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女仆》 第一章 1816年 “喔唷,该死的!哎哟,我的老天爷呀!你这可恶的大笨蛋把你的笨爪子拿开!宾出去你聋了吗?老子解雇你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这副鬼脸!” 贴身男仆从房里跑出去,床上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咒骂着,大兵的粗话从他的嘴里脱口而出。 后来,他感到自己怒火稍稍平息一点;看见宽大卧室的远端有东西在动,这才初次意识到,有个女仆正在收拾壁炉。 四柱大床的雕花柱脚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清女仆的身影,于是他从枕头上把身子抬起一点,说: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我刚才没注意到房里另外还有人。” 女仆转过身来,这时他看清了,女仆个子瘦小苗条,在一顶大大的头巾式女帽下,脸似乎小得不同寻常。 “我我在擦炉栅老爷。” 使他惊奇的是,她的声音柔和而有教养,伯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一手提着沉重的铜桶转身向门走去。 “到这儿来!”他突然说。 她迟疑了一会,随后好像是强迫自己服从他的命令似的,慢慢向床走了过来。伯爵这时发现,她比自己最初想象的还要年轻。 她在床边停了下来,凝视着伯爵膝盖以上去掉绷带的腿,凝视着血迹斑斑的绷带,刚才贴身男仆只解开了一部分。 伯爵正要开口,她却突然说起来,嗓音依然那么柔和,毫无疑问受过良好教育: “请允许我替你解掉绷带好吗?我有些护理经验。” 伯爵惊奇地看着她,随后没好气地说: “你不可能把我弄得更痛了,我刚把那个该死的大笨蛋赶了出去,他弄得我好痛。” 女仆靠得更拢了一点,放下沉重的桶,站着察看伯爵的腿。然后她很轻很轻地解开了一条绷带。 “我担心,老爷,一直盖在伤口上的纱布恐怕没涂好葯,因此粘住了伤口,硬揭必然会疼的,除非我们用些温热水,才能容易地把纱布揭下来。” “随便你怎么搞!”伯爵粗声大气地说“我尽量忍着不骂人就是了。” “忘掉我是个女人吧,老爷。我的父亲曾经说过:一个男人如果能不骂人就忍受住痛苦,他不是个圣人就是块木头!” 伯爵的嘴唇微微一咧,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注视着女仆,看着她走到脸盆架边。 她先用冷水洗了双手,把盆里的脏水倒进了污水桶。然后她倒了些热水进瓷盆,贴身男仆本来打算用这些热水给他刮脸的。 她把这盆水端到床边,拿起一些已经放在桌上的葯棉,蘸了热水,开始纯熟地轻轻揭起粘在伤疤上的绷带。这密密麻麻的伤疤,是军医从林德赫斯特伯爵腿上取出葡萄弹之后留下的。 林德赫斯特伯爵是在近距离被击中的,就打在紧靠膝盖的上方,要不是因为他有坚强的毅力,又运用了作为将军的权力,这条腿早就会在滑铁卢战役之后马上被锯掉了。 “这腿会得坏疽的,老爷,”军医曾经断言说“到那时,爵爷失去的将不是腿,而是生命!” “我愿意冒冒险,”伯爵回答说“我才他妈的不愿意过一辈子‘逢十进一’的生活,打一点跨一步,连马都不能舒舒服服骑一下呢。” “我是在提醒爵爷” “我不要你提醒,也不想接受你那很成问题的技术。”伯爵回答道。 然而过了好几个月,他才躺在担架上被抬回英国,受的痛苦也可想而知。 他认为在伦敦的治疗简直无关痛痒,熬了一阵之后终于来到了切尔特南,因为他曾经听说这个矿泉疗养地的外科医生托马斯纽厄尔很出色。 伯爵象其他数以百计的人一样,到切尔特南来的原因完全是因为这里有不同凡响的医生。 虽然托马斯纽厄尔让爵爷受了他整个一生中从未受过的痛苦,但他没有辜负伯爵对他的信任,因为伯爵腿上的伤毫无疑问情况良好,开始逐渐愈合。 他没再骂人,即使在女仆揭下了最后一片纱布紧接着转身找新绷带时。也只是因疼痛而退缩了一、两下。 “在五屉柜顶上,”伯爵提示道。 女仆找到一个装绷带和纱布的匣子,她不满地看着这些东西。 “有什么不合适吗?”伯爵发问说。 “没什么不合适,只是缺点什么,以免让纱布粘在伤口上;如果就这样,还会象我刚刚揭掉的纱布那样粘住的。要是爵爷准许,我愿意给您带些我母亲配制的软膏来。这种软膏不仅能治伤,而且会防止纱布粘住伤口。” “得到这种软膏我会很高兴的,”伯爵回答说。 “我明天给您带来,”她说。 媳在伤口上放好几层纱布,然后用几条干净的亚麻布带把它们扎牢。 “为什么我非得等到明天呢?”伯爵问。 “我工作于完了才能回家。” “你干的什么活?” “家务活。” “你来这里很久了吗?” “昨天到这里来的。” 伯爵扫了床边地上的铜桶一眼。 “我想,他们让你干最粗最重的活,”他说“你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大的气力承担这样的重活。” “我能对付过去。” 说这话时,女仆的口气坚决,这告诉了他,女仆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事并不轻松。 随后,当伯爵观看她的手指在自己腿上灵巧地移动时,注意力突然被她的腕骨吸引住了。 在手腕附近,有些骨头突了出来,那些突出的东西控制住了伯爵的注意力,引得他更为仔细地察看女仆的脸。 要看清她比较困难,因为她低着头,那项头巾式女帽挡住了伯爵的视线。 后来,在女仆转身去挑选另一根绷带时,伯爵发现她的脸非常之瘦,瘦得不自然,颧骨突出,下巴颏紧绷,嘴角两边过度紧张。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受到仔细观察,她的目光正好遇到伯爵的目光。伯爵心想,这一双眼睛配她那张小脸,实在是太大了。 这是一双奇怪的眼睛,怒海的深蓝色,边上一团长长的眼睫毛。 她探询地看了看伯爵,随后在继续捆扎绷带时,脸颊上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伯爵又看了看女仆手肮上突出的骨头,这时他想起了曾经在什么时候最后见过它们。 那是在葡萄牙孩子们身上,那些颗粒无收农民的孩子们身上!他们被打仗的军队搞得一直在挨饿,那些军队驻在别的国家,特别是法国军队,根本不给当地老百姓剩下什么东西。 饥饿! 尽管他知道这是战争必然带来的一种灾难,但他仍厌恶得心里作呕。他以前见得太多了,决不会弄错。 他意识到,就在他心里想着这个女仆的时候,她已给他的腿扎好了绷带,技术娴熟,是他的贴身男仆望尘莫及的。 现在,她把被单扯过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然后提起了煤桶。 “等一等!”伯爵说“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是谁?”” “我名叫吉塞尔达,老爷吉塞尔达查特。” 在姓的前面,仅仅只有瞬息的犹豫,伯爵对此可没漏过。 “干这活你不习惯吧?” “不习惯,老爷,不过有活干我就很感激了。” “你家穷吗?” “很穷,老爷。” “家里有什么人?” “母亲和一个小弟弟。” “父亲死了吗?” “是的,老爷。” “那么,你至这儿来之前是怎么生活的?” 他有一种感觉,吉塞尔达憎厌他提的问题,然而她又不能拒绝回答。 她提着铜桶站着,铜桶太沉,将她的身体拉得歪到一边;她看上去似乎太脆弱单薄了,难以胜任拿这样沉重的物体。 现在,伯爵能看见在她印花布女服的干净衣领下、脖根锁骨处的凹窝,还能看见她那两个轮廓鲜明、突出的肘尖。 她正在挨饿这一点他已脑葡定了他懂得,她肤色煞白是一种表明贫血的苍白。 “跟你谈话时要放下桶,”他厉声说。 她服从了,脸上的两只眼睛睁得很大,露出恐惧之色,好像伯听伯爵要说的话。 “这是浪费你的才能,吉塞尔达,”过了一会他说“你的指头有治病的能力,却老是去擦壁炉架,无疑还要擦洗地板。” 吉塞尔达没动也没吭声,只是等着,听伯爵继续说: “我打算向这里的女管家建议,让你专门服侍我。” “我想她不会同意的,老爷。她们下面人手不够,我能在这儿得到雇用就是这个原因。因为新的舞厅将开张,城里都住满了人。” “我不关心女管家的问题,”伯爵高傲地说“如果我要你,她不同意,那就由我来雇你。” 他顿了顿。 “无论如何,那样肯定更好。我要求你一天给我的腿换两次绷带,无疑还有许多其它你能向我提供的服务,有些事女人做起来要比男人强。” “我非常感激爵爷不过我还是要拒绝。” “拒绝?为什么要拒绝?”伯爵问。 “因为,老爷,我不能冒险丢掉我在这儿的工作。” “冒险?冒什么险?” “我不想被解雇,就象你刚才解雇你的仆人那样。” 伯爵哈哈大笑。 “要是你认为我已解雇了巴特利,那你就完完全全错—了!即使我说的话有这个意思,我也不信他会愿意走。他和我在一起已经有十五年了,习惯了我用粗话骂人。轮到你头上,我尽量注意就是了。” 吉塞尔达统着双手,更加恐惧地看着伯爵。 “现在还有什么使你苦恼的呢?”他问。“我简直难以相信,你会看不出护理我要比被一群佣人呼来喝去更合适。” “不是这原故老爷。”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我想知道,你给我多少报酬。” “你现在拿多少?” “一星期十先令,老爷。是份好工资,谁都知道,在德国别墅这儿给钱多。在别处我可能拿不到这么些。” “十先令?”伯爵说“好吧,我给你加倍。” 他看见那双深篮色眼睛放射出惊奇的光彩,他觉得她眼里还有兴奋的微光突然一闪。 随后,吉塞尔达的下巴往上一扬,说: “我不愿意接受别人施舍,老爷。” “尽管你很需要,”伯爵冷冰冰地说。 她瘦瘦的脸额上又泛起了红晕,伯爵又道。 “除了你挣的钱,家里再也没有别的收入了吗?” “没有了,老爷。” “那么到目前为止,你家是怎么过的呢?” “我母亲绣花很在行可是不幸她的手指僵硬了,目前暂时不能工作。” “那么你可以从我这儿拿到一星期一英镑。” 显然又是一阵犹豫,然后吉塞尔达才回答: “谢谢您老爷。” “你现在就可以拿到一星期的工资,”伯爵说“在五屉柜最上面的右手抽屉里有一个基尼。你先换上平时穿的衣服,和我一起吃了午饭,就回家替我取你刚才说的软膏。” “和你一起吃午饭,老爷?” “我是这么说的。” “可那不大合适吧,老爷。” “有什么不合适?” “我是个仆人,老爷。” “天哪!难道你打算教我礼节?”伯爵嚷道“保姆可以和她照看的孩子吃午饭,家庭教师可以和他的学生在一起吃午饭,如果我要护理我的女人在我床边吃饭,那她就得照办!” “好的老爷。” “听我的吩咐,马上把这里的女管家给我找来。我要先见巴特利。希望你会在外面找到他。” 吉塞尔达扫了伯爵一眼,然后提起铜桶。她走出去,没再看他,随手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伯爵又靠回到枕头上。其中有些神秘气息,而他喜欢神秘事物。 门关上后不久,巴特利就进来了。 “我要雇那个年轻女人当我的护士,巴特利,”伯爵说。 “我希望她令人满意,老爷,”巴特利回答说。 每次遭到伯爵责骂之后,他就惯用一种含冤带屈的压低了的嗓音说话,不过他们俩都清楚,这只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她不是个普通女仆,巴特利,”伯爵接着说。 “是的,老爷。昨天我就觉察到了,我在楼下见到了她。” “她是从哪儿来的?” “我会设法打听清楚的,老爷。不过我想象得出,他们大概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人手不够,上校又总喜欢他家里什么时候都不缺人。” 那倒是真的,伯爵知道。 伯克利上校是款待他的主人,德国别墅就归他所有,他这人期望一切都尽善尽美;要是达不到,就要闹得天翻地覆。 切尔特南的无冕王威廉菲茨哈丁伯克利是第五代伯克利伯爵的长子。 到1810年,他已代表格罗斯特郡在下议院当了六年议员,但因其父去世而辞去了下议院的议席,当时他盼望以第六代伯克利伯爵的身份进入上议院。 然而,事与愿违,他对伯爵爵位的要求未得到认可;理由是:其父母在生了头三个儿子之后才举行正式婚礼。 可是伯爵的末亡人伯克利夫人说服了她的第四子实际上是她的第八个孩子莫尔顿,说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于是莫尔顿就拒绝接受伯爵称号和财产。 伯克利上校大家都续续称他上校,但对他的家族和朋友们来说是伯爵因此被看作一家之长,是伯克利城堡和家族产业的主人。 他是个身材修长的美男子,同时也是位严厉的军纪官、一位独断独行的人,而且是切尔特南的暴君。 矿泉疗养是他的癖好,他不惜将时间和金钱都花在上面,因此在这一带他的言谈和他的花天酒地、象暴风雨一样的生活方式永远是向市民和游客们提供刺激和闲谈资料的来源。 他自然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他本人就是法律的化身;缺了他,任何游乐聚会都难以成功。狂欢、宴会、舞会和戏剧演出,都得看他的方便再作出安排。 由于他是个单身汉,每一个有心计的母亲都极愿有他这么个女婿,但是他毫无牺牲自己自由的意思,除非到了他乐意这么做的一天。 因此,伯爵目前奇寓的德国别墅,曾款待过许多美丽迷人的宾客,她们和上校的关系异常亲密,却没人能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戴上他的戒指。 伯爵是在狩猎场上遇见上校的,由于都对打猎感兴趣,两人成了密友。 伯克利上校在十六岁时就有了一群自己的猎兔狗,现在他三十岁了,带着猎狗交替在柯茨窝尔山和伯克利领地打猎。 他不让伯克利猎场的工作人员穿传统的茶色上装,另换了“在黑逃陟绒衣领上用金银丝线绣有飞狐的红上装” 上校是个很受爱戴的主人,要是他的猎狗伤害了家禽或造成任何损害,他都乐意慷慨赔偿。 这会儿伯克利上校正呆在城堡,这就是伯爵为何独自一—人留在德国别墅的原因。不过从伯克利城堡到切尔特南只消花二十五分钟,对上校来说简直不算一回事,他打猎时骑马跑得还要远呢。 在切尔特南,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但这里的风尚却称之为“小屋”或别墅。 事实上,它们并非小屋,伯爵发现他周围的环境极其奢侈豪华,非常合他的口味。 他清楚地意识到,连最好的旅店,也就是北斗星旅馆,都没法向他提供象他当上校的客人那样的舒适环境。 现在他需要他居停主人的一个仆妇服侍自己,就打算把她弄到手,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他派人找来了这里的女管家,告诉她自己的打算。由于这女人习惯于自己主人的办事方式,发现“有身份的人”做起事来总是很难理解,所以她只行了个屈膝札,回禀伯爵说,尽管办起来有困难,她还是愿意设法另外找人来替换吉塞尔达。 “怎么会困难!”伯爵问。 “姑娘们一般不大愿意在城堡或上枝家中于事,”金登夫人回答说。 伯爵记起了他朋友最感兴趣的事之一就是多生下一些私生的小伯克利。他听说在城堡的方圆十英里内,已有小伯克利三十三个了。 因此,吉塞尔达竟会在德国别墅干活,这就更叫人吃惊了,可他猜想,她大概还不知道她雇主这方面的名声。 “你对这姑娘了解些什么吗?”伯爵问女管家。 “一无所知,老爷,不过她举止谈吐很有教养,显然比大部分来找活的入出身要好,可目前来找活的人并不太多。我雇她,只是希望她的工作能令人满意。” “称肯定已经注意到了,她似乎身体太弱,于不了你给她安排的那种活。” 金登夫人耸了耸肩。 她说话不多,只是暗示说,做家务的仆人只有两种可能:干得了或者干不了。对于后一种情况,就只有一个补救办法不要她。 伯爵当过司令官,习惯于跟各种男男女女打交道,所以他感觉出了金登夫人没说出的一切。 “我要吉塞尔达给我当仆人,由我来付她工资,”他说“她不在这里睡,需要个房间,好让她需要时换换衣服。” “负责办到,老爷。” 金登夫人彬彬有礼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离开了房间。 伯爵高声叫唤他的贴身男仆。 “开饭,巴特利!我要的饭菜在哪儿?” “来了,老爷。你总不会这么早吃饭吧。” “我高兴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伯爵厉声说“去告诉这儿的男管家,我想要瓶象样的红葡萄酒。” “好的,老爷。” 伯爵看着两个男仆抬进餐桌,放在他床边。随后他们端进了一盘会激起美食家食欲的冷盘。 伯克利上校与许多同龄人不同,对食物也象对饮料那样感兴越,而伯爵呢,他以前在国外住饼,学会了欣赏欧洲大陆更为精细的烹调。 “今晚我要订一桌完全不同的饭菜,”他想。 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实验感兴趣,想看看一个饥饿的人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丰盛食品会产生怎样的反应。 在葡萄牙,他经常幻想有一百辆牛车,满载粮食,在妇女孩子们中间散发! 可是事实上,部队也常常挨饿,没有什么东西可剩下的。 他从未料想到会在英国发现有人挨饿。在与拿破仑作战多年之后,英国似乎仍是遍地牛奶和蜂蜜。 吉塞尔达走进房里,看上去与她离开时大不一样。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裙袍,虽然照伯爵的眼光看来稍微有点老式,但绝不是仆人所穿的那种服装。 一只平纹细布的紧身领子包着她的脖子,还有用蓝色逃陟绒缎带扎的一个蝴蝶结;箍着她手腕的是同样形状的平纹细布褶边。 它们遮住了她手臂上凸起的骨头,但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紧绷的下巴,和颧骨下的阴影。 由于她已摘掉了那顶巨大的头巾式女帽,伯爵能够看清楚她的头发是金色的,从椭圆形的前额往后梳。 这是模仿上流社会时髦式样梳的,但伯爵有一种感觉,正象她本人一样,头发由于缺乏营养,长得稀疏了些,缺少光泽和生气。 她站在进门处,扫了一眼餐桌和堆满食物的银盘银碟,然后只看着伯爵。 “快来和我一块儿吃,我在等你,”他说“我想,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你大概宁愿我们自己侍候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你来侍候我。” “好的,老爷。” “我想要一杯红葡萄酒,希望你也来一杯。” 吉塞尔达从靠墙的小茶几上拿起细颈瓶,给伯爵的杯子斟满了酒,然后看着替她准备的玻璃酒杯,犹豫不决。 “会对你有好处的,”伯爵说。 “我想这恐怕有点不太明智,老爷。” “为什么?” 就在问这个问题时,他也觉得自己问得很愚蠢;赶紧换了个问题。 “你上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离开这里之前。” “吃得很多吗?” “我以为我饿了,可我发觉不大想吃,很难下咽。” 伯爵知道这是营养不良的必然结果。 “我猜想你把吃不了的东西带回家了吧?”他用一种谈公事的语气说。 “我没能那样做。” “他们不肯给你剩下的食物?” “我问过厨师长,可不可以拿你晚饭吃剩下的、他正要扔进垃圾箱的那半只鸡。” 她停了停,续续说: “他理都不理我,根本不回答。把那只鸡剩下的部分扔给了一只狗,那狗已经吃得太撑,一点不感兴趣。” 她在讲述经过时声音淡漠,不带任何感情,只是陈述事实。 “坐下,”伯爵说“我想看你吃。在开始吃之前我要说,任何剩下的食物你都可以带回家。” 他看见吉塞尔达身子一下子僵直了。过了一会她说: “你让我难为情了。我向你讲述经过时,丝毫没有乞讨的意思。” “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已经决定了打算做的事,”伯爵说“现在吃吧,孩子,看在上帝面上,别再和我争辩了。要是有什么事叫我火冒的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在我建议什么的时候有人老跟我争辩。” 吉塞尔达坐了下来,嘴唇上只露出一丝怀疑的微笑。 “真对不起老爷事实上我万分感激。” “要感激就放些食物进嘴,”他说“我不喜欢精瘦的女人。” 她又微微一笑。 伯爵给自己拣了片猪头肉,她叉起一片猪舌放在自己盘子里,却不先吃,而是把调味汁递给伯爵,让他往他的那片肉上加佐料。 如果说伯爵期待着想要欣赏一个几星期没好好吃东西的人饿极时的馋相,那他非失望不可。 吉塞尔达吃得很慢很文雅,不等伯爵吃完早已吃不下去了。 伯爵劝她喝点红葡萄酒,可她只肯啜饮那么几小口。 “我已经养成习惯不喝酒了,”她道歉似的说“不过有了你给我的钱,我们的日子就能过得好些。” “我想也好不了多少,”伯爵不动声色地说“有人告诉我,战后物价飞涨了。” “确实如此,不过我们仍会努力凑合着过的。” “你家一直住在切尔特南吗?” “不。” “以前住在哪儿?” “一个小衬子里在伍斯特郡。” “那么为什么进城来?” 一阵沉默后,吉塞尔达说: “如果爵爷允许的话,我想现在就去取你需要的治腿软膏。我不知道我母亲那里还有多少。如果不多,她还要再配制一些,那就要费时间。我不希望你今晚用不上葯膏。” 伯爵看着她。 “这就是说,你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罗!” “是的老爷。” “为什么?” “我希望爵爷不要认为我傲慢无礼,不过我的家庭生活是我个人私事。” “为什么?” “原因我不能讲爵爷。” 她与伯爵四日相视,有片刻工夫他们之间在进行一场意志的较量。 随后,伯爵用一种恼怒的语气说: “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么遮遮掩掩、神秘莫测?我对你很感兴趣,天知道还有别的什么能使我感兴趣,象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躺着,没什么可想的,除非想我这条该死的腿!” “我很抱歉,让爵爷失望。” “可你仍不打算满足我的好奇心?” “是的老爷。” 伯爵反倒被逗乐了。 这位颧骨突出、脸蛋瘦削的纤纤弱女,纵使知道伯爵准备当她的恩人,却公然反抗他,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然而此时伯爵并不想恃强压服她,就欣然让步了。 “好哇,那么就随你的便吧。包上你想要的东西去吧,不过可别回来晚了,要不,我会以为你拿了我的钱溜了呢。” “你现在一定意识到预先付款总是不大妥当的。” 伯爵对她的回答虽然感到吃惊,却发觉自己听了以后竟露出笑容。 她把冷盘从盘子里倒到白纸上,利索地包成一包,然后用双手捧起来。 “太感谢您啦,老爷,”她温柔地说。 就在这时,她似乎突然记起了自己的职责;说道: “今天下午您会好好休息吧?要是可能,您应该睡上一觉。” “你是不是在命令我这么做?” “当然是!您已经把我放到护理您的位置上,因此我必须告诉爵爷什么事情是该做的,那怕遭到您的拒绝。” “你已预料到我会拒绝?” “我并不认为有人能迫使您去做您不想做的事,因此我只是乞求爵爷的良知。” “你可真精明,吉塞尔达,”伯爵说“不过你也象我一样知道,‘猫儿一跑耗子就闹’。所以,如果你关心我的健康,我建议你不要离开太久。” “我一拿到软膏就回来,老爷。” 吉塞尔达以一种笔墨无法形容的优雅行了个屈膝礼,从房里走了出去。 伯爵望着她的背影,拿起了他那杯红葡萄洒,若有所思地饮着。 一年来,他首次对自己健康以外的事情发生了兴趣。 一个生气勃勃的男人,一个过去十年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狩猎场上活跃的男人,发觉自从受伤以来硬让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是一件难以忍受的苦差事 他极其忿恨自己受了伤的虚弱身体,它成了他所鄙视的弱点,他与之作斗争,好像它是他必须以坚韧意志去克服和战胜的敌人。 他没有理由一人独处。 切尔特南不乏清楚了解他社会地位的人,也不乏曾在他手下服过役、钦佩他是一位军事领袖的军官。 他们本来会非常高兴地来拜访他;只要有可能,还会在自己家中款待他。 但伯爵不仅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他过去一直身体非常健康而现在,他憎恨自己成了个伤员。 他毫无道理地断定社交活动使他厌烦,特别是他目前已无法博取窃宛淑女们的欢心。 就象自己的指挥官威灵顿公爵那样,伯爵喜欢与女人们厮混,特别是那些女人,他相处时可以在言谈举止上随心所欲,不象在上流社会里那样受到拘束。 因此他的桃色事件从特鲁利街1的歌剧女歌星遍及圣詹姆斯宫里最时髦的绝色佳人。 1伦敦的剧院区. 这些女人很难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因为他不仅出身高贵,极其富有,而且还具有女人无法抗拒的那种说不出的魅力。 这不单单是因为他个子高,肩膀宽,英俊漂亮,只要制服一上身,就足以令任何女性的心吟吟直跳,还因为在他的言谈举止中有某种使得女人销魂夺魄的东西。 这种吸引力将她们彻底迷住,使她们不仅昏了头,而且乱了心。 这种吸引力或许就是他对待她们时那种丝毫不热乎的懒洋洋劲,与他在跟男人们打交道时发号施令的机灵劲大相径庭。 “你对待我就好像我是一个布娃娃或者玩偶只是一个玩物,除了逗你乐,在生活中别无用处,”有个美人曾经赌气说过。 在他前前后后结识的女人中,几乎每一个都以不同的方式重复过这样的话语。 实际情况是,伯爵并没把女人认真当回事。 但对待他的士兵,就大不一样了。 他所指挥的人都崇拜他,因为对他来说,他们永远是些独立的个人,虽然他期待着无保留的服从,但从不会因为太忙而不去听一个男人的抱怨和个人困难。 并不是骄傲自负使他把门闩上,将那些可爱的女人关在门外。在纽厄尔先生给他作了手术之后,那些女人本来会神魂颠倒地握着他的手坐在他床头的。 也并不是因不能与她们在肉体上做ài而引起的灰心丧气。 事实上他的确发现女人很讨人厌,除非他主动追求她们,纵情享受短兵相接的调情,直到不可避免地上床为止。 因此,伯爵心甘情愿地约束自己,只跟巴特利谈话,每天也只跟伯克利上校的男管家奈特利先生互相开个玩笑。 现在突然间,完全出于偶然的机缘巧合,一个女人给他带来了新的兴趣,要是吉塞尔达有意安排这样,那就远不及她这样遮遮掩掩、捉摸不透、神秘莫测那样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伯爵习惯的那些女人都在他开口之前早就将自己的一切情况和盘托出,还非常愿意没完没了地向他唠叨,只要话题是她们自己。 不仅仅是因为吉塞尔达的极度营养不良使他怜惜,也因为她本人确实使他感到兴趣。 一位姑娘,显然是位小姐,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好人家出身的高雅气质,现在竟然落到了忍饥挨饿的地步,这怎么可能呢? 不单是她本人,还有她母亲和弟弟。 她们是怎么突然穷下来的呢?,如果是她父亲的死带来了经济上的崩溃,怎么会没有亲戚、没有一个她们可求助的朋友,给她们哪怕是片瓦之地栖身呢? 伯爵并没有象吉塞尔达提议他该做的那样睡一觉;相反,他躺在床上思考着吉塞尔达的境况,很想知道怎样才能说级勉谈出自己的身世。 “我敢说,我一旦把整个情况打听出来,又会是非常普通,”他想“玩牌,酗酒,玩女人!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会促使男人死了之后全家败落得这样无依无靠?” 虽然他嘲笑自己竟会这么感兴越,然而毫无疑问他确已中了圈套,好奇心很难满足。那天下午似乎过得分外地慢。 他刚开始怀疑吉塞尔达会不会有别的理由不再回来,忽然门开了,她走了进来。 伯爵马上注意到,她已换了一件比较漂亮的衣服,但式样过时,与之前那件一样。 她的一只手臂上搭了一条披巾,另一只手臂上挽着一只篮子。 饰有蓝色缎带的平纹女帽框出她的瘦脸,篮缎带的色彩与她眼睛的颜色十分匹配,伯爵第一次觉得,假若她不是那样瘦可能还是个美人。 “真抱歉,老爷,耽搁了这么久,”她说“但是我得花时间买我母亲配制软膏的用料,软膏配制起来也得花点时间。不过现在我已随身把软膏带来了,我相信,您用了之后,就会感到舒服得多。” “刚才我还在纳闷,你为什么要这么久的时间?” “我现在可以给您的腿敷葯膏了吗?”吉塞尔达问。“或许上完葯之后,如果您不再需要我,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吃晚饭。” 吉塞尔达楞了一会,接着轻声说: “真的有这必要吗?您请我跟您进午餐,我非常感激。人们在楼下告诉我,您通常在中午没吃那么多,在此之前我猜,那是你心地善良。” 虽然她在说感激话,但伯爵有个感觉:她对他的慷慨颇有嗔怪之意,因为这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不管饿不娥,”他说“你要和我一起吃饭。我老是一个人吃,腻烦透了。” “请允许我指出,爵爷有很多朋友,他们陪您吃饭远比我合适得多。” “你现又要跟我争辩了?”伯爵问。 “恐怕是。我原以为爵爷不会要我干到这么晚的。” “你另有约会有令漂亮的男人在等你?” “没那样的事。” “你指望我会相信,你急着要离去仅仅是因为你想回到你母亲和弟弟身边去?” 一阵沉默,由于吉塞尔达没回答,伯爵就厉声说。 “我在问你问题,你要回答。” “我想爵爷是个明白人,我一说您就知道,您雇我是为了护理您的腿和服侍您,”过了一会吉塞尔达说“我仍然是个仆人,老爷。” “作为仆人,你必须学会听从吩咐,”伯爵说“你认为我偏执也好,怪僻也好,要是我硬要一个仆人陪我吃饭,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她不服从,因为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是的,老爷。可您必须承认,这有点反常。” “可你怎么知道对我来说这样做是反常的呢?”伯爵回答说“我对你一无所知,吉塞尔达,你对我也一无所知。我们今天才初次见面,无疑你到昨天为止还没听说过我。” “我当然” 吉塞尔达摹地缄口不语了。 伯爵狠狠地盯着她。 “把话说完!” 没有回答。 “你本打算说你当然听说过我。你怎么会听说的?”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好像每字每句都吃力地从嘴里挤出来似的,吉塞尔达说: “您很出名。我想,每一个人都听说过您就象听说过威灵顿公爵那样。” 这不完全是实话,伯爵对这一点非常清楚,但他也不追问下去。 “好吧,就算我很出名,可这也算是你拒绝跟我一起吃饭的理由吗?” 吉塞尔达把篮子放到桌子上。 “我想要说的,老爷,作为您的仆人,我另外担当一个别的职务,是不对的。” “难道我是在要你担当别的职务吗?” “没有老爷,不完全如此可是” “那我先把这事说清楚,”伯爵说“我可不打算被习俗、规矩或制度捆住,它们在有些家庭可能适用,但在这个家里肯定不适用。如果我决定要一个厨房下手来吃饭,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他不上楼来,尽管毫无疑问,他对此会象我一样感到厌恶。” 他两眼注视着吉塞尔达的脸,接着又往下说: “可对你来说,你的情况就不同了。你是在这儿照顾我的,不管是要你给我的腿换绷带,还是陪我在床头吃几餐尴尬饭。” 他续续往下说,声音刺耳而富有权威: “这都得听于我,而不是听别的什么人我作了这样的选择我选择了我想要做的,我看不出什么理由哪个受雇于我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在这样不起眼的小事上违抗我。” 伯爵说话的口气是他手下的佣人非常熟悉的,吉塞尔达也就象他们一样,在这口气下乖乖地服从了。 她行了个屈膝礼。 “好吧,老爷。如果您允许我摘掉帽子,打些热水来,我想现在就来护理您的腿。” “越快越好!”伯爵傲慢地说。 迸塞尔达离开了房间,剩下伯爵一个人暗自好笑。 他知道自己已找到了对待她的方法,一种吉塞尔达发觉难于反对他的方法。他有点心满意足地对自己说,如果他还没打赢一场大战,至少也是一场小冲突的胜利者。 吉塞尔达端着热水回来了。 在除去绷带时又有一点小小的疼痛,不过她的手非常轻柔,伯爵赞赏地注意到,吉塞尔达护理他时并末因他是个男人而觉得窘迫。 当时很难找到女护士,事实上护理工作被认为基本上是男人的工作。 伯爵在服役时就认为,在女修道院内接受治疗的伤员,比那些在拥挤不堪的军人医院里任凭粗暴的护理人员摆布的伤员更加幸运。 “你怎么获得这么多的经验的?”他问。 他在问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吉塞尔达无疑会千方百计试图回避的敏感问题。 “我已经包扎过很多次绷带了,”她回答道。 “给家里人?” 她没回答,仅仅把被单扯过来盖在伯爵的腿上。接着她整理了床铺,拍松了枕头。 “我在等你回答,吉塞尔达,”伯爵说。 她朝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调皮。 “我想,老爷,我们还是谈些更为有趣的事。您不知道威灵顿公爵快要来主持开放新舞厅吗?” “公爵?”伯爵嚷道“谁告诉你这事的?” “全城都知道了。他以前到过这儿,当然那是在滑铁卢战役以前。为向他表示敬意,全城都将张灯结彩,还要在大街上搭一个欢迎他的凯旋门。” “我以前见过凯旋门,”伯爵说“不过我想见见公爵。” “他将下榻在里德尔上校家,离这儿不远。” “那么他无疑会来看望我,”伯爵说“我期望你会高兴见到滑铁卢的大英雄。” 吉塞尔达把身子转开了。 “不,”她说“不我一点也没有想见公爵的愿望。” 伯爵诧异地看着她。 “一点没有想见公爵的愿望?”他重复着说“我原来一直都相信,英国的每一个女人都是夜夜跪着祈祷,希望天赐良机好让她与梦中的英雄相遇!为什么你倒例外呢?” 又是沉默。 “谅必你能对一个简单的问题给一个简单的回答吧,”伯爵以一种恼怒的语调问“我问你,吉塞尔达,为什么你不想见公爵?” “我能否说我自有理由?”吉塞尔达答道。 “又是一个我从没听到过的混帐、愚蠢的回答,”伯爵咆哮了“让我告诉你,吉塞尔达,别把我当作一个听不得真相的白痴小孩,那对我的健康是很不好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看,老爷,您的晚饭过几分钟就要送来了,所以我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把刚给您的腿换过葯的手洗一洗。” 伯爵还没来得及作答,吉塞尔达就已从房里出去了。 他盯着她的背影,先是恼怒,随后又觉得好玩。 “她这么神秘莫测,到底有什么原因?”他自言自语地问。 随后门开了,贴身男仆走了进来,伯爵问: “你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吗,巴特利?” “恐怕没有什么,老爷,如同抽了个空签,一无所获。就象人们所说那样,我找女管家闲扯了一通。可她什么也不知道,就象她禀告爵爷时所说那样,她雇用这位年轻小姐时.既无介绍人,又无证明书。” 巴特利对人的判断极为敏锐,他提到吉塞尔达时称她为小姐,这自然逃不过伯爵的注意。 巴特利在谈到某个人时称“人”或“年轻女人”口气就很不一样,这里面的差别伯爵非常清楚。 这只是更进一步证实了他自己的想法。可同时挺有趣的是,他也感觉出巴特利曾对吉塞尔达接替他的部分工作感到气恼,这股怨气现在也已烟消云散。 要在乎时,如果另有一个仆人跑来侍候他的主人,或者多少在他和主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中插上一脚,巴特利准会妒火中烧。然而这次吉塞尔达插进来却显然没遭到反对,在伯爵看来这就意味深长。 “你必须继续设法打听,巴特利,”他开口说“你和我很少会有打听不出我们想知道的事。你还记得在葡萄牙你有多么精明能干,连商人们藏酒的地方都给你找到了!” “那可要容易得多,老爷,”巴特利说“女人总是女人,天下女人都一样,葡萄牙人和别的任何民族一样敏感。” “我倒是相信你的话,”伯爵说。 他觉察到他仆人的两眼闪闪发光,说明他们俩都记起了路过里斯本时遇到的一位娇小玲珑的美丽小姐,伯爵曾与她共度了几个良宵。 在伯爵的生活里很少有巴特利所不知道的事。他忠心耿耿,对自己的主人十分敬重,几乎到了祟拜的程度。 然而与此同时,他又保留了自己独立的个性,有他自己独到的思维和判断问题的能力。 巴特利判断事物非常精明敏锐,伯爵知道他评价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总是八九不离十,涸瓶得住,因此可以信赖他的评价。 “准确地告诉我,你对我们家里出现的这个新人物有什,么看法,巴特利,”他问。 “如果你在说查特小姐,老爷,”巴特利答道“她是位贵族小姐,我愿拿我的衬衫打赌。不过她隐瞒了什么,老爷,有什么东西正使她焦虑不安,虽然我还不太明白其中的缘故。” “巴特利,那正是我们必须搞清楚的,”伯爵回答说。 他边说边想,不管吉塞尔达多么不情愿跟他一起吃饭,他还是急切地盼望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第二章 “你要到哪儿去?” 吉塞尔达一只手臂抱满了书,从她拿了许多信的写字台旁转身正要离去。 “我先要到邮局去,老爷,”她回答道“打算劝说那位懒散的邮政局长,提醒他您的信很紧急。城里的每个人都在抱怨他,因为他发送邮件总是拖拖拉拉的。我还没确定,到底是用好言哄他呢,还是说得严厉些。” 伯爵微微一笑。 “要我想象的话,以你的情况,也许还是用好言哄劝更有效。” “跟那种人打交道,总是不可能有什么把握的,”吉塞尔达说。 “你还要把书还到图书馆?”伯爵扫了一眼她抱在手臂上的那堆书,问道。 “我很想找点有趣的东西让您高兴高兴,”她以焦虑的口气回答说“可爵爷太挑剔了,虽说威廉斯图书馆是郡里最好的图书馆,我还是没能找到一点可让您高兴的东西。” 伯爵没回答,老实说那只是因为他喜欢批评吉塞尔达为他朗读的文学作品,理由很简单,他喜欢听吉塞尔达对他仍讨论的各种不同问题发表意见。 他惊讶地发现,这么年轻的女人不仅对包括政治在内的绝大多数事情有一种非常明确的观点,而且能从她读过有关该问题的其余书中寻求旁证。 有时他们争论得相当激烈,当他夜里独处一室时,伯爵又往往会把白天争论过的东西在脑子里重复一遍,然而他出人意外地发现,在有些事情上常常是吉塞尔达比伯爵本人还要了解得清楚,消息还要灵通。 吉塞尔达这时戴着有蓝色缎带的女帽,虽然天气暖和,却有风,她在自己的裙袍上又加了一条浅蓝色披巾。 伯爵看着她,心里想着,由于她受雇于他的这个星期内一天陪着他吃两顿饱餐,她已经不那么瘦了,脸颊上也有了以前所没有的一点红晕。 同时他又想,要她达到她的正常体重,尽管她一再对他说,她向来很瘦小。 他发觉,除了工资以外要说服吉塞尔达接受其他东西真是困难极了。 他在雇用吉塞尔达的第二天,原以为自己很聪明,要了那么丰富的饭菜,以便她拿回家的东西比仅够她家和她自己吃的还略多一些。 可是他却碰到了她所具有的那种“该死的自尊心”这是他后来告诉吉塞尔达的。 他们结束午餐时,伯爵满意地注意到除了一只肥鸽子以外,还有一只鸡动都没动过,另外还有几盘菜,完全可以拿回去。 “你最好把剩下的东西包起来,”他漫不经心地说。 吉塞尔达看了看那只鸡,说: “我不能那样做,老爷,” “为什么不能?”他厉声问。 “因为我怀疑爵爷要的食物多于必需的,况且剩下的食物只要没动过,可以下餐再吃。” “你是在告诉我,你不愿接受这食物,明明你知道你家是需要,是不是?”伯爵问道。 “我们或许是穷,老爷,不过我们有我们的自尊心。” “穷人供不起自尊心,”伯爵尖刻地说。 “如果到了那种地步,”吉塞尔达反驳道“那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品质和人格,无异于畜生。” 她停了停,挑战似的接着说: “您关心我,我很感激,老爷,但我不愿接受您的施舍。” 伯爵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接着伸出手去,用两手扯下一只鸡腿。 “现在自粕以拿了吧?”他问。 停了一会,吉塞尔达才说: “因为我知道,厨师长要么会把它扔掉,要么拿它去喂那只狗,那我就拿吧,老爷,不过下次我就要拒绝这样做了。” “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蠢、最傻、最讨厌的女人!”伯爵大发雷霆。 她没吭声,只把那只鸡包起来,剩下那只鸽子在盘子里。 在随后的几天里,伯爵渐渐明白,必须小心对待吉塞尔达,否则她的自尊心就要生出种种障碍来,甚至连他也不能逾越。 包使人气恼的是,尽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对吉塞尔达的了解还是仅限于头天雇用她时的那些。 然而,有一件事却显而易见。 在她的护理下,他的腿愈合得比纽厄尔先生,那位外科医生,所敢想的更好、更快。 “我不在的时候,您必须休息,”现在吉塞尔达说“请您不要象昨天打算干的那样从床上爬起来。您知道纽厄尔先生是怎么嘱咐的。” “我可不愿让你和这些该死的医生娇损坏,”伯爵咆哮说。 但是他也知道,那位外科医生嘱咐的话都是普通常识。 “您的腿,老爷,比我预期的要好不知多少倍,”检查了腿伤之后回答说“不过爵爷会正确评价的,为了取出那些葡萄弹,我只好用探针探到很深的里面去。” “我没忘掉!”伯爵坚强地说。 “我愿意开诚布公,”外科医生继续说“现在就告诉您,当我发现有那么多葡萄弹留在伤口里,而且腿伤溃烂得那么厉害,我当时认为,您可能仍然得失去您的腿。可是奇迹常会发生,在您这个病例中,无疑这是真正的奇迹。” “我很感激,”伯爵设法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此时医生的手指头已经在所有的伤口上摸了一遍,做了检查,发现伤口干干净净,结了疤,正如他以前所提那样:“从里面往外长新肉,正在痊愈。” “还要过多久我才能下床?”伯爵问。 “至少还得再过一个星期,老爷。因为您也很清楚,任何剧烈的活动,甚至您身体的重量,都可能使伤口重新流、血。要下床还得有点耐心,不能性急。” “倒霉的是,这种美德我可从来没有,”伯爵说。 “这么说来,老爷,那可是您现在必须要学会的,”托马斯纽厄尔没等他说完就答道。 接着他又表扬吉塞尔达,说她绷带裹得好。 “如果你要找事做,查特小姐,我有一百个病人在等你。” “听起来你很忙,”伯爵评述说。 “我有一张候诊名单,从现在排到下个星期,”托马斯纽厄尔说,口气中不无自豪之感“他们之中不仅有久经沙场的老将,就象您一样,老爷,而且还有贵族,他们老远地从英格兰,甚至从英吉利海峡对岸来。有时候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怎么能接纳下那么多的病人呢。” “‘祸今福所倚,福今祸所伏’,凡事都有不利的一面,”伯爵微笑道“连显赫的名声也在所难免。” “那爵爷必定对此有亲身体会,”托马斯纽厄尔谦恭地说,随即告辞而去。 “如果您到处走动,”吉塞尔达这时说“您会把绷带弄得乱七八糟,要是您不听劝,我会非常生气的。” 她停了停,似乎记起了什么。 “我母亲又制了些软膏。恐怕我最好还是在回来的途中再去要一点。” “上次你母亲配制的软膏,我还没给钱呢,”伯爵说“一共多少钱?” “三个半便士,”吉塞尔达回答说。 “我猜想你会要我给你那个半便士的,要不,你可否收下一个四便士的铜币?” “我能找给你零钱,”吉塞尔达将一只眼睛眨了眨说。 她很清楚伯爵是在逗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因为除了伯爵真正欠她的,她拒绝收下别的钱。 “你真让我生气,”伯爵在她转身向门口走去时说。 “这样,我走以后爵爷就有心事可想,”她回答说“如果您需要什么,巴特利正等着您的铃声呢。” 说着她就走了,伯爵重新躺下,靠在枕上,心里纳闷第一千次:她是谁呢?为什么她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情况呢? 他以前从来没想象过,在这么年轻的女人中吉塞尔、达已承认她十九岁有谁在跟他打交道时能有那么强的自信心。然而他也知道,在某些其他方面,她实际上却又是非常敏感、胆怯而有戒心。 在她身上,伯爵发现有某些他在任何别的女人身上从来没发现的品质,其中最令他赞美的,就是她安详宁静的神态。 他不跟她谈话时,她总是静俏捎地坐在房角落里看书,丝毫不想突出自己,也不想惹他注意。 这样一个女人,不仅丝毫不想跟他调情,而且事实上似乎除了要她侍候以外,还对自己不惹人注意、默默无闻非常满意,对伯爵来说跟她在一起可是一种新的感受。 他所习掼的那些女人会使出浑身解数,一招一招地运用女性所特有的奸计来引起他的注意,她们会频送秋波,死死池盯着他,挑逗地噘起樱唇,向他发起进攻。 吉塞尔达言谈举止都十分自然,好像他就是她的兄长或可以毫不夸大地认为她的父亲。她跟他谈话,除了绝口不谈自己以外,谈起任何别的问题都是很坦率的。 “我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搞清楚在所有这一切背后隐藏的东西,”伯爵发誓说。 就在那时,门开了,一个男人的头伸了进来。 “您醒着吗?”一个深沉的声音问。 伯爵转过头去看那位不速之客。 “爵爷!”他惊叫了一声“进来呀!见到你真高兴!” “我知道你会高兴的,”伯克利上校边说边走进屋来。 对伯爵来说,伯克利上校站在床前,有一种顶天立地之感,似乎他的高身材、宽肩膀几乎把他比下去了,因为伯爵只能躺在床上望着他。 “真他妈该死,爵爷!”他惊叫着说“你看起来身体好得吓死人!你的马怎么样啦?” “正等着你去骑呢,”伯克利上校答道“我现在有六十条第一流的猎犬,塔尔博特,我打算把它们配备给想在本季度带它们去打猎的任何人,不过你可以第一个来挑。” “那可真是个巨大的诱惑呀,得快点恢复健康才好,”伯爵说。 “你好些了吧?” “好得多啦!纽厄尔真是个好人。” “我告诉过你他是个好人。” “你说得完全正确,我真的感激不尽采纳了你的建议,到切尔特南来。” “那就是我本来想要你说的话,”伯克利上校微笑着说“正象我以前告诉你那样,这座城市真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说话声里,清清楚楚含有一种自豪感,伯爵听了哈哈大笑,说: “你要过多久才把它改名为‘伯克利城’?实际上它本来就该叫这个名字。” “我考虑倒是考虑过,”伯克利上校答道“不过既然切尔特南这个名称源于撤克逊语,有英国的古风,换别的名字恐怕不大妥当。” “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我以为你离不开城堡。” “我召集一次会议来规划欢迎威灵顿公爵的招待会。你听说过他要到这里来吗?” “是的,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了。那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铁公爵’的医生们不把他送到切尔特南,还会把他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倒是真的,还会送到哪儿去?”伯爵戏谑地问。 “他将和里德尔下榻在坎布雷别墅,地方颈定要更名为‘威灵顿楼’,自然我要请他采主持开放那座新舞厅,种上、一棵栎树,还要去剧场看演出” “实际上将是轰动一时的狂欢作乐!”伯爵冷嘲热讽地:说。 “老天爷,我可不能再建议什么别的花样,”伯克利上校答道“他将带着公爵夫人一起来!” “如此说来,人人都得循规蹈矩罗。” “当然啦,不过我可得除外。你还不知道我就是无法无天的。” “不错,那倒是真的,”伯爵说“爵爷,你最近倒是在忙些什么?” “我找到了一个最令人销魂的女人,”伯克利上校说,一面就在床沿坐下来,他那双膝前有饰缝的黑森长靴擦得精光锃亮,在穿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反射下更是耀眼。 “又是一个?她是谁?” “她叫玛丽亚富特,”伯克利上校回答说“她是女演员,去年她义演,我也在剧场演出,遇见了她。” “后来在剧场之外发生了什么呢?”伯爵问。 “有一小段时间她有些躲躲闪闪,捉摸不透,”伯克利上校答道。 “现在?” “我已将她安顿在我另外的一所别墅里。” 伯爵哈哈大笑。 “你又搞到多少个,爵爷?” “相当多,”伯克利上校答道“不过我和玛丽亚最为情投意合。她是个绝色佳人,塔尔博特,真是美丽绝伦,你身体一快复就必须去见见她。” “那么说来,你不在这里停留啦?”伯爵问。 “是的。今晚我将跟玛丽亚在一起,明天必须返回城堡,不过我本星期周末将会回来。你不觉得闷吗?” “不,我不闷,”伯爵老老实实地说“纽厄尔盼望我再过一周左右就可以起床了。” “你一定要来参加舞厅的开幕式,”伯克利上校说。 他注意到伯爵做的鬼脸,就哈哈大笑说: “如果你愿意来剧场看我和我的那班演员演一出新戏,我会放过你的,我知道你定会发现那出新戏很有趣。那戏是一个我对他抱有极大希望的年轻人写的。” 伯爵很清楚,伯克利上校除了别的许多活动,还很喜欢演戏。 他有自己的一帮业余演员,他仍大约每一个月都要在皇家剧场业余演出,观众来看戏不仅是欣赏戏文,而且带着敬畏之心来日路上校本人的风采。上校狂放的举止强烈地吸引了他们。 然而上校发现业余演员的戏剧演出并不使他感到满意,每逢他亲自扮演某些他所喜爱的角色,就跟有名望的演员约翰肯布尔和西登斯夫人同台演出。 他提供大笔资金,还能保证观众里有他的大群有声望的朋友。 演员被人瞧不起,被看作是一群道德败坏的乌合之众,上校与他们交往合作,更进一步损坏了他自己的名声。 “我将很高兴来捧场,”伯爵答道“这部杰作的名字叫什么?” “给它定名为撕下了假面具的恶棍,”上校回答说“这名字的戏剧性对你够不够味?” “你就是主角吗?” “不,当然不是!我演那个恶棍。当剧情涉及到强奸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时,我还会去演别的角色吗?” 伯爵把头一扬,仰天哈哈大笑。 “爵爷!你真不可救葯!好像人们谈论你还没谈够似的,事实上已经够厉害的了。” “我喜欢让他们谈论,”伯克利上校说“这会把他们带到切尔特南来,让他们花大把大把的钱,并且证明我的论点是正确的:这座城市实在太小了。我们必须修造房屋,建起高大的公共建筑,铺设更多的道路;” 建筑是上校反复爱讲的得意话题,他谈了一会建筑,告诉伯爵他自己的计划:要把切尔特南变成矿泉胜地,变成“矿泉之王” “你听到最近一首描述本城的押韵打油诗吗?”他问。 “哪一首?” 上校站起来,满杯激情地背诵起来: “公、侯、伯、子、男, 来到切尔特南玩, 鲍爵带着两副官, 侯爵前后连成排, 伯爵、子爵成双对, 败家子嗣蜂拥来” “真是入木三分,恰如其分!”伯爵冷冰冰地说。 “还有很多呢,不过我用不着罗嗦,让你厌烦,”上校说“除了有一行可读,我念念,其结尾是‘成群结队的美女’!那可是真的!” 伯爵想,上校的话题不可避免地照例转到女人身上,在多少有点粗鲁地谈论了一通城里的“美女”之后,上校说: “我刚才到这里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俊俏迷人的姑娘正离开。我问男管家她是谁,他告诉我说那姑娘是你的护士。” 伯爵没回答,上校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说: “得啦,塔尔博特,你这个老狐狸!从什么时候起你需要一个女护士了?要不,那是否仅是个好听的名称?” “碰巧她真是我的女护士,”伯爵说“巴特利倒是挺有用,可干这类事他手脚太重。完全是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她有包扎绷带的经验。连纽厄尔都祝贺她,夸她干得好。” “别的她还擅长什么吗?”伯克利上校问,话里不无含沙射影。 伯爵摇了摇头。 “完全没那回事。虽然我获悉她家已经落入艰难的困境,可她毕竟是位贵族小姐。” “我看她模样儿很迷人,尽管我只来得及很快瞥她一眼,”上校回味说。 “别碰她,爵爷!”伯爵说得很坚决。 “当然啰如果她是你的财产,”伯克利上校说“可我很惊奇。我记得你曾经教训过我,说你不和你自己的或别人的仆人一起寻欢作乐。” “那仍然是真的,”伯爵回答说“而且我肯定不准你和我的仆人搞在一起寻欢作乐!” “是挑战吗?”伯克利上校问,两眼突然闪出光芒。 “试试看,我不敲掉你的脑袋才怪哩,”伯爵反击说“眼下我或许是个瘸子,可你清楚,我也清楚,爵爷,只要打起来,我们可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一旦我恢复健康” 他停了停,紧接着哈哈大笑。 “对这事我们有点他妈的过分认真了,不过别去招惹吉塞尔达。她从来没遇见过象你这样的人,我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伯爵十分清楚,上校无论在哪里发现了一个漂亮脸蛋,他都不可能按捺得住。 可与此同时,因为他们是那么要好的老朋友,他知道,或者至少是自认为知道,只要吉塞尔达在他的照料下,她是安全的。 但是伯克利上校玩弄女性实在是臭名昭著,伯爵又难免有些不放心。 事实上直到此刻,他才觉得吉塞尔达有女性魅力,甚至属于那类一定会被追求的女人,就象上校那样的猎人追逐一只狐狸那样。 此时,他意识到她自有一种文静的美,因此她的身材尽管瘦弱,却具有一种不可否认的吸引力,她苍白的小脸蛋上长的那双大眼睛非常美丽,与他过去所理解的美迥然不同。 他想,他过去遇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象盛开的玫瑰花,乳房丰满,富于性感,妖妖娆娆,对比起来吉塞尔达各方面恰恰相反。 或许是因为她含而不露,才使得伯爵一直没把她看作一个值得去勾引或征服的尤物;只是刚才,伯克利上校才把这样的思想灌入他的脑海。 然而就在这时,伯爵突然发觉自己正以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方式在思念她。 他第一次心里纳闷,不知道在没有随从之类的人陪同下让吉塞尔达独自一人穿行城市是否正确。 在切尔特南,人们的行为举止比起在伦敦来要随便得多,然而即使这样,他知道象吉塞尔达那样年纪的姑娘如果上街买东西或到矿泉疗养地去喝矿泉水,都应该有人陪同,或派一个专司陪伴的年长妇女,至少也得派一个使女或男仆。 随后他暗忖,自己这会儿真变得滑稽可笑了。 无论吉塞尔达的先辈是什么人,他对此还一无所知吉塞尔达总归是个仆人。他付她工钱,就象他付巴特利和林德园他在牛津郡的乡间宅第里他所雇佣的几百个仆人那样。 他很想知道,当他身体恢复得足以返回家园时,吉塞尔达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然而他用不着去问她就几乎可以坚信,吉塞尔达是会拒绝的。 他又一次发现,自己对吉塞尔达了解得多么少,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真叫人灰心。 她家怎么会弄得这么穷?又是为什么闭口不谈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这不合人之常情,”伯爵狂怒地想。他再一次下定决心,要从吉塞尔达的嘴里逼出有关她的情况来。 一小时之后,吉塞尔达回来了。在这之前,尽管伯爵下了决心不想她,却还是一直看着时钟。 “你去的真他妈的太久啦,”吉塞尔达走进他的卧室时,伯爵咆哮说。 “商店里人很多,”她说“威廉斯图书馆里人又特别多。” 她轻轻地噗嗤一笑。 “我真希望您能看见那些人排成长队等着站上台称去称体重。” “站上台称称体重?”伯爵问。 “是的,所有的知名人士,实际上到切尔特南来的每一个人,都要试试这台称,过过体重。那些长得胖的人希望矿泉水会让他们减肥、变苗条;那些瘦的人确信他们会增加体重。” “你自己过了体重没有?”伯爵问。 “我才不愿意把钱浪费在这种荒谬的事情上呢!” “我相信你会发现你的体重与一个星期前大不一样了。” 吉塞尔达莞尔一笑。 “我承认得把我裙袍的腰身至少放大一英寸,”她回答说“可我知道,因为您一直这么说,您认为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您不喜欢精瘦的女入。” “她可能是瘦了一点,”伯爵一面挑剔地看着她,一面想“不过她的体态却无可挑剔,就象一个年轻的仙女。” 紧接着他又暗自说,自己这会儿成了个富有诗意的大傻瓜了。 就是伯克利爵爷把这样的思想灌入了他的脑海,而且他刚才说得对:伯爵从未以两性之爱的观点思念过一个仆人,现在他也不打算这么做。 “这些是您的书,”吉塞尔达说,把书放到他身边。“我相信这些书会使您高兴,至少我希望这样,坦率地说我挑选了我自己想读的一些书。” “对此,我想我应该表示感谢。” “我可以随时去换。” 她转身朝门走去。 “你要到哪里去?”伯爵问。 “去脱掉帽子,洗洗手。等我回来,如果爵爷懒得自己读报,我愿给您谈读报!”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伯爵厉声说。 可是门早已在她出去后随手关上了,他没有把握吉塞尔达是不是听见了他最后的那句话。 第二天,吉塞尔达来晚了,这本身就非同寻常。而且她一露面,伯爵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早上的头一件事就是见她的微笑,习惯了她轻快的嗓音和有节奏的谈吐,习惯了她的举止风度,她常常是温文尔雅地与他顶嘴,通常都能逗得他很开心。 可今天早上,她脸色苍白,眼圈发黑;伯爵知道那意味着她心里很焦虑。 她一声不响地给他的腿裹绷带,包扎完后就整理;下枕头,拿起换下的绷带,从房里走了出去。 在吉塞尔达到来之前,巴特利已给伯爵刮过脸、梳洗过了。 巴特利可能是在女管家或是一个女仆的帮助下,已把床铺收拾好了,因而在吉塞尔达回到伯爵房里时,看来不会有人再闯进来,只有她跟伯爵单独在一起。 伯爵已经习惯于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对她的一举一动有异常敏锐的洞察力,所以他意识到吉塞尔达有话要对他说,不过他很明智,没先开口问她。 他只是看着她在房里心绪不宁地忙来忙去,整理着本已整理好了的东西,拍松一把单人沙发椅上的坐垫和靠垫,重新布置一下放在靠墙小儿上的玫瑰花瓶。 最后她向床边走来,伯爵知道她已下了开口的决心。 他感到,吉塞尔达因心事重重,她的颧骨似乎再一次显得特别突出;他还模糊感觉到,吉塞尔达走近时,她的两手在微微发抖。 “我想求您一点事,”她低声说。 “什么事?”他问。 “我不知道怎么说。” “没关系,我会理解的。” “我知道您会的,”她回答说“巴特利告诉过我,在您的团里每一个人遇到问题都来找您,您总是帮忙解决。” “那么现在让我来帮助你解决。” “您可能会认为这事非常奇怪。” “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才能回答,”伯爵说。 她站在伯爵床边,默不作声。这时伯爵能够意识到她内心的焦虑不安,于是十分艰难池迫使自己等待着。 终于,她非常小声地开口说了: “我已经听说,而且我认为我没弄错,有一些有身份的绅士先生愿意付大笔的钱给姑娘,只要她纯洁。我想要我必须马上得到五十镑我想,也许您能替我找一位,能给我那笔钱。” 伯爵听了大吃一惊,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吉塞尔达苍白的脸颊上漆黑的眼睫毛低垂着,没拿眼看他,伯爵过了一会儿,才嚷道: “老天爷!你知道依说了些什么吗?如果你想要五十镑 吉塞尔达只看了伯爵那么一会儿,紧接着就忽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我以为您会懂得” 就在她快要离开房间时,伯爵大声吼道: “回来!听见没有?我叫你马上到这里来!” 他觉得吉塞尔达似乎要拒绝他。随后,好像是他的命令式口气起了作用,迫使她缓缓地又把门带上,向床走来。 “让我把问题弄得非常清楚,”伯爵说“你是想要五十镑,可你又不愿接受我的钱,对不对?” “您知道我不愿收钱除非我能拿出什么作回报,”吉塞尔达激烈地说。 伯爵正要张口争论,但转念一想,觉得没多大用处。 他清楚地意识到,吉塞尔达的自尊心是她整个性格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果他硬要把自己的钱塞给她,她极有可能从他生活中离去,他也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于是他老练地运用了外交手腕,拖延时间。 “原谅我吧,吉塞尔达,你叫我大吃一核。我理解你在这事上的感情,不过你真的考虑过你提出的事吗?” “我已经考虑过了,”吉塞尔达说“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解决办法。我想也许您会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位愿意付钱给我的绅土先生他要我做什么我都能替他做,” “那当然是可能的,”伯爵慢吞吞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那么您愿意了?” “那要看情况而定,”他回答说“我想,如果我问你为什么如此急迫地需要这么一大笔钱,吉塞尔达,我不会是多嘴吧。” 吉塞尔达从床边转身离开,走到房子另一头窗前。 她伫立在宙前向外院望,伯爵知道她心中正在盘算,应不应该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 伯爵知道,吉塞尔达觉得他是取得她所需要的这笔钱的唯一希望,因此终于小声说: “我弟弟如果他想要再用脚走路就必须请纽厄尔先生给他动手术。” “你弟弟受了伤?” “两个月前他被一辆飞奔的双马四轮敞篷马车撞倒了。他被马踩伤了而且有一个车轮还从他身上碾过。”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就象那恐怖事件依然历历在目,使她伤心得难以用言词表达。 “原来这就是你们到切尔特南来的原因!” “是的。” “你们在一直等着你弟弟找纽厄尔看病?” “是的。” “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 吉塞尔达没回答,伯爵知道那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她和她的家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 “纽厄尔收费这么高,那一定是个非常重大的手术,”伯爵隔了一会儿说。 “是的,不过他还要收鲁珀特到他的私人医院住几天费用也包括在那五十镑内。” “没别的办法弄到那笔钱吗?” 伯爵知道,这个问题纯属多余,根本不必问。假如她们有经济来源,现在就不会挨饿。 吉塞尔达在窗前转过身来说: “您愿意帮助我吗?” “我愿意帮助你,”伯爵回答说“可也许不照你提出—的方式。” “我一定要自己挣那笔钱。” “我清楚这点。” 她离他近了一点,伯爵觉得她这时眼里换了信任的表情。 尽管伯爵在处理其他人的问题上经验丰富,但他仍觉得在他一生中还没遇到过这样一个离奇的,或者在他看来是那么难以置信的请求。 然而他也意识到,拿吉塞尔达这个人简直毫无办法。 确实,她确实没有弄错,有些男人愿意出大价钱,尽痹葡出五十镑的很少见,只要那些奢华的妓院能提供没破身的黄花闺女。 象他的同龄人那样,伯爵十分清楚地知道圣詹姆斯宫的花神圣殿包办各式各样罪恶,另有些地方经常派人出没于公园,搜寻从乡下来的漂亮保姆;或者去迎接刚刚到达的公共马车,车上有脸颊红润、想找个家务活干的姑娘。 吉塞尔达竟提出了这样的事,这对于伯爵来说,不啻宁静的卧室里爆炸了一颗炸弹,太令人吃惊了。 他意识到吉塞尔达正在等待答复,因此过了一会儿后说: “吉塞尔达,你愿意给我几小时来好好考虑一下吗?我想,在我考虑这事以及我们共同寻求一个解决办法的同时,你大概不会允许我把钱先借给你吧?” “纽厄尔先生说,他可以在星期四动手术。” “那么还有两天时间。”” “是的两天。” “我真希望时间能再长一些。” “我可等不得了。” 他清楚,吉塞尔达虽没明说,却已拒绝了他的建议;他也知道,即便向吉塞尔达发一通火,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同时他还明白,无论他说什么,吉塞尔达都不会接受他的钱。 由于他们之间的心理气氛异常紧张,伯爵又开始拖延时间。 “先让我听你读新闻报道吧,”他提议说“我想听听外面世界上正在发生些什么。这也能给我;个机会;吉塞尔’达,使自己适应这个相当叫人震惊的请求。” 她用两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小小姿势,似乎是用这个无言的举动来表明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接着,她顺从地拿起了切尔特南新闻,坐到了床边一张椅子上,用柔和的嗓音开始读起来,先渎了些大标题,然后读社论。 这顺序就是伯爵喜欢事情照着办理的顺序,但是今天上午,吉塞尔达读的东西他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在心里把可能用来阻止吉塞尔达牺牲自己去搭救她弟弟的一切办法翻来覆去地加以考虑。 从他和吉塞尔达多次交谈来看,伯爵十拿九稳,吉塞尔达是非常单纯天真的。 实际上他们从来没谈论过男女之间的事,不过从吉塞尔达所说的一言半语中,伯爵认为她象跟她同龄的绝大多数姑娘一样,对有关两性关系的知识懂得极少。 她非常敏感,单纯天真,尤其是受过良好的教养,所以伯爵很清楚,如果有任何事情在她所提议的境况下发生了,那将会是一个打击,或许是一种超出她想象连做梦都想不到的恐怖。 伯爵也意识到,因为他本人有病在身,又因为吉塞尔达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因而她从来不曾想到,实际上伯爵可以照她的提议用自己的名义付她那笔钱。 他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对的,吉塞尔达没把他看作一个男人,一个可能把她当作女人而有所要求的男人。 事实上,在他俩的关系中,无论什么时候她给他洗伤口换葯,为他整理床铺枕头,两人时常靠得很近,她却从来不曾忸怩作态过。 伯爵意识到,他自己的态度一向是:要么下命令使唤她,要么就象对待男人一样跟她讨论一些他们俩都感兴趣的事情。 现在他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听任吉塞尔达出卖自己身体,象她所希望的那样去换取五十镑钱。可是,困难却在于怎样阻止这事发生。 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不足以扮演馆人的角色,即使他心里想干也不成;况且只要稍微一提这样的事,就会以某种方式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结果将会使伯爵感到非常悔恨。 此时此刻,吉塞尔达对他是信赖的。她有了因难,就带着困难和问题来找他,这样至少能使事情好办些。 然而他知道得非常非常清楚,他没法送她那笔钱,任何这样的企图都肯定会遭到吉塞尔达的激烈反对。 何况吉塞尔达决不会相信伯爵把她当作一个女人有所要求,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伯爵对她的态度中还从来不曾有过一星半点这方面的迹象。 “见鬼,我该怎么办?”伯爵自己问自己。 最后吉塞尔达已放下抱纸,伯爵却尚未想出任何可供选择的解决办法。 她探询地望着伯爵。他却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对她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巴特利走进房来。 “对不起,老爷,陆军上尉亨利萨默科特来访,想见爵爷。” 伯爵心想,这一打岔,简直是鬼使神差。 “巴特利,你知道我很高兴见见萨默科特上尉,快请他进来。” 吉塞尔达站了起来。 “我们等一会再谈吧,”伯爵说。 “谢谢您,老爷。” 她行了个屈膝礼,从房里出去了。在她定出去的时候,伯爵感到吉塞尔达脸上的痛苦表情比她挨饿时更为显著。 “我必须要找到一个解决这问题的方法,”他急得发狂地对自己说。 萨默科特上尉走进房间,他打了一个白得耀眼的领结,高高衣领的两个尖角遮住了部分晒得黑黑的脸颊,看起来很象一朵时髦的郁金香花。 “亨利!”伯爵大叫着说“我很高兴见到你!是哪阵风把你给吹到切尔特南来的?” “我以为你或许会盼望着我来呢,”亨利萨默科特答道。 他是位长相漂亮的年轻人,比伯爵小儿岁。他们曾在同一个团里服过役,并在滑铁卢并肩战斗过。 他们也有些亲戚关系,尽管只是沾点亲。实际上他们从儿时起就互相认识。 “我预定到这儿来,给无敌英雄的道路散下玫瑰花瓣,”亨利萨默科特一边说,一边在安乐椅上坐下。 “当然我会猜到,哪里有公爵,你也就会到哪里的。” “难道我在什么时候离开过工作岗位?”萨默科特上尉反问道,他在滑铁卢时给威灵顿公爵当过随从副官。“公爵大人现在几乎已经选定了我,每逢他必须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头露面,总是哄骗我的指扬官派我打前站。” “我可想象得出,这决不是什么苦差使。” “老天爷,决不是!我更宁愿干这差使而不愿去搞什么稍息立正之类的训练,可我不在乎告诉你,我老发觉自己到了一些特别古怪的地方。” “好了,拿我来说,我就很高兴你到切尔特南来,”伯爵说。 “当公爵告诉我他要到这里来时,我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该来看望你,”萨默科特上尉说“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伯爵十分肯定地说。 “那可让我放心了。你离开比利时的时候,我以为你一定要‘倒霉’,那都是因为你不愿让那班“锯骨头”专家锯掉你的腿。” “我当时的决定是多么正确啊,”伯爵说“现在我的腿正在康复之中,不过我得为此而感谢这里的外科医生。” “我可得说,你看起来好多了,”萨默科特上尉说着,挑剔地打量伯爵“不过你要是在床上躺得太久,就会发胖的。” “我自己也正担心这一点事,”伯爵回答说“可我受到最有效的威胁,要我一直躺到伤口痊愈为止。” “唔,我想在这家人家你是不会缺少娱乐的,”亨利,萨默科特说“上校这个人怎么样?我一到就发现全城都在谈论他,不过那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凑巧今天早上爵爷在这里,”伯爵回答说“他又找了个美人金屋藏娇玛丽亚富特。” “我见到过她,她可真美,”亨利萨默科特说“竟让上校捷足先登了!我对她也很有兴趣!” “他们俩的关系现已肯定,我劝你不要再去插手,”伯爵说“爵爷对任何侵犯他独占品的事都有自己的泄忿方式他还非常擅于用手枪。” “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亨利萨默科特答道“此外,城里到处都是漂亮女人,选择的余地大得很呢?” 他笑了笑,随后说: “你想不想听坏消息?” “你迟早总会忍不住告诉我的,”伯爵回答道“所以我还是先听为妙。” “是关于朱利叶斯的。” “准会是关于他的!”伯爵呻唤着说“这会儿他又干什么坏事啦?” “比往常更出乖露丑。” “该死的小傻瓜!”伯爵大叫起来“我猜他又负债累累了!我上次替他全部清帐时告诉过他,那样的事到此结束,老天爷作证,我说话算话!” “我认为,他相信了你的话,”萨默科特上尉说。 “他最好那样,”伯爵回答说“在过去两年里,我已经在那个浪荡小恶棍身上花掉了不下于二万伍千镑,就象把钱扔到阴沟里一样。” “唔!他花掉了所有那些钱而且还不止!” “那么他可以进弗利特河畔的债案犯监狱,我才不管呢!我可不愿伸一个手指头去帮助他,把他保释出来。” “他没进监牢的意图。” “那么他怎么办呢? “他在想方设法娶一个有钱的女继承人!” “他会找到一个傻得要和他结婚的女继承人吗?” “那正是我打算要跟你谈的。这个社交季节他千方百计向每一个出现在伦敦的有钱姑娘求婚,已经使自己成了一笑料。” 伯爵的嘴唇绷紧了,但没开口说话。 他那年轻的堂弟,朱利叶斯林德,自从伯爵继承了爵位以来,一直都是使他“极其头痛的人”他是个屡教不改、冥顽不灵的浪荡子和饭桶,再多的谴责惩戒均不奏效。 伯爵的父亲有一个弟弟,他很早就成了个酒鬼,最后酗酒天折。 他的遗孀为了自我安慰,无节制地溺爱独生子,结果朱利叶斯长大后却于出了一桩接一桩的丑事,其行径使伯爵一想起来就不由得勃然大怒。 由于他是伯爵的假定继承人,也就是说,如果有血统更近的继承人出生,他即失去继承权,所以他曾毫不掩饰地希望伯爵在滑铁卢负的伤会致伯爵于死命,大失所望后不禁怒火中烧。 “讲下去!”伯爵厉声对亨利萨默科特说,知道事情远不止这些。 “很自然“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他人还未到,秽闻就已远扬了。绝大多数女继承人的父亲甚至在他还没来得及通报姓名时就将他赶出大门了。” 亨利萨默科特一面警觉地看着伯爵,一面继续往下讲: “他甚至试图侵犯一个年轻姑娘,在她的卧室里当场被抓住,差点儿被她父亲掐死,好容易从排水管爬下来逃了命。” “这样的事情听起来真叫我恶心!”伯爵激忿地说。 “我原想到你会很不愉快的,”萨默科特上尉说“不过我应该提醒你,他就要到切尔特南来了。我相信实际上他已经到了。” “到这里来?见鬼,来干什么?”伯爵问。 “他正在追求一位姓克拉特巴克的小姐。我看这位小姐是他最后的希望。她丑得要命,芳龄已过三十五,不过她的父亲埃比尼泽克拉特巴克却是个非常有钱的人,富得流油。” 他顿了顿,以便加深印象,然后慢慢地说出: “高利贷者通常都是这样!” 伯爵怒不可遏地嚷了起来。 “统统见他妈的鬼!我不愿让我们家族里有一个高利贷者的女儿!林德家族至少近一百年来一直受人尊敬。” “就我所听到的,克拉特巴克小姐好像会接受他的求婚。她虽有钱,却没有多少人向她求婚,朱利叶斯尽管有缺点过失,可毕竞是个出身高贵的绅士。” “血统是,行为举止却不是!”伯爵悲伤地说。 他一直在暗忖,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一个也必须马上解决的问题。 “如果我把钱给朱利叶斯,”他大声说,好像他在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可无法保证他不用这钱去清偿债务,而且如果这位姓克拉特巴克的女人真的有钱,又无法保证他不去娶她。” “我知道你听了难免生气,”亨利萨默科特同情地说“真遗憾,我给你带来了坏消息,成了坏消息的传送人,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宁愿知道最坏的消息,”伯爵承认说。 “如果你问我,我就说应该有人给年轻的朱利叶斯一个深刻的教训,”萨默科特上尉说。 “我同意,”伯爵回答说“可是听起来埃比尼泽克拉特巴克不象会这么于。” “不是他!他会急切地抓住这天赐良机,让自己找到个贵族女婿!” 这时,亨利,萨默科特突然笑出声来。 “这整个事情多么象上校喜欢演的那些荒诞戏剧中的一出呀!放荡的侄子朱利叶斯,一个被激怒的保护人你,那位老高利贷者,正舔着嘴唇盘算着怎样挤入上流社会,还有那位容貌丑陋、无疑还有着满脸麻子的新娘,她实在是个倒霉的盲从者。” 亨利萨默科特又嘿嘿地笑了起来,但是伯爵却皱着眉头板着脸。 “我们万事俱备,”他继续说“只欠一位女主角,一位乔装改扮了的美丽公主,由她来改造这个浪荡子,结果就是洞房花烛,皆大欢快!” 伯爵一下子就坐起来,挺直了身子。 “亨利,你让我想到了个好主意,”他嚷着说:“更重要的是,这不仅解决了朱利叶斯的问题,让他得到教训、安分守已,同时又把我们家族从克拉特巴克小姐手中解救出来,而且还回答了另一个问题,一个甚至更为困难的问题!” 第三章 “拉铃,亨利,”伯爵指挥着说。 “为什么?” “我会告诉你刚才你让我想起的好主意,”伯爵回答说“我想让吉塞尔达到这里来。” 萨默科特上尉顺从地站了起采,用力拉吊在壁炉台旁的绣有花纹的铃索。 门几乎马上就被巴特利推开了。 “您拉铃了,老爷?” “把查特小姐找来!” “好的,老爷。” “你在吊我的胃口,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亨利萨默科说“你的神态表情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迫在眉睫。在葡萄牙临战之前,我总是见你这样。” 伯爵哈哈大笑。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他回答说“不过我承认,我心里是有个仗要打。” “敌人是朱利叶斯?” “他是其中的一个!”伯爵高深莫测地说。 吉塞尔达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您找我?”她问。 她的两只大眼睛依然充满焦急忧虑的神色,紧绷的嘴唇是伯爵自从他们第一天遇见以来所没见过的。 “我要你坐下,吉塞尔达,”他平静地说“你听着,我有话要对你说。首先,让我介绍一个老朋友,亨利萨默科特上尉这位是吉塞尔达。查特小姐。” 吉塞尔达行了个屈膝礼,亨利萨默科特还了一鞠躬。 仅仅只是在伯爵见到古塞尔达脸上的表情时,他才意识到,吉塞尔达或许错认为亨利萨默科特就是他选择的、将付她所需五十镑的人。 这想法使他大为窘迫,因而他赶紧说: “吉塞尔达,萨默科特上尉给我带来了堂弟朱利叶斯林德的消息,他现在的行为表现极其糟糕,该受惩罚。” 看起来吉塞尔达吃了一惊,可她没出声,伯爵继续讲: “实际上,如果我不结婚,他就是爵位的继承人,照此身份,我对他负有一定的责任。” “谁也比不上你对他那么宽宏大量、慷慨大方了,”萨默科特上尉插话道。 “朱利叶斯已经挥霍掉对称、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都算是一大笔财富的钱,”伯爵继续说,好像亨利萨默科特没插过嘴似的。“我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替他按时付清全部债,务,可现在我可以开诚布公地说,我意识到在挥霍浪费金钱上迎合迁就他,是无补于事的。” “关键在于,塔尔博特,”亨利萨默科特又插话说“朱利叶斯认为你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或者可以说,是一个储备金完全由他自由支配的银行。” “我认为事情再也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伯爵斩钉截铁地说。 吉塞尔达的双眼盯着伯爵的眼睛,伯爵知道她迷惑不解,这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怎么联系得上? “亨利告诉我,”伯爵继续说“朱利叶斯为了弥补其财务上的亏空,已经在伦敦追求过每一个有继承权的女人,现在追随着一位女继承人到了切尔特南。” “你可能想象得到她的长相怎么样,”亨利萨默科特打断伯爵的话说“我在一生中见过许多其貌不扬、样子丑陋的女人,如果举行选丑比赛,我丝毫不会怀疑,埃米莉克拉特巴克准是冠军!” 吉塞尔达似乎第一次有了点轻松的迹象,嘴唇上隐约出现了一丝笑意。 “克拉特巴克?”她怀疑地问“一个多么令人惊奇的姓名呀!” “她是埃比尼泽克拉特巴克的女儿,她的父亲是放债的,”伯爵用尖厉刺耳的嗓音说。 他突然握紧拳头“澎”地一声打在床单上。 “该死!”他诅咒着发誓说,我已经说过,可我现在还要说我不愿我们家族里出现任何一个姓克拉特巴克的人,也不能容忍一个可恶的高利贷吸血鬼坐在我的桌旁。” “您能采取什么措施阻止这事呢?”吉塞尔达平静地问。 她边说边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好伯爵弄皱了的带花边床单。 随后她把伯爵身后的枕头拍松。 亨利萨默科特带着挺有兴趣的目光看着她。 “别瞎忙一气!”伯爵命令道“我正打算向你解释在这出戏中你要扮演的角色。” “我扮演?”吉塞尔达问。 “对,由你扮演,”伯爵回答说“我想你能扮演吧?” 吉塞尔达似乎被弄糊涂了,甚至亨利萨默科特也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了伯爵。 “我打算给朱利叶斯一个永远不会忘的教训,”伯爵厉声说“同时也解决你不久前刚刚提出的问题,吉塞尔达。” 吉塞尔达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他,伯爵继续往下说: “唯一能将朱利叶斯从克拉特巴克小姐手中拯救出来的办法,是将他的注意力转向另一位女继承人,她除了漂亮迷人之外,当然必须同样富有。” 卧室里一时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吉塞尔达吞吞吐吐地说: “我我想我还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要告诉你,你将成为那个女继承人,作为我们伸到朱利叶斯鼻子下的诱饵,从而阻止他追求那个姓克拉特巴克的女人。” 伯爵转身看着萨默科特上尉。 “你,亨利,将告诉朱利叶斯,这位假设的女继承人是多么富有,又是多么有地位。啊,我想到了,她最好来自北方约克郡是一个大郡,离这里又很远,我知道朱利叶斯从来没去过那里。” “但是这样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吉塞尔达刚开口说。 “在我这里根本不存在‘不可能’这样的字眼,”伯爵高傲地说。“到切尔特南来的一半旅客都来自本国的边沿地区。昨天你在场时,纽厄尔就这样说过。因此,一个从约克郡来的有钱的女继承人只不过是希望到这儿来找医生看病、喝喝矿泉水的几百个人当中的一个。” 亨利萨默科特站了起来。 “啊,塔尔博特,你真是个随机应变的天才!我一向都是这么认为的,公爵也是这样看的!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扭转维多利亚附近那场战斗的败局的?当时我十分肯定我们已经完全被法国人切断了。” “如果我们能打败法国人,那我们也能在与朱利叶斯的较量中打败他!” “可是我们怎能使他认为”吉塞尔达无可奈何地说。 “把这一切都交给我好了,”伯爵说“你的穿着打扮将要符合你的角色,你必须做的一切就是取悦朱利叶斯,并让他认为,你并不反对他向你献殷勤、求爱,方式当然要极为周密谨慎。” “哦我肯定不能胜任!” “你会胜任的,一定会干得很出色的!”伯爵十分自信地说。 “这肯定是条最有魅力的妙计,”亨利萨默科特说“安排她住在哪里呢?” 一阵沉默,伯爵似乎正在考虑。 “就在这里!我他妈的真该死,我决不打算失去我的护士,也不愿错过所有这一切令人兴奋而有趣的场面。” 伯爵一阵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补充说: “我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征得居停主人的同意。” “我十拿九稳,伯克利上校对这出戏的每一个阶段都会非常欣赏,”亨利萨默科特说。 “我会欣赏什么?”从门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问道。 伯克利上校突然出现,所有在卧室的三个人都把头转了过去。 “嘿嘿,刚刚说到我,真是说鬼鬼就到!”上校说“是不是选我扮演魔王?” 他的话明明是冲着亨利萨默科特说的,可他的两只眼睛却盯着吉塞尔达,她在他慢悠悠地走进房里的同时站了起来。 “你正是我们要找的人,爵爷,”伯爵说“我们需要称赞同一个计划,并给予帮助,这样的事你非常擅长。” 伯克利上校这时已经在吉塞尔达旁边停住了脚步。 “有人愿意给我介绍介绍吗?”他问。 “吉塞尔达,这是你的主人,伯克利上校。爵爷这位是吉塞尔达查特小姐!” 吉塞尔达行了个屈膝礼。 “你甚至比我之前感觉到的还要迷人,那时我只急匆匆地瞥了一眼,”伯克利上校说。 吉塞尔达的两颊升起了一片红晕。 伯克利上校久久地注视着她,在他的目光下,吉塞尔达垂下了双眼。他跨坐到一张靠背椅上,两只手臂交叉着搁在椅背上。 “现在,给我讲讲,要演什么?”他说“因为很明显,你们三个都在共同商议。” “那正是现在我们在做的事,”伯爵回答说。 他简略地把已经对吉塞尔达讲过的话又重复一遍,伯克利上校听了哈哈大笑。 “谈论切尔特南的戏剧演出!”他说“我亲爱的塔尔博特,等不到我完事,我就要你替我写剧本。” “在这个戏中没有你可演的主角,”伯爵反击说“一切都围绕吉塞尔达为中心。她必须使朱利叶斯信服,她就是别人告诉他的那位女继承人,从而使他停止追求克拉特巴克小姐,使他全神贯注于他认为会落入自己腰包的约克郡那几百万。” “舍本逐末,”上校说“好吧,我亲爱的塔尔博特,那一定有它的道理,必将保证第一幕成功。不过更重要的是,另外那两幕将演些什么。” “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本剧必须在朱利叶斯本人得逞之前上演,”伯爵纠正说。 “在这点上,我同意你的意见,”亨利萨默科特说“在我离开伦敦时,每个人都在盼着随时会宣布他们订婚的消息。” “非常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塔尔博特,朱利叶斯在这方面很精明,他会想到如果他提出这样的联姻能把你吓倒,你就会替他清偿债务。他以前就这么干过,”伯克利上校说。 “要我打算做这样的事,没门!”伯爵激烈地反驳说。 “那么,吉塞尔达就得让他信服啦,”伯克利上校回答说。 他又一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使她感到羞涩。 他提到吉塞尔达时是称呼她的教名,这没能躲过吉塞尔达的注意。随后她卑谦地想,无论怎样她毕竟只是一个仆人,她几乎难于期待这些绅士以别的方式称呼她。 “说下去,爵爷,”伯爵敦促说“这正是我们需要你提忠告的地方!”’ “很好”伯克利上校以一种更为严肃认真的口气说“如果预定吉塞尔达为女继承人,那她最好当寡妇。这将免去众多的亲戚,照常理,这些亲戚无疑会千方百计阻止朱利叶斯与她接近,如果预定她住在这屋,这也会省掉在别的情况下所要求的女陪伴。” “最好也让她当个远亲,”亨利萨默科特说“要不你们都知道,她作为德国别墅里的女客人,由此可能落到她头上的推理会是什么。” 这三个男人会意地互相望了望,可伯爵心里很清楚,吉塞尔达对他们的谈话根本听不懂。 “如果要我当寡妇,”她说“他可能会问很多关于我丈夫的事情。” “你可以避而不谈,装作一想到他的死就情绪波动受不了,根本不想去谈他,”上校说“看在上帝份上,务请不要忘记你将需要一个结婚戒指。” 他的话音里有一种强烈的感情,伯爵和亨利萨默科特两人都知道,这种强烈的感情是伯克利上校的亲身感受,由于自己是非婚生子所受到的苦难而发生的。 四年前,即1812年,上议院审理的这个案子曾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每一个可能找到的证据都被他母亲带来作证,证明嗣子是婚生嫡出的。 但是上议院却裁决,上校的弟弟莫尔顿实际上才是第六代伯克利伯爵。 如此判决使上校的行为举止比以前更为放荡不羁,浮夸招摇。 报刊的渲染报道,他母亲所经受的极为痛苦的折磨,还有案件审理拖延的将近四个月期间传出的耸人听闻的详情细节,这一切都使他十分忿懑,同时也造成了他目中无人、蔑视一切的反抗心理。 他不愿承认自己受到羞辱出了丑,但是这些精神创伤注定要留在他身上一辈子。 “吉塞尔达需要的不仅是一只结婚戒子,”伯爵说“而且还需要身上穿的衣物。” “对呀,当然需要,”伯克利上校用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口气说“在这方面恰恰我能帮你的忙。维维恩夫人为我的戏剧演出提供服装,她是个天才。她还会守口如瓶,这可是最为重要的。否则,整个切尔特南城都会知道,正在给吉塞尔达准备嫁妆。” “那么仆人们怎么办?特别是如果她住在这里?”亨利问。 上校轻蔑地看着他。 “难道你认为我雇用的仆人中有谁胆敢对我的客人说长道短,或者对在这房子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随便议论吗?” 他顿了顿,以加重语气,紧接着补充道: “不管外面的人对我有什么议论,但是我向你保证,在属于我的任何一座房子里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保密的,决不会让外人知道,除了有几个爱刨根问底的傻瓜,就爱相信最丑的新闻。” “决不能让人对吉塞尔达进行胡乱猜测,”伯爵坚定地说“派人去请维维恩夫人,一定要给吉塞尔达穿戴得符合女继承人的身份,同时又要穿得朴素,雍容尔雅,不失一个来自约克郡的寡妇身份。” “你替她想好了姓名吗?”亨利问。 又是一阵沉默,三个男人似乎都在思索。随后上校首先开口: “巴罗菲尔德这个性可以。我记得在我最初演出的剧里有一个角色姓这个性,是男是女我记不清了,好像应该是来自约克郡的。” “很好,”伯爵同意说“吉塞尔达就当巴罗菲尔德夫人,约克郡一个乡绅的寡妇,她的丈夫从羊毛上赚了几百万。” “这位夫人的母亲就算是我的一位远表亲,”上校说“这样一来,就会彻底根除任何有关姓氏的纠葛。” 突然,她似乎一下子领悟到了整个计划的含义,就用一种惊恐的声音微弱地说: “劳驾啦我伯这样做要是我让你们失望了呢?要是我被发现了呢?” “那么朱利叶斯就会跃克拉特巴克小姐结婚,”亨利在别的人还没能开口之前就抢先回答说“不管怎样,闯不了什么大祸来。巴罗菲尔德夫人可以回约克郡,从这里消失。” 他把回答吉塞尔达的请求抢先承担了下来,可吉塞尔达却一直看着伯爵,伯爵心里明白,吉塞尔达是在求他保护,使她安心。 “你会干得十分出色的!”他说“实际上你用不着做什么事情。我百分之百肯定,一旦亨利告诉他有一位女继承人正住在这所房子里,朱利时斯就必定会来看望我。到时候会把你介绍给他。他会以某种方式我们必须看事态的发展,听其自然提出要陪你去矿泉疗养胜地,经过几次一般的会晤之后,可能会请你吃饭。” 他边说边意识到,正是那个想法叫吉塞尔达害怕,但他暗自寻思,真正至关重要的就是这既解决了他自己的问题又解决了她的问题。 “我有个主意,”上校说“奈特利掌管我演戏时用的珠宝首饰。” 他看了看吉塞尔达,似乎感觉到了吉塞尔达佩戴任何值钱的首饰时会出现的手足无措样子,于是补充说: “宝石只不过都是些次等的是些石榴石、紫水晶。我相信还有一小串珍珠。要是一位女继承人手头居然没有什么珠宝首饰,那似乎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对,当然会这样,”伯爵同意说“真的,爵爷,要是没你帮忙,要想上演这出戏是不可能的。你认为过多久维维恩夫人才能把吉塞尔达打扮起来,好让她登台?” “我想事不宜迟,”上校轻松地答道“因为我意识到这事十分紧迫,塔尔博特,我要亲自去见她,要她尽一切可能火速赶到这里来。她一定有几件现成的裙袍礼服,至少足以应付吉塞尔达初次露面。” 他一面微笑着,一面向吉塞尔达补充道: “那可是重要关头!你得唤起观众的兴趣,并在全剧中把握它。” 吉塞尔达痉挛地颤动一下,他又补充说: “不准有‘首夜演出的神经过敏’!我决不让我的演员在首夜演出时神经过敏。我所要求的所有事情就是要他们背熟台词,照我吩咐他们那样认真去做。” “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话,才弄得我十分紧张,”吉塞尔达说。 “这一切都交给我好了,”上校用一种几乎是爱抚的口气回答“我会给你编的,吉塞尔达,还能向你保证,我非常精于此道。” “我想我还是宁愿恳请爵爷,”吉塞尔达小声说。 伯爵不由得感到有一种得意洋洋的胜利之感,吉塞尔达宁愿依靠他,而不依靠上校。 但是只要这不意味着公开拒绝,上校就不准备把它当作拒绝来接受。 “当然当然,”他同意道“这出戏是塔尔博特的,我当然不应该破坏这出戏的戏剧效果,扫他的雅兴。然而,我还是要自我任命为舞台监督,我可以毫不自夸地公开宣称,我是个非常好的舞台监督!” “这我们都知道,”伯爵说“不过你可不要把吉塞尔达吓坏了。我可以肯定,她以前还从来汉干过这样的事情,这对她来说可真不容易。” “谁知道,我们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乔丹夫人或哈丽特梅隆要我们照管,”伯克利上校说。 “甚至还有一个玛丽亚富特!”亨利萨默科特狡猾地说。 上校望着他,他又加了一句: “我曾在旗鼓相当这出戏里见过她,我认为她演得好极了!” “她美得很!”上校自呜得意地说,好像自己是造成她美的原因。 “吉塞尔达将成为一位能胜任的巴罗菲尔德夫人,”伯爵说“而那就是我们目前要求她做的一切。爵爷,赶紧替我把维维恩夫人找来,亨利,看看能否发现朱利叶斯现在住在哪儿。” “他现在正住在北斗星旅馆,克拉特巴克小姐则住在逃陟座旅馆。” “但愿我们能够将他们分开。” 亨利萨默科特倚着床柱。 “你要我具体对他说些什么?” 伯爵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 “告诉他,你已经来看过我了,我身体很好。然后就信口开河地瞎吹一通,说这位现在也住在德国别墅的寡妇有多么迷人,多么讨人喜欢。”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 “哦,我想到了,吉塞尔达最好在有机会时说,她从约克郡来时由一位上了年纪的姑娘陪同,不幸她在伦敦病倒了,只好留在那儿,不过病好了随后就会来跟她会合。” “好主意!”上校称许地说“总要让你的角色事出有因,师出有名嘛。每一个戏里都应该有部分人物情节是可信的。” “下一步又怎么办呢?”亨利敦促说。 “提出建议当然是漫不经心地说你今晚随后要来看望我,建议他陪你”伯爵突然中断了谈话,转向上校问道: “到那时,维维恩夫人能让吉塞尔达准备好吗?谅必她至少有一件适合吉塞尔达的裙袍吧?” “我想会有好几打的,”上校答道“穿在吉塞尔达身上将会一件比一件更合适。把这一切交给我好了,塔尔博特!我要径直去找维维恩夫人,在我离开这屋之前也给奈特利打个招呼。” “我愿陪你一起走,”亨利说“我觉得,在这出重要的戏中肯定有很多细节要我们在一起讨论。” “我会让你搭我的马车,”上校微笑地说“我的四轮敞篷马车现等在外面。” “谢谢你,”亨利回答说“你们这座城市的讨厌之处,上校,就是老得步行。” “所有的大夫都会告诉你,经常走路对你的健康有好处,”上校回答说。 “我敢打包票,你会想出一些办法让人们每走一步路都得向你付钱,”亨利大笑着说。 这两人离开卧室走了,伯爵两眼望着吉塞尔达,等待着。 他知道吉塞尔达忧心仲仲,通过她的眼神伯爵也清楚地看出,她几乎难以相信这并不是某种想入非非的怪念头,绝不可能付诸于行动。 吉塞尔达慢馒移到床前,在床的靠脚一头站住,抓着雕花床拄,好像需要个依靠似的。 “别害怕,吉塞尔达,”伯爵轻柔地说“我现在就给你开张你非常急需的五十镑支票。” “值不了那么多!”她说“我相信你给钱给得太多了!” “如果你那么认为,你可以去问问上校,他付给那些替他演出的业余演员是多少钱,”伯爵回答说“你会发现,他付给他们一星期就那么多钱。我设想,这个化装舞会可能会持续十多天,既然那样实际上我还真的占了你便宜呢。” 他见她仍未被说服,就说: “很明显,你还没听说过爱德华基思的轶事,他在切尔特南演早场拿五十镑,下午在杜克斯伯里演出拿五十镑,晚上在格洛斯特又拿同样一笔钱,结果他一天内就挣了一百五十镑。” “我不是爱德华基恩。” 伯爵微微一笑。 “一定要我说个一清二楚吗?” “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救我,”吉塞尔达犹犹豫豫地说。 “那毕竟只是我提出这个计划的一半原因,”伯爵承认说“另外一半原因,你也很清楚,就是因为我不想要一个高利贷者的女儿作我的近亲。” “假如林德先生对我不感兴趣呢?” “我从来不认为他会对你这个人感兴趣,”伯爵回答说“但是他毫无疑问会对你那笔假定的财产感兴趣。萨默科特上尉在谈朱利叶斯时丝毫没夸大其词,他说朱利叶斯在伦敦的社交季节里一直在追求每一个有钱的女继承人,并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跟其中的一位结婚。” 他不知道是否该告诉吉塞尔达,朱利叶斯曾企图侵犯一位年轻姑娘,又怎样不得不爬下排水管逃命。 紧接着,他又暗自对自己说,如果告诉了她,只会使她感到震惊和害怕,尽管她实际上还不可能确切懂得其中暗含的意思。 伯爵思索着,这整个计划的唯一困难之处在于:是否有人会相信吉塞尔达是个结过婚的女人。 在她身上有一些非常幼稚天真的东西,这种东西伯爵在.受伤之前必定还从未在那些跟他调情的女人身上发现过。 她穿着那件朴素的蓝色裙袍,此刻看起来恰恰显出其本来的面目:一个年轻的姑娘,被生活弄得糊里糊涂,对上流社会的种种阴谋诡计全然不知。 随后,他在心里想道,对他提出的事唯一可供选择的就是吉塞尔达本人的想法,考虑她的想法正是他冥思苦想所期待不到的。 因为他知道吉塞尔达会服从,就用一种有权威的声音说: “下楼去,吉塞尔达,向奈特利先生支五十镑钞票。告诉他,在他收账时我会准备好支票的。明天早上头一件事,就是把钱给纽厄尔先生送去,为你弟弟安排星期四动手术。” 吉塞尔达吸了一口气,两眼一下子闪出了光芒,紧接着她说: “如果我使您失望如果林德先生对我不感兴趣我会归还这笔钱的。” “如果你跟我争辩,”伯爵说“我就会腿伤复发,纽厄尔就不会给任何人动手术,因为他要来给我看病。看在上帝面上,姑娘,别添麻烦了,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生气地说,吉塞尔达向他靠近了一点。 “对不起,我让您心烦了,我是无心的,我最不愿让您这样。我很感激非常感激,简直没法说。” “那么,你就尽量演好你的角色来表达感激之情吧。这个角色,扮一个贵族夫人,对你来说是相当自然的,因为你在血统上是贵族。” “可在职业上却是个仆人,”吉塞尔达微笑地补充说。 “我可不管,我把你看成我的护士,”伯爵说“不管你穿上新衣服会变得多么高贵,不管你以巴罗菲尔德夫人的身份出席了多少舞会和盛大集会,每当你下班回来不演这个角色的时候,你还是要护理我的腿,满足我的每一个愿望。” “您知道我愿意侍候您,”吉塞尔达柔和地说“请允许我再一次感谢您,可以吗?” 她的声音里有某种非常温柔的东西,她两眼的神情是伯爵过去从未见过的。 由于伯爵知道对她发号施令是与她打交道的最好方式,也因为他意想不到地突然害怕作出反应,于是他厉声说: “你去演戏了,我可不打算让自己受到冷遇。” “您不会受到冷遇的,”吉塞尔达许诺说“不过我现在坚信,您应该休息了。” “只要让我不断了解事情的进展情况,我愿意休息,”伯爵说“维维恩夫人到的时候,我希望见她,告诉她我所要求的事情。我要亲自给你挑选裙袍,一件一件挑。” “是的,当然应该这样,”吉塞尔达同意说。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袭来。 “那些东西要由您付钱吗?” “当然由我付钱!”伯爵肯定地说“没什么可争辩的,吉塞尔达。谁也不能不花钱就搞戏剧演出。我向你担保,以你的名义花掉的费用,一定比朱利叶斯最后这一年花掉的我的钱少得多,更不用说前几年我被迫付出的钱了。” “他花掉那么多的钱,怎么可能呢?用这些钱买什么?”吉塞尔达问。 “假若我能回答‘买马了’,总还有点东西,那就有理由可说罗。上校倒真是买马,他花了很多钱买马,”伯爵回答说“可朱利叶斯的钱却是花在女人身上,耗在酒里,掷到姥博中。” “多愚蠢哪!” “正象你说的那样,蠢到头了,十足是个花钱的无底洞!” “我可不能赞美一个曾是赌鬼的男人,”吉塞尔达沉思地说“牌一翻,就把钱给赌掉了,真是荒谬愚蠢,特别是一个人赌不起还硬要赌。” “你对其他的罪恶行径怎么看?”伯爵问“比如玩女人。” 使他惊奇的是,吉塞尔达的脸上涌上了红晕,她的双眼本来一直是坦率地望着他的眼睛,这时却垂了下来。 “有时候,”她用一种伯爵以前从未听见过的低低的刺耳声音说“这种行为是不可原谅的。” 她说着,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我会告诉巴特利,维维恩夫人来的时候您想见她,”她说了这句话,就离开了房间。 她离去了,伯爵谅奇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这么说来,在所有其余的神秘事物之中。还有某种与他暗示的那种女人有联系、并使她心烦意乱的东西。 他感到纳闷,或许吉塞尔达的父亲因为迷上某个“情妇妓女”认定她比家庭生活更有吸引力,从而置吉塞尔达和她的全家于赤贫之中。 或许那就是解释。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她要遮遮掩掩、守口如瓶呢? 这种情形发生过千万次,通常那些被遗弃的人总是怨气冲天,对自己的忿懑总是直言不讳。 神秘老是有更多的神秘东西! 伯爵意识到,离解开任何一个这类神秘的谜还远得很,并不比吉塞尔达因挨饿而首先引起他兴趣的时候有多少进展。 不错,她现在肯定没挨饿。他想象得出,她的家尽管过得还不阔绰。但靠了她挣的钱,一星期一镑,有了她带回家的食物,他们不会再挨饿了。 现在,她的弟弟能够去动手术了。 “我猜想,有关她的情况我目前所知道的要比当初稍微多一点,”伯爵暗自说。 他回想起,在战争中获取有关敌方的情报要容易得多,而目前去发现有关吉塞尔达的情况却是多么难啊2 那时,有探子向他报告他想了解的敌情,可以审问俘虏,还有成打的其它办法,这些都使他成为整个伊比里亚半岛战争中消息最灵通的指挥官。尽管他有如此多的事情要考虑,实际上在简单地吃了顿午餐之后他还是打了一会儿盹,直到维维恩夫人被引进卧室时才惊醒。 维维恩是个活泼的法国女人,战争期间隐瞒了自己的国籍,可现在准备将自己的法国人身份公之于众。 伯爵发现,维维恩夫人自从伯克利上校演出第一出戏以来就一直替上校效劳。 上校事先已把要求告诉了她。 她通知伯爵说,已随身带来了所有现成的裙袍,还有相应的各种女帽披巾,此外还带来些纸样、草图和衣料,供伯爵挑选另外定做。 维维恩夫人一边把纸样、草图放到床上,一边建议把吉塞尔达带到另一个房间去试穿她随身带来的裙袍。 “我明白,老爷,今晚是个特别的时刻,有位特别的绅士来访,巴罗菲尔德夫人必须让他见到她最佳的容貌。” 伯爵和吉塞尔达两人都发现一时难以记起这位服装师谈的是谁。 随后,维维恩夫人突然把吉塞尔达带走了,留下伯爵一人看这些草图。他认为就吉塞尔达宁静谦逊的个性来说,绝大多数都太做作夸张、过分华丽了。 但一会儿以后,他就会改变看法、大吃一谅了。 他开始纳罕,另外那个房间里究竟在于什么,正想要拉铃叫巴特利传话过去,说自己已等得不耐烦了,这时门开了,维维恩夫人走了进来。 “我给巴罗菲尔德夫人穿戴好了,”她对伯爵说“完全照着上校先生给我的指示办的。我希望,老爷,那会得到您的赞赏。” 她用手做了个姿势,吉塞尔达真的象在剧场的舞台两侧等候着一般,缓缓地步入房里。 伯爵只能惊讶地盯着吉塞尔达。 傍维维思夫人的指示是清楚明确的,她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上校的命令。 吉塞尔达这时看起来年龄比她实际的十九岁要大些,外表当然更为雍容华贵,但是伯爵却不曾料到,她的仪容面貌会是如此秀丽漂亮。 他一时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使得吉塞尔达的容貌产生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随后,他明白了。 维维恩夫人在吉塞尔达的脸上用了所有上流社会的夫人小姐们所使用的时髦化妆品不是象戏剧演员们使用化妆品那样鲜艳过火,而是象名门闺秀、豪门贵妇那样用得雅致不俗,恰到好处。 伯爵这才初次意识到,吉塞尔达平时除了一双大眼睛外,为什么会显得脸色苍白,不引人注目。她不用化妆品,其原因不言自明:她用不起这些东西。 此刻,她白皙的皮肤似乎发出珍珠般半透明的光彩,脸颊上泛着一抹红晕,颧骨下方凹陷的地方被掩饰得不见踪影。 她的两眼光彩熠熠,另有了一番新意,柔滑有光泽的眼睫毛看上去又长又黑。 曲线明显的双唇上涂了一些润唇油膏,头发在头顶上梳成一个花冠状,长长的鬈发垂在那张并不宽大的脸庞两侧。 穿在身上的那件裙袍格外时髦,但又非常得体,对一位高贵的夫人不会显得过分,尽管对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有些过于精致,失去了天真味道。 伯爵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两个女人都在等他评论裁决。他目光依然停留在吉塞尔达身上,说: “我真要祝贺你,夫人。上校说得对,你是个艺术大师。可以说,我认为你已创造出了一件杰作!” 维维恩夫人很快地向他行了个屈膝礼。 “谢谢,老爷,如果您满意,那我就别无所求了。” “我非常满意!”伯爵十分肯定地说。 快到黄昏时候,维维恩夫人才离去,吉塞尔达一个人走进了房间。 “我心里有点不安,”她说。 “怎么啦?”伯爵问。 “维维思夫人说,在她单独来看您时,您指示她要替我买几打裙袍。实在的我需要不了这么多而且那将花多大一笔款子啊!”“古塞尔达,你要妨碍我的计划安排吗?”伯爵问。 “不不,当然不是,”她回答说“我只是不希望您花那么多钱在我身上。” “我高兴怎么花就怎么花,”伯爵回答说“我还想向你指出,这最后一年我除了把钱花在医生身上外,还极少有机会从我那极为可观的财产里花掉一个子儿,而把钱花在医生身上,就象扔到水里那样毫无反响,当然除了纽厄尔医生。” “您的意思是您高兴买下那些替我挑选的裙袍和所有别的物品?” “告诉你,我非常高兴,说的可是真话!”伯爵回答说“要不要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可‘用包扎伤口来偿还’?” 吉塞尔达的样子看起来仍有点忧虑,过了一会伯爵说: “要是你谈起向我偿还,我想我该给你一巴掌!不过,要是可以安慰你那讨厌的、叫人不愉快的自尊心,那么就让我告诉你,万一你打定主意不再需要这些衣服,或者我们为一些诸如铺张浪费之类的小事莫名其妙地吵起来,那么我们可以把这些裙袍送到上校的戏装贮藏室去。” 伯爵顿了顿,又接着说: “我从维维恩夫人那里得知,他储存了相当多的服装,各式各样、各个时期的都有。这样只要他愿意,一发出通知就能马上演出一台戏。” 他微笑着继续说: “有人告诉我,在切尔特南他特地备了一些快马和马车,时刻准备好替在伯克利城堡经常举行的哑剧字谜游戏和,戏剧演出运送他所需要的东西。” “我想您会认为我非常愚蠢,”吉塞尔达低声说。 “恰恰相反,”伯爵答道“我尊重你在这件事情上的感情。大多数女人只要能从一个男人那儿捞取什么东西,都是急不可待,抓住不放。你是例外,吉塞尔达。我还认为,许多男人往往会发现这是你最讨人喜欢的品质之一。” 他见古塞尔达宽慰地舒了一口气。后来,吉塞尔达象个小孩子希望再次得到保证那样,说: “我不会让您失望吧?” “我相当有把握,你决不会让我失望,”伯爵说。 他用了一种出人意料的深沉嗓音说话。这时他的双眼与吉塞尔达的双眼相遇,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奇怪的东西相互交流。 一时间他俩都一动不动。随后,吉塞尔达把脸转开,有点不连贯地说: “我我要拉铃替您要茶或者你想喝点什么烈性饮料吗?” “我认为我们俩都需要喝一杯酒,”伯爵回答说“我吗,是因为我喝了会感到高兴,得到享受;你呢,你也清楚地知道,是因为亨利可能在任何时候把朱利叶斯带到这里来。” 他看见一阵颤栗通过吉塞尔达全身。随后,吉塞尔达又拿眼望着他,伯爵一看就知道,吉塞尔达正在思考他说他知道她不会让他失望时他们之间刚刚交流过的东西。 “至少我解决了她的问题,”伯爵心想。 他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几乎极端厌恶那个想法为了证明那五十镑不是白给,吉塞尔达将不得不花费时间跟朱利叶斯呆在一起。 那天夜里,伯爵虽已疲倦,他的腿实际上也根本不疼了,他却发现自己难以入睡。 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将近傍晚时发生的一切。正如他早已料到的那样,亨利带着朱利叶斯来拜望他了。 巴特利一通报,说两位先生在楼下,吉塞尔达就从房里溜走了,由伯爵单独接待亨利萨默科特和朱利叶斯。 “真没想到,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朱利叶斯!”伯爵对他的堂弟说,态度和蔼可亲,在过去极少这样对待他。’ “见到你身体好些了,我很高兴,塔尔博特堂兄。” 亨利萨默科特是朵时髦的郁金香,朱利叶斯多次尝试想超过他,都失败了。 朱利叶斯衣着很阔绰,却既没有那两位长者的体魄,也不具备他们的性格品德那两位都在军队里呆过更没有亨利萨默科特得以扬名的落落大方的举止,得体有礼的谈吐。 他的马裤黄得不是味,不是摄政王爱穿的那种时髦的黄色;他领结的褶边加得太多;衣领两边的尖端显得太高。 然而在一个女人的眼里,伯爵几乎是粗野地想,朱利叶斯看来会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 只是当一个人看到了他眼睛下方的皱纹和稍微有点明显的双下巴时,才会意识到作为年方二十四岁的年轻小伙子,他的身体不算挺好。 爵爷请他的客人坐下,还派人去拿酒,他的表情和声音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我刚才正一个人自斟自饮,”他解释说“我希望你们愿意陪我喝一杯,我也已邀请了现住在这座房子里的另一位客人,巴罗菲尔德夫人。我还没得到回音,可能她另有约会吧。” 他偷看了一眼,发现朱利叶斯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我一直都在对朱利叶斯谈巴罗菲尔德夫人,”亨利,萨默科特拾起话头。“我昨天在这里遇见了她,认为她迷人极了!” “我恐怕跟你的看法不一样,”伯爵冷冷地说“尽管有很多象你这样热情的先生显然都抱同一个看法。” “这倒并不奇怪,只要你想一想巴罗菲尔德遗下了多少钱,”亨利萨默科特说。 “她比她丈夫年轻得多吗?”朱利叶斯问。 “我相信要年轻得多,”亨利萨默科特回答说“我想这是巴罗菲尔德第二次结婚,虽然我还没完全落实。总之她年纪轻轻当了寡妇,不过她拥有巴罗菲尔德的那几百万作后盾,又有谁会埋怨她是个寡妇呢?” “我从来没听说过巴罗菲尔德夫妇,”朱利叶斯用一种故意闹别扭的态度说,好像他莫名其妙的被人剥夺了知道这种事情的机会。“你知道关于他们的事吗,塔尔博特堂兄?” “从没听说过巴罗菲尔德夫妇?”伯爵用一种不相信的口气说“哎呀,我的老弟!” 伯爵想,没必要多说,更没必要撒谎。显然,朱利叶斯早已深信不疑,认为巴罗菲尔德夫人就象亨利萨默科特所吹的那样。 门开了。 “巴罗菲尔德夫人到,老爷!”巴特利通报说。吉塞尔达走进房来。 伯爵伸出手去。 “你太好了,真高兴能跟你交往,”他以其最有魅力的声音说“我怕你会有更有趣的约会,不会来看望一个病人。” “你邀请我太好了,”吉塞尔达回答说。她边说边把手放到伯爵的手里,伯爵感到她手指冰凉,紧张得直颤抖,于是将她的手指握得更紧,希望给她以信心。 “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另外两位朋友,”他说“这位是你昨天遇到过的亨利萨默科特上尉,这位是我的堂弟,朱利叶斯林德先生,他刚从伦敦来。他能让我们听到在这块冷静的矿泉疗养地听不到的一切消息。” 吉塞尔达羞涩地向两位先生微微一笑,随后就坐在靠床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伯爵注意到,奈特利先生已拿出了上校提到的珠宝首饰。 吉塞尔达脖子上戴着那条单串珍珠项练,背心上别了一枚漂亮的紫品胸针,左手无名指上除有一个金的结婚戒指外,还戴了一只紫晶珍珠戒。 “你以前来过切尔特南吗,巴罗菲尔德夫人?”朱利叶斯问。 他坐在吉塞尔达旁边的椅子上,热切地前顿着身子。 “没有,这是我初次到这里来玩,”吉塞尔达回答说“伯克利上校请我跟我姑母来作客,我当时就非常兴奋,我们早已听说切尔特南美丽非凡,景色秀丽,矿泉水又富有疗效。” “那你要亲自喝矿泉水罗?”朱利叶斯问。 “我很想喝,虽然我认为实际上我并不真正需要治疗,”吉塞尔达说着,露出了一丝微笑。“不过我的姑母急需矿泉水治疗。不幸的是,我们到伦敦时她就病例了,只能留在那里,跟我分开几天。” “那么,在她到这来之前,就无人陪你去矿泉水的水泵房了,”朱利叶斯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希望你会允许我给你带路,把你介绍给福蒂夫人,她可是切尔特南的一个有名人物。” 吉塞尔达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他急忙解释道: “福蒂夫人是矿泉出名的司泵员,国王、王后和王族成员到了这里,都由她侍候,国王陛下还命令给她画了肖像。” 朱利叶斯说得那么头头是道,伯爵深信他在来访之前,一定查过本地的指南手册。这样在必要时他就能用自己对切尔特南的知识来打动富有的巴罗菲尔德夫人。 亨利萨默科特必定干得不错,伯爵暗忖,同时痹篇他朋友的目光,深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与福蒂夫人见面一定很有意思,”古塞尔达说。 “那么,明天早上我可以替你介绍吗?”朱利叶斯问“你希望什么时候饮矿泉水?” “我认为,十点钟就够早了。” “那是个时髦的时刻,”亨利萨默科特说“你将会发现,切尔特南所有的名人都在那儿啜饮,装出矿泉水对他们身体有益,其实内心深处在暗骂这东西讨厌透了。” “真的那么难喝吗?”吉塞尔达问。 “我可一点也不知道,”亨利萨默科特回答说“我从来没尝过,也毫无品尝之意,不过我当然认为,只要塔尔博特身体好些,他就会去矿泉水泵房的。” “让我把话说清楚我也毫无品尝之意!”伯爵斩钉截铁地说。 他边说边向吉塞尔达瞥了一眼,心里想,吉塞尔达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特别的光芒,那是向他暗示说,如果她认为喝矿泉水对他有益,就一定会设法劝他去品尝。 他可以预见到自己与吉塞尔达之间将有一场唇枪舌战,想到这又觉得很有趣。 “还有许多事物我能向你介绍,巴罗菲尔德夫人,”朱利叶斯又在说了“舞厅里很好玩,剧院打算为威灵顿公爵的来访演出一个特别节目,戏的名字叫:村中之爱。” “有没有哪位著名人物在剧中演出?”吉塞尔达问,因为很明显,大家都期待着她说点什么。 “我还不知道,”朱利叶斯被迫承认说。 “或许玛丽亚富特将领衔饰主角,”亨利萨默科特插嘴说。 如果她演主角,那么其中的原委他和伯爵是知道的。 朱利叶斯继续侃侃而谈,但很明显,在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极力讨好这位“富孀”的同时,他又有点拘束:他的堂兄兼监护人在听他、观察他。 偶尔,他眼里带着挑衅的表情朝伯爵看上一眼,但爵爷依然那么和蔼可亲。 如果说朱利叶斯林德原先对伯爵怀着恐惧心理,生怕伯爵憎厌他,那么到了这次访问快结束时,他的这种恐惧心理已有所缓和。 实际上,他一直在担心伯爵会打听出他的行径:他不仅到处追逐女人,而且在过去一年里由于期望自己能继承爵位,曾借了相当可观的一笔款子。 尽管他在支付巨额利息,但伯爵当时似乎极有可能会伤重死去,这样他就能马上偿还这笔贷款,比任何人预期的都快得多。 但是现在,他只要看看他的堂兄,就能意识到:堂兄快要痊愈了! 因此表面上朱利叶斯装得很高兴,谦恭有礼,但内心里却再诅咒伯爵让人劝说到了切尔特南,让本国最著名的外科医生之一、托马斯纽厄尔,动了手术。 要是真的福星高照,朱利叶斯暗忖,塔尔博特堂兄就该在滑铁卢战死,至少会因他不愿截肢而伤重死去。 伯爵被说成是个英雄人物,就因为他蔑视团里的军医,甚至在因葡萄弹伤口溃烂化脓而发高烧时,他也拒绝听从军医们的忠告。 然而他的运气总是好得难以叫人相信,他的冒险得到了报偿,现在对朱利叶斯来说,似乎只能再等四十多年才有机会继承爵位了。 他诅咒着命运要了这么卑鄙的花招捉弄他,一边跟吉塞尔达谈话,一边心里琢磨,把自己献给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的殷勤转献给这位远远更为迷人的女人是否明智,因为按照亨利萨默科特的说法,这位女人更为富有,她的背景肯定更吸引人。 同时,用句粗俗的话来说;埃米莉已是“囊中之物”了! 她已清楚表明她欢迎朱利叶斯的求爱,何况朱“利叶斯知道,自己跟随她到切尔特南来的事实会使自己的意图变得非常清楚。 一想到埃比尼泽,克拉特巴克当他的岳父,就使他感到恶心,何况埃米莉除了比他大十二岁外,那副尊容也极不讨人欢快,以致只要一想到跟她结婚,心里就觉得作呕。 然而他的债主们虎视眈眈,等着向他扑来,尽管他过去这一年从堂兄那儿得到一大笔钱,却依然债台高筑,欠债几乎接近天文数字。 他既不可能继续过他目前这样的日子,也不可能放弃他所熟悉的唯一生活方式。 一旦埃米莉成了他的妻子,就有大量的钱可供他花在数百名“美人”身上,她们自然会非常乐意让他忘却自己是个已婚的男人。 不过,朱利叶斯又狡猾地想,如果情况真是“一便士的丑陋,二便士的漂亮”他还会犹豫不决吗? 在他心里有一点是明白无疑的,那就是:如果林德家族,特别是伯爵本人,接受了他对妻子的挑选,那在各个方面都会好办得多。 如果是巴罗菲尔德夫人,就丝毫不会有什么困难;但他能极其生动地想象得到,林德家族对可怜的埃米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后来吉塞尔达站起来说,她要在晚餐前回.房去休息一下,朱利叶斯也就站了起来。 他已打定主意。 “我始终是个赌徒,”他心里想。 他向吉塞尔达道别时,跟她握手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还以一种感情显得非常真挚的口气说,他要一小时一小时地数着等到明天早上十点钟。 “你太好了,先生,”吉塞尔达边说边行了个屈膝礼。 朱利叶斯过分殷勤地捧起她的手,送到嘴边吻了一下。 吉塞尔达离开他,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另一间大客房走去,那间客房已由金登夫人拨给她专用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楼梯的栏杆上窥见前门已在朱利叶斯离去后关上了,就急急忙忙跑回伯爵的卧室。 吉塞尔达性急地跑了进去,不顾亨利萨默科特在向伯爵道别,就朝伯爵伸出双手。 “刚才我做的行吗?”她问“我做的是不是你想要我做的?你认为他相信了吗?” “你于得好极了!”伯爵平静地说。 第四章 “晚安,巴罗菲尔德夫人。” “晚安,林德先生。今晚你陪着我,真太感谢啦。” “我感到非常荣幸,”朱利叶斯回答说“我只希望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很明显,他特别强调最后几个字,边说边把吉塞尔达的手抓在自己手里,握得非常紧。 吉塞尔达正考虑该如何回答,朱利叶斯又小声说了下去: “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你倾诉,我确实希望今晚会有机会。” 吉塞尔达惊恐地回头看了看站在他们后面门厅里的男管家和男仆,同时从他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完全没必要说话作解释朱利叶斯知道她在想什么。 “请允许我明天,”朱利叶斯说“十点钟来找你,带你去水泵房。” 他低头吻她的手,吉塞尔达透过所戴的薄簿的饰带连指手套,可以感觉到他嘴唇热烘烘地贴在她手上。 可说费了相当的劲,吉塞尔达才强迫自己低低地说出一句: “再一次谢谢你现在我必须走了。” 她设法油出自己的手,快步走上台阶,进了门厅。 虽然她没回头看,但仍感觉得到朱利叶斯在站着看她,只有等到她上了一半楼梯,听见前门关严实了的时候,她才感到摆脱了他。 为了压制住那股想擦擦自己手上他嘴唇吻过的地方的冲动,她在楼梯上走得更快,走了楼梯平台,直到走到伯爵的卧室外才停了下来。 “或许他睡着了,”她想。 但伯爵在她离开前一再坚持,一定要她在朱利叶斯带她去跳舞回来以后再去见他。 吉塞尔达轻手轻脚转了转门把手,把门打开。她看到四柱大床旁几支蜡烛亮堂堂的,伯爵正靠在床上,显然根本没睡着。 她走近房内,随手关上门,伯爵在她走向自己的半途中,就开口说: “你回来得太迟了!” 他的话里有一种责备的语气,吉塞尔达还没走拢就急着回答: “真对不起,不可能早一点脱身。” “你是说不可能?”” “要看的东西太多,而且伯克利上校把我介绍给了很多人。” “他为什么那样做?” “我想他是出于好心,他的意思也是要给每一个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认为我实际上是他的一个亲戚。” 吉塞尔达走到床边,站在那儿望着伯爵。 她这时看起来样子非常可爱,就象伯爵在她出发前所认为的那样。 她穿着一件浅色粉红薄纱裙袍,镶边四周用细小的扇形花边带装饰着,袖子和大背心也装饰有这种花边饰带。 脖子上戴着一条海蓝宝石的小项练,似乎与她那湛蓝的眼睛交相辉映。 “给我谈谈所发生的一切,谈谈你对舞厅的看法,”伯爵说。 “舞厅似乎非常吸引人,”吉塞尔达回答说“不过大家都在谈新建的舞厅,褒新贬旧。” 她微微一笑,说: “很明显,因为旧舞厅势将关闭,连规矩今晚都放松了。” “什么规矩?”伯爵问。 “伯克利上校告诉我,在这个舞厅里禁止掷银子游戏和任何靠碰运气赌博取胜的游戏。可今天晚上,却有一些先生、夫人在赌两人玩的纸牌游戏。” 吉塞尔达稍微踌躇了一下,接着说: “我那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这话指的是什么?”伯爵问。 “伯克利上校建议我去玩牌赌,当然我开口说了声‘不’,但他不愿听。‘我当你的庄家,’他说,‘谁都知道,在在一位可爱的女人头次赌钱的时候,她准赢!’” 吉塞尔达两手一摊,做了个小小的手势。 “他搞得我没法拒绝,无论如何,我想,如果我显得太勉强,林德先生就会认为我不象我装成的那样富有。” “我能体谅你的难处,”伯爵说。 “我赢了,”吉塞尔达继续说“至少上校对我讲我是赢了,可我真的还不懂怎么玩呢。” “你赢了多少?” “十个基尼。” 吉塞尔达抬起自己的两眼望着伯爵。 “我该怎么办呢?拒绝收下那笔钱,他又不让,而且在林德先生认为我非常有钱时,我搞出些大惊小敝的事来,就显得荒谬愚蠢了。” “你是怎么做的?”伯爵问。 “我把钱随身带回来了,”吉塞尔达回答说。 她在伯爵面前的床单上放下了女用收口缎子网格小提包。 “我看这没什么难,”他说“钱是你的,虽然我怀疑伯克利上校由于多少知道些你的真实情况,有意显得慷慨大方。” “我不想得到上校的恩惠。” 在吉塞尔达的语气里,有某种东西迫使伯爵以敏锐的目光看着她。可他没说出涌到了嘴边的那些话,只是说: “钱是你的,吉塞尔达,我相信你会好好用的。” “我想把钱给您,”吉塞尔达说“您已经花了那么多的钱在我的服装上,您一直对我那么好。” 伯爵一时难以相信地凝视着她,跟着他就说: “你真的想以一种我认为是污辱的方式来偿还我的钱吗?” “不不,请不要那样想!”吉塞尔达辩解地恳求说“那只是因为您花掉了那么一大笔钱,况且我也绝木可能偿还我欠您的钱。” “你什么也不欠我,”伯爵十分肯定地说“其实你在帮我的忙,尽管在同时你也在帮助你自己。亨利今天告诉我说,克拉特巴克小姐看到朱利叶斯的行为似乎完全醒悟过来了。照亨利的看法,她会很快离开切尔特南的。只要她一走,我们这出化装舞会也就接近尾声了。” 他边说边拿起缎子小提包,摇了摇,听了听里面的几个基尼金币叮当作响,然后把它递给了吉塞尔达。 “把这看作是对你聪明绝顶演出的奖赏吧。” 他微笑着补充道: “所有的男女演员都盼着有奖赏。事实上绝大多数都靠额外奖赏过日子,那么为什么你就该是例外呢?” “您真的认为我接受这钱是对的吗?” “你如果拒绝接受这钱,那我将会对你非常生气,”伯爵说“你自己也十分清楚,等你弟弟回家的时候,这将是一份天赐礼物。照纽厄尔先生的看法,要让他在医院住多久?” “纽厄尔先生说,由于手术非常大,我弟弟将不得不在医院呆到本星期末。” “手术成功吗?” “我们都相信是成功的,”吉塞尔达用紧张得气都透不过来的声音说。“您永远不会知道是我和我妈,多么感激您,多亏您的帮助才有可能做这手术。” “多亏了你自己,才有可能做这手术呢,”伯爵答道, “可正如你所说,鲁珀特处于恢复时期,需要仔细照顾,既然你不愿让我帮助你,你就只能象往常一样用聪明的方法来帮助你自己了。” 吉塞尔达从他手里拿过提包,没有回答,伯爵于是平静地说了下去: “我认为,你阻拦我通过帮助你家来获得一些做好事的荣誉,是违反基督教精神的。你在圣经里读到过‘给予比得到更有福’吗?” “您已经给了我所需要的一切。” “可还不及我想给你的那么多,”伯爵坚持说“吉塞尔达,你依然把我当成敌人。” “不,不,决不是那样!”她说“那只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逝。过了一会儿,伯爵坚定:地说: “只是有些秘密你不愿向我泄露事实上你不信任我。我觉得这太叫人伤心了。” “我想要信任您我向您保证我的确想要这么做可我做不到,”吉塞尔达答道。 在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调子,几乎象呜呜咽咽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儿伯爵说: “我想你累了,所以今晚我不愿再逼你。去睡吧,吉塞尔达。把你的基尼金币放到你枕头下安全的地方,要心安理得,确信每一个金币都是你挣来的。” “您身体舒服吗?一点也不疼了吗?” “我的腿,你很清楚,几乎要痊愈了,”伯爵回答说“如果我有什么事要担心的话,那不是关于我自己而是关于你!” “你没有理由为我担心。” “你是那样神秘那样遮遮掩掩,守口如瓶,我怎么放心得下呢?何况你在我们之间还竖起了我发觉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这不是我的本意,”吉塞尔达说“我希望” 她的声音又渐渐低下去消失了,仿佛她害怕再说什么,于是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走到门口,行了个姿势非常优美的屈膝礼。 “晚安,老爷,”她轻柔地说“我从心底里感谢您。” 她从房里走了,但伯爵依然坐着,目不转睛地久久看着那扇已关上的门。 他在努力他已作了上千次这样的努力了想象,吉塞尔达那么坚决地瞒着他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原希望她迟早会相信他,会跟他谈起她自己的境况,所以他曾叫巴特利不必再到处打听她的情况了。 他只试图将吉塞尔达在谈话中有时不经意漏出的几个情况,象拼七巧板那样拼起来。 他知道她过去住在乡下,但受过良好教育,尽管他不太有把握,却发了一阵遐想,认为某个时期她也曾在伦敦住饼。 他曾经努力要让她谈起她的母亲,可是她要么用些单音节的否定词来回答,要么干脆避而不答。 他知道她很喜欢她的小弟弟却仅此而已! 虽然伯爵本可以向托马斯纽厄尔打听些有关情况,但他审慎地克制住了。他暗自说,不管好奇心有多么大,他仍然尊重吉塞尔达的缄默,不愿用某种欺诈的方式去暗中监视她、侦察她。 然而与此同时,他意识到在一场他感到是他们之间拼意志的斗争中自己正在失败。意识到这点,他觉得越来越灰心丧气。 虽然他几乎不敢向自己承认,他还为这样的事实生气:吉塞尔达要跟朱利叶斯,显然还要跟伯克利上校一起厮混,他自己却不能陪伴她。 当时一想到她今晚要去舞厅,心里曾很不高兴。但是吉塞尔达根本不可能拒绝朱利叶斯的各种邀请,而实际上对巴罗菲尔德夫人来说,不希望亲临现场看看切尔特南所有娱乐中心似乎有点不近情理。 然而伯爵觉得,吉塞尔达去矿泉水泵房喝矿泉水是一回事,夜里去舞厅跳舞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我毫无去那儿的愿望,”吉塞尔达当时说。 “你会喜欢的,”亨利萨默科特答道,他当时在场。“天哪,你只有一次青春!甚至爵爷也不能期待你没完没了地给他的腿、或给其他人的腿包扎绷带,包到你上了岁数,不能接受任何邀请。” “我认为朱利叶斯不是一个特别称心如意的伴侣,不配陪着吉塞尔达初进社交界,”伯爵尖刻地说。 “情势所迫,只好如此!”亨利萨默科特兴致勃勃地。说“吉塞尔达根本用不着去听他诉说什么仰慕之情,明知道全是胡诌。” 他象伯爵那样对吉塞尔达直呼教名。事实上,吉塞尔达把他们看作是关心自己幸福的两位年长监护人,现在由于形势所迫,破格准许作出一些他们平时决不会准许的行为。 她在晚上动身时,满心希望陪伴她的不是朱利叶斯,而是另一个人。 她很快就意识到,上校和亨利萨默科特讲的有关他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在一副修饰得精光捏亮的外表背后,他实际上是一个非常令人讨厌的恶少。 他一味讨好巴结,花言巧语,尤其是吉塞尔达心想他笑的时候两只眼睛毫无笑意。 后来,经过两、三天的相处,她开始想象,虽然她觉得自己很可能弄错了,朱利叶斯对她的态度和举动正在改变。 因为他认为吉塞尔达很富有,所以一开始就以最虚假的方式这一点吉塞尔达很清楚装腔作势,用甜言蜜语进行哄骗。 如果吉塞尔达是个女演员的话,那么朱利叶斯就是一个更为出色的男演员。 后来,他们在一起交谈的时候,或是早上同去水泵房,或是下午乘坐朱利叶斯花高价租来的四轮敞篷马车,吉塞尔达开始觉得,朱利叶斯已真的感到她相当美丽迷人。 他向她倾吐的赞美之词,她当然充耳不闻,但在第三天下午,他们乘马车去乡间的时候,朱利叶斯以一种他过去从未有过的方式谈起了他自己。 吉塞尔达那时感到,或许他第一次把她看作了一个女人,而不是一笔在银行里的存款。 朱利叶斯告诉她,他非常喜爱伦敦,一旦发现自己能跟圣詹姆士宫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一起花天酒地,能出入于所有最好的俱乐部,还能应邀去上流社会中所有重要人物的家,他当时的心情是多么激动。 “你参加过伦敦的社交活动吗?”他问。 吉塞尔达摇了摇头。 “你会发现,他们与你在约克郡所喜爱的人很不一样。” “我怕自己象个乡下女人那样太土气。” “那可就完全错了,”朱利叶斯回答说“你会象一颗星星那样璀璨发光,我要在那里自豪地陪伴你,就象在这里陪伴你一样。” 这时,在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真诚的口气,吉塞尔达听起来感到很不自在。 虽然这是伯爵和亨利萨默科特早已预料到的,朱利叶斯林德会向她求婚,并会遭她拒绝,但吉塞尔达还是畏畏缩缩,对这一时刻极为害怕。 她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感觉;不论一个人多么坏,名誉多么糟,把他当作笑柄来羞辱是残酷的。 自从她承担起伯爵替她选定的角色以来,第一次为欺骗朱利叶斯而感到羞愧。 她没有理由要这么做。 在他们相识的最初几天,她就已听过他胡诌乱吹,对她说了无数谎话。 她早就知道,朱利叶斯追求她纯粹是为了她那笔让人信以为真的钱财,就象他追求那位相貌丑陋、快变成老姑娘的克拉特巴克小姐一样。 与此同时,她一想到自己必须制造骗局,弄虚作假欺骗人,就感到非常厌恶,无论受骗者以前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可憎。 昨天,由于她觉得朱利叶斯快要吐露他的爱慕之情,就赶紧转换话题,赞美起伯克利上校非常自豪的建筑物来,随后坚持要早点回家,比朱利叶斯所希望的回家时间要早。 她意识到:朱利叶斯如要说一些更为亲呢的话,那么在他们乘车出游的时候要比他们沿着通往水泵房的林荫路散步的时候方便得多。 林荫路上有大量来喝矿泉水的人,要想单独相处不大可能,无法说私房话。但是在一辆四轮敞篷马车里,由于不会有马车夫立在背后,吉塞尔达感到自己怯弱得很。 伯爵和亨利,萨默科特两人都在等她回德国别墅。由于吉塞尔达对她在这场欺骗中所扮演的角色多少感到有些内疚,因而在回答他们的问题时态度生硬,三言两语答完后尽可能早地抽身退出房间,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什么事让她不高兴了?”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亨利问伯爵。 “我不清楚,”伯爵回答道。 “有没有可能,她对年轻的朱利叶斯产生了感情?” “这绝对不可能!”伯爵厉声说“如果有必要,我愿意用生命打赌吉塞尔达决不会上那个不值一文的浪荡子的当。” “我希望你说得对,”亨利回答说“可她毕竟还非常年轻,不管我和你对朱利叶斯有什么看法,他总归是个相当体面的年轻人。” 伯爵皱着眉头沉着脸,过了一会儿说: “要是我认为这样的事情哪怕有一丁点儿可能,我就马上停止这场字谜游戏,让朱利叶斯去娶那个姓克拉特巴克的女人,管他什么后果!” “我认为你用不着烦恼,”亨利抚慰着说,为自己引起伯爵大发脾气而感到惊讶。“吉塞尔达的脑袋似乎有些发热了,她必须认识到的一件事就是:即使她越来越喜欢朱利叶斯,对她来讲也是毫无前途的,他既没有钱,实际上又在债权人的魔爪之中。” 不论怎么说,他还是让伦爵深感忧虑。第二天,吉塞尔达来告诉他,打算象往常那样跟朱利叶斯一起去矿泉水泵房,伯爵就盘问起来: “你没对那位年轻的放荡公子发生好感吧?” “好感?”吉塞尔达吃惊地问。 “昨天,你不愿意告诉我们你们在乘车途中谈了些什么,亨利觉得有点奇怪。我想朱利叶斯今天下午仍要带你出去吧?” 吉塞尔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只是对不得不说那么多谎感到有点不自在。我从小受到教诲,认为谎言是邪恶的,我的保姆相信,如果你说谎说得太多,肯定要在地狱遭火刑!” 伯爵听了哈哈大笑。 “我保证会来救你的,要不,至少会带一杯冷水来。你总该放心了吧?” 吉塞尔达没作答,等她给伯爵的腿包扎完绑带后,伯爵说: “那真是你烦恼的原因吗?” “我还得继续这么干多久?”她低声问道。 “需要多久就多久,”伯爵回答说“可我想,即使你把朱利叶斯从克拉特巴克小姐那里拯救了出来,仍还会有别的女人,但这次总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我怀疑这种教训能不能奏效,”吉塞尔达说“这只会使他更心怀不满,把你恨得更加厉害。” “他恨我?”伯爵问。 吉塞尔达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但同时,她认为伯爵早就该清楚,朱利叶斯对这样的事实早已记恨在心:他在经济上受堂兄的约束,而上次要钱时又遭到了拒绝。 伯爵见她不回答,就哈哈大笑,笑声中毫无幽默感。 “我想我真成了个傻瓜,竟以为朱利叶斯会感谢他过去从我这儿得到的好处。” “或许他也认为‘给予比得到更有福’吧,”吉塞尔达说。 “你是在引用我的话来反对我吗?”伯爵问。 “我认为这些话是相当贴切的。” 他哈哈大笑,不过笑声与刚才大不相同。 “你在竭力设法让我感到内疚,”他说“唔,坦率地说,你绝不会成功的。朱利叶斯已经挥霍掉一份家产,让他母亲沦为乞丐。如果我今天给他几千镑,明天他就会得寸进尺,开更大的口。” “那么,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我再坦率地说,还不知道,”伯爵答道“这只是阻止他娶一位极不受欢迎的新娘的一个策略,我只能预见到他向你求婚、把债务带给婚姻的那个时刻,没有能力看得更远了。” 迸塞尔达给伯爵拿来他需要的每一样东西之后,正准备离开房间去换衣服、戴女帽,忽然说: “我忘了告诉您,威灵顿公爵大人将于后天下午三点钟来看望您。他的仆人刚才留下一个口信。” “公爵?”伯爵惊叫着说“那么他已经到了?” “是的,早得有些突然,”吉塞尔达回答“我相信,人们会认为这完全是一场灾难,因为凯旋门不是每座都搭好了。我还怀疑欢迎辞是不是真的已经写好了。” 伯爵听了哈哈大笑。 “那肯定会让上校发怒的。他告诉过我,他召集欢迎委员会开了几次会,为准备工作订下了详细确切的计划。” “公爵仍将主持新舞厅的开幕式,”吉塞尔达说。 “他们肯定不会就那样放过他的,”伯爵微笑着说“我将盼望着见到他。现在,你将可以见见‘拯救欧洲的不朽救星’了!” 吉塞尔达的身子一下子僵直了,过了一会儿才说: “您要原谅我,老爷,因为我已经对您讲过,我毫无见他之意。” “你不是说着玩的吧?”伯爵问“我难以相信,会有谁不希望见到公爵。他毕竟从拿破仑手里拯救了世界。” “我并不是在怀疑他的军事成就,”吉塞尔达小声说“但我不能也不愿意亲自去见他。” “可原因呢?原因是什么呢?”伯爵大吼说“你这样拒绝,必须合情合理的解释。” “对不起,可我不能向您解释,”吉塞尔达回答说“不过我想明白地告诉你,如果公爵大人在这儿的时候您派人找我,我不会来的。” 她没等伯爵开口回答,就径直离开房间,随手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伯爵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随后他暗自轻轻地发了誓。 他想象不出为什么吉塞尔达要拒绝跟威灵顿公爵见面,如果她自认为有充分的理由,为什么又不愿向他讲。 这整个事情简直难以理解,构成了一个他倘无法解开的谜,这一事实使他烦躁到了极点,在吃午饭的过程中始终有些怏怏不乐。 即使吉塞尔达意识到他发脾气的原因,她也不予理会。 相反,她却呱呱地聊着那天早上在矿泉水泵房见到的人,谈起切尔特南城里的狼狈相,因为还没准备好鲜花彩旗、爆竹烟火,公爵、公爵夫人和两位公子以及一大帮随从都已经到来了。 吉塞尔达和朱利叶斯乘车离开之后,亨利萨默科特就来了,他证实吉塞尔达所说的一切,还告诉伯爵说,公爵提前到来引起了一个人大发雷霆。 “上校对我大发雷霆了,”亨利说“可这怎么能怪我呢?老头儿告诉我,他要在二十号来。我怎么知道他会改变主意,十八号就来了呢?” “爵爷就会没事的,”伯爵安慰着说“附带说一切,这样一来,他就会忙个不停,没法来干预我的事。” “他怎么干预的?”亨利问。 “他昨晚教吉塞尔达玩两人纸牌赌。” “天哪!我希望她没输!” “输倒没输,反而赢了十个基尼,可是至少在朱利叶斯瞅准机会盼她下大赌注的时候,她赌纸牌就会铸成大错。” “当然是这样,”亨利同意说“我难以相信,上校为什么会那么蠢。通常他扮演角色都是投入了整个身心的,全心全意,从来不出错。” “是的,就我而言,他目前已经出了一个错,”伯爵说“我见到他的时候,还要提醒他这一点。” “这不象他办事的风格,”亨利又说“我听说他跟小丑之王格里玛尔迪同合演出的时候非常出色。乔治拜伦当时正住在伯克利城堡,是他告诉我这事的。” “爵爷真的很会演戏?”伯爵不信地问。 “他演得好极了,拿拜伦的话来说,他几乎夺走了格里玛尔迪的掌声和喝彩。” “我纳闷,为什么格里玛尔迪会同意跟一个业余演员演出?” “上校给了他和他儿子一百镑作补偿,拜伦还说,切尔特南倾城出动,向他们鼓掌喝彩。” “我一点也不觉得惊奇,”伯爵说“可我希望爵爷这次不要干预;不要扮演吉塞尔达的恩人,我的戏应该由我来导演。” “公爵到了这里,他会忙得不开交,没法再那么干了,”亨利抚慰说。 由于吉塞尔达对自己断然拒绝见威灵顿公爵感到相当内疚,她就在公爵大人下午三点钟来访的那天晚上预先替伯爵定了一桌特别晚餐。 她就此与厨师长进行了商讨,选点了伯爵最喜欢的菜。 伯爵早就开始让她承担选择莱肴的事了,尽管他在吉塞尔达挑选得不合他的意时是极端苛刻的。 “每一个女人都应该学会怎样挑选一顿可口的饭莱,”他说。吉塞尔达意识到,这是从自己来到德国别墅以来学会的许多事情当中的一件。 她找主管酒和膳食的男仆谈了,他建议挑伯爵通常最喜爱喝的红葡萄酒,随后她又换了一件维维恩夫人提供给她的最漂亮的裙袍。 这裙袍以深浅不同的蓝色为底,绣有一些珠光宝气的装饰品,再饰以一束束淡雅的粉红色玫瑰花。 伯爵本来以为对巴罗菲尔德夫人的身份来说,这样的风格未免太天真烂漫了,但吉塞尔达一穿在身上,看起来真是销魂夺魄,于是伯爵就硬把它买了下来,尽管吉塞尔达跟伯爵一样怀疑:这身衣服一个寡妇穿了是否合适。 吉塞尔达乘车出游时故意延宕时间,她回来的时候从仆人那里得知,公爵已于六点钟离开了伯爵,—晚餐七点半开。她大约在七点二十分通过走廊到伯爵的卧室去。 她早就知道伯爵还在生她的气,尽管他们后来不再谈起公爵将要来访的事。 她此时只希望公爵大人已把伯爵的怒气一扫而光,而且由于他们必定津津乐道过去的经历,她不到场的失礼行为大概早已被忘却。 她随便敲了敲卧室的门,把门打开,就惊讶地盯着那张没有人的空床。 她知道伯爵近来一直躺在床上,从末让床空过,因而有点迷惑不解,于是穿过卧室,打开通往毗连的起居室的门。 伯爵占用的是德国别墅里的主要卧室,实际上是一套房间的一部分,带有起居室,起居室另一面附有一间较小的卧室。 吉塞尔达自从认识伯爵以来他都一直躺在床上,所以她—几乎从来没进过这间起居室。 现在她看清了:这是一个非常迷人的房间,有几扇大窗户,通过窗户可以看到屋后的花园,花园的那一面是一派莫尔文丘陵的壮丽景色。 但此时此刻,她无暇顾及其他,眼睛只看着站在壁炉台边的男子。正是伯爵,她看见的正是伯爵,第一次穿得整整齐齐。 “晚上好,吉塞尔达,”他用深沉的嗓音先打招呼,因为此时吉塞尔达站在那里光顾着看他,显然已说不出话来。 “你看到我起来了觉得很惊奇!”他继续说“可是如果不穿上我这套‘最漂亮的服装’,你怎么能指望我去接待我的指挥官呢!” 他一边说,一边微笑着,这一切好像磁铁一般将吉塞尔达吸引过去。 吉塞尔达以前从未意识到,伯爵个子是那么高,肩膀是那么宽,举止风度看起来会是那么潇洒,身材容貌又是那么漂亮,简直叫人难以相信。 他那镶有饰边的领结打成最复杂而又非常时新的样式,是一件出自巴特利灵巧手指的杰作;虽然在他病了这么久之后他的外套已不象原来那样贴身,吉塞尔达却一点也没觉察到。 她只是被淡橙黄色的马裤和伯爵的那双眼睛吸引得出了神,那双眼睛因她的惊讶在闪闪发光。 “你一定得原谅我,”他说“我不再换衣服用餐了。我不怕承认,在长时间丧失战斗力之后,穿上整套华丽的服.装接受检阅,对我来说真是一场战斗。” “您不觉得太累了吗?”吉塞尔达小声问。 “你不打算恭维一下我的仪表?” “您看起来仪表堂堂,非常漂亮,我相信您自己也很清楚,不过我担心您太急于求成了。” “我本想让你大吃一惊,我也成功了,”伯爵说“事实上纽厄尔说过,只要我不站立太久,可以起床。” “在床上吃晚餐对你不是更好吗?” “我们就在这里吃,”伯爵说,口气十分坚定。“我知道你为了庆祝我和公爵会面,已经特别挑选了一桌饭莱。你的确很有远见,吉塞尔达。” 他嘲弄地说,吉塞尔达心里明白,伯爵已经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晚餐上费那么大力气了。 “坐下,”她赶紧说“没有必要就别站着。我知道纽厄尔先生不会希望您那样老站着。” 伯爵顺从地坐到一张高背扶手椅上,吉塞尔达也坐下了。 “我没想到您会打算起床,而且穿装打扮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听说公爵要来看望我之后,就计划这么做了,”伯爵回答说“可事实上我好几天都一直在作这样的考虑。现在我当病号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或者说基本结束了。”’ 吉塞尔达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想法:既然这样,他就不需要自己的护理和侍候了。但当时已不再有谈这话的机会,因为仆人们已进来上晚餐,端着饰有伯克利纹章的大银盘鱼贯而入。 用餐时,吉塞尔达依稀觉得,伯爵正努力扮作一个有趣的同伴,不住地逗她发笑。 伯爵给她讲了滑铁卢战役的一些故事,谈到他在牛津郡的房屋,谈到他打算身体一康复,就到那里格房屋整修一番,并加以改造。 “我父亲是我在葡萄牙时故世的,”他说“我回家去呆了很短一段时间,委派了一位优秀的总管,可好些要做的事情只能由我亲自处理。” “因为现在都是您自己的事了,做起来一定是很令人兴奋的,”吉塞尔达说。 “那倒是真的,”伯爵承认说“我想,我一直盼着能去林德庄园生活的那一天,除了对房屋作改造外,还能将我自己对农田耕作的想法付诸实施。” “有必要那样吗?” “我想有的,但另一方面每一位林德赫斯特伯爵都考虑了同样的事或许是他们的妻子替他们考虑的!” 他继续不停地说下去,但吉塞尔达情不自禁地想知道,伯爵将娶谁为妻。 她觉得必定有很多可爱的贵族小姐正等着他向她们奉献这样一个位置,他经过这么多年的戎马生涯之后,会高高兴兴地在农村定居下来,跟他的妻子、他的骏马和他的农场一起打发日子。 快用完晚餐时,伯爵又开口了。 “你今晚打算怎么过,安排好了没有?” “林德先生希望我跟他去舞厅,”吉塞尔达说“可我觉得我宁肯去睡觉。” “去新舞厅?”伯爵问。 “是的,今晚在那儿举行舞会。” “你考虑在这样的时刻谢绝出席吗?” “如果您认为我应该去,我就去,可我还是愿意呆在这儿。”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伯爵问“吃完晚餐,我想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就非上床不可,而且由于我太累了,无疑会很快睡着的。可你,吉塞尔达,还很年轻,一定会想去跳舞和见见激动人心的场面的。” “将会有一大群人,”吉塞尔达紧张地说“估计会有一千四百人,而且” 她住口不说了。 她本想说自己不希望跟朱利叶斯林德一起去,随后转念一想,伯爵会认为她那样说完全是装模作样。 毕竟她只是伯爵指定作为护士的一个仆人,由于拒绝晋见威灵顿公爵,已经惹他生气了。 她怎么可能解释得清,当所有的名人显贵不仅有切尔特南的,而且有来自全郡的都聚集在一起时,她居然在那样重要的时候不想出席? 伯爵似乎在等她说下去,吉塞尔达终于喃喃地说: “林德先生说他九点钟一过就来接我。公爵和公爵夫人定于十点钟到场。” “那么,朱利叶斯来的时候,你当然要作好准备等他,”伯爵严厉地说。 “我真希望您能跟我一起去,”吉塞尔达温柔地说。 伯爵用探索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在问,她是出于礼貌说这话呢,还是她真的想请他陪她去。 “要寻欢作乐,我已经太老了。” “您这话真是滑稽可笑,连您自己也很清楚,”吉塞尔达回答说“我可以告诉您,恢复期的病人总是有这种感觉的。” “当然当然,这是你经验之谈罗,”伯爵讽刺地说。 “是经验之谈,”吉塞尔达诚挚地说“每一个人在生过重病之后,都会感到要重返日常生活需要作出艰难的努力才行。他们在日常生活面前畏缩不前。他们依恋着病房里的幽静生活,对返回外部世界需要跨出的第一步犹豫不决。” “你认为这就是我这时候的感觉?” “我肯定您有这样的感觉!您说自己‘老了’,不想‘寻欢作乐’了,请记住,这只是一个说明您在好起来的迹象。” 伯爵听了哈哈大笑。 “护士,你这些最最合乎逻辑的推论,我接受。” “这是真的我向您保证是真的!”吉塞尔达断言说“过不了多久,经过一小段时间,您就会渴望着离开切尔特南,去做您想在家乡做的一切事情;恐怕您还会在郡里担任许多重要的职务,以此来弥补您不再有大群的士兵供您指挥的实际情况。” “至少我将摆脱受欺侮的局面,将不受管束,可以做我想做的一切事情。” “我欺悔过您吗?”吉塞尔达几乎急切地问。 “对我凶着呢!”伯爵嘴上这么说,眼里却露出了笑意。当吉塞尔达看着他,想弄明白他是否当真时,他却哈哈笑起来。 “你的举止行为恰象一位称职的护士,不过我还没准备好省去你这份护士工作。” 他看见吉塞尔达两眼闪出了喜悦的光芒,不用说伯爵心里很清楚,她一直在为这事担心。 “我们明天再谈吧,”他说“实际上我现在确实感到累了。” “您当然累,”吉塞尔达说“要是您听了我的话,就会在床上用晚餐的。” “我享受到了坐在桌旁和一位非常迷人的小姐共进晚餐的乐趣,非常欣赏这种新奇感,”他回答说。 他说着举起酒杯,做了个祝酒的动作,然后有点笨拙地站了起来。 “看,您的腿又在痛了!”吉塞尔达责备说。 “有一点,”他承认“不过这是意料之中的。” “假若您不那么蛮干,是不会痛的,”她反驳道。 她靠近了伯爵,用一条手臂搂住伯爵的腰,这样他就能将自己的手臂扶在吉塞尔达的肩膀上。 吉塞尔达不禁有一种颇为异样的感觉,因为在他们穿过起居室向卧室挪动时,他们的身体互相紧靠在一起,她是那么亲密地接触到他。 巴特利正在等候,当他们在卧室出现时,他迎了上来,说: “来吧,老爷,您起来得太久了,您会给我和吉塞尔达小姐招来麻烦的,医生将会责怪我们。明摆着结果就是这样!” “别唠叨不完找我的岔,巴特利,扶我上床,”伯爵回答说。 巴特利和吉塞尔达从他的口气里可以听出,他确已疲惫不堪了。 吉塞尔达离开伯爵让巴特利去侍候,过了一刻钟之后,她向房里窥视,伯爵几乎已睡着了。 然而当她走近床前时,伯爵却伸出手来拉住她的手。 “你必须去出席欢迎会,”他说“我要你过得快乐,并且这可能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以后再也遇不到了。” “如果您要我去我就去,”吉塞尔达小声说。 “向我保证!” “我保证。” 在她还没说完最后的话时,就意识到伯爵已经睡着了。 她非常轻地把手从伯爵的手里抽出来。 伯爵的两眼闭着;她看着他,意识到并不是他看上去有了什么不同,而是从他起床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已出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 吉塞尔达第一次不再把他当作病人,而是当作一个男人看待了。 他第一次不是一个需要她照顾、唤起她怜悯心的病人,而是一个男人,英俊漂亮,富于男子气,她刚跟他以平等的地位吃过晚餐。 吉塞尔达在床边站了几秒钟,然后转身踢手摄脚地走了。 新舞厅里,拥挤得使人都透不过气来,然而谢天谢地,吉塞尔达已用不着为自己的穿着打扮害羞,尽管周围的所有客人几乎个个都衣着华丽,浑身珠光宝气。 十点正,威灵顿公爵由公爵夫人陪同,迎着一片欢呼鼓掌声按时出现在舞厅。 “塔尔博特堂兄应该出席,好给我们介绍,”朱利叶斯在吉塞尔达耳边悄声说。 她没告诉朱利叶斯,今天下午她拒绝晋见公爵。 相反,她到舞厅各处转了转,一面对自己的所见赞叹不已,一面也认识到,上校在谈到切尔特南需要一些更大、更好的新建筑物时并末夸大其词。 她认为,自己必须记住所见的一切,以便事后能向伯爵描述一番。 当他们到达的时候,她曾认为这建筑的外部结构简朴平凡,毫无特色,但舞厅却富丽堂皇,宏伟壮观。公爵以自己的妻子为舞伴,开始跳起舞来。 由公爵夫人领舞之后,每一个人都到舞池翩翩起舞。可是吉塞尔达跟朱利叶斯跳了一场以后,就提议脱离拥挤的跳舞人群,去参观建筑物的其余部分。 他们还没采得及走多远,忽然遇见了上校,他穿着马裤,在缎子的晚礼服上装上面戴了很多闪闪发光的装饰品,看起来确实与众不同。 他吻了吻吉塞尔达的手,以示对她的欢迎,随后对朱利叶斯说: “我想知道,亲爱的朋友,你是否有好心愿意跟丹宁顿夫人跳个舞?她现在正跟我住在伯克利城堡。今晚我没时间下舞池,由于她跳舞技艺精湛,我知道你会高兴跟她跳华尔兹舞的。” 朱利叶斯还没来得及回答,上校就把他介绍给了丹宁顿夫人,结果吉塞尔达突然发现自己单独跟上校在一起了。 “我想找你谈谈,”他说。 他用手托着吉塞尔达的肘,领着她穿过拥挤的前厅,走进一个较小的客厅,这厅实际上好像闲置着没使用。 “让我们坐下来歇一会儿吧,”上校提议说“从清晨到现在,我都一直站着,没沾过椅子。我很高兴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肯定作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吉塞尔达说。 “一点不错。现在我可以自豪地说,准备工作非常成功,”上校答道“事实上,这是切尔特南可能获得的最佳广告效果。” “我相信是这样,”吉塞尔达表示同意。 “这个时候我可不想谈论切尔特南,”上校说“而是想谈谈你。” “谈我?”吉塞尔达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最近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观察你,”他说“我认为你实际上是位天生的演员。” 吉塞尔达大瞪着两眼凝视着他,上校接着又说: “你想过没有,等到伯爵用不着护士,不需要你侍候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吉塞尔达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正是这个问题在她头脑中萦绕,纠缠着她,但她未曾料到,自己的想法会在上校的口中清清楚楚地复述出来。 “我相信我会找到事做的,”她回答说。 “你需要别人雇你?” “是的,当然是这样。” “我想过,那确是实情,”他说“要不是极端贫困,你几乎不会去德国别墅里当女仆干家务活的。” 吉塞尔达没开口。 在这个时候,正当她希望自己的容貌让人看起来迷人的时候,上校重提伯爵搭救她之前她所处的境况,吉塞尔达觉得这样做是相当残酷的。 “伯爵离开的时候,”上校继续说“我给你提供一个职位,吉塞尔达,在剧院里。” 吉塞尔达不相信地看着他。 “在剧院里?”她重复了一遍。 “那正是我说的,”上校回答说“我的演员都是业余的戏迷,可是我给她们慷慨的报酬。我愿意看到,在你不再扮演目前这个角色的时候,你不缺钱用。” 他的谈话方式里含有某种东西,使得吉塞尔达疑惑地看着他。 他似乎明白吉塞尔达无言的询问,就说: “你非常迷人!你此刻可以说仍然处于我朋友的保护之下,因此我设法告诉你到底有多么迷人。可是,你一旦自由了,吉塞尔达,我将对你的美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倾诉。” 吉塞尔达猛然领会了他话中的含义,双颊顿时涌起了一片红晕。 “我我不能听我不认为”她结结巴巴地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上校打断了。 “你根本没必要说什么,”他说“我懂得你目前的境况,当然你目前应该忠于伯爵。可是,亲爱的,你可以相信我会对你非常好,将来我愿意提供给你的位置肯定不会是在我家当女仆。” 他边说边把身子前倾,离吉塞尔达更近了一些,吉塞尔达本能地退缩了一下,紧接着就站了起来。 “我想,先生我该回家了,”她用害了怕的声音说。 “没问题,一切都交给我好了,吉塞尔达,”上校说,但他说的不是她离开舞厅的事。“你的未来已经有了保证,我只等待着我们能在一起讨论它的时刻。” 吉塞尔达没回答,转身离开他,朝着他们刚才来时穿过的前厅走去。 她不知道上校是否在后面跟随着,因为她没回头看。 她只是稳步走向舞厅。当她到达时,使她宽慰的是,这场舞刚跳完,朱利叶斯正朝她走来,丹宁顿夫人倚着他的手臂。 他陪着舞伴到了离得最近的椅子,她一坐好,朱利叶斯就鞠了一躬,马上来到了吉塞尔达身边。 “真是无礼极了!”他说“上校支我去搪塞那位讨厌的女人!除了促使她到这里来的病痛之外,她什么都不会谈。” “我想回家了,”吉塞尔达说。 “我很高兴陪你,”朱利叶斯回答说“如果你问我的意见,这些社交上的招待舞会总是太热烈、太刺激,叫人烦得要命。” 吉塞尔达对他的意见表示赞同。 舞厅外面有一长串马车待雇,时间尚早,他们尽可以充分挑选。 朱利叶斯搀扶她上了一辆马车,当他们驶离时,他拿起了吉塞尔达的手说: “我后悔把今晚的时间浪费在那个拥挤的舞会上。上校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 “我相信,他那样做是出于好意,”吉塞尔达竭尽全力说出了这话。 实际上她在心里同意,上校的行为坏透了,远不止朱利叶斯意识到的那些方面。 “他怎么敢呢?”她暗暗想“他怎么敢向我提议这样的事!” 紧接着,她记起当时为了筹五十镑给鲁珀特动手术,在绝望之下曾要求伯爵替她办的事情。 “我已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吗?”她暗付心中感到羞愧和有些肮脏。 坐马车到德国别墅要不了多少时间,尽管朱利叶斯一路上滔滔不绝,吉塞尔达发现自己一句也听不进去, 只是当马将车拖到大门外时,吉塞尔达才听见朱利叶斯说的话。 “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我了?” “我答应了什么?”吉塞尔达问。 “你刚刚答应,愿在一个晚上跟我一起吃饭,”朱利叶斯回答说“而且是单独跟我在一起。” “我答应了吗?” “你当然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收回你的话。我要你遵守诺言,巴罗菲尔德夫人!因为我想同你单独在一起谈谈,不受任何人的打搅。” 他说话时动了感情,紧张激昂,这使吉塞尔达感到窘迫。就在这时,使她宽慰的是,男仆们已走下台阶,打开了马车门。 “让我考虑一下,”她说。 “那么我明天早上十点钟来约你好吗?” “好的,当然啦。” 她想,至少在他们沿着榆树林荫道拄矿泉水泵房走去的时候,至少跟另外一百多人一起在等着福蒂夫人倒一杯矿泉水的时候,他们不可能是单独的。 “那么你必须向我定个你践约的日期,”朱利叶斯说。 吉塞尔达没回答,于是朱利叶斯吻了一下她的手告别了。她走上楼梯时自言自语说,她算是摆脱了他,却没摆脱掉上校和他所提出的事。她越想,对此越感到震惊、厌恶和恐惧。 “我恨他!”她在心里喊道“我恨他,也恨朱利叶斯林德实际上我恨所有的男人!” 然而,在经过伯爵的卧室时,她心里一亮,这话不是真的,因为有一个男人她不恨一个不曾使她感到厌恶和害怕的男人。 一个男人,一个此时此刻她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倾囊相告的男人。 “不过这样的事,”吉塞尔达严厉地对自己说“正是我绝对不应该告诉他的。” 上校是伯爵的朋友,他们很要好,她不仅不希望自己在他们之间造裂痕,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接受伯爵的施舍是她最最不愿做的事。 “对此我一定要坚强起来,下定决心,”吉塞尔达一边走进自己的卧室,一边对自己说。 但是,她一想到没有伯爵保护的前途时,就非常害怕害怕得灰心丧气,痛苦不堪。 第五章 阳光透过早餐室敞开的窗户照了进来,射得银咖啡壶闪闪发光。 吉塞尔达坐下时,注意到咖啡壶旁有从城堡附近伯克利上校的农场运来的一个新蜂窝和一块金灿灿的泽西产黄油。 伯爵坐在她对面,他气色那么好,甚至在早上明亮的光线下,脸上的苍白之色也并不太明显,事实上他的皮肤在领结的白颜色衬托之下,反而显得多少带点棕褐色,吉塞尔达意识到这一切,心里一阵颤动。 “今天早上我确实饿了,”伯爵说,一边自己动手拿鲜蘑菇烧牛肉吃。 “这是个好迹象,”吉塞尔达莞尔一笑。 “不过不会象我将来回家以后那样娥,”伯爵继续说“在家里我总是在早餐前骑马,回来时已经非常乐于公平对待正在等待着我的很多盘早餐。” “您在林德园有很好的马吗?”吉塞尔达问。 “我的马非常好,”伯爵答道“但我打算再买一大批马。我父亲对赛马不感兴趣,可我却感兴趣,只要我身体一康复,就打算参加地方上的越野赛马。” 伯爵的声音里有一种近乎孩子气的热情,他正计划着将来的所有这一切事情时,吉塞尔达却意识到届时她自己不会在场,不觉感到心里一阵作痛。 她很想知道,就在伯爵骑马越过自己的园地,驰骋于自己庞大的领地上时,是否会想到她。一种不可避免的感情猛地涌了上来,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忘掉他,哪怕一刻也不会。 伯爵似乎一直在她的思想里,在她的心灵里,是她绝不可能摆脱掉的部分意识。当她面对没有他的某种前途时,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她爱他。 她以前从来没认识到,自己对他的同情就是爱,实际上直到伯爵起床穿得整整齐齐为止,吉塞尔达还真的从未将他当作一个男人来看待。 可是现在,不可能否认他是个堂堂男子汉,不可能把他当作别的什么来考虑了,而且吉塞尔达十分清楚,伯爵占据了她的整个生命。 “多么奇怪呀,不是在别的时候,偏偏是在早餐的时候,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堕入了情网,”她心里暗想。 但她知道,在她心中活动起来的爱已经在那里存在了很长时候了。 原因很简单,她一直害怕承认它。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暗自对自己说“绝不能让他知道绝不能让他有丝毫我有这种感受的想法。” 由于她在某些方面或许是上校所认为的演员,她成功地设法以一种相当正常的口吻说: “您今天有什么计划?” “我实际上还没决定,”伯爵回答说。 在他说话的时候,一个男仆走进房来,他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盘里盛着一封信。 仆人径直走向餐桌,伯爵放下刀叉等候着,很明显他希望这信是给他的;然而不是,仆人反而把盘送给了吉塞尔达。 “一封情书?”伯爵用一个法语词戏谑地问道,两道眉毛往上一扬。 吉塞尔达从盘子里取出那封便信。 “我可以打开看吗?”她彬彬有礼地问。 “请吧,”伯爵回答说“你尽可放心,我真是好奇得要命!” 吉塞尔达拆开了信封。 这信是朱利叶斯写来的。 他信里的字母写得挺大,大写字母还加花作了装饰。吉塞尔达想,这两个特别之处都是朱利叶斯典型的个性特征。 她展开信一看,信中写道: 你曾于一天晚上答应过跟我共进晚餐,因此我 打算今晚邀你一起吃晚饭,我想你会赏光的。 今天上午我带你去水泵房时,你可以给我答 按,不过在我们周围有许多人的时候要开口谈点正 事,总是那么困难。我想告诉你,我正盼着能比以 往更为畅所欲言,因为我有些特别的事情只有在不 受干扰的时候才能问你。 请不要让你最谦卑的和最尊敬你的崇拜者失 望。 朱利叶斯林德 吉塞尔达看完信之后,末加评论就把它递给了伯爵。 伯爵看了一遍,只简短地说了一句: “你的答复是:一定去!” “我必须去吗?” 甚至在吉塞尔达开口的时候,她也认为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她当时受雇就是要诱骗朱利叶斯主动向她求婚,而今晚朱利叶斯打算做的事就是向她求婚,吉塞尔达对此很有把握。 “接受邀请,”伯爵命令道。 吉塞尔达十分顺从地转身对仆人说: “请信使告诉林德先生,我非常高兴接受他的邀请。” 那男仆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而伯爵和吉塞尔达都一言不发,默默地坐着; 伯爵又吃了一盘早点,吃完之后说: “如果我们还需要别的什么,我会拉铃的。” “很好,老爷。” 仆人们离开了早餐室,吉塞尔达等着伯爵开口。 “你十分清楚,吉塞尔达,”伯爵过了一会说“我们演出这台化装舞会有两重原因,一是为了阻止朱利叶斯娶克拉特巴克小姐,二是为了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瓜,教训教训他不要到处追求有钱女人。” “你真的认为,由于我们在他要我嫁他时羞辱他,就会阻止他将来努力去找另一位有钱女人为妻?”吉塞尔达问。 “或许不会,”伯爵思忖着说“不过,谁也不喜欢被当作一个白痴,当朱利叶斯发现你穷得腰无分文的时候,他肯定会认识到已把自己弄成一片什么样的萝卜缨了。” “你希望我对他讲吗?” “不,当然不罗,”伯爵回答说“如果他今晚向你求婚无疑他是会这样做的我建议你对他说,要他来跟我商量商量,或者,变通一下,如果你情愿的话,跟上校商量。毕竟已假定他是你的亲戚。” “不不要上校!”吉塞尔达尖叫着说。 “为什么那样说话?”伯爵问。 “我不希望上校跟我的私事有牵连。” 伯爵探索地盯着她,好像他还拿不准这是不是正确的解释,随后他说: “那好,由我去跟朱利叶斯说。你可以找个借口,说你不能嫁给他,除非得到我的允许。他会来找我,我就告诉他我对他的确切看法。” 伯爵的话音里有一种满意的调子,过了一会儿,吉塞尔达迟迟疑疑地说: “我知道朱利叶斯表现极差我知道他已经从您那里拿走了太多的钱。不过我相信,报复心强对您、对他都同样非常有害。” “报复心强?”伯爵惊叫着说。“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 “不不是那样,”吉塞尔达说“只是您在各方面是那么强,您的钱又那么多。” “朱利叶斯也有过很多钱,”伯爵回答说。“我向你保证,我现在不是在‘压榨贫民’。朱利叶斯有过一大笔家产,不幸的是,那是他二十一岁他的父亲亡故后继承的。” 他停了一下,接着往下说: “他在两年之内就把这份家产花得精光,接着又几乎花掉他母亲所拥有的一切。你是否把那叫做特别有声誉,值得借钱给他?” “不您说得对只是我忍不住要为任何一个穷人感到难过。” 伯爵的脸变温和了。 “对此我能理解,吉塞尔达,这正是我希望你体会的感情,不过,别把你的同情浪费在朱利叶斯身上。假若你象他.认为的那样富有,那么在几年之内他就会荡尽你的财产,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脚把你踢开,又去追逐另外的女人。” “我捉摸不出,不知道有没有人真的是整个儿都坏透了?”吉塞尔达说。 “或者是整个儿都好得不得了,”伯爵冷嘲热讽地说。 “或许有一个例外,就是你自己。” 吉塞尔达莞尔一笑。 “我真希望是那样。我这人并不是那么好。我常常恨人恨得非常厉害。” “例如,恨威灵顿公爵。” 他看见吉塞尔达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马上就意识到他一拉弓,就射中了靶心。 “你真的恨他,”他慢吞吞地问道“要是我问你理由,是不是真的白费劲?” “是白费劲。” “好吧,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伯爵说“不管你多么机智地把秘密隐藏起来,我都打算揭穿这些秘密。只要我持之以恒,总有一天必将获得成功,无论你如何努力想要阻止.我也罢。” 吉塞尔达没回答,她只是看着伯爵,伯爵在她的眼里看见了一种他无法解释的表情。 它不光是恐惧,而且夹杂有别的感情,他正纳闷这种表情会是什么,门开开了,伯克利上校走进房来。 “早上好,吉塞尔达早上好,塔尔博特!”他说“看见你起了床,真的下楼用早餐了,真叫人高兴!” “这是使我感到高兴的事,”伯爵答道“你来得真早,爵爷。” “今天我有许多事要做,”上校回答。“我来请你今晚作客。” “哪儿?”伯爵问; “看演出,看我为法国奥尔良公爵演出。我料想你知道他在切尔特南,他还特地要求看我对你谈过的这出新戏。” “就是那出撕下了假面具的恶棍吗?”伯爵带着微笑问。 “你记得真是一点不差!”上校高兴地说。 他拖了一把椅子到桌前,一个仆人好像知道他想要喝点什么,抢先在他面前放了一个大杯子,给他斟满了咖啡。 “这将是一个有趣的娱乐晚会,观众都是著名人士,”上校边说边拿起了杯子。“我真的认为那将会使你高兴,塔尔博特。此外,玛丽亚富特将演主角,我希望你见见她。” 由于伯爵没回答,上校就转向吉塞尔达。 “他的身体己康复得不错,护士,可以外出欣赏晚会了吧,是不是?”他问道。 他开玩笑说,不过他的眼睛里却有一种令吉塞尔达感到窘迫的神色,因而她在回答时眼睛只看着伯爵。 “纽厄尔先生对伯爵的身体状况非常满意。” “那么今天下午你一定要休息,塔尔博特,八点钟到剧院来。演出完毕,如果你感到不太累的话,你一定得跟玛丽亚和我共进晚餐。我们不会留你太久的。顺便说一句,我已经请亨利萨默科特来陪你。” “你没给我留什么选择余地,只有接受罗,”伯爵慢悠悠地说。 “我想要你看我演这个新角色,”上校回答说“别认为我是自夸,我演起来棒得很呢!” 他呷了几口咖啡,随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就说: “你在另外一个晚上一定要带吉塞尔达来见我,可不是今天晚上。由于你不愿意爬楼梯,我把你安置在舞台幕前侧的特别包厢里。这包厢可容三个人,不过在演出过程中我得占个座位。” “那是为什么呢?”伯爵问。 “因为我演那位贵族,诱惑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说服她违背她父亲的意愿,在舞台上扮演一个角色,而她父亲却是位牧师。” 他哈哈大笑。 “真是相当有趣。在演第一幕时,牧师慷概激昂地演讲教义,反对任何形式的流血行为,在布道中宣称,‘所有的基督徒无论受到多么厉害的侮辱,即使挨了一个耳光,还必绕把另一边脸颊转过来。可随后在第二幕结束时,为自己的女儿受到诱惑而进行报复,他枪杀了应对此负责、正坐在剧院舞台幕前侧特别包厢的那位贵族!” “这在我所来非常有独创性,”伯爵稍微带点讽刺地评论说。“你对这样的‘流血和喧闹’应负责吗?” “这主要是一个受我庇护的门徒写的,”上校回答说“可我必须承认,我在这里面加添了好几个他原来没考虑到的曲折情节!” 伯爵听了轰地一声大笑起来。 “菲茨,你的毛病就在这儿,你什么事都要揽下来亲自做。你想当剧作者、资助演出的后台老板、舞台监督,还要当主要演员,使我惊奇的只是你没同样去指挥管弦乐队!” “我亲爱的塔尔博特,”上校回答说“我在生活中已经领悟到,要是一个人想于成、于好一件事,那他必须竭尽全力去身体力行。无论怎样,今晚你会看到我办事的能力。剧场会塞得满满的!每一个座位都卖出去了,所以请你不要让特别包厢空着。要是空着,那就象掉了一颗门牙那样,特别显眼。” “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又加上我对你请我到切尔特南来感激不尽,”伯爵说“因此我不可能说别的什么,只能说谢谢你。” “真是言辞非常漂亮的演说,”上校揶揄说“现在我要让你和你非常迷人的护士用完你们的早餐。” 他站了起来,随后看着吉塞尔达说: “我正期待着有一天吉塞尔达会在我的一个戏中扮演一个角色,到那时候你当然一定要坐在舞台幕前侧的特别包厢里。” 伯爵谅诧地看着他,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上校已经转身离开了房间,伯爵和吉塞尔达听到他在外面走道里与一个仆人大声说话的声音。 “他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伯爵提出了疑问. 吉塞尔达的样子看起来窘迫不堪。 “前几天晚上在新舞厅开张的时候他建议说,鉴于我演这个角色演得那么好,我或许喜欢在将来为他演出。” 这些话吉塞尔达说出来非常吃力,特别是她意识到伯爵正在探索地盯着她。 “他向你说过那些话?”他突然喊起来“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我以为上校不是当真的。” 伯爵的嘴唇绷得紧紧的。 “一涉及到演戏的事,他通常都是认真的,他当然是当真的,”他说“你现在告诉我的话,实际上就是说他主动向你提供了你脱离我的雇用之后的职位。” “是的。” “你有没有想过,他要你这样做可能另有缘故?” 此时一片沉默,谁也没开口说话,伯爵相信吉塞尔达暂时还没领会到他话里的含义。后来,吉塞尔达的脸颊忽地涌上了一大片红晕。 她将目光从伯爵身上移开,望着窗外的花园。 “无论如何,你对此有过怀疑,”伯爵冷冰冰地说。 “我难以相信那就是他的用意,”她叽叽咕咕地低声说。 “他的用意一定会圆满成功!”伯爵说“让我把话给你直截了当挑明,吉塞尔达。除非你心甘情愿变成上校众多情妇中的一个,我将不听从他的这个建议。” “不愿意当然不愿意我本来就毫无这样做的打算。” “那么你为什么以前不把这事告诉我呢?” 又是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伯爵说: “我要你回答这个问题。” “我以为您或许会生气的,”吉塞尔达结结巴巴地说“他是您的朋友您还住在他家。” “你那个时候是在为我考虑?” “是的我那时不想让您生气您的身体正处于恢复的关键时刻,变得好多了。” “让我把事情说清楚,”伯爵说“你目前受雇于我,毫无疑问会干到底的,直到有关朱利叶斯的问题彻底解决。” 吉塞尔达没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如果你要跟朱利叶斯一起去矿泉水泵房,最好去准备一下。我们将在以后的一个日子里来讨论你的前途。” “好的老爷谢谢您,”吉塞尔达说。 她从桌旁站了起来,好像希望逃脱这种尴尬的局面,急急忙忙走出了早餐室。 伯爵将他的餐巾愤怒地掷到餐桌上,似乎只有这个动作才能发泄、减轻压在内心的种种复杂感情。随后,他走出早餐室,步入花园,在绿色的草坪上漫步。 在矿泉水泵房,人们熙来攘往,象往常那样非常拥挤,通往那儿去的林荫道上有许多人在散步,吉塞尔达有一种宽慰感,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朱利叶斯不可能跟她说什么亲呢的话。 早餐过后,她一直感到自己的呼吸似乎受到了压抑,胸口好像堵着什么不舒服的、难以忍受的东西。 想到伯爵竟然有一段时间臆想她会认真考虑上校的邀请,她简直不能忍受。 然而,不管她听了上校的建议是多么震惊,实际上还多么厌恶,她都不可能告诉伯爵,或用适切的言辞说出来。 现在她所能想到的,就是伯爵对她很生气,她感到好像被包围在一团雾中,而不是沐浴在阳光下。 她不得不对朱利叶斯说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费了她很大的劲,因为每说一个词、每说一句话都把她的思绪从伯爵身上移开回到朱利叶斯身上。 蒙彼利埃水泵房平淡无奇,不能给人以深刻印象。这是一座长形的、未作大肆修饰的建筑物,只有些木头圆柱、一条游廊和中央上方一个供乐队使用的小音乐台。 台上已里满了乐师了,奏出一阵阵柔和的音乐。那些喝泉水的人走到水泵旁,领取一杯泉水,随后四散站着,边饮边聊天。 朱利时斯替吉塞尔达取来一杯矿泉水,送到吉塞尔达手里,低声说: “你看起来多么可爱,巴罗菲尔德夫人,因此谁也不会相信,你居然需要饮用矿泉水治病。” 听到他说话的那种音调,吉塞尔达不由得感到羞怯,就急急忙忙地说: “想想看,也真奇怪,所有这些人到这儿来都仅仅是因为九只鸽子。” “鸽子?”朱列叶斯掠奇地问。 “你还没听说过这传说?”吉塞尔达问道。“这矿井的治疗特性是大约一百年前被发现的,当时人们注意到鹊子成群结队飞来啄食这里的盐矿沉积物。” 看来朱利叶斯对他的话并不特别感兴趣,但吉塞尔达一心想要继续讲下去,她说: “结果发现矿井中的水富有各种天然矿物盐,于是切尔特南的人意识到,别的矿泉,象巴思和汤布里奇,都在繁荣兴旺,就想方设法让有关他们矿泉水疗效的谣言迅速传播开去。” “这肯定给这个城市带来了大量的钱财,”朱利叶斯说。 他说话的口气里充满了妒忌,吉塞尔达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除了她自己沉重的债务之外,要叫他考虑任何别的事情都是非常困难的。 由于她担心朱利叶斯可能会变得过分亲密,就向周围打量了一下,看见有一位仪表高贵的人,下巴上蓄着一撮拿破仑三世式胡子,上嘴唇浓密的胡髭两端修饰得尖尖的,就问: “那就是法国的奥尔良公爵吗?” 朱利叶斯顺着吉塞尔达的视线望去,随后点了点头。 “对,是他。” ‘我听说他到了这里。今晚他将去剧院看上校编演的戏。” “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利叶斯问。 “上校到我们那里去过,当时我们正在吃早餐,”吉塞尔达解释说。“他还邀请伯爵和萨默科持上尉一起坐到舞台幕前侧的特别包厢里看戏。” 她芜尔一笑,又继续说: “他们坐在那里真够有意思的,因为他们几乎也成了剧中的人物。上校在第二幕结束的时候要坐到他们那里去,由舞台上的一个演员向他开枪射击,把他打死。” “你不能跟他们一块去你要跟我一同吃晚饭,”朱利叶斯几乎是恶狠狠地说。 “是的,当然去不成了。我还没忘记那事呢,实际上,上校的邀请里没把我包括进去。包厢里没有空位。” “即使他邀请你,包厢里有空位,我还是一定要你践约。” “我信守诺言,不会失约的,”吉塞尔达说。 她见朱利叶斯面露喜色,心想自己的判断不错,即使朱利叶斯是为了她的钱财打算向她求婚,他也多少有那么一点那怕是微乎其微对她的爱慕之情。 她正打算把自己的杯子递给朱利叶斯,同时说自己已经喝完了吉塞尔达心里十分肯定,这水变得越来越难喝,每喝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难下咽就在这时,出乎意外地突然钻出了一个女人,站到朱利叶斯身旁。 “我想跟你谈一谈,林德先生。” 那女人突然说,话音里带有某种引人注意的命令口气,朱利叶斯转身面对着她,显然吃了一惊。 “我想告诉你,”那女人继续说“今天下午我要离开切尔特南了。” 这时,吉塞尔达猜到了她是谁。 再清楚不过,这女人的容貌非常不讨人喜欢,年龄也快到中年了,吉塞尔达肯定她就是埃米莉克拉特巴克。 事实上她确实是丑陋不堪,然而正因为是那样地奇丑,吉塞尔达禁不住认为她有些可怜。 她衣着华丽,然而裙袍并不得体;头上戴的女帽装饰着鸵鸟的绿色羽毛,但插得太多,过分地炫耀了;手腕上和颈项上佩戴的珠宝首饰虽说非常贵重,却也过分炫耀了。 吉塞尔达不由得注意到,这女人试图用来掩盖自己粗糙皮肤的化妆品涂抹得也毫无分寸。 或许因为她过于激动,上下嘴唇涂的唇膏都已经弄污了,很容易看出她实际上异常紧张。 “如果你今天下午要走,我就不得不说声再见,祝你一路平安,”朱利叶斯说。 他已经从猛一见到克拉特巴克小姐后的吃惊状态中回过神来了,摆脱了似乎一时张口结舌的局面。 “我有话要跟你说。” 朱利叶斯极不自在地瞥了吉塞尔达一眼,可是他无计可施,没办法阻止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继续讲下去。 “我初到切尔特南的时候,”她说“你在一定程度上唤起了我的一些希望,现在我认识到这不过是我个人的一部分空想,可是由于你至少在一个短时期内让我感觉到我也是个女人就象其他女人一样所以我要谢谢你。” “要谢谢我?”朱利叶斯结结巴巴地说。 毫无疑问,他这时一定十分窘迫。 “是的,要谢谢你,”埃米莉克拉特巴克说“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多少幸福快乐,可是,在这最后一个月里我幸福快乐过了。虽然我知道再有奢望是愚蠢的,可是我至少会有一些回忆对你的回忆,林德先生,以及所有那些你对我说过的美好言语。” 她在说最后几个字时,已是呜咽出声了。紧接着,她把俗气地饰有大量鸵鸟毛的头一低,转身走开了。 朱利叶斯呆呆地注视着她离去,过了一会儿转身朝吉塞尔达怒气冲冲地大声说: “嘿,真是!我简直难以想象,有谁会象她这样毫无自知之明,这样” 吉塞尔达伸出手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手指头都快掐进他的肉里了。 “追上她,”她执拗地说“追上她,说上儿句好话。让她听到一些值得回忆的话。要友好些真的要友好些。这对你没什么损失可这对那位可怜的女人却意味着一切。” 她一时以为朱利叶斯会公然反坑她,拒绝照她要求的去做。 这时她跟朱利叶斯四目相视,朱利叶斯看出,吉塞尔达是多么真挚地要他这样做。于是,朱利叶斯急忙向后转,大步追向埃米莉克拉特巴克,这时她已沿着长长的林萌道走出老远了。 吉塞尔达看见他们一起站到两棵树之间的树荫下交谈,后来,她似乎觉得他们的谈话纯粹是私人之间的谈心,不应该看,就将自己的杯子送回配制矿泉水的柜台。 她把杯子放下时,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她心里明白,自己不仅披埃米莉克拉特巴克哀婉的神情所感动,而且还痛恨着朱利叶斯,恨得那么厉害,连她自己都感到惊奇。 她不仅恨他,而且鄙视他。 一个男人随便哪个男人举止行为怎么能象朱利叶斯对待那位可怜的丑八怪那样呢?虽然她长得丑,却也是天生如此,而且她仍然象任何别的女人一样有七情六欲。 吉塞尔达可以想象得出,朱利叶斯是那么漂亮潇洒,出身高贵,因此当他在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的生活中出现时,多么象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 当然。她当初到切尔特南来,曾希望朱利叶斯曾经向她表示的关注与爱慕之情,会转化成正式求婚。 那女人恐怕会成天地想到他,吉塞尔达暗自在心里说,夜里也会梦见他。 吉塞尔达不用问就十分肯定,埃米莉克拉特巴克以前从没遇到过象朱利叶斯那样身份的绅士。 如果不拿他与伯爵,甚至与亨利萨默科特或上校相比,毫无疑问,他肯定算是相貌出众的。 随后。突然地,象一扇窗户一下子关上了百叶窗,他不再理睬她了,而是象伯爵希望他做的那样,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位更有钱、肯定也更加漂亮的女继承人身上。 “一个人怎么能够这样卑鄙无耻呢?”吉塞尔达暗自问道。 紧接着她又想,自己在这幕戏里所扮演曲角色不也是几乎同样应受指责么。 朱利叶斯对埃米莉克拉特巴克弄虚作假,装出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一副爱慕之情。而她呢,在扮演一个假角色,只是为了欺骗朱利叶斯,还因为伯爵希望能阻止他跟那位不幸的可怜虫结婚。 吉塞尔达自譬自解,心想埃米莉克拉特巴克即使与朱利叶斯成了亲,她所受的痛苦将会大大超出她此刻所感到的痛苦,但这种想法也不起作用。 因为她心里非常清楚,爱情并非众远象小说家所描绘的那样美满幸福的。 爱情是痛苦,爱情是灾难,爱情是她对目前感到不能获得的东西的一种渴求。她在心中把自己与埃米莉联系起来,在这个问题上她们俩有同感。 她们俩都同样爱着一个无法得到的男人。她们俩都面对着黑暗渺茫的前途,没有希望,没有光明。 吉塞尔达一心想着心事,因此她猛可地听到朱利叶斯的声音,意识到他又在她身边时,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要我去谈,我谈了。” 他的口气里带有愠怒的调子,这告诉吉塞尔达,他跟埃米莉,克拉特巴克交谈的那一刻是很不好受的时刻。 “谢谢你。” 他们开始机械地从水泵房往回走。“今天下午你愿意跟我一块乘车吗?” “恐怕没有可能,”吉塞尔达回答道“我要替伯爵去换几本书,还有些其它事情。” “他要是今晚打算去剧院,下午就会休息的。” “他可能希望我为他朗读。” 迸塞尔达不加思索地随口说出,跟着就大吃一惊,因为她听见朱利叶斯说: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我堂兄做这些事。不管怎样,他毕竟有一大群仆人侍候呢。” 她适才忘了自已是有钱的巴罗菲尔德夫人,不必侍候任何人。于是,为了把刚才的错误搪塞过去,她很快地说: “我跟你说,我这人非常愿意帮助人。伯爵毕竟是在战场上负了伤,他们这些壮士为我们跟独裁者拿破仑波拿巴作战,我们不论为他们做多少事,都是应该的。” 朱利叶斯看上去只是更加生气,她知道这是因为他自己没上过战场。 “除此之外,”吉塞尔达说,有意地加以发挥。“我想去威廉斯图书馆,试一下台秤。我希望在切尔特南这一段时间长了点肉,我觉得我想增加点体重的希望可能成功了。无论怎样,今天下午我到那里去了之后,就知道事实真相了。” “可你今晚要跟我一起吃晚饭呀?” “那还用说。我正盼着呢。” 吉塞尔达说这些话确实要费好大的劲,然而她还是迫使自己说了出来。 她怎么能让伯爵失望、将自己对朱利叶斯的真实想法象她所希望的那样如实说出来呢? 过了一会儿,朱利叶斯似乎觉得有必要作些解释,就说: “我跟克拉特巴克小姐的父亲在业务上有过些联系,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当然,那个阶层的女人总是把普通的彬彬有礼错当作完全不同的东西。” 吉塞尔达一下子感到自己透身冰凉了。 如果她原先恨他,那么此刻对他就恨得更厉害了。 要不是伯爵干预,朱利叶斯和克拉特巴克小姐这会儿无疑就会宣布订婚了,他怎么敢把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称作“那个阶层的女人”呢? “我担心刚才谈到的那位小姐可能非常伤心,”过了一阵她说。 “我肯定她过不了多久就会没事的,”朱利叶斯若无其事地说。“我向你保证,如果她很伤心,那决不是我的错。” 吉塞尔达渴望着要说出口的话在她的舌尖上打转;谢天谢地,这时他们已走到林荫小路的尽头,朱利叶斯的四轮敞篷马车正等着他们。 “在送你回德国别墅之前,有没有别的地方要我送你去?”他问。 “没有,谢谢。” 她感到不能再忍受朱利叶斯对她的接近,在乘车回去的途中他们都沉默不语,一到了德国别墅,朱利叶斯几乎以一种戏剧性的动作将马赶上了短短的车道。 “今晚要我来接你吗?”他问。 “我相信我能安排一辆上校的马车送我到北斗星旅馆,”吉塞尔达回答说“路很近。” “那么我会焦急地等着你的非常、非常焦急!” 他抬起她的手指,送到嘴边,吉塞尔达费了很大劲儿克制自己,才没将自己的手指一下子抽掉。 她走进屋里,没脱女帽和披巾,就进了起居室。 伯爵就象她所预料的那样,正坐在落地长窗外的平台上读报。 吉塞尔达朝他走去,似乎觉得他的在场对她是一种安慰,而她也正需要这种安慰;她身上的某个部分还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伯爵看上去多么英俊漂亮,多么悠闲潇洒。 他抬头看着她走来,但没站起来。她走过去站在他的椅子边,谢天谢地又跟他在一起了,然而一时又找不到一个借口。 “什么事情让你心烦意乱?”他过了一阵问道。 “很明显吗?”吉塞尔达问。 “对我来说是这样,”他回答道“坐下,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事?” “是林德先生。” “我猜想他已经向你求婚了。” “没有不是那事。” “那么是什么呢?” “我们去了矿泉,”吉塞尔达解释说“正当我们在那儿的时候,克拉特巴克小姐走来向他告辞。” “这使你心烦意乱?” “她是多么不幸可又是多么勇敢。” 吉塞尔达倒抽了一口气。 “她感谢林德先生让她短暂地感觉到自己象其他女人一样。” 吉塞尔达话音里的语调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在伯爵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这时她的目光越过花园,望着别处,竭力想止住泪水涌上眼睛。 “我警告过你,朱利叶斯是个年轻恶棍!”伯爵说。 “要是她长得不是那么奇丑,情况或许会好些,”吉塞尔达说。 伯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 “那么做是残酷的,也是错误的,我们不能光看外表来判断一个人,而忽视在他的内心也具有象其他人一样的感情,他受的痛苦或许还更厉害。” “不管男人女人,不可能人人平等,”伯爵平静地说“当然除非在上帝的眼里。” “我不禁感到,这个世界真是世态炎凉,很难得到安慰,”吉塞尔达回答说。 伯爵拿起身旁桌子上竖放着的一个小银铃,摇了摇。 “我要让你喝点什么,”他说“喝点比你一直都在喝的矿泉水更加可口的饮料。这事已经使你心烦意乱,吉塞尔达,为此我理解你、尊重你。同时,我不希望让朱利叶斯的行为给你自身的烦麻火上加油。” “我实在是情不自禁是不是?”吉塞尔达说。 一个仆人进来,伯爵吩咐了他一句,等他们又是单独在一起时,他说: “忘掉克拉特巴克小姐,忘掉朱利叶斯,不要去想那件事!犯不着在他身上费脑筋,不值得2” “今天早上,我请您对他不要怀恨在心,”吉塞尔达小声说“我当时认为那可能伤了您的感情可现在,我恨他!以我明知是错的方式去恨他!” “忘掉他!”伯爵简短地说。“脱下帽子,吉塞尔达,享受一下阳光。” 吉塞尔达听从了他的话,把她的女帽放在一张邻近的椅子上,抬起双臂整理自己的头发。 “你的头发看起来真可爱,”伯爵说“跟我头一次见你不戴那顶有损你容貌的女帽的那天完全不一样了。” 吉塞尔达惊奇地看着伯爵,伯爵又继续说: “你的头发那时象你的身体一样在挨饿,现在却闪耀着新的光泽,还有了以前所没有的弹性,显得蓬松好看。” “我倒是注意到了不过我很惊奇您怎么会注意到的。” “你的一切事情我都注意到了,吉塞尔达。” 听到他的这几句话,吉塞尔达感到有一小鄙令人颤栗的暖流传遍全身。这时,那位仆人捧着一个冰桶来了,桶里冰镇着一瓶香摈酒。 打开酒的时候,吉塞尔达在心里对自己说,伯爵是在以局外人的身份说话。他只不过将她作为一个角色来演出,正象上校在舞台上演出自己的演员一样。 这事给他以娱乐,使他快活,因为他生病,无事可做,就创造出象从约克郡来的巴罗菲尔德夫人那样的一个角色,给她打扮装饰,穿上漂亮时髦的服装,教她说必须要说的台词,同时还要站在一边观看其他表演者的反应。 “我对他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此,”她暗自说。 然而,尽管她感到这是千真万确的,一想起来就令人沮丧,她还是禁不住有一种兴奋之感,因为自己就在他的身边,因为他准备听她要讲的话。 当伯爵递给她一杯香摈酒时,她的手指头刹那间触着了伯爵的手指,她感到心里怦怦直跳,一阵激动的震颤几乎象制镜子时在玻璃上涂水银似的传遍全身。 “我爱他!”吉塞尔达心想“我全心全意地爱他,以我整个的心、整个的头脑、整个的灵魂爱他。他就是我梦想中最美好的男子!即使我将来再也见不到他,他也必将永远在我心里。” “这是最好的香摈酒,”伯爵已经在说了“再喝一点,吉塞尔达,会对你有好处的。” 吉塞尔达虽然啜饮了几口刚把杯子放下,还是顺从地又拿起了酒杯。 “香摈酒就象我此时感觉到的幸福,”她想“泡沫翻滚,然而持续不了多久!不过就在此刻,它却能使一切显得金光灿灿,壮丽辉煌,好像将来根本没什么阴暗的东西在等我。” 迸塞尔达早早地就穿上了赴晚宴的夜礼服,因为她希望在伯爵去剧院之前见到他。 然而她太早了,所以不到七点钟就下楼来,发现伯爵在雅致的大会客室里正一边喝酒一边等亨利萨默科特。 他们预定在德国别墅进晚餐,吩咐马车八点差一刻接他们。 吉塞尔达走进室内,意识到自己又换了件新裙袍,希望伯爵会加以赞赏。 这件新裙袍用玫瑰红绢网制成,边缘装饰着花边,在花边和宽大背心上绣着一簇簇粉红木兰花,木兰花上镶嵌着珠宝钻石般的饰物,如同露珠星星点点闪烁着银色光芒。 但当她向伯爵走近时,不但没想到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外貌和打扮,而是被他的英姿衣着吸引住了。 她以前从来见过他穿上全套夜礼服,现在她极想知道,到底还有哪个男人看上去有可能这样吸引人,这样英俊漂亮。 伯爵身穿黑缎子马裤和十分合身的燕尾服,比伯爵穿过的任何别的服装都更为相称。 他打的领结是个杰作,虽然在其他场合吉塞尔达从未见过他佩戴珠宝饰物,然而在今天晚上,他的缎子西装背心上却悬着一条镶嵌绿宝石的金表链。 “真漂亮!”她走近时,伯爵赞美说。“维维恩夫人真是个天才这一点不容怀疑对你来说,穿这件裙袍比我见过你穿别的任何服装都更相称!” 吉塞尔达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受到您的赞赏,我真高兴,老爷。” “要是连这都不能打动朱利叶斯那就没辙了!”伯爵突然说,在吉塞尔达看来口气里还带着几分不快。 “我真希望不必去跟他一起吃晚饭,”他的话脱口而出。 “你不得不跟他厮混,恐馅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希望是这样。” “我已决定,我和亨利让你搭车,在去剧院的途中让你在北斗星旅馆下车,”伯爵说“即使是这么近的一小段路,我也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单独去。” “谢谢您那真是太好了,”吉塞尔达说。 能跟伯爵一起哪怕再多呆几分钟,其意义也胜子她用言辞所能表达的一切。 今天下午她老是在想,她能跟伯爵呆在一起的每一个稍纵即逝的小时都是极其宝贵的。 她有一种感觉,计时沙漏里的沙子快要漏尽,很快或许比她敢于预料的要快他会离开切尔特南去林德园,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愿意来杯马德拉岛的白葡萄酒吗?”伯爵问。于是她强边自己的思绪回到日常生活中来。 “不用了,谢谢您,”她回答说“我想我已经喝得够多了,林德先生无疑也会为晚餐要来酒的。” “我怀疑他能不能要一桌象样的好饭菜,我看只可能是价钱贵,”伯爵不愉快地说“傻瓜总是认为花钱多的菜就必定是好莱。只有我和你,吉塞尔达,才知道什么是美味佳肴。” “从我到这里来的一天起,您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她说“我老是欣赏精美的食品,可我还品不出各种调味汁的微妙之处,辨不出精美食物烹制到恰到好处时发出的香味,首先按照香味做出选择。” “还有许多东西我想教你,”伯爵说。 吉塞尔达抬起自己的双眼望他的眼睛,想说有许多东西她都想学。然而就在这时,她发觉话到嘴边却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伯爵的脸上有某种她不敢向自己解释的表情。 可是这表情却使她的心猛烈地怦怦乱跳,使她感到好像有某种热呼呼的奇妙东西涌上了她的喉头,抑制了她想说的那句话。 他们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随后,好像是发生在很远的地方一样,他们听到门打开了,亨利萨默科特走进房来。 伯爵和萨默科特上尉刚好在八点钟前将吉塞尔达送到北斗星旅馆。 吃晚饭时,吉塞尔达一直跟他们说着话,亨利萨默科特讲了过去的轶事,公爵怎样让他成逃讷奔西跑去办事,而那位伟人又是多么喜欢给其他的人找事做,讲到这些引得吉塞尔达哈哈大笑。 北斗星旅馆有一块临街一百多英尺的屋前空地,伯爵告诉吉塞尔达这旅馆有本城任何旅店所没有的最宽敞的庭院。 “它有可容一百匹的马厩,”他说“除了一些粮仓之外,还有好些马车厨,马车房上面搭了很多鸽棚。” 吉塞尔达得悉,旅馆里有些大厅供出租,可以作为举行游乐会和舞会的场所,而且这旅馆就是上校召开欢迎公爵委员会各次会议的地点。 不过,旅馆里天花板不高,但在并不宽敞的过道和昏暗的小楼梯四周却有一种舒适气氛,她觉得这真叫人着迷。 她到达时朱利叶斯并没在大厅里等,她感到相当吃惊。但马上就有人领她上了楼。 在她前面领路的侍者打开了一扇门,通报说: “您等的女士来了,先生!” 吉塞尔达走进房时注意到,房子中央摆着一张桌子,然而当朱利叶斯走上前来迎接她时,她意识到房里并不只他一个人。 朱利叶斯吻她的手,吉塞尔达发现他穿的是夜礼服,但他的外表尽管时髦,却无法与伯爵相比。 “那是因为他老是想到自己的衣服,”吉塞尔达心想“而伯爵把衣服当作自身的一小部分,一旦穿好衣服,就不再为自己的外表瞎操心了。” 这只是一闪即逝的想法,她转过脸去朝向另外那位呆在房里的人。 “我有一件你想不到的事要告诉你,”朱利叶斯说“我们今晚不是单独在一块儿,原因很简单,塞普蒂默思.布莱克特先生硬要扮演陪温的角色。” 朱利叶斯的表情叫人见了很不舒服,他的声音听起来浑浊刺耳。吉塞尔达意识到他一定喝酒了。 尽管她在刚到达时没注意到,可此时却注意到朱利叶斯满脸通红,实际上当他吻她的手时,他的嘴唇热呼呼、湿嗒嗒的,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吉塞尔达看了看布莱克特先生,发现他没穿夜礼服,他的穿着打扮活脱就象一位办事员,甚至照她的想法象一位跑生意的。 “亲爱的吉塞尔达,要是你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人,”朱利叶斯以一种攻击性的讨厌语调说“布莱克特先生就是那种众所周知的讨债人。他一路风尘仆仆从伦敦赶来想想那种滋味来告诉我,要么我向他付清数额极大的账单,要么就得按照陛下的愿望和法令随他返回伦敦!” 吉塞尔达此时无言以对,想不出话来。布莱克特先生是个年龄或许四十岁的敦实男人,他有点尴尬地向她鞠了一躬。 “恐怕你要我痹篇吧?”古塞尔达终于开口说。 “不,当然不,”朱利叶斯回答题“根本没这必要。我已经向布莱克特先生作了解释。在今晚还没过完之前我将能轻而易举地付清自己的欠账,不会有任何麻烦,可他不信我的话,所以我担心,巴罗菲尔德夫人,恐始我们用晚餐时将不得不容忍他在场。” 吉塞尔达向后退了一步。 “我想林德先生我还是最好回到德国别墅去吧。请你替我叫辆马车,好吗?伯爵和萨默科特上尉用马车把我送到这里后,又继续驾车去剧院了。” “你一定不要离开我!”朱利叶斯大叫着说“我已经安排好我们在一起吃晚餐,哪怕一百个布莱克特,甚至一千个,也阻止不了我们享用这顿晚餐。” 他端起一杯必定是他迎接吉塞尔达时放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补充道: “此外,我告诉布莱克特的那件意想不到的事,也是你会高兴的事。以后当我们单独在一起时,我就能象我今晚本来打算告诉你那样对你讲。” 吉塞尔达困惑地将目光从一个男人转向另一个男人。 她想,要是伯爵在这里就好了,他会知道她该怎么办,可是他在剧院,至少还要两小时才会回到德国别墅。 她束手无策,感到如果她一定坚持要叫一辆马车,朱利叶斯或许会变脸,当众大吵一场。 朱利叶斯又在给自己斟酒,吉塞尔达意识到他已经醉得很了,完全忘了应该给她斟酒喝。 她鼓起勇气对布莱克特先生说: “你由伦敦来的时候道路很糟糕吗?” “不,夫人,今年这个的候的道路比任何时候都好,我可以高兴地说,比去年要好多了。” “我知道世界上这一带的路几乎是不能通行的,”吉塞尔达说。 “那倒是真的,我已经体验过几次极不愉快的旅行,”布莱克特先生回答说。 他们俩都尽力表现得象受过教育的文明人那样,可是朱利叶斯在那杯黄汤灌进肚后,却说: “你所有的旅行,布莱克特,对别人来说都是令人不愉快的。那就是你的专业,不是吗?” 没有回答和反响,于是他使劲拉铃唤人。 “让我们吃晚饭。布莱克特认为这是我将会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到的最后一顿体面晚餐,可是别笑得太早,嘲笑反过来就要轮到他头上了!明天他将夹着尾巴滚回伦敦。” “我向您保证,林德先生,我宁愿带钱回去,也不愿带您回去,”布莱克特先生说,好像他是被驱使着回答似的。 “那恰恰就是你会得到的!”朱利叶斯回答道“我的钱!” 吉塞尔达绞尽脑汁在思索,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主观臆断,如果他向她求婚她肯定他会这么做一一她就会马上替他偿付债务吗? 谅必没有一个男人能从一个女人那里期待到这样痴心的反应,即使她象可怜的埃米莉克拉特巴克那样堕入了情网。 那么,可能的解释会是什么呢? 在整个晚餐中,她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迷惑不解了,对出现的各个问题找不到任何答案。 饭菜准备得很好,不会不引起人的食欲。这是可能吃到的最好的英国饭食,然而朱利叶斯吃得很少,碰都不大碰,老是一个劲地要了一瓶又一瓶的酒,吉塞尔达因为心中有事,感到焦虑不安,只少量地挑了点菜吃,可布莱克特先生却吃得很开心。 很显然,他自顾自将那顿饭从头吃到尾,对朱利叶斯的粗鲁态度和不断嘲弄不瞅不睬。 但当时的气氛很令人不快,吉塞尔达渴望着离开,渴望着逃往有理性的场所。 但是菜一道接着一道,她意识到朱利叶斯在订饭菜时决意要让她留下深刻印象。 最后,好像连布莱克特先生都不能再下咽了,最后一道水果甜点心终于端了上来,逐一送上了咖啡。然而,几乎使吉塞尔达感到绝望的是,时间才刚过九点不久。 “只要我一喝完咖啡,”她心里盘算着.“我就离开。”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看了看朱利叶斯,得到的结论是:朱利叶斯现在不可能阻拦她。 他伛偻着靠在桌上。旅馆侍者已将一只纲颈白兰地酒瓶放在他面前,他的手不停地伸出去,为自己倒一杯又一杯的白兰地。 吉塞尔达开始纳闷:难道真有人能喝这么多酒而不至于醉倒在地、人事不省? 她曾经听说过绅士们在宴会后醉倒在桌下,却从来没真正实地见过这种情景。 可是现在,她想,朱利叶斯醉得失去知觉只是时间问题了。 她已经不想说话,朱利叶斯在刚开始吃晚饭时说话不多,现在却滔滔不绝了。 他粗声大气、含糊而又不连贯地发表长篇宏论,反对催讨债务的种种不义行为,特别攻击了当绅士们无力偿付债务时强迫他们进监狱的那些鼠辈。 “那是你想送我进去的地方,布莱克特,”他说“可是老兄,那也会是你失望的地方!” 他又喝了一口酒。 “过几个小时,你将匍匐在我面前,谄媚地搓着双手,代表你的委托人请求我继续惠顾你们那些该诅咒的低级店铺。” 他突然一拳打在桌上,震得酒杯和刀叉餐具叮当乱响。 “你们那样想,就要犯大错!要是我会愿意再踏入你们那些臭气冲天的酒馆一步,我就不是人。到那时,你们就会清楚,你们已经把自己弄得多么惨,闹了多么大的笑话。” “你怎么能偿付你欠的钱呢,林德先生?”吉塞尔达问。 她感到这可能是一个会对她产生不良反响的问题。 然而在同时,她也下定决心,既然晚饭已经结束,她就要离开房间,请楼下的一个侍者去替她找一辆出租马车。 “问得妙,这是一个好问题,巴罗菲尔德夫人,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朱利叶斯回答道。“你是一个聪明女子一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可是,我还是不打算回答你。是的,还是不。我想我们再等几分钟。” “再等几分钟?”吉塞尔达不解地问。 “再等几分钟,”朱利叶斯乜斜着醉眼说“到那时,你们在自己面前见到的,将不是一贫如洗的朱利叶斯林德,不是一个腰无分文、可怜的债务人你们想想,在这儿的将会是谁?” “我不知道,”古塞尔达回答说“会是谁?” “林德赫斯特的第五代伯爵不是别人,那就是我!第五代伯爵你听见没有,布莱克特?现在,你总该知道你为什么将要独自返回伦敦了。” 吉塞尔达呆若木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怎么可能?”她问。 朱利叶斯伸出醉得哆哆嗦嗦的食指,瞄向时钟。 “啪啪啪!”他说“只要小小的一声‘啪’第四代伯爵就会倒下死去!死定了,八匹马拉都救不回来了!” 吉塞尔达惊得忽地站了起来。 她走的动作迅速猛烈,将自己的椅子都碰倒了“哗啦”一声撞到地上。 旋即她拉开雅座的门,跑下黑暗的楼梯。 她跑过了几位吃惊的侍者,冲出前门,跑到街上。 紧接着,她两手提起裙袍,以她一生中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地向前跑去。 第六章 马车将吉塞尔达送到北斗星旅馆后,继续载着伯爵和萨默科特上尉沿着大街向皇家剧院驶去。 切尔特南的戏剧艺术有它辉煌的历史。 最初的原始剧场是由一个非常小的麦芽作坊改建的。 就是在这里,年轻的萨拉西登斯在受保护的威尼斯中崭露头角,她深深地打动了观众,部分观众在激动之余,将她的演出向戴维加里克1作了推荐。 1戴维加里克(1717l779),英国演员,剧场经理及剧作家,以演沙土比亚戏剧闻名. 此后不久,她就在伦敦舞台上开始了她著名的艺术生涯。 许多其他的伟大演员,象查尔斯肯布尔、多萝西、乔丹、哈里特梅隆,都曾在这个一度是麦芽作坊的剧场演过戏,所谓的“化妆室”只是一个干草棚。 皇家剧院虽然小,但精巧漂壳,通风良好,它的建筑风格和色彩只有伦敦特鲁利街剧院区里金壁辉煌的装饰才能超过。 剧院里有两排包厢,一排以长廊的形式排列,后面另有一个长廊,造得极有独创性,是专供仆人用的。 这儿的座位只花一先今六便士,而包厢的价格却为五先令。 伯爵没走正门进入剧院,而是走伯克利上校使用的、几乎直通舞台幕前侧包厢的私人入口。 臂众席上已是人头攒动,坐得满满的,他在包厢的中间就座,亨利萨默科特在他右边坐下,留下一个座位好让上校等一会儿来占用。他环顾剧院内各处,发现了他认得的很多人。 坐在人所共知的皇家包厢里的是奥尔良公爵,陪他在一起的是两位极其迷人的贵妇人,其中一位还激动地向伯爵挥手致意,在另外的一些包厢里,挥舞着五彩摈纷的手帕和扇子,红红的嘴唇微笑着张开,因为这是伯爵自负伤以来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露面。 他鞠了一躬以表示对她们欢迎的感谢,然后打开节目单,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地想看一看除了上校本人以外其余那些演员是谁。 正如上校所说的那样,女主角预定由玛丽亚富特来扮演。 “她实际上并不是一个高明的演员,”亨利,萨默科特说,很了解伯爵这时在想什么“可她因擅长舞蹈而非常出名。我十拿九稳,我们将在这出戏里见到她表演的许多舞蹈。” 幕一升起,玛丽亚富特就出了场,伯爵一下子就明白了上校怎么会迷恋上她。 适中的个子,鹅蛋脸,淡褐色的秀发,婀娜多姿的体态,使她成为伯爵在舞台上见过的最迷人的女人。 此外,她还有一副媚人的金嗓子,如果说她的演技绝不可能比得上萨拉西登斯,那么她至少看上去就象她所扮演的角色那位天真无邪的少女,被上校扮演的、衣着花哨的浪荡公子所勾引。 伯爵发现第一幕非常有趣,玛丽亚舞台上当牧师的父亲用宏亮的嗓音慷慨激昂地攻击人们的罪恶行径,指责他们沉溺于决斗之中,以暴力向自己的同类进行报复。 幕落时,席无虚座的剧场里掌声雷动,伯爵往椅背一靠说: “很显然,上校成功在握。” “而且,”亨利回答道“观众同样也对舞台外面他们想象中的戏剧感兴趣了。我听说,上校另外那些‘亲爱的朋友’中有一位正在大声抗议他新近迷恋上了玛丽亚。” “只有上校才有本领能一下子动员那么多女人,就象个司令官似的,”伯爵说。 两人哈哈大笑。随后,包厢里拥进了伯爵的好些朋友,大部分都是非常漂亮的女人,她们不仅动嘴唇,而且用眼神,富有表情地告诉他,她们多么高兴又见到了他。 “既然你身体好了,我们又该在一起了,”她们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向他转达这个信息。 这时,响起了一阵通知观众返回自己座位的铃声,伯爵对他的朋友说了一句旁白: “我想,很快就该是我离开切尔特南的时候了。” 亨利咧嘴一笑。 他知道得非常清楚,伯爵早已设法证明,那些追逐他的“美丽女将”不管有多大本领,也无法把他擒住。 第二幕戏更加激动人心。 玛丽亚所扮演的天真无邪少女,受到恶棍情人的诱骗,后来因他不肯供养她,被迫在剧院里当舞蹈演员谋生。 她将白己有罪的秘密一直瞒着她的父亲,随着这一幕逐渐临近结束,她的父亲开始发现她的不孝和不贞。 戏中出现了一个场面,他疯狂地冲上舞台,激烈地攻击那个恶棍的罪恶,骂他诱使他女儿踏上了入地狱之路。 正演时,舞台幕前侧包厢的门开了,上校走进来,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他穿着十八世纪早期彩色绣花宽摆长据的外套,看上去真是光彩夺目,衣着华丽。 白色的假发成了他多少带有讽刺意义的相貌特征,但咽喉处彩带上那些闪闪发光的钻石使人容易理解,为什么任何一个少女都觉得难以拒绝他所献的殷勤。 舞台上,玛丽亚富特正跪在那里抹眼泪,听她父亲骂她失去贞操和进入天堂的希望。 “至于你的情夫,”他说“他绝对逃脱不了我的报复,象他那样的畜生,绝不配活在世界上!” 他边说边转过身来,从黑色长外套的衣袋里抽出一把手枪。 臂众的注意力在上校坐到了舞台幕前侧包厢的时候,正集中在他身上。这时那位悲愤的父亲已把枪对着上校,大喊大叫道: “我要杀了你,如果继续让你的罪恶糟蹋大地,继续让你玷污天真无辜者的清白,天理何在!快来受死,上帝或许会怜悯你肮脏丑恶的灵魂!” 他用枪朝舞台幕前侧的包厢做了个瞄淮的姿势,可是奇怪得很,瞄准的不是上校,而是伯爵。 “死吧,恶棍!”那演员大声嚷嚷着说“死吧,你从地狱里来,愿你在地狱里烂掉!” 念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就应该扣板机。然而,就在他指头扣紧板机的一刹那,舞台幕前例包厢的门砰地一声冲开了,一个女人扑上前来,站到了伯爵前面,伸开双臂挡着。 这使得那位演员大吃一惊,尽管从板机上松回手指已嫌太晚,但在他压下板机时,枪还是被惊得猛地向上一抬。 枪口火光一闪,紧接着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塑在包厢中间顶上的镀金安琪儿,往它下面的人头上泻下一阵石膏灰雨。 臂众们吓了一跳,一时鸦雀无声。随后,上校站了起来。 “天啊!那支枪里装的是真子弹!”他惊叫着说。 他的声音响彻剧场,一时间无人回答。随后,那位面如死灰的演员答道: “我一点也不知道枪里装了真子弹我发誓一点也不知道。人家告诉我,这只是打的一个赌两位绅土之间开的一个玩笑。” “你本来会把他打死的!”上校咆哮着说。 此刻,所有的观众都站了起来,一边叫嚷,一边朝包厢指指点点。 吉塞尔达的双臂垂了下来,她感到伯爵的两只手臂因过来抱住了她。 她将自己的头靠在伯爵肩上,拼命想多吸进点空气。 她象一个快要淹死的人第三次沉下去之前那样,喘不过气来,她的心脏感到仿佛就要爆裂似的。 伯爵把她紧紧抱住,同时急切地对亨利萨默科特说: “快去找到朱利叶斯,让他马上离开英国!我愿给他一年一千镑,只要他的脚不再踏上英国海岸。如果他潜返回来,将以企图谋杀罪受到控告!” 亨利萨默科特以一个习惯于接受命令、服从命令的士兵所具有的敏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包厢。 这时,上校冲着舞台上的那个演员大喊大叫,那个演员反过来也向他尖叫抗议,他们的嗓子几乎淹没在观众的喧器之中,观众们有的在高声嚷嚷着提建议,有的在对刚过去的危险大喊大叫。 伯爵朝观众席看都不看,把吉塞尔达扶着拖出包厢,拖下通往旁门的短短通道。 吉塞尔达努力迈动脚步,尽管她仍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而且要不是有伯爵的胳膊扶着,她就会摔倒在地。 外面街上,伯爵的马车正等着,不过仆人们不曾料到他们的主人会这么早离开,正舒舒服服歪在驾驶座上。 但他们一看见伯爵,马上活跃起来,一个男仆打开马车的车门,帮助把吉塞尔达扶了上去。 伯爵跟着也上了马车,只是因为腿的缘故,动作有点不灵活。 车门一关上,他两手又将吉塞尔达抱住,让她紧靠着自己。 “你救了我的命,吉塞尔达!”他说“你怎么知道朱利叶斯打算叫人用枪把我打死呢?” 过了好几秒钟,吉塞尔达才能回答。她喘着大气说: “他他夸口说到九点半时他就会成为林德赫斯特的第五代伯爵。” 她轻轻啊了一声,这叫声仿佛发自她的内心深处,紧接着她又低声说: “我以为我太晚了来不及你会死的。” “全都亏了你,我还活着,”伯爵说。 迸塞尔达将自己的脸埋贴在他身上,伯爵能够感觉到她浑身在颤抖。 驱车到德国别墅只是一段不长的距离,他们默默无声地坐着,吉塞尔达逐渐感到呼吸慢慢平和起来,伯爵的两手依然紧抱着她。 只是当马将车子拖到了德国别墅外面时,他才将她松开。在男仆帮助伯爵下车时,吉塞尔达自己下了车。 门厅里有一把带灯心草靠背的扶手椅,伯爵坐在上面,由三个男仆抬他上楼,一直抬到他自己的起居室。 那是上校向他提的建议,伯爵根本没有必要自己爬楼梯,徒然耗损体力,尽管他觉得下楼比较容易。 这时,吉塞尔达也慢慢挪到了起居室,已完全累垮了。伯爵先被抬到楼上,正往靠墙小几上的两只杯子里斟香槟酒。 “您要用晚餐吗,老爷?”主管酒类、膳食的男仆问。 “目前还不要,”伯爵回答说“过一会儿我要什么东西,会拉铃的。” “好的,老爷。” 仆人们都离开了房间,伯爵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香槟酒,然后将杯子放到小儿上,‘转身对着吉塞尔达。 “我想我们俩都需要喝点”他开口说旋即住口了。 吉塞尔达正站着注视他,在她那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含有某种表情,使得伯爵伸出了双臂。 她象一个寻求安慰和保护的孩子扑向了他。当伯爵把她抱紧时,他觉得吉塞尔达还在颤抖,不过现在呼吸不困难了。 “没事儿了,亲爱的!”他温柔地说“都过去了,不会再有危险了。我们俩谁也不会再见到朱利叶斯了。” “我非常害怕,”吉塞尔达悄声说“怕得不行,怕得绝望了怕得要死。” 她的声音直发颤,原因显而易见,伯爵极其轻柔地用手指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转向自己。 “你为什么要救我的命?”他问。 用不着吉塞尔达回答。 伯爵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答案,还在她的双唇上见到千般柔情。她紧贴着他,象一只鸟在捕获者手中那样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伯爵能够从她发抖的方式中感觉到这种柔情。 伯爵俯视着她的双眼很久,随后轻轻地说: “我爱你,最亲爱的!” 吉塞尔达一动不动。随后,当伯爵的嘴唇吻到她的嘴唇时,她轻轻地呜咽了一声,她的身体贴着伯爵,一下子软了下来,仿佛溶化了似的,她的嘴唇自动地向伯爵的嘴唇凑了上去。 伯爵觉得自己从来没体会过有什么东西这样甜蜜、这样天真、这样纯洁。当伯爵感到吉塞尔达对他的吻有所反应时,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他的嘴唇也变得更饥渴、更不肯放松。 过了许久,他终于抬起头来,用极其不平稳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说: “我爱你,我的美人!我爱你,胜过我能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我想你恐怕也有些爱我吧。” “我爱你,我整个身心都爱你,”古塞尔达回答说“我爱你,用我整个心整个头脑整个灵魂爱你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我谁也不爱。” 她的话似乎在空中振荡回响,伯爵重新又把她紧紧抱住,更加热情地速速吻她,他的吻猛烈得近于狂热。 吉塞尔达感到整个世界仿佛都充满了从天而降的动听音乐和五彩祥云。 她不知道伯爵的肌肤相亲会唤起她本来不知道存在的种种快感,也不知道他抱着她的双臂能使她感到非常安全,对什么都不怕,甚至对恐惧本身。 她对伯爵的爱仿佛象一阵热潮涌上了全身。 “我爱你我真爱你呀!”她听到自己凑着他的嘴唇喃喃地说。 听到这话,伯爵已在不停地吻着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和小巧鼻子的鼻尖,吻她柔嫩的脖子。 吉塞尔达知道,自己唤起了他的爱。在这个他们非常亲密的时刻,简直难以相信他们是尚未合为一体的两个人,她多么希望就在这时死去。 “我以前不知道,有哪个女人会这样值得崇拜、这样称心如意,而同时又是这样甜蜜、这样玉洁冰清,各方面又是这样完美无缺,”伯爵以他那深沉的嗓音赞美道。 他的嘴唇在吉塞尔达柔嫩的肌肤上久久逗留。后来,他平静地问道: “你愿意过多久跟我结婚,亲爱的?” 使他吃惊的是,他感到吉塞尔达的身子突然僵硬了。紧接着,伯爵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吉塞尔达已经挣脱了他的怀抱,离开了。 伯爵最后的一句话破了她中的魔法,这魔法曾使她忘怀一切,只知她的爱以及他爱她这个事实。 此刻,仿佛一盆冷水劈面浇在她头上,她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来,用一种克制的声音说: “我有些事情要对你讲。” 伯爵微笑了。 “是你的秘密吗?那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我的最亲爱的。顶项要紧的就是你爱我。你爱我爱得足以冒着生命危险来拯救我的生命。我对你要向我讲的任何别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你就是你,我需要的就是你做我的妻子,呆在我身边,跟我在一起,白头到老。” 他看见泪水涌上了吉塞尔达的眼睛,吉塞尔达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十分温柔地说: “难道还有哪一个男子可能更好更英俊吗?” 伯爵又伸出了双臂。 “过来呀!”他说“你不挨近我,站得远远的,我可受不了。” 吉塞尔达摇了摇头。 “你站的时间够长了。你必须坐下,我得告诉你哪怕是非常难以出口。” “那些话真是那么重要吗?”伯爵问。 不过,通过吉塞尔达脸上的表情,他觉察到吉塞尔达的话是当真的。一方面因为他认为听从吉塞尔达的话坐下会使她高兴,一方面又因为他的腿确实有些隐隐作痛,于是就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了。 他再一次向吉塞尔达伸出自己的双臂。 吉塞尔达向他走去,走到伯爵的椅子跟前跪下来,靠着伯爵的膝盖,抬头望着他的脸。 “我爱你,”吉塞尔达说“爱你爱得无以复加,根本不考虑任何别的事情。每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甚至在晚上睡梦中也想到你有时候做梦也梦见跟你在一起。” “那就是我始终将呆的地方,”伯爵说。 吉塞尔达轻轻地摇了摇头,伯爵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向他袭来,尽管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说,这一时的惊恐是毫无意义的。 “你想要对我讲什么,吉塞尔达?”他问。 此刻,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一面还用探询的目光俯视着古塞尔达的眼睛。 “我一直在等这个时刻,”她说“在等我必须向你讲述我自己身世的时候但我一直都相信因为我想相信仍然还有时间还有时间在你身边还有时间对你讲还有时间继续不断地爱你即使你不知道我爱你。” “我也是过了一些时间,”伯爵说“才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就是爱情。我直到现在才懂得,吉塞尔达,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他笑了笑,又继续说: “我曾被女人吸引过、迷住饼、甚至被弄得神魂颠倒过,可她们在我心目中从来不曾占有过象你那样的地位。她们从来不曾成为我的一部分,使我明白必须保护她们、关心她们,万一在我的生活里失去她们,我就不能活;而你,你就不一样了,你将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他再一次感觉到吉塞尔达的头吉乎难以觉察地轻轻一摇,于是热切地问: “你想要对我讲什么?” 吉塞尔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 “你愿意做我请求你做的事吗?” “我愿意做你要我做的任何事,”伯爵回答。 吉塞尔达将身体稍微抬高一些,说: “你愿意吻我吗?你愿意紧紧地把我拥抱在怀里吗等你吻过了我以后我愿意告诉你你要听到的事情。” 伯爵用双臂紧紧地楼住了她,仿佛她是个小孩似的,将她般抱在怀,紧贴自己。接着,他低下头,嘴唇压到她的嘴唇上,将她完全置于自己的亲吻之下。 他热情奔放地吻她,方式与以前吻她的方式迥然不同,吻得她透不过气来,两片嘴唇之间吐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吉塞尔达感到一股火焰自体内升起,与她在伯爵身上所感觉到的火焰相交融。 当伯爵终于抬起头来时,他们两人的心都在剧烈地跳动,他仿佛在公然反抗某种叫他害怕的未知命运似的,挑战地说: “你是我的!无论谁、无论什么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你是我的,最亲爱的,现在是,永远是!”吉塞尔达有一会儿一动不动地静静偎在伯爵怀里,两眼向上直盯着他的眼睛。随后她离开了他的怀抱,站起来望着他,看了有一、两秒钟,然后走到伯爵的椅子后面,用手蒙住了他的双眼。 “我不要你看我,”她说“我只要你听我说。” “我正等着听呢,”伯爵说。 “那我要你明白,我永永远远地爱你在我的生活里绝不会也不可能有别的男人我将每时每刻想到你,全心全意为你的幸福祈祷。” 她的声音在“幸福”这个字眼处突然变了调。随后当伯爵想要开口说话时,他感到吉塞尔达蒙住他眼睛的手指一时捂得更紧了,紧跟着吉塞尔达用非常低的声音说: “我的真实姓名是吉塞尔达查尔顿!我父亲是莫里斯少校莫里斯查尔顿现在你明白了吧。” 伯爵听了这话,惊讶得全身都僵硬了,他觉得吉塞尔达的两手滑离了他的眼睛。 伯爵正尽力集中自己的思想,不觉挨了一、二秒钟,当他转过头去要对吉塞尔达谈话时,就听到起居室的门轻轻地关上了,他知道吉塞尔达已经离开了。 一霎时,他简直难以相信所发生的事,难以相信听到的那些话,但他吃力地站了起来,走向壁炉台,想去拉铃索。 恰好就在他向铃索伸出手去的时候,门开了,亨利。萨默科特走了进来。 “都办妥了,一切事情都按你吩咐我的办了,塔尔博特。我付清了那笔正在他讨的债,朱利叶斯也已经上路去海边了,可天知道那年轻的下流坯” 他突然停住了嘴,担心地看着伯爵。 “怎么回事,塔尔博特?发生了什么事?” “拦住吉塞尔达!”伯爵嚷道“在她离开房子前拦住她!” “我想她已经离开了,”亨利萨默科特回答道“当我的马车驶近大门时,我觉得我看见顺着马路奔跑的是吉塞尔达,不过当时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啊,上帝呀!她走了,我甚至还不知道她住在哪儿,”伯爵痛苦地大叫道。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那样地离去了?你们吵架了吗?” “吵架?”伯爵用一种奇怪的声音重复了一下。“她是莫里斯查尔顿的女儿!” “天哪!”亨利萨默科特惊叫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亲口对我说的,那就是她离开我的原因。我一定要找到她,亨利,我一定!” “当然这整个一年来我们一直在这一带寻找她父亲可是毫无结果!” 那倒是真的,自从他们由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返回英国以来,团里的军官们都在尽一切力量寻找莫里斯查尔顿,但是他仿佛藏到了天外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一的希望就是:靠着一些幸运的机会,他们或许会偶然发现他的踪迹。 而现在,真叫人难以相信,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伯爵找到了查尔顿的女儿。 那是一件他们在回忆中认为绝不应该发生的灾难性事件。不过,当时马上就要进行滑铁卢战役,人们感情强烈,情绪激昂,压过了理智。 伯爵团里的军官们都驻扎在布鲁塞尔的市中心,在他们不值班的夜晚,都去寻欢作乐,以比利时人最乐于提供的方式消磨光阴。 在许多心甘情愿款待英国军官的妓女当中,有一位最出色、最迷人的,名叫玛丽路易丝里维埃,她比干这一行的其他姐妹要高一筹,实际上也要漂亮得多。 伯爵的团里几乎人人认识玛丽路易丝,莫里斯查尔顿少校在威灵顿的参谋部当一名情报官,当然也不例外。 查尔顿是个有经验的老兵,虽然年近四十,却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男子。 没有人不喜欢他。他很得人心,不论在军官中间或是在普通士兵中间。 伯爵曾经在玛丽.路易丝的沙龙里见过他一、两次,玛丽路易丝几乎每晚都要在沙龙里提供娱乐和款待,当娱乐性晚会结束时,她以一个公主的变幻莫测来挑选一个在其他人离去后荣幸地留下来过夜的人。 伯爵怀疑查尔顿可能是她钟爱的人当中的一个,不过没有十分的把握。 后来,在滑铁卢战役前夕的当天下午,城郊的一个巡逻队逮捕了一名年轻的比利时人,他们认为他行迹可疑。 他承认自己是玛丽路易丝的一个仆人,他们在他身上搜到了一张军事地图草图,大家认出这是威灵顿亲手所画,作为这场战役战斗序列所提出的一个计划。 这是公爵只跟各团团长讨论过的东西,团长之一就是伯爵。 鲍爵记得一清二楚,在会议结束之后亲手将草图交给了莫里斯查尔顿。 随之而来的审讯使所有那些在场者,包括伯爵,都感到难堪,都为罪犯感到极大的遗憾。 审汛时在场的有亨利萨默科特,威灵顿的随从副官。还有两名军官,他们都跟伯爵一样,与查尔顿在同一个团。 那张草图计划拿出来摆在他面前时,他吓坏了,一再反复申明,他是将那计划放到总是摆在公爵床边的一个公文传送箱里的。 他所承认的唯一事实,就是记不清他在离开房间时有没有锁上那只传送箱。 其余任何人都不可能接近这只箱子,当箱子被抬进来时,发现它是锁上了的,而钥匙却归查尔顿掌管。 伯爵回想起,威灵顿当时别无他法,只好将少校武装押送回国。 就在那个小时里,查尔顿带着如下指示离开了:他要被押送回兵营,在那里等候军队由前线返回,再接受军法审判。 后来发生的事,伯爵,实际上还有公爵,是在滑铁卢战役结束之后才知道的。 他们那时得知,莫里斯查尔顿一到达伦敦兵营,就躲开了看押他的卫兵,从兵营里逃走,再也找不到了。 可是在他们知道这事之前,一个在战争中负重伤的勤务兵临死前忏悔说,是他偷窃了草图计划。 他趁查尔顿洗澡时,从他的衣袋里拿走了钥匙,开了公文传送箱的锁,抽出了那份计划,再把钥匙放回衣袋。 玛丽路易丝付给他很多钱,甚至还向他许诺,如果拿破仑发现该计划有利用价值,将付给更高的报酬。 伯爵、亨利萨默科特,还有团里的其他军官回英国后都决心纠正错误,可他们再也找不到莫里斯查尔顿。 “吉塞尔达住在什么地方?”亨利萨默科特现在问道。“我有辆马车等在楼下。” “我不知道,”伯爵回答说。 “你不知道?”亨利重复了一遏。 伯爵摇了摇头, “她一直不愿告诉我,本来我以为她迟早会信任我、向我吐露秘密的,我早知道她有秘密瞒着我。” 他举起右手,蒙住自己的双眼。 “我怎么可能想象得到怎么可能梦想到,哪怕是一瞬间,她就是查尔顿的女儿?” “似乎真不可思议,”亨利萨默科特附和说。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她那么穷,”伯爵说“我们以前就听说他把在伦敦的家人接走,随同他一起逃离他一定是用光了钱,死的时候只好让她们挨饿。啊,上帝呀!亨利,我们一定得找到她!” 他边说边猛拉铃索,亨利接口说: “我刚才告诉过你,我在外面停有一辆马车。” “我拉铃不是要马车,我要叫巴特利,”伯爵答道。 门在他说话的时候开了。 “巴特利,”伯爵以一种他的仆人从未听到过的口气说“吉塞尔达小姐跑了,我失去了她,可我一定得找到她。我知道以前吩咐过你,叫你不必作进一步调查,不过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她住处的线索?” 巴特利踌躇了一下。 “我服从了爵爷的命令,没再打听,”他说“不过碰巧,完全是偶然,我知道了吉塞尔达小姐的地址。” “你知道?妙极了,巴特利我早就知道你靠得住!地点在哪儿?” “那是在本城一个非常低下的地区,老爷。我碰巧看见吉塞尔达小姐朝着那个方向走;我就想,如果她不清楚她的邻居是些什么货色,那对她会很危险的。所以我就尾随着她,以免出现什么麻烦。” 巴特利停了停,很不自在地又往下说: “我看见她走进一座房子,老爷在一条哪个贵族小姐都不会居住的路上。” “带我们去,巴特利!看在上帝的份上,带我们去!” “到那儿去你身体受得了吗?”亨利问,口气里充满关切“让我和巴特利去把她带回来给你吧。” “你想想,我在这里能等得住吗?”伯爵厉声反问。 亨利没回答,巴特利拿到伯爵走进房里时扔在一张椅子上的披肩,将它披到主人的肩上。 伯爵急于走下楼去,但只能走得比他希望的慢,他刚一到达门厅,亨利的马车就已等在外面了。两位绅士坐进了马车,巴特利也同时高高地坐上了马车夫旁的座位。 “我们对查尔顿不信任,致使他家遭试凄难,到底怎样才能弥补呢?”伯爵痛苦地问。 “当时的证据似乎是确凿的,已成定案,”亨利萨默科特说“我记得自己还曾经认为他真的不可能是清白无辜的,计划草案被偷走而他毫无觉察,那根本不可能。” “可我们那时确实错了,”伯爵说。 “是呀,我们是错了,”亨利叹了一口气,赞同说。 马车向前驶去,后来伯爵发现他们已出了本城有高大漂亮建筑的新市区,正沿着狭窄的街道行驶,两旁邋遢的房屋门口站着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想到吉塞尔达是在这样的一些人中间走来走去,想到她可能会遭遇到的种种危险,伯爵简直不能忍受。 他这时候所关心的只是马上找到她。 他们的马车在迷宫一般的众多小巷中东一拐西一弯,小巷窄得几乎难以通过马车,但终于拐到了一座颓倾的房子外面。不少窗户都没有玻璃,门上的铰链似乎也很不牢靠,摇摇欲坠。 巴特利从马车上下来,上前去敲门。 过了几分钟,门由一位看上去邋里邋遢的女人打开了,她怀疑地瞪眼望着他。 “你要干吗?”她恶狠狠地问。 “我们想找查特小姐谈谈,”巴特利说。 “可真是个好时候,都半夜啦,先生们还要来光临,”那女人尖刻地说。 后来,她看到了伯爵,显然被他的外表折服了,陡然说: “在后房!” 她竖起拇指,向肩后猛地一指,随即走进毗连的门里消失了,随手还将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狭窄的通道有一段楼梯,楼梯的木板有些已经破烂,整个通道里散发出又脏又潮湿的陈年霉臭味,伯爵转到楼梯背后,那儿有一道门。 他敲了敲门,听见门里有一个声音吃惊地咕哝什么,接着门开了,他看见面前有两个人,正用惊恐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一个是吉塞尔达,她必定是刚刚才到。她的脸颊因急急忙忙跑回家仍然留有红晕,头发也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她站在她母亲身旁,在外貌上她非常象她的母亲,只不过她母亲的头发是灰白的,脸上有了备尝艰辛的皱纹。 这两个女人谁也没有讲话,随后伯爵来不及顾到吉塞尔达,先朝查尔顿夫人迈上几步,用两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查尔顿夫人,我们一直都在寻找你们,找了整整一年,”他说“我们一直在千方百计地要找到你,想告诉你,你丈夫受到了不公正的控告,后来已被昭雪。” 他感到查尔顿夫人被握的手在发抖,她的眼睛抬了起来,探询似的望着他的脸,仿佛想证实他嘴里说的那些话。 后来,她用伯爵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这是真的吗?” “完全是真的,”伯爵答道“我谨代表我本人,代表威灵顿公爵大人,还代表整个团,为给你们全家带来这样的不幸表示我们最深切、最衷心的歉意。” 他略微顿了顿,又说: “要是你丈夫等着就好了!鲍爵在滑铁卢战役一结束,马上派了一名军官回英国,想告诉你丈夫他的罪名已经洗清了,窃取文件的人在临死前忏悔,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查尔顿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压在她肩上的重担已不复存在。随后她说: “为了孩子们,我很高兴,你们弄清了真相,可你们不能还回我的丈夫。” “这一点,我很清楚,”伯爵回答说“可我想,他也会很高兴你们不再因他而试凄受难,不再耻辱地东躲西藏。” 他依然将查尔顿夫人的手握在自己的两手中,这时握得更紧了,接着说: “有一件事你知道了将会得到一点小小安慰:在伦敦等着你的不仅仅是你丈夫的薪饷和抚恤金,而且还有相当可观的一笔钱。那笔钱是由团里的军官们募集的,其中也有公爵本人的赞助,我们打算把这笔款子给少校,作为他受到不公正控告后所受痛苦的补偿。” 他在查尔顿夫人的脸上见到了痛苦的表情,就补充说: “那将有助于确保鲁珀特出院后身体变得真正地健康和强壮。” 就在这时,眼泪涌上了查尔顿夫人的眼睛,伯爵这才第一次环顾了一下房间。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地方穷得这样,美丽的吉塞尔达竟然在这样一个难以想象的背景里:肮脏的墙壁上糊墙纸正在剥落,腐朽的地板,还有三张铁床,实际上是家徒四壁的房内唯一的家具。 伯爵很快打定了主意,以一种权威的态度凡替他效过劳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他打算自行其事说: “我外面有辆马车,现在就把你们俩从这里接走!” 这时,他到这里后才头一次面对着吉塞尔达。 “这个地方对你不合适,”他说“你也很清楚。” 事实上,吉塞尔达穿着漂亮的粉红裙袍,看起来确实十分不相称,房间在对比之下甚至比她穿上别的服装时显得更令人不快。 亨利萨默科特这时已在跟查尔顿夫人讲话了。 “我想告诉你,夫人,”他说“我们大家是多么喜欢你丈夫,我们得知他失踪时,又是多么担心,担心得要命。” 查尔顿夫人眼里含着泪水,没法回答,他又继续说: “伯爵一直在养伤,可我这一年来亲自跑遍了全国各地,希望能发现莫里斯的一些踪迹。” “他一直都为自己的团感到自豪,”查尔顿夫人好容易开了口。 “那真是一场可怕的误解,”亨利同情地回答说。 伯爵紧挨在吉塞尔达身旁。 “你怎么能离开我呢?”他小声问“你怎么能想得出,无论你是谁,我会让你走?” “我本想恨你,就象恨所有那些不相信我父亲的人那样,”她答道。 “可你失败了,”伯爵温柔地说。 她两眼望着他,伯爵从她眼里见到她是多么地爱他,心里就明白了,任何东西都绝不会在将来将他们再次分开了。 “你是属于我的,”他温柔地说,声音轻得只有他俩自己能听见。 第七章 伯爵让巴特利扶着他上床,靠着枕头躺下。 “今夜天气似乎转冷了,老爷,”巴特利说“我自做主张生了火,只是一炉小火,可是有风从莫尔文丘陵刮来,夜晚天气会更冷。” “我深信你做得对,巴特利,”伯爵回答道。 贴身男仆拿起了爵爷的晚礼服,转身朝门走去。 “我只希望说,老爷,今天是非常幸福的一天,我祝你和夫人万事如意,永远幸福,白头偕老。” “谢谢你啦,巴特利。” 男仆走出房时随手关上了门,伯爵就这么等着。 事实上,这确实是漫长的一天,自从他和亨利把查尔顿夫人和吉塞尔达从她们一直住着的贫民窟里接来以后,在前两天里,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天夜晚,查尔顿夫人作为上校的客人在德国别墅里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伯爵就下定决心要替她们找一套舒适的住房,这样鲁珀特一从医院出来,查尔顿夫人就能在那里照料他。 她们在最近落成的皇家新月旅馆找到了完全让伯爵满意的住所。 她们在二楼租了一套装潢得很漂亮的房间,包括二间舒适的卧室和一间宽敞的起居室。 伯爵十分肯定,查尔顿夫人很快就会接待很多朋友,她们一旦知道她在切尔特南,都会万分高兴来与她重叙旧情的。 吉塞尔达在皇家新月旅馆陪她母亲住了两个晚上,白天就去购买她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还会见到的奢侈品和她所需的衣服。 当她获悉为她父亲募集的那一大笔款子时,吉塞尔达觉得几乎没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要是我们早知道就好了,”她最后低声说。 “要是我们能早找到你们就好了,”伯爵答道。 到那时,他才得知这个家庭所备尝的一些艰难困苦,都是这一家人在查尔顿少校逃脱看押他的卫兵那天晚上把她们从伦敦带走后所经受的。 查尔顿少校知道,自己的家必定会是他们搜寻他的第一个目标,于是慌慌忙忙将一切能捆起来的东西捆成一包,租了一辆马车,从伦敦逃到了乡下。 莫里斯查尔顿是个很有办法的人,决心找个工作养家,可是困难在于:他没有证明身份的介绍信,而且除了当过兵以外,也没有什么技能。 他终于在一个农场里找到了工作,给人看马。看马,他可是个行家。但不幸的是,就在他这么干下去的时候,让一条公牛给抵得飞了起来,受了伤。 这就是为什么正如伯爵现在能理解的那样吉塞尔达包扎绷带非常内行的原因。 由于乡下医生缺乏经验,又由于她家实在太穷,不可能出钱作更好的治疗,这就使莫里斯查尔顿伤口愈合缓慢,最终感染上了肺炎。 他妻子和女儿几乎还没觉察到出了什么事,他就去世了。 “我想他并不希望活下去,”吉塞尔达告诉伯爵过去所发生的事情时,激动地说“他羞愧万分,觉得十分丢脸,因为他原认为是他朋友的那些人,竟然不相信他。” 她的声音在她继续往下讲时显得很痛苦: “他一直都是一个讲究荣誉的人,一个说话算话的人。甚至在我们小时候,如果讲了哪怕一句半句假话,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我知道这很难忍受,我最亲爱的,”伯爵安慰着说“但是当时的情况对他极为不利。他是唯一保管钥匙的人,又是公爵唯一委托保管秘密文件的人。” “如果他不跟那个女人交往,这件事恐怕绝不会发生,”吉塞尔达嘶哑地小声说。 伯爵意识到,她父亲已向自己的妻女坦白了跟玛丽路易丝的交往。 他想,这或许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伤吉塞尔达的感情。孩子们对父母的缺点总是极难容忍的。 他毫无讨论这事的愿望,就说: “给我谈谈你父亲去世后发生的事吧。” “妈妈认为鲁珀特应该上学哪怕是上一所收费很低的学校,一天交费一便士,也总比不受教育强。” 吉塞尔达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她一直摘刺绣挣钱,绣的针线品非常漂亮,我发觉她缝制的刺绣品都很容易卖掉。可是,商店付给我们的钱非常少,向顾客们要价却很高。” “就这样,你们到切尔特南来了?” “我们在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找到了住处,”吉塞尔达回答说“确实过得相当舒适。后来,鲁珀特被一辆四轮敞篷马车撞倒了。” 伯爵从她脸上看到惊恐的神色,从她说话的声音中也听出了恐怖之意,就用两手将她抱住了。 “这可是另外一件你一定要忘记的事,我的宝贝,”他说“纽厄尔告诉我,再过六个月,鲁珀特就会跟常人一样走路了。在那以前,我打算给他请一位家庭教师。如果他六个月之后仍然需要治疗,我将安排他和你母亲到欧洲一处矿泉疗养胜地去度假。” “你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吉塞尔达喃喃低语说。 伯爵早已告诉她,他打算把林德园产业中的一幢房子交给查尔顿夫人, “在林德园有几座迷人的小宅可供选择;如果你母亲愿意,也可住到你父亲遗留下来的宅邸里去。那些房屋离我们都很近,我想你母亲和鲁珀特在近邻中将会结识很多好朋友。” 伯爵停了停,又温和地说: “不过你要是跟家里人在一起的时间太多,把我撇下不顾,我可要吃醋啦。” “你知道我决不会那样的,”吉塞尔达急忙声明说, “绝不会,绝不会!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亲近不分离每时每刻不分离就象我一直所希望的那样。” 她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补充说: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怨恨,我本可以跟你在一起,却不得不去陪朱利叶斯。我当时很清楚,你计划要我扮演的那个角色是为了拯救他,同时也是为了帮助我,可我更宁愿做你的仆人!” “我的护士我的领路人我的鼓舞者,还当我的爱人!”伯爵纠正说。 吉塞尔达将自己的脸颊紧贴着伯爵的脸,那方式甚至比她以前吻他更为温柔亲切,伯爵觉得自己还从来没体会到一个女人能做出这样可亲可爱的动作来。 他发觉,吉塞尔达的眼神和抑扬的声调跟她所说的话同样雄辩地表明了她的爱,随着每一个小时的流逝,吉塞尔达也使他觉得越来越需要她。 “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到可以结婚,”当伯爵计划在剧院演出那场戏之后的第三天举行他们的婚礼时,吉塞尔达曾经提出过异议。 “我不能再等了,”伯爵用当家作主的口吻说“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我不想再冒险。你将在这里、在切尔特南跟我结婚,第二天我们就去林德园。” 吉塞尔达还要争辩,他用一根指头封住她的嘴,继续说: “以后,等我身体完全康复了,就带你出国,不过在目前,我想我们俩都会对一起呆在乡下感到满足的。” “不管是在煤矿里还是在月亮上,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吉塞尔达回答说。 “直到你变得对我厌倦了,”伯爵打趣说。 “你真的认为我会那样?”吉塞尔达问“倒是你很有可能会变得对我厌倦。你不喜欢蠢头蠢脑的女人,我一跟你争论,你就感到讨厌。” “我爱你所做的一切,”伯爵斩钉截铁地说。 说着,他已将她拉到怀里,把她的脸抬起来对着他。 “我从来不曾体验过—我说的是真话,吉塞尔达,”他轻轻地说“有什么东西比得上你嘴唇那么完美,那么动人心弦。你的嘴唇让我激动,我以前从来没这样激动过。” “那确实是真的吗?” 他用吻来回答她,吻得她脸上飞起红皋,眼睛象星星似的闪闪发光。 随后他放开了她,沙哑着说: “要是你认为我可以多等一些时候,过了明天再娶你做我的妻子,那你就完全错了!我现在身体很好,我最亲爱的,好得足以向你表示我是多么地爱你。” 听了他充满情意的表白,吉塞尔达将自己的脸理到了他的肩上,伯爵顺势亲吻起她的秀发来。然后,他用手指轻柔地抚摩着她的头发说: “明天夜里,我将看见这头秀发披在你的肩上,我将第一次知道它有多长。我一直在琢磨着哩。” 伯爵和吉塞尔达在圣玛丽教堂那座十二世纪就已建立的教区教堂悄悄地举行了婚礼。” 伯克利时间校充当男傧相,只有查尔顿夫人和萨默科特上尉作证婚人。 “我们要是再多请一个人,就不得不请所有的人了!”伯爵说“我一向都讨厌那种给人当‘西洋景’看的想法,仅仅是因为我在跟我心爱的人结婚。” 那座教堂建成一个十字形,到处栽满了百合花,空气中花香扑鼻。在吉塞尔达看来,他们相互发的誓言中有某种非常神圣的东西。 她知道他们将抵挡住时间所带来的所有困难和问题,随着岁月的推移,他们相互的爱和欢乐只会加深。 伯爵坚持要她穿上白色结婚礼服,尽管吉塞尔达说这是铺张浪费。维维恩夫人把她打扮成美的化身,这恰是所有的新娘所梦寐以求的。 她的面纱带有巧手所绣的最精美花边,垂覆在饰有同样花边的白色薄纱结婚礼服上。 她戴的花环不是一般新娘戴了表示纯洁的香橙花编织的,而是由蓓蕾初绽的白玫瑰编织,手上拿的也是一束同样的白玫瑰。 她作为新娘,在婚礼上是由亨利萨默科特领了交给新郎的,但伯爵曾对她说: “我知道如果我们请求公爵,他会非常高兴代替你父亲领交新娘的。” “我宁愿找一个你们团里的人,”吉塞尔达答道“我认为萨默科特上尉真的非常喜欢我爸爸。” “这话不假,”伯爵同意道“为了千方百计找到你父亲,亨利于的事、跑的路比别的任何人都多。” “那我想请他把我领交”吉塞尔达说到这里,温柔地补充道“给你。” 当她手搭亨利的手臂沿着侧廊走来的时候,伯爵心里想,无论谁看起来都不可能比她更可爱、更纯洁了。 他清楚自己已经在吉塞尔达身上找到了在他认识的其他女人身上所一直未能找到的东西。 尽管她们老于世故,是上流社会的美人,然而他却认为,他母亲从小傍他灌输的那些完美典型形象,只能在一个具有纯洁的品德、未曾受到罪恶站污的完美女人身上得以具体化。 他体会到,吉塞尔达的所作所为都是无私的,如果说她曾试图献身,那也只是为了他人。由于他自己从来都是个勇敢无畏的人,所以对她的勇气倍感钦佩和尊敬。 很难告诉吉塞尔达当他知道她用可能牺牲自己的行动救了他的命时,他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的行动是出于自爱,伯爵知道,来自一颗充满了爱的心,她不仅向他、而且向一切试凄受难的人施爱。 他清楚地体会到吉塞尔达为可怜的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真正难过的心情。 他理解她在本能上是多么厌恶欺骗朱利叶斯,还想努力在他身上找出些好的品质来。 事实上,吉塞尔达具备了他相信一个女人应有的一切优点,在他起结婚誓言时,心里很清楚,他象极少几位受到特殊恩宠的男子那样,是非常幸运的。 对吉塞尔达来说,她的婚姻无疑是上帝的恩赐,是自天而降的喜事。 一边爱着伯爵,一边又怕自己在伯爵的生活中可能无足轻重,这曾既是她备受折磨的痛苦同时也是她心醉神迷的欢乐,甚至到现在她都几乎难以相信,那种既忧且喜的感情已经变成了以爱报爱的狂喜。 在她举行婚礼的头天夜里,她在床边祷告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感谢上帝,她父亲的名誉得到了恢复;还感谢上帝,他以神秘莫测的方式将伯爵带到了她的生活里。’ 她也有一种非常感激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感激伯爵象她渴望的那样爱她。 她怎么能够猜想得到,吉塞尔达自己问自己,当她被派上楼到一个客人的卧室里去擦壁炉架时,那位客人竟会是她父亲团里的呢?竟会是一个她初次见面几乎就一见钟情的男人呢? 她在伯爵雇用她的当晚就清楚,当时她要是做了她觉得应该做的事,就会离开德国别墅,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她通过艰难困苦早已认识到,要找到活干是不容易的,她担心如果自己放弃了这个似乎可以赚钱的工作,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别的工作了。 那样的话,她暗地里跟自己的良心争辩说,妈妈就会饿死,鲁珀特就绝不能再用脚走路了。 吉塞尔达生性十分敏感,她本能地感觉到,在自己和伯爵之间有某种不可言喻、却又无可辩驳地存在着的吸引力,它不可抗拒,荡人心肺,使人欲罢不能。 每天早晨去伯爵的房间,每当完成伯爵差遗她所办的事往回走的时候,她的脚步就会加快。 每当她必须说晚安道别的时候,深知必须经过许多小时才能再见到伯爵,她的胸中就会隐隐作痛。 她的爱是她心中珍藏的一个秘密;然而爱情的奇迹却弥漫了她的全身,以致她感到自己仿佛完全变成了一个新人! 她变成了一个能摘星摸月的人,但同时在两相对比时她又知道,如果失去爱情,她就会堕入最黑暗的十八层地狱。 “我们有很多很多事情要一起做,”她现在对自己说“我愿意照料他,以他从来体验过的欢乐让他高兴幸福,因为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伯爵此时也正作着同样的遐想,他边想边等,四柱大床旁燃着两支蜡烛,壁炉里的火焰一阵阵摇曳闪烁。 空气中玫瑰花和麝香石竹的香气袭人,花影在烛光下却模糊不清,与夜色溶为一体。 他开始瞎担心起来,生怕吉塞尔达不愿到他这儿来,可他知道吉塞尔达不希望他到她卧室去。 德国别墅的那套房子由最好的房间构成,一直由他使用,然而以前通常是某个女人独占的。 起居室另一边的较小卧室现在已由金登夫人将吉塞尔达的物品搬了进去,实际上原来计划用作绅士们的化妆室的。 “她一定会来我这儿的,”伯爵暗自对自己说。 他的心在期待中抨抨直跳,就在他等待的时候,门开了,吉塞尔达进来了。 她慢慢地走向伯爵,伯爵看到,她的模样就象他所希望的那样:满头秀发披在肩上,刚刚垂过腰际。 她身着白色长睡衣,脸颊十分苍白,两只大眼睛却因爱情显得分外温柔。 她慢慢地走向伯爵的床头,越走越近。随后她开口说话了,从声音中伯爵感觉到她有些紧张。 “你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吗?今天你站了那么久还痛不痛?” “巴特利照你吩咐他那样照料了我,”伯爵答道“他把我象个孩子那样放到床上,现在我完全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 “我愿在将来照顾你。” “就象我愿意照顾你那样。” 吉塞尔达站在床边,过了一会儿伯爵说: “真难为你了,最亲爱的,让你到我这儿来,本来应该是我去你那儿的,可是好像别无选择。” “我愿意来,”吉塞尔达说“不过现在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想做什么呢?”伯爵问。 在烛光下,古塞尔达与伯爵四目相视,她用低得伯爵几乎难以听见的声音说: “我想跟你亲近。” “我想得也不下于你,我亲爱的宝贝。”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那正是她所希望听到的。这时,伯爵看见她脸上容光焕发,身子前倾“扑扑”两声吹熄了蜡烛。 她身上穿的长睡衣滑到了地上,片刻间伯爵看到了她在炉火红光映衬下透过透明睡衣的胴体轮廓。 这时,两条强壮的胳臂将她拉上了床。 伯爵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感觉得出吉塞尔达在瑟瑟发抖,感觉得出她的心也跟自己的一样,正“咚咚”地狂跳着。 “我爱你!啊,我最亲爱的、娇贵的小妻子,我爱你!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就象我一直所渴望的那样,我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吉塞尔达低低地耳语道“可我担心,你会失望的,因为你不喜欢瘦女人。” 伯爵噗嗤一笑,把她的脸拨过来对着自己。 “如果你胖得象头大象,或者瘦得象根针,我仍然爱你。不过,事实是,谁也没你温柔、可爱,美得叫人难以相信。” 说着,他的嘴唇压到了吉塞尔达的唇上,紧接着她感到伯爵从她肩上褪下睡衣,伯爵先是吻了吻她的脖子,接着又吻了她的酥胸,吻得她向他偎倚得更紧了。 “我爱你!天哪,我多么地爱你呀!”伯爵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在这房里初次遇到的神秘女仆,有一天会象这样紧贴着我躺在这里?你让我感到自己是全世界最自豪、最幸运的男人。” “你说过,仍要一直雇用我,直到你不再需要我,”吉塞尔达喃喃低语道。 “不需要你?那除非是星星从天上掉下来,世界不复存在,”伯爵回答说“我将永远需要你,吉塞尔达,今生今世需要你,来生下世也将需要你。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们绝不能分离。” “我不愿希冀别的什么,”吉塞尔达悄没声儿地说“我只要你,世界上别的任何东西都不足轻重。” 她的声音充满激情,微微发颤,使伯爵大为感动。 接着他的嘴唇贴到吉塞尔达的嘴唇上,他不停地吻她。吻到后来,说话都是多余的了,不再需要话语,世上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他俩。 他们结合成了一个人。 神秘没有了,秘密不复存在了,只有爱一种无止境的爱,向外伸展开去,无边无际。