外飞来这种悸动? 会在哪里见过她呢?花匠锁着地板的眼睛,突然恍惚晕眩了。 只觉得周身微寒,似乎从什么不知名的地,降下了淡淡的雪气那种记忆,近乎是难受的,难受得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寒意尽去,天空仍是清凉的萧瑟,方才那一切,令他怅然不已。 然这个下人很知趣地马上移开目光,但他眼底那一丝惊艳,仍逃不过杜夫人的眼。她语带轻蔑,颐指气使地使唤他:“别胡思乱想,把你的事做完,赶紧滚吧!” 他含糊应了一声,不再分神多想,只把心思往那凉亭上放去。 “那绢子是纯丝织的,用寻常竹竿去挑,会勾破的,可若是用梯子去取,又怕压坏了沉香亭的雕檐。我问了园里的几个人,他们说你身手最好,所以我才破例找了你。”杜夫人声音又在一旁响起。 他朝四周望了望,目光落在凉亭外一株半高的杨柳上。 “你有办法吗?”杜夫人问。 “让小的试试。”花匠走上前去,扛着梯子走到柳树和凉亭中。 “你疯了不成?那会把柳树压断的!”随侍的一位婢女惊呼。“断就断了,像你们这样想东想西,什么时候才会把事情做好?”一直没说话的女主人突然冷冰冰地开了口,那婢女脸上有些狼狈,再不敢多说。 一开始,花匠如众女预料,把梯子往那瘦弱的柳树干靠去。 不过在准备上梯子时,有趣的事发生了没人瞧见他是怎么办到的,花匠快速跳上梯子,像是街上杂耍的绝活,细细的梯脚在须臾间变成了他的另一双腿,稳稳立着,井开始住凉亭移去。 楚薇枫仰起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幕,绝色的脸庞依然冷淡,但眼睛已被他那强壮结实有力的身体全副吸引。 很快的,花匠那优于常人的技能,便把手绢从屋顶上取了下来。 下了梯子,他将那绣满枫叶的手绢送还婢女,始终没再瞧过楚薇枫,只在临走时礼貌地向她一揖,便扛起梯子往门那头走了。 杜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接过那块绢布。不知怎地,楚薇枫的掌心竟有些微微的汗。 某些异样的情绪在浮动,突然令她有些透不过气。楚薇枫抿紧唇,突然扬手把那好不容易取回的手绢弃于地。 “小姐!”杜夫人诧异地看着她。 “给男人碰了,我不要了。”她站了起来:“回房,这儿好闷。” 没人敢多问什么,杜夫人赶紧唤了轿子来。她们随侍楚薇枫数年,太熟知这位主人如风一般的坏脾气。 楚薇枫进入轿子,沿着曲径,朝房里移去,途经另一座矮墙隔离的榕树园,透过帘子,她看到那个身手灵活的花匠,已经身在另一棵榕树边。 方才只专注于他的身手,并没发现,他原来有个相当迷人的侧面饱满的额、高挺的鼻,坚毅的唇,还有那十分专注的眼眸。 他心无旁骛地移动利剪,这个动作让他那纠结贲实的臂肌一览无遗。她注视着他轻易拨开残枝,另一手的手指沿着树干,蜿蜒而下。 不懂她为何有那样的联想,觉得那是种近乎爱抚的手势,像是在跟最亲密的爱人说话,枝桠低垂的老榕,仿佛也在这种触动下,成了娇羞女子。 楚薇枫着迷的眯起眼,从没解过男女情事的她,那一瞬间有了莫名的遐思,无澜的心浮乱了起来。在一声轻响后,她回神,却只见花匠收拾利剪,一枝比她手臂还粗壮的分枝,坠落于地。 花园的景象慢慢抛至脑后,她那柔软的表情又冷硬起来,绝色笑颜,终是昙花一现。 什么都没有,那一切,全是她的想象在作祟。 园子里该修剪的每一株花草,莫韶光全都修整好了,但不知为何,他停留在树上的时间反而多了起来。 那日替她捡起手绢后,他的心,对那个楚薇枫一直有团解不开的谜。 吸引他的已经不是她那璀璨如宝石的美丽,而是围绕在她四周挥之不去的深深孤独。 与他一样的孤独。那或者能解释,为什么他对她会有种莫名的熟悉? 秋日里依然茂盛的榕树叶给了他最好的遮蔽,他常常看着她坐在凉亭一角,静静地看书,偶尔,她会望着园里开得正好的菊花发呆,然后,在傍晚风起时,她会乘着软轿离去。 每天下午,莫韶月已经很习惯用这样的方式关注她了。一日不见,便心中悬旌,总觉得怎么也不踏实。 为一个未曾深交,距离又如此遥远的女人,这种颂慕心情。 在他来说,是困扰又荒唐的。有时候,他不免会对自己生气。 他一定是孤独太久了。倚着树,他怅然地想着。 或许,真该把她当成他以往遇见过的那些女子过眼云烟,没有火花和任何交集的女人。 深秋,难得有这样暖烘烘的好阳光,可惜她总是瞧不见。 楚薇枫斜倚在床头,听到外头小花园拍翅飞翔、鸣啾不断的鸟雀。 不远处绘着枫叶的纸窗筛落了外头大部分灿烂的阳光,房屋里只有暗暗的光影,泼墨似映着花园的几棵半枝桠,像暗影幢幢的鬼魅。 阳光绿地,笑语喧哗,热闹动人的景致,是她可以想象的;但奇怪的是,她就是无法再有任何的感动。 反而觉得,这些清脆婉转,全都变成一种嘲讽的音律。 房内一扇扇门窗紧闭着,外头的世界早已不是她的。嗅着挥散不去的浓郁葯味,那才是日子她楚薇枫最真实的人生。 这个认知像波寒流窜过身子,楚薇枫无端打了个冷颤。 她伸手掩耳,遮去窗外细碎的声音,无法让自己走出那种空茫和荒凉;当世上所有温暖的东西都和自己绝了缘,那么,她还剩什么? 不能容许自己再这样下去,否则,她必会崩溃! 出走的念头一旦兴起,就像湖面石子击出的涟漪,愈扩愈大。 楚薇枫眉宇间所压抑的愤怒,也愈来愈明显。 “小春。” “是。”守在门口的婢女推门走了进来。 “我要出去。” “小春这就去差轿子来。” “我要马车。” “车?”小春愣愣地看着她。“但姑娘,这是不行的。” 楚薇枫下了床,拉下披在屏风上的外衣,小春赶了过来,替她展袖松衣。 “姑娘,容小春去禀告老爷一声,好不好?” “不用问了。我再说一遍,我要马车,我要出门。” “姑娘”小春绞着袖子。“好不好等老爷回来,再问过他”喀啦一声,那只被扫碎在地上的上好瓷碗令小春猛然收了口,她怯怯地点头:“姑娘别生气,小春马上去办。” 这一刻.没人能跟说她不行,她忍耐这种生活已经够久了。 “姑娘这么好兴致,想去哪儿?”接到消息的杜夫人赶了来,在门外婉言问道。 “随便。” “既然姑娘没有目的地,要不,等老爷回来,好好安排一下,如何?” 楚薇枫睇她一眼。 杜夫人干笑两声,语气更显担忧。 “姑娘也知道自个儿的身子,老爷下午就回来了,你好不好再等等?!” “我不想听!你可以走了。” “可老爷命我要无时无刻陪着姑娘。” 她放下轿帘,没再开口,杜夫人亦不敢再罗嗦,闷闷地跟着轿子走到外院。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变得愈来愈骄气难相处也许,身为楚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她受的宠爱无人能比,也许是燕州首富的家世她太尊贵优越;即使这样,楚家上上下下每个人还是对她非常恭敬。 从来没人了解她为了生存所做的努力,他们只看到她古怪倨傲的一面。 为了多撑一刻仰看这片天,她一直学着内敛自己的感觉,但长年病痛的缠身,让她心里有太多古闷无处宣泄,日子一久,她变得愈来愈喜怒无常。 这种情况下,她那天生近乎完美的容貌与身体,使成了一个最大的讽刺。 马车在外院早已备妥,守在一旁的管家楚仁迎上来,杜夫人跟他低语了几句,两人皆是面有难色。 “姑娘,您千金之躯,禁不得什么闪失呀!”在她上车时,楚仁仍不死心地劝着。 楚薇枫置若罔闻。 避家楚仁为难地垂下头。“小姐,您也知道,老爷子很重视你的,这几年来,他不许你外出,也是怕您千金之躯万一有什么意外,这”“哪来这么多废话。”她不耐地说。 “奴才是为小姐” “你放行便罢,你不放行,我也不在乎,总之,今日我是非出这个门不可。”她打断他细碎的罗嗦。“我只想知道,你是等我爹赶你,还是我现在撵你出去?” 楚仁淌了一身的汗,不敢伸手去揩。这个大小姐,总是这么喜怒无常。 “杜夫人,你说句话吧。” 杜夫人摇摇头。也是一脸的无奈。 “姑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找个技术好一点的车夫,另外再加派几个人保护吧。咱们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老爷真要怪罪,也不好说什么?” 楚仁连连点头,正想嘱咐车夫时,小春走了过来:“姑娘吩咐,把这人换掉。”她咬着唇,看车子一眼,还是不敢违背地接着说:“姑娘要前些日子那个走梯子的花匠替她赶车。” “花匠?”楚仁抬起头,这一下子,脸色更白了。 “杜夫人,姑娘要你去叫那个花匠。”小春怯怯地说。 “可是”杜夫人急急走到车边,满眼抗议地看着楚薇枫:“姑娘,他只是个修剪花草的奴才,恐怕连马都没骑过呢!这么做,只怕会伤”帘子刷一声被拉开,楚薇枫眼中带着怒意,冷冷看她一眼。 杜夫人住了嘴,快届地去了。 一会儿,花匠来了。 他扛着梯子,仍是那样的客气有礼,隔着帘子,对她行了一揖。 楚薇枫垂下眼帘,附耳在小春耳朵边说了几句。 “小姐问你叫什么名字?” “莫韶光。”他抬眼,并不多说其它的。 “赶车吧,正午前,小姐要到慈云寺。”小春不情愿他说。 莫韶光点点头,坐上了车子,对今日奇特的遭遇,平平的脸上显不出任何担忧。 楚仁和杜夫人赶了过来,语带警告、胆战心惊地吩咐了一大堆,其中不外乎就是要万分留神马车里的楚薇枫。他只是点头,不做声。 车子平稳地走着,离开了燕州最繁华的大街,沿着近郊的一条小路慢慢行去。 阳光暖暖地洒在脸上,虽然有些刺眼,但少了高墙浓荫和纸窗的阻隔,让她顿感周遭的世界清爽而明朗。 这一趟路,楚薇枫其实没有目的,她只想透一口气。 碎石小路旁,全是高低不一的大树,及没有人为修饰的花草。 野意盎然,蔓生恣长,楚薇枫静静地望着这一切,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有种短暂解脱的自由。 从十岁之后,她没再过过生日,所有诊过她的大夫,从没人敢断言她能挨过人生的第十九个年头。 多么绝望的咒语?要不是她太倔强,她几乎也要信服这宿命的说法。 而父亲楚连似乎觉得这样的保护措施还不够,从好几年前开始,便不许她踏出家门半步。 郊游、赏灯、看花、观烟火,当家族里的每个人都纵情享乐时,她像是被锁在金匣箱里的珍宝,被人刻意的遗忘。 “往这儿去,是什么地方?”她眯着眼,不带笑容地看着延伸在眼前的小路。 “慈云寺,姑娘。小婢听,那儿的菩萨很灵验,只要诚心相求,多半都会心想事成。” 灵验?她别过脸,冰冷的脸上有一丝嘲弄。 很久以前,她心里就没有神了。如果上天真的公平,为何不赐给她一副强健的身子?什么任天由命、命里有数,全都是欺世的说法! 没有人能救她。数着能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她这种苟延残喘的生活,还及不上一个讨食的乞丐! “小姐。” “我现在的样子,能求什么?”她讥诮地睨了小春一眼,冷漠地朝后一靠。“好,既然你这么说,咱们就去看看,那菩萨到底能有多灵?” 上香之后,她没浪费多少时间跪在菩萨前祈求,寺庙后院那一大片野生的菊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她让莫韶光把车转去了后院后,要莫韶光留在寺里帮忙小春把金帛烧完。 秋风吹起,荡起悬在车上薄薄的纱帘,带出了一身红衣的楚薇枫,纯净绝美:她看着那一朵朵碗大的菊花,久久不发一语。 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自觉的,拿掉髻上所簪的金银玉翠钿花钗,解开了头上紧扎的发髻,任长长的发丝像绢帛一样铺满她半个身子。 垂下眼眸,她的心已没有在楚家时那种窒碍,她平和清明,长而翘的睫毛在脸颊上晕开一排暗影。 直到什么声音扰了她,她抬起头,看到眼前的几丛摇曳生姿花朵,已被四只健蹄狠狠践踏于足下。 顺着视线仰起头,坐在马上的是名虎臂熊腰、全副武装的官爷。 那原本称得上英挺威武的脸,因微红的酒气而显得猥琐失色。 乍见她的脸,梁律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亮!他粗鲁地打个酒嗝。 毫不介意地把酒瓶往地上扔去。 苞在梁律身后的几个士兵,全都有模有样地跟着他这么做。 顷刻间,原本一地清爽的园子全散布着碎酒瓶。 原以为今日又是闷得发慌的一天,没想到老天真眷顾他,竟让他交上了好运道。梁律贼溜溜地盯着楚薇枫看,他曾跟着大人出入宫廷数回,也嫖过燕州上百座大小妓院,可就从没见过这么清逸出尘的美人呀! 一直以为只有深圆多汁的女人才够看,原来纤细窈窕也能如此迷人。 庙里的小沙弥听到声音,匆匆赶了来,一见是梁津,又都却了步,几个人挨挨蹭蹭地躲在墙角,怯怯地看着这一切,不敢出声抗议。 “好美的妞儿!”他嘻嘻一笑,弯下腰色迷迷地看着她:“我梁律打出娘胎,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娇媚的妞儿!” 楚薇枫没说话,皱眉看了那陷落进土里的花瓣一眼,便把视线转开,眼里尽是满满的嫌恶,只恼这粗人坏了她难得的好心情。 “这位姑娘好兴致,这慈云寺全是些丑陋的老秃驴,倒是这儿的花,开得真好!”见她不开口,梁律一旁的侍官也跟着帮腔,坐在鞍上的身子晃来晃去。 梁律跳下马,虽然动作歪歪斜斜,还是早她一步,在楚薇枫先有动作前,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已朝车子伸去,想住她拉下帘子的柔荑。 楚薇枫从容地朝车内移坐了一步,那青春绝色的容颜像封在冰里,不忧不惧,连半根睫毛都未曾颤动。 “走开。” “姑娘何必这么拒人千里?”他干脆半个身子靠在车上,轻佻地对她咧嘴淫笑。 “在下自我介绍,我叫梁律,乃燕州何节度使麾下,不知小姐是哪家人氏?” “走开!”抬出名号,并没让她的态度有所动摇,反而在语气上更显得憎厌。梁律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锗了,这足以令燕洲人敬畏的名号,怎么她听了还是一个样? “姑娘的脾气可真大!”他极不庄重地睨她一眼:“不过,无所谓,我梁律什么都不爱,就偏爱你这调调儿。” 这一番话,好像真令她忍无可忍了。楚薇枫抬眼,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令她的声音特别凛然。 “我叫你走开,天底下只有畜生才会像你这样看人,你不知道吗?” 苞在梁律身边的侍官惊喘一声,他不记得曾有任何平民敢这么大胆无礼地跟一位官爷这样说话,而且还是个女人。 没想到梁律哈哈大笑出声,灼热的呼气带着难以忍受的膻酒臭飘进车。 “我当只有那些恃宠而骄的窑姐儿会发脾气,没想到你这水葱般的美娃娃,话竟比她们还辣!” 说完,他的行为更加放肆,一手已经往她脸上摸去。 突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呼呼闪过,侍官警觉地想拔刀,下一秒是刀子连人跌落马下。梁律回头察视,随即一阵灼热的痛楚像飞虫攫上他的右脸。 梁律座下的马儿嘶鸣一声,显然受到极大的惊吓,连连退了好几步,将梁律撞倒于地,待他终于能回神,伸手一探,在脸上摸到满满的血。 楚薇枫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是那个临时受命赶车的莫韶光,他挥了梁律一鞭。她见识过他的身手,是属敏捷,但挥这一鞭,除了灵活,更要勇气。 莫韶光跳上车,重击马臀。 马车颠了一下,楚薇枫身子仆倒,额头用力叩上车梁一角,她来不及喊痛,车子已像发了疯似冲了出去。 她只能用背紧紧抵着车厢,攀住窗沿,才没让自己在这种速度不甩出去。 “追!傍我追!”梁津痛极败坏地咆哮,狼狈地爬上马,拔刀直着离去的车子。 五、六匹马在主人带着酒意的鞭击下,也跟着扬蹄追去。 拖着车的两匹马儿,在没预兆的惊吓之中狂奔着,似乎要将一切抛至脑后,沿着来时路的好景致,全成了一圈圈摇晃的水影,楚薇枫整个人昏昏眩眩,胃部翻搅着。 莫韶光回头,车后尘沙翻卷、蹄花飞扬,风雷般席卷而来。 不暇多想,突然钻进车里。 车里的楚薇枫,唇色苍白,不舒服的感觉愈来愈淡,她只觉得身子变轻了,茫茫然中,只觉得有个人像鹰隼那样,野蛮地攫住她,将她整个身子拖出车外。 迎面呼啸的风让她精神振奋,却无助于她虚弱的情况,她勉强睁开眼,然而只是浮扁掠影。 莫韶光抽出匕首,斩断系马的缰,在过弯靠林荫处,抱着昏厥的楚薇跳了下去。 狂嚣的黑暗,漫天漫地扑掠而来! 楚薇枫察觉一种似曾识的恐惧,贯穿她的额心,汹涌而来。 拼了命地想挣脱,却是徒然。楚薇枫轻喘一声,在噩梦之中睁开眼睛。 但现实仍是延伸了梦里窒人的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只感觉到长长的散发覆着脸,拨开发,仍是什么都瞧不见。 她怀疑自己是否死了。突然,有个人在身边低低应了一声。 是他的声音,距离很近。楚薇枫眨了眨眼,良久,仍然无法确定他的位置。 “把火点起来。”她本能他说道。 “不能点火。” 她像只小兽,在陌生的环境里,轻易地激怒了。 黑暗里起了浅促的呼吸声,虽然看不分明,楚薇枫仍是瞪视他。 “叫你起个火,你敢拒绝!” “一有火光,不出一刻,他们便找到我们了。” 她呆了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哪里?” “山里。” 她下意识地摸摸头,额上一阵难忍的刺痛,才恍然明白,方才梦中的恐惧从何而来。 “小春呢?” “不知道,她要我先回车上守着小姐,我才出庙堂,就看到那群人。” “你好大的胆子,连那个自称什么军爷的畜生都敢伤。”她嘲弄道,却没有发怒之意。 “他冒犯了小姐。”略带磁性的嗓音,低低哑哑的,寂静中格外好听。 “他冒犯我,干你这奴才什么事?” “管家交代过奴才。” “愚忠!”她忍着痛,冷斥一声。按着额头,在上头摸到些许湿糊的液体。“我要回去!” “请小姐再忍一忍,等他们离开。” “我为什么要忍?”她恼怒他说:“我并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躲在这里?你有胆抽他一鞭,难道还怕死?” 莫韶光默不做声,也没说话,只随她低声咒骂。 “死,有什么可怕的?”像是有感而发,向来不多话的她,此时此刻,竟忍不住满腹的牢騒,一并爆发了出来。 “总好过像我这样半死不活地拖着,能有什么比这个还折磨人?” 许久许久,楚薇枫才明白,她竟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轻易道出这些年来藏在心底的辛酸。 包该死的是,他并没说半句话,而她竟在他的沉默中,感受到一种模糊的宽容和明了。 没有知心话,亦无知心人,十八年来,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谁能懂得自己,即使血缘上亲如父亲,生活上近如杜夫人及小春,都没脑弃透她心里那一部分。 一直以为这些话会随着自己躺进棺材,就此寂然,但如今却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莫名其妙地出了口,楚薇枫觉得窘迫又生气,她咬住唇,恨恨地发誓,绝不再多言一句。 没有火、没有光、没有热的山林,加上怒意,她渐渐冷了起来。 这么仓卒地逃离,马车只怕是找不到了,能御寒的衣物全放在车上,这样下去,不用入夜,她就会因为发冷而导致急促心悸而亡。 有一刻,楚薇枫很焦灼,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沿着手脚蔓延而上的冷意更加深了这种慌乱,她不想死,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无助地拱起身子,瑟缩地颤抖。 在不远处,她看到微弱的点点亮光,还有模糊不清的呼喝声。 那群人依然没放弃寻找她,楚薇枫朝莫韶光的方向看去,不如为什么,那难过的感觉消失了,只任身子一寸寸地冷去。 这全然没道理,她不该这么冷静的,楚薇枫讥诮地想,不过,要是死在这里,其实也不是件坏事,毕竟今日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这么想着,那紧紧扼在心口的疼痛和压力突然没那么严重了,抬头看着天空,那儿,无星无云也无月。 她的生命,是否就注定跟着这山谷的夜寂寂而终? 呼喝声中偶尔传来几声高昂的怒骂,半烛香后,亮光纷纷消失了。 危机解除,莫韶光朝她移去两步,这才发现她似乎安静得有些异样。 愈靠近她,愈不能忽略她身上传来那长年散之不去的淡淡葯香。 莫韶光碰触她的脸颊,发现那儿冰凉如雪。 他没有惊慌失措,亦没有心情想其它的,摸索到她的衣裙,沿膝而下,他单手轻柔地褪掉她的鞋袜,另一手拉开自己的衣裳,然后,把她的一双玉足裹在怀中。 温暖突如其来,刺痛的炙醒了她。 楚薇枫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在做什么?”声音惊吓柔弱,不同于方才的尊贵冷漠。 “替你暖脚。”简洁的二字,再次明示他不多话的性格。 她身子瑟缩了下,对他的举动,楚薇枫竟无话可说。 这种行为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很卑贱的,可是她在他身上感觉不到,反而像是他得到她的允许,为她而做。 就算是寻常夫妻,也少有这样大胆亲昵的碰触。 楚薇枫只庆幸在黑暗中,对瞧不见她发烫的脸。 只是,有些事是无法忽略的,就像,紧贴在她洁白赤足下,那强而有力的心跳。 男人的心跳她有些模糊地想,倏然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他在救她,而她的身子居然也没那么冷了。可是她不要,如果挨不过,死便死了,在他没令自己分神前,她不是一直在冀望那解脱的痛快? 她突兀地缩腿、蹬脚,在对没预料时,重重踹在他胸膛上。 莫韶光闷哼一声,全没预料到她会有如此的举动,狼狈地撞倒在后方的树干上几只林鸦怪叫拍翅,从林中惊飞而起。 “你是什么贱东西,竟敢这样碰我!”甫温暖的双脚踏在冰凉的露水上,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一踹,几乎用掉她所有的气力,可是楚薇枫仍不急着穿鞋袜,她朝他仆倒的方向扬手又甩了一巴掌。 “你这个贱东西!竟敢欺侮主子,真该死!”她怒啐,跌坐下来。 要不是认为有比生气更重要的事要做,莫韶光早就拂袖而去。 他三两下找到她的脚踝,很不温柔地握住并将之拖向自己。二度碰及她的肌肤,这次心境突然不再稳固,他异于那儿的纤弱,进而起了一份微微的怜惜。 楚家的锦衣玉食,井没让她比寻常人快乐。 “放手,你这该死的”这一次,她的声音更大了些。 他放开她的脚,转而抱住她微凉的身子。 “你当真这么想死吗?”她听到上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楚薇枫在他怀里一僵,冰凉的空气带着令人心慌的死寂。 她不明由,夜这么深沉,他是怎么样看穿她的? 黑暗让一切都沉淀了,楚薇枫不再恼怒,莫韶光也没开口,两人在肌肤相触中,嗅到某种暧昧的情欲。 第一章 当她的身子回了温,莫韶光才放开她,周围传来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找你的另一只鞋子。” 想象一个大男人趴在草地上寻找她的贴身之物,楚薇枫突然笑出声。 她的笑声令他呆了呆。 “你其实很容易取悦的。”他评论道,口气认真,并无嘲弄之意。 他又与她平起平坐了,那一点也不显卑下的口气,那从不知矫饰的坦白,还有他试图救她时钢铁般的意志 楚薇枫微微颤抖,她有预感,这个人有力量改变她所剩无多的生活。 “这只鞋脏了。”他摸到一团污泥,有些懊恼。 趁他低头为她穿另一只鞋的时候,楚薇枫像个盲人般伸出双手,找到他的头与脸,一停留,便不再移开,大胆地在他五官间细细探索。 十八年的无澜,原以为陪着她的将只有满腹的不甘与怨恨。 如今,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就像这个男人,在她眼里,也将变得不一样。 莫韶光有些愕然!在他脸颊移动的指腹很柔软,全然不似她说话时惯有的尖锐傲慢。无论他怎么冷静,也不能不当回事。 楚薇枫仍是满心专注指下的感觉,她摸到一对浓密整齐的眉毛,也摸到他整张轮廓分明的脸,还有微微陷下的眼眶,也确定了她所看到的鼻梁和下颚,真有那么挺直和方正。 “我们该走了。”他粗嘎地。 “走?”她缩回手,懊恼地发现自己又脸红了。“我根本看不到路。” “你能站起来吗?” 她吃力地攀着他起身,摸索着走了几步路。 “太暗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你跟着我,慢慢来。” 她没拒绝,应该是说,经过了方才的一切,她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这个人。楚薇枫握住他的手,那里,和他的脸一样,触感都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你受伤了吗?”她突然想起来。 “只是擦伤。” 山路迂迂回回,跟着他才走不到半烛香的时间,楚薇枫的体力就已负荷不来,连莫韶光把她背起来的时候,她也只能点头。 夜风凉凉地吹拂着,疲倦征服了奇异的情愫,待她再睁开眼,天空已经透着一半的灰蒙了。 她困盹地看着四周,一切都很陌生,脸颊紧贴的男人肩膀,覆着一层薄薄的汗。 她应该会厌恶地痹篇这种味道的,可是不知怎么地,楚薇枫只是略移了移,还是把脸紧紧靠在他濡湿的肌肤上。 她从来就不是个浪漫的人,但在这一刻,她模糊地感幸福和安适令她有种想与他走天涯的冲动。 当她爱上一个人,那将会是什么光景?楚薇枫迷惑地想。她的乳尖随着他的脚步,隔着薄薄的衣裳,传来一种惑人的騒动;她不明白,只是默默体会着。 汗是湿黏的,带着腥味,隔了一会儿,她才幡然醒悟寻常擦伤,怎么会有这么湿稠? 懊死呀!为什么她看不出他流了这么多的血? “让我下来。”她低喊。 莫韶光一愣,依言将她放下。 薄薄的天光里,她终于看清楚他肩膀上的血。原来,她一直压在他受伤的那一侧,难怪伤口的血没断过。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需要休息。” “现在我可以自己走。” 他看看她裙摆下的一只赤足,刚刚只顾着赶路,不晓得那只鞋是何时遗落的。 “你不能再流血。”对着他的目光,她怒道。 莫韶光皱眉,以她那动辄便打骂人的坏脾气,实在不像会关心人的样子。 “我很好。如果你愿意听话,我们可以在天亮前回到楚家。” 楚薇枫想拒绝。当她面对他的眼睛,它们似乎印证了她几个时辰之前的触摸,他有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一种无法言语的坚韧和自信。她无法言语,这个人无法让她联想到任何属于黑暗的东西邪气、罪恶或破坏。 在她以为自己足以冰封一切的时候,这个人身上,怎会有她所渴求的温暖? “你会在那之前死掉吗?” “不会。”以她的身分,是不可能会担忧他的,莫韶光这样想着,声音有些异样。“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伤而死,停止问问题,我们要赶路。” 他的粗声粗气井没有惹恼楚薇枫,她呆望着他,只为自己的发现而困惑。为什么这个人看待她的方式,总是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身子腾了空,她回到他温暖的背。 这一次,她小心地没压在他受伤的膀子上。 楚家人守着大厅,一夜未眠。 能派出去的人手全派出去了,楚连负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 小春跪在地上,红肿泪的双眼里满是恐惧,无声地搓着手背,那全是被人狠狠掐出的瘀青。 杜夫人亦是一脸的苍白,绞扭着袖子,不时以怒视小春的无言方式,发泄怨恨。 “老爷,小姐回来了!” 楚连匆匆迎了上去,一见爱女的模样,差点没昏厥。 楚薇枫披着凌乱的长发,无力地靠在莫韶光的背上,大半边的脸上全沾了血,两人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草屑,没一处是干净的。 “枫儿!爹的乖女儿,你别吓爹!”楚连颤巍巍地将她扶了下来,杜夫人早领着两名婢女冲了过来,送水递手绢地替她擦拭脸。 “我没事。”她仰起脸庞,虚弱地摇摇头。 “你流这么这多血!”楚连心疼不已,几乎要流下泪来。 “都都是他的血。”她咳了咳,接过热茶,啜饮了好几口。 杜夫人走上前,不分青红皂白便打了莫韶光一耳光。 “你这该死的奴才!要你照顾小姐,你居然让她如” 话没说完,楚薇枫已丢开手里的杯子,一扬手,也以同样的力道甩在杜夫人脸上。 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外放自己的感觉;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冲动让她这么想保护一个人。 “谁准你这样不分黑白地乱打人?” “小姐”那一耳光令杜夫人受到的打击不小。打她进楚家以来从没在人面前这么委屈过。 “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拿主意了?” “我我不敢!”她含泪,不敢多说。 “枫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连心知有异,觑了莫韶光一眼看不出异样。 楚薇枫目不转睛地瞪着杜夫人,仍是怒气冲冲。“我在寺里遇上个恶人,对方死缠不休,要不是他带我离开,我这会儿只怕连楚家都回不了!” “是什么恶人?恁地大胆,连楚家也敢惹!薇枫,你没报上楚家的名号吗?”一旁四姨太忙不迭地嚷起来。 “是呀,枫儿,你告诉爹爹,我一定为你做主。” “那个人叫梁律,身边还跟着好几位官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何叔的人。” 楚连一呆,两个姨太也面面相觑,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是要替我做主吗?我早说过,做不到的事,就别太早打包票。”她讥诮一笑。“我说这人救了我,你们没人感激他,倒净问我一些不相干的事,真是奇怪。” 说着,她懒得再看人一眼,迳自叫起跪在地上的丫头。 “小春,扶我回房。” “是。”小春抹去泪,忙不迭地起身搀着她走了。 “这这妹妹,您瞧瞧,那丫头是什么态度!”三姨太低头,以只有四姨太能听到的声音埋怨道。“我早就说过老爷太宠她了,不过就是个短命鬼,何必浪费这么多心思。” “别说了,”怕事的四姨太扯扯她的袖子。“给老爷听到,咱们可有事了。” 对女儿如风一般的坏脾气,楚连早习惯了,他转头看看仍跪在地上的莫韶光。 “你伤得厉害吗?” “只是皮肉伤,不碍事的。” 楚连点点头,突然唤了管家来。一会儿,楚仁捧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交给莫韶光。“你救了小女,我没什么可报答的,这个,是楚家的一点心意。” “小的什么都不要。”莫韶光摇头。 楚连微愣,倒是初次见到不求回报的人。他深思地盯着莫韶光,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 这一细看,不免心惊。 这五官形貌,竟有些似曾相识!楚连皱眉,仍肆意地盯着他看。 直到三姨太在一旁蹭了蹭他,楚连才警觉自己失态,忙咳了几声,以作掩饰。 “你叫什么名字?” “莫韶光。” “莫莫?你姓莫?”楚连心一紧,拈拈胡子,手有些打颤。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他忍不住再端详他的脸,这一回,楚连是真的确定了。 “无须如此客气,公子救了小女,便是楚家的恩人。”楚连眉头一松,热诚地笑出声。 “莫少爷这姓在燕州倒少见,可是从外地来的?” “是的。” “到这儿讨生活吗?” 莫韶光望着他,这个老爷并不像其他的有钱人爱端架子,瞧他慈眉善目的,如果能有他的帮助,也许他所记挂的事情会很快的有着落。 “小的是来燕州寻人的。” “寻人?”楚连喔了一声。“是吗?楚家在燕州还算有点势力,莫少爷所寻之人,可否告知一声?我想,以老夫这点儿本事,应能帮上点忙。” “我要我的人,约莫五十多岁,姓赵,原籍是东都人。” 楚连身旁的三姨太呆了呆,张嘴正要说话,楚连朝她看去一眼.她急忙噤声。 “如果楚老爷肯帮忙找人,在下自是感激不尽。至于这酬银,就别再说了。” 楚连点点头,也不勉强,招了个下人,把莫韶光领去另一间房。 一直等在雕花屏风后的楚薇枫冷眼看着这一切,见莫韶光走了,才离去。 见大厅里没半个人,善于察言观色的三姨太又凑上来。 “老爷,你怎么没告诉他,你也是从洛阳来的?” 楚连抬起头,那张老脸阴沉得几乎可以滴下水来,与刚才面对莫韶光时的热诚和气,简直判若两人。 “我我什么都没问。”见他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三姨太吓白了脸。 “枫儿今日遇劫的事,半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可可老爷” “这事关系着她的名节,她还没许人家,事情要传了出去,她怎么做人?” “可是老爷,这口气你咽得下吗?你和那个何将军平日称兄道弟,还挺熟的,他手下冒犯了楚家,你难道不想整治整治他?” “这是男人的事,你罗嗦什么!我这么吩咐,你就这么办!听到没有?” “知道了。”她跳了起来,挽着裙,圆滚滚的身子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离去。 “还有,吩咐杜夫人把小姐看紧些,千万别让她跟那个性莫的再有牵扯。” “是。” 楚连灰浊的瞳倏然眯紧,闪着谁也下解的光芒。 在山里搜了大半夜,打道回府后的梁律并不死心;第二日,又亲自带人去寻,结果在山谷间看到那摔得残破不堪的车子;里头自是空空如也。 梁律有些不甘心,他脸颊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葯,可是仍旧隐隐作痛,大夫说这一鞭力道太深,可能会终生留下疤痕。 想他梁律向来恃才傲物,出阵杀敌,往往能令对手闻风丧胆,从来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如今连,一个女人的手都没够着,还白白挨了一记这世都去不掉的伤痕。 想到这里,梁律把他所知道的粗话诅咒全骂出口。 “大人,咱们还找不?”侍官问道。 “不找了!”他手一挥。 只要那两人还在燕州,依他的势力,总会让他再碰着的。想着想着,梁律紧紧握拳,只恨不得手掌心里掐的就是那个车夫。 那个美人是他的,那个贱奴的命也是他的,到时候,他定会好好把这帐给清了! “今晚咱们进城去,到销魂楼把这身晦气给消了!”他突然大吼。听到有乐子可寻,众人大声欢呼,跟在梁律身后,一一走了。 夜半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楚薇枫被吵醒了,向上睁眼,望着一室的凄清。 她已经很久没在夜里醒来了,雨声里有一种熟悉的孤独,寂寂包围而来。 贴着温暖的枕头,楚薇枫有些怔忡。她的身体疲倦依然,但脑子是清醒的。 伸手轻触了脸颊,那儿清爽微热,她想起那半湿的、带着血的男性宽厚肩膀。 思念之弦如箭迸发,令她猝不及,这一刻,楚薇枫无法不想念那个陌生的莫韶光。 是因为他暖过她的身子、碰过她的肌肤,勾起她从没有过的颤抖和騒动?还是他曾轻易看穿她的内心。 楚薇枫翻个身,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两天前的一切。 以前的她,只渴望活着,男女之事,虽有想象,却无意深入;因为她无法想象,在她连呼吸都觉得奢侈的时候,还要把精神浪费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直到莫韶光出现,推翻了这个想法。 悄声下床,她取来烛火,然后端坐在菱花镜前。 额上浅浅的那道伤口已经结痴,虽然细微,在她完美无暇的脸上留下些许瑕疵。奇怪的是,那不但不显丑陋,反而还多了一分她从没在脸上察党的娇柔。 烛火掩映,乍看之下,竟像极 她从里盒里取出眉笔,沾上鲜红的胭脂.在那淡红的伤口四周轻绘了几笔。 一片枫叶,像她的名;蔷薇的艳色,落在额前。 盯着那枚枫印,楚薇枫已无睡意,只是默默对镜,怔忡。 耳边轰然乍响,大军杀气腾腾地攻陷了洛阳,四起的烟硝把平日蔚蓝的天空全遮掩住,男女老幼在马匹和刀枪夹缝间惊恐地推挤着,紧抱婴孩的男子,没能及时拉住摔倒的妻子和下人,人群像浪头般一波波急涌而来,将两人分散,婴孩的啼哭、女人的尖叫,还有男人绝望的怒吼 莫韶光睁开眼,在满身汗水中醒来。 四周的摆设是陌生的。他吐出一口大气,好一会儿才想起,在楚连的授意下,他在楚家的身分已不是个花匠了。 少了原本挤在工人房通铺里的同伴,空荡荡的房间在雨声包围下,更显他的孤寂。莫韶光了无睡意,把灯点起。 这么久了,他该不该放弃寻找梦里那个面容从不曾清晰过的女人? 在楚家已待了一个多月,虽然楚连承诺帮他,但莫韶光心里隐约知道,这次只怕又跟之前一样,找不到任何线索。 他从枕头下取出一巷画轴,将之展开;画中的女子,五官清灵秀气,与他的粗犷沧桑全无相似之处。而在莫韶光的记忆里,也不曾与这女子有过任何交集。 这卷画,是他父亲亲手所绘,也拓印着他一生最重要的课题,只是随着时间过去,这个希望却愈来愈渺茫。 莫韶光卷起画,想起今日在城内打探的消息,忍不住叹息。 就跟楚家一样,从南迁至燕州的富豪人家多半是为了躲避当年不断蔓延的战火,除了亲近的家人,他们多数把上了年纪的老仆弃留老家。包括楚家,所请的奴仆丫头全是当地人。 这么一来,想打探因战乱失散的母亲,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三十年前,天宝末年所爆发的安史之乱,胡军在安禄山的带领下,一举攻陷洛阳,军队所到之处烧杀掳掠,繁华东都在一夜间成了人间炼狱。 当年在洛阳身为医官的莫尧临抱着刚满月的韶光,和妻子凤翘及两名贴身仆人仓惶逃走,却被人潮冲散。那场战乱,后来虽经肃宗平定,但家园已毁,凤翘与其中一名仆人亦不知所踪。 很多事,一经毁坏,就难再复原,大环境亦是如此。各地的节度使自恃平乱有功,纷纷拥兵自重,全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因而形成军阀割据的局面,以致皇上的圣旨出了长安城后,便成无用的废纸一张。 虽然肃宗为了避免再有战乱,祸延百姓,曾颁布命令,要各路的节度使相互通婚,结为亲家,但终旧是治标不治本。二十多年过去,从南到北,这样拥兵称王的情形井没有改善,各路节度使间仍有零星的厮杀。 失去了爱妻,莫尧临几乎一蹶不振,带着儿子与一名忠心的武仆,一面行医流浪,一面试从大军蹂躏过之处一一问起,以他曾是医官的经历,要想拥有不愁衣食的小康生活并非难事,但莫尧临选择了流浪,带着莫韶光,从遥远的浜海之地,走遍平野,翻过高山峻岭,穿越数十个繁华城,这样辗转流离,为的只是能再见妻子一面。 好不容易在十多年后,他们才打听到,一直跟在凤翘身边的男仆已往燕洲行去。 只是莫尧临再也等不到这一刻;多年的心力交瘁,他病倒了,任凭他传给莫韶光的医术再精湛,也是葯石罔效。 直到他闭眼死去,仍紧握着莫韶光和武仆的手,痴痴念着妻子的名。 案亲的信念与行动,深刻烙印在莫韶光心里,当亦师亦友的武仆也在隔年步上父亲的后尘,撒手离去,虽知少了两人的指认,在人海茫茫中寻母的行程将更加艰辛,可是,莫韶光并不喊苦,因为那已成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功课。 这也是他在这几年来,一直在燕州各户人家暗里寻访的原因。 一个撑着伞的纤细影子走至窗边,莫韶光起身开门,照见一双冷冽清灵的眸子。 “小姐?”他错愕她的出现。 楚薇枫收了伞,毫无羞怯,亦不避讳地走进房里。 站在面前的男子,那凛然的正气井没为夜色所隐没,它似乎比房唯一的烛火还耀眼,在他四周默默跳跃着。楚薇枫眨眨眼,诧异自己的想象。 “夜这么深,你还没睡?” “小姐也是。” 无论何时何地,他从不窘迫,这是楚薇枫最欣赏他的地方。 “伤好些了吗?” “差不多了。” 她坐到床沿,仰脸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你救了我。” “那又如何?” “你什么都不要吗?” “令尊已经答应帮我找人,就当是我的报酬吧。” “我爹不会帮你的。”她打断他的话。“他是个生意人,不知道恩字怎么写,他会答应你,只是客气。” “你怎么知道?”她那置身事外的评断,令他一愕。 “我是他女儿,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当然清楚。” 他呆了呆。“他很疼你。” “那不表示我就该跟他一样欺骗你。对我有恩的是你,不干他的事。” “小姐来这,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自然不是。我从小到大,没受过他人的救命之恩,我不想欠你。”她说,扬着眉静静地看髻。他有副很强壮的体格,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只是,每一次面对时,总还是教她惊异。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要。” “包括我吗?” 莫韶光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她仍如他记忆里那么美丽无双,尤其,安上那枚似枫叶的花钿后,更添娇羞,但,这不足于解释那种 那芒红欲滴的色泽,像磁石一般吸住他的目光。说不出是什么,莫韶光下意识皱眉,花园初见时那份悸动,如急浪翻涌上岸,这一次,是没命地冲破了堤防,跟着窗外的淅沥雨声,恍恍惚惚地晕了开来。 他曾经见过她吗?是否在某个飘着薄雪的日子,那份悸动似乎在注视她额心的枫即时,更显清晰然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消失了,只有那场雪,还带着淡的忧伤,轻盈地在眼前飘着。 莫韶光眨眨眼,迷蒙的瞳仁回复了清澈,起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和生命里不曾出现过的怜惜,三十年来,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不轻易泄露心事的眼瞳,突然也因这莫名的酸楚而湿润起来。 在此之前,他对任何事都是笃定的。 看到她褪下厚衣的举动,才让他幡然醒悟,也明白她所谓的“报恩”是什么了。 只是她冷冽的眸子,全然没有处女献身的羞怯和矜持。 挡下她褪了一半的衣服,他把眼光停在她的眼眸,而不是那会蛊惑人心的枫印。 “这个理由太牵强,你来找我,有一半是因为你自己,是不是?” 楚薇枫略略挣动,把衣服解了下来。 “莫韶光,你是人是神?为什么总是能轻易地看穿我?为什么?” 莫韶光仍只是盯着她,不语。 “我有先天心疾,带着这种病,这辈子是不可能成婚生子的。”她吐气如兰,冷冷的话里隐隐含有幽怨。“我不是个荡妇,我只想在死之前知道男人与女人是如何在一起的。你无须担心,以我的情况,是绝对撑不过成婚的那天所以,不必在乎我的名节。” 她唇角微勾,浅浅抿着。又是那极冷的嘲弄。 这番话出口,莫韶光很想大笑。这实在太荒唐了,他想笑她的真愚昧,可是当他面对她时,却无言以对。 楚薇枫不荒唐,她只是勇敢得不合时宜。 医者仁心,跟着父亲行医多年,他怎会不了解那种痼疾缠身、对未来不敢有期望的痛苦? 凝视之中,他伸出手轻触她的脸,手指滑开,沿着她纤美的颈项,在她胸口停了好久。 他罩住她一边乳房,隔着薄簿的衣服,轻柔地按压揉抚着;楚薇枫颤了颤,并没退缩,仿佛她是园中的一棵树,而他正用她心里常常揣想的那种温柔,轻轻地爱抚着她。 暖暖如风,舒适宜人。 当她闭上眼,没有退缩地迎向他,理智像利爪霎时攫住莫韶光,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他猛然缩回手。 “我说过,救你是我该做的,我从没有非分之求,包括你。”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碰我?”她怒道。 他不回答,那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人的一生很长,欠不欠,不是你能决定。” “不长,我说过,我的时间不多了。” 一直很少有人能激怒他,但她一意的偏执,确实惹恼了莫韶光,他突然掐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身前。 掌心的皓腕上传来一阵脆弱的脉动,贴着他的拇指,他的手指略略松开。 他的心,莫名地像有了呼应,跟着微微扎痛起来。 什么刻意维持的平稳全都乱了章法!他们凝视对望,不能言语,该死的又有什么脉络可寻! 他粗鲁地把她拽到门外。 “回去!你别来了!” 冰凉的雨丝滴在她的发上,有那么一刻,挫败令她的心跳急湍汹涌,令她不能不倚着栏,痛苦地压着胸口,屈下身子,忿怒着。 但转念间,她那紊乱的心又定了下来。 细细回想方才的一切,她不能忽略的,是那手足无措的眼眸。楚薇枫仰起脸,瞪视突然暗去的房间。 一向没有概念的男女情愫,那一刻,突然有了启蒙,楚薇枫仍掩不住轻喘,但唇角已露出个浅浅的微笑。 他只是个男人,他并不如她想象中的超然。 拒绝哪能轻易打断她的决心?在她所剩无多的日子,她必须还给他些什么,才能让自己不平衡的感觉沉静下来。 第二章 她疯了! 莫韶光靠在墙角,股间被撩起的欲望,和额间覆着的簿薄汗水,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是梦。 他颤抖着拭去汗,熄灯的房间,凉意罩着发烫的身体打转。 为什么他会幻觉自己看到那场雪? 为什么在碰触她时,会有那种不能压抑的心痛和无助?为什么?他张大口,深深呼吸,任冰凉的空气灌入胸口,想平复的心却更显炽热。 方才接到她的心跳.乱得没个章法,莫韶光回想着那一刻,那是她薄命的原因吗? 要不是他也乱了方寸,他会更清楚明白的。 若真是先天心疾,髻该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他的父亲曾仕事于宫廷,医术自比一般医者还精湛,自小莫韶光耳濡目染,跟着父亲行遍大江南北,一面行医、一面寻人,见的世面广,自然也碰过不少各类稀奇古怪的恶疾。 楚薇枫的病并非无葯可救,只是需要冒险。 他在想什么?这种手术在记忆里,只看见父亲施行过两次,成功的机率各一半,他竟然荒唐地想用在她身上! 莫韶光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来了,今夜,他已经领略了楚薇枫带给他的震撼,不可能再无动于衷了。再强留下来,只怕会有更麻烦的事发生。 他倾听着窗外仍未停歇的雨声,烦躁的心绪沉淀了,残存的,只有一种如雪般的、淡淡的哀伤 莫韶光呀莫韶光,他对自己说,这辈子,他是要不起这个女孩的,早在很多年以前,他的这一生,就决定了 燕州,将军府。 听到下人报上来客的名字,何绍远一身军装,笑眯眯地迎出了府。 楚连从轿子下来,后头拖着一车的箱子。 “楚老弟,来者是客,你又何必这么客气呢?” “哪儿的话,大哥镇日为燕州军务操神,若没有大哥,燕州百姓哪有安定日子可过? 楚连身为燕州人,自当奉献心力。” “好说好说。”几句不着痕迹的奉承,把老将军捧上了天,何远笑得更开怀了。“今日来,是叙旧,还是有事请托?” “是这样的”楚连沉吟了一会儿,把那日薇枫遇袭的事约略了一遍。 何绍远皱眉。“有这种事?” 他一拍桌子,唤了近身的一名士兵。 “去,去把梁律给我叫来!” “何大哥,要不是事情攸关小女安危,论辈分,薇枫也是您的侄女儿,我实在不甘她受此欺凌,才走这一趟。我想,这应该是场误会。何大哥也知道,小女因为怪疾缠身,脾气向来古怪倔烈,也许是她得罪了梁大人而不自知,才有这场误会。” “没这种事!”何绍远扬手制止他说下去:“我何某治军向来严厉,就是误会,也要他当面跟楚老弟说明白来。” 梁律收到命令,匆匆地走来。 “未将见过大人、楚老爷。” “好。”楚连冷冷地一摆手,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跪下!” “大人” “我叫你跪下!” “末将犯了什么错?”在何绍远的命令下,左右随从突然上前把梁律强压在地上,遭受如此待遇,梁律一脸的不服。 “四天前,你做了什么事?” 面对何绍远突来的疾言厉色,梁律一时辞拙,亦不明白,平日对自己爱护有加的长官,怎么会在外人面前对自己吼叫。 “大人在说什么?梁律一点儿都不知情。” “在慈云寺!你蓄意调戏人家闺女不成,还带人纵马追逐,差点弄死了人家,这件事,你有什么话说?” 梁律呆了呆,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让上头知情。“这个” “我问你,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有。”梁律看到楚连那看热闹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七、八分。他垂下头,闷闷地回答。 “笨蛋!你可知那姑娘是谁?她可是楚老爷待字闺中的女儿!瞎了你的狗眼,连人家好好的姑娘也要招惹?” 梁律从来没被骂得这么狗血淋头,他在何绍远的府里,一向吃得开,一直是高高在上,这一次,是尊严尽失。碍于何绍远,虽不至于当场造次,心里对这个楚连起了极大的怨恨。 “还不向人家道歉!” 梁律僵硬地跪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朝楚连俯身下拜。 “楚老爷,梁律有眼无珠,冒犯了令千金,这是末将失礼,还望楚老爷海涵。” “哪儿的话,既是误会一场,解释清楚便好了,梁将军不必介意。”楚连话里是客气,表情仍是傲慢得不得了。 梁律把他的态度看在眼里,他虽然是动刀枪、拳头比动脑袋还多的粗人,也知道楚连和何绍远的交情,即使他此刻心里有多想宰了这个糟老头,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楚连暂时还是惹不得的。 至于那个美人楚薇枫那张冷冰冰的脸蛋勾起了他的欲望,梁律想起了在燕州城里流传多年的关于楚家那个薄命红颜的传闻。 原来是个短命的丫头!梁律在心里冷冷一笑。倒可惜了这么美的一张脸了,如果能在她咽气前,尝她肉体销魂的滋味,也该不在此生了。 这么想着,他突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心情也就没那么糟了。 如果楚家那妞儿碰不得,那鞭他的奴才,总不能这么算了吧? 看着跪在自己跟前一语下发的梁律,楚连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他站起身,与何绍远客气地了几句话,才从容离去。没想到下一刻梁律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 “楚老爷!” “梁将军还有什么事吗?”楚连昂起头,极轻蔑地看他一眼。 “末将鲁莽,差点害了令千金,请问她这几日可安好?” “只是受了点惊吓,其它一切无恙。”他拈拈胡子,仍是一脸严峻。 “那就好了,呃楚老爷,梁律想请问那一位替令千金赶车的奴才,他可是贵府中人?” 提起莫韶光,楚连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一阵不舒服。 “梁将军何出此言?” “那个奴才,利落的身手令末将印象深刻,我有意揽他入我部下,一起为何大人效力。” 楚连看着梁律。与何绍远往来多年,认识这个梁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上为商的精于心机,他怎么会不明白梁律心里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苞前莫韶光虽算不得什么威胁,但以他数十年来不肯放弃寻人的坚定意志,难保他将来不会查出什么想到这一点,楚连突然心生一计。 要是能借梁律的狠辣手段,替自己拔掉莫韶光这根刺,也算一劳永逸 “将军与小女之事,既已解释清楚,如果老夫再计较,便是不对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奴才嘛”他假意沉吟了一会儿。“他是外地来的流浪汉,在此地并无亲人,他有什么好功夫,老夫就不是很清楚了。如果将军真有诚意,老夫明日便让他过府一叙,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既是外地人,怎么死的就不是很重要了。听出弦外之音,梁律堆满了笑,至于楚连为何这么说,就没必要再花心思去多想了。 目送楚家的轿子消失在大街的转角处,梁律才收起了笑,摸摸颊上的鞭痕。他梁律的一贯为人便是这样恩可以忘,但有仇,那就是非报不可了。 得罪他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搬来燕州之后,沉和颜第一次走出相国府。 八个多月的身孕,把她原本就丰腴的身子撑得更是圆滚滚的。今日,她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出来采买些用品的。 “和颜姑娘,其实您根本无须如此劳累,我一个人就能把东西买好的。”跟着出来的丫头宝妹说道,体贴地掏出丝巾,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水。 “无妨的,我来燕州这么久,难得有机会出来走走;大夫也说多活动,对孩子较好。” 她微笑着,一点也没防着后头有人冲了上来。 沉和颜被撞个正着“哎呀”一声,只来得及抱住隆起的肚子,往婢女那儿倒去,幸得撞她的男人及时回身一揽,才没让她摔下去。 “对不起?” “你这个人瞎了眼不成!”饱受惊吓的婢女宝妹可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一回神便喝骂出声。 沉和颜抬起头,那男子忽地松手,迅速奔向另一条街。 “他在哪里!追!快追!” 后前的人群像狼追赶的羊群,纷纷尖叫散开,十多个凶神恶煞般的士兵,挥着刀冲了上来,宝妹也赶紧护着沉和颜,往一旁急急闪去。 “那是些什么人?”沉和颜拍拍胸口,忍不住出声问道。 “是梁将军的人。”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官兵在,宝妹才低声说道。“我还道撞了和颜姑娘那个人是个冒失鬼,看来是被他们追赶,才会这么莽撞的。” “梁将军?” “和颜姑娘从京里到燕州才半年,又都待在相国府里极少出门,自然不晓得咱们这儿的人事了。说到那个梁将军呀!”宝妹从鼻子轻哼了一声,似乎很不屑,接着又说了下去:“好歹也称得上是个官,可为人呀,就跟个强盗头子没两样!如果是他自个儿坏,那也就算了,最可恶的是,他还纵容他的手下行霸道地胡乱作为!这燕州的百姓都知道,若没有跟节度使何大人有点交情,是没有人敢惹他的。” “难道没人上告到何大人那儿吗?” “要钱打点呀!何大人贪财的程度,不下于那些贪官哩!他镇日只想着怎么攒钱,才没空管梁律呢。” “那那他们追赶的人,不就很危险了?”沉和颜听得心惊。从前她所居之处,就在天子脚下,可从没听过有这么明目张胆的恶官。 “怪只怪那个人没长眼去惹上他了,给那群人逮到,可有他苦头吃了。” 沉和颜回头,街头已经回复到几分钟前的热闹;她依稀记得那个撞倒她的男子,虽及不上她夫婿的俊逸出尘,但也不像是个莽撞冒失之人。 心有所思地跟着婢女走了几步路,她突然说道:“如果那个梁将军真像你说的那么坏,真希望那个人能躲远些,别再回这儿来。” 从摊子上拿起一块红绸布,付账后,对她摇头一笑。“和颜姑娘就是这样,您该担心的不去担心,反倒是替一旁不相干的人想这么多。”“我该担心什么?” “担心姑娘肚子里的这个是不是个小壮丁。”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沉和颜闻言失笑,疼惜地摸摸小肮。“仲卿说了,是男是女,他都喜欢。” “可方少爷怎么都是老相国的继承人,虽然老相国有遗令不让和颜姑娘进方家门,但如果姑娘这胎能争气地生个儿子,也许少爷一欢快,不定会不顾一切将您扶了正,那时候,姑娘地位稳固了,后半辈子也有着落了。” “是吗?”沉和颜一怔,讪讪地笑了。“你这丫头,心思真细,连这层都替我顾虑到了。” “是和颜姑娘为人好,宝妹才会替姑娘这么想的。” 是呀!她差点都要忘了,自己在家仍是妾身未明。原因是她身为青楼女子,老相国心里总有份芥蒂,后来虽勉强让仲卿为她赎了身,但对她想名正言顺入方家这件事,老相国一直到死都不肯松口。 如果能生个儿子宝妹的一句话倒提醒了她。虽然自己在家无名无分,但仲卿一直对她很疼怜,说不定,这个孩子会是个很大的转机。 想着想着,沉和颜豁达地笑了,爱怜地轻抚着肚子。 她不该把得失放这么重的,是男孩又如何?女孩又如何?对她而言,都是她与深爱之人的结晶。 方仲卿是有情有义之人,沉和颜始终相信,就算她一辈子进不了方家,方仲卿也不会对她弃之下理的。 从大街人潮里逃脱梁律追捕的莫韶光,倚在酒楼一角,看着那群士兵散布在冲心四处张望寻人。 他不为自己的逃脱松口气,只是担心那位他冲撞的大腹便便的妇人是否无恙。 今日所发生的事,他知道一定事有蹊跷,但在重重的刀剑围攻下,他实在没有办法想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只是依直觉,他直觉这件事和楚连脱不了关系。 今早他受楚仁之托,到张家送信。一路依地址寻去,谁知那地址竟是禁卫森严的将军府。 要不是他的直觉够敏锐、手脚够灵活,这会儿早死在梁律的利剑下。 莫韶光愈想愈狐疑,楚薇枫曾告他不要太冀望楚连会帮他的忙,但就算楚连不愿费神帮他寻人,可也还不至于要借人之刀杀他灭口吧? 为什么?这一切来得莫名其妙,他始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莫韶光眼角扫过一个奔走而过的士兵,迅速躲开,井钻进人潮里,从容地往楚家的方向走去。若不回楚家问明这一切,他离开燕州,心里必不甘心。 人还没进楚家,就看到几个梁律手下的士兵守在楚家门口,一片风声鹤唳。莫韶光贴着墙行走,听到楚连气急败坏地吼:“我早说了,那奴才是外地来的,我今日遣了他出去,就没想过他能再回来!你自己没用,没能逮住他,还敢找我要什么人?!” “他从我手里逃了,不回楚家,能去哪里?”梁律也是心浮气躁,恶声恶气地回吼。“今日我要不拿回那个姓莫的,绝不走!” “姓梁的,不要以为你一个将军有什么了不得,我可警告你,要是你误了我女儿的病情,这件事可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 “老爷!大夫来了,你赶紧去瞧瞧姑娘,别跟他们吵!”三姨太冲了过来。 “门关起来,把这群疯狗都给我轰出去!”楚连咆哮,气冲冲地走了。 当着梁律的面,大力将大门给甩上,梁律一双眼瞪得像铜铃似的,一脸气忿地恨不得将这扇门给一刀劈了,但顾忌着何绍远,始终没敢下令。 “给我搜遍城里,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奴才!”说罢,恨恨地带着人离开。 听到楚薇枫发病的消息,莫韶光心一抽,不知怎地,胸口跟着揪了起来。确信梁律没有派人留守之后,才从侧门进入楚家。 房间外侧的花园里,密密麻麻站着十多个随时待命的婢女。每个人脸上尽是忧色忡忡。 他翻过墙,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房间。 戳破了纸窗,他听到床帐里女子的急喘呜咽,也看到从红帐里拉出的那根红丝线,红线彼端是一位老医者的手,老人灰白稀疏的眉间皱得死紧,惶恐地想探知些什么。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仍是无计可施。 霎时,他恍然明白,为什么倾全城大夫之力,皆治不好她的原因了。 一般顾及女子名节的红线切脉之术,基本上误差是极大的,除非施救者有着极为精湛的医术和历人无数的丰富经历,才能借由红线牵到而来的细微脉动,诊出正确的病因。 但这种红线切脉,如果遇上的是个医术不佳的大夫,不但容易误判,也会因为延误了诊治时间而加重病情。 “怎么样?” “小姐的先天心疾由来已久,这心脉一日弱过一日,老朽惭愧,除了尽力护住她的元气,无它法可施呀。”老人汗颜地摇摇头。 “浑帐!”楚连气得跳脚,把大夫给撵了出去。又大声喝着下人,再请另一位大夫来。 此情此景,看在莫韶光眼里,竟有些不忍了。 帐幔内的楚薇枫又轻咽了一声,显然是难受之至。莫韶光气血翻涌,他明白楚薇枫是多么骄傲的人,要不是忍无可忍,她是绝不哭出声的。 体会到她的痛苦,这一刻,莫韶光再无疑虑。 他要救她!不管后果如何,他都要冒险试一试! 服了两帖葯,楚薇枫睡着了。 半日折腾下来,小春和两名在房间随侍的婢女,也撑不住地跟着沉沉入睡了。 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再无平日的傲气凌人,此刻的她,羸弱得仿佛一碰就碎;额间那枚未卸去的枫印,如鲜血般纷红的色泽,在夜色之中,益发显得诡异。 他盯着那枚枫印,不知怎地,四周升起了一股浓郁的檀香,渐次包围过来,袅袅的白烟之中,连楚薇枫沉睡的脸,也被遮去了 他看到某个人咬破指头,甚至还看到从伤口滴下豆大的一滴血,迅速消失在床榻上少女额头上鲜红的朱砂痣里。 莫韶光张大眼!那个躺在床榻上的女人,有张姣美熟悉的容颜,雪白十指纤织,凄清地结成一朵莲花印,没了气息的面容井无悲伤,反而觉来特别安详平静。 他的眼眶没来由地一阵发热,几乎要为这一幕流下泪来。当他再也忍耐不住,张嘴想喊出什么时,人也不自觉跨前一步,只见那檀香、烟雾和女人都在倏然之间消失,他只看到一屋子的黯淡,空气中只剩桌上空碗里未服尽的刺鼻葯味。 在脸上模到湿濡的泪痕,莫韶光脸色变得苍白,他踉跄坐倒在床边,一生之中,他从没有过这么真实历境的幻觉。 若真是幻觉,再怎么如梦似真,也不该让他激动落泪呀! 床上楚薇枫的呼吸依然浅促,莫韶光滞缓地转过头,贴近瞧着她,始终参不透,尤其,在遇上她之后,这些不可思议的异象便不时出现。 他收敛心神,伸出手,修长的指头按住她。 觉到胸口上方传来的压力,楚薇枫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看到莫韶光站在她跟前。 “你”她轻喃了一声,被他点住了唇。 待楚薇枫静默下来,他的指头又回到她的胸口。 “那些大夫是怎么说的?” “什么?” “他们,是怎么诊断你的?” “心搏紊乱,筋脉运行有碍,致气血渐滞”她喘了喘,目光盯着他。“这会儿,你该相信,那一晚我说的并不是玩笑话了?他们说,我活不过十九。” “你相信?” “能不信吗?”她勾唇,冷笑中带着一丝苦楚。 “你想活着吗?”他突凑近她耳边,轻柔低语。 她看着他的眼睛,仍是那么无邪专注,除了这些,她在不明白他问她这些做什么。 “告诉我,你想活着吗?” 是的,她想活下去!她一直很想,很想活着知道大汗淋漓是什么感觉?情爱相思是什么滋味?想知道生儿育女的甘苦,更想知道白发苍苍的怅然 可是她只能想,只能不停地想。有时候,想得心都痛了,但始终没人能给她完整的答案。 他为什么忽然问她?难道他能救她? 楚薇枫睁大眼,只觉得不可思议,当她以为开始对他有所了解的时候,他竟又成一团谜。 “你能救我?”她问。 他摇摇头,多放了一根手指在她胸口,像在聆听思考着什么,表情依然专注。似乎,他做每件事都是如此,专注而不多语,专注得令她无法感觉他有轻薄之意。 “我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救你,但是,需要冒险。” 她心一惊。“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我可以救你,相对的,你愿意冒险吗?” “冒什么险?” “死亡。” “你要怎么做?” 他仍旧没回答她,只是同样的话又了一次。这次,他掏出一颗黑色的葯丸。 求生的欲望击溃了好奇,楚薇枫没多考虑,接过葯丸,毅然吞下。 没什么理由不能相信他,尽管他仍是陌生的,但他也是凛然的。楚薇枫看着他俯下身,打横抱起自己,她的身子倾斜,柔弱地偎在他胸怀。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听着他怦然有力的心跳,奇怪自己的声音怎会接近呢喃? 莫韶月注视着她,见那清澈的眸子已在葯力下近趋涣散。 “剖开你的心。”他说,抱住昏睡的她,翻墙而去。 这一觉似乎睡得很久、很久,楚薇枫累得睁不开眼,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音,当那声音愈来愈尖锐,她终于惊醒了。 也确认了那是小春的惊叫声。 楚薇枫艰难地睁开眼,随即胸口袭上一阵火烧般的疼痛。 却不是她习以为常的那种被人扼住呼吸、透不过气来的痛苦。她垂下眼睛,这一瞧也跟着饱受惊吓,因为在她贴身的胸衣前,是一片触目心惊的暗红狼藉。 “小姐”小春脸色发白,不待她说话,已经冲到外头去呼天抢地喊人了。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来人呀!老爷、杜夫人!小姐回来了!” 楚薇枫惊惶地想坐起来,但每一个动作,都得忍着胸口那灼烧的难过,她只能慢馒地、慢慢地倚着床柱起身。随着她的动作,袖子里掉出一张薄薄的纸笺;她捡起,展开,上头的字体苍劲有力,书写的是几味葯材搭配着的葯。 是莫韶光留给她的!这代表什么?跟她此刻摧肝撕心的疼有关吗? 楚薇枫咬着牙,咬牙地吐了一口长气后,蹒跚地走到镜前,终于看到胸前那滩凝结的大片血迹。 她心惊地合了合眼,还是强撑着用颤抖的手拉开衣裳。 原来洁净雪白的胸脯上,此刻多了道半个手掌长、已经用线缝合的伤痕。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双腿一软,冷汗涔涔而下,楚薇枫跌坐在椅上。她不敢相信,前两夜的梦境是真的,这张纸条也是真的;她以为她梦见莫韶光、以为他要她服了葯他说,他要救她,他要剖开她的心。 不是梦,全是真的,莫韶光当真剖开了她的心! 他到底做了什么? 楚薇枫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怎么回事?”楚连冲了进来,只来得及扶住她的身子,当他看到那大片的血渍,也不禁吓慌了手脚。“这这”此次的情况紧急,不同于以往,一向对爱女保护过度的楚连再顾不得避嫌,要大夫亲自上前诊断。 老大夫诊治过,再研究那留在桌上的葯方,掩不住满脸的惊喜。 “这这真是匪夷所思!老夫行医一辈子,从没见过此奇才!”他赞叹着。“这几味葯,针对了小姐的所有病症,真是配得好、配得绝妙呀!” “你在说什么?”楚连一头雾水,愈听愈恼。 “恭喜老爷子,楚小姐福大,遇上贵人了。看来是有位高人为她做了一番诊治,现在小姐的心搏,已不似初期时虚时快。现下她人虽虚弱,但气血运行相当顺畅,再无阻碍。这些血,只是外伤,只要好好调养,会完全康复的。” “你说什么?”楚连呆了呆,一把揪住老大夫。“你说什么,给我说清楚!” “老朽是说,有个高人,老朽肯定,那一定是个很胆大心细的医者,他切开了小姐的胸口,并彻底研究过小姐的病因,并给予施救,小姐的病才能这么奇迹似的好了一大半。还有这葯,只要再照这葯方调养上一年半载的,老朽肯定,小姐一定脑频复。”老大夫喘着大气,一口气说完。 “你是说,有人切开了她的心?”楚连一字连着一字,阴沉沉地问。 “是呀!此种医术,若非医术精湛、胆大心细,寻常大夫是做不来的。这位高人,肯定是华佗再世!” “够了!”楚连低吼,无端的战栗涌进四肢百骸。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并不是什么高人所为,而是那个姓莫的!他完全承袭了莫尧临的精湛医术! 如今他终于能确定,女儿离奇失踪的这两日,肯定是他带走了,这一刻,楚连不为爱女的奇遇高兴,反而心里无端恐惧起来。 原以为在逼走他之后,就再也没什么可以威胁他了,可是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莫韶光非但没有因梁律的胁迫而离开,反而还把他最宠爱的女儿率扯进来了。 断断不能再跟那个姓莫的有所牵连!楚连咬牙切齿地想说。立足燕州十八年,他不能自己在这里辛苦建立的基业毁于一旦。 这件事,关系着楚薇枫的名节及楚家的声誉,他绝不能让此事传出去。 “可否请楚老爷告知,府中近日是否有哪位高人拜访,请楚老爷为老朽引见,要是他愿意出来,燕州百姓便有福了” 没等他说完,楚连突然揪断老大夫喜孜孜的表情,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凶恶。 “你这糟老头,现在给我听清楚!我女儿没遇见什么高人!这是我十多年来在燕州造桥铺路、行善积德所致!是我祖上怜我楚家孤女,才在此时显了神迹,让她痛疾好起来的!” “可可那伤口明明就是”从没听过如此荒唐的解释,老大夫张口结舌,慑于楚连的淫成,不敢多话。 “我说这样就是这样!你这糟老头给我听明白,它日若有人问起我女儿之事,你就照我说的告诉他们,什么剖心医术、遇上高人,这些若有一字半句了出去,你这生休想在燕州立足下去!” 第三章 楚家小姐奇迹似病愈的消息,几天之后,在城里沸沸扬扬地传了开来。 楚家在燕州的财富与势力,向来举足轻重,尤其这件事是由向来德高望重的楚连亲口说出,几乎没有人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于是,以往大夫往返楚家的情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燕州富贵人家纷纷派来的媒婆。 楚薇枫的美貌,早是燕州远近驰名的。而楚家首屈一指的财富,更是连大户人家也欣羡的,因而有意结上这门亲的大有人在,但碍于她的恶疾,怕这先天的病谤会误了子孙,也都纷纷打了退堂鼓。 现在少了这层顾忌,有意攀权附贵的人家自然是争先恐后托媒前来亲,就怕晚了一步,富贵姻缘就此错过了。 看着媒婆一份份带上来的厚礼,还有一户户登门求亲的少年公子,楚连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笑得合不拢嘴。 这日,楚连喜孜孜地走进女儿房里。 楚薇枫靠在床头,低低唤了父亲一声。这些日子,她的气色在昂贵葯材和杜夫人及一群婢女的悉心照料下,虽然还称不上红润健康,但至少已经不复往日的苍白消瘦。 “枫儿,爹有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抬起头。没人知道,除了“莫韶光”这三个字,任何事对她而言,都算不上是件好消息。 “爹为你选了一门好亲事,是几个月前才告老还乡的方相国之幼子方仲卿。他长你三岁,人品、才学兼俱,爹一见他,就觉得只有他才配得上你,况且,少了公婆,你一过门,便是方家女主人了,爹这一点都替你考虑到了。”楚连沉浸在喜悦之中,笑得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不胜欢快,又是拍腿又是笑的,并没留意楚薇枫的表情。 她垂下脸,像在忍受什么似的闭上眼,只觉得父亲的声音今日听来特别地刺耳。 “枫儿?”楚连期待地看着她。“你不高兴吗?” “我知道了。”她说,抬起脸,语气冷淡。 那种表情太明白不过了,楚连不死心,还想说些什么。“这是桩好姻缘,枫儿。” “我知道,官商联姻,方家虽已淡出朝廷,纵是家世显赫,少了富贵;而楚家有财富,就是少了那么点儿为官的清誉。” “枫儿!”楚连皱眉,不明白他万般宠溺的女儿,为什么总不能顺他的心。 “爹这般苦心,也都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你怎能对爹如此评断?” 说完,她躺了下来,面向床内,再不发一语。 等楚连离开,她又爬起身。遣退了房内所有丫头,把房门紧紧关闭,楚薇枫压抑着那口咽不下的怨气,走到了妆镜前。 这一生很长,欠不欠谁,不是你能决定的。 是谁?是谁曾跟她过这句话? 还以为这句话山高水远,但如今,偏偏她就遇上这样的窘迫。 她的骄纵、孤傲,难道不是楚家家财万贯下娇养而成的吗? 若说欠,第一个她欠的,是父亲的恩。没有他的呵护宠溺,她能存活到遇见莫韶光? 慢慢地,怨气消失了。一种难言的惆怅,取代她绷紧的眼眉,楚薇枫在镜前默默褪下所有的衣裳,房间火炉的温度,烘得她身子微微发红。 沿着乳尖而下,她用莫韶光曾触摸过她的方式爱抚身上每一寸隐蔽的肌肤,想挑起什么似的。末了,却讽刺地发现,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连她的肌肤都对莫韶光有了记忆,它们不要她了! 那个人,他在哪里?最有资格得到她的那个莫韶光,他到底在哪里? 问过几个下人,他们都说,他在她病发的那天早晨,就收拾行李离开了楚家。 只有她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他曾回来过,在救了她、送回她之后,然后又悄然走了。 他明明是对自己有情的,才会这样用心,但是,他现在在除去她病谤的同时也割舍了她的人! 楚薇枫近乎冷漠地用指尖掐住淡红色的伤口,任伤痕上传来忿然的刺痛。 眼泪,就这么滑下她的脸庞。 她跌坐,光洁的房子靠着妆台,从前所熟悉的翻勇桎梏,当真也跟着他消失了吗?如今取而代之的,为什么是这连讲都讲不出的哽咽与酸楚? 这种情愫和思念一个人的欲望,取代了缠身多年的心疾,煎熬得她难受不已。 莫韶光剖开的,何止是她的心而已?过去她压抑在心海深处那种种柔软的情愫,他也顺道将之剖开取出了伤口可以复原,可是她怎么能忘记那种切肤的记忆之痕? 难道,她一辈子只能用这种痛楚思念他? 宣布与方家结亲的前一天,江媒婆受人之托,领着六个仆人,趾高气扬地走进了楚家。 “恭喜楚老爷!贺喜楚老爷!”江媒婆一进门,就是迭声的道贺,六个高大仆人捧来的礼物,一下子便占满了大厅里所有的桌椅。 “江媒婆,这是”楚连不明所以。这段时间,城内只要是有那么点本事的人家,几乎都已派媒婆走了这一趟,他实在想不出来燕州城还有谁能有如此的排场。 “哎哟!瞧我,高兴得都糊涂了,竟忘了今日的来意。老身今儿个是代梁律梁将军来跟楚小姐求亲的。” 楚连呆了呆。他没想过,这个浑人梁律居然对女儿也有意思。 “相信不用老身再说,楚老爷子与何大人也算交情深厚,这个梁将军在何大人麾下,可是猛将一员,若能结成这门亲,岂不亲上加亲!” 那个野人也配跟他女儿?楚连在心里不屑地想,嘴上仍是打着哈哈。 “承蒙梁将军抬爱,只是江媒婆,你晚了一步,我那女儿心里已有定夺,只怕要辜负梁将军的美意了。” “嗄?”江媒婆呆了呆。 “这些礼,就你请带回吧,是小女没这福分,无缘做梁家妇。” 三言两语,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下子江媒婆的脸色也难看了。 想到没谈成这门亲事的后果,可能是自己活活被梁律掐死,江媒婆的脸色就更青白了。 “楚老爷,您该不是嫌弃将军是个粗人吧?” “怎么会呢?老夫识得梁将军,也知道他骁勇善战,算是人中之龙了,只是小女向来偏重文多于武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好意思,让你白跑这一趟了,还是请回吧。” “这这”对方已下逐客令,江媒婆再不识趣,也没话可说,她垮下一张老脸,怏怏不乐地走了。 听到江媒婆的回禀,梁律在将军府内暴跌如雷,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江媒婆身上,要不是何绍远突然到来,只怕江媒婆早给他活活掐死了。 “没用的女人,给我死出去!” 彼不得旁人在场,江媒婆花着脸哭哭啼啼地跑走了。如此情况,何绍远心里当然清楚明白了。 这一点楚连料得倒没错,难怪江媒婆前脚才出楚家,楚连便差人赶来告知何绍远这件事。 梁律的脾气的确实太火爆粗俗了,若是易地而处,要他把女儿许给梁律,何绍远恐怕也会多加考虑。 “大人。”梁律绷着脸,闷闷不乐地。 “楚老弟都把事情跟我说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乃是人之常情,姻缘是人家姑娘亲自挑的,你就别强求了。” 好个楚连,你倒有本事!梁律憋着怒气,恨恨地想道。那死老头怕他私下带人去找麻烦,竟先请动了何绍远来压制他。 梁律闷不吭声,倒是何绍远又说话了。他拍拍梁律的肩。“我是知道你的脾气,可追究这件事的因果,原就是你理亏在先。虽然后来你赔了罪,但总是给人家姑娘留下了坏印象,正所谓强摘的果不甜,男婚女嫁,你总要人家心甘情愿呀!要是你为此埋怨楚家,日后挟怨报复,事情传了出去,于你的名声,总是不太好听,也失了咱们燕州军人的器度了。” 梁律哼哼笑着,心里怒焰愈烧愈大。 “将军说的是,是梁律粗心了,所谓缘分逃讪,也许我注定和楚家姑娘无缘。” 嘴里这么说,但梁律心里可不这样想。上一回楚家那奴才只身前来,他一直以没报那一鞭之仇为恨,此次求亲又吃了闭门羹,他心里愈想就愈不是滋味。 “这样想就对了。”何绍远满意地点点头“天涯何处无芳草,是男儿汉,就该有你这种器度。” “看来,这阵子你也够闷的了,这样吧,我就调你去守边防,怎么样?你不是一直觉得城里的日子挺无聊的?” 梁律抬起头,对着何绍远那慈眉善目的善脸庞,花了不少气力才能让自己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大人肯体恤末将,实在是末将的福气,一切谨听大人的安排便是。” 总有一天,他想着,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不相信,何绍远能活得比他还久。这死老头子早晚会咽气的,等他一咽气,他调边防的日子自然就不会太久。 到时候,那个该死的楚连,看他还能仗着谁嚣张! 总有一天,他梁律会让楚家那老头明白,拒绝像他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方、楚两家结亲的消息,在入冬飘下的第一场雪中,传遍了燕州城内。 商显官荣,官依商富,两家结亲,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家。 整装收拾好一切,打算离开燕州往下个城镇去的莫韶光,当然也听闻了这件事。 或者这样是最好的,在现今重视门户之见的世俗眼光里,他的平凡淡泊是配不上她的娇弱。她的显贵家世,亦容不得他孤独的寻亲之路。 莫韶光一直用这样的理由告诉自己,然而,他的豁达,在这次遇上了死胡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情绪无端被搅乱了。 难道,他真的对她有了感情?知道她就要属于别人,他在强装的释然中,却挑起一股无以名状的伤怀。 这其中,至少还有件事能令他安慰的。她的身体,应该不会让她那么自暴自弃了吧? 懊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并不要她感激什么,那场剖心的手术里,两人都付出了相当大的勇气。若不是他一时的心怜,想要她好好活着的信念这么坚定,他不会冲动得去冒这个险。 寒意浓浓的清晨,他翻过楚家的高墙,躲过下人的层层戒备,在那充满葯香的房间里,他看见斜倚床上、垂首就针黹的她。 莫韶光的胸口没来由地一阵紧,害怕跟前又要出现那一场他始终无法参透的梦境。 至少她是完好的,他不断地用这一点来说服自己,呼吸不自觉地吃紧。 细微的声响令她抬起眼睫。这一瞧,是不敢置信,连绣花的绷子滚落在地上的火盆,她亦不在乎,只是目不转睛地瞪视他。 两个多月了,她以为,他已赶在白雪皑皑的日子前离开了这座城,也走出了她的生命。 “你你回来了。”她迫不及待地走到他面前,似乎想更确定他的存在。 莫韶光打量着她。她的气色很好,脸上下再是一片死白。那粉粉的脸颊,还漾着春色般轻淡的红。 还有那枚惑心的枫印他轻触那枚艳色的花钿,强忍着想亲吻她的冲动。 每多见一次面,就必须多压抑一次心里蠢蠢欲动的渴望,这样近似上瘾的沉沦,她怎么能明白。 “来看看你好些了么。” “然后呢?” “我就要离开了。” 她仰起头,在那清亮高傲的瞳眸里,突然起了很深的幽怨;“为什么?” “这儿没有我要我的人。”他收回手。“我必须走了。” “除了那个姓赵的,在这里,就没有任何你在乎的人吗?”她的语气逼人,但覆住他半边脸庞的手,不可思议的温柔。“你不在乎我吗?” “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坏。”莫韶光握住她的手,摇头低笑。 这句话里,她第一次听出那近乎宠溺的宽容和体谅,这就是他。楚薇枫眼眶红了,连日来的相思,终于溃堤。 原来,新生之后初体认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令人又忧伤又欢快的爱呀! 两人目光碰在一块儿,沉默无言。她张开手,把他厚实的五指像伞那样地撑开,指头交生,然后缠绵握紧。 “你给我机会活着,没有给我选择。我要活着,我也要你。”她贴住曾为她暖脚的这片胸口上。生命里从不曾有过的澎湃渴求,冲破了她的眼,流下泪雨来。“我就不能贪心吗?而你,不能再坦白吗?” 他怎么能再欺骗自己,自己早为她深深吸引?是他们身分悬殊,他无法像她这么勇敢! 他捧住她的脸,语气带着微微的苦恼。 “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薇枫。” “你给了我生命。”她说,拭掉眼泪。“没有人能像你给我这么多,也没有人能像你让我如此脆弱,只有你,莫韶光!” 带着某种难以解释的感动,莫韶光的唇,静静落在她的唇上。 拥抱带着从没有过的情欲爱恋,楚薇枫仰起头,没有局促、慌乱和不安,仿佛已在心里练习了好久,她柔顺地承接了韶光的唇。 这个吻轻软温柔,充满了怜惜与珍爱,就像他的人,永远都这么对她。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我在躲将军府的人。” “梁律?”她瞪大眼,怒气涌上!“他找你麻烦?” “那不重要,现下他已调走。听说,还是因为你爹的关系。” “我爹?” “梁律想求这门亲事,你父亲没答应,又怕他日后来找麻烦。 便请何大人帮忙,把他调走了。其实,你爹还是很疼你的。” “那么方、楚两家结亲的事,你也听说了?” 他点点头。 “你没有任何感觉吗?” “我该怎么做?”他的语气带着凄恻。“我跟你,原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准说这种话!”她掩住他的嘴。“在我心里,你跟我一样,没什么不同,你不比我低等,我也不比你高贵。” “薇枫,你不了解,我的命运,从我出生那天,就注定了。” “那个姓赵的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如果我说,我找他的时间,久到你无法想象,你相信吗?” 她挑眉,似乎不太相信。 “当我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跟着我父亲和一位仆人,开始寻找他了。” 楚薇枫愣愣地看着他。 他无话颔首。 “韶光,你今年几岁了?” “三十。” 她摇头,简直不能置信,怎么会有人花一生的时间流离颠沛在一个又一个的陌生城镇,只为找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对莫韶光,她在敬佩之中,更多了一分怜惜。 “你从没想过放弃?” “为什么要放弃?”他浅浅一笑,反问她。 楚薇枫握住他的手,她除了心疼,还有一分共鸣。 一个人独自流浪这么多年她实在不能想像那种孤独的生活。 他没回答,只是深深陷在自己的思潮中。有些事,他一个人习惯了,既使如今有人愿意分享他过去那个世界,但他暂时还是无法适应让自己以外的人去分担这些。 “韶光?” “真奇怪,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呢?”他揉抚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失笑。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她抿着唇,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即使是他说的故事里带着悲伤,但在她的共鸣里,仍有股想微笑的冲动。 因为这一刻.她依赖着他,并清楚地知道,他将会是这世上她唯一的最亲最爱的人。 “那个人,为什么对你们家这么重要?” “因为” 门外小春的叩门声,令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子倏然分开,楚薇枫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推上床、拉下帐子,然后走到门前。 “什么事?” “老爷请小姐到大厅一趟。” “你去告诉我爹,说我不想去。” “可老爷很坚持。”小春怯怯地说,突然又低声加了一句:“是方少爷来了,他想见小姐一面。” “他想见我,我就该出去吗?”楚薇枫眼眉一寒,一分钟前面对莫韶光的温软语调,像结了冰似的,语气强硬得很。 好不容易,她才能见到莫韶光一面,为什么偏偏就有人要来打搅! “去跟他说,我不是窑子里的姑娘,他想看就能看的。” “小姐”小春求着:“何必得这么难听呢?怎么说,方少爷都是未来的姑爷。” “姑爷?你叫得倒挺顺口的,好像真有这么回事。是呀,我都差点忘了!”她冷笑出声。 “要是小姐不愿意见他,我去回禀老爷便是。”深知楚薇枫的脾气,小春不敢再坚持,只是想到一会儿要面对老爷的大发雷霆,心里不免暗暗叫苦。 要依她平日的性子,房门一关便是了,但莫韶光如今还在她房里,而与方家结亲这件事,又一直为父亲所重视,要是惹来父亲怀疑,反而不好了。 “回来。”看到小春掉头离去,楚薇枫突然唤住她。 “告诉爹,我换件衣裳就去。” “是。” 确定门外再没有别人,她关上门,匆匆拉开了帐子。 “没事了,我打发她走了。” 莫韶光没说话,他为人一向磊落坦荡,并不习惯这样的遮遮掩掩。 “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我该走了。” “不准!”泪意在瞬间袭上眼。她突然扑上前压住他,井心惊地发现到,自己有多么地痛恨听到那句话。 “薇枫!” “不准!”她仍是固执的摇头。 她的声音听来是这么惊慌失措,还起了微微的战栗,那一瞬间,莫韶光才猛然明白,她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在乎自己。 他转而紧抱她,似乎想给予什么保证,至少,说些令她安心的话,甚至,更想起了成家的念头。在这之前,莫韶光是连想都没想过这种事。 但是,话到嘴边偏就是说不出口,毕竟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他不比楚薇枫,他比她年长太多,行事一向也深思熟虑,这么谨慎的话,纵使有心,他亦不愿冲动说出,就怕日后做不到,会伤了她。 “我总不能一直留在你房里。”他叹了一口气,心里觉得甜,又有些涩。 这句话令她僵硬的肩头略松了松,手指仍紧紧揪着他的衣襟。 “不,我不要你走!” “我会再回来的。” “什么时候?”她抬起头,很认真地问。 “我留在城里,暂时不走了。” 她仰起脸,脸上绽放明亮的光彩。“真的?” “真的。” 望着他专注的眼光,楚薇枫抿紧的唇慢慢松开了。 楚家大厅。 正当楚连不耐久等,要小春再去催人时,楚薇枫已经披上一件朱色的短袄、同色的裙子,握着一把伞,轻逸出尘地飘了进来。 她态度从容,毫不介意父亲脸上微微的怒意,抖去伞上的雪,交递给一旁的下人后,才抬起眼睫。不遑多想,坐在偏位那位英姿焕发的年轻男子,定是方家少爷了。 比起莫韶光的粗犷淳朴,方仲卿年轻的脸庞显得温柔而优雅,一言一行皆有着富贵人家才有的雍容与气度。两个男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早在她进厅时,那出众的美貌与自信就吸引了方仲卿全副的注意,之前等待的不快一扫而空。见她朝自己投来一眼,他突然心跳加速!平日能言善道,如今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一股温暖的感觉涌入心里,那一刻,方仲卿发觉,他身上某些蛰伏的感情,突然都因为她那一眼而苏活了起来,虽然她是那么地不经意、那么地冷淡。 她身上有种神秘的气质,将他强烈地给吸引住了。这样一双如明镜般深邃的眼睛,他曾在哪里见过? “枫儿,你终于来了。”把方仲卿着迷的表情收进眼里,楚连笑得开怀,前一分钟因女儿姗姗来迟的怒气,早烟消云散。 “仲卿在这儿等你好久了。” “见过方少爷。”父亲的热络语气,令楚薇枫起了一阵反感,才一会儿,她便将初时对方仲卿的那一点好印象给抛诸脑后。 “枫儿,方家温泉今日完工,仲卿今日来,是特别邀咱们父女俩进园一游。” “喔。”她漫不经心地应道。 楚连转向方仲卿,笑呵呵地拈着胡子。“一直听,方家拥有燕州城内唯一的一座天然温泉,如今能在这种天气里见识,倒也是乐事一椿。” “马车已在外头等了,咱们走吧。” “我以为,爹只是要女儿来见他一面。”她低声说道,口气不甚乐意。 “仲卿是一片好意。”楚连笑道,对她孤傲的坏脾气早习以为常了。 “爹!” “别再说了,你别扫了今日的雅兴。”楚连对她皱眉,抬起头跟走在前头的方仲卿咧嘴一笑,便负着手急急跟了上去。 第四章 方家温泉落成的第一天,方仲卿井没有大肆宣张,只独独请了楚家父女来。沈和颜在昨便听从了方仲卿的嘱咐,今日不能随意进出方家园子。 讽刺的是,楚家早就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但没有名分,谁也不当她是一回事。 沈和颜的忧闷和抑郁,就像今日天空降下的这片绵绵雪意,丝毫没有天清日白的意象。 从得知两家联姻后,她陷在这种心情里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从初时最难以忍受的背叛和痛心,一直到孩子出世,才冲淡了她心里一部分的忧伤。 方雅的出世令不少方家下人为她扼腕,可是沈和颜明白,这与孩子的性别无关。她一直以为,老相国临终前的嘱咐,才是方仲卿娶她的最大阻力。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这位背后有燕州城第一首富撑腰的楚家小姐,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出身青楼的沈和颜,从过去的经验里当然轻易了解到,财与色二字,是男人看女人定胜败的最快方法。 方仲卿虽然重情,但无论如何,他仍然只是个男人。 想到这里,沈和颜圆润的脸庞浮起一丝苦笑,偏偏她只能像个哑巴,什么都说不出口。 凭栏而立,她看到园门大开,几个仆人在前引路,三顶简乘小轿在后,缓缓踏着白雪铺地的曲径而来。 早听闻楚薇枫的美貌,抛却同为女人的事事相较之心,她只想知道,能令仲卿放弃自己的,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只是距离太远,加上小轿垂下来的薄帘,楚薇枫的脸,始终教她看不真切。 看得出来,今日的方仲卿显得特别开心,就连方雅出世,她都没见他这么开怀。从轿子里传出的爽朗笑声一直没断过,和楚连苍老浑厚的笑语不时相叠。 在温泉外,三人终于下了轿子,三个丫头走上前去,分别替他们打了伞。楚薇枫仰起头,不经意朝沈和颜所站的那座雕楼望去。 两人的目光对上,沈和颜惊愕得忘了要闪躲。 她从不知道,人间竟有此绝色!同为女人,她竟对楚薇枫的容貌挑不出任何缺点。 若真的要说,就是那眉字间的极度冷淡感觉不出女儿家的柔情似水,其它的,就再也没有了。 沈和颜心里微微揪了起来,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一趟。如今瞧见了,心里不但没有更释然,反而连那一点点争强之心都消失了。 楚薇枫转回头去,表情仍是一贯的冷然,似乎对她的存在不觉有任何疑问。 尽管这样,这依然没有动摇她对方仲卿的深情,是自己貌不如人,有何怨叹? 如今她仅能希望,那位楚家小姐能有容人的雅量,别在进方家后便将她母女俩给赶出去。 楚薇枫被迎进温泉边的偏厅休息。虽然方仲卿很想跟她多相处一会儿,但楚连对温泉似乎跃跃欲试,方仲卿身为主人,自然不好怠慢。 泡在热气四溢的温泉里,方仲卿揣想着今日楚薇枫的一言一行心头突然有些愁闷起来。 平日就是最贤德、最不苟言笑的姑娘,在一个年轻男子面前,也会觉得不自在。方仲卿一向对自己颇具信心,可是,这位令他倾倒的姑娘是乎寻常的深不可测:她虽然禽自己只有几步之遥,但却像个高不可攀的仙子,好像俗世的一切,她是看不入眼的。 “这一趟,她好像不太乐意同行。” 楚连一惊,强笑道:“没有的事。我这丫头自小使是病痛连连,性格难免孤僻,家里这么多丫头女眷的,也没一个能跟她交得上心、说得上话的,我还担心,将来嫁进方家,会给你添不少麻烦。” “别这么说。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我还道是我照顾不周呢。”方仲卿松了口气,一个下午的阴霾一扫而空。 虽然他向来自视甚高,但在这个天仙美人面前,总还是有些自惭形秽。 他多么希望楚连说的是真话,他真的不想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打从第一个照面起,他便强烈地感觉到,他和楚薇枫原就该是相连的、是一体的,她是他生命里一直空缺的那一部分。只要想起日后两人能相守在一起,那种幸福的感觉,便令他有一种微醺的满足感。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讲明白便是,你是我万中选一的好女婿,实在无须妄自菲薄。” 离开家后,车子走了好一段路,楚连终于对女儿露出少有的严峻。 “你今天在方家的表现,太失礼了。” “我的表现,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你别忘了,他是你将来的归宿,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对人老是这么不屑一顾,就不怕坏了人家对你的好印象?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任性妄为,是该好好替自己盘算盘算了。” “若真的要为自己盘算,我就该嫁给那个救活我的人。” 楚连一呛,脸色更显铁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爹,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他一拂袖,气得扭过头去。“也不想听你说这些不切实际的浑话。” “你心知肚明,却不能接受这一切。” “接受什么?想到我一个好好的女儿,名节可能毁在一个低下的奴才手上,有哪个为人父母的能接受?”楚连压低语气,声音逸出一丝怒火。“你一向聪明,怎么会在这当口想不清?就算那个人救活你,又如何?”楚连口气掩不住轻蔑。“他能给你什么?一群争相等着服侍你的丫头佣人?三代吃不完、挥霍不尽的田产和财富?还是让你冠上一个众人称羡的好头衔?” 案亲的市侩令她微微颤抖。 “这些很重要吗?依我从前的身子,死活也只是一眨眼的事,头衔、仆人、田产财富能为我做什么?最终,不过还是黄土一杯!” “住口!我不要听!” “我为什么不能嫁他?”楚薇枫昂起头。“你心里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神迹,是他救了我。” “够了!”楚连低吼。“你要是还有孝心就别用这些话把我气死,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有的没有的!” “我要退婚!” “退婚?你疯了!咱们两家是何等身分,怎能说退就退!传出去,你教爹怎么做人?” 楚连气得身子直打颤。“你说这些话,我只当你疯了,不与你计较,明日,我会命人摆上一桌酒菜回请方仲卿,到时,希望你已经想清楚了!像他这样相貌、这样人品的好夫婿,城里再找不到第二了,你别执迷不悟!” 翌日傍晚,还没到用膳的时间,杜夫人和一群丫头老早就把她打扮好了。 整个下午,她僵硬地坐在镜前,瞪着镜子里的变化。 那并不是她,只是一个妆点得很美丽,一迳任人摆弄的布娃娃楚薇枫绷着脸,一直强压心里的不耐与忿怒。 说得更难听一点,这些人的行为,令她不得不联想到,她就像青楼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正等着恩客上门。 当她换上一袭崭新的衣裳时,时间也差不多了,杜夫人喜孜孜地搀着她,嘴里的赞美、巴结不断。 当她再也不能忍受时,楚薇枫突然拉开房门,将所有人的喊叫置之脑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楚家。 守门的仆人不敢拦她,只能急急找人去禀告楚连。 当她站在人烟稀少的小街,对着眼前一片的荒凉,楚薇枫就后悔了。 只凭一鼓气便冲动地跑出来,她并不知道莫韶光的落脚处,心里又焦又恼。怎么都没想过,在这之前,莫韶光没有她,也是可以从容过日的,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她主动的。 也许,他只是不忍心拒绝,才会接受她所以,现在她也只能被动地站在原地,等着他。 眼泪不争气地浮起,她垂下头,气忿地拭去,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变得这么仰赖一个人。她也恨莫韶光,恨他可以这么不在乎她! 难道,真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看她只身站在风里,一个单薄的背影,跟随而来的仲卿备觉心疼,眼前不想别的,只想走上前去,给她一些安慰。当他这么想时,看到另一个男人走到她面前。 楚薇枫抬起头,井没有躲避,反而迎了上去。显然,他们俩是认识的。 方仲卿的心猛然抽搐了下,整个人僵着,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莫韶光静静地瞧着她,一双大手落在她的发上,轻柔地顺了顺她被风拂乱的发丝。 一分钟前满涨在心里的幽怨消失了,楚薇枫破涕为笑。莫韶光叹息一声,这叹息,并不是责怪她在这个时候没人陪就跑出来,只是把她拥进怀里,心疼不已。 这一幕,方仲卿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寻常外人,也能看出他们是多么契合的一对,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显得甜蜜。 她是他这一生中见过最美丽、也是最渴望的女人,他相信,以他的条件,两人结为连理后,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 他的心不能承受这种背叛,几乎要为之发狂。 如今,他最渴望的这只彩蝶,竟毫不犹豫地投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股妒恨之心驱使着方仲卿跟了上去。 楚连负着手,不耐地在厅里来回踱步。 桌上精心制作的佳肴已经凉去,但等了一晚,两位姨太太根本不介意,几次忍不住饿的时候,就趁着楚连转身时,迅速夹了两三块肉,大口塞进嘴里。 她们深知楚连的脾气,是以宁愿张子卩偷吃些东西,也不轻易开口,省得找来一顿骂。 远远看到方仲卿的身影在园外出现,楚连急忙奔了出去。 “找到枫儿没有?”他焦急地问。 “找到了。”方忡卿阴沉地答道。 “方仲卿,你看起来不大开心,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方仲卿站了起来,脸色是从未有的铁青。“这话该我问你!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什什么男人?”事情来得突然,楚连一时语塞。 方仲卿瞪着楚连,咬牙切齿地把在街上看到的事情说了。 不用多想,方仲卿在街上看到的那人,一定是莫韶光!楚连脸色发白,他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不会退这门亲事,只要她肯回到我身边,我什么都不会追究。但是那个人,他意图染指我的妻子,绝不能原谅!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薇枫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他他原是家中园丁,曾经在危急时救过薇枫,我想,枫儿年少无知,她分不清楚恩惠与私情的差别,那个奴才一定也是贪图枫儿的美色和家世,才死缠不放的。” 楚连忙解释道,急于要证明什么似的接着又开口“仲卿,我保证,我一定会在你们成亲之前,解决这件事的。” “怎么解决?”他脸色缓了缓。 “我”楚连呆了呆。他原想私下解决与莫韶光的事,但方仲卿似乎非常介意,而他,又怎能把过去的一切坦诚相告? “两家已经下了聘,结了亲,她的一举一动,攸关两家声誉,我难道没有权利知道你要怎么做?” “小姐回来了。”杜夫人垂着头匆匆进来,不敢注视两人的脸。 楚连怒气勃勃,似乎想冲上前去,但方仲卿对他一使神色。令他硬咽下已到嘴边的责骂。 对一整晚的去处,楚薇枫不想费心解释什么。莫韶光的出现消除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快。 她也知道,父亲刻意安排的餐宴已毁。他们两人是绝不会谅解她的。 这样也好!说不定,方仲卿会恼羞成怒,主动退了这门婚事。这么想着,楚薇枫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原来欲进厅的脚步突然往回廊走去,完全不管两人的目光正盯视着她。 楚连脸色胀得通红。他所有的面子,全给她丢尽了! “我知道那个人住哪儿,明天,我们就去找他。”目睹那毫无愧疚的傲慢态度,方仲卿尊严受伤的程度不下于楚连,他昂起头,冷冰冰地开口。 翌日一早,楚连与方仲卿便领着一群人包围了莫韶光居住之所,但屋里没有半个人。 屋子里头,除了一张床、一副桌椅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他们领着人找遍房子前后,什么也没发现。 倒是角落里有个东西吸引了楚连。看到这幅放在角落泛黄破旧的卷轴,他心念一动,便顺手取走。碍于方仲卿在场,他不好打开。 屋里找不到人,一群人改埋伏在屋外,耗去半天的时间,始终不见莫韶光回来。方仲卿不耐等候,于是带人先行离去。 方仲卿一走,楚连也觉得无趣,使命人打道回府。进楚家后,他叮嘱下人要特别注意园子四周的留守后,随即快步回房。紧闭门窗,然后拿出从莫韶光住处带回的画轴。 他迫不及待的动作,差点撕坏了那已经破损的画纸,一照见画中女子的盈盈笑脸,楚连突然喘出一口大气。 好半晌,他才伸出手,轻抚画中女子的脸,表情是从来没有的脆弱.那里混合着甜蜜、焦虑及伤怀。 二十五年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二十五年来,他没有一天忘记过这张脸。 “你认得画中的女子?” 淡淡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东面窗户不知何时已开,一双幽冷如星的眸光,定定盯着他瞧。 面对莫韶光的突然出现,楚连大受惊吓,完全失去平日的精明与干练,只呆呆任木轴的一端自手中滑落,几乎把那画纸撕成对半。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该在这里吗?”离开了窗口,莫韶光从容地推门走进。无论楚连怎么回避,就是躲不开那如芒刺般的锐利目光。 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画轴,莫韶光将女人尚完好的上半身画,在楚连面前展现。 没想到楚垂却迅速移开目光,脸上尽现一片慌乱,似乎不敢面对那幅画。 “这个女子,你不认识吗?” “我我怎么会认识呢?”楚连退了一步,仍是摇头。 这样心虚的表情不言而喻,莫韶光不需多想,包括送东西到张府,却被梁律带兵追杀的事情,全部豁然开朗。 三十年来他一直在我的那个人,终于找到了,但这一刻,莫韶光并没有解脱的释然,反而直觉事情愈来愈复杂。 因为楚连显然并不希望自己会找到,如果是这样,那么画中女子他的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凤翘呢?她人在哪里?”他突兀地开口问道。 那名字让楚连原来心虚的脸色更显苍白。 “我我说过,我不认识这个女人!”最后一句话,语调已近心慌。 看着莫韶光进逼一步,楚连正要张口喊人,未料一把刀毫无预警地抵上他的脖子。 “三十年了,赵明程,我没有耐性再问第二遍!” “我我真的不知道!倒是你三更半夜潜入楚家,到底想怎么样?”楚连吓得牙关直打颤,但显然已经打定主意,抵死不认账。 “你不是也带人闯进我的地方,还偷走了我的画?” “我”楚连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挤出话来:“明明是你把画带到我房里来的。” “赵明程,这里没有外人,你还想睁眼说瞎话吗?”一反平日行事的内敛,莫韶光显得特别暴躁。 由他人口中喊出这刻意埋藏多年的本名,楚连又是一僵,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你”“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我!赵明程!凤翘呢?她在哪儿?” 楚连紧闭着嘴,他不肯说,也不能说,当他的耳朵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一切,他忍不住张开嘴。 “她死了!早就死了!” 莫韶光眼神一寒。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测内,如今证实了,说不出是痛,还是恨。 “她是病死的,不干我的事,我对她一直很好!”楚连态度强硬,话音里藏不住颤抖。 “楚连,我真该杀了你。”莫韶光的声音突然变得特别温柔。但那对直视楚连的眼睛,像极了一只黑夜里的猎豹,冰冷而嗜血。 正当楚连再也受不了这种噬心的折磨时,突然,有什么东西轻“哧”了一声,楚连大叫一声.再不脑控制地摔倒在地。 再睁开眼,楚连看到莫韶光修长的手情间抓着一撮长长的灰白毛发。 楚连颤抖地摸着脸颊,下颚那撮他最引以为傲的漂亮胡子,已被削断。想到接下来的一刀可能随时会割断自己的喉咙,他浑身打着哆嗦。 “看在薇枫的份上,我暂留你一条狗命。” 楚连喘着气,当他再抬起头,斗大的室内,已是寂寥。 莫韶光和那幅画,如轻烟一般,不如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薇枫。” 那个声音,令她惊喜地转身。 相较楚薇枫单纯的喜悦,莫韶光的心境是既矛盾又复杂,他原来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但是,他又怕自己在面对她时,会在无意里把对楚连的那股恨发泄出来。 “小姐!”小春在外头喊道。 她笑容一僵,示意他别开口,从容走到门口。 “什么事情?” “我好像听到男人的声音。”隔着门,小春怯怯地说。 “房里除了我,没有别人,你是不是糊涂了?回去休息!别打搅我。” “可是” 听小姐的声音,似又要动怒,小春不敢坚持,急急走了。 “韶光,你怎么了?” 他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韶光?”察觉他的异样,楚薇枫捧住他的脸。“你不开心吗?” “我我找到那个人的下落了。” “真的?”她张大眼,原来想替他高兴,转而一想他的神情,觉得不对劲。 “她被一个人害死了。” “噢,韶光!”她轻喊一声。可以想见,走遍天涯三十年,换得的这种打击有多大,光是想,她就非常不忍。 楚薇枫突然抱住他,只希望这么做能带给他些许安慰。 一股暖流滑过莫韶光冷飕飕的心里,他不自觉地缩紧手臂回应她,但继而想起的,是她和楚连的关系,心里的矛盾更加混乱了。 两人胳膊绕在一起,紧挨着的身子透不过气来,楚薇枫额头泌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却舍不得放开手。她温暖的体香騒动着他的血液,莫韶光垂下头,寻着她花瓣似的唇。 这个吻不是有礼、自制的,而是充满狂热、欲望,楚薇枫不可遏抑地颤抖。她的心灵,第一次有这样的亢奋、冲激和震颤。 虽然两人都不曾经事,但本能的反应引导着两人。 深吻之间,模模糊糊的意识里,两人的衣服都不见了。 这一刻,她不再迷惑,本能地回应着他,井渴望他接下来的动作。 明知不该,但莫韶光已无法多想,他迫切地想发泄心里一部分的沮丧,加上楚薇枫的嘴唇是那么柔软、肌肤是那么细腻,还有她的反应是如此令人发狂,莫韶光忘了自制,也忘了来此的目的。 他细细地吮着她耳根,亲吻她洁白的颈项,鬃刷似的胡渣磨蹭着她的肩,在她赛雪的肌后上划了几条红线,楚薇枫的身体又起了一阵痉挛。 嘴唇沿着肩轻柔地落下,他痴望那温暖胸脯上的两点樱红如血,让人心神俱醉,忍不住凑上前含弄着。这个刺激让楚薇枫几乎站不稳,她紧抱住他,不断在他耳边娇喘,她的乳尖似乎在这种挑逗下更显挺耸嫣红。 他不只是那双手灵巧,连他的舌,都像是火种,将她体内那把从未点燃的火苗熊熊燃烧。 如水冲击的感觉滑过全身,她不由自主地张开手,在空中想抓住什么,又想放掉什么的。 莫韶光忍受着胯间传来的冲动,将脸颊轻轻靠着她的乳房,摩挲着两乳间因他留下的伤痕,听着她急促的心跳,只有说不出的怜爱。 “韶光”她喃喃叫着,不解他为何中断这磨人的迷醉。 “薇枫”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已从她身上回到她的发间,莫韶光将她紧紧环在怀里,温柔抓梳着她的发,语气却因激动显得低哑:“我可以吗?” “你爱我,是不是?”她问,羞怯又激动的问,眼里闪着明亮的光芒。 “是的,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害你。” 这么美好的感觉,怎么会是害她的事? 楚薇枫抿住笑,吻着他的唇,由浅到深,莫韶光几乎把持不住。 他握住她细细的脚踝,想起那一次两人在荒山野岭的私密接触,莫韶光垂下头,轻舔了舔她的足踝。 楚薇枫再无迟疑,她推熄了烛火,四周变得安静而漆黑,她找到他的脸,主动凑了上去。 这一次的贴紧,她已经感受到他胯下的变化,楚薇枫脸颊泛红,埋进他怀里,不害怕,只有一种莫名的奉献情怀。她想让他,也让自己经历井拥有更完整的一切。从前,她以为此生都不可能拥有的,也无法想象的爱。 “薇枫!”他想拉开她,抵挡不了她柔情似水的攻势。 莫韶光呻吟着,他的行为突然变得专断,两人胸抵着胸,他的双腿滑进她腿间,轻柔地摩挲她最纯真隐私的部位。 楚薇枫马上察觉到那里充满了一种不同于沐浴时所有的湿润感,她柔顺地抚摩他,本能地抬高自己的身体,井迫切渴望他接续下去。 开始进入的那种刺痛令她突然全身僵硬,莫韶光非常不忍,双唇在她脸上轻柔地洒遍了吻雨,静待着她好过些。一会儿,那种不适感渐渐消失,楚薇枫忍不住动了动,害羞地捏了他的手臂,感觉他又滑进了一些些。 当他圆满地、静止地停留在她体内,莫韶光闭上眼睛,那种感动,反而像是一种极为神圣的终结仪式,仿佛结束的不只是他的流浪,还有那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就在此刻,他与最深爱的女子,在激情与满足中紧紧痴缠成一体。 慢慢地,他开始移动身躯,然后,动作不自觉地加大。楚薇枫喘着气,她已不能呼吸,只能张口喘气,高涨的情欲主宰了两人,她呻吟的频率随着他戳刺的速度相应。在迷眩的意识之中,在难以忍受的痛快和喜悦之间,她仿佛看到两抹影子,在愉悦的交缠之中,时而分开,时而结合。在开合之间,振翅飞翔于天空,与流星共舞,朝着那个难以自制的瞬间加速迈进。 当她以为再也忍不住要叫喊出声时,楚薇枫突然张口咬住莫韶光的肩膀,任声音破碎在他的肉体中;这是他俩的私密,不能惊搅旁人。此刻,她只想全心全意地拥有这一刻,再不考虑对与错了 激情己去,黑夜中只剩两人浅促的喘息。 楚薇枫披起衣衫,将烛火再度点燃。 莫韶光仍在幻象中游荡,刚才的快感在一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令他耳畔嗡嗡作响,当他再次抓注视线焦点时,他看到楚薇枫脸上有种困惑的表情。 “在看什么?” “看你呀!”她抿唇一笑,温柔地伸出手去,拭去他眼睫上泛着微光的湿润。 “怎么啦?还在伤心?” 莫韶光这才发觉,自己竟又无端落了泪。在女人面前失态。他觉得羞赧。将双臂圈住她,心头隐约觉得不祥。 因为在方才的高潮之间,他突然又瞧见了那个幻象,只是这一次,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没有飘雪的庭院。没有安详死去的女子,所见到的是一个大胡子男人,被众士兵夹杀于御园之中,虽然奋战杀敌,最终仍不敌围困,重伤而死 不能明白,他为何会在那么幸福的瞬间,看见这样诡异的死亡?像是一种警示,又像什么预言,更像是在遇楚薇枫之后的似曾相识。 “韶光。”她抚着他的手臂,轻唤了一声。 “嗯?” “你找的那个人” 骤然回到现实,莫韶光身子一僵,紧贴她的身体突然松开。 “韶光?”楚薇枫不明白为什么,她叹了一口气,在两人都这么亲密之后,他还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她吗? 懊把事情说给她听吗?莫韶光心里也在挣扎。上一代的恩怨,与她何干?但真相一旦揭发,对她和楚连,将会是什么样的冲击?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她轻柔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你愿意跟我走吗?”他轻声问道。 她飞快地抬起头来。黑暗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能揣想,说这番话,定是他最谨慎的心情。 “你能放弃这里的一切,跟我离开?”他又问了一次,声音微微打颤,明知这么问非常自私,但他仍希望听到她真心肯定的回答。 “我愿意。”她说,全然不怀疑地漾起一抹笑,眼底忍不住了泛湿,心里满满的都是甜蜜与羞涩。 莫韶光吁出一口长气,紧紧地抱住她。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减轻一点心里对她的罪恶感。 “那么你爹那边呢?” 楚薇枫呆了呆。“我我还没想到这层。” “你放心,我曾说服他退了家这门亲事,这辈子,我要嫁你,我嫁你嫁定了。” 听着她坚定不移的回答,莫韶光感动得说不出话纵然他在进房之前,并没想过要与她有肌肤之亲,事情发展至此,全在他预料之外。 在他潜意识里,是不是在利用楚薇枫报复楚连?莫韶光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劣。以楚连的为人,是绝不可能退了方家这门亲事的,但薇枫的性格又是如此固执,她必然会为爱他坚持到底。他不能想象,楚家父女争执的场面会有多火爆。 他原本可以坦荡无私地爱她的,他真不甘心,为了一个楚连,竟把这份朗朗的爱给抹上了阴影。 “如果你父亲不答应呢?” “那么,我跟你走。”她略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狠下心道。 “薇枫!” “我知道他老人家不会原谅我,但这是我自己的幸福,我既然有幸能活下来,就要去争取,我不想委屈自己” 莫韶光封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怕自己心里承受不起。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莫韶光的妻子,这一生,无论贫富贵贱、生老病死,都不能改变这件事。” 他的起誓铿锵有力,隐隐带着悲壮之意。不知怎地,一分钟前充盈在楚薇枫心里的欢偷满足,突然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极度的不安。 “十日之后,我来接你,不管你爹同意与否,我都会带你走。” 目送他离去,若不是还有一丝丝理智拖住她,楚薇枫真的想放弃十日之约,她愿就此飞奔而去,与他共赴天涯。 第五章 十日里,楚家充满了争执。 明白时间无多,楚薇枫更是费尽唇舌要父亲改变心意,可是只惹来楚连更大的怒火。 他心知女儿这番转变肯定有异,不但没有答应,反而更快进行办喜事的速度。 面对父亲的顽固,她除了愤恨不平,并无它法可想。 方家已选定迎亲的日子,就等三个月后,方家盛大迎她入门。眼看这场婚礼势在必行,事情已无转变的可能,楚薇枫终于铁了心,她悄悄收拾细软,只等情郎来接。 愈接近午夜时分,躺在床上假寐的楚薇枫心里愈是忐忑,她不时睁大双眼、侧耳倾听,注意着门窗外走动丫头的动静。 她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不经熟虑便与父亲摊牌,现在不只在她房间四周,还有大门外头,都编派了比从前多一倍的家丁在看守。面对这种情况,她只苦于无法告知莫韶光。 当更夫在梆子上打了两声响后,楚薇枫的房门突然打开。 “韶”楚薇枫低喊,被那急来的人影掩住嘴,然后指指门外。 房间外,婢女倒成一地,睡得正酣。 她点点头,迅速从棉被下拿出包袱,握住他的手,心里的激动难以言喻。只知此刻对他的情意,比那夜与之身心交融时还甚!从现在起,他真是她生命里最亲的人了。 像是明白她的想法,莫韶光转头,突然俯下头,轻柔地擦过她的唇,然后对她微微一笑。 从没见过他的笑,这个微笑,如同定心丸,楚薇枫眼中泛起无名的泪光。纵然在这之前心头还有什么疑虑怅然,此刻也都尽抛了去。 两人轻手轻脚地痹篇了耳目,走到半掩的后门,楚薇枫忍不住朝自小生长的家园投去最后一眼,毅然转回头,不再留恋,任着莫韶光把自己抱上马。 此生与他相守,多一刻,便是一刻的幸福,这十天里,她已经把最坏的情况都想清楚了。 马儿迫不及待地奔离楚家,才走了一阵,突然紧急停下,一直偎在莫韶光怀里的楚薇枫看清眼前情况,惊愕地掩住口。 远处灯火通明,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守在他们欲去的方向,领头的两人正是楚连和方仲卿。 莫韶光没有迟疑,将马儿掉头,想要突围而出,然而才跑几步,从大街另一头围来的强烈火光,将漆黑的夜照耀得如同白昼,令马儿又生出畏心,急急却了步。 原来,这几日楚薇枫的执意退亲,早令楚连有了戒心,他和方仲卿私下商议,不只在楚家围墙外派人看守,连燕州几条重要的大路,也都布下了眼线,谨密严防着,就伯女儿真的出轨,做出有辱家风的事。 “枫儿,下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先奔上来的楚连举起火把,又急又怒地喊着。 火光磷磷,照着楚薇枫苍白的脸,她紧偎着莫韶光,不断地摇着头。 “我要跟他走。”楚薇枫坚定他说。“爹,请您慈悲,放了我们,女儿这一生一世,都会感激你。” 方仲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狼狈不堪。楚薇枫此举,无疑是在众人面前甩了他一巴掌。 他上前一步,第一次把这个叫莫韶光的男人看个清楚。除了那魁梧的体格,这男人的外貌和朴实的衣着,几乎没有一样比得过自己。 她居然放弃他,就为一个平凡男子? 两人贴在一起的身子,更令方仲卿的怒火熊熊烧起!一向温文儒雅的他,如同妒魔附身,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吼出声:“你这个姓莫的贱奴!当真以为这世上没有王法了吗?” 朝怒吼来源处看去,夜色之中,莫韶光看到一个面目俊朗的年轻男子。 他木然回视他的咆哮,心里奇怪的是,他对他没有憎恨之感。 也许,他可以从那受伤莽撞的咆哮中看到方仲卿对楚薇枫的在乎。方家门第高华,怎能容许未过门的妻子与人相偕私奔,但这个方仲卿能不顾一切,还带着这么多的人追来了。 只可惜,爱情里容不下怜悯。 方仲卿的贴身仆人在主子授意下,突然拔剑出鞘,使出一记杀招,狠狠地朝莫韶光刺去。 莫韶光压下楚薇枫,头略略偏开,凌厉剑风带起两人的衣袂翻飞,刮痛了楚薇枫的脸颊。当她再睁眼里,只见对方的剑已落在莫韶光手中,试图偷袭的仆人小肮则中了一拳,狼狈地飞了出去。 方仲卿及相国府所有的家丁皆脸色大变!此武丁的剑法在方家侍卫中算是顶尖的,可却在不到半招内,便轻易被人像踢皮球一般扔了出来。 楚连脸色发白,强咽着胃部翻搅的酸水,举起手要每个人别再轻举妄动。 “你以为你们能挡我?”莫韶光从容地扫过楚连及方仲卿,坚毅的脸庞无惧无虑,坦荡磊落,仿佛是在决定带薇枫远走高飞之前,便已料想会有这番恶战。 “我也许挡不了你,莫韶光。”楚连看着他,眼里有一丝阴冷的笑意。“但我必须告诉你,薇枫是凤翘所出。” 莫韶光瞪大眼!像是无声无息被重打了一拳,那平波无澜的脸上霎时起了风暴。 楚薇枫原来心骇于众人声势,井没留意父亲刚才说了什么,只感觉莫韶光的身子在刹那间变僵硬。她仰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说谎!”他暴怒的迸出大吼,声音几乎吓坏了楚薇枫。 面对他的失控,楚连知道自己赢了,但是他不敢得意,更怕外露的情绪会令莫韶光起疑,这个莫韶光有太多令他猜不透、摸不着的心思。 早在他的身分被揭穿时,莫韶光就有太多机会可能提走他的人头,但他始终按兵不动,反而是他,常常在夜里被噩梦吓醒。 今日他必须了断这一切,就算撒下漫天大谎、伤了女儿的心,也在所不惜!楚连望着莫韶光,心里想着自己在燕州有何等威望的声誉,他绝对不要再提心吊胆地过下去。 见方仲卿已经按捺不住,楚连再度大叫:“莫韶光,你当真要做出天地不容的事?” “住口!”莫韶光咆哮出声,手中的长剑倏然射出,就钉在离楚连脸上一寸不到的树干上,吓得他几乎要踉跄跪下。“在这里,最没资格跟我话的就是你!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要你血溅当场!” “韶光,不要!”楚薇枫也慌了。她觉得不对劲,想不明白,在这场对峙中,莫韶光行事不若平日冷敛,他的怒气针对父亲时,也似乎来得特别惊人。 “没事的。”莫韶光低声说道,但搂着她的手颓然松开。 他的心从没一刻这么痛过。来接她时,他已经决定抛去过去所有包袱,心里塞满的,只有对她的爱意及两人的未来,但楚连的一句话,须臾间毁了这一切。 他不想相信,无法说服自己不相信。夫妻在战乱间离散,然后改嫁他人,乱世中这样的故事多不胜数。 再想起初见薇枫时那种奇异的熟悉与幻觉,就像在证实他们两人在冥冥中真有关联似的,心里的痛楚就更加剧了。 命运作弄他一生流离还不够,还要安排他走上这条不归路? 见机不可失,方仲卿搭弓抽箭,箭中充满杀意,但以莫韶光的本事,是不可能躲不开的,只是乍知楚薇枫的身世,教他整个人一直处在震惊及罪恶的折磨中。 那一箭破空而来,待他起了警觉时,箭簇已经凌厉地刺穿他手臂。 他的手无力地松开,只来得及护佐楚薇枫,两人一并摔下马,楚家的人趁势一拥而上,硬把楚薇枫架走了。 “韶光!”楚薇枫的声音从没这么惊惶失措过,她拼命伸手想拉住他,但人群像汹涌而来的激流,将两人愈分愈远。 “把小姐带过来!”楚连忙不迭地大叫。 痛楚令莫韶光回神。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数十支的长矛和刀剑,直指着他的脸。 太多的妒恨积压在心里无处发泄,方仲卿抬起腿,发狠地踢了莫韶光好几脚。 “你这个贱奴!竟敢抢走我的未婚妻,我会要你死的!” “不准伤他!”看着这一切,楚薇枫惊叫。她发疯似地撕咬着每个抓着她的婢女,长长的指甲不知划伤几人。“方仲卿,你要再敢伤他分毫,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她的诅咒,令方仲卿颜面尽失,抢过旁人的一把刀,恨不得就要莫韶光死在当场。 “仲卿,住手!”楚连急唤住他,赶到他身边。 “薇枫性烈如火,你若这么做,只怕她会马上寻短见。留下他的命,总有用处的。” 楚薇枫迅速被送进房间,她的抗议与哭喊都没有效,试图来劝说的杜夫人和两位姨太太,才进门,使被她掷出来的茶壶、茶杯砸了个满头包。 十多个婢女战战兢兢地守在她房间四周,没有楚连的命令,谁都不敢放人。 这一次,楚连是铁了心,任她如何哭闹,就是不肯动摇。 记挂着莫韶光,楚薇枫忧心如焚,偏偏此时她如同困兽,只能待在房里什么都没办法做。 身子原就单薄的她,遭此打击,再也承受不住,一度在房里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忧心与忿怒交迭来的晕眩几乎令她起不了身。一双手托住她,才让她坐起来。 楚薇枫抬起头,便看到一个身段丰腴、脸颊圆润,满面俱是和气温柔的女人,正梳理她一头散乱的长发。 但楚薇枫是没有心情想这些的,她只恨命运的残酷,硬将她和莫韶光拆散。也怨父亲狠心,罔顾她的幸福,一想到这些,她眼眶不禁红了。 “折腾这么久,你一定饿了吧?”女人问道。连那声音,都与人相衬,备觉清雅悦耳。 “你是谁?”她冷冷瞅视她。 “我姓沈。”沈和颜答道。 说罢,她转身,低声跟一个丫头吩咐了几句,一会儿,小春便送了份热腾腾的饭菜进来。 “吃点东西吧。”她,温柔地把筷子塞进楚薇枫手里。 只见楚薇枫伸手一扬,把那盘子大力一扳,任那些菜饭泼洒于地。 这个反应,早在沈和颜的预料内,她并不生气,倒是小春,脸色发白地想去收拾,被沈和颜所阻,要她先出去。 “你这样乱发脾气,就能救他吗?” 楚薇枫霍然转头。“要不我能怎么样?明知他在试凄,我还可以不当一回事地只顾自己肚子?” 沈和颜站了起来,只觉得压在肩头那分无力感,好沉好重。命运把她放在一个怎么样奇异的地方呀?面对性格如火的楚薇枫,她不为将来自己在方家的境况担忧,反而对楚薇枫生出了一股同情与敬佩。 不怨她,不是因为楚薇枫不爱仲卿,而是同为女人,沈和颜看到两人之间强烈的差异。 一样在爱情之前,楚薇枫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她压低了姿态、委曲求全。楚薇枫能抛名利富贵,与身无分文的情人私奔。她则为了爱,心甘情愿选择一辈子翻不了身。 她突然好怨方仲卿,怨他让她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把自己透析得如此低微卑贱。他凭什么以为,她有能耐劝服楚薇枫? “我请厨房再送碗粥来,你把东西吃了,我去请仲卿来跟你谈。” “不让我见他,我什么东西都不会吃!”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死了,莫韶光活着,你要他情何以堪?” “我要是死了,他绝不会独活!再说,以方仲卿如此卑劣的人,我若死了,他还会留韶光活口吗?”楚薇枫昂起头,谈到爱人时的神情,悲壮又坚定。 “仲卿不是这样的”她讷讷地说。 “我相信我看到的。” 沈和颜无语,只能呆望她额前那枚枫印。 “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仲卿只是” “我不要听到那个畜生的名字!” 楚薇枫强烈憎恨的口吻令沈和颜一僵,她握拳,冲动得想为方仲卿辩护,却说不出半个字。 想到自己此行是为劝人,沈和颜忍了下来。若在此时与她对峙,就失去了来楚家的目的了。 “我去请他来。放人的事,只有他能定夺。” 方仲卿早等在门外,沈和颜一开口,便马上走进来。 “我要见韶光。” “不许!” “你没资格命令我。”他的断然拒绝令楚薇枫心里一紧,身子因忿怒而剧烈打颤。 “我是你的未婚夫婿!” “是吗?”她冷笑。转过头,全然无视于他的存在。 他扫过地上,那里仍有一些未收拾干净的残余饭粒。“我会吩咐厨房再送些饭菜来。” “何必让我糟蹋那些食物呢?” “你”她的倔烈,简直令方仲卿无计可施。他这生见过的女人不少,令他倾心的就单单她这么一个。难道她不知道,只要她肯放下姿态,对他笑一笑,他就什么都愿意为她做,甚至包括放人。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好声好气地对他说句话? “我是你的未婚夫婿。” “你只有这句话吗?”轻蔑的语气,终于激怒了方仲卿一直努力压抑的怒气。 “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我会杀了他。” “你不敢。”提到莫韶光,楚薇枫脸色一震,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方忡卿,你敢这么做,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不原谅我什么?”强忍的怒气迅速撩起,方仲卿掐住了楚薇枫的下颚。“我是你的未婚夫婿,一个月后,我就是你的夫婿,天经地义,我有这个权利,杀了任何意图染指你的男人。” 她拨不开他如钢铁一般的手,只由着他的气息一波彼地拂向她,楚薇枫又痛恨又厌恶,却毫无办法。 “你听到没有?”方仲卿松开手,从她憎恨的眼睛移至她单薄衣衫下急剧起伏的胸口。 强烈的欲念像火蔓延开来,要不是脑子里仍残存着一些理智。他会毫不考虑地在这张床上占有她。 这种念头,他一点都不感罪恶,潜意识里他一直对她有种与生俱来的拥有权。 “我不亲眼见到活生生的他,你就等着娶我的牌位进家。” 方仲卿从情欲中惊醒,他退后一大步,用一对受伤含怒的眼神打量她,然后,拉开门拂袖离去。 如此僵持的局面,在沉凝之中,去了一日。 “让他们见一面吧。”沈和颜走了出来。 “我方才去看过她,她已经两天没进食了。人虽虚弱,可是还是没改变她的决心,连大夫开的葯都给丢了出去。楚老爷已经改变心意,答应让她去见莫韶光了,只有你不肯点头,难道真要弄到双方玉石俱焚,你才甘心?” “你不懂!”方仲卿转过身。沈和颜叙述的情况,令他备觉恼恨。 “我怎么会不懂?”沈和颜轻拍着怀中的女婴。纵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满,说话的语气仍是一贯的心平气和。“我虽然还称不上了解她,但我和她一样是女人,我懂她,至少比懂你还多。” “和颜!”听出她话里的嘲弄意味,方仲卿有些讪然。 “不是这样吗?”她浅浅一笑。这一次,像在叹息什么。“当女人死心塌地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意志,是千军万马都拉不动的,尤其是楚薇枫,你愈这样压迫她,她愈不可能屈服。除非,你真的想迎个牌位供进方家。” “不准再说了!”方仲卿握着头低吼,这番话,道出他心里太多的怨恨。 沈和颜扬手招了在园外等待的宝妹,将熟睡的女儿抱给她。 等宝妹离开后,她才走到方仲卿身边,柔声劝道: “我是可以不插手这件事的,楚薇枫不进方家,对我更是百利而无一害,但我放不下你,仲卿。你是我这辈子最在乎的人,你的喜怒哀乐,也就等于我的欢快悲伤,我不愿意看到你这么沮丧。你应该看得出来,楚薇枫的脾气有多倔烈,让他们见一面,有什么不可以的?看着你心爱的女人憔悴至死,难道真是你乐意见到的?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转身要走,他握住手,原来不肯妥协的面目突然显得仿惶无助起来。 “和颜”他紧紧抱住沈和颜,声音也变得软弱。“我我该怎么办才好?让他们见面,我真的不甘心,也好怕怕他们会再做出什么事来!我真的很需要她,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在意一个女人爱不爱我!” 听到这些话,沈和颜只庆幸自己也是抱着他的,谁也瞧不见谁的表情,但她终于清楚地知道,就从这一刻开始,方仲卿已经看不到她夺眶而出的眼泪,也听不到她的心被践踏破碎的声音。 爱情,究竟要到如何谦卑的程度,才能得到相对的尊重与平衡? 但她早就不去思考,或去追究这些公平与不公平了。当感情已经变质得连妒忌都显微弱的时候,她只能庆幸,仲卿还愿意把他最无助的时刻留予她。 每个人心里都有条感情的死胡同,仲卿就是她这一生都走不出去的那条死胡同。 当楚薇枫再没有力气推开送到口边的热粥时,沈和颜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她顺了顺呼吸,拿走丫头的热粥,把楚薇枫半抱半拉地拉起身来。 “你你要做什么?”她虚弱地问。 “替你梳头。”沈和颜说。“一会儿,她们会送参汤来,这次,你不能再拒绝,一定要喝下去。” 她别过头,恨恨地说:“不要白费心机了,我是不会吃的。” “你不吃,怎会有力气去见莫韶光?” “你说什么?”她抬起头,黯淡的眼神突然炽亮起来。 “我说,他愿意让你见莫韶光了。” 沈和颜答道,取了镜梳来,扳正她的头,细心地梳理那一头蓬乱的长发。 “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你到底是谁?” “我”沈和颜看她一眼。“你真想知道吗?” 镜子里的楚薇枫,虚弱地点点头。 “我叫沈和颜,是方仲卿身边那个没名没分的女人。”不露情绪地说完,她替楚薇枫利落结起一个漂亮的发髻,并簪上珠花。 看着菱花镜里一心为自己结发的女子,楚薇枫除了困惑,还是困惑。这世上,当真有太多她不能明白的事。爱情对她而言,是多么专断狭窄的一条路,只能容两人行走,怎么会有人愿意冒着随时随地落下悬崖的危险,与人分享所爱? “你为什么要帮方仲卿张罗这一切?” 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梳子突然自沈和颜手中滑落。 她急急拾起梳子,不愿让她瞧见她心里的窘迫。原来,自己的疼痛是这么容易被人撩起呀。 “我原籍京城,原是青楼里生张熟魏的妓女,是仲卿助我脱离苦海,他赎我离开时,我并没想过其它的,只发愿要用自己的一生,让他快乐。我对仲卿的爱,你是不能了解的,我是无法离开他独自过活的。” 女人,是不是很容易因为一个恩字,而衍生出爱?对她的际遇,楚薇枫有说不出的同情。 “你不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沈和颜一怔,脸上浮起一个认命的笑容。 似乎在此时,她才露出她那不能告人的心事。 “恨又不能改变仲卿要娶你的事实。” 楚薇枫站了起来,约莫两日的折腾,镜里的她,脸色有些惨白。 “我如果是你,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你会怎么做?”沈和颜问。 “如果我爱一个人,那个人只能在两人之中择一;三心两意之人,免不了薄情寡义,这样的人,不值得为他付出一生。” 楚薇枫那凛然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沈和颜呆立着,看着她转身走了出去。 地牢里那股冲鼻而来的秽味,几乎逼退身体还很虚弱的楚薇枫。 不能想象有人被关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楚薇枫愈想愈心急,下台阶时,差点滑倒。 “韶光!”她冲上前喊着,两手死命地穿过铁栅,想要去拉他。 地牢一角的莫韶光僵了僵,挨着墙吃力地站起,蹒跚地走上前去。 “韶光”眼泪流下楚薇枫的眼。见他如此,她既心疼又不舍。 莫韶光紧紧抓着她的手。“回去吧,这儿不适合你来,薇枫。” 她的手臂已被间格不大的铁栏杆箍得隐隐作痛,但楚薇枫只是死命地摇头。 沈和颜跟守门人讨来钥匙,栅门一开,楚薇枫便扑进他的怀中。 “谢谢你。”莫韶光说。 透着天窗外筛进来的一点儿微光,沈和颜看着这个曾在大街上不小心冲撞她的男人,除了寄予无限同情外,她什么事都不能做。 点点头,沈和颜离开了牢房。 “我爹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提到楚连,莫韶光突然松开她的手,如今,他连一个无意识的碰触都觉得好罪恶。 他所沾上的污点是如此难堪,纵使死千次万次也不能救赎两人。 “韶光,你怎么了?”警觉他刻意的疏离,楚薇枫想靠近他,他的身子一偏,躲开了。 “放弃我吧,薇枫。”他背过身去,声音低哑却清晰。 “什么?”她眼前忽地一暗,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嫁给方仲卿,他能给你的,优于我能给的千百倍。”他声音低哑,却没有明说,那也是现在能让他比较好过的方式。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楚薇枫呆滞地问。 “不!我不懂”她摇头。“那不是你的意思!是有人逼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没有人能逼我,薇枫。我只是想清楚了。薇枫,你该懂的,你生来就是金枝玉叶,跟着我,太委屈了,你该过更好的生活。” 空气窒息了似的静默着,楚薇枫憋着怒气,闷声问道:“那么,那一夜,又算什么呢?” 他张口欲言,疼痛强烈地挤压着心口,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你曾经答应我,要照顾我一生一世,要” “像哥哥那样。”他嘶哑地打断她。 “什么?”楚薇枫怔怔地看着他。 “只能像哥哥那样,照顾你一生一世”莫韶光点头,声音是从没有过的绝望。是的,就像哥哥一样的爱,偏偏该死的是,他真是她哥哥? “不!不!”楚薇枫不住摇头,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崩落了,速度快得惊人,碎得教人骇然。 突然,她扑上去抱住莫韶光,凑上唇,轻柔摩掌他,井反复温柔地在印他唇上。甜蜜的感觉席卷了他,令他不住打颤。 从她身上传来的少女幽香,如同魔咒,仿佛要解除这痛苦般,莫韶光从被动转而主动,他吻她的动作愈来愈急,不断需索,肆意地掠夺他刻意想遗忘的情欲。 “你现在,是用哥哥的爱拥抱我,亲吻我吗?”楚薇枫泪眼模糊地问。 薇枫瞧出他已经动摇了吗?莫韶光拉开她,倾全力武装自己。心里是肝肠寸断。 “别这样,我不能”他颤抖地望着她,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就怕亵渎她。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从来不知道的亲妹妹,因为我玷污了你,因为我们的相爱是天地不容,因为他想大吼、想咆哮,但这样的耻辱、这样难堪的事实,他已不能承受,何苦让她也知道? “为什么?”楚薇枫慌了。“你从前不是这样吞吞吐吐、迟迟疑疑的个性呀!告诉我! 韶光,告诉我,为什么突然不能爱我了?” 他细细地看着她,那么专注、那么痴,突然把唇颤巍巍的印在她额上那枚枫印上。 我爱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只是我不能爱我没资格啊!他在心里呐喊着,千遍万遍。 “为什么?”楚薇枫揪着他的衣服,泪下如雨。 “别问了!别问了”他突然抱着她,贴在她的耳边,是浓浓浊浊的哽咽。 尝到他的泪,竟与自己一般的咸涩,楚薇枫心里大恸。 “你哭了?” 眼泪在污黑的脸上划出两道干净的水痕,她瞠眼瞪视着,整个人崩溃了。 “你宁愿流泪,也不愿告诉我为什么,是不是?”楚薇枫瞅着他,眼泪颤巍巍地流下。 “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是不是?” 一个耳光狠狠地掴在他脸上。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莫韶光!你说我是你的妻,你说今生今世,无论贫富贵贱,都会好好照顾我的!事隔不过半个月,你都忘得一千二净了吗?” 她骂得他好疼,莫韶光咬住唇,直到尝到鲜血,才知道自己咬得有多重。 楚薇枫不再多语,她的心碎了。两日之间,怎么会有这样天与地的转变? 推开他,扭身朝外奔去,却被他揽腰紧紧抱住。 想挣扎,让他以下巴抵着,动不了。 “嫁他吧”莫韶光含泪恳求,心里说不出口的是:我已毁了你,如果你能幸福,我这一生也就别无所求。“只要你好,我就好了。” 烛火在风里摇曳,天窗外微弱的月光引不起騒动,夜静得令人手足无措,两人绝望地拥抱着;她没再挣动,眼中的雾气仿似冬日原野的氤氲,弥漫在她湿透的脸上。 聪慧如她,怎么会不懂?这个拥抱不再是拥抱,没有情欲、没有爱怜,只有恳切的乞求 她知他那尘封在心底深处的骄傲,三十年来从不对人启口。如今,竟对她用上了。 眼泪跌碎在环抱她的那双手上,楚薇枫纵有不甘,也无法再坚持了。 莫韶光震动了下,缓缓松开手。相拥哭泣又能如何?终了,他仍是孤单一人。 昂起头,披风滑下楚薇枫的肩头。她没有拾起,拉开门,转身离开每一步,都扯得两人血肉模糊 披风有她的余温和香气,他抱住披风,颓然埋首其中,安静的,潸潸流泪。 所有的事,命中皆已注定,他与她的欢乐,注定只有那短短几日。 沈和颜仁立梁后许久,呆望着眼前一男一女,那分手的气氛,令她惆怅,也令她伤怀。 第六章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楚薇枫拼了命地跑,直到体力再也不支,摔倒在地。 为什么此刻她还能这么清醒地面对现实?为什么她不在莫韶光说那些话之前,便在他眼前昏了去,甚至死了,都好过这么清醒? “薇枫,你冷静点!”沈和颜气喘吁吁地拉住她。 她抬起脸,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流,突然像疯了似地揪住沈和颜。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是宁愿死也不会放弃我的,可是他现在不要我了!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薇枫,你别这样。” “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我去问方仲卿,一定又是他搞的鬼!” “不要把仲卿想得这么坏。”沈和颜忍不住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很爱你吗?为了追回你,他连面子都不顾了。” “我不在乎他有多爱我!”楚薇枫恨恨地直摇着头。“我从没要他爱我!是他一厢情愿,跟我有什么关系?” “薇枫,你没有感情吗?”沈和颜生气了。“你就不能用对莫韶光的心,去稍稍感觉一下仲卿的想法吗?” “韶光已经不要我了,你还要我感受什么?”她吼道:“我要去问他,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薇枫!”沈和颜死命抱住她,语气焦灼又严厉:“问了又能如何?你这样逼问仲卿,只会更加激怒他而已,难道,你真想逼死莫韶光吗?” 一个死字,让楚薇枫的脚步变得蹒跚。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已不是现在的她所能明白、所能支配的了,连她最亲最爱的那个人,她都无法懂了楚薇枫环抱住自己,浑身机伶伶地打了阵冷颤,只觉得心寒彻骨。 这一定是个阴谋!所有人,全在合谋她和韶光。 在她还没有觉时,韶光就已经屈服了,剩下的,就是瓦解她的意志了。 “薇枫,仔细想想吧,仲卿今日会让你见他,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楚薇枫捂住耳朵,痛恨听到这仿佛像是施了多少恩惠的语气。在她心里刚强的一面,好怨好恨这个方仲卿! “嫁他吧!你会知道,他并不是一直都这么蛮横无理的。如果你愿意,他也可以是个很温柔体贴的爱人。” “他温柔体贴与我何干?”楚薇枫仰起头,冷诮地问。“如果我愿意?你说得真是好听,面对一个破坏你一生幸福的人,你心里怎会愿意?” 这样犀利的言辞,教沈和颜几乎无法架。 似乎觉得自己过火了,楚薇枫别过头去,没有道歉。她的一生,从没学会过这个字眼。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虽然你是方仲卿身边的人,但我不应该把怒气发泄在你身上。” “我不怨你,只是,我不知道该再怎么跟你说,眼前的情势已定,全看你怎么做了。” 说来说去,答案只有一个,楚薇枫冷笑出声。 “除了嫁他,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沈和颜难受地点点头。 “他会放了韶光?” “我会要他这么做。” “好!我嫁,明天、后天,随便他怎么安排,你去告诉他,他得逞了,但叫他心里放明白,我嫁,是因为我不能选择,是因为我太爱莫韶光!他今生今世,休想得到我的心。” 拖着沉重的心情,沈和颜回到了相国府。 一路上,她脑海不断反复着今日所见到的一幕幕。莫韶光浓浊的哽咽仍在耳边回荡,她从未在一个男人脸上见过如此绝望伤惨的神色。而花园楚薇枫悲忿绝望的神情,更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刽子手。虽不是主谋,但是共犯。 沈和颜垂下眼眸,在掌心里接到自己的泪,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了。 错了吗?难道,真的错了吗? 才下轿子,方仲卿便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 “和颜。”他挽着她的手,迫不及待想知道今日的情形。“你不舒服吗?想吃点什么,还是” 她摇摇头,眨掉眼中的泪光,只是微笑。 “我很好,你别担心。” “那薇枫呢?她好些了吗?” “她已经回房休息了。他们会面的过程,我都瞧着,莫韶光并没有纠缠她,相反地,还劝她改变心意。” 方仲卿皱起眉头,妒恨的眼神充满狐疑。 对莫韶光那一夫当关的从容气势,他仍记忆犹新。如此顽强之人,竟在两日之间有这种转变,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至于薇枫那一头,你无须担忧,少了莫韶光这层阻力,我必全力劝说。只是,你必须答应,让莫韶光毫发无伤地离开。” “这是她提出的条件?”方仲卿目光一寒。 “是我提的。”沈和颜定定地望着他。“仲卿,到现在你还不清楚薇枫的脾气吗?莫韶光今日拒绝她,已经伤透她的心了,我好不容易劝得她点头嫁你了,接下来全看你自己怎么打动她的心。如果你坚持在此时对莫韶光赶尽杀绝,我就真的帮不了你了。” 这番话,说得方仲卿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是忿然不平。 “方、楚两家婚约定下之时,她就注定此生是我方家的人,你这么说,好像是我棒打鸳鸯,拆散了他们!” “你不能否认,薇枫的确是这么想的。” “这不公平。”他紧握拳头,似乎恨不得此刻便冲进牢里,痛揍那莫韶光一顿。“他拐骗我最心爱的女人,要我不计较,怎么可能?我一定要将他送官究办!” 沈和颜抬起眼,笑得凄清。 “你也承认,薇枫是你最心爱的人。” “我不是和颜,你了解的!”方仲卿语塞,知道自己又伤了她。 “你不放他,我就再也不进楚家。我不要在赢得薇枫对我的信任后,又背信于她。” “你”他呆望着她,未了终于咽下这口不平之气。他在心里暗暗下决定,一旦将楚薇枫迎娶进门,他必竭尽所能,夺走她的心。“我懂你的意思,和颜,谢谢你这几天为我做的。” “有什么好称谢的,我欠你的,今生是还不清了。”这份感谢,令她苦涩莫名,沈和颜强笑,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相恋至今,他对她一直敬爱如宾,夜来环抱,晨起相拥,孕育了孩子,却孕育不出爱苗,反而是一个陌生的楚薇枫,竟让他有着莫名的迷恋和深情。这些,都是她曾经渴望拥有的,无法拥有,她只能悲情而宽大地接受这一切。 “还有一件事,你必须诚实回答我,如果你做不到,我也不会再帮你。”语锋一转,沈和颜的口气非常严肃。 “你说。” “如果,她嫁你时已非完璧之身,你还要她吗?” 两人间静默了一会儿.方仲卿心里在挣扎,最后,他抬起头,语气坚定不移。 “我不在乎。我要她,从见她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今生今世,我要定她了。” 沈和颜点点头,不知为何,泪水纷纷坠落。 仲卿最得她钟情的,便是这一点,即使他是对另一个女人痴心,她仍是无怨无悔。 “那么,好好休息吧。婚礼的事,我会做好准备。” “和颜”他一再唤着她的名,除此,说不出半个字来。太多抱歉在眼里、在心里,但只要想到楚薇枫,方仲卿终究还是忍下了。 “你别担心,我绝不与她争宠。论身分,我该唤她一声姐姐的,但私下,我会像多个妹妹一样疼她。” “我知道,你是那么好的女人。” 只是好,不足以让你爱我是吗?沈和颜想问他,毕竟她有权利如此。可是她不忍,也不敢,就怕听到的答案会让她无法承受。 沈和颜转身走出房间,一掩门,满眶的泪水终是滚滚而落。 身处监牢,夜里睁不睁眼都没差别,因为他的心一直都是又黑又冷。 今日连天窗外也没半丝月光透进,倒是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添了不少寒意。 这样没日没夜地囚禁着,莫韶光早就不去计算日子过了多久,反而在这样非人的环境中,他在良心上得到一丝被救赎的解脱。 只除了,遇见楚薇枫后常有的那场迷离梦境,不时在黑暗中悄悄到来。 床榻间,少女安详地死去,男人赶不上见她最后一面,只能咬破指头,在她眉心滴入阳刚之血,冀望能守护少女,抵御一切邪煞侵袭 梦了多次,梦里的情节已愈来愈熟悉,他已经不像初次,会觉得那梦境近乎真得吓人。 如今的心境,早就超越了对一切的恐惧。 轻盈的脚步声中断了思绪,他再度睁眼,眼前的世界陡然亮了起来。 近日,沈和颜常会瞒着方仲卿,只身一人进楚家来看他,或送伤葯、或送衣食,两人独处,沈和颜从不担心他会伤害自己。也许,她在莫韶光身上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命运,因而对他起了相怜之意。 她举来的火光令牢内添亮不少,待她安好火烛,开了牢门,将一套新衣放在他面前。 “再过两天,你就可以离开了。” 他抬起头,沈和颜却无法面对他询问的目光,急急避了开去。 “她的婚期,在这一两天,是不是?” 他问话的表情,几乎让沈和颜没法呼吸。天性里的仁厚怜悯,令她对莫韶光更觉愧疚。 “我” “谢谢你。” 她呆了呆,不明白他这声谢何来。 “没有你在一旁劝着,她很容易胡思乱想,也不可能轻易点头,如今,我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如果他真如自己所说的想得这么透彻了,那为什么脸上会这么哀伤?沈和颜楞愣地看着他,把盘旋在心里已久的疑问说了出来:“让她点头的,其实是你。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被俘后拒绝了她?” 莫韶光抬起头,多日未刮的胡子不显狰狞,反而显得特别荏弱。 “薇枫,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看得出来,你不是个会轻易屈服的人。” “她也一直在追问这个答案。无妨,这一切都会随时间过去的,在她嫁入方家后,她与我的事情,也都不重要了。” “可是” “请你好好照顾她,虽然,这可能很为难你。” 沈和颜咬着唇,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只能点头,将那盏烛火留给他,便走了出去。 透着荧荧微光,莫韶光将怀里拥紧的披风抽出,披风上香气已杳,但仍是那么轻柔保暖。 爱,如果是气味,散去后就该无踪无迹。如果是伤,等结痴后,也会忘得一千二净。可楚薇枫胸口的伤,好像移到他身上似的,避不开、躲不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明明深爱,却不能爱。 地牢之上,这座豪华的庭院,会有另一个男人取代他,带走楚薇枫。曾经深吻过他的唇、环抱他的手,也都会转移到那个男人身上。 而他只能无言诉说着他孤独的深情。自此刻起,刻骨的相思和浓浓的罪恶将永远啃噬着他,直到死去。 几天之后,方家以一乘八人大轿娶走了楚薇枫。 婚礼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两个多月,所以进行得相当仓卒,但楚连和方家耗下的大笔银子弥补了所有不足之处。 那一夜新娘企图逃婚的事,像是个错觉,两家的奴仆女婢,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大伙儿默默地守口如瓶,没敢外露半句。 洞房之夜,红帕揭下,新娘子一张娇艳无比的脸,映在方仲卿眼中。 “薇枫,你真美!”他屏息,渴望的眼神,几乎要吞噬了她。 她抿紧唇,不发一语地垂着头。 短短数日,她变了很多,依然是冷淡不多的脾气,但其中的倔强傲慢和喜怒无常,已随流尽的眼泪深埋在深不可测的心井。 “过来。” 她站了起来,木然地走到他面前,任他拥进怀中。 方仲卿的怀抱很温暖,红袍上精绣的金线扎着她的脸,没有韶光拥抱她时所给予的那种心安及騒动。他的手游移在她粉嫩的颈间,指腹的触感是细腻单薄的,没有韶光那种粗茧中带着柔和而浑厚的朴实感。 他亲吻她的额,唇拂过她的眉、她的眼睑,跟着轻啮着她的耳垂。 楚薇枫闭上眼。她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断他高张的热情,但天知道,她真的痛恨这一切!虽然,他的吻并不惹人厌,但思及莫韶光仍受牢狱之苦,她只想不顾一切地推开这个人。 “你什么时候放他?” 这句话令仲卿一僵,手臂朝她的背脊施力一压,楚薇枫被迫对上他的脸,呼吸顿时变得局促起来。 “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不该在我面前提起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楚薇枫勉强吸了一口气,仰脸看着他。“我只要知道,你什么时候让他走。” “楚薇枫。”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警告。 温柔不见了,忿怒和固执支配了他,他猛然攫住她的唇。 这么强硬的侵略前所未有,令她很不舒服,她不由自主地想挣扎,但一会儿便放弃了。 挣扎是没用的,他是她的夫君,自古以来,他赋予绝对的权利,可以恣意从她身上索求他要的。 楚薇枫心里浮起一股无力的愤恨。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与莫韶光以外的男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在没有抵抗后,裸裎相见变得自然而然,她也没有一般新娘子的局促、遮掩和慌乱。 她只愿自己成了一具木雕,只想无悲无欲地挨过这一晚,但是当仲卿的手掌摩挲过她挺立的乳尖,接着抚摩她身下最隐私之处时,她还是无端地颤栗起来。 原来女人天性里会有这样矛盾的快乐,无关淫荡,说是本能的欲望还来得较真实,这种感觉,会随着身体每一个敏锐的起伏而来,并不是依赖意志,就脑控制一切的。 韶光她喘着气,身下因另一个男人手指的闯入而湿濡潮红。 紧抱她的方仲卿突然全身一僵,脸色由红转为青白,一张脸亦由震惊转为忿怒。 他突然像被蜂螫咬般大力推开她。 “你这贱人!当真把什么都给了那个杂种!” 没开口辩解,楚薇枫拾起被扯下的衣服,企图痹篇他往外跑,被仲卿半拉半抱地给拖回床上。 他大手一伸,紧紧箍住她的腰,渗着汗的男性体热,又像刚才那样地紧紧包复住她,蛮横的、霸道的,一种几乎要让楚薇枫窒息的痛楚。 “不准你离开!”他低吼。“你是我的,薇枫!你是我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失去你。” 他低喊着,粗重的气息里隐隐有着乞求之意,但她似乎听不懂,反而扭动得更厉害,近乎全裸的身子贴着仲卿,他因忿怒而暂时沉淀的欲望又迅速被撩起。 她的身体仍因他刚才的挑逗而显得湿濡,仲卿无法再忍受,所有耐性已用罄,这一刻,他不想做人,只任兽性的需求导引他。 他的亲吻开始变得灼热逼人,索取而非给予,贪婪的、湿濡的及氤氲炽热的,在楚薇枫吻得近乎虚软时,他突然进入她的身体。 楚薇枫以为她会因此而哭叫,但是她没有,他的身体刺入她的感觉是如此完整,平稳而深入,就像他要把自己烙在她身上,做上标记,宣示她永远是他的。 这让她几乎停止呼吸,丧失所有的意识。 只有心里残存的一小部分,让她再度记起莫韶光这个名字,但接着的是一波波迅速散开的快感,她无法再清晰思考,只仿佛听见,好似有人在远处不停低喊她的名字。 韶光韶光她揪住男人的手臂,心里念着,然后昏睡了过去。 见她眼睫微微颤动,方仲卿凑上前抚摩着她,心里溢满爱怜和喜悦。总算,等到这一刻,她已是他的人了。 “不舒服吗?” 闻着房里浓浓的薰香,楚薇枫混沌的意识渐渐清醒回复,她没有回答,只是木然地揪起锦被,盖去身上方仲卿亲吻的烙痕。 她的心是冰雪,但身体却背叛了她爱得好深的男人。 以为自己会痛心疾首的恨,然而那种感觉一下子便过去了,只望见烛火在夜里湿靡地燃烧着,对这一切,她居然表现得那么平淡自然。 因而心里的怨,也就这么淡了。 她很沉默安静,身下传来的微弱痛楚断断续续着,但似影响不了她愈飞愈远的思绪,连方仲卿看她的眼神,她都恍若未觉。 烛光幽幽映着她因激情尚未褪潮红的脸颊,那枚枫印,更是耀眼照人。方仲卿忍不住想亲吻她的额。 “别碰我!”她突然转头,手护着那枚枫印,口气掩不住反感。 她的态度刺伤了仲卿。他只是想细看那枚枫印,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激烈? “我是你的丈夫。” 多痛恨他那自以为是的口气呀!楚薇枫没发怒,只是支着额心,不胜疲累地避到一旁。 “你已经做了你想要做的事。现在我只请你给我一点隐私,方仲卿。” 那夜她也是这么喊他的。在众人面前,为了维护莫韶光,她全然没把他在眼里。 一时间,方仲眼红了!他无法不去联想,半刻之前的亲密,当她在他身子下面浅浅娇喘和呻吟,在她紧紧掐住他的手臂时,她是不是把他想成了另一个人? 妒恨攻心,他不能忍受,扬起手,仲卿似乎想重重甩她一耳光。一见到他如此,楚薇枫命地闭上眼。 久久,那巴掌并没落下,她在耳边听到几下重击声。 他的手掌改以握拳,不断地、狠狠地击在圆桌上,指节间很快便溢出鲜血。 楚薇枫瞪大眼,眼泪籁簌滚落下来。被扶进洞房之后,她一直以为,就算是哭泣,也是因为被强迫的委屈,但此时此刻,慑于仲卿执拗的决心,她明白了自己的境况。 她忽地握住他的手臂。“别打了。” “你关心吗?” 她没回答,只是抓起他的手,拾了落在地上的被褥一角,拭去那血。 他不会放走她的。在这之前,她完全是轻视他的,但是瞪着那渗出的血迹,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不管她是否完璧,不论她是否能忘记莫韶光,仲卿是绝不会放走她的。 这一生,就这样属于他了吗? 绝望如四方罩来的网,而她是条鱼,一厢情愿的相信自己仍是自由,直到收网。才发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怎么也挣不开那张网。 托起她的脸,方仲卿看见她眼里莹亮的泪光,他松了一口气,心里突然也没这么怨了。 “我猜对了,你并不如旁人想象的那么无情。对我,你还是有感情的,是不是?” 拭去她的泪,方仲卿将她平放在床上,温柔地吻她,但楚薇枫只是被动地躺着,不曾有反应。 仲卿叹了一口气。“明日,我会要你父亲放了他。只是,在这之后,你将全心全意的对我,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妻,在这世上,没有谁能改变。” 扒上被子,他任她独处,翻身睡去。 揪着被子,楚薇枫全身都在发抖。太多的绝望和苦楚压在心头,她的拳头只是紧紧抵着胸前半月形的伤痕,想起从前的自己。 如果当初在梁律的追赶下,跟着车子一起跌下山崖,那样死了,说不定就真的轻松了。 翌日。 “我不能放走他。”楚连抗议。 “我答应了薇枫,我必须说到做到。”仲卿很坚持。 “仲卿,你瞧过他的身手,若放他离开,他不轻易放过我的。” “我以为你指的是薇枫。” “我敢保证,他不会再去找薇枫,可是不会放过我的。” “有我方家护着岳丈大人,怕什么?” 怕,他怎能不怕?凭他黑夜中沉冷野蛮的眼神,凭那一夜他力抗众人的无畏精神,楚连光是想,背脊就湿了一大片。 “但是我” “岳丈大人与他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能说吗?楚连拈拈胡子,却在下颚扑了个空。他身子一僵,约莫又想起这断去的胡子,是拜谁所赐。 如果把他和莫家的关系和盘托出,这对薇枫将是多大的伤害? 还有方仲卿,他自小耳濡目染,极重君臣之义,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必然会鄙视他。 包有燕州城内,视他为楚家宗亲领导者的上万族人,如果得知一个姓赵的外人欺骗他们这么多年,他会曾怎么想? 楚家是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基业,他禁不起失去!他不能揭穿这一切。绝不! “你我已是亲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见他迟迟疑疑,方仲卿再问。 权衡情势,楚连终于忍下。 “没有什么恩怨,我乃一介商贾,怎么会跟个流浪汉有牵扯?我是怕他挟怨报复。” “那好!午后,我会在城外相候,薇枫也会在场,她要亲眼看着我们放走莫韶光。” “这”原已在心里盘算能阳奉阴违地杀了莫韶光,但这一下子,又打乱了他的计划。“仲卿,让枫儿再见他,是非常不妥的。” “无妨,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再者,当着我的面,让那莫韶光死了这条心,以后别再来騒扰薇枫。” 第七章 十多天不见天日的日子,从牢里出来面对的第一线阳光,竟是那么刺目。 莫韶光的手已松绑,伤口上的血已凝结,脚上仍拷着脚镣,整个人看来既狼狈又肮脏,但这些,都不及他为了楚薇枫所受创的身心。 不过面对仇深似海的楚连,他不肯示弱,依然昂然挺立、目光炯炯。 楚连四周难有家派来的护院守着,还是刻意站得离莫韶光很远。 “你应该知道这条命是捡回来的。马上离开燕州,永远别再回来!” 莫韶光没答应,只是冷冷地瞅视着楚连。 楚连被瞧得手脚发软,话也说得不如平日老练沉稳。 “我是强占了你娘,占了你莫家的家产,但是当年兵荒马乱,我以为你爹已死,凤翘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是真心对她的。” 这番解释并没有打动莫韶光,他望着眼前的老人,只简单吐出两个字:“禽兽。” 楚连大气直喘,好一会儿才能出声辩解:“你不能否认,若没有我,你娘一个弱女子,早就死于非命。” “那不代表你就可以玷污她!她是你的女主人!”莫韶光很想挥拳,但他不能,因为他知道,楚薇枫在远处看着他。 “是她点头答应的。”楚连忿怒地道。 “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行?” “你就真的非杀我不可?” “我不行吗?” “你难道就不能替枫儿想想?” 这个噬心的名字,就像他臂上的箭伤,一样教人难以忍受。 “我为她想的还不够多吗?”莫韶光伤痛得咆哮,脸上强烈的恶令方家每个护院都警戒地抽出刀来。“若不是一再顾及她,你这条狗命,又怎会留到现在?你居然还有资格在我面前提到她?你贪权势、轻儿女,硬逼她嫁给她不爱的人,如今还大言不惭地抬她出来,要求我放过你!” “她在家过得很好,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奴仆围绕。”楚连被他的咒骂弄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天下父母心,我若不如此,让她跟着你,会遭天打雷劈。” 这一生,他从没这么切肤刻骨地恨过一个人!莫韶光盯着他,满腔的忿怒突然转为冷笑。“你这么说,倒提醒了我一件事。我不会杀你,让你死太便宜你了,我也不会离开这里,这辈子,我要留在这里,守着薇枫,也盯着你。” 楚连退了一步,他愈来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方仲卿。他应该不顾一切,在薇枫大婚之时,便一刀杀了莫韶光才是? “她是你的手足!”他冷汗涔涔地叫道。 “没错。”他空洞地笑起来,心又狠狠揪痛“她既是我莫家仅存的唯一亲人,我守着她,又有什么不可以?” 楚连捂着心口,退了好几步。这一刻,他总算有些明白,过去女儿那先天心疾病发时,扼住呼吸的痛苦滋味为何了。 莫韶光转头望了远处的车子一眼。他知道方仲卿也在车上,也许,此刻正紧紧揽着楚薇枫,他也知道,一旦放了手,就真的不能再为难她了。 只是心里淌的血,止也止不住,脚下的铁镣,像有千斤重,连走路都变得举步维艰。 人,是不是一旦尝过幸福的滋味,在失去时便会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莫韶光咬牙,不理会唇上啃咬的齿伤已经太多,他发狠地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再不甘心,总有这么一天,都会过去的。 他离开的背影好孤单,楚薇枫死命盯着窗外,不敢眨眼,明澈的双眸含满泪水。她很想拍窗,高声叫喊他,但她一双手却牢牢地包在方仲卿的掌心里。 方仲卿冷眼旁观这一切,突然愈来愈难以忍受,高声命令要车夫打道回府。 宾远的车轮,在山坡走得飞快,车子须臾间已经离得很远了,但楚薇枫不愿转开视线,仍盯着莫韶光离去的向看,仿佛他还在那儿,正目送着自己。 “够了!”他突然掐住她的下颚,逼她对着自己。“你和他之间,已经结束了!我说过,让他安全离开,此后你将全心全意对我!” 这么说并不够,仲卿似要证明自己是认真的,他揪着她,用力地将她扯进怀抱,情急的双唇不断在她的脸、她的颈,甚至她的胸口留下痕迹。 楚薇枫想避,却无处可躲,只能任他将自己压在怀中,迫听他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你是我的,薇枫!这一生一世,你都是我的!” 说着,他突然扯开她的衣服.任她的胸脯裸露在眼前。在车子摇摆进行中,他俯下头,恣意地含弄它。 楚薇枫觉得作呕,她很想让自己好受些,甚至,拼命回想着昨夜洞房时方仲卿在肉体上所给予的那种快感,但是没有用。也许天色太晴朗,她的心被照得太明白,也许是莫韶光才离去不久,她仍活在极度思念他的煎熬中 觉他的手探入自己裙底,她紧紧闭上眼,心里不断喃念着莫韶光的名。 想着初夜时两人为对方所奉献的珍贵心情,慢慢僵硬的身体放松了。 方仲卿已经褪去衣衫,将她抱在怀里,很快地进入她的身体。 虽然她很湿润的迎合他,也在他高潮爆发的那一刻贴着他颤抖,但这一次,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 包不像是强暴,一点也不像,因为她没有反抗,就算她反抗,方仲卿也未必会停止。这已经是一种支配的行为,她则像是一种服从的表现。 他与她已是夫妻,这种行为只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这可以不需要爱,只要会吃、会睡、能走,便能应对。人的身体,本来便足以成熟得应付这一切。 楚薇枫轻轻睁开眼,礼会到这一层,她突然感觉没有这么难受了,只是心里明白,她对这个男人所积下的怨,又加深了一层。 然后,马车突然停了。 方仲卿仓卒地缩手,脸上有些狼狈,楚薇枫则赶在车门打开之前,冷静地整理好衣服。 不会太久的,虽然韶光会在地牢里拒绝了她,但她知道,那个男人定有说不出的苦衷。 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来接走她的。 才是初夏,当头的烈日便已晒得人晕晕沉沉。午后方家偌大的园子,亦是一片慵懒景象。 “妹妹。” 楚薇枫的视线从湖上各色水禽移转过来,看见沈和颜抱着女儿走来,一旁宝妹打着伞,也恭敬地向她行了礼。 她冷淡地点了点头。 “这么大热天,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 她摇摇头,走下拱桥,迎了上去。三人走到了最近的一座亭子里。 沈和颜怀里的女娃,手脚不停地挣动,嘴里咿咿呀呀的,似乎也在这燥热的气温里,欲眠不得安,粉嫩的脸颊,也被衣服闷得红通通的。 见她瞧着心爱的女儿,沈和颜垂下头,怜爱地笑了。 虽然自从婚后,方仲卿从没在她房内待过,但沈和颜早有心理准备,并没对楚薇枫有任何芥蒂,也不怀忧丧志,对所有人,仍是一贯的和善温柔。 方家所有人里,她是楚薇枫从来不曾有怨的一个人。 “你进门后,都还没抱过雅儿呢。”说着,把女儿小心地放进她怀里。 软软的婴孩突然入了手,在怀里一沉,那么白净、那么香。方雅这女娃儿,轮廓像父亲,鼻子眉毛,有沈和颜的圆润秀气。 楚薇枫的心颤了颤,突然把孩子塞回沈和颜怀里。 沈和颜怔了怔,把孩子交给宝妹,要她先带方雅回房去。 “我不会替他孕育后代,你别用孩子来打动我。” 沈和颜如遭雷击! “妹妹,你知道你在什么吗?”她讷讷地问。 “我知道。” “妹妹,两个月了,你心里仍有怨吗?” 楚薇枫没搭腔,只是目光飘得很远。 “我以为,你已经接受这一切了。”沈和颜叹了一口气。“这段日子,我瞧你和他,也处得挺好,看来,真是我想错了。” 她依然沉默不语。 “妹妹,你就不能试着去了解他?” 楚薇枫无法对沈和颜发脾气,她轻轻挣开沈和颜的手,垂下眼眸。 “他对你一直要求不多,妹妹,仲卿真的很爱你,你只要对他笑一笑,就可以让他快乐好久,你知道吗?” “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你只是不愿意敞开心接受他,仲卿是个好人,总有一天,你会了解的。” 楚薇枫望着她,突然不耐地开口:“我不是你,你怎能用你的想法一再左右我?知道吗? 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很鄙视你,不是因为你的出身,而是你对方仲卿那百般容忍、曲意承欢的态度。后来,我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爱人的方式,我不干预你,也请你别用你的想法来左右我,我已经找到在这里比较好过的方式,别试着改变我,没用的。” “你们在聊什么?”方仲卿的声音愉快地介入两人之间。沈和颜脸色难堪地站起来。 “没什么。我先回房,看看雅儿睡了没有。” “和颜,怎么回事?”见她脸色不对,方仲卿看了楚薇飒一眼,后者只是紧盯着湖,没有闭口解释。 “没什么,”她别过脸。“你跟妹妹聊吧。” “我瞧你们俩说得开心,怎么我才来,你就要走?” 沈和颜摇摇头,挣开他急急走了。 “她怎么了?” 楚薇枫耸耸肩,一脸的漠不关心。 方仲卿紧挨着她坐了下来,跟随于后的家奴,把几盘糕点放在石桌上。 “这是你爱吃的桂花糕,尝尝看。” 她看了那糕点一眼,并没有拒绝,取了一块放进嘴里。 “这儿没你的事,下去吧。”方仲卿回头吩咐道。 家奴领命而去。远处,一阵风袭来,吹皱了平静无波的湖面。 吃完点心,楚薇枫抽下手绢.想将手指拭干净,未料方仲卿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的食指和中指含入口内吸吮。 楚薇枫一僵,井没有收回手,只是任他含着手指。 “别这样。”她没有难堪和不安,声音平板无韵。“有人会看到。” 方仲卿放开她的手指,才振奋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他们明明是夫妻呀!为什么她总显得见外生疏? 两个月了,有她相陪的日子,过得是这么快,对她的迷恋。不但没有因为日日共处而减少,反而日益加深。 但是,回报他温存相待的,是她稀微而冷淡的笑容,几乎感觉不出任何情绪。 夜里每一次欢爱,她清香的身体在他怀间因激情而颤抖着,那不是假装出来的。每一次的结合,都给了他莫大的满足和喜悦,尤其她的低吟和激情中迸发的娇喘,总带给他好多的快乐。 但为什么每一次结束后,即使他屏气凝神,仍掌握不住她逐渐飞远的心? “薇枫,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难道没有任何感觉?” 她的表情略显僵硬。“我是你的妻子。” “你真是这么想?” “当然。”她站了起来。“我累了,请容我回房休息。” 他拉住她,给了她一个亲吻。柔软的唇,没有像晴空里的那种热情,方仲卿颓然将她放开。她的清亮眼眸像面镜子,照在他怒视的眼里,反射着自己的漠然。 这样消极的抗拒,能撑到几时?连她都没有把握了。 天虽未亮,但已经可以听到远处渺渺的鸡啼。 发上凝结的水气淌落脸庞,楚薇枫疲倦地在温泉池里翻过身,吃力地站了起来。白皙的身子浸在白浊的雾气中,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然后走了出去。 天空,有一轮清明美丽的圆月。虽是夏日,夜风吹拂着微湿的发,仍令浑身泛起一阵寒意。 方仲卿仍在床上睡得香沉。夜里激情耗去的体力,总是让他一觉到天亮。 而她不是。纵然再累,她总会有意识地唤醒自己,走出房间,踏进温泉用热气奔腾的泉水,洗涤自己的身子。 “妹妹!”沈和颜提着盏灯,站在矮墙外,惊异地看着她“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真的是你。”她站向前。“天还没亮呢,这么早你就起来了。你头发怎么了?” 楚薇枫下意识地拨开一截湿发,冰凉的一滴水滚入衣领,令她皱眉。 “你去泡泉水了?” 她点点头,朝西厢房走去。 “仲卿知道吗?” “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她突然反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妹妹。”沈和颜追了上来,直觉事有不对。 她置若罔闻。 “妹妹,我希望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可以告诉我。” “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能帮我?” 沈和颜拉住她。“我们已是一家人,你何苦这么排斥我?” “我没有排斥你。我只是”她抿着唇,语气顿了顿,抬手拭去发上又一滴凝珠,才慢慢地开口;“不想怀他的孩子。” 沈和颜手中的灯落地,火舌飞快噬了纸糊的灯罩,转眼间,光亮消失,除了眼前的房门里隐隐透出的微光,园里,一片沉寂。 一直以为那日楚薇枫所说只是气话,如今看来,倒是真真实实的恨了。 沈和颜掩住嘴,只觉得头皮一阵冷麻。她到今天才明了,撮和这桩人皆竖起大拇指称好的姻缘,是活活扼杀了两个相爱的人。 她咬住唇,眼泪流了下来。 “妹妹,你你这是何苦?” “我容许他碰我,是因为他是我丈夫,但是,我是绝对不会为他延续子嗣的。” “别说了。”沈和颜抽下绢子,替她拭去发上残留的水气。“天快亮了,回去再睡一会儿吧。等你一觉醒来,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骗我,很多事,一旦错过,就不能再回头了。”她冷硬地说完,转身走回房间,甚至没多费心再看她一眼,便掩上门。 回房的楚薇枫,僵硬地走到床前,盯着床上沉睡的方仲卿。 她多渴望自己往日爱憎强烈的性格能再回来,那样她早就了断这一切,而不是这么矛盾消极地度日,虽然,方仲卿待她一直细腻温存,但那已经不能解开她对他的死结与怨恨了。 方仲卿翻过身,大半片光滑的背脊裸露出来,她心念一动,伸手替他盖上了棉被。 她的碰触惊醒了他,方仲卿困盹地睁开眼,见她站在床前,伸手把她拉上床,拥进怀中,抱得紧紧。 楚薇枫没有挣扎。很多事,一旦开始了就不能当它没发生过,就像此刻,她不能否认,方仲卿的怀抱有多温暖。即使她拼了命地想要说服自己,这些都是迟早会消失的一场梦,但是没有用,时间累加在莫韶光离去后的日子,愈久,她就愈怕自己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直到死去那一日。 韶光,你在哪里?楚薇枫把手覆在胸前的伤口,酸楚地闭上眼。 她已经学会不哭泣了,她执意把所有的眼泪,寄放在能再见到莫韶光的那一天。 一场及时雨,驱散了连日来的暑热。 虽是雨天,沈和颜仍是兴致勃勃地上街,她微胖的身子,已经让炎热关在屋里太久了。 擎着伞,她要宝妹在车上照顾着方雅,自己走去了茶铺。 大街之上,一只手突然在群伞熙攘之中扯住她的袖子,沈和颜大受惊吓,油伞跌落一旁,倾落了半肩的雨水。在看来人是谁后,她急忙咽下到嘴边的喊叫。 “我只问你几句话就好,请跟我来!”莫韶光压低斗笠,显然比她还要谨慎。 想到送她来的车夫就在后头,距离近得翘首便可看见,虽有伞作掩护,沈和颜还是急忙垂下头,不发一语地跟着莫韶光往一间杂货铺走去。 铺子里顾客不少,并没有人对他们投来好奇的眼光,但沈和颜仍是万分紧张,不住打量着四周。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她为难地问。 莫韶光摘下斗笠,那清瞿的脸庞满是关注。 “她过得好不好?” 沈和颜一僵!她怎么可能把事实转述给他?可是面对他那么急切追问的神情,沈和颜有些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车子还在外头等我,出来太久,他们会担心的!”说着,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请你别走!”莫韶光拉住她,目光里满是恳求。“抱歉,我无意冒犯,请告诉我,好吗?” “别问我。”沈和颜情急说道:“她已经跟你没关系了,你问这些,有何意义?” 莫韶光紧盯着她,久久,坚毅的眼神浮起一抹怜惜。 “你不说,我也明白,她这么倔强的人,几个月的时间,怎么能轻易折服她?”叹息的语气里,有太多不言而喻的情意,听得沈和颜心中怅然。 “只要你不打搅她,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适应得很好。” 这些话,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心虚,沈和颜咬着唇,不再多语,只是望着地板发愣。 “我懂,只是”他颤巍巍地一笑。“有她在这儿,天涯海角,我哪儿都去不得呀。” 沈和颜眼眶湿了,这种心情,她比谁都深刻,怪只怪,她是方仲卿的人。 “我想请你,替我转一封信给她。” 沈和颜惶恐地退了一步。 “不!不可以!我我怎么可能会帮你?事情都走到这地步了,你该死心了!” “除了你,我找不到人了。”莫韶光苦笑。“你把信交给她,这会让她”他顿了顿,咬牙切齿他说下去:“从此认分地留在家,请你告诉她,她此生的幸福,对我,比什么都重要。” 说罢,他把那薄薄的信笺硬塞进她手里,很快地走出了店铺。 沈和颜揣着信,两手无端发抖着。天!她做的事,无疑于背叛,要是仲卿知道沈和颜惊喘一声,把信揉进袖里。 她的心跳得好急好乱,从店铺到走回车上,几乎耗掉她一身的力气。 一回家,沈和颜连半身湿衣都没换,就直接奔去了西厢房。 “妹妹!” 楚薇枫从书桌上抬起头,看着她诡异地关紧门,并把身体挡在门前。 沈和颜一脸青白,与她平日的端庄稳重全然不同。 “什么事?”放下书卷,楚薇枫下了躺椅,忍不住出声相询。 沈和颜看着她,突然转过身去,头抵着门。不行!她不能任冲动驱策自己做这件事,这是不对的!把信交给薇枫,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仲卿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和颜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没什么!”她慌张地摇头,捏着成团的信笺,然又开门跑了出去。 “和颜姐?”她追到门口。“一定是很要紧的事,你才瞒着他走这一趟,是不是?” 沈和颜背脊一僵,眼前浮起莫韶光恳切的脸庞。 天涯海角,哪儿都去不得!如此困境,她也会感身受,既然这样,她有什么资格斩断他这一点希望? 迟迟疑疑地走回,她别过脸,狠下心似的把信放在楚薇枫手上。 “这是” “莫韶光给你的,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他了。” 楚薇枫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团信,她抬起眼,见沈和颜痛苦地点点头,她才忙不迭拆开。 不会错的,这是他的笔迹,楚薇枫狂喜地展开信,一字一句地仔细看着,可,当她看完,只觉一阵晕眩。 楚薇枫扶着柱子,浑身不断抽搐,颤抖的手把信紧紧掐成一团。 见她这模样,沈和颜不免心惊。 “妹妹!” 她揪住沈和颜:“真是他交给你的?” “是的。” “你骗我,他不会写这种信的!”楚薇枫摇头,突然把信狠狠给撕了,多日不见的眼泪来得又急又猛,一下子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撕掉信的两手,只是死命地攫住红柱,一头撞了上去。 沈和颜尖叫一声,心里又悔又急地冲过去拉开她。 楚薇枫只是哭,什么都不说。 在她心里,始终都是跟他最亲的,就算她跟了别人,心里头的这分亲,从来没变质,为什么他不能像她一样勇敢,坚持等下去? 莫韶光永远都不会来接她了,信上,他说要离开燕州了,要她绝了等他的念头,还说今生今世,他什么都不求,只要她快乐地活着。 就在他离开后整整一百日,他让她所有的等待全变成一场空! 那场大雨的午后,楚薇枫完全变了个样。 原来就不多话的她,变得更加安静了,对人,也几乎到了无视于其存在的极度冷漠。大部分的时间,楚薇枫总是动也不动地窝在床上想心事。 行动上,她更少踏出西厢房的院子,食欲全无、睡不定时,日夜颠倒,整个人总是昏昏沉沉地躺着,这种情形,让她人迅速消瘦了下来。 多数时候,她甚至相信,在未遇见莫韶光前,她数着日子等待死亡来临的滋味也比这样好过,至少那时,她不是狠狠伤过心的。 方仲卿心焦如焚,不明白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了样?他想请大夫过诊,但楚薇枫坚决不让任何生人靠近她半步,询问过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沈和颜,都问不出所以然来。 没人比沈和颜更清楚这其中的缘故,但她什么都没敢透露。方仲卿对她那份珍爱之情已淡,剩下的只有一份信任存在,她自然不能把那日的事说出口。 虽然她对楚薇枫的消沉是万分忧虑,也后悔为莫韶光传了那封信,以致才弄成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但木已成舟,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抱着一份愧疚之心,日日上西厢房,主动为楚薇枫打理一切。 也会在私下无人时苦口婆心对她劝了又劝,但楚薇枫像是绝了心什么都听不进去。 直到,某日晨起,楚薇枫突然觉得胸口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恶心,她踉跄跳下床,找出痰盂,吐出胃里所有的东西后,才惊觉身体已在她未留意期间,悄悄起了变化。 思及怀孕的可能,楚薇枫周身一阵冰凉。一种恐惧袭心,她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如此大意!一个早上,她一反连日来的消沉,原来想这么消极的念头突然没了,满脑子的思虑,全绕着这突来的变化打转。 眼泪滚下楚薇枫苍白的脸颊,她突然高举拳头,用力地、发狠地,重击自己的小肮,一次又一次。 这绝不是她的宿命!她紧咬牙根、忍着痛楚,就算莫韶光不要她,她仍有权利决定自己该怎么活! 现实已够残酷,不需再有一个无辜的孩子跟着她受折磨。 第八章 又是一阵难忍的呕吐。 楚薇枫呕得泪花直冒,她捶着胸口,整个人像虚脱了气力,倒在床边。 门外,已经叫不到半个可以使唤的仆人,早从确知自己怀孕的那日,她就借故遣去所有的丫头,她不要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就连面对从不须刻意隐瞒情绪的沈和颜,都成了她艰苦的应酬。 楚薇枫拭去泪,直喘了几口气,胃里的食物已空,正咕噜地涩搅着,那是她极力想忽视,却又不能忍受的强烈空腹感。 依前几天的经验,她知道自己再不塞点东西进胃,这样排山倒海的呕吐定会再来一次。 楚薇枫撑着站起来,出房门想叫人送吃的来,她蹒跚地走出院子,不远处,便看见一群下人,忙里偷闲地聚在一棵老树下乘凉。 “你那姥姥,伤风可好了些?”不知是谁,先问了这么一句话。 “好!好多啦!我前几天才与她说过话,老人家精神好得不得了。”答话的丫头喜孜孜,一身新衣,满脸是刁钻伶俐的神气。 “跟你们说呀,她老人家运气好,遇上个用葯神的大夫。咳了半个月的身子,没两天就全好了。” “有这么了不得的大夫?” “有!当然有!那位大夫,医术好得不得了,就是为人古怪了些。” “怎么个古怪法?”倚在树干上,一位穿蓝衣衫子的老仆问道。 那婢女大眼睛贼溜溜地一转,才又说了:“这位神秘大夫,除了有钱人,他一概都不拒医。听我那姥说,福康街的周太爷头顶生个燎疮,换了十来个大夫都治不好,听闻人说这位哑大夫医术高明,周太爷特别重金礼聘,没想到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周家送去的银子全都扔了出去,逼得周太爷呀,嘻”婢女说着说着,忍不住掩嘴一笑。 “怎么样?到底怎么样了?”众仆听得兴起,异口同声地问。 “周太爷换了一身乞丐衣,又怕人认出来,还特别选在夜半无人时,去求那哑大夫,那燎疮才得以治愈的。” 话才说完,仆人全笑了起来。 “看来这位哑大夫还真是贫苦人家的菩萨”老仆笑道。 “要是他肯治有钱人,不定少爷早把夫人给送了去。”红衣婢子又说。 “是呀!枉费了少夫人家世相貌都好,就可惜那脾气太难捉摸。”老仆身边的一位中年妇人,似乎有感而发:“咱们少爷对她一直曲意顺从、百般怜爱,她不领情便,还老拿乔,一副冷冰冰不爱理人的模样,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地使脾气,说来去,还不如沈姑娘,她虽然出身不好,但至少比少夫人来得贤淑贴心呢。”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不觉得,夫人那天仙似的美貌,简直不像是这世上的人?她所言所行,不似凡间女子,也是正常的。”原来话的老男仆咳了咳,他这生阅人无数,所持的见地,自是跟一般人不同。 另一名老妪突然冷哼一声。想是在这府里待久了,自恃力比所有人更有资格说话。 “你这糊涂老头,说得好听,亏你还是个男人,什么不似凡间女子?我瞧她分明就是淫荡!明明与少爷订了亲,还不安分,意图跟个奴才私奔,这种忘恩负义、不忠不贞的事情,凡间女子,可没几个敢做!” “姚嬷嬷说的是,咱们虽然是做人奴婢的,可也知道绝不能与男子私下交往的道理。” 红衣女婢连连点头。 “你们这些女人,留些口德,别乱说话,这件事可是咱方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要是让少爷知道了,可有你们苦头吃了。”又有个年轻的声音插进来。 “我才不担心呢!从少夫人入方家后,任谁都没搭理过,也少见她出房来,这会儿,可能还在床上挨着呢!”那婢女得意洋洋地说。 突然,所有的谈话声都静止了下来!那婢女看着众人吓的脸上,困惑地朝后看去。这一瞧,差点没把她吓死!还笃定今日的这些话不会传出去,哪晓得,闲话里的楚薇枫,就站在一棵榕树后,那瘦削的身影有如鬼魅,正冷恻恻地盯着她看。 看到这位脾气古怪的少夫人,在场所有人像有默契似的,一个个赶紧行了礼,便一哄而散。谁也没把握,刚才这些难听的闲话到听进去了多少,还是赶紧走为上策,省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红衣婢女也急着想走,被楚薇枫叫住。 “你刚提的那位大夫,叫什么名字?” “少夫人,呃我我”她一脸惶恐,几分钟前的怜牙俐齿全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叫什么名字?”她踏前一步,眼神冷冷的,声音更是生硬。 那婢女从没见过这么不怨自威的凛然,刚才张老说她不似凡间人,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想到得罪她的下场,可能就是被赶出府,红衣婢女一下子慌了手脚,她跪在楚薇枫面前,扬手便掌掴了自己好几下。 “少夫人,以后奴才不敢再乱嚼舌根了,求少夫人宽容,别告诉少爷去!” “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我” “回答我!”楚薇枫不耐地说。 那婢女呜咽出声;“他姓莫,听我姥姥说他就住在离城北小燕湖约一里外的林地” 楚薇枫很快地转身,不理会那婢女仍在身后痛哭着。 青天白日,但她心里的夭已经黑尽。楚薇枫愈走愈急,忘了饥、忘了难受,迈开脚步只是一阵急跑,直冲房里,她汗水淋漓,咬牙漠视着从小肮传来的阵阵抽搐的痛。 只是疼痛而已,不会流血,过去十几天,她已经用尽镑种激烈的方法,每一次几乎耗尽所有的心力,但掀开衣裙,裤底仍是一片干净。 她腹中的骨血,就像方仲卿一样顽固,他们似乎决心要牢牢地缠她至死。 可是现在都没什么关系了,莫韶光在她身边,他一直都不会离去? 楚薇枫想着想着,突然笑了,但那笑容,比哭还要凄惨。 趁方仲卿出门时,她找了车,连沈和颜都没有知会一声,就独自赶去了城北。 无视于老车夫眼中的无言抗议,她下了车,迳自往那搭得简陋的房舍走去。 从竹篱朝内望去,院子里堆置的全是一捆捆扎好晒干的葯材,楚薇枫蹲下来,看着其中一篓正待风干的葯草,她的鼻间传来一阵刺痛,一直绷紧的脸失去了镇定。 其实也算不得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为什么她一想起,总是恍如隔世? “这位夫人,看病吗?” 她眨眨眼.湿润的水气令她的眼睛显得特别明亮剔透,那问话的少年年约十二三岁的童仆打扮。他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才问了一句,便像个傻子般呆呆望着她,无法收回目光。 “我找莫大夫。”楚薇枫静静地说。 “哦!”他耳根子红了,垂下头不敢看她。“夫人请进。” 屋里仍是一样简单不失整齐的摆设,少年送了碗茶来,眼角仍不时用倾慕的余光打量着这位陌生访客。 “他在吗?” “在,在!”少年脸又红了。“师傅在后头晒葯,夫人请稍等一会,我这就去叫他来。” 原来,他已经在这儿收了徒弟,楚薇枫没多加思索,突然叫住了少年。 “不麻烦了,我自己去找他。” 少年呆了呆。“那请这边走。” 走了几步路,她穿过后门,走了一段不算长的小径,看到树林中央,一片半开垦的土地。 她停在原地,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 听到脚步声,莫韶光被动地抬起头。当他看见那张脸时,呼吸几乎停窒,手里的一把草葯全掉了开来。 “师傅,这位夫人是来”少年急着说话,被莫韶光打断。 “你回屋里去。” “可是师傅”少年想抗议什么,但莫韶光的命令令他不敢不从,恋恋地看了楚薇枫一眼,才不舍地挪动脚步走出林子。 他别下腰,小心捡着散落一地的草葯。楚薇枫走上前去,默默替他拾缀。 接过她手里的草葯,莫韶光将之铺于竹网上。七月的天,托着阳光的云絮,白得特别耀眼,莫韶光原来也忙得一身热汗,但楚薇枫的突来,让他觉得好冷。 “要不是凑巧,我根本不会知道你还在城里。”她打破沉默,一眼看到他腰上结的手绢,竟是两人初见时,他上梯为她亲手捡起的那一条。原来,在她扔弃之后,是他捡走了。 手绢勾起了回忆,满满绣的都是枫红;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思念。 一条手绢,足证他至今仍忘不了她。 所有的情愫,紧锣密鼓地冲击上她的心!明明是爱着她的。但为什么又要一次一次地推开她? 他难道不知,这是到死她都想追问的答案? 莫韶光嘴唇颤动着。他很想对她说些什么,甚至客套地寒暄几句,但随着记忆来的罪恶,有如排山倒侮,让他连个微笑都挤不出来。 他努力过了,就是没办法忘记她,就算十年,二十年过去还是没有办法!早在两人私订终身的那一夜,她就成了他身上的一块骨、一摊血,唇鼻间交替的呼吸,是他心头里的一块肉。 即使真相如此丑陋,他仍无法克制地深爱着她。 “这段日子,你好吗?”她问。 “很好。”他的回答略显迟疑。“你呢?在方家,过得好吗?” 楚薇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接着缓缓伸出右手。 “你病了?” 她摇摇头。 莫韶光心疼地伸出手,轻按她的手腕。 搭上脉,他的脸色变了,只能呆呆地望着她。 “我的情形,比生病还严重,是不是?” 就是这一句话,回答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事她在方家,并不快乐。他早该明白,轻易一封书信,怎么改变她倨傲的性子。 当日他心神俱裂地放弃她,而她选择了和他承受一样的折磨。 “别这么想,换个方式,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他松开手,咬牙说道。 她瞅着他,冷冷地笑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敢看我?难道,你亏欠了我什么?” 他望着她,哽咽的说:“是的,我亏欠你,很多很多,这一辈子,我永远也还不了。” “你现在就可以还清这一切,只要你替我配一副葯,打掉我肚子里的胎儿。”她打断他的抱歉,轻声说道。 莫韶光瞪大眼,看着她一步步逼近自己。 自她嫁入相国府之后,他们没再这么接近过,他可以看到她胸口间的起伏、可以看到她颤动的眉睫,更可以看清她眼里势在必行的决心。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他是你的丈夫。” “这件事,我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言语之中,带着太多的怨恨。 “你当真那么恨他?” “我楚薇枫该恨的,又何止他一人?”她抬起头,目光炯炯如火。“我不愿意生下这孩子,因为我太清楚,就是给我一辈子的时间,我都不可能会爱他。” “你总是把话说得太早。”他的声音忧伤又温柔。“再隔几个月,当你第一次感觉到孩子的胎动,你将能体会一个生命在你腹中,倚着你而生的成长与感动,你会发现,自己有多么在乎他。” “不准说了!”她怒喊,语气颤抖,不知是因为这番话,还是他语气那种绝望。“我绝不会去想这些,你只管把葯开给我,我就能够假装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不能给你,这是谋杀,开这帖葯,对你来说也太伤身,你承受不住的。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么,去找别人吧,我做不到!” “莫韶光,你当真能对我的境况无动于衷吗?”她挡住他的去路。“你要真如此仁心仁术,当日为什么要救我?既救了我,如今为何不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一想?” “薇枫!”他苦恼地喊了一声。 “如果不是无法可想,我何必走这一趟?你很清楚,没有方仲卿的允准,整个燕州城,是没有大夫敢替我开这副葯的,我能寻求帮助的,只有你了。” “薇枫,你清醒点,这个葯,可能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 “是谁在信上,他什么都不求,只求我的幸福快乐?我现在正在拔除让我痛苦的根源,你居然帮不了我?” “不要逼我!薇枫。” “我没有逼你,这是你欠我的!”那眼里的苦涩,不知何时己转为深沉的恨,似乎在这一刻,她才完全爆发出来。“你一直欠我一个完整的解释,但我没有怪你,反而以为,当时你是受到了胁迫,出于无奈。我知道你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所以我对你,始终抱着希望,将近五个月了,我在方家,日日悬念、夜夜期待,我等你,等你像从前那样,义无反顾地来带我走;我甚至相信,我可以为你等上一辈子,就算那种滋味,比等待死亡还要难熬。每一个晚上,我不停猜想你不能来的原因,也不停为你找遍各种不得已的理由,但是,还是落空了。直到后来,我接到那封信。我虽然怨你无情,但心里还是傻傻地疼着你,想你是因为失去我,太伤心了,所以离开了燕州”她仰脸,冷冷地笑出声。“结果,我都想错了!你的人留在这坐,却连一面都不肯来见;如今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你竟还不当一回事地跟我这些!莫韶光,我真认清你了,我也说不出来,有多恨你!” 他神色惶苦地听着那些话,莫韶光喘了一声,突然紧紧把她拉进怀中。 “你何苦何苦要这样惩罚我。伤害你自己?”他低语,声音哑咽。 她的香气盈鼻,发丝一如他记忆中的柔软,摩挲着他的脸。 泪水刺痛莫韶光的眼。他知道,就算远走天涯海角,他的心永远都不会自由。 她是你的呀!莫韶光,为什么你该死的就是放不下手? 楚薇枫眼前蓦然起了一片水雾,她僵着身子,任自己靠在他怀里。 几个月未食不知味、行尸走肉的日子,那早以为干涸的爱,突然在这样的拥抱里滋涧苏醒了。 “伤害我的人,难道是我自己吗?”她猛然推开他。 莫韶光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更加苍白,在她面前,完全失去了抵御的力量。 “莫韶光,你说对了,我就是要惩罚你!比起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这算什么?”她吼道。 第一次看到他双眉纠结得那么深,那瘦削的脸颊也因用力而颤抖着,楚薇枫有些后悔,知道自己逼他过甚了。 面对他的瘦弱,纵有再多的恨,楚薇枫也说不出口,只是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来。她恨自己心肠太硬、口舌太毒;也恨他懦弱无能,伤害自己。 但她更想做的,是不计一切,埋到他怀里痛哭一场。 莫韶光突然迈开步伐,离开林子,把她抛在身后。 她紧追上去,跟在他身后,试图说些什么来缓和两人间紧绷的场面。莫韶光抿着唇,不发一语地朝着葯柜,并伸手从抽屉里一一拿出了几味葯草,配在一起。 楚薇枫知道自己赢了!可是,她虚弱地想,伤了他,她并不开心呀! 在白家门前接到夫人出走的消息,方仲卿连衣服都没换,便骑着马,火速赶去了城北。 小燕湖畔,替楚薇枫赶车的老车夫一见主人,忙不迭地就迎了上来,把事情约略说了一遍,便指向不远处的矮房舍。 奔至围篱外,他始终不发一语,眼里只是死死盯着那扇关闭的房门,随伺的下人勒令站在远处,也是大气不敢吭一声,就怕惹怒了主人。 “这位大爷,您要求医”少年匆匆从屋后走了出来。 才推开门,方仲卿便抽剑抵住他的咽喉。 “大大爷!你这是”那少年吓白了脸,瞪着那白晃晃的剑身,连话都说不全。 “屋里面有谁?” “莫莫师傅。” “还有谁?” “一位一位求医的夫人。” “没有其他人了?” “没没有。” 揣想着莫韶光与楚薇枫别后相拥亲密的画面,仲卿的胸口,突然有如万针戳刺,他反手用剑鞘大力击昏了少年。 一个男人,究竟能容许几次背叛? 这些日子,眼看她消沉,他胸中满满的愁苦无人能解,末了。几乎也要跟她一并下去,好几次,想带她出外散心,却换来她顽强的抵抗,他疼在心里,不敢过分强逼。 而今日,一个莫韶光就让她不顾一切地出了家门,相较之下,他简直难以忍受。 当想像如火燎原,愈烧愈烈,方仲卿一刻也不能再等,终于狠狠端开了门。 妻子的身影和另一个男人的身影落入眼中,方仲卿赤着眼,拔剑直指莫韶光。 “你要做什么?”一见他杀气腾腾的举动,楚薇枫愕地朝莫诏光靠去。 前几日让人担忧的颓靡不再,眼前的楚薇枫,眼眸里的精神,回复了往日的神采,是如此地清亮吸引人。 面对这张曾经让他心动迷恋的脸,方仲卿突然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的痛。 他怀疑她的身子里进驻了一个恶魔,一个在莫韶光面前永远那么温柔,而面对他时却硬得连笑容都吝于给的恶魔! 成婚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难道还不够让楚薇枫改变她的忠诚,忘记这个莫韶光? “是你逼我的,今日,我非杀了他不可!”方仲卿怒吼。“放下你的剑,我们什么都没做!” “说谎!”方仲卿咆哮,提剑就朝葯柜后的莫韶光刺去三剑,全给莫韶光闪了开去。 “只有你这个心软的白痴,还被他骗得团团转!” 如此恶声恶气,是楚薇枫从未碰上的,知道莫韶光有能力应忖他的攻击,她抿紧唇,捡起剑风扫落的葯包,紧紧揣好,傲慢地抬起头。 “我不想在这儿看你丢人现眼,我要回去!” “那日之事,哪有这么轻易了结!” “你何必如此不饶他呢?”丈夫的固执令楚薇枫气得发抖,她突然挡在莫韶光身前,方仲卿的剑,就在离她胸口不到半寸的距离。 下一秒,莫韶光拉开了她。 “你这个贱奴!不准碰我的妻子!”方仲卿咆哮。 “她是个人,别动不动用胁迫的方式对待她!”莫韶光怒道。 “我怎么待她是我的事,你这个贱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方仲卿挥剑就刺。 莫韶光从容闪避,手仍紧紧握着楚薇枫的肩,没有放开。 “是我主动找上门的,与他何干?你要了结,就冲着我来!”楚薇枫挣开莫韶光,忍无可忍地开口。 仲卿气得连连打颤,若不是太在乎楚薇枫,他手里的剑此刻已经毁去她这张美丽的脸。 “走开!” “你明知道我不会走。”她静静地说。“我也不会求你,但你很明白,杀死他的后果。” 两人僵硬地对峙着,楚薇枫坚定而无权,脸上有种视死如归的表情。方仲卿真恨她如此践踏自己的尊严。 他狠狠揪住楚薇枫,怒气冲冲地把她拖出了小屋。莫韶光很想阻止,明白自己无权,他只能紧紧握住拳头,看着她被拉走。 猛力上前,楚薇枫只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那一眼,没有怨、没有恨,而是泪水满盈的苦。 她其实爱他一如往昔的深,就是因为这样,怨才相对地那么重。莫韶光闭上眼,是爱是怨又如何?他已经无法回应她的一切。属于他的泪,也早在放她离去时就流干了。 就算她对他还有爱,但这一次,他知道她一定会死心的。 莫韶光走出户外,人车已去,房舍回复了平日的寂静,只有一阵若有似无的淡淡微香,依然在鼻间窜动。 他抱起少年,将他带到更远处,然后走回屋子里。 一会儿,那木造的房子里,突然冒出了火舌,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地熊熊烧了起来 相国府。 楚薇枫粗鲁地拖进房里,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全无惧意 还有什么难堪,强得过在新婚之夜硬把自己给了不爱的人? “我们之间还说着话,你便闯了进来,如果你要怀疑,未免可笑。” “你背着丈夫;去找另一个男人,我不该怀疑吗?”见她无悔过之意,方仲卿不止一次气得想打她,可是,他就是狠不下心动手。 她的心已经离他很远了,他怕这一动手,会把她逼到更远的天涯海角。 “我人不舒服.找大夫看看,是很平常的事,你心里对他有偏见,我就是破了嘴,你还是不会相信,总之,我与他,什么事都没有!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若真的清白,怎么没有以完璧之身嫁我。” 她脸色因极度的厌恶而显得苍白。这种羞辱话,对她真算不得伤害,是她心甘情愿的,何来悔意之有?她只恼恨方仲卿的无知。 “你娶我的时候就知道我不爱你,后果也应是你料想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愿意的,我并没有求你什么。你既娶了我,心里放不开,总想着跟我翻那笔旧帐,这么做,不觉得可笑又幼稚吗?” 方仲卿扬起手,楚薇枫昂起头,不闪不避。 沈和颜突然在此时冲了进来,看到方仲卿的举动,她恐惧地摇着头。 “仲卿,不要这样!” “出去!这是我和薇枫之间的事,你出去!出去!你听到没有!”方仲卿发疯似的将她赶了出去,任沈和颜在门外怎么哀求,都没有动摇。 “和颜姐姐没有错,你何必那么凶?你的怒气是针对我,又不是她!” “你对她,倒比对我还好!”方仲卿瞪着她,怒极反笑,但眼神是受伤的。 不能打她,他转而揪住她的肩,开始猛力地摇晃。“该死!你就不怕这样做会逼疯我?” 她披摇得头好昏,楚薇枫又怒又急,也开始口不择言。 “逼疯你的人是你自己,不是我!你妒心这么重,就是把我锁在你身边,你也会一天到晚猜忌我心里在想谁!” “我妒心这么重是为了谁?楚薇枫,你没有良心!你辜负我!”他甩开她。楚薇枫碰上门,她朝后移了几步,倚着桌直喘气。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她恼恨地说。 转身拉开门,想走出这个她厌倦的战场,但前脚还没踏出,就被方仲卿拉回。 “我的话还没问完!你敢走!” “你弄痛我了!”她恼怒地挣开他。“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再问,我还是只有那些话。 我不舒服,我找他,只为看病!” “方家难道连个大夫都请不起?”他强横地揪起她的手腕,面容扭曲地一笑。“换个理由吧,我不会相信的!那个莫韶光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贱奴出身,难不成真会抓葯医病?还是你得的是心病,找他治相思之苦?” “就是换了一百个理由,只要牵涉到莫韶光,你也会想办法推翻我!”她盯着他扭曲的脸。也罢,她已取得了葯,拿胎的事迟早都会爆发,倒不如今日把一切都摊开了。“有件事你说对了,我的的确确得的是心病。当日,要非莫韶光剖开我的胸口,找出我心痛多年的病谤,我根本不会站在这里看你发疯!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我当初执意要跟他走,不只是因为我全心全意爱着他,而是他为我做的,是我这一生一世都还不清的!” 方仲卿愣望着她,完全不能领略她的神情,只盯着她的嘴,一句一句不停地说。 他俊雅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这个打击,比知道她不是以处子之身嫁他时,还要严重百倍! 当他终于吐出那口气,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然后冲上去撕开她的衣襟。 楚薇枫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她抡起拳头打他,想逼他放手,却拼不过他的力气。 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在出世时就有的胎痕,多少夜里,他在那淡红的疤痕上,热情地烙下他炽烈的吻;他以为那是他独一无二拥有的,没想到,那竟出自莫韶光的手! 想像着莫韶光是如何解开妻子的衣服,在胸口划下那一刀,她的心头深处、她体内洁净的鲜血,曾经淹没莫韶光的手指,他们在当时是怎么赤诚地信任着对方,血肉与心灵的深深交融血液冲上方仲卿的脑门,他眼前突然一暗。 莫怪他永远找不到她的心,原来,她的心早就被人刨走了! 他一起头就输了,那么,他永远也追不上的开始方仲卿握拳,整个人几乎崩溃。 他突然揪住她的头发,逼她仰起头,然后俯下头狠狠咬住她的嘴,握住她下巴的手,转而握住她柔软的胸脯,粗暴地抓揉着。 楚薇枫觉得恐惧,她知道自己触怒了丈夫深藏在温文之下的兽性。虽然他忿怒,但贴着她的身体,却是完全亢奋的,在他的强悍之下,她根本逃不开。 眼泪不争气地滑下。这一次,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孩子。她觉得心里好苦好苦。 与其让她动手扼杀腹中胎儿,倒不如就让孩子在自己亲生父亲的蛮力下结束吧。 “孩子胎动的那一刻,你就会明白,你有多在乎他!” 莫韶光的话犹言在耳,像飞石击中她的心,不需要等到胎动,她已经开始觉得不忍了。 韶光,你能预料这些,为什么就不能预料我所受的苦?她在心里哭喊着。 眼泪沾湿方仲卿的脸,他松开手,死瞪着她赤裸裸的身体。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你哭什么!你这个贱妇!你委屈什么!你这样羞辱、伤害我还嫌不够,还要拿眼泪逼我同情你!贱人!我要杀了你!” 他咆哮着,取下悬挂墙上的剑,不在乎此举是否会伤到自己,只是发疯似的抽剑乱砍。 楚薇枫抱着衣服,缩在房间一角,怔怔地看着他。 在心里的一部分,他仍是深爱她的,即使处于崩溃、剑锋乱挥,他仍旧理智地离她好一段距离,不敢伤她。 剑锋一转,他气喘吁吁地指向她,清亮的眼神布满血丝。 “我我在你面前发誓,我要杀了莫韶光!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他!我得不到你,也不会让你跟他走!”剑刃跌落在她脚边,方仲卿仍在咆哮:“别指望这样我就会放了你!今生今世,你是我的妻子,就是你不爱我,也休想我会放你走!今生今世,你跟那个贱奴,永远不会在一起!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吼完这些话,他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第九章 葯汁早已煎好,从下午放到傍晚,丫环见她没喝,不敢询问,只是将葯倒在杯里体贴地为她温了再温。 楚薇枫的心,就跟这碗浓稠的葯汁一样,煎熬着。 她曾不止一次捧起葯,想着只要自己狠下心,就够了,但不知怎地,葯到嘴边,喉咙里像有什么在翻滚似的,开不了口,只有黯然放下。 喝一碗茶不该有那样天人交战的神情,平息了怒火,却不肯进房去的方仲卿站在窗外窥视着妻子,愈看心里愈狐疑。 见门被推开,楚薇枫瞪大眼,倏然捧起碗,欲把葯汁一饮而尽。 仲卿早有准备,他劈手夺碗,看到一部分的暗色汁液洒于地上,而楚薇枫已经吞咽了一小口。 “这葯哪来的?!”他又惊又怒。 楚薇枫不发一语,迅速地抓起碗,两步之隔,想把残存的半碗葯汁吞下。 “葯是莫韶光给的,是不是?你到底该死的吃了什么?!” 事情一与莫韶光扯上关系,方仲卿蓦然想起在小竹屋里她那视死如归的坚定神情,他的惊愕在一瞬间转变成更深的恐惧。 他扑上去,把楚薇枫按在床上,抠着她的喉咙,想逼她吐出东西,一面吼着下人:“找大夫来,快点!” 大夫放下床帐,收了葯箱,恭恭敬敬地走到方仲卿身边,再抬起头时,脸上充满了笑。 “恭喜方少爷,少夫人已有身孕,快三个月了。” 房间里的紧绷窒凝,不但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变得轻松喜悦,反而每个人都呆住了。 尤其方仲卿,他全然反应不过来,只是呆望着大夫。 “那么她喝的这碗葯” “不碍事的,她服的是安胎葯,对身体不但无害,之于少夫人虚弱的体质,还有调理滋养之效。”大夫笑盈盈地答道。 “仲卿!”沈和颜想说些什么,在他严厉的眼神下噤声。 床上的楚薇枫,把医生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缩在被子下,背着所有人瑟瑟发着抖。断断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在她以为,莫韶光还在乎她的时候,他居然又背叛了她 那个总让她轻易流泪的男子,为什么硬要把她推给别人? 她的心,在这一刻不再有痛的感觉,只依稀知道着,有什么东西,是一点点、一点点的死得干净了。 而她偏偏什么都不能做,连愤怒都不会了,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瘫痪似的,空洞洞地呼吸着。 帐子被拉开,有人拉开她的被子。是谁的手,这么轻柔、这么暖? “薇枫。”沈和颜轻喊。楚薇枫闭上眼,这个世上,难道真只有这个女子,才惹不起她心里的恨? “你有身孕,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说一声?” “这儿没有别人,仲卿送大夫出去了。”沈和颜扳过她的身子,看到她一脸都是湿的,泪水一大颗、一大颗,无声地横流下来。 莫韶光的背叛让她对一切的希望都绝了念头,除了心碎,还是心碎! “妹妹,别哭。”沈和颜劝着,不知怎么鼻头也酸了。 偏偏她是局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妹妹,你明知道你的情况,为什么不照实跟我说?” 沈和颜拉起楚薇枫,让她紧靠着自己,然后像对女儿那样,怜惜地拍抚着她。然而肩上迅速淌湿的一大片水渍,只令沈和颜愈来愈心慌。 “妹妹,别哭了!有什么怨、什么恨,都说出来吧!闷在心里,是很苦的。” 她苦劝安慰着,但楚薇枫仍像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只顾着流泪。 当沈和颜以为她不开口了,却听到她哽咽的泪音。 “当初,方、楚两家订亲时,你的心里,对方仲卿是什么想法?” 沈和颜一僵!方家从没有人问过她对这件事的感受,摒除心里那部分的黯然,她很快地就接受这个安排。 “我我不知道。” “你没感觉到背叛?” 沈和颜苦恼楚地望着楚薇枫,然后又垂下眼。“有。但我又能如何?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永远不可能赢过你。” 听到她的答案,楚薇枫突然勾起唇角,从冷冷微笑变成凄厉的大笑,才稍稍收歇的眼泪又纷纷滚落而下。 “妹妹!”沈和颜心慌地摇着她。“你有孕在身,不能激动呀!” “姐姐,世上肯定有比容貌还重要的事,倘若,美貌真能在爱情里占尽了优势,韶光又为何执意不肯要我?” 沈和颜无言以对。 “我原来是去找韶光想办法,替我拿掉这个孩子。”楚薇枫又说。 沈和颜如遭雷击,她拉开楚薇枫,震惊万分。 “你你不是说真的!” “我何必骗你呢?”她无神地望着沈和颜,垂下眼眸。那一排浓密睫毛落在脸上的暗影,令人看来觉来特别哀伤。 “他原来是不愿意的,是我拿话逼他,逼得他无法可想,才抓葯给我的。当时我想,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只是连我都料想不到,他竟然会背叛我!”说着说着,楚薇枫溃决了!她张嘴,痛恨地叫着。 沈和颜心惊地抱紧她,用身体挡去这些破碎的吼叫,只恐惧着方仲卿会听到这些话。 “我以为,只要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地去爱;只要我坚持,我终会得到我想要的!可是,为什么?人世间居然没有这样的爱?!”她大哭大叫,整个人像发了疯似的。 “别说了!别说了!”沈和颜拍着她,声音也跟着哽咽。 “如果选择生下这孩子,我这一生,就再也再也不能为韶光守洁了,我真的好爱好爱韶光。可是,为什么他不能像我爱他这样爱我?” 楚薇枫挣开沈和颜,发疯似的捶着床,哭叫声回荡在房间四周。 “莫韶光!我当初为什么要让你救?让我死了,少受这种折磨,不是干净了?” “妹妹!妹妹!你要认命呀!” 她发狂地播头。“不认不认不认!我宁愿死,都不要认这种命!” 沈和颜呆望着楚薇枫。渐渐的,终于明白她心里的苦处。 从前,她一直不能谅解,楚薇枫为什么不能放下身段去了解方仲卿,而选择用一次次的漠视来面对方仲卿的爱。看着梦寐以求的这分感情,在他人面前倔强糟蹋掉,她比谁都不能忍受。 世间事,当真如此不平? 方仲卿一次次地伤害她,她的无怨无尤,是因为爱,可是,她得不到他更深的尊重。 而楚薇枫能抗拒方仲卿所给予的感情,也是因为她对莫韶光的执着,但换来的又是什么? 这一刻,她不再这么想了,但除了陪她掉泪,沈和颜别无它法。 有谁能告诉她这些事的答案?沈和颜抱住楚薇枫,闭上眼,突然不能自己地哭了起来。 走出了楚薇枫的房间,沈和颜只觉得心力交瘁;困在天井里的夜风,一阵接着一阵地紧紧刮着,仿佛要将她丰腴的身子一口气拉走似的。 方仲卿打开了她房间的门。沈和颜抬起头,月光映着她的影,水融融的,像是被泪浸过般。 “她还好吧?” “很好。”沈和颜走进房间,疲倦地回答。 “和颜” “我累了。”她说:“如果你不介意她已经睡了,就去看看她吧。” “我今晚睡这里。”他始终记恨着楚薇枫所说的那件事,虽然她怀孕了,但这两件事,是无法相抵的。 没有一个做丈夫的,受到这种打击,还能笑着不当一回事。 “怎么说你都是孩子的爹,去看看她,能有什么难处?”沈和颜在妆镜前解下金钗,语气十分冷淡。“我已经吩咐了管家,明天一早便把这件事告诉亲家公,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多事。” “和颜,你怎么了?”怔于她口气从未有的生疏,方仲卿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 “没什么。”痹篇他的手,站了起来。“你走吧。” 方仲卿扳过她的身子。“我才听宝妹说,你和薇枫两个人在房里哭成一团,为什么?” 她斜睇了他一眼,迳自坐上了床。 “和颜!” “宝妹就爱胡说八道,这种话你也相信?” “你从来没用这种口气跟我话,你有事瞒我,是不是?” “瞒你什么?”她轻浅一笑。“我这一生,还能瞒你什么?可以陪在她身边的,可是你却把她扔给了我,要我陪着她。你以为,我沈和颜当真无心无肝,面对另一个女人怀了我丈夫的种,还能无动于衷?” “和颜!”没见她用过这么强烈的口气说过话,方仲卿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如果你像自己的那么在乎她,不论她做了什么,你都该陪在她身边。”看到他充满怨尤的表情,沈和颜不满地又开口:“难道你还怀疑那不是你的孩子?太可笑了!嫁进相国府后,她连自家的院子都没踏出半步,而且大夫都证实了,她喝下去的是安胎葯。这足见莫韶光并没有恶意,他要是对薇枫放不了手,早就来带她走了。又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对她耍什么心机诡计。” 方仲卿的怒火被撩起,他已经吃了莫韶光太多的亏,哪能够忍受原来一心向他的沈和颜也开始反对他。 “谁教你这些的?是薇枫,是不是?” “没人教我,我有眼睛,难道不会看吗?你真要赢莫韶光,就应该加倍地对薇枫好。你爱她,不肯相信她,心里总是计较着过去的琐碎事。她如今已有了你的孩子,还能跟莫韶光有什么牵扯?要是你做不到,为什么不干脆放了她?” “住口!我对她,还不够掏心挖肺吗?” “她不愿对你好,就是不够。你说那些好,也不是她想要。就算你把天上的星星、月牙儿主动摘下来给她,她也不会对你感激。” “住口!” “你关住她的身体,难道可以关住她的心吗?” “住口!” “仲卿,醒醒吧,她不爱你,这件事一开始就错了,我后悔当日没有拦你娶她为妻!” 他无法再多听任何一句,只好用最野蛮的方式让她安静下来,沈和颜被重掴了一耳光。 捂着被掌掴的脸颊,沈和颜愣愣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是她倾心相许的方仲卿吗?为什么她觉得好陌生? 看着她脸上浮起的红印,方仲卿很想道歉,却说不出口。 “帮帮你自己吧!”她忍无可忍地喊着。“我从前认识的那个爽朗正直、温柔宽厚的方仲卿到哪儿去了?那个从不专断、对人没有心机的方仲卿到哪里去了?为了楚薇枫,你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你变得好妒、猜疑、蛮横、不近人情” 方仲卿咬牙切齿地举高房内一副半完成的绣架,重重砸下!床上的方雅,被突来的重击声吓得大哭出声!沈和颜奔向女儿,抑住泪水,任哭声卡在喉头。 抱起仍在大哭的方雅,沈和颜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翌日,接到消息赶来的楚连,掩不住满脸的惊喜,但楚薇枫那一脸的僵硬,让他却了步。 深知女儿的脾气,一定问不出所以然来,他只好转向沈和颜问个明白。 “亲家公,请入座。” “不忙,沈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偏厅里,楚连问起女儿的事。 “从大夫看过她之后,她就这个样子。”沈和颜叹了一声,忧心忡忡地说。 “女婿呢?怎么没见他人?” 沈和颜愣了愣,脸色有些不自在。 “沈姑娘,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就烦你直说吧,是不是枫儿闯祸了?” “没有的事。亲家公千万别这么说。”沈和颜福了一福。 “一定有的。”楚连不胜烦恼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女儿还是为自己。 近日随着何绍远一场重病,底下几位将军,个个蠢蠢欲动,似有策动反变、自占地盘之势。虽然这场军事权斗与他这小老百姓无关,但何绍远一旦失势,日后也不知是谁接掌节度使一职,这对他楚家日后在行事上,难免有些不便。 “她是我楚家独生爱女,一向让我宠得无法无天,是不是她又做了什么惹方仲卿生气?” “没这回事!”沈和颜急急否认,未料一个声音冷冰冰地从门外传来。 “她昨天背着我,私下去找莫韶光。” “仲卿你”沈和颜转身,眼里隐隐有着怒意。 昨日费尽唇舌说了这么多,甚至还挨了打,难道,这还不能唤醒他? “和颜,去忙你的,没我的允许,别进厅里来。”方仲卿命令道。 她忍着气闷闷地行了礼,拂袖踏出了偏厅。 “我早说过,应该在你成亲后马上杀了他,以绝后患。” 沈和颜在窗边猛然收住脚步,楚连压低的嗓音,有种切肤的恨意,连她这个外人听来都觉得不寒而栗。 她悄声地往回移动脚步,倚着窗,小心听着两人的对话。 “那是我的事。”方仲卿道。 “也是我的事。”楚连忍无可忍出声,莫韶光的存在,无时无刻威胁着他的地位不保。 “我想杀他,也是这两日才起念头;而你,似乎很早就想杀死他,岳丈大人,看来,你有太多事瞒我了。” “我我没有什么事瞒你!”听出他外弦之音,楚连收起狠劲,神色有些仓惶。 “没有吗?”方仲卿不怒反笑,脸色愈来愈难看。 “我我不明白贤婿的意思。” “真的不明白吗?她胸前的伤,是拜莫韶光所赐,岳丈大人,单是这件事,你所欺瞒的人,也未免太多了。” 万万没想到,薇枫居然会不在乎名节,连这种难以启口的事都说了出来。 一时间,楚连整个人又气又羞惭,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我”他喘着气,突然像发狠似的抬起头。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瞒了你。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做?休了她吗?” “不!”方仲卿的回答,出乎楚连的意料之外。 连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直觉的回答是否显得虚,但,那的的确确是他心里所坚持的。 再怎么忿怒与不平,他从来设想过要离开楚薇枫。他对她,仍有一份根深的迷恋。 他甚至相信,直到他死去的那天,他都不可能卸下对她的这分深情。 包何况,她腹中还孕育着他的孩子! 而且,对那个莫韶光,方仲卿的心里始终是有疙瘩在的,他始终当莫韶光是个奴才!一个奴才,凭什么跟他这个王孙公子争?要他对一个下人在情场上认输,他不肯,也不愿? “仲卿你”“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忍受的,是那个姓莫的贱奴,他对我妻子的影响太大了,我已忍无可忍,这一次,我必须杀了他。我的理由正大光明,倒是岳丈大人的动机,真的令人好奇!” 这种情况下,楚连知道自己已无可隐瞒,反正现在他与方仲卿的目标已变得一致,再瞒下去,只会惹来方仲卿更多的不满。 咬咬牙,他终于把那多年前的往事说了出来。 “我原姓赵,曾仕事于莫家,莫韶光知道我的身份,我不能让他把这件事传出去。”楚连恨恨地说。 “什么?”方仲卿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事算来已有三十年了。当时洛阳一场战事,我带走了莫韶光的生母,还有莫家部分的家产,并利用这些钱在燕州建立我的事业。我改了姓,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一切。” 方仲卿虽然冲动,不糊涂,很快的,他忆起了当日带人追回楚薇枫的那片刻场景,还有楚连与莫韶光间的对话。 “他的生母,后来跟了你,是不是?” “没错!” “这么说来,他们俩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方仲卿的声音粗砺,鼻息吐着浓浓的浊音。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为什么当日莫韶光顽强抵抗的决心会在楚连一句话里失去方寸,他才有机可乘,让莫韶光中箭落马,也是为什么后来莫韶光会推开楚薇枫,不做任何反应地任她嫁进方家! 这层关系,让方仲卿空洞地大笑出声。此时此刻,他对那个一直让自己处于劣势的莫韶光,终于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不!”楚连喘息着。“他们不是!”方仲卿的笑声嘎然断住。 “凤翘跟了我,是不得已的,当时兵荒马乱,她一个弱质女流,和亲人失散,几乎无法存活;而我自小苞在她身边,对她一直有分说不出的情意,但碍于主仆之分,我从来也不敢逾矩。但洛阳那场战事,给了我最好的机会,让我能趁势带她远走高飞!” “这些跟我没有关系。我只问你,你所谓的不是,究竟是什么?” “凤翘跟了我将近五年,一直未有所出,枫儿的生母,是另有其人。当日,莫韶光逼问我的身份,也知道他母亲已死,他不肯原谅我带走他母亲,又刻意藏匿多年,累他父亲为妻流浪至死、抱憾一生。那段时间,我一直很怕他报复,更怕薇枫会跟他走,所以才在那顺势编了那个谎言。” 说到这里,楚连含恨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阴笑。 “看到他摔下马,我知道我赌赢了,也笃定他这一生,再不会去纠缠枫儿,因为他再怎么了不得,心里仍有很重的道德感,他负不起乱伦这个罪名。” 方仲卿不发一语地听完。久久,才又开了口:“他的身手我们都知道,杀他之事,必须再细细琢磨。” 两人接下来研议讨论的,全是如何布局杀莫韶光之事。沈和颜贴着墙,很想离开,但两只脚像被人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她被迫听着这一切,下住地瑟瑟发抖。 “这事暂时就这么说定了,现在,我必须找枫儿好好谈谈。”一个段落后,楚连道。 “两个丫头陪着她,正在西院里散步。”方仲卿随手一指,思绪仍沉浸在杀人的计划中。 楚连冲进花园,一见楚薇枫,顾不得有下人在场,对她劈手便是一个凌厉的耳光。 “你你怎么敢做这种不守妇道的事?我的脸全给你丢尽了!你就不怕,这件事会传遍整个燕州?” 楚薇枫被打得踉跄,唇角渗出血来,两旁婢女急忙去扶她。 再面对父亲时,楚薇枫不道歉、不认错,亦不流泪,只是冷淡说了一句话:“我连爱都错认了,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可怕?” 确定怒气冲冲的楚连已经离去,沈和颜跑了进来,像那日为莫韶光传信时,把门匆匆忙忙地掩上。 “薇枫!”扳过她的肩,沈和颜望着那张脸,焦虑中突然有了不忍。 她嘴角仍瘀着血,沈和颜抢过婢女手里的湿绢,不耐地把她们都打发出去。 “还疼吗?”沈和颜轻轻地将帕子按在那伤口上,心疼地问。 她木然地摇头。 “告诉我,莫韶光住哪儿?” 楚薇枫别过脸,那含恨的表情令沈和颜心里一凉!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 “不能不提!”沈和颜拼命地摇着她。“你恨他,有恨到要他死的地步吗?” 一个死字,终于逼得她又抬起头来。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那天到底跟仲卿说了什么,但你显然把他逼疯了,我听到你爹还有仲卿,他们在计划怎么杀死莫韶光!” 楚薇枫一动也不动,僵硬地瞪着她。 “薇枫!”她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求求你快告诉我,莫韶光住在哪儿?我必须赶在仲卿做错事之前,阻止这一切!” “不干我的事!” “你说什么?”沈和颜突然松了手。 “他一再负我、伤我,是他该死!我已经跟他没有瓜葛了,你走开,别来烦我。” “薇枫!你不能因为他不爱你,就抹煞了和他的所有一切,这太残忍,也不公平!请你听我说,若是莫韶光真的顺了你的意,替你打掉这孩子,那么他就是自私自利,一点儿都不为你想!他心里是爱你的,只是基于某种理由,他不敢爱呀!” “什么理由?你说,他有什么理由不敢爱我?”楚薇枫站起来,反问得沈和颜退了一大步。 “我”沈和颜支吾着,挣扎着。 “告诉我啊!是什么理由?”楚薇枫揪着她,眼神犀利如刀。 “我我只是猜想。”沈和颜痛恨地摇摇头。 “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死心塌地忠于方仲卿吗?” 楚薇枫冷哼一笑。“打从昨日,我便把一切都想明白了,原来和他的一切,全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而已!” 这的确是沈和颜当初所想,但事情的演变,已经超出她想象的太多了。 “莫韶光,”她冲口而出:“他是因为因为因为一个误会,才会离开你的。” 楚薇枫漠不关心地转过头去。 “和颜姐,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为了方仲卿,沈和颜知道自己不能优柔寡断了,理智的那方警告她,这件事,只能瞒得过一时,总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她把楚连和方仲的卿的对话,甚至连那天在街头大雨中与莫韶光的对话,全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楚薇枫傻愣愣地听着,沈和颜的话,一字一句,震醒了她麻痹的神智。 莫韶光一直拒绝她,就是因为这个? 她是听说莫韶光说过他与他父亲流浪颠沛三十年的故事,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就是害他们孤苦一生的人。 还记得莫韶光意外出现在房里的那一夜,他脸上那种伤心和惶惑,原来那时他就知道了,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他也可以瞒着她杀死她父亲,可是又为她,他始终不忍,也不愿。 楚薇枫捧着脸,她不能相信,那一夜,他竟能摒弃怨恨,待她更温存体贴 什么都不说,是因为他都承受了!所有可能曾伤她心的苦,他都不要她负担任何一点点从他们相识,他就一直在护着她的周全! 直到父亲撒了那个可恨的谎,才终于逼得他不能不对她狠心放手。 楚薇枫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她怎么会傻到以为他不爱自己?那个男人对她的用心,如青天朗朗、明月皓皓,她怎么从没细细思考过这层,只是自以为是地依着自己的想法,去恨他怨他?她怎么会 “薇枫!” “你为什么不早说”眼泪流了下来,楚薇枫没有拭泪,说了莫韶光的住处。 就在沈和颜起身要走,楚薇枫突然揪住她。 “眼前的情况,我是出不了这个门了,但请你见到他时,一定要告诉他这件事!” “我” “和颜姐,我拜托你,我不要他再苦下去了,他这一生,好像就是为了我而来,对他所做的一切,我已经偿还不起了!求你答应我,我从没求过人,但我求你!求求你”像豁了出去,沈和颜为她的眼泪所打动,不假思索便点了头。 沈和颜走后,楚薇枫把很多事的前因后果翻来覆去地想了个明白。怨恨无法改变什么,走到这步田地,她已无任何说话的余地。 楚薇枫闭上眼,只觉得好疲累,一直撑着她走下的恨和不平都在此时颓软了,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争什么。 命运如风,已经把她和莫韶光的距离拉得太远了。她只能祈求,求他这辈子,都不要再为自己伤任何的心。 第十章 城北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火灾,断绝了一切线索。 楚连找不到人,心中惴惴。而沈和颜,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消息跟楚薇枫说去。 倒是怨气难消的方仲卿,借故又发了一顿脾气。楚薇枫安静地听着,整个人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实。 像心有感应,她知道莫韶光并没有死。他只是像从前那样。不忍她为难,所以失去了踪影,也许,他仍藏匿在某个角落,静静地守候着她。 对莫韶光所有的误解都已冰释,楚薇枫只怨他走得太急,急得她没能把父亲的谎话揭穿,想到他还要担负那谎言所带来的折磨,她眼是一场泪雨。 几日后,她坚持独居一室,不肯再与方仲卿同房,虽然他极不愿如此安排,却无法反对,因为连看诊的大夫也这样建议,另一方面,方仲卿也怕自己压抑不住的感觉和情欲,会误伤了楚薇枫与她腹中胎儿。 也许是受到怀孕的影响,渐渐地,她对人,也不像从前那样平淡冷漠了,一言一行间,虽还有一种生分在,但总是合宜的端静和柔顺。 莫韶光这次消失,时日更长,好像他是真的铁了心要跟楚薇枫断个彻底。几次沈和颜出门,都盼能像过去一样,会在大街上偶遇他,想的也只是想确定他没事,好跟楚薇枫报平安,但是,每每换来满满的失望。 方仲卿冷眼观察,依然不肯撤去对她的严加看守,他怀疑这又是个企图让他安心的骗局。 直到几个月后,她的小肮渐渐隆起,行动开始不便,他才终于定了心。 九个月后,燕州边关。 何绍远那条老贱命,还真是耐磨! 老家伙麾下那些和他同级的将军,想必也都蠢蠢欲动吧? 床上的梁律不耐烦地想到,右脚狠狠一伸,毫不怜惜地把身边酣睡的女人踢下床。 “哎唷!”滚下床的女人大叫一声,晕茫茫地睁开眼,红红的胭脂狼藉地糊满整张脸,白嫩肥厚的身上散布着淡青的掐迹和咬痕。 “你干什么呀!”她叉着腰,大发娇嗅,胸前两颗丰硕的乳房随着动作放浪地颤动着。 “滚出去!”梁律吼道,才不管她身无寸缕。 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他包养了一个多月,女人深知梁律的脾气,不敢再造次,夹着屁股,半遮半掩地跑出去了。 他妈的!梁律咒骂了一声,这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边防地,全都是同样的烂货色!留守这里一年半载的,要不是没别的选择,他实在对肥女人倒足了胃口。 想着想着,他不禁想起一张冰霜美丽的清瘦脸庞。 那个楚薇枫他吞了一口酒,粗鲁地拭去了嘴边残留的酒液。 棒了这么久,不知那妞儿是不是还像他记忆里想的那么娇艳动人? 听往返城里送递公文的信差说,这女人不但嫁得风光,在最近还很争气地替夫家生了个白胖儿子。想着想着,他涎笑着,忍不住抓了抓胯下。 他从没玩过良家少妇,要真有再进城的那一天嘿嘿!他一定会去探探她!这么想着,他更是欲火难忍,有点后悔把刚才的肥女人赶了出去。 但话又绕回来,要不是那老不死的何绍远,有一日、没一日地拖着,他又怎么会被军令绑在这里,动弹不得? 愈想就愈生气,梁律把酒瓶狠狠一砸,嘴里咒的全是何绍远的祖宗八代。 等着吧!时间不会太久的,等他梁律进城,必是有仇报仇!他看上眼的女人,也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哈莫韶光靠在花木扶疏的矮墙边,翘首看着远方。 这一片占地数顷的土地,坐落在燕州城郊外,是燕州目前最大、也是较具规模的墓园。 从小燕湖畔那场祝融之灾消失后,他仍然没有离开燕州,因为心里还牵挂着楚薇枫,于是选择隐居在这处平日少有人烟踏及的墓园,与一位守坟的独居妇人相依为伴。 与平日园里的冷清相较,今日放眼望去,目光所及全都是携家带眷前来扫墓的人群。面对这种景象,想起自己仍是形单影孤,而楚薇枫已为家开枝散叶,莫韶光心里自是不胜唏嘘。 “年轻人。”一位老妪缓缓朝他行来,语气亲切地招呼着。 莫韶光对她微笑,喊了一声廖嬷嬷。 廖嬷嬷在他身旁拣了个位置坐下。“很少瞧见这儿这么热闹吧?” “今天是清明吧。”他说。 “是呀!”老妇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呀!你留在这儿,也好一段时日了。” 莫韶光交握着手,目光无意识地飘远,落在更远处几辆看来豪华的马车上。他站了起来,脸色愈来愈凝重。 “年轻人,在看什么?”廖嬷嬷也跟着站了起来。 “没有。”莫韶光摇头,忍不住又向前走了几步。 “那是楚家的马车,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派人来修坟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廖嬷嬷开口解释道。 “坟前的那位,可是燕州首富楚老爷?” “原来,你也识得他。” 等了半日,墓园里的人潮逐渐散去,楚家的马车也走了,莫韶光才走向楚家方才大肆整理过的两座坟。 站在第一座墓碑前,他眼神闪了闪,忍不住心惊。 再走到第二座墓前,他更疑惑了。因为,两块墓地上的石碑,竟都刻着同样的名字。 莫韶光暗咒自己粗心,他住在墓园的时间,一直深居简出,虽然偶尔会帮着廖嬷嬷处理一些丧葬之仪,都仅止于一些葬在墓地边缘的乞丐流民,大部分的时候,他的重心都在花木栽植之上。也从来没有想过,这里竟会埋着他至亲之人。 “嬷嬷,这两座坟,都是楚家所有?”他盯着两座坟前仍徐烟袅袅的沉香,突然问道。 廖嬷嬷走上前,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是呀!这坟,分别葬着楚老爷子先后两位夫人。” “两位夫人?那为什么两座墓碑都刻着一样的名字?” “这当然是有缘故的。”廖嬷嬷语重心长他说,突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年轻人,这话你要是去问别人,恐怕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嬷嬷,您知道其中的缘由?” “当然知道。在二十八年前,我曾经是楚家的老佣人。” 莫韶光瞪大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但廖嬷嬷似乎沉浸在年代久远的往事里,并没意会到他错愕的表情。 “要不是大夫人对人特别好,我是不会特别记得的。”廖嬷嬷点点头,拈着袖子轻柔地拂去墓碑上吹来的些许风沙。“她涸祈容,对咱们这些老下人特别好,但不知为什么,她脸上所流露的笑容总是特别忧郁,尤其是每每看到一两岁大的孩子,就会背着人默默哭泣。” 莫韶光屏息听着,一直以来对他很陌生的母爱,仿佛在廖嬷嬷的三言两语中,轻柔地苏醒过来。 娘一直是记挂自己的莫韶光想,鼻间有些酸,眼底浮起朝阳似的微光,久久压在心里那种温柔,又牵引而起。 “我跟你说这事,你可别跟人说去。”廖嬷嬷抬起头,突然提醒他一句。“大夫人虽然去了好多年,但楚老爷子从不准许旁人提及这件事。” 莫韶光眨眼,凄楚地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这里还会有一座跟凤翘同名的墓?” “你说这个。”廖嬷嬷看着那一座规模较小的坟地,灰白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她原名叫秀姑,楚老爷平生一直以大夫人的命薄为憾,大夫人死后那几年,他一直郁郁寡欢,有一天无意间在路上碰到一个跟大夫人面容肖似的女子,也就是秀姑。 不晓得是不是移情作用,明知这秀姑身体羸弱,也有些年纪了,实在不是续弦的好人选,但楚老爷还是坚持纳她进门,还改去她原来的名字,要所有人全尊称秀姑一声凤翘夫人。 不过,她身子实在太单薄了,在生楚小姐的时候,便难产去了。” 他瞪着另一块墓碑,如果薇枫的生母是这个原名叫秀姑的女人,那么他忍不住细看另块墓碑的立碑日,突然呆住了。 莫韶光脑子飞快地转着,墓中这位大夫人是二十六年前死的。而薇枫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她是独生女,并没有其他姐妹 他脑子一声轰然大响,脸色苍白! “廖嬷嬷!”他急急揪住老妇人:“您可记得,这位原配夫人,在楚家是否有所出?” 他那焦急的模样,令廖嬷嬷也跟着莫名紧张起来。她皱眉,苦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有啊。” “那楚家姑娘” “是这位二夫人秀姑所生。” 莫韶光捏紧拳头,沉寂在心里多时的忿怒,突然像火山一样爆发开来!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那个该死的楚连,竟骗了他这么久! 知道真相,莫韶光几乎一刻也不能等,他怒气腾腾,一心只想找楚连讨回公道。 但眼前还几件更重要的事待做,他强逼着自己忍下报仇的念头。 当夜,趁着廖嬷嬷熟睡时,莫韶光在母亲碑前焚香祝祷,然后将坟挖开,他知道廖嬷嬷会不定时地出来巡视墓园,所以进行得很谨慎。即使心中仇恨如火,他仍是极有耐性,一天一点地做着,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他才取走了母亲深埋于地底多年的骨灰坛。 翌日,他在墓园附近寻了一处道观,为母亲重做了一场法事,井委托道观暂时借放。 大半年的时间,一切事都已经完备就绪,他买了一匹马,头也不回地奔离了墓园。 从郊外到大街,莫韶光愈走愈觉不对劲。印象中,大白天应是热闹熙攘的大街,此刻竟无半点人迹,只有一地的脏污凌乱,还有火烧的烟迹处处。 愈瞧,就愈像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如其来地历经了一场严重的意外。 朝楚家的方向行去,情形不但没有转好,反而更糟糕,莫韶光愈走愈急,完全没见到半个人,甚至还在地上看到了一摊又一摊的暗色血迹,楚家朱红大门的台阶上,亦有未干的血。 莫韶光跳下马,大力推开门。大门里,全是触目心的乱,墙上地上、梁柱台阶,处处都有刀剑痕,马蹄印 昔日楚家美丽的庄园里,像千军万马狠狠蹂躏过一般。 他冲进大厅,只看到楚家几名下人围在一具覆了草席的尸体边,默默拭泪。当所有人见到他杀气腾腾的模样,全都声尖叫! 他揪起一名仆人,喝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原来,派赴边防巡守的梁律,早布置了一部分的人马守在城外,就等驻在节度府里的眼线,一回报何绍远咽气的消息,他马上杀进城里,发动了叛变。 梁律浩浩荡荡领着一票手下,俨然作战一般,杀进楚家,等不及要报求亲未成反贬守边防之仇。 莫韶光愈听愈怒,他冷静地掀开草席,眼前的景象几乎断了他的呼吸。 楚连的头颅和身体是分开的,他颈间的伤口,沾满了黄泥土,惨白的脸,表情瞠目结舌,显然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人一刀断了头。 莫韶光盖上草席,一股酸水直涌喉头。楚连虽非死在他手下,但终究是死了。人一死,万事皆休,他怎么能再用言语去侮蔑一个死人? 方家的情况比楚家好不上哪儿去,一样灰烟四起,一样血印刀痕满布,甚至有几个下人满脸恐惧地倒在血泊中死去,大门上的铜环,甚至还被刀削去了一半。 梁律这一次显见是为报复而来,想着楚薇枫的安危,莫韶光的心揪得更紧。 雅致的园里,处处都是被马蹄践踩过的狼藉。他扭住一名背着包袱,鬼鬼祟祟正准备要开溜的下人,逼问方家其他人的去处。这才知道方仲卿在听闻楚家的事后,已赶在梁律带兵来到之前,便收拾细软,逃到方家在郊外的一间小别庄暂避风头。 莫韶光一秒钟都没浪费,跳上马背,发疯似的赶去了小别庄。 方家别庄一片宁静,莫韶光策着马,警戒地在别庄四周察看,却不见半个人。当他看到紧邻屋后一片浓密的林子,不假思索地使走了进去。 不出所料,方家的人全躲在林子里。沈和颜抱着两个孩子,忧心忡忡地看着一臂一腿皆负伤的方仲卿。 一旁,还有二十来个方家的侍卫和奴仆,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负了伤,个个看来都是狼狈不堪。 独独就漏了他最记挂的楚薇枫,莫韶光的心重重一沉。 再遇莫韶光,方仲卿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尤其又是在自己这么凄惨落魄的时候,新怨加旧仇,方仲卿咆哮出声:“你来做什么?来人!”他吼道:“把这贱奴赶走!” “仲卿,”沈和颜走上来,拉拉他,劝道:“别这样。” “薇枫呢?”莫韶光跨前一步,沉声问道。 “她被”沈和颜喊道,却被方仲卿狠狠喝住。 “和颜,你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是陌生人!”莫韶光上前一步,扫过林子里的家丁面孔。始终不是楚薇枫,他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加深。 “薇枫呢?我要知道,她是不是无恙!” “我妻子的事,不请旁人过问!” “方仲卿,像个真正的男人行径吗?”莫韶光瞪着他,揪起他的领子,劈头就是一阵大吼:“何绍远已失权,梁律所领的叛军突如其来地攻城,这股势力比什么都还甚!那个人渣,他一直没放弃过薇枫,在你还有时间跟我斗气前,告诉我,薇枫在哪里?” “来不及了,她在跟我们离开的路上,被梁律掳走了。”沈和颜说道。 莫韶光倏然放开方仲卿,愣愣地望着沈和颜。 突然,他又揪起方仲卿。“我把她让给你,你居然没有能力保护她!” 方仲卿未负伤的那一臂,突然举拳,狠狠朝莫韶光挥去。 “让给我!?你说得真好听!莫韶光,你这个贱奴,你糟蹋她,再把她像只破草鞋一样塞给我,你又算什么男人?” “不准你这样说薇枫!”莫韶光眼里充满怒火,也很想挥拳相向,他要方仲卿为这句话付出代价,可是,拳头停在空中,迟迟不能下手。 他有何资格打他?薇枫的命在旦夕之间,他在这里跟一个男人争辩,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你打我呀!你打我,就能改变这件事实?”方仲卿阴阴地笑起来。 “够了!你们不要再吵了!”沈和颜忍无可忍地插进话来“你们在这打得你死我活,分出胜败又如何?薇枫回得来吗?” 一句话惊醒了两人,莫韶光扭头就走。 “莫先生,你去哪?”沈和颜抱着孩子追上来。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怀中那清秀白皙的婴孩。 “薇枫的孩子?” “是的。”沈和颜将孩子抱上前。“他叫方尧,名字是薇枫所取的。” 尧?那是他父亲的名!他只跟她说过一次父亲的名,她竟然一直记着。莫韶光伸出手,轻轻柔柔地抚着婴孩细嫩的脸颊,那婴孩嘴角动了动,睁着大眼睛,无邪地瞅着他。 想到为这孩子付出的代价,是换来薇枫对他一辈子的怨恨,莫韶光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淌血。没有人能与他分担这种苦,如果不是楚连从中作梗,这应该是他莫家的骨肉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他说,声音特别低哑哀伤。 “我也去!”方仲卿冲上前,却被沈和颜拉下。 “仲卿!”沈和颜语气严厉。“你是方家的主人!这里有多少人仰仗你,你想在这个时候弃他们而去?” “我”一句话挑起他沉重的责任。但想着不走这一趟,又可能会在楚薇枫心里分出轻重,方仲卿心里躁怒更炽。 尊严对他一向很重要。一个人必须仰赖某种程度的尊严,才能活下去,但这一刻,他在莫韶光面前,是真的连这一丝丝自尊都没了!一个须依赖他人解救爱妻性命的丈夫,他觉得彻头彻尾地灰心了。 “还是我去吧。”莫韶光走向坐骑。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必须由他来做,不是方仲卿或其他人能解决的,梁律那鞭是他挥的,今日,也必须由他来做个了断。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薇枫!” “仲卿!”沈和颜颤抖地瞪视他。“那么,你的一对儿女呢?失去父亲,他们要靠谁?” “你们不要吵了,我去救她,一旦我找到她,如果她还愿意跟你,我绝不勉强她。” 方仲卿错愕地抬起头。“你是什么意思?” “有多久了,她都没有再提过我这个人,不是吗?”莫韶光坐在马鞍上,苦涩他说。 “那又怎么样?” “实话实说吧!那一日,她是来找我打胎的,只是,我没按她的意思,还替她把孩子留下来,你该知道她的脾气,这件事情,她是不可能会原谅我的。” 方仲卿踉跄地退了一步,原来苍白的脸色更显伤惨。“你说谎!这不是真的!” “他说的是真的。” 他呆呆地看着沈和颜,后者哀怜地看着他。 “仲卿,是薇枫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如果生下这孩子,就不能为莫韶光守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同情我是不是?”方仲卿吼道,他完全被事情的真相击溃了。 “因为只要是为她好的,宁愿她恨我,我也会替她办到。” “你说这话,不显虚伪?” “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方仲卿咬牙背过身去。 “我说过,我会以她的意念为依归,什么对她好,我不惜一切替她做到。” 说完,莫韶光头也不回地走了。就怕被人看到,他眼底被沈和颜那话惹出的泪。 原来当日,薇枫并不是存心来惩罚他的,她只是用她所知道的方式在爱他,纵然那不是他能接受的。莫韶光在马臀上重重击了下,坐骑扬蹄奔去。 出了林子后,风变得强劲起来,却吹不掉他心里塞满的幸福感。 对方仲卿所说的,男人对男人间的承诺,他突然变得毫不在意。这一次,他改了心意,说什么,他都要带薇枫走。 半个小时前,楚薇枫吐了一口唾沫在梁律脸上,她以为能激怒梁律,没想到他只是甩了她一耳光,将她拽进这间房里,然后锁上了门。 门槛上悬着半月破碎的枫叶,似乎也跟她一样来不及逃出这房间,同她一块被关了起来。 楚薇枫拾起了落叶。 秋天了,又是秋天了,她从不曾对一个季节这样的敏感过,她仍记得,初时和韶光缠绵的热烈。楚薇枫浮起泪,她还记得,那时候的她,快乐得一如翩翩彩蝶,如盛开的花朵 两年的时间,已把她琢磨成了另一个人,她是个被逼嫁的妻子也是个不情愿的母亲,而今,要成为另一个人的禁脔楚薇枫抱着自己,觉得心里一阵冷清,不能自己地哭了。 哭泣之中,她搬来椅子,解开腰带,将之抛过梁。 椅子被踢开的那一瞬间,流通的空气被活活剪断,她的脑中一阵轰然,胸口痛得难受,一秒钟好像变成有千百年这么久,眼前出现了一阵白雾,渐渐地,转成一片漆黑,然后纽紧她的腰带突然松了开来,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嘶喊,耳际嗡嗡作响。 有人利落地解开她脖子的腰带,并试图灌口气进她嘴里,窒息的痛苦已经令她无力再挣扎,只任不甘心的泪水溢出眼眶。 挤出一点力量推开抱着她的人,楚薇枫护着发疼的喉咙,匍匐着爬到门口。 “我死都不会让你得逞!” 下一秒,她被轻柔地拥进那个男人的怀里,她恨恨地用手指抓着他,感觉指甲陷进那个人肉里。楚薇枫以为梁律会松手,可是他还是不顾疼痛,把她抱得紧紧的。 一滴温热的水气落在她的手指上,她听那个熟悉温柔的轻唤。 “薇枫” 声音低哑而心碎,楚薇枫一僵,瞪大眼,仰起头,不能置信自己所见到的。 那种震惊,是一种令人无法承受的甜蜜就像失去了极珍贵的东西,却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又回到你身边。 是韶光!他来了,在她已经彻底死心的候,他竟然来了 楚薇枫以为自己就要昏厥,她瞪视他的脸,掩住嘴边就要逸出的喊叫。 “韶光,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压抑的哭泣,刺痛了他的五脏六腑。 “我来带你走。” 好熟悉的字句!一幕幕被记忆封锁的住事因为这句话被勾回了,只是时不我予,楚薇枫没有甜蜜,只有沧桑。 “别哭!”他温柔地说。“我带你离开这里,不要哭了。” “你快走吧,这儿这么多人,你带着我,走不了的。” “我绝不放你一个人。” 一句话又惹出她的泪,楚薇枫笑得好凄然。 “你这话,听来好讽刺” 他懂她的意思,莫韶光闭上眼。过去的一年里,他已经学会把她想成是很遥远的事,虽然这事含有隐痛,就像一个扭曲失真的影像。他的胸腔遽烈起伏,面对她的怨,他不能什么,只有一种以死相酬的亏欠。 “对不起,我知道你怨我,但眼前不是斗气的时候,跟我离开。好不好?” “不,你带着我,会拖累你的。” “我这时离开你,就无法挽回了。”莫韶光以异样温柔的目光望着她。“我已经伤了你太多次了,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一番话令她动容,但想起自己已回不了头,楚薇枫不禁黯然。 “不可能的,我有夫有子,你怎么可能不当一回事地再接受我?” “为什么不可能?是我不够睿智,看不清楚事情真相才放弃你。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只会感谢上天对我仁厚,我能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你已经知道我爹那番话是骗人的?” 他点点头,想到楚连的死,莫韶光心里一恸。这恸,为的是她。 “韶光”她泪盈盈地看着他。“在我面前,你为什么要这样卑微?你为什么不记恨我爹?为什么要把这么多的苦往自己心里搁?” “不重要了,都过去了。”他柔声说道。“今日你若不跟我走,我也不会逼你,但我绝不让那畜生碰你一下。” 听出他口气里的坚持,楚薇枫心一揪。 “你想做什么?” “杀死梁律,今日,我绝不让他碰你一下。” 她扑上前拦住他。“你还说你不逼我!你只身一人,拿什么对付他?我就算恨,也从不希望你死呀!” 他哀伤地看着她,声音哽咽的:“面对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已经错过你一次了,这一次,我绝不容自己眼睁睁地看你落入虎口。” “你别说了,我跟你走!”她扑进他怀里。“我跟你走!” 他点点头,将她背了起来,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倒回从前,楚薇枫闻着他身上那熟悉的体味,不知为何,眼里的泪就是断不了。 一出将军府,莫韶光抱她上房,拼了命地往郊外奔去。 不出一炷香时间,梁律就发现了楚薇枫已经逃走,他鬼吼鬼叫,几乎派出所有的人手,分头朝将军府的四面八方追去。 昂着两人重量,马儿催得再急,也不比那些训练精良的军马,很快的,便有人发现了他俩的踪迹。 知道怎么逃也逃不过,莫韶光将马骑至一块小山坡处,突然停了下来。他把楚薇枫抱了下来,将那马儿放走。 “你留在这儿,千万别出声,也别乱走,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他沉声吩咐道。 “你要做什么?” “他的追兵太快,必须有人去引开他们。” “韶光!”见他要往回走,楚薇枫心里猛的一揪,拉住他的衣摆,不肯放手。 “答应我,你会平安无事。” 他点点头,俯下身迅速在她额上一吻。 他奔下山坡,沿着狭窄的山路拼命地往回跑,直到看见梁律的追兵,莫韶光拿出匕首,砍下一截树枝,在路中央,不躲不闪迎向杀气腾腾的兵马,再用树枝绊住第一匹军马。他踢翻马上的士兵,夺下那匹马和刀子,便朝其他人冲去。 有人下令发箭,箭朝他疾飞而来,却让他手中的长刀一一格开。 自小追随父亲的武仆,传给他的精良武术,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眼见一炷香过去,他仍在围困之中安然无恙。 这一幕看得随后而来的梁律怒下可遏,夺了旁人的一副弓箭,朝他瞄准。 就在莫韶光别身闪刀时,那枝箭,刺中他的背。 莫韶光闷哼一声,一下子重心不稳,摔下马来。他及时抬刀。格档了几次攻击。但是破绽已出,不一会儿,两钢刀又砍在他双侧肩胛上。 又是一次致命的狙杀!像映证他曾有过的那场幻觉,莫韶光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在倒下的那一刻,想起楚薇枫殷殷期盼的脸,一种使命感令他咬紧牙关,苦苦撑着。 他跳起来一阵大吼,那两名冲上来的士兵原拟要再补上一刀,见他突然站起来,两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场面,竟吓得弃刀逃去。 莫韶光跪了下来,抬起地上散落的一把弓,忍痛伸手至背上,拔下那枝箭,瞄准了梁律。 身后一把刀,又砍进他的肋骨,莫韶光动也不动,凝神弯弓搭箭,抬起上身,将还滴着血的箭,紧紧地射了出去。 前一秒,梁津置正在得意于他的箭术时,下一秒,那枝箭破空而来,当胸穿过他的身体。 梁律只觉得一股无比尖锐的刺痛,看到一旁侍官惊恐的脸,他的视线僵硬地往下移,看到刺穿他心口上的那枝箭。 他一点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梁律歇斯底里地笑起来,然后,仰面朝后摔下。 看着活生生的主人在须臾间变成了一具尸首,侍官连连退了几步,然后,崩溃地喊出声: “杀了他!杀了他!发箭!快发箭!” 但已经来不及了,大部分的士兵都看到了这一幕,梁律的死,好像同时也将他们的凝聚力给瓦解了,每个人不约而同掉转马头作鸟兽散去。 尾声 天色已经暗得快瞧不见远处了,楚薇枫仍在屏气凝神地等待,像那一次在房间里等候情郎来会,无视山风吹得她脸颊生痛。 蹒跚的脚步声,缓缓地朝她移进。 “韶光!”她站起来,突然摔下,两个时辰的僵滞跪坐,令她的腿发麻。 莫韶光扶住她,身躯跟着一软,他的身躯紧紧贴着树,缓缓跌坐在地。 “韶光!你怎么样?”天色渐暗,她只知他受伤了,却瞧不清他到底伤得如何。 “他再也不会来烦你了。”莫韶光放松一笑,摸摸她的头。 两人紧挨坐着,弦月星子在天空升起,大地一片清新洁净,仿佛方才那场杀戮,只是一场虚幻。 “韶光,我想清楚了,我要跟你走!”她握住他的手,突然说道。 莫韶光早知道她会做出这番选择,唇角漾着笑。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虚此生了。 “薇枫,你可以吻我吗?” 这个要求,突然教楚薇枫红了脸,好像回到那初恋的少女时代。 她没有扭捏,凑上唇,温柔珍爱地在他冷冷的唇上一吻。 莫韶光无法回应,因为一阵加剧的疼痛正袭胸而来,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开口吩咐:“薇枫我找到我娘了。我把她把她放在燕州近郊墓园外的一处小臂里,请你务必带着她,和和我爹会合,他被供在长安城郊西的白云寺里,请你请你一定要替我合葬他们” “你不跟我一起吗?”她紧张地问。 “当然。”他微笑,怜惜地摸摸她的脸:“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薇枫。” 莫韶光的话令她心头一阵暖,只是,他的手怎么这么冷呀?她想着,不住摩挲着他的手,却想起了方仲卿的脸。 她用力地闭上眼睛。不,不是这样的!这个时候,她不该去想那个男人,她应该坚定点,莫韶光才是她最爱的人。 是因为她曾经和方仲卿那么亲密吗?她不是自愿的,那种情愫只是两人相处太密切,所引起的一种混乱而已,没有意义的,她爱的是莫韶光! “韶光。”她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胡思乱想。“如果,他肯让我们离去,我们要上哪儿?” “你想去哪,就咳咳就去哪儿。”强说完,他突然不断地喘着气。 从不曾见他如此虚弱,楚薇枫慌了手脚,她的手探至他的背后,想替他顺顺气,按到一大片人的血渍。 “韶光!你流这么多血?” “不不碍事。”他摇摇头,又笑了。 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笑过这么多,他不愿她再掉一滴泪,只愿她能记得他的笑。 “可是” 他点住她的唇,温柔地问道:“还记得我们当日被梁律追赶的情形吗?” “记得。”她盯着他苍白的唇,哭着点头。 “后来,我背你走回楚家,你也是这么问我的,还记得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忆起当时的情景,楚薇枫破涕为笑。 “你说,你不会因为这点小伤死,你说,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点点头,笑着点点头。 “对,我还有很很重要的事要做,我我要跟你过一辈子。” 拭掉泪,楚薇枫点点头。她放心了,每一次,她都是这么相信他。 “睡一下吧,你你也累了,等我们休息够了,我再你回去。” 她依言闭上眼睛,偎进莫韶光的怀里,沉沉地睡了。 莫韶光抿着唇,痴痴看着她,心口突然狠狠一抽,直到此时,才任鲜血自嘴角汩汩流下。 “薇薇枫。”他轻喘着,声音近乎低喃。 “嗯”她闭着眼,轻喃了一声。 “这辈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嗯”“你要记得,不管不管你身在何处,我的心都会在你身边。” “嗯”“睡吧,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来打搅我们。” 他说着,唇角轻轻一勾。 苞前,仿佛有什么在飘动着,像极了一直盘旋在脑海的那场薄雪 真奇怪,他为什么好像看到自己变了个样?他从来没留过这么浓密的胡子呀,而走在他前面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他眨眨眼,一叶枫落在他的胸前,极鲜艳的红,像薇枫点在额上的胭脂 不远处,那个坐在观星台上的美丽少女,怎么也点了一颗如此鲜红的朱砂?她那抹不食人间烟火般轻浅的笑,怎么也像极了薇枫? 自他体内淌流在地上的鲜血愈来愈多,染红了半边黄土,莫韶光痴痴一笑,又是幻觉。他突然懂了,但怎么也不明白的是,走在他前面的男子,怎么会成了方仲卿。 疲累感充满他的身体,令他无法再多想。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累了,流浪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 癌下脸,他近乎无力的唇,带着血,颤抖地吻在楚薇枫额头那枚枫上。 莫韶光看着她,怜爱地笑了。她一定睡得好熟,因为她没睁眼,只是微动,挨得他更紧。 “我我好爱你。”他轻喃。 前世已矣,今生又亏欠了她如此深厚的殷殷情意,那么,也许,只能等待来世了。 他好想、好想把她叫醒,与她约定来生,可是他不敢,亦不舍。这一世,他已经给予她太多的伤害,不能想象,下一世,她还要再承受这种折磨。 不能相守的这份遗憾,就任自己咽吧!莫韶光垂下眼,他已经得到了她最深刻的爱,至于来生;只要她好,是不是他,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韶光噙着笑,想着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对她说:想叮咛她,既已为人母,就别事事太过任性。也想告诉她,他注定只能陪她走这么一小段路,要她心里不要有太多的怨 但想起她日后不再受到梁律的威胁,他又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莫韶光欣慰地合上眼,与楚薇枫紧紧交握的手指,悄悄地,松了开来。 一如生前行事,来时孤独一人,当他离去,依然是寂寞的形单影只。 天空依然是萧瑟微凉的秋,林间一片枫红如血,黑夜里瞧不见了,只有那落叶,一叶一叶,嫁风娶尘地各自飘落下来。一叶一叶,覆盖住相拥的两人,温柔而寂寂。 那一夜的反侧难安中,方仲卿睡着了。 突然觉得脸上一亮,方仲卿眯着眼.只知道是个男人,隐隐看得见轮廓,仔细一推敲,这人竟是莫韶光。 虽是入夜时分,但莫韶光的周身明亮异常,有道如火炬的红光,一直围绕着他打转。 方仲卿有些害怕,他挣扎起身,但莫韶光俯着身子,只是静静盯着他,眼中隐隐有恳求之意。 思及白日所说的一切,方仲卿觉得怒火中烧,他想拔剑相向,看见他的另一只手,还牵着长发披肩、白衣胜雪的楚薇枫。 只见莫韶光沉默地松开手,把楚薇枫推向他,然后便离开了。 楚薇枫似乎不明白,她看着莫韶光离去的背影,突然也追着他的方向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要走,方仲卿一阵昏眩,站起来想扑上去,可是他们像对影子,渺渺忽忽地飘着,以他追不上的速度,轻逸地、不沾衣袂渐渐走远了。方仲卿追得气喘吁吁,只能看见两人消失在远处的一棵枫树下 “薇枫”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薇枫的名字,听到耳边重重的一声响,方仲卿醒过来,看见随身的宝剑跌落在地。 他撑着腿伤,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 别庄外的天色已经大白,秋日的初晨,阳光刺眼得令人恍惚。 沈和颜在此时匆忙走来,脸上有一夜未眠的疲惫。 “仲卿!” “怎么回事?” “方忠出去打水,他听到有人传言,梁律的尸体昨夜在山头野狼啃了。” 没等梁律死亡的消息证实,方仲卿便带着一群人,赶往梁律陈尸之处。 他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昨夜的梦,他心焦如焚,只怕楚薇枫真的不顾一切地跟着莫韶光走了。就在路上,他的人在小山坡的一棵枫树边,找到了两人。 满山红枫之下,跟前的一幕凄美如幻影,方仲卿怔怔在马鞍上瞪着那对血泊中相拥的男女,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楚薇枫在莫韶光的怀里动了动,方仲卿才如梦初醒,急急奔上前去。 下了马,再走近些,他才看清楚,靠在树干上的莫韶光早已气绝多时。 听到马蹄声,楚薇枫醒了。她睁开眼睛,惊愕地看着方仲卿和众人,但他们的目光焦点不在她身上。 楚薇枫转头,摸到嘴角冰冷的莫韶光,他的脸庞一片白,那唇角仍是含笑的。 “韶光?”她叫,轻轻地拍拍他。“该起来了。” 他没回应她,楚薇枫不死心,离开了莫韶光的怀里,见他的身体,像失去支点的枫叶,往一旁摔去,楚薇枫急忙稳住他。 “韶光!你怎么不回答我?” “他死了,薇枫。” 是仲卿的声音。楚薇枫跪在莫韶光面前,呆滞地偏过头看方仲卿,这时候,她才注意到,淌流在两人四周,全是鲜血。 “喔,韶光。”她摇摇头,轻声叹息,很怜惜地抚弄着他的头发。“流这么多血,你一定很累,想多睡一会儿,是不是?” “他死了。”方仲卿蹲在她身边,小心、谨慎地不扰到她。楚薇枫的表情有着太吓人的平静,令他心里一颤。 “薇枫,莫韶光死了,你听到了吗?” 楚薇枫的目光有些忿然。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咒他?他受的只是小伤,他答应过我,不会轻易死的。” 方仲卿憋着怒气,突然握住楚薇枫的手,将之搁在莫韶光的胸前。 “摸摸他的心,你感觉到什么吗?薇枫,他死了,你清醒点!就算他跟你说过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已经死了!” 指腹下的肌肤一片冰凉,楚薇枫愣愣地看着,整个人也冰凉了起来,身子像有千斤重,一张脸惨白如雪,魂魄都抽走似的,再不能言、不能看、不能听 这不是真的,昨夜韶光跟她说过的事,一桩一桩,那些记忆都还是清新无垢的,怎么会在她睁开眼后,变成一片狰狞?不!这不是真的 她覆住脸,不停地摇头。 韶光向她保证过,他再也不会欺骗她了,从今以后,他会好好待她的! “薇枫!” “你骗我!”她说,突然挣开他的手,转而埋进莫韶光僵硬的胸膛,不肯离开。 不忍见她如此,方仲卿想拖走她,她的反应更激烈,将他的手背抓出好几道血痕。 “你!”他忿怒,但是当他看清楚她的表情,方仲卿僵了,再说不出话来。 一直妆点在楚薇枫额上那潋滟的枫钿,不知何时已拭去,那里只余一片干净,曾经因撞伤留下的那疤痕,消失无踪。 方仲卿头皮一阵发麻,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只觉得恐惧异常。这是莫韶光的阴谋,他人虽死了,还不放弃要把薇枫带走! 他突然丢下剑,死命地摇着楚薇枫。 “他死了?薇枫,你看清楚,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楚薇枫固执地溺在莫韶光那丝带血的微笑里,她偏着头,唇角突兀回应他一笑,然后,身子慢慢地摊了下去。 从带她回来之后,方仲卿守在房门口,一直没敢合眼。 他好怕她会寻死,好怕那场梦,会真的在他跟前实现。 从辗转不安的噩梦中醒来,楚薇枫在睁眼的那一刹那,只觉得与这世界再无牵连。 当她想起莫韶光,那阵痛彻神魂的悲哀直冲心坎,才让她痛号出声。 她不停回想莫韶光曾对她说过的话。那些话,此时想来竟没有半点安慰,只有锐利的痛楚。 莫韶光又骗了她了,只是这一次,不是还有机会的生离,是死别! 每一次,都是他负了她,而她是死心塌地为他守着什么,总想着有这么一天,她会等到能和他好好地在一起,哪怕,只是一时半刻。 真的只是一时半刻!楚薇枫凄厉地笑出声。曾经她以为于愿足矣,但今才发现,随着他的死去,她有太多无力挽回的痛心。 又哭又笑间,她抽下腰带,痴痴愣愣地看着横梁许久。 “记得,无论我是不是在你身边,这一生,你都要为我好好地活。” 手一松,雪白的腰带落了下来。 他早就料定她会这么做!楚薇枫痛恨地闭上眼。他太聪明了,总是抢在她面前,把每件事都料想到了。 “这在太荒唐、太荒唐了” 沈和颜推门进来,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的腰带,她慌乱地蹲下来收起腰带,见楚薇枫失神的模样,也不禁黯然。 “这一生,他总是一个人,好孤单,我真想陪他去。”楚薇枫轻柔地说。 “妹妹千万别这么想。”沈和颜哽咽了。“将来的日子还这么长,他要地下有知,绝不想见到你这么做的。” “可是我不行,我答应了韶光,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 “刘将军已赶来,把那些乱党都给清了。” “我爹呢?” “他他” “他老人家也遭遇不幸了?”她问得木然。 “梁律当日也在求亲之列,可是亲家公没答应,他应是挟怨报复。” 人说红颜祸水,也许,真有那么点道理吧?楚薇枫想起自己曾经事事不肯屈服的性格,忽然心里没了恨,有的,只有一种宿命的苍凉。 “薇枫,你好些了吧?” 不知何时,方仲卿已经进房,眼里尽是小心戒慎。 如果韶光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只是陪她走一段路、看着她成长,后来的离她远去,也是为了成全她,让她独自承担自己的生命。 那,方仲卿的存在呢?韶光在世时,她无法爱这个人,如今韶光死了,对于他,除了一份亲人间的联系,她对他依然没有爱。 “很好。” “和颜,你先出去,我有话跟薇枫说。” 沈和颜点点头,看了手中的腰带一眼,决定还是把它拿出去。 仲卿坐了下来,两人间沉默了好久,仲卿终于把那个梦了出来。 她一动也不动地听着。 “他是来托我照顾你的,你还不懂吗?”见她没有动静,方仲卿心急的握住她的手,想着这样她就不会轻易离去,想着这样他便会生出强留她的勇气。“薇枫,他是因你而死,但他绝不希望你为他这么憔悴。让我们都忘了这一切吧,我再也不介意你和他之间的事,我依然深爱你,这一生一世,都不会更改!薇枫,你是我方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为我孕育了一个孩子,我怎么能让你离开我?”方仲卿的话的语气愈显弱,完全失去平日的霸道从容。 她偏着头,呆滞地把视线移向他处。 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声音平板冷漠。 “你要一个对你从来就无心无情的妻子何用?” 看到方仲卿面如死灰的表情,楚薇枫才明白,自己的话有多重创他。 然而这样,但楚薇枫并没有后悔,这段陈腐的感情,早该结束了。 方仲卿看了她许久,似乎不见她回心转意,他僵硬地站起来,脚步颠簸地走了出去。 一直到现在,方仲卿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愚蠢,他还以为莫韶光死了薇枫就会永远属于他,可是,她今日的一番话,让他彻悟了。 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为了她,他承受了多少她带来的羞辱和伤害,她看不到?为什么在两年后,她还能面对他残忍地,她对他煞心无情? 面对空无一人的院子,方仲卿再也不能忍受地拔剑,在天井里疯狂地挥舞着,失望令他像只负伤的野兽,不断地怒吼、咆哮! 他这副发狂的模样把送茶来的沈和颜吓坏了。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他狂叫着,喉咙因嘶哑而疼痛。 当精疲力竭了,他喘着气,倚着墙颓然坐下。 不能相信,他真的败给了莫韶光!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一旦面对死亡,很多话永远都说不清,输赢也失去了意义。 不甘心呵!他真的真的不甘心呵!方仲卿仰头,任自己的后脑重重敲击着墙。心已麻木,也感觉不到痛了。 找回她的人,永远失去了她的心,与其承受这种痛苦,他宁愿那日去找梁律搏命的是自己。 为她搏命而死,或许,她会永远记得自己,而不是像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她,去缅怀另一个男人。 “仲卿!仲卿!别这样,你会伤了自己!”沈和颜跪在他身边,手护着他,一声声哽咽地唤他。 他呆滞地回望她,一颗豆大的泪水滑下他俊逸的脸庞。 这场战争里,他总是轻易沦为落败的那一方。可是在爱情的面前,他始终不愿轻言放弃。 为了换得楚薇枫一个微笑,他挖空心思地讨好她,可是,只换来她满满的眼泪。 “让她选择吧!你若是真的爱薇枫,就请在你这份爱里面,多加一分宽容和慈悲吧。” “和颜,我我真的输了,是不是?” 她摇摇头,揽住他的头,替他拭去泪。“你没输,我知道你努力过了,只是有些事,冥冥中早已注定了,并非努力不懈就可得到。” “放她走吧!至少她心里,还会感激你的。仲卿,你看不到吗?现在的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还苦,让她离开,对你只是生离,可是对莫韶光,已是死别!你如果仍固执地要留下她,只怕连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我不放!我不放!”他用力推开沈和颜,捧着头,突然崩溃了。“莫韶光凭什么赢我? 他只是个贱奴!在我心里,他永远被我踩在脚下,他凭什么赢我?我也可以为了薇枫死! 我也可以的!为什么我要放弃薇枫?我爱她,我真的很爱她,为什么她就不能把对莫韶光的爱,分一点点给我?就就算是施舍,我也无憾了,为什么她连这一点点的爱都不肯给我?” 沈和颜倒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方仲卿,听着那刺痛耳膜的狂吼咆哮。那也是她不断要自己去寻找的答案,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只能默默流着泪,看着这个她用全部生命去爱,却毫不犹豫把她推开的男人,像个孩子般大哭出声。 他的言行已经伤不了她,她只是不舍,不舍他所受的苦。 午后的北风,吹动了种在别庄四周的千竿竹子,相互撞击着、晃动着,搅得满地都是细碎的幽影。 在庄内最僻静的一间院落,楚薇枫素衣胜雪,坐在满是青苔的阶上,不在乎湿滑苔鲜是否会脏湿了衣裙,她看着那些幽幽的竹影,久久,都未曾动一下。 一直到两天前,在将楚连和莫韶光分别火化后,她才走出了房间,所有人都为她担忧不已,尤其方仲卿,他投注在她身上的关怀,几乎到了无法令她忽视的地步,但除了保持缄默,她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 有些风景,永远不会变,有些人事,变得不同了。 历经离丧,再如何繁华的景象,也只能唤起她在心里深处的哀音罢了。 细数着两年前迄今的日子,只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矛盾。 春光逝、花儿谢,年年如此,无地之间,这样的场景,永远不涉感情地重复再重复着。 人生苦短,磨难却如此地长。明媚鲜艳的日子能有多长?到头来,竟连丝淡影都握不住。 一阵冷风吹过,将满地的枯叶旋起,寒意蓦然加深,寒意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